[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84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4
0732 邀請

    蘇進沉默著,石梅鐵歎了口氣,搖頭道:“你不說話也沒用。小姑娘剛才走得那麼快,是看出來什麼了吧?你是打算拒絕她的?”

    他注視著蘇進,眼神裡滿懷探究,“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主動向你告白,真心實意,你竟然打算拒絕她,你是怎麼想的?”

    石梅鐵的年紀雖然已經不輕,但眼睛一點也不混濁,目光仍然十分銳利,“最有趣的是,你也不是完全沒有動心的。既然有所心動,為何不坦然受之?”

    蘇進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笑了起來,說:“現在我手頭上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真的沒什麼多餘的心力去關注這樣的事情。”

    “不對。”石梅鐵搖頭,不贊同地說,“天下文物何其之多,一件件修復過去,一輩子也修復不完。難道說為了工作,就可以不顧私人生活了?你是個人,又不是個修復機器!”

    他語重心長地說,“對文物,你專心致志;對後輩,你無私坦然,你這是在把自己當聖人看啊。你什麼時候能考慮一下你自己呢?”

    從某個角度來說,石梅鐵這話說得有點交淺言深。

    他跟蘇進什麼關係?頂多就是同行,現在在一起修復龍門石窟,也能算是同事。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沒道理干涉蘇進的私事。

    石梅鐵也是老江湖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但他還是說了。

    他的話裡包含著對蘇進的拳拳盛意,蘇進當然聽得出來。

    這讓他本來想說的一些話一時間都說不出來了,他只能說:“這是我的問題。有些事情,我心裡還沒有完全理清楚,也不太方便對您說。但您放心,我自己的這些心情,我會好好想一想,儘早把它理順的。”

    他是真的明白了石梅鐵的意思。

    石梅鐵對他說的,僅僅只是一個柳萱嗎?

    其實並不是。

    一個女孩子向你告白,你接不接受都是你的選擇你的決定,他人無權干涉。

    他對蘇進說的是另一件事,是他的人生。

    蘇進感受到了,也的確真心感謝他。

    他抬頭注視著石梅鐵,石梅鐵殷切回視,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忽地同時一笑。

    石梅鐵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

    “龍門石窟維修是件長期工作,走上正軌之後,你就可以抽身了吧?”

    “對,我已經跟于琢他們交待了一下,接下來就要看他們的了。”蘇進說。

    “然後呢,你還有什麼事情必須馬上要完成?”石梅鐵說。

    “要回帝都一趟,之前的一些工作階段性完成,還有些事情需要推進一下。尤其是文物保護法……”蘇進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一直在忙,接下來也是千頭萬緒,肉眼可見的時間裡都是閑不下來的。

    “保護法的事情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相傳還要請一些國外的專家共同參詳?”石梅鐵問。

    “嗯,是有這樣的意向。國外有些相關政策是走在我們前面的,一些做法我們可以參考一下。”蘇進說。

    “哦,你是這樣想的?”石梅鐵看他。

    “石大師的意思是?”蘇進回視。

    “不好說。不過,我想聽聽你的想法。”石梅鐵道。

    蘇進道,“我認為,這件事需要一分為二地看。文物總有相似之處,國外文物保護與修復的總規程上,有借鑒的地方,我們不需要避諱,完全可以用作參考。但是華夏文物有華夏文物自有的特徵,應該擬定出一套獨屬於自己的方法。”

    蘇進說得非常乾脆,顯然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石梅鐵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再次問道:“去完帝都之後,小蘇你在短時間內還另有安排嗎?”

    蘇進終於聽出來他不是簡單的關心,問道:“石大師有事?”

    “是,一個月後,正古十族將有一次聚會,不知小蘇能否陪我一同前往?”石梅鐵問道。

    他話語殷切,說話的時候表情非常鄭重,蘇進頓了一頓,問道:“正古十族的內部聚會?”

    “對。”

    “我只是個外人……”

    “沒錯,這是我之前猶豫的主要原因。”石梅鐵並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選擇了坦然相告,“正古十族久居海外,十族裡抱團緊密,有些排外。這次聚會只針對十族內部的人員,並不對外。”

    “但是,我思考了很久,我還是希望能夠邀請你參加。”

    午休很快過去,蘇進回到工作室裡,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短短一個中午發生了太多事情,就算是蘇進,才到工作室的時候也稍微有些走神。

    他最後還是沒有直接答應石梅鐵的邀請,只表示自己要再考慮下。

    從漆萍開始跟正古十族打交道,到現在為止他也認識了其中一些人了。

    老實說,他對正古十族的印象並不算太壞。

    他們的確有一些自視甚高,有一些不通世事,但是看得出來,他們對文物的確是一片真心熱愛,也是全心全意地想要保護挽回它們的。

    他從好幾個人嘴裡聽說過了,正古十族一直在挽救海外的流失文物,也取得了相當的成績。

    現在他們手上留存有一大批這樣的文物,暫時寄存在海外,聽石梅鐵的意思,他們有將其運回國內的意願,但是還有一些猶豫,內部對此也有一些爭議。

    要說蘇進不在意他們手裡的這些文物,那是不可能的。

    但同時他也很在意另一件事情。

    正古十族一共十個家族,他們長年久居海外,內部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最關鍵的是,蘇進同樣從好幾個人嘴裡得知,那個大型文物盜賣集團裡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從正古十族裡流失出去的。

    這其中肯定有對方那個心理大師的陰謀,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正古十族內部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對正古十族,蘇進並不是毫無所圖。

    華夏修復史的正統在他們手上,這其中必然有很多精華的部分值得學習。

    他們長年在外搶救流失文物,這些文物何去何從本身也是個大問題。

    他們想要在華夏尋求傳承,這個需求跟蘇進不謀而合。

    但是,他希望能夠在更瞭解他們的情況下前往,不然純粹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這些雜念在他腦海裡並沒有停留多久,他一摸到文物,就很快收回了心神,說道:“下午的活比較瑣碎,屬於重複性工作。這些石塊表面的粘合劑雖然被稀釋,但還有一些殘餘。它們還存在的時候,對文物有所侵蝕,在正式修復之前,我們需要對它們進行清理。我們現在要這樣做……”

    一百多塊佛手碎片,要完整細緻地清理,是一項比較耗時的工作。

    蘇進一邊工作一邊講解,講得很細緻,還做了一些延伸。

    類似這樣的雜質應該如何清理,還有一些別的什麼樣的情況……

    一下午就這樣過去了,暮色將至時,所有的石塊全部被清理乾淨,做好記號放在應有的位置,只等接下來的步驟了。

    第二天,蘇進帶著他們將佛手拼接在一起,用一種特殊的粘合劑進行粘連。

    前期的準備做得很充分,佛手的每個部分都能第一時間被確定,工作推進得很快。

    蘇進特別介紹了那種粘合劑,他提出要求,由平天化工研究所的工程師完成的,現在已經投入了批量生產。

    這種粘合劑專門針對石質材料,粘性非常強,效果很好。

    但它最大的優勢還不在於此。

    它對石質文物的表面沒有損壞,耐久度好,利用指定稀釋劑能夠將它完全去除。

    對於這個優勢,蘇進額外進行了強調,馮秋易聽得心中一動,抬頭多看了他一眼。

    蘇進的表情依然認真,對自己所說的堅信不疑,好像這才是文物修復的正理。

    就這樣,連續一個星期,他們把巨大的佛手全部修復完畢。

    被挑選出來的這些學生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跟著他工作的,他們多半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段位的修復師工作。

    蘇進完美符合了他們對頂級修復師的一切想像,甚至猶有過之。

    他的修復流程完整妥善,他的動作精準快速,最讓他們感受深刻的是,蘇進對石質文物的認識極為深刻。

    佛手的材質是什麼,它在地質上曾經受過什麼樣的影響,表面這些物質的化學成分是什麼,內部的結構有過什麼樣的變化……

    學生們第一次意識到,文物修復需要的知識竟然這麼廣泛、這麼深入,而自己以前在大學所學的一切都可以應用到這裡,可以說是一門綜合性極強的學科。

    它看似簡單,但涉及到的範圍可以說是浩瀚無邊。

    十人中有三人出身文物修復專業,他們之前多少都有點不太明白,學校為什麼要給他們安排那些新功課。

    現在他們終於恍然大悟,仿佛推開了一扇門,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這些知識裡他們還有很多東西不懂,但是這給他們指出了一個方向,讓他們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

    七天后,盧舍那大佛的左手徹底修復完畢,蘇進對他們說:“簡單的工作完成了,現在我們要來做更難的一項了。”

    馮秋易猛地抬頭看他。

    更難的一項?

    就是從無到有,全新製作盧舍那大佛的右手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5
0733 一抹綠光

    蘇進說:“修復文物有一條原則,修舊如舊。這條原則不能在所有時候全部通用,但是大部分情況下,它都是有效的。所以,我們在修補盧舍那大佛的右手時,最好能夠找到跟原佛像同樣材質的石塊進行雕琢。”

    蘇進走到角落,把原本放在那裡的一輛拖車拖了過來,解開紮在上面的繩子,掀開塑膠布,露出下面的石頭來。

    果然,只是用肉眼就可以看出來,這塊石頭跟盧舍那大佛原本的材質一模一樣,都屬於石灰岩。

    “龍門石窟的山崖屬於古生代寒武紀和奧陶紀的石灰岩層。它石質堅硬細密,相對來說比較少受風化影響,不易脫裂,是一種很適合用來進行藝術雕琢的材質。所以,我們直接取用了位於這一片區域的石材。”

    石材有了,接下來要確定怎麼雕,也就是盧舍那大佛右手的具體形態。

    這點相對來說比較容易。

    龍門石窟畢竟是當地的名勝,離市區又近,很多去旅遊的人都會去那裡參觀。

    所以,雖然以前照相機並不普及,但還是留下了一些各個角度的影像。

    通過這些影像,可以還原出大佛右手原先的形態。

    但是,以前的照片比較模糊,能夠還原的只有大致的形態,具體細節看不太清楚。

    為此,蘇進又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研究唐代佛像的基本形態,參考了大量佛手的樣子,最後繪製出了佛手的平面圖與三維立體圖。

    現在,蘇進把連續幾張圖貼在白板上,給學生們講解查閱研究的過程。

    學生們聽得專心致志,馮秋易的眉心卻仍然擰得緊緊的,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

    蘇進越是解釋,他就越是會聯想到心中的疑惑。

    做得再像,仿得再真,假的也真不了。

    蘇進的這個做法,不僅沒有解答他心中的疑問,反而更加深了它!

