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345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7:56
0702 啟動

    大家是差不多時候開始的,看完的順序卻有先有後。

    龔來順和老劉最先從方案裡抬起頭來,想接著往下看,但他們發現,所有的方案都被人拿在了手裡,全部被占住了。

    老劉小聲埋怨于琢:“怎麼不多列印幾份過來!”

    于琢看著他們的樣子,早就已經鬆了口氣,他跟這些人都是很熟的,笑著撓了撓頭:“來得太急了,不過我把原文件也帶過來了。”說著拿出了一個u盤。

    “趕緊的,多列印幾份!”老劉轉頭一看,正好看見前臺小姐,立刻向她招手,“來來來,去把這些列印……列印個十份吧!”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龔來順按住了。龔來順說:“把印表機搬進來,就在這裡打吧!”

    說著,他對老劉搖了搖頭,“現在情況特殊,該保密的還是保下密比較好。”

    老劉想起李文夫的事情,黯然歎了口氣,又抬頭招呼道:“對,還是把印表機搬到這裡來吧!”

    這一天,龍門石窟管委會成員本來全部都是為了李文夫的事情而來的。

    在此之前他們聽到了一些風聲,具體是什麼事不清楚,只知道不是什麼好事,都有些憂心忡忡的感覺。

    現在事實已經被證實了的確不是好事,比他們先前想像的還要壞得多,但卻沒一個人再在意這些了。

    他們全身心地沉浸在了于琢帶來的方案裡,時而驚喜,時而恍然,精神非常振奮。

    他們全天都沒有離開這裡,中午飯都是用前臺小姐叫的外賣隨便敷衍了下。下午三點以後,安靜的環境漸漸被打破,開始有了一些人討論。

    于琢一直留在這裡沒有離開,這時總算有人想起他來了,開始抓著他各種各樣提問。

    于琢是最早跟著蘇進的,對蘇進的各種思路,他都理解得非常深入,這時回答起來有條有理,一點困難也沒有。

    下午五點半,前臺小姐要下班了。她又往裡面看了一眼,聽見裡面不斷傳來對話聲與爭論的聲音,熱鬧得不行。管委會的那些大佬,似乎一點離開的意思也沒有。

    她猶豫了一下,把剛剛拿起的包又放了回去。

    果然半小時後,裡面就有人叫她:“小秦,小秦!”

    姓秦的前臺小姐連忙走進去,只見龔會長走出來,對著她比了個手勢:“再訂十五份外賣過來!”

    十五份!小秦驚訝地張開了嘴,下意識地往裡看了一眼。

    這意思是,裡面的人一個也沒打算走?

    這一夜,鳳來大廈十七樓燈火通明,直到第二天天亮還亮著燈。

    太陽升起時,管委會每個人眼圈發青,臉色疲倦,眼神卻是非常興奮的。

    “這樣的話,一星期後就可以動工了!”老劉聲音有些嘶啞,但嗓門仍然非常大。

    “人員召集和調度全部交給你了,你可不能掉鏈子啊!”龔來順對他說。

    “放心,天亮我就去打電話……咦,天已經亮了啊。”老劉拍了拍額頭。

    “老龔,錢的事情就歸你總管了,回頭我就把錢打過來。唔,得等兩天,有些錢還得周轉一下。”另一人道,“三天,三天內一定到齊!”