    這一天,蘇進給準確好的石材塑了一個大致的模子,呈現出它最基本的形態。

    他的動作一如即往的簡單乾脆,沒有絲毫猶豫。

    這一天的工作結束之後,學生們照常坐車回去飯店,在車上他們還在興致勃勃地交流。

    “蘇社長要是去當個石匠,保管也是最牛逼的那種!”一個學生眉飛色舞,興奮地說著。

    “那是當然,修復師都是全才,石匠算得了什麼?”另一個學生吹得更厲害。

    “誰說修復師都是全才了,大部分修復師都是專精一個門類,修石像的就修石像,修書畫的就修書畫,就算跨門類,也是找類似的跨,很少聽說有全能的!”這位對修復知道得比較清楚一點,張嘴反駁了。

    “但是你看蘇社長……”前面那個人不滿。

    “蘇社長這是特殊情況!除了他之外,我還真沒聽說哪個修復師啥啥都會的。”這人強調。

    “也是哦,石大師也是很牛逼的修復師,他專精的專案就是石窟石像,金屬玉器也會一點,書面瓷器就不太行了。”這段時間石梅鐵不時就過來看蘇進工作,他為人慈和,喜歡跟學生們打交道,學生們對他的情況也有了一些瞭解。

    “就是的,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這種情況才是常規。我聽說啊,只有最牛逼最頂尖的那種修復師才能全門類專精,通常這種修復師都會有另一種尊稱——”

    懂得最多的那個人神秘兮兮地說著,迅速引起了更多人的興趣。

    “什麼?”

    “——天工!巧奪天工的天工,最牛逼最頂尖的修復師,據說同時代裡只有一個!”那人的聲音不大不小,表情裡有著發自內心的驕傲。

    所有人面面相覷,有人扳著手指算起了蘇進曾經修過的門類。

    “那次在學校裡,修紀曉嵐的箱子,這是漆器。”

    “他第一次奪段的時候,修的是青銅器。也算是金屬類吧。”

    “第二次是瓷器。”

    “第三次是古籍。”

    “主持修復承恩公府,那是古建築!”

    “龍門石窟和盧舍那大佛的佛手,這是石窟石像。石器修復。”

    這樣一算起來,除了更小的偏門別類,如同竹編、觚刻等等以外,蘇進正式修復過的文物,就已經囊括了各個門類,堪稱全能了!

    “我聽說,架空庭園的主要技術支援,是蘇社長提供的?”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

    “我靠,算上架空庭園的話,那就太不得了了。那是真正的全門類啊,分門別類,所有類型的文物都有,所有都有標準的參考流程!”這個一被提出來,迅速得到了強力的佐證,大家面面相覷,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樣一算下來,蘇進會的門類實在太多了,完全不像是他的年齡應該有的。

    而這樣說起來的話,蘇進年輕紀紀,難道真的就稱得上“天工”了?

    “不可能的。”一片沉默中,馮秋易突然說道,“正式的天工,會被全天下所有修復師公認。他們會在名字前面加上首碼,就算是九段墨工,正古梅工,也要在他面前執禮的。現在他還沒到那種程度。”

    人群裡一片安靜,大家都在看著馮秋易,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但是又有點不太甘心承認。

    “哼。”馮秋易輕哼一聲,又說,“而且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解答我的問題呢。什麼佛手,做得再真,也一樣都是假的!”

    他咬牙切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

    其餘學生看著他,不約而同地撇了撇嘴。那個懂得很多,給大家講解什麼叫天工的學生信心滿滿地說:“只是暫時還沒有到那一步而已。我相信蘇社長,他肯定已經有打算了!”

    “你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哦?你怎麼知道,憑什麼這麼說?”馮秋易撇嘴。

    “就憑他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就敢上臺去跟馮三段針鋒相對,有啥說啥!還有在驚龍會上,他一路奪段上去,就為了在圜丘壇上當眾問道!他心中自有丘壑,也只有你,抓著一點小細節沒完沒了,還以為自己找到真理了是不是?”

    這人姓于,從剛才的話裡就可以聽出來他對文物修復瞭解頗多,說不定還是傳統文物家族出身的。但現在,他卻毫不猶豫地為蘇進說話,直言駁斥馮秋易,把他說得啞口無言。

    馮秋易閉上了嘴,姓于的瞥他一眼,哼道:“等著看好了,你不信蘇社長,我信!”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這樣算是吵了一架,直到第二天去工作室時,兩邊的氣氛還是有點僵硬。

    蘇進明顯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異樣,格外多看了他們一眼。

    不過他什麼也沒說,還是照常進入了工作流程。

    佛手粗雕成形,接下來就要進入下一步細緻的雕琢。

    這一步又做了三天。

    蘇進的速度很快,三天后,大佛的右手雕刻完工,開始進入做舊流程。

    是的,修復在這方面跟制偽也有著明確的相似之處。

    新添加上去的部分要進行做舊處理,讓它的外觀跟原有的部分儘量保持一致。

    被小于教訓過後,這幾天的馮秋易徹底安靜了下來,默默地跟著其他學生一起工作,沒對蘇進的做法發表任何意見。

    這時看見蘇進標準熟練的做舊流程,他也只是揚了揚眉,什麼話也沒說。

    相關文物修復,蘇進不管做什麼都是一樣的嫺熟流暢。

    對佛手表面進行打磨,細節的風化侵蝕……一整套工序下來,新做出來的佛手變得古色古香,好像歷經了時光而來的一樣。

    最後蘇進全部完成,他退後一步,端祥了一下那支佛手,道:“好,完工了。”

    現在他們眼前,一左一右兩尊佛手,左邊的是左手,右邊的是右手,各做拈花佛印手勢,姿態優雅,從容和緩。

    僅僅只是兩隻手,就已經可以想見大佛本身的莊嚴宏偉,佛光普照了。

    這兩隻佛手的姿態並不一致,但是大小規模、表面材質……各方面的細節全部都一模一樣,好像它們就是原本屬於大佛的兩隻手,被生生截斷,運輸到了這裡一樣。

    馮秋易緊盯著兩隻佛手看了半天,他敢說,如果不是他參與了工作的全過程,連他也分辨不出來哪只是真的,哪只是假的。

    蘇進制偽的能力,一樣如此強大!

    但是……

    馮秋易凝視佛手,抿了抿嘴唇,沒有出聲。

    突然,他的眼角餘光閃過一抹綠影,他愣了一下,抬頭仔細看,卻又看不見了。

    “咦,怎麼看是綠色的?”

    與此同時,旁邊有同學輕輕低呼了起來,馮秋易立刻看向他。

    他沒有問,旁邊另外有人問了出來:“哪有綠色?”

    那人一時間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拉著他說:“對了,在這裡!你站這裡看。”

    對方順著他的動作跟了過去,抬頭一看就驚奇地叫了出來:“真的是綠色的!”

    馮秋易下意識地看著蘇進,只見蘇進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解釋。

    他猶豫了一會兒,也跟在其他學生後面走了過去,站在特定的角度,面朝佛手。

    他抬頭看去,一抹綠瑩瑩的光芒立刻進入了他的眼中。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6
0734 目的

    “……所以,我在表面的塗料里加了一層很薄的綠色顆粒,正常情況下不是很起眼,但是站在特定角度就能看出來了。”

    蘇進對著學生們解釋了他的做法。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種綠色顆粒是塗料必須的嗎?太可惜了,這樣不就很容易被看出來了嗎?”一個學生有些遺憾地道。

    馮秋易似乎意識到了蘇進接下來所說的才是關鍵,緊緊地盯著他。

    “不是必須的,是我特別添加進去的。”蘇進微微一笑,道,“為的就是能夠被看出來呀。”

    他的目光移到馮秋易身上,說,“文物修復中,通常我們要儘量使用原有的材料,儘量避免增加非文物自身存在的新材料。但是,有時候對於一些破損比較嚴重的特殊文物,添加新材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類似這樣的文物其實還好,最普遍存在這種狀況的是古建築之類。普通文物不完整也就不完整了,也許還有一種殘缺的美。但是古建築不完整,面臨的就是無法存續。”

    馮秋易緊盯蘇進,他知道蘇進接下來的話,才是對他之前提出質疑的回答。

    不,或者,蘇進其實已經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給出了回答了……

    “在我看來,添加外來材料通常要依循兩個原則。第一,這些外來材料儘量選用與原本材質一致的,譬如這塊石灰岩,其實同樣出自伊水河畔,與遺失的佛手同源。第二——”

    蘇進看著馮秋易,態度溫和親切,“新添加上去的材料必須以某種方式做出標記,與原有的文物做出區別。”

    這一句話如同黑暗中的閃電,瞬間照亮了馮秋易的大腦。

    沒錯,這就是蘇進給他的答案。

    制偽與修復,究竟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在這裡!

    兩者的目的截然不同!

    制偽,想要的是仿冒,多半都是沖著利益去的。

    他們的目的是以假亂真,想要用假貨取代真品。所以在這個過程裡,他們琢磨著做得越像越好,最好能夠抹去屬於自己的一切痕跡,連內行人也看不出區別。

    但是修復師的目的是文物本身。

    他們想做的,是修復破損的文物,盡可能地延續它們的壽命。

    而對於一件文物來說,它“真實”的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一切,全部都是對“真實”的補充,是延續它存在的方式。

    為此,類似蘇進這樣的修復師們毫不介意把新增加上去的部分額外標注出來,甚至提倡這樣做。

    因為唯有真實,才是唯一。

    “是我錯了。”

    馮秋易迎視蘇進的目光,坦然道。

    “我懂得太少, 不應該用半瓶水妄加揣測,質疑你的動機。是我的錯。”

    說著,他向著蘇進深深彎下腰去,臉上寫滿了真摯的歉意。

    蘇進搖搖頭,上前一步,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他的話也很真心實意:“不,你不需要道歉,事實上,我覺得你的問題提得非常好。”

    他拍拍馮秋易的肩膀,看向其他學生,道,“文物是什麼,什麼樣才是正確的文物保護方法,這是一個文物修復師應該不斷詢問自己、不斷去思考的問題。很多事情我們可能想得很清楚了,但是輪到實際操作時,就會出現種種疑問。不回避這些疑問,認真地深入地去思考它,最後得出結論。”

    “文物修復與保護,就這樣一步步向前,不斷發展進步的。”

    蘇進的話回蕩在所有學生的心裡。

    不斷思考,不斷提出疑問,不斷解答疑問。

    這些話好像只是雞湯,聽上去很簡單,但很多人其實都會下意識地回避去這樣做。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舒適區,在舒適區裡生活或者工作,是會讓人很舒服很愉快的事情。

    但是,只有不斷突破舒適區,去更深更多的思考,去尋找正確的方向,向著它努力,才能夠真正得到進步。

    無論思考還是進步,都是很痛苦很難的,但是只要幫了,最後你就會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做到了以前完全沒想到自己可能做到的事情。

    蘇進對馮秋易說的話的確發自真心,他是真的覺得這個年輕人很了不起。

    他從少年時起就跟著馮劍峰學習,接觸傳統文物修復這一行,理論上來說有些東西應該根深蒂固。

    但當他發現馮劍峰的確有可能錯誤時,就開始思考了。

    驚龍會之後,蘇進的名聲何等之盛,尤其是在天工社團這樣一個集體裡,他更是被捧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任何對他的質疑都會被天工社團的社員當成是對自己的挑釁。

    從某個角度來說,現在的蘇進,就形同當時京師大學的文修專業,具有極高的權威性。

    在這種情況下,馮秋易還能出聲對他提出質疑,質疑的點相當深入正確,這種行為猶如面對風車的堂吉訶德,痛苦而又無畏,飽含著屬於自己的信念。

    這樣的年輕人,蘇進喜愛而又佩服。

    在馮秋易身上,他甚至看見了當初的自己,一個幾乎已經遺落在時光裡,快被忘記了的自己……

    即便如此,當馮秋易面對其他學生的質疑與隱約排擠時,他也並沒有出面。

    成長總是痛苦的,逆境能讓人學到更多的東西。

    對馮秋易是,對其他學生也是。

    面對大眾裡的小眾分子,應當如何保持冷靜公正的態度?

    當因為一件事情發生分歧是,是事先劃分自己的立場,還是就事論事?

    對於權威,應當如何保持理性的思考?

    小小的一件事情,體現出來的內容卻極多極深。

    蘇進環視四周,看著包括馮秋易在內,所有學生都沉默下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的唇邊也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做事也是做人,希望他們能夠有所收益吧……

    前一段時間,工作室裡的氣氛一直有些僵硬,如今兩隻佛手被徹底修復以及“製作”完畢,這裡的氣氛也自然而然地恢復了正常。

    當然,空氣裡隱約還飄浮著一絲異樣,畢竟前段時間這些學生全部都對馮秋易冷眼相看,一時間也很難完全改變態度。

    但是馮秋易的疑惑被解答,豁然開朗之餘心情輕鬆了很多,他自覺自己的做法的確有問題,開始主動找其他同學說話。

    一邊有意接近,另一邊深感歉疚,兩邊的關係迅速接近了起來。

    本來前一段時間大家攜手工作,也建立起了一些默契,接下來的時間裡,這份默契越來越深,馮秋易也真正融入了天工社團,成為了其中的一份子。

    兩隻佛手全部完成,現在要處理的是佛手與佛像相連接的部分。

    這部分工作看似簡單,其實涉及到的內容非常多。

    這一來,又花去了五天時間。

    五天后,蘇進站在停車場的大貨車旁邊,看著車上的學生們,揮手道:“你們先去,我馬上就到!”

    小于就站在馮秋易身邊,一隻手親熱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對著蘇進揮手道:“嗯,奉先寺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7
0735 夏日的一天

    佛手修復前後一共花費了半個月時間。

    這半個月裡,除了馮秋易等被選出來的十個人外,天工社團其餘的學生全部都在龍門石窟幫忙。

    毫無疑問,龍門石窟是一個超大型的修復工作,這種規模的修復,承恩公府也遠有不及,南鑼鼓巷一巷八胡同還可能可以與之相較一下。

    包括方勁松等人在內,天工社團所有學生都是第一次正式加入這樣規模的工作。

    這樣一座超大型的遺跡,修復起來歷時彌久,大的方面來說,如何進行統籌,如何調配資源,如何分割區域?從小的方面來說,每一座佛像如何修復,遺失的佛像位置如何處理,危岩如何加固?

    每一個都是問題,每一個都能讓學生們受益良多。

    來到龍門石窟,他們見到的聽到的全部都是新東西,每天都有無數知識和經驗進入他們的眼裡耳裡心裡。

    一開始,他們還想著這次暑假來得太值了就是累了點,時間一久,他們連喊累的精神都沒有了。

    就像之前規劃的一樣,龍門石窟將會被分割成若干個區域,分區域進行修復與維護。

    除了正常的修復施工以外,方案裡還額外添加了一些輔助安全設置,既是保護石窟,也是保護未來遊客的安全。

    譬如原先的山道兩邊都是沒有扶手的,不管是不是老手,每個人經過的時候都要再三小心,惟恐出事。

    現在,山道旁邊豎起了鐵木相間的欄杆,高度在正常人的胸部左右。它並不會遮擋遊客的視野,但也絕不會再讓他們失足落下去了。

    欄杆豎起的時候,于琢在當初于正傳掉下去的地方坐了好長時間,點了支煙,讓它空燒而盡。

    當煙霧嫋嫋消失在山風中時,從于琢的下巴上滑下一滴水珠,滴落在塵埃裡。

    這次天工社團的暑期活動,人人都忙得要命,每天回去吃完飯倒頭就睡,有時候還會困得一頭栽進飯盆裡。

    但其中最忙的還是方勁松。

    他自從當初主動向蘇進提出不再親手進行文物修復,轉而協助他進行管理之後,就真的再沒有摸過修復工具。

    他真的當上了天工社團的管家,管理所有的社員,所有的工具設備以及材料,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久而久之,社員們都很信任他,非常聽從他的安排,也逐漸忘記了,方勁松其實是最早進入天工社團、跟隨蘇進的成員之一。

    而在天工社團剛剛成立的時候,他的修復成績一直在社團內部排名前三,僅僅落後于賀家或者徐英。

    這次組隊來到龍門石窟也是一樣。

    三百多個社員的安排,他們的工作與休息,與當地管委會以及修復工人的協調與配合,包括他們的衣食住行,所有一切細節他全部都要管理到位。

    這些事情看似不起眼,但哪一條出了問題,接下來很多事情都會跟著一起出問題。

    方勁松在管理統籌方面也許有些天分,但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與別人打交道的性格。

    但這一次,他要管理幾百個學生,要跟更多的人溝通協調,涉及到的人足有上千人。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發生著變化。

    從生澀僵硬到圓滑熟練,到最後簡直有點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感覺了。

    這時候的方勁松,哪裡還像是蘇進最初認識時那個沉默寡言,固執堅持的年輕人?他的臉上長帶笑容,遇人先遞煙,三言兩語之間就能跟對方變得像老朋友一樣。

    徐英他們很驚訝他能做到這樣,他也自嘲著說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賀家一言不發,仿佛已經看清了一切。

    想想方勁松以前的樣子,誰敢說這是他天生的本事?

    不還是他自己強逼著自己,一點點練出來磨出來的?

    但不得不說,現在的方勁松是最好的潤滑油,有他在,天工社團在龍門石窟的一切工作都變得極為順暢,不用擔心任何困難。

    天工社團這三百多名學生到這裡之後,只需要全心全意投入手上的工作中,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其他事情。

    這一切,全是因為有方勁松在。

    而他,在這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做出了多少犧牲?

    沒幾個人會去細想,也沒什麼人能夠體會。

    暑假開始二十多天之後,奉先寺的修復已經初步完成。

    奉先寺的一佛,二弟子,二脅侍菩薩,二天王以及力士等十一尊大像全部修復完畢。

    以盧舍那大佛為例,它內部的兩千多條細小裂縫全部都以灌漿的形式進行了封固,使之不會再開裂。它表面的汙跡全部都清除開淨,一些裂痕與損傷進行了修復,使之看上去面貌一新。

    同時,所有佛像的表面全部被加上了一層特殊的塗料,它肉眼看不出來,對佛像石質沒有影響,隨時可以清除,但是能夠有效杜絕風化以及地質開裂,使這些珍貴的古老石像能夠維持得更久。

    這些都是比較顯眼的工作,在另一些不起眼的位置,工人們以及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做了更多的工作。

    上方危岩全部進行了加固,兩邊的陡崖也用錨固的方式進行了修葺,前方平臺的邊緣豎起了欄杆,正中央九米寬的三道臺階也全部清除了雜草,平整了石階,兩邊築起了石築的欄杆。

    現在,單是這間奉先寺已經足以迎接遊客,接待參觀了。

    當然,對於整個龍門石窟來說,奉先寺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還有更多的工作要做。

    七月下旬的一天,天氣炎熱,一大早太陽初現,空氣裡的些微涼意就被一掃而空,強烈的熱意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蒸騰了起來。

    這種氣溫,最好是在空調房裡享受涼氣,但是天還沒亮,奉先寺從前方臺階到兩邊廣場上就已經聚滿了人。人潮湧動,聲浪沸騰,比天氣更熱。

    這些人裡有老有少,有穿著名牌t恤頭道皮涼鞋的,有一身地攤汗衫大短褲的,一看就知道平時生活工作肯定不是一個圈子裡的。

    但現在,各個圈子裡的人都不分彼此地站在了一起,熱火朝天地聊著。

    他們一邊聊,還一邊用期待的目光看著臺階下方,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過了一會兒,有人叫道:“老龔來了!”

    他的話隨即激起了一陣笑聲,這人立刻改口道:“龔會長來了!”

    “來了來了!”

    一群人紛紛響應,站在臺階附近的人又向前走了幾步,作勢要迎接。

    李文夫被拘留,據說現在已經走進了審判的流程,人人對他家避之唯恐不及,更沒人會他當會長。

    不僅如此,但凡提起他的時候,臉上不露出憤慨表情的,一定不是龍門石窟本地人。

    龍門石窟是當地人心裡的寶貝,大家把李文夫拱上管委會會長的位置,是因為他最有錢嗎?

    絕對不是!

    就是因為他最初時為了石窟的事情東奔西走,聯繫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

    現在他監守自盜,讓無數珍貴的石像以及文物外流,成為了石窟最大的毒瘤!

    這種事情,只要放在心裡想一想,就足以讓人氣憤難平。

    現在沒什麼人會再提李文夫,更沒人會把他當會長。

    連逸是當地文保組的會長,事務繁忙,不可能全心全意投入在石窟上,最後的重擔只能交到龔來順手上。

    並沒有進行什麼儀式,甚至連交接的過程也沒有,人們只是自然而然地把龔來順的稱呼變成了會長。

    當然,按照國人的習慣,以前他是副會的時候,也很多人直接稱他為會長。

    但現在,此會長非同彼會長,兩者之間的含義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段時間以來,天氣苦暑,又兼事務繁忙,龔來順瘦了不少,原本白胖豐潤的臉頰都變窄了。

    但他的精神更好,眼睛更亮,連說話的中氣都提起了不少。

    他健步如飛地走上石階,一絲氣也沒喘,抱拳向周圍各人道:“多謝大家抬愛,今天光臨此地!”

    他大步走到臺階正上方,聲如洪鐘地道,“今天,奉先寺將進入最後一個流程的修復,完成之後,相關工程正式結束,就可以接待遊客了!”