    其他人也紛紛保證,積極性極高。

    “廢什麼話,時間安排都已經寫在上面了,誰的環節出問題,我就找誰的麻煩!”龔來順瞪著他們。

    “放心吧老龔,咱們盼了幾十年的事情,好不容易要開始了,怎麼可能出問題?保管一切順順利利的,讓咱石窟光鮮亮麗,震驚全華夏!”又一個人感慨道。

    “哎,我就說了,咱們什麼都好,就一件事不好。”老劉突然說。

    “什麼不好?”其他人迅速警惕起來了。

    “老龔的名字不好。老龔老龔的,我叫著可彆扭!”老劉埋怨道。

    “媽的滾你的蛋!”龔來順本來還有點緊張的,結果一聽這話,立刻就跳起來了,一巴掌拍上了老劉的後腦勺。

    罵聲中,會議室裡哄堂大笑,氣氛跟昨天上午已經完全不同。

    以這一天為起點,龍門石窟修復工程正式開始啟動。

    那一天一夜的時間裡,管委會的成員可不僅僅只是在研究學習蘇進他們做出來的方案,還像之前約定的一樣,把自己這邊的事情全部安排好了。

    之前他們就說了,文安組只要做出了方案,他們這邊有錢有人,根本不需要上面太操心。

    現在雖然杜維保證過段時間會申請專項資金撥下來,但對於他們來說,這更像是一種表示態度的安撫,他們並沒有真正指望這個。

    三天后,工人們一批批聚集到石窟下方的臨時房子裡,進行工作前的培訓。

    第一批過來的工人以附近的石匠、建築工人為主,雖然沒做過石窟維護這樣的大工程,但對於手上的活計並不陌生。

    他們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又三天后,到達奉先寺開始幹活。

    “石大師,拜託了。”

    于琢捧著一杆毛筆,恭恭敬敬地遞給石梅鐵。

    這杆毛筆跟常見的那種很不一樣,它的筆桿上接著一根很粗的金屬杆,還是伸縮的那種。

    石梅鐵盯著前方那片陡崖,目光緩緩移動,非常專注。蘇進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旁邊圍著幾個人,龔來順、連逸等都在。

    石梅鐵接過毛筆,在旁邊的墨水瓶裡蘸了墨汁,向前走了一步。

    按照他以前的習慣,墨水瓶這種低級的東西是不會用的,凡動筆必上墨硯,還要上好的那種。但短短一段時間,他的心態和做法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這種事情也不是很在意了。

    石梅鐵微微彎腰,在旁邊的石壁上連點三下,三個墨點並排列在了一起。

    接著,他卡卡兩聲拉開金屬杆,把毛筆加長,又在另一個地方點了同樣的三點。

    毛筆的金屬杆不斷拉長或者減短,石梅鐵不斷改變自己的位置,一個又一個的墨點出現在陡崖上。

    蘇進全神貫注地看著,目光不斷掃過墨點所在的位置。

    大約半個小時後,石梅鐵停筆,再次看了一遍這些墨點,轉身走了回來。

    他收起金屬杆,隨手把那支毛筆擱在侄兒的手上,道:“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在這些地方定錨,這一片就沒問題了。”

    所謂定錨,是指石窟遺跡修復中的“錨固技術”。早在西元三到四世紀的時候,它就已經了出現了。

    在石壁或者石崖上打下錨孔,用木杆或者金屬杆進行固定,再用石灰或者米漿等往錨孔裡進行灌注,將其徹底封閉。

    這樣做了以後,錨杆固定住脆弱的部分,提高岩體的強度和承載能力,將力傳給處於完好狀態並且能夠安全地承受岩體拉剪應力的區域,使整個區域重新成為岩體安全區,更充分發揮被加固岩體的自身強度,有效防止岩體的變形和鬆動破壞。

    這種修復技術雖然古老,但是安全高效,一直延用並且普及了開來,世界各地很多行業都有採用。只是隨著科技的進步,錨杆的材料和加固的方式發生了一些改變。

    古老的錨杆基本上都是木質的,現在則以金屬為主,有時候還會用金屬製成懸臂梁,效果更強。

    錨固的設計並不是單純的結構設計,錨固結構和強度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它所在的位置。

    古老的工匠們基本上是憑經驗行事,對岩體進行觀察之後,確定錨杆的類型、參數與位置,接著下釺定孔,選杆灌漿。

    在蘇進以前的世界裡,則加入了很多現代科技方面的手段。這樣做安全可靠,步驟比較多,用時比較久。

    現在,他們時間有限,需要加快進度,石梅鐵主動請纓,申請由自己來定錨。

    接著,他展現出了極其強大的能力,定錨的準確性跟蘇進已經計算出來的一部分極為相似,這讓蘇進也非常吃驚。

    這樣的技術,他曾經聽說過,但是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精準地做到。

    這些海外修復師,所謂的正古十族,果然還是有自己獨到的本事的……

    “石大師定了錨,我來打孔吧。”

    蘇進看了一遍墨點的位置,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微笑著說道。

    石梅鐵揚了揚眉。

    蘇進的方案做得很厲害,連他也很佩服,但到現在為止,他都還沒見過他親自動手。

    手上功夫不比其他,需要天賦,更需要長年累月不斷的基本功累積。

    文物修復師靠自身的底蘊知識,但手頭功夫也同樣關鍵。一個不會動手的修復師,那能叫修復師嗎?