    他這樣一宣佈,周圍立刻掌聲如雷鳴,人人臉上都寫著興奮。

    自從數月之前發生慘案之後,龍門石窟就已經關閉不接待遊客了,後來更是全面進入修復程式。人人從對岸經過,都隱約可見對面繁忙的圖景,但除了相關人士,沒人能夠靠近。

    “最後一道工序是什麼?我聽說是……”掌聲之中,旁邊有人提聲問道,表情微微有些緊張。

    龔來順重重點頭,雙手下壓止住掌聲,非常肯定地大聲說道:“各位應該知道,我們龍門石窟有錢有人,一直缺的就是技術。幾個月以前,蘇進蘇大師給我們帶了技術,給我們擬定了方案。在他的指導下,龍門石窟才得以動工,修復成今天這個樣子。”

    “各位應該已經聽說了,今天,這奉先寺,這則天娘娘像,就要進入最後一道工序的修復了。”

    “在蘇大師的手下,娘娘像,盧舍那大佛的雙手,將要重回它的身體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7
0736 佛手回歸

    龔來順還帶來了人,挑了幾擔東西上來。

    那些籮筐一打開,裡面裝的全部都是鞭炮,三千響一掛,有十餘掛之多。

    接著又上來了兩隊人,搬上了大鼓響鈸,鼓槌鈸背上全部綁著鮮豔的紅綢,在陽光上隨風舞動,耀眼得不行。

    一陣嘈雜之後,這些東西全部被運到了該到的位置上,等著正主兒登場,正事完成。

    這個時候,天工社團的大部分學生也都到了,人群裡熱氣蒸騰,他們也抹著汗。

    其中一個人看見管委會這架勢,咋舌道:“準備得這麼周全,這也太隆重了!”

    “那是當然,他們等著修復石窟等了多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一階段完成,激動一點也不奇怪。”

    學生們這大半個月一直呆在龍門石窟,對這些當地人的心情也是很瞭解的了。

    “還沒全完成呢,佛手還沒裝上去。那麼大佛手裝回佛身也是有難度的,現在先擺出這種陣仗,回頭失……”

    這學生話還沒說完,周圍好幾雙手一起揚起來,劈哩啪啦一陣,把他的腦袋硬是打低了下去。

    “放什麼屁呢!呸呸呸,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一項大工程之前說這種話,的確很不吉利招人忌諱,但更令人不滿的是另一方面。

    “你知道這項工作是誰來做的嗎?啪。是我們蘇老大。啪。蘇老大動手還會失敗,啪。你想什麼呢你!啪!”

    這幾句話,每一句都伴隨著一個大巴掌拍腦袋,那個學生捂著腦袋大叫道:“別打了別打了!我只是在擔心,換了我在這種場合,肯定心裡有點緊張的!”

    “又不是你上場,啪。是蘇老大!啪。別把老大跟你相提並論!啪!”

    “別打了,本來就傻,再打要更傻啦!”

    吵鬧說笑聲中,學生們心裡其實多少都還是有點緊張的。

    現在在場的人這麼多,管委會把架子拉得這麼大,回頭蘇進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這至關重要的一項工作。

    安裝佛手的前期方案他們都看過了,他們也分成小組討論過。

    老實說,難度還是相當大的。

    這種高難度工作,需要大量的計算,非得平心靜氣不可。

    現在現場這麼沸反盈天的,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樣子,陡然間把難度又拉升了一截。

    這種情況下,蘇進真的能順利完成嗎?

    好些學生小心翼翼地看向另一邊的方勁松等人,他們正在小聲說著話,並不怎麼擔心的樣子。

    這種平靜讓學生們也略微定了下心,期待又緊張地看向入口的方向。

    “來了來了!”

    片刻之後,又一陣嘈雜聲從前方傳來,緊接著,所有正在說話的人全部停了下來,全部看向同一個方向。

    現在在場的大概五六百人,這麼多人整齊劃一地行動,看上去還是有些驚人的。

    果然,三層臺階下方,一輛貨車直接開到了下方。

    接著一群人下了車,開始從上往下搬東西。

    沒一會兒,兩個被大幅白布包裹著的東西被搬了出來,放到提前準備好的擔架上,被抬了起來。

    上面的所有目光全部彙集到那兩個擔架上,一片安靜中,有某種熱烈的東西正在急劇升溫。

    人群猛然一陣洶湧,好些人快步走下臺階,前往迎接。

    走到擔架跟前時,他們用驚喜的目光看著架子上的東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最後,他們只能跟著那兩個擔架一起往上走,人群去而複歸,仿佛河流正在交匯。

    到現在為止,人群裡沒一個人說話,只能聽見紛亂的腳步聲。

    方勁松站在奉先寺廣場的最前端,手扶著欄杆往下看。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人群中隱藏著的熱烈,比這天氣更加火熱滾燙。這種感覺一直傳遞到了他的心裡,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所有人一起,情不自禁地沸騰起來。

    他的目光從那兩個擔架上移開,落到最下方的貨車上。

    蘇進剛剛從車廂裡走出來,正在小聲跟旁邊的石梅鐵說著什麼。

    兩句話之後,他親自拿了一根扁擔,挑起了兩個籮筐,開始穩穩地向上走。

    才走了兩步,他立刻被人攔住,好些人伸出手,要接過他手上的擔子。

    蘇進似乎想要拒絕,但是一會兒之後,他還是卻不過別人的熱情,把那副擔子交了出去。

    接過擔子的是一個中年人,他穿著名牌t恤,穿著黑色的長褲,在陽光下反射著柔順的光芒,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挑起擔子的樣子陌生中帶著一些熟練,好像很久以前經常做這樣的活計,但是已經久違了太長時間一樣。

    然而,他的臉上卻滿溢著笑容,甚至還有些驕傲,似乎能幫蘇進一點忙,把這兩隻籮筐挑上去是什麼很值得驕傲的事情一樣。

    蘇進抬頭看了對方的背影一眼,開始向上走。

    他的旁邊簇擁著很多人,人人臉上都帶著熱切,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說話。

    這一刻,蘇進是所有這些人的中心,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心情。

    就連石梅鐵,在這時候也變成了配角,變成了蘇進的跟班,光芒遜色了太多太多。

    方勁松凝視著這一切,心裡突然有了很多感慨。

    文物的確非常值錢,很多人喜歡文物,都是奔著它有多麼昂貴來的。

    但是到了這種層次,這樣的尊重、這樣發自內心的敬仰,是僅僅金錢能夠換來的嗎?

    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蘇進固然有點橫空出世的意思,但中間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做出了多少努力,方勁松他們是最清楚的。

    能夠跟這樣一個人並肩同行,這一輩子雖然才剛開始,也算是值了吧?

    奉先寺的三層臺階並不算太高,蘇進跟在那兩副擔架之後往上走,很快就到了最頂端。

    龔來順首先迎了上去,一把握住蘇進的雙手,激動地道:“蘇大師,今天就多虧您了!”

    說著,他的手往後一排,道,“看,鑼鼓隊,鞭炮,我們全部都準備好了。只等佛手安上去,奉先寺就全部完工,可以正式開張了!”

    方勁松站在旁邊,把龔來順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裡一緊,隱約的擔憂又浮了上來。

    佛手的安裝絕不是什麼很容易的工作,據方勁松瞭解,從測算到下錨到完工,前後用上一個月時間也不少見。

    龔來順這話,是不是給蘇進加了太大的壓力了?

    蘇進自己倒表現得很輕鬆,他微微一笑,道:“龔會長準備得這麼充分,看來我是真不能讓你們失望了。”

    “哈哈哈,蘇大師何曾讓我們失望過!”龔來順紅光滿面,中氣十足,一句話迅速引起了周圍人的一致贊同。

    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心理上肯定會進一步加壓,蘇進卻一如即往的從容淡定。

    他笑了笑,說:“多謝大家的誇獎,不過今天負責主要工作的不是我,是石大師。”

    石梅鐵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幫點小忙而已!”

    幾句客氣話後,奉先寺修復最後的工序即將開始。

    兩個擔架被放到盧舍那大佛面前,蘇進站在旁邊,一伸手,掀開了白布。

    包括方勁松在內,很多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一隻五指俱全,自然彎曲,比出優雅佛印姿勢的大手出現在大佛面前,大佛垂頭凝視,仿佛正在看著它。

    陽光照在佛手上,反射出強烈的白色光芒,耀眼生花。

    離開佛身幾十年的佛手,終於重新出現在大佛面前,即將回復它的身體!

    這樣一支巨大的佛手,曾經被內外勾結著盜走,分割成碎片,再重新組合成兩隻贗品。

    它代表著龍門石窟千千萬萬的佛像,它們被雕琢出來,歷經了上千年的時光,本應像這樣一直存在下去,卻被切斷,盜走,不知流落何方。

    現在這只佛手終於被妙手修復完畢,重新回歸到這裡,石窟其他遺失的千千萬萬佛像,能夠重新回來,回到它應有的位置嗎?

    這只佛手,宛如一個象徵,象徵著這靜默龍門石窟的重新崛起!

    很快,另一隻佛手也出現了。

    安靜得只餘風聲的環境終於被打破,數百人注視著這支佛手,發出驚訝讚歎的聲音。

    他們都知道這只佛手的歷史,他們中的大部分也曾經站在這尊被他們稱為武則天像的佛像面前,惋惜遺憾過佛手的丟失。

    他們真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佛手的回歸,看到它重新回到娘娘像的身上!

    現在,兩隻佛手同時出現在他們面前,一隻為真,一隻為假。

    人群中有一些老人,曾經在很久以前佛手還沒有丟失過的時候,看見過它的真面目。

    現在他們恍然回憶起來,發現眼前的兩隻佛手跟他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竟然分不出剛剛被奪回來的究竟是哪一隻了。

    “我記得當時說的……是右手?”

    “不對吧,這左手也挺像的,跟照片裡一模一樣啊?”

    “是左還是右,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蘇進站在佛手跟前,環視四周,指著兩隻佛手道:“這只左手,是當初從石窟遺失出去的真品,現在被修復成功,回到了這裡。這只右手,是我在老照片的基礎上,重新製作的仿品。現在我們要把它們安裝回盧舍那大佛的身上。”

    他轉向石梅鐵,微一點頭道,“石大師,請您先開始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8
0737 兩百錨點

    數百人的屏息凝神中,華夏最頂級的修復師開始工作。

    石梅鐵拖著年老的身軀爬到腳手架上,他的侄子石青喬跟在他旁邊,幫忙拿著工具。

    兩人身上都綁了安全繩,頭上戴了安全帽,看上去像是最普通的工人。

    方勁松抬頭看著上方。

    他知道石梅鐵是誰。

    就算來之前不知道,來之後也聽說了不少他的事蹟。

    正古十族、華夏正統、梅級修復師……

    這是他以前從未聽說過的另一個世界。

    傳說中,正古十族的頂級修復師繼承了最正統的傳承,比華夏的八段九段修復師還在強大。

    傳說中,梅級修復師一直在海外活動,就算是海外最出名的政治家、富豪大賈也要禮遇他們為座上賓。

    傳說中講了他們很多事情,大部分都是神秘莫測、高高在上的。

    然而身處龍門石窟,他們就少不了跟這兩位正古十族修復師打交道的機會。

    令他們意外的是,這兩位修復師一點架子也沒有,堪稱有問必答,有時候甚至還會主動給他們一些指點。

    他們帶來的是另一套系統的知識,跟蘇進教授的有些不太一樣,但是作為補充,也能讓他們大開眼界,耳目一新。

    所以,天工社團的這些學生對石家這對叔侄的感覺都非常好,尊重之餘也覺得很親切,沒什麼距離感。

    但現在,方勁松抬頭看著石梅鐵,卻突然意識到了他的身份。

    他知道,今天的修復方案,同樣是蘇進制定的。

    現在石梅鐵所走的流程,也是蘇進的安排。

    一位這種級別的修復師,竟然遵循老大的安排行事,這種感覺,簡直是……

    方勁松稍微浮想聯翩了一會兒,就看見石梅鐵已經爬到了佛像肩膀的位置。

    他立刻收回心神,更加專注地看著那邊。

    在蘇進的方案裡,為了安全穩固起見,這兩隻佛手同樣會以錨固的方式與佛像相連接。

    錨固會附上懸樑臂,牢牢地支撐住巨大的佛手,使其在還原之後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但是,錨杆和懸樑臂不可避免地會留下一些痕跡,使佛像產生違和感。

    所以一方面,需要在完工之後進行一些修飾,削弱它們的存在感;另一方面,前期定錨打孔的位置必須要進行一些更細緻的考慮,儘量避免讓附著物出現在更顯眼的地方。

    就像龍門石窟剛剛開始維修時一樣,定錨的工作交給了石梅鐵。

    當然,前期的探測掃描與受力點計算是少不了的,這方面的工作交由賀家和電腦社團的學生一起完成,計算得非常細緻精確。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蘇進仍然把定錨的工作交給了石梅鐵,讓他先憑經驗完成第一步的確認,再把他的結果與電腦算出來的進行映證。

    方勁松聽說之後,不明白蘇進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出於一貫的對他的信任,他們還是接受了下來。

    現在,賀家就站在方勁松身邊,他手裡拿著一大疊紙,紙上印著大量的圖形與資料,普通人看都看不懂。

    他緊緊握著這疊紙,緊盯著石梅鐵的方向,一動也不動。方勁松知道,賀家看似沉默寡言,其實內心裡是很有些驕傲的。

    他從電腦轉行文物修復,但仍然習慣用數學方式解決問題,對它們推算出來的結果深信不疑。

    但現在,蘇進明明也讓他們做了這方面的步驟,還是轉而把工作交給了石梅鐵,方勁松知道賀家心裡有些不理解,只是沒說什麼罷了。

    如今,古老的經驗將與最現代化的技術相碰撞,最後誰對誰錯?

    要知道,定錨只是第一步,打孔才是確認!

    石青喬捧著墨水匣,裡面有一盒墨和一支筆。

    墨是好墨,筆是好筆。

    石梅鐵自從到龍門石窟之後,已經變了很多,但是在這些細節上,他還是維持著幾十年來養成的老習慣。

    石梅鐵拿起筆,在墨水匣裡輕點了一下。

    他一手抓著腳手架,身體微微向後仰了一下,目光凝注在石像肩膀上,仿佛正在凝神思考。

    數息之後,他伸長手臂,手腕一旋,筆尖在目光所注之處輕點。

    乾脆俐落,幾不猶豫。

    石梅鐵一筆點下,下方賀家和方勁松齊刷刷地低頭。

    他們一起在看賀家裡手裡的圖紙,然後,兩人又同時抬頭,對視一眼,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賀家和電腦社團的學生一起,把石像一共分成了十個區域,左邊五個,右邊五個。

    左右全部都是從肩膀到腰部,每個部位都有二十個錨點。

    也就是說,盧舍那大佛的左右兩手都各需要一百個錨孔才能支撐上去,錨孔之間距離不遠,相互之間影響很大,定錨的難度比上次那個陡崖大得太多了。

    現在石梅鐵定的是大佛左肩的錨孔,賀家手上拿著的也是大佛左肩部位的圖紙。

    圖紙上有二十個紅點,正是電腦推算出大佛左肩二十個錨孔的位置。

    現在石梅鐵點下的是最靠頸部的那個,對照著看下來,可以看出,雖然一個是實物,一個是圖紙,兩者之間大小比例有著非常大的差別,但是它們的位置仍然是一致的——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石梅鐵憑藉自己經驗的判斷,跟電腦經過大量計算得到的判斷完全一致!

    賀家和方勁松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凡人之力,有時候真的是不可預估啊……

    石梅鐵定錨的速度雖不太快,但也絕對不慢。

    第一個點點下,大概隔了兩分鐘,他又點下了第二個點。

    潔白的圖紙與上方巨大的佛像實景相映成趣。

    兩者身上各有一個點,一個紅一個黑,一個小如針孔,另一個大如銅錢,但由於圖紙之小,大佛石肩之大,被襯成了同樣的大小。

    可以看出,這同樣大小的兩個點,仍然出現在同樣的位置,幾乎不差毫釐。

    又過了兩分鐘,第三個錨孔的位置被定了下來。

    同樣一致。

    接下來,第四個、第五個……

    及到第十個孔的時候,石梅鐵突然加快了速度,幾乎每十秒到三十秒一個,在短短的數分鐘之內就把佛像左肩部位的二十個錨孔全部定完了。

    此時,方勁松的心情已經不是驚訝,而是震駭了。

    而且,他在旁邊賀家的臉上也看出了同樣的表情。

    二十個錨孔的位置,全部一模一樣,人力的力量在這一刻,與最尖端的科技達到了極度的一致!

    賀家抬著頭,目光在石梅鐵點下的墨蹟上不斷移動,眼中光芒閃爍,仿佛腦子裡有某套程式正在高速運轉。

    一段時間之後,他長舒一口氣,難得開口地對方勁松道:“座標小數點後兩位。”

    方勁松先是一愣,接著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賀家更細緻地對比了圖紙上的測算結果與石梅鐵墨筆勾出的結論,判斷它們座標相符的精確程度達到了小數點後兩位。

    賀家能用肉眼做出這樣的判斷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充分展示出了他在位置、資料等方面的天賦。而石梅鐵憑經驗得出的結論,也同樣驚人!

    石梅鐵休息了幾分鐘,繼續下一個區域。

    方勁松發現,不自覺之中,他對佛像半身區域的劃分也跟賀家達到了一致。

    第二個區域的二十個錨點。

    第三個區域的二十個錨點。

    第四個區域……

    第五個區域……

    一百個錨點,他一共花費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這些時間對他來說可能是一瞬而逝,但對下面的圍觀觀眾來說就有點漫長了。

    畢竟在外人看來,石梅鐵所做的也不過是用筆在佛像表面點下一個又一個的墨點罷了。

    下方人群開始有些嘈雜,大家開始交頭接著,有些還在討論盧舍那大佛的事情,但有些人已經把話題扯開,趁著這個機會談起生意或者其它事情了。

    他們還算克制地壓低了音量,儘量不影響到上方正在工作的修復大師。但他們的人實在太多,這麼多聲音加起來,終究還是有點吵鬧的。

    石青喬明顯開始有些不安,他的目光從佛像身上移開,偶爾往下看一眼,露出煩躁的表情。

    但是在他身邊,石梅鐵卻頭也不回,臉上的表情動也不動。

    他整個人已經完全沉浸到手中的工作中去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盧舍那大佛、佛手、石質、周圍的山壁……再沒有其他!

    不知不覺中,方勁松吐出了一口氣。

    他又看了賀家一眼,賀家頭也不回,跟石梅鐵一樣,他的眼中心底也只剩下了這尊大佛。

    他緊緊捏著圖紙,潔白的紙張在他手裡皺成了一團。

    方勁松清楚地知道,就在第三個區域完成之時,他還看過那張圖紙,石梅鐵的結果一直與圖紙上的展示一模一樣,人腦與電腦在這一刻達到了極度的統一。

    現在看來,到現在為止,這位最頂級的修復師仍然沒有出過錯……

    突然間,方勁松心中一動,透過旁邊的人群,看向站在另一邊的蘇進。

    他同樣抱著手臂,專心致志地注視著石梅鐵的方向。

    不過,相比起賀家的嚴肅,他的表情明顯非常輕鬆,唇邊甚至帶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方勁松有些詫異——

    石梅鐵大師的工作剛才完成一半,難道蘇進就已經確定他絕對不會出錯了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9
0738 交給我

    又一個小時後,石梅鐵點完了盧舍那大佛右半身的錨點,認真端祥一陣之後,把筆放回到石青喬手中的墨水匣裡,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轉身準備往下爬。

    “啪啪啪啪啪!”方勁松的身邊響起了鼓掌的聲音,正是賀家。

    他難得露出了激動的表情,把圖紙夾在脅下,用力地鼓著掌。

    方勁松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了,盧舍那大佛左右兩個半身一共兩百個點,石梅鐵都全部點對了,沒有一個出錯!

    他下意識地再次看向蘇進的方向,蘇進也一樣在鼓掌。

    他面帶輕鬆微笑,似乎並不覺得意外。

    方勁松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賀家鼓掌是因為石梅鐵定錨全無失誤,他的判斷是根據之前電腦推算出的資料而來的。

    但蘇進呢?

    他要意識到石梅鐵的正確,只有自己先判斷出錨孔的位置在哪裡!

    也就是說,這一次換了他去做,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但是他讓石梅鐵去了,讓賀家這樣的人、讓所有人見識到了傳統頂級修復師的強大之處。

    他的這份心思……

    受蘇進的影響,周圍其他正在交頭接耳的人全部停下了動作,抬頭看向上方,然後開始鼓掌。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石梅鐵這一手的技術含量,但也有一些做石匠、搞工程的人看出來了。

    他們小聲往旁邊一解釋,迅速有更多的人恍然大悟,接著掌聲越來越熱烈,連成一片,席捲了整個廣場。

    “太了不起了!”