    “那好,就看你的了。”

    石梅鐵本來想讓自己的侄子石青喬來下第一釺的,聽見蘇進這樣說,示意石青喬把鐵釺給他。

    蘇進接過鐵釺,放在手中掂了掂。

    在他以前的世界裡,大部分工匠都是用電鑽等現代工具打孔,但他也知道,傳統工匠單靠一把鐵釺就能走天下。

    蘇進以前也見過這樣的工匠,他們堅持認為,自己的手加鐵釺,更敏銳、更能把握力道。

    現在這把鐵釺交到了蘇進的手裡,一邊石梅鐵面帶微笑,石青喬的眼神裡卻明顯帶了一些估量。

    他低頭看了一眼,笑了一笑,走到了石壁旁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7:58
0703 錨

    蘇進一手提著鐵釺,一手握著鐵錘,走到山壁旁邊。

    他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先從旁邊掰下了一塊小指頭大小的石塊,放在手裡撚了撚,又用鐵釺敲了一下,感受它的硬度。

    看見他的這個動作,石梅鐵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又向石青喬說:“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修復師最要緊的就是了解自己要工作的物件,做到心裡有數!”

    石青喬一邊點頭,一邊緊盯著蘇進的方向。

    對他來說,蘇進是個很奇特的人,讓他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心情一直有點微妙。

    石青喬會這樣被石梅鐵一直帶在身邊,當然自己也是很有天賦的。

    他今年三十五歲,是石梅鐵年紀最小的弟弟的孩子。他父母雖然也是做的文物這行,但並不是修復師,他因為自己的才能,從小就跟著石梅鐵長大。

    有天賦的孩子都很自信,石青喬也是如此。從小到大唯一讓他有過挫敗感的,只有石英玉。

    當初石英玉那叫一個光芒四射,連石梅鐵自己似乎也有所不如。畢竟,石梅鐵已經這麼大年紀了,石英玉太明顯,還前途無量。

    石青喬比他大十來歲,石英玉初綻光芒的時候,他已經成年了。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剛剛成年的他,對於石英玉懷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他的一顆心,就像被浸泡在酸水裡一樣,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

    但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態,因為有人對他說了一句話。

    修復師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是跟別人去比較。

    很平實普通的一句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像隨處都可以聽到,隨便哪個人都能說出來,但配合那人當時做的事情,說話的時機,卻真正被石青喬聽了進去。

    他飄浮在半空中的心沉穩了下來,不去管石英玉受到多少誇讚,被人如何驚歎,只管去完成手上剛剛接到的那個工作。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是他成年之後第一次的獨當一面,他很順利地完成了。

    他因此升級成了菊級修復師,真正在正古十族立了足。而那時,他也不過十九歲,跟現在的蘇進差不多年紀。

    接下來,他一步步地走上去,三十五歲的竹級修復師,在正古十族裡也是非常少見的。

    而在那之前,他聽說了蘇陌,比石英玉天賦更強的孩子,還出身于天工蘇家。

    然後呢,石英玉因故受傷,叛離石家,蘇陌在那之前就已經不知所蹤……不知不覺間,那些光彩奪目的孩子都不在了,他又站到了前端,成為了被眾人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然而經此一事,石青喬對當初那個人的那句話有了更深的感悟。

    現在他看見蘇進,比蘇陌和石英玉更年輕,天賦更強,成就也更高。僅僅一份方案,就讓石梅鐵願意同輩相交。

    他會走到哪裡?他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石青喬看著蘇進的側臉,看著他專注的眼神,心裡突然動了一下。

    這個人應該不會再像那兩個孩子一樣了吧……

    蘇進檢查完石塊,把鐵釺對準石梅鐵剛剛點下的一個墨點,右手舉起了鐵錘。

    不知為何,石青喬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緊盯著蘇進的動作。

    旁邊其他人也跟他一樣,全神貫注地看著,

    在場大部分人都是內行,就算不是內行,之前看完蘇進的方案或者聽完周圍人的講解,也知道了此一舉動的關鍵所在。

    錨杆有長有短,所以錨孔的深淺也是有講究的。

    此處危岩脆弱,用力太重有可能破壞岩體,用力太輕那就不用說了,孔都打不出來,有什麼用?

    在這種情況下,力道把握是重中之重,其中一個關鍵體現就是敲擊的次數。

    能夠幾次到位,說明了這個修復師的水準。

    普通工匠動手,七次敲擊之內能夠完成已經是熟手了,三次以內就是頂尖高手。

    蘇進身為八段修復師,能夠做到什麼樣的程度?