    掌聲中,蘇進已經迎上了石梅鐵,小心翼翼扶他下來。

    蘇進笑著說:“真是精彩萬分,如此密集的兩百個錨孔,竟然一次定位成功,石大師的實力真是深不可測。”

    蘇進提到時間,方勁松才想到,電腦掃描並且推算錨孔位置,前後一共花了十天左右的時間。但石梅鐵僅僅只花了兩個多小時……

    這種級別的修復師,自然還是有自己的強大之處的……

    石梅鐵也很滿意自己的成績,他接過石青喬遞過來的帕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旁邊龔來順及時送上茶水,石梅鐵一飲而盡。

    以他的年紀,兩小時呆在腳手架上就已經是非常吃力的事情了,更何況兩小時全神貫注,不斷推算判斷,讓他的衣服後背都濕了一大片。

    他連喝了三杯茶,這才定了定神,綻出笑容:“多謝誇獎,接下來就看小蘇你的了。”

    蘇進也笑了起來:“交給我。”

    蘇進登上腳手架,手裡提著一個工具袋。

    方勁松等人本來下意識要跟上去的,結果發現另外兩個人搶先而出,拎起了旁邊另兩個工具袋,跟著蘇進一起攀上了腳手架。

    這兩個人一個是于琢,一個是馮秋易。

    這兩人顯然並沒有事先做過安排,是自動自發上去的。

    他們在腳手架下面碰到,兩人險些撞上,然後相視一笑,各自拎起一個工具袋,跟在蘇進身後爬了上去。

    蘇進爬到腳手架左邊,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安全裝置,下面兩人也跟著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石梅鐵站在方勁松旁邊不遠處,正仰頭看向蘇進的方向。

    龔來順派人給他搬來了椅子,讓他坐著休息一下,石梅鐵卻笑著擺了擺手,還是堅持站著。

    這時看見蘇進的舉動,他點了點頭,對旁邊的石青喬說:“看見小蘇做的沒有?不管什麼時候就一定要注意安全,萬萬不可疏忽!”

    石青喬連連點頭,跟他盯著同樣的方向,目光瞬也不瞬。

    在龍門石窟這幾個月,他心裡原有的心高氣傲已經全部被打消了,轉變成了對蘇進的心服口服。

    論年齡,蘇進比他小了十來歲;論實力,蘇進足以跟他伯父石梅鐵平輩論交。相比之下,他只算得上中人之資,還有什麼好得瑟的?

    蘇進沒有馬上開始動作,而是緊盯著石梅鐵剛剛點下的墨點,凝神觀看。

    方勁松仰頭看著他,突然感覺蘇進的目光已經透過石質表面,看進了它的最深處。

    過了好一會兒,蘇進終於開始了動作。

    他稍微抬手,準備去拿旁邊的工具袋,卻被後面的人小聲叫了一聲。

    馮秋易已經非常適時地遞上了兩把工具,大小型號正是蘇進需要的那種。

    蘇進笑了笑,對著馮秋易點點頭,接過那兩把工具,直起了身子。

    那是一把錘子和鑿子,除了品質更好以外,跟普通的石匠用工具沒什麼不同。

    蘇進從腳手架上站起,更加靠近佛像肩部。

    接著,一聲長長的聲音響起,足足持續了十秒多鐘。

    十秒之後,佛像的左肩位置出現了一個四指粗細的深洞,剛好位於石梅鐵剛剛點下的墨蹟之處,將它完全覆蓋。

    “震山擊!”石梅鐵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震驚。

    沒錯,這又是震山擊。

    雖然幾個月前的合作中他就見識過蘇進這樣的手法,但這一次又有所不同。

    這一次,震山擊持續的時間更長,也就是說,蘇進敲擊的次數更多。

    而且他發現,蘇進敲擊的頻率更高,上一次他還能看出單位時間裡他一共敲了多少下,這一次他卻只能看見一片殘影,具體細節早已連成了一片。

    上一次,他以為自己已經見識到了蘇進真正的實力,現在他才發現,遠遠沒有逼近這個年輕人的極限,他還可以更強!

    而且……

    石梅鐵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一步,更加專心地去看蘇進剛剛震擊出來的那個錨孔。

    “伯父,這個給你。”石青喬適時出聲,從旁邊遞過來一件東西。

    石梅鐵接過一看,發現是一個小型的望遠鏡。

    “你準備得挺周全的嘛。”他說。

    “嘿嘿。”石青喬傻笑了兩聲。

    石梅鐵難得看見侄子這樣犯傻的樣子,他親切又懷念地笑了笑,舉起望遠鏡,把與佛像之間的距離拉到了更近。

    這樣一來,錨孔的細節石梅鐵看得更清楚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錨孔。

    石梅鐵很清楚,定錨打孔,位置的確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錨孔的大小與深度。

    大部分情況下,錨杆是固定尺寸,所以錨孔的大小也基本上是固定的,就在幾個不同的型號裡進行選擇。

    但這一次,安裝佛手需要考慮的額外因素太多,所以蘇進重新定制了一批錨杆,錨孔的大小也需要重新設定。

    蘇進現在打下的這個錨孔,跟新定制二號杆的型號剛好相符,比一般的錨杆更粗更長。

    一般來說,就算是能夠熟練使用震山擊的高端修復師,也會有自己最習慣的頻率與節奏,很少有說調就能調的。

    當時蘇進說要定制錨杆的時候,石梅鐵考慮到這個因素,下意識地想要阻止。

    但回頭想一想,修復師打孔又不是只有震山擊這一種操作,放慢點速度,穩紮穩打,還是可以適應配合新型錨杆的。

    結果他沒想到,面對新錨杆,蘇進還是用了震山擊,而且依舊是一次成型,毫無問題!

    現在他透過望遠鏡看著這個錨孔,它不僅是大小深度剛剛好,錨孔本身的品質也非常高。

    外孔邊緣完整宛如紙裁,內孔與外孔完全垂直,非常勻稱。

    這是一個極為完美的錨孔,也是震山擊這一特殊技術能夠達到的最好效果!

    震山擊之所以變成石雕修復師的頂級絕技,憑藉的當然不止是操作上的花哨好看,更重要的還是它的實用性。

    震擊快速穩定,連綿不絕,能夠產生一種共鳴,使得鑿杆周圍的石塊變軟變脆,易於操作。

    蘇進這一手,真是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上一次他還琢磨著,他年輕時可能也比不上。

    現在他只覺得,什麼是可能?

    他是真的遠遠不及,不光是他,他那個以震山擊聞名天下的父親兼師父,也沒辦法像這樣跟著新杆隨時進行調整!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9
0739 對話

    鑿擊聲響徹在奉先寺。

    它的每一聲都非常悠長,仿佛鐘鳴磬擊,帶著令人回味的餘韻。

    之前石梅鐵定錨時,由於時間太長,下方人群覺得不耐煩都開始交頭接耳了。

    但現在,蘇進的鑿擊打孔時間絕不比石梅鐵用時短,下方卻一個說話的也沒有。

    所有人一起抬著頭,凝視著蘇進不斷重複的動作,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極為奇異的表情,仿佛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悠遠的“鐘聲”之中。

    “鐘聲”不斷迴響在龍門石窟,回音陣陣,不斷向四周傳遞,幾乎帶著一種神聖莊嚴的感覺。

    腳手架後,大佛垂首而坐,薄唇微揚,似喜又似悲憫。

    蘇進坐在腳手架上,對大佛面對著面,仿佛正在傾談。

    是的,這是一次修復,但也同樣是一場對話。

    千年之前的古佛與千年之後的修復師。

    千年之前,工匠在此龍門石窟,依山鑿出了這樣一尊佛像;千年之後,年輕修復師還手於身,將它修復完全。

    時光如流水,在他們身邊經過。

    就像千年之前的工匠一樣,這個修復師總有一天也會消失在時光之中。

    這座千年石佛,之後又會遇到什麼?

    再過千年,會不會又有一個人類,站在此處,與它對面交談,聽取千年以前發生的事情?

    這一刻,石梅鐵、龍門石窟管委會、天工社團學生、天空電視臺工作人員……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凝望上方。

    此時,他們的心也變得無比安靜,仿佛沉浸在了這樣一場對話中。

    這悠悠“鐘聲”,帶來的似乎是千年之前的迴響,也將他們的心傳遞到了千年之後!

    鑿聲陣陣,每一擊都悠遠綿長,由無數更短更疾的敲擊組成。

    十聲、二十聲、三十聲……

    蘇進仿佛不知疲倦,一下接一下地鑿擊了下去。

    他的額頭上漸漸冒出了汗珠,他的背心漸漸被汗水濕透,但他的眼睛始終明亮而專注,目光凝注在佛像上,已經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旁邊馮秋易和于琢也同樣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

    此時,他們與蘇進達到了完全的默契。

    錨杆粗細不同,打下的孔大小深淺都不同,所以需要的鑿子也都有不同的尺寸。

    蘇進每每往後一伸手,馮秋易和于琢就能馬上意識到他需要什麼,第一時間給他遞上去。

    到最後,他們幾乎與蘇進心意相通,每每在蘇進伸手之前,正確的工具就已經到達了應有的位置,只等蘇進伸手來取。

    兩百個錨孔,兩百次震山擊。

    蘇進在腳手架上,從左上到左下,然後換到右邊。

    他流出的汗越來越多,淺藍色工裝上透出的顏色也越來越深。

    石梅鐵以為他中途會休息一下的,結果他的動作始終如一,完全沒有休息的意思。

    中途有一會,石梅鐵的目光帶上了一些擔憂,張開嘴想要勸他歇一歇。但他剛才開口,又閉上了嘴,搖搖頭歎了口氣。

    他緊盯蘇進,深知他現在已經進入了一種特殊的狀態。在傳統修復師這邊,這種狀態被稱為“天人合一”,只有在修復師與被修復的文物達到了完美的協調時才會出現。通常在這種狀態下,修復師能超水準發揮出自己的實力,而在完成工作之後,修復師對文物的領悟很有可能更上一個臺階!

    這種狀態可能會比較傷身,但是最好不要打斷,蘇進多半也不會希望他打斷。

    今天柳萱也在現場。

    一開始,她也跟周圍其他人一樣,被蘇進的工作完全吸引住了。

    但現在,她緊盯著蘇進的側臉,盯著一滴汗從他髮際流下,順著臉頰滑下,最後彙聚到下巴上,滴落下來。

    此時的蘇進,大汗淋漓,簡直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

    她的臉上出現了濃濃的擔憂,幾番欲言又止。

    但最後,她看見蘇進明亮而專注的眼睛,還是什麼也沒說,而是一轉身,從人群裡鑽了出去。

    “當——”

    又一聲悠長的聲音響了起來,在山谷裡餘韻嫋嫋,遲遲不絕。

    若是有心人就會留意到,這一聲跟最初的一聲相比,幾乎沒什麼差別。

    兩百次極耗體力的震山擊之後,蘇進的動作依然沒有變形,鑿擊出來的結果也跟最開始時一樣,完美無缺,挑不出一絲瑕疵。

    鑿完這一次,他跟之前一樣向後退了下身體,注視著這個錨孔端祥了一會兒,最後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過身,把手中工具分別交到馮秋易和于琢的手上。

    他對著兩人笑了一笑,說:“辛苦了。”

    他的笑容中宛如有光芒閃爍——這並不是什麼誇張的形容,而是陽光照在汗珠上折射出來的結果。

    今天是七月底的一天,從朝陽初升時起就註定了是一個大晴天。

    晴天的上午雖然不如下午那麼炎熱,但同樣一直處於高溫中。

    高溫中持續一個多小時的高強度工作,普通人說不定會虛脫。

    蘇進的體質遠遠強於普通人,此時也一樣大汗淋漓,整個人幾乎都濕透了。

    但與此同時,他的氣息仍然非常平穩,笑容一如即往的溫暖平靜,跟一個多小時前剛上去時沒什麼區別。

    在他身後,馮秋易和于琢同樣一身大汗,衣服全濕透了。

    蘇進看了看他們,催促道:“走走,趕緊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兩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于琢才說:“蘇老師你才辛苦了,我們一點事也沒有……”

    他話音未落,下方突然像打雷一樣,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

    三人在腳手架上低頭看去,只見廣場上所有人都抬著頭,仰望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表情激動地鼓著掌。

    這一次,他們鼓掌的力度和聲音比剛才那一次更大、更強烈。

    石梅鐵只是揮筆輕點,純粹是憑經驗和意識進行判斷,難度不小,但普通人很難看出來。

    而蘇進這連續兩百次鑿擊,每次都是一次成型,每一個錨孔都是肉眼可見的完美,這種難度,是個人就能看出來,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更別提,在中間那一陣屏息凝神之中,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一些異樣的東西。

    對他們來說,猶如一場洗禮,讓他們突然對龍門石窟、對盧舍那大佛有了更深的感受。

    這感受毫無疑問是蘇進帶來的,至今仍然留在他們的心中。

    光是這個,就令人激動難言了!