    蘇進高高舉起鐵錘,落錘如山,擊釺卻如羽,一瞬間,清脆的聲音響徹整條山道,在山谷間回蕩不休。

    這個聲音綿長而悠久,帶著某種由古至今而來的韻律,極為悅耳動聽。

    但此時,大部分人都沒時間去回味,而是屏住呼吸,等待一個結果。

    蘇進這才敲了一下,接下來呢?還有幾下能真正定位這個錨孔?

    周圍人正在等著的時候,沒留意石梅鐵的眼睛已經睜大了,臉上露出了震駭莫名的表情。他的內心實在太震撼,以至於遲了一步才發出聲音)

    “好!絕妙!”

    石青喬一愣,轉頭看自己的叔叔。

    這才只敲了一下呢,怎麼就絕妙了?

    他叔叔完全沒有看他,而是緊盯蘇進的方向,簡直恨不得沖上去一樣。他再次高呼了一聲:“漂亮!”

    “謝謝誇獎。”蘇進的聲音從石青喬後方傳來,他愕然轉回頭,發現對方已經收起了鐵錘和鐵釺,正向著石梅鐵的方向微笑點頭。

    謝謝誇獎?

    這什麼意思?

    石青喬低頭看去,只見石壁之上,石梅鐵剛剛筆點墨蹟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孔洞,直徑約半寸,深約三寸,剛好可以插進一個標準的短型錨杆!

    石青喬驚呆了,忍不住走過去,再次用眼睛確認了一下。

    蘇進真的只敲了一下,一擊就讓錨孔成型了?

    這是什麼水準?

    石青喬自忖了一下,確認自己的確是做不到的。

    “震山擊。”石梅鐵終於壓抑下內心的震驚,長長地舒了口氣,用極為複雜的目光看著蘇進。

    他仿佛是在解釋給自己的侄兒聽,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這是我們石家秘傳的一種手法。你看著他只有一擊,其實是連續三擊。敲擊時鐵釺不起,三下同時敲在釺尾,採取連綿不絕之勢。同時左手手腕不斷移動鐵釺位置,減輕它的壓力,把振動控制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不至於損傷岩體。這種手法需要對岩體有很深的理解,也需要堅持不懈、反復磨練的基本功……我年輕時能夠做到,現在已經不行了。”

    說完,他長長一聲歎息,搖了搖頭。

    “原來已經有人總結過這樣的手法了嗎?”蘇進似乎有些驚訝。

    “哦,你不知道?那你是……”石梅鐵有些意外。

    “我是自己摸索出來的,覺得這樣做效果比較好,就這樣做了。”蘇進很自然地說。

    “自己摸索出來的……”石梅鐵無語了。

    接下來,蘇進繼續工作。

    他仍然使用的是震山擊。長錨七下,短錨三下,次次一次成型。

    石梅鐵在一邊看著,越來越驚訝。

    震山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非常難。

    它需要修復師對自己的手、對使出的力道有極強的控制力,非千百遍磨練不可能做到。

    而且,這種精微的控制看似省力,其實是很耗神的。

    他年輕的時候的確可以完成震山擊,但是基本上,每十擊就要休息一會兒,然後才能繼續。

    而蘇進現在十擊、二十擊、三十擊,就這樣一直持續了下去,每一次動作都極為標準完整,一點變形的跡象也沒有,顯而易見地遊刃有餘。

    最後,石梅鐵不得不承認,蘇進這個年輕人實在太神奇了。

    他不僅天賦異秉,後天也經歷過反復不斷的磨練,最終才能成長到這個地步。

    他看著蘇進,有些想不起來當初看見石英玉完成震山擊時的感覺了。

    是的,自己的那個孫子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完成這個難度非常大的動作,讓自己又驚又喜。他十二歲時完成一擊,之後不斷訓練,以每年增加一到兩擊的速度成長。

    當時,石梅鐵欣慰地想著,等到這孩子十八歲成年,大概就能達到自己年輕時的巔峰水準,超越自己了。

    但就算那時候,他對石英玉未來的預估,也絕對沒有達到蘇進現在的這個水準……

    五十擊之後,蘇進長出一口氣,直起身子,道:“這一個區域完成了,可以開始定錨灌漿了。”

    他的目光落到于琢身上,問道,“能完成嗎?”