    馮秋易坐在腳手架上,俯視下方無數道目光與滾滾熱潮。他本來真的有點熱、有點累的,但這一刻,所有的負面狀態仿佛都被這樣的熱情一掃而空,他心潮湧動,有很多話想說,但一句也說不出來。

    蘇進也看了一眼下面,這時他笑了笑,輕輕一拍馮秋易的肩膀,說:“走,下去吧。”

    三人從腳手架上下來,頓時直面了這種熱情。很多人擠過來想跟蘇進說些什麼。

    龔來順看著這情景,突然想起了最先開始時,蘇進毛遂自薦要來擬定龍門石窟修復方案時的情景。

    那時候,因為他的年紀和專精的門類,他們還有點不放心,還是蘇進自己提出再從文安組請大師過來的。

    現在回想起來,龔來順覺得有些無地自容,同時又無比慶倖那時候自己態度還算親切,沒說什麼話得罪蘇進。

    能夠請來這種大師,為他們修復龍門石窟,簡直是上輩子做盡了好事換來的。

    不……他接著又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蘇進才不是“為了他們”來修復石窟的呢。

    這位年輕的大師,眼裡只有文物,只有石窟本身!

    大家的熱情實在太過度,蘇進都有點不太適應了。

    他抱拳向周圍行了個禮,說:“不好意思,麻煩大家先讓一讓,現在佛手剛才定錨打孔,現在下杆灌漿,還有很多工序。我們先把該做的工作完成,再來慶祝如何?”

    “就是,你們現在吵吵個什麼!”龔來順終於回過神來,搖搖擺擺地擠到蘇進旁邊,揮著手對大家說,“走走走,別妨礙蘇大師工作!”

    大家只是莫名的有些激動,被龔來順一趕,就意識到現在這樣不太合適,訕訕然地退開了。

    這時,人群中又走出一個人,明黃色的衣袂輕擺,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天氣是真的很熱,柳萱的頭髮紮在腦後,緊緊地盤成一個髻,只有少許幾縷飄落下來,垂在頰邊,被汗水沾在了皮膚上。她臉上也都是汗,臉頰紅潤,微微有些喘氣。

    她手裡提著一個壺和一個竹簍,簍子裡放著幾個杯子。

    她走到蘇進面前,清脆的聲音道:“工作歸工作,該休息的還是得休息。先坐下喘口氣,再喝杯茶吧!”

    說著,她把茶壺和茶簍放到一邊,親手倒了三杯茶,第一杯給于琢,第二杯給馮秋易,第三杯才給了蘇進。

    于琢和馮秋易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他們的確有點渴了,聞著杯中蕩漾的清香,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茶水溫熱,剛好入口,清苦中微帶甘甜,剛剛喝下就覺得清爽多了。

    他們下意識地回頭,看見柳萱對著蘇進一笑,笑容明亮,不帶半絲狎昵。

    她說:“喝吧,休息一會,大佛還等著你呢!”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1
0740 天佑

    喝完茶,蘇進繼續工作。

    錨孔已定,接下來就是下杆。

    這項工作相對比較容易,但蘇進還是親自上了陣。

    一根根特制的錨杆被塞進了剛剛打好的錨孔裡,灌進特製漿液用以固定。

    其中一些錨杆形狀特異,那是蘇進定制的懸樑臂。

    它跟普通的懸樑臂不太一樣,上面不見一顆螺絲,全部都是用榫卯結構打造而成。

    它比普通懸樑臂複雜,但在穩定性和持久性上則強多了。

    然後,佛手被正式送到了大佛跟前,蘇進開始對佛手進行處理。

    錨杆有兩種,一種是用來分散力道進行加固的;另一種則是把佛手與佛身固定在一起的。

    震山擊再次出現,石梅鐵墨蹟定位之後,蘇進在兩隻佛手上也各打了幾個錨孔。

    接著,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一起用力,用吊索和滑輪組把一隻佛手吊了起來,懸到大佛肩部。

    這是最關鍵的環節,下方再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部都屏息以待,注視著上方的工程。

    佛手靠近佛身,錨孔與錨杆相對,不斷接近。

    最後,一聲脆響,兩者完美對上,大佛的左手重新回到了它的身體之上!

    左手之後是右手,同樣的工序,同樣的順利,同樣的完美。

    清脆的聲音迴響在山谷之中,盧舍那大佛的兩隻佛手全部回到了它的身上!

    此時,大佛垂眸,唇邊仿佛泛起微笑。

    它的兩隻手自然懸於膝上,一隻豎起,一隻平攤,比出佛印手勢。

    兩隻手曲線宛然,神聖卻生動。

    這一刻,大佛仿佛被注入了靈光,擁有了非同一般的生命。

    無數人抬頭仰望,敬畏地看著這座巨大的佛像。

    方勁松環首四顧,看見眾人臉上的表情。

    他很清楚,這一天、這一刻的事情會停留在他們心裡很久很久,也許他們這一生都不會忘卻。

    此時烈日已經升上了正當中,工作卻還沒有完全結束。

    接下來,蘇進需要對佛手與大佛連接的部位進行一些修飾,使附加的部分儘量減少存在感,不容易被看出來。

    這項工作不是蘇進一個人完成的,也沒有把它交給天工社團的學生,而是招呼了于琢、王玉枝等人,讓他們來操作,自己只在旁邊指點。

    太陽很大,年輕們人忙得滿頭大汗,卻毫無怨言。

    蘇進也同樣站在太陽地裡陪著他們一起工作,他的目光不斷掃過每一個人,無論誰出現問題,或者遇到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問題,他都會第一時間開口,耐心地進行講解。

    方勁松站在一邊看見這一切,突然意識到蘇進為什麼會這樣做了。

    奉先寺只是一個開始,龍門石窟還有九個區域需要修復,這是一個巨大的工程,需要漫長的時間。

    只有培養出更多的人才、讓更多的人加入進來,蘇進才能放心離開,去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對他來說,獨自攬功毫無意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所學的東西教給別人!

    而這些年輕人們,也意識到了蘇進的目的,所以會頂著這樣的辛勞,汗流滿面地工作著。

    方勁松負責的是天工社團的管理工作,這段時間以來,他早已跟于琢等年輕人全部混熟,知道了他們的名字、知道了他們的出身、知道了他們想要什麼。

    現在,他看著這些年輕人,看著他們專注的面孔與晶瑩的汗珠,內心深處突然浮出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感覺。

    退居二線,管理統籌一切事宜固然是他所願,也是他力之所長,但是他也真的很想……

    “老方怎麼了?”旁邊徐英突然問他。

    “嗯?”方勁松回頭。

    “看你表情,有些不大對勁。”徐英指了指自己的臉。

    “哦……沒什麼。”方勁松搖了搖頭,把歎息聲咽了回去。

    的確沒什麼,這只不過是他的選擇而已。

    烈日橫斜,透過石佛,在地面上留下巨大的影子。

    已經到了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早上這五六百人來的時候還沒這麼熱,他們中間的相當一部分就沒打算一天都呆在這裡,本來準備站站就走的。

    結果也不知道這裡有什麼魔力,明明廣場上大部分地方都沒什麼遮擋,烈日炎炎熱得要命,修復師們所做的大部分都還是些重複工作……但他們卻一直留了下來。

    滿頭大汗,饑腸轆轆,卻沒幾個人離開。

    他們站在大太陽地裡,不斷抹著汗,說話也很小聲,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這其中更有一些人看著上方的年輕人們,眼懷感慨。

    “以後就是他們獨當一面了啊。”有人這樣說著。

    “是啊,真沒想到,咱們龍門石窟竟然也能培養出自己的修復師。”有人回應。

    “真希望蘇大師不要走。”有人真心實意地說。

    “這是不可能的。蘇大師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是啊,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十二點過後,來到了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旁邊一顆樹上的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越發襯托出此時此地的安靜。

    有人開始有點擔心:“太陽太大了,很有可能會中暑啊!”

    “對,跟蘇大師說一聲,讓孩子們休息一下吧?”

    于琢王玉枝他們本來都是管委會子弟,今天他們的父母們幾乎全來了。

    在場的人裡,于琢他媽,王玉枝她爸,還有其他一些人的父母幾乎都在這裡,看著自家孩子們揮汗如雨地工作,他們不是不心疼的。

    眼看著太陽越來越大,他們開始擔心起孩子們的身體,紛紛這樣小聲議論著。

    但是,他們也就是這樣擔憂著議論,沒一個人擅自行動。

    “急什麼急,蘇大師在旁邊看著呢。他不說話,就表示孩子們不會有問題!”

    說話的是于琢他媽,自從于正傳的事情得到一個結論,她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操持完于正傳的後事,她接替他的工作加入了管委會,還專心給于琢做好後勤工作。

    這段時間于琢在龍門石窟忙得落不了屋,她二話不說,還天天煮茶送飯到石窟,現在無論是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還是管委會請來的那些工人,全部都認識了這位元乾脆俐落的大嬸。

    現在她看著于琢,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擔憂的表情,但還是第一個果斷地發了話。

    那個時候,蘇進也看了看天色,上前一步準備說話。

    結果就在他發話的前一刻,一片陰雲不知從什麼地方飄過來,遮住了陽光。

    周圍的光線一下子變得黯淡下來。

    接著,一片又一片的陰雲在天空中聚集,把陽光遮擋成了一種柔和的散光,空氣裡還是很熱,但遠不像之前那樣曬得讓人心慌了。

    “要下雨了?”有人擔心。

    “不像,這雲沒那麼烏沉,積不起雨來,只是陰下來了而已。”有老道的人望雲斷雨,做出了判斷。

    “這種時候天陰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打心底裡說出了一句話——

    “真是老天庇佑啊!”

    就在太陽最大的時候陰了天,可不是老天爺賞臉!

    即使如此,蘇進還是暫時叫停了年輕人們的工作,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喝喝水之類。

    稍微歇了口氣之後,不等蘇進說話,年輕人們又主動戴好裝備,重新爬回了腳手架。

    有一個年輕人笑著對上前送水的他爸說:“你們都準備好慶祝了,我們怎麼能讓你們失望?”

    他滿頭大汗,卻是神采奕奕。說完,他還拍了拍他爸的肩膀,以作安慰。

    “這孩子,真是沒大沒了……”他爸看著孩子的背影,嘀咕了一句,無奈又感動地搖了搖頭。

    下午三時,佛手徹底竣工。

    蘇進和石梅鐵兩人一起上架驗收,一個小時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這時,這兩人的表情與動作所有人都是看著的,他們的示意讓很多人心裡一陣狂喜。

    果然,蘇進就攀在架子上,俯視下方,道:“好,沒問題了,收工!”

    他的聲音迴響在山谷之中,激起一陣又一陣回聲。

    “收工……收工……工……”

    “至此為止,奉先寺修復已經正式結束,可以對外開放了!”

    “開放了……放了……了……”

    龔來順仰望上方蘇進,呆了好一會兒,才被旁邊的人重重捅了一下:“發什麼呆呢,快!”

    龔來順這才回過神來,大喜道:“快,上鞭炮,鑼鼓隊的,準備了!”

    一瞬間,鞭炮聲大作,鼓聲震響,跟著響起了震天的響鑼與嗩呐聲。

    寂靜了上千年的龍門石窟奉先寺,此時徹底地沸騰喧嘩了起來。

    如同一個完美的回應,上方的雲層也於此時拉開了一道縫隙,燦爛的灼烈陽光灑落了下來,照亮了大佛唇邊的笑容。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32
0741 酒量

    奉先寺徹底完工,管委會事前準備好的慶祝儀式一股腦的擺了開來。

    佛龕前廣場的鞭炮鑼鼓只是一個開始,龍門酒店裡早已準備好了巨大的宴會廳,用作正式慶祝。

    蘇進石梅鐵以及剛才參與工作的所有年輕人們一起回去,先漱洗了一番,然後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了宴會廳裡。

    無數的人來向蘇進敬酒,慶賀奉先寺的完工,感謝他為奉先寺修復做出的貢獻。

    蘇進也很高興,他以茶代酒,一一回應。

    同時,他還囑咐龔來順等管委會的重要成員,修復完工只是一個開始。

    奉先寺現在的確已經可以開始迎接遊客了,但是後期的管理與維護是一個長期的工程,必須要一直維持下去。

    龔來順大笑著拍胸脯說:“蘇大師你給我們起了這個好頭,未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畢竟,這是我們的龍門石窟!”

    龔來順也是,旁邊管委會其他人也是,臉上的驕傲之情,全部溢於言表。

    一直以來,他們的確為石窟的存在與延續做了很多很多工作。

    這其中有挫折,有叛徒,有悔恨,但是這一切,都沒有改變他們的信念。

    今天看著大佛被修復,他們也如同進行了一場洗禮。

    他們突然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的初心,想起了最初成立或者加入管委會時的心情。

    他們生於龍門石窟,長於龍門石窟,他們對石窟的愛那麼深、那麼多。

    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就像他們說的一樣,這座龍門石窟,是他們應盡的責任,蘇進完全不用擔心!

    宴會廳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同樣的熱鬧,蘇進身邊當然聚集了最多的人,天工社團那邊也是一樣。

    他們是京師大學的學生,也是蘇進一手帶出來的修復社團。

    很多人都想著,接近不了蘇進,跟他們聊聊也是挺好的。

    尤其是方勁松,這段時間他負責管理天工社團,明擺著就是蘇進的左右手。

    這讓他也大受歡迎,從開始到後來,他身邊的人也一直沒有斷過。

    方勁松的確擅長統籌管理,但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是一個內斂低調,更習慣把話藏在心裡的人。

    他不是不能應付這種情況,但老實說的確不太喜歡。

    於是宴會中途,他找了個理由脫身出去,然後就找不到人影了。

    中途徐英有點事情想要找他,但完全找不到人,問了一圈,竟然沒一個人知道他的行蹤。

    最後還是一個做清潔的大媽聽見了他問別人話,主動湊上來說:“你說的是那個戴眼鏡,斯斯文文高高瘦瘦的小夥子是吧,他往那邊去了。”

    徐英嘴賤連大媽也不放過:“大嬸你記得這麼清楚,是喜歡我們老方哦。”

    “那是的,要是大媽我年輕二十歲,一定倒追!”這大媽高大肥胖,說話也是快人快語。

    “噗。”徐英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往大媽指的方向走,一邊擺手說,“大嬸你現在也還年輕,現在追也不遲!”

    笑聲中,他穿過大廳,走到後面的庭院裡。

    一到這裡,四周迅速安靜了下來,宴會廳的喧嘩熱鬧全部被留在了身後。

    龍門酒店是一個現代化的五星級大酒店,庭院是封閉式的,陽光透過頭頂上的大片玻璃照進來,與空調的冷氣混合在一起,只餘下了微微的暖意。

    庭院裡綠樹如影,繁花如虹,還有清泉從石上流過,在石壁上投下蜿蜒流動的半透明影子。

    真是個好地方。

    徐英一邊走一邊欣賞著四周的景色,在心裡讚歎。

    片刻後,他看見了方勁松。

    庭院裡有假山,不算太高,但足以讓人攀爬。方勁松就坐在假山最高處的一塊石頭上,凝視著遠方。

    他的周圍縈繞著一股安靜的氣息,與這裡的環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完全讓人聯想不到方才在宴會廳裡那個長袖善舞的社團管理者。

    徐英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出聲叫他,而是扶著欄杆同樣爬上了假山,走到了他的身後。

    方勁松坐在假山上,聽見腳步聲也沒有回頭,逕自拿起旁邊的白瓷瓶,小啜了一口。

    徐英一眼看見,驚訝地說:“你喝酒!”

    “怎麼樣,羡慕嗎?”方勁松提著瓶子對他晃了晃,“要不要來一口?”

    “嘖,你這混蛋別害我。”徐英走過去坐下,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喝了多少?沒事吧?”

    他接過方勁松手裡的瓶子掂了掂,揚眉道,“小半瓶都沒了,你這得喝了半斤吧?”

    酒瓶上標著酒的度數,42度,不高不低,但半斤量也真不小了。

    “以前沒喝過,不知道自己的量,沒想到還可以。”方勁松笑了笑。

    “半斤的量那是真可以了……”徐英嘀咕說。

    “你喝過?”方勁松問。

    “嗯呐,高中的時候鬧著玩兒嘛,還有大學前同學會,一幫同學吵著喝酒,我一口乾了小半瓶,倒頭就睡了。”徐英搖頭,“量比你差遠了!”

    “一口乾那能一樣嗎……”方勁松無奈,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下來,目光放遠,好像都想起了進京師大學之前的情形。

    “那時候我也沒喝過。都說酒精攝入過多會讓手抖,所以我碰都不碰一下。有一次我爸騙我喝了一小杯香檳,我都跟他發了脾氣,讓他很是下不來台。”

    方勁松再次接過徐英手裡的酒,小啜一口,濃烈的酒香從他那邊飄了過來。

    “其實想一想,一杯香檳有什麼問題,十幾度,而且也就一個杯底。但那時候我真的特別生氣,當著很多人的面發脾氣。”

    “老大也是不沾酒的嘛,一滴也不沾。”徐英安慰他說。

    “但我現在可以沾了,隨便喝,沒問題。”方勁松苦笑。

    “……你後悔了嗎?”徐英問。

    方勁松沒有說話,他抬起頭來看著遠方。

    徐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這裡的視野令人意外的好。

    放眼望出去,前方一馬平川,隱約可以看到最遠處。

    伊水河畔,龍門石窟如奇跡一般佇立著,它一直在這裡,如今已在他們的手中煥發青春,將更長久地延續下去。

    “也還是挺不錯的。”良久之後,方勁松長長吐出一口氣,突然笑了兩聲。

    他站起來,拍拍徐英的肩膀說,“走,進去吧!未來的事情,還多著呢!”

    徐英抬頭注視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也笑了:“嗯,是啊!”

    此時,蘇進在宴會廳裡剛好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摸出手機,看見螢幕上的名字,立刻跟周圍人打了聲招呼,走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杜組長。”蘇進先打了個招呼。

    雖然已經相對僻靜,但宴會廳裡人實在太多,總體來說還是很吵鬧的。

    杜維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問道:“你在外面?”

    “對,今天奉先寺竣工,一起慶祝一下。”蘇進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

    果然,杜維接下來就說:“對對對,就是今天的,我本來應該打個電話給那邊的,結果真的忙忘了。”

    雖然龍門石窟修復工程是以當地管委會為責任主體,但不管從哪個角度說,它都是一個超大型的文物修復工程。

    從這個角度來說,龍門石窟本身的歸屬權在哪裡還很難說,至少肯定是不歸管委會所有的。

    文安組從一開始就對這項工程給予了極大的關注,這幾個月以來,藍方彬前前後後一共來了五次,對修復工程的參與程度也是很深的。

    這樣的工程,杜維就算不直接經手,也不可能完全不瞭解它的進度。他理應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打電話給管委會負責人,怎麼會一副記都記不起來了的樣子?

    杜維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情,連連說:“真忘了,你把電話給龔會長吧……不,算了,還是我一會兒打過去。”

    “杜組長,出什麼事情了嗎?”蘇進問。

    “你那裡有電視嗎?”杜維反問。

    蘇進思索了一會兒, 點頭說:“樓下包房裡有。”

    “那你現在趕緊去,華夏一台,現在正在說這件事。”杜維說。

    蘇進並沒有掛斷電話,而是隨意在旁邊找了一個人,問他們哪裡有電視可看。

    龍門酒店本來就是管委會一個人開的,今天為了慶祝,整個宴會廳包括一層全部被包了下來。

    酒店的服務員非常清楚面前這位是老闆的貴賓,態度非常客氣地給他指了路,還要帶他過去。

    蘇進的一舉一動都很引人關注,他這邊的動靜迅速被龔來順等好幾個人注意到了。

    他們過來問蘇進有什麼需求,蘇進想都已經上電視了,肯定不是什麼秘密,於是直言相告。

    龔來順等人也產生了興趣,立刻表示要跟他一起去,這其中也包括了龍門飯店的老闆。

    老闆在場,服務員更加恭敬,迅速把他們帶到了一個豪華包房,包房裡的50寸液晶電視很快被打了開來,調到了華夏一台。

    “……相信國家文物局的成立,會把華夏的文物保護事業,帶上一個全新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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