    于琢在文物修復上的底蘊相比石梅鐵當然是差了很遠的,甚至比石青喬也有所不如。

    他對蘇進剛才的牛逼之處並沒有很真切的感受,聽見他問話,立刻挺胸道:“能!絕對沒有問題!”

    蘇進對他笑了笑,說:“好,那就交給你了。”

    他又轉身問石梅鐵,“石大師,我們去下個區域繼續?”

    石梅鐵問道:“你的手……沒事?”

    “沒事啊。”蘇進說,“才工作了半個小時而已……”

    剛才那段時間裡,隨著他對岩體的手感越來越熟,鑽石打孔的速度越到後面也越快。這個區域的全部五十個孔,他總共只花了半個小時時間。準確地說,是二十八分鐘。

    但此時,石梅鐵盯著他,卻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震山擊之耗神費力,遠超正常工作。普通人計算工作量,都是用敲擊的次數來算的,哪有你這樣算工時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7:58
0704 缺憾

    蘇進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石梅鐵為什麼這麼驚訝。

    說起來,來到現在這個世界之後,他的身上發生了不少改變。

    首先是變得年輕了,恢復了一個人一生中最巔峰的時候。另外,跟著張萬生學了戰五禽。他至今仍然在持續不斷地訓練,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它給自己的體質帶來的變化。

    戰五禽結合戰術與醫術鍛煉,是一套非常巧妙的動作。一開始,蘇進以為自己的身體是因為這個發生了變化。但後來,通過程文旭的對比,他發現並非如此。

    好像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體質的確在不斷增強,在不斷向著更適合文物修復的方向發展。

    譬如程文旭,他同樣跟著張萬生學習戰五禽,現在在格鬥技術上有了足夠的長進,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一個人打三個蘇進這樣練過的人,絕對不是問題。但是另一方面,在體力的耐久度、身體的控制精細度方面,他又比蘇進差遠了。

    之前還在學校的時候,體育課上一千五百米長跑,蘇進全程跑下來呼吸都不會怎麼變,程文旭速度更快,爆發力更強,但是跑完還是會流汗喘氣的。

    蘇進有時候想到這些,會覺得非常奇妙。最初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難道他到這個世界來,真的是為文物修復而生的?

    不過這時候,想到石梅鐵的驚訝,他只是有些好笑,並沒有多想。

    他跟石梅鐵一樣,到達之前規劃好的各個區域,石梅鐵指定位置,兩人討論長短杆的安排佈置,蘇進下釺打孔,于琢帶人跟上下杆灌漿。

    有兩名大師級的人物在前面推進,于琢他們也是訓練有素,整個工作進度推進得非常快。

    田十六和石青喬在旁邊看著,只覺得目眩神迷,好像來到了另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一樣。

    田十六望著那邊,喃喃問石青喬:“你見過修石窟修得這麼快的嗎?”

    石青喬木然搖頭,突然又是一聲感歎:“還是差太遠了啊。”

    差給石梅鐵也就算了,兩個人差了這麼多年紀,經驗積累的程度都差得太遠了。但是蘇進……只能說,人和人真是沒法比啊!

    田十六突然笑了起來,轉頭對石青喬說:“這樣也好。”

    “好?”

    “是啊,能知道自己還有多少路要走,走什麼方向,難道不是好事?”

    “……也對!”

    “走,幹活去!”

    “嗯!”

    數百年來,有近兩千年歷史的龍門石窟一直沉寂,如今終於迎來了新生。

    無數人類在它身上忙來忙去,相比起它的悠久歷史,這些人類相當於只是滄海一粟,生命短暫得如同蜉蝣。

    但也正是這些渺小的人類,一手創造了龍門石窟,改變了它的過去、現在,也將延續著它的未來。

    無數人匯向龍門石窟,一組組地加入工作。大量的物資和設備同樣聚攏到這裡,開始在石窟身上體現效果。

    現在這些錢大部分都是從石窟管委會手中支出的,每一天都要花費鉅資,真可以說是花錢如流水。

    但是管委會的成員卻沒一個人覺得鬱悶,反倒天天喜笑顏開。

    這些資金他們其實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一直不能動用,只能看見石窟衰敗下去,才是他們最大的鬱悶。

    現在終於能夠花到地方,看到石窟在自己眼前改變,才是他們最高興的事情!

    時間過得很快,三個月後,奉先寺的修葺已經初見雛形。

    這時,蘇進和石梅鐵一起站在盧舍那大佛腳下,抬頭看著大佛身上的腳手架,以及架子上忙碌著的工人們。

    盧舍那大佛的外部還是比較完整的,只是長年由於雨水沉積等原因,在表面上造成了很多污染。同時,它的內部受到岩力影響,出現了很多細縫,經過掃描證明,足夠兩千多條。

    這些細縫使得大佛內憂外患,稍遇震動——就像于琢上次那樣——就會讓它在表面裂開裂縫。

    所以在蘇進做出的規劃裡,它的修復主要包括兩方面。

    第一,封堵填充大佛自身與周圍的細縫,從根源進行穩固型修復。

    第二,清除表面的污垢,對表面裂縫進行美化型修復,儘量讓它恢復原貌。

    當然,所說的“儘量”其實還是很勉強的。

    大佛有能修的部分,也有讓人非常無可奈何的地方。

    大佛膝蓋以下的部分受到風與水的影響,早已完全崩塌,只剩殘餘的石壁和一些碎石。

    這是自然損壞,非人力而形成,修復起來也非常困難。

    所以,蘇進在與石梅鐵商議過後,讓這部分保持了原樣,只在周圍使用錨固技術,讓它的風化與垮塌程度不至於進一步惡化。

    這樣,雖然大佛不能夠保持當初剛剛修建好時的原貌,但仍然無損它整體的威嚴與雄渾。

    “膝蓋以下還好,最可惜的還是手啊……”石梅鐵抬頭看著大佛,長長歎了口氣。

    “是啊,佛腿只是盤膝而坐,佛手拈花執印,有了它,整體神韻更加完整。”蘇進也歎了口氣。

    “我小時候來這裡,它還是在的。現在……”石梅鐵又是一聲長歎,無奈而苦澀,“這麼巨大的佛手都能在眼皮子底下弄丟,真是……”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進也非常遺憾,他說:“被國外勢力掠奪,封存展覽……”

    蘇進還沒有說話,石梅鐵突然轉頭看他:“封存展覽,你知道它在哪裡?”

    聽見這話,蘇進心中突然一凜。

    在上個世界裡,盧舍那大佛的佛手一直位於美國大都市藝術博物館,在那裡展出,任何參觀者都可以看到。

    蘇進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多想,只以為它還是在那裡,現在聽石梅鐵的意思,難道這個世界不一樣了?

    “我沒有去過國外,但想來佛手這種東西太過巨大,不容易私人收藏,應該是在某個大型的博物館……石大師在國外的時候,沒有看到嗎?”蘇進稍微解釋了一下,又反過來問石梅鐵。

    石梅鐵沒有多想,搖了搖頭道:“沒有。海外各國的大型博物館,甚至一些比較出名的私人博物館我都去過了,從來沒有見過大佛的佛手。運氣好的話,它可能還在私下流通。運氣不好……唉。”

    他一聲長歎,蘇進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文物文物,全部都是自古代傳下來的,時間悠久,相對比較脆弱。

    石頭這東西看似堅固,但時間對它的摧殘也是非常大的。

    佛手一直流落在外,誰知道它能不能得到很好的保存,會不會被損壞?

    如果它真的在不斷流通,就很有可能在流通過程中受到損壞,很有可能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消失了……

    想到這裡,蘇進和石梅鐵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如果能還手於大佛就好了……”石梅鐵喃喃道。

    他自海外歸來,始終對大佛有著不一樣的情感。

    蘇進凝望大佛的方向,也跟著點了點頭。

    能這樣當然最好了,但是現在連佛手的位置都不知道,這句話也只能成為一個美好的願望了……

    完成一天的工作,蘇進回到管委會給他安排的臨時住處,先去洗了個澡。

    石窟修復灰塵非常大,一天下來,無論誰都會灰頭土臉,好看不到哪裡去。

    擦著頭髮出來,蘇進突然聽見敲門聲響了起來。

    他有些意外。

    這段時間他一直留在龍門石窟協助工作,石梅鐵也一樣留在這裡,要配合到年輕們真正能夠獨當一面為止。

    這樣時間比較久,當然不可能一直住酒店,龔副會於是另外給他安排了一個住處,位於一個花園社區的頂層,是一座複式樓,環境非常好,安保也很嚴格。

    當時龔副會還笑著說:“別的也沒啥也幫得上忙的,至少能讓蘇大師您住得好一點吧?放心,咱有錢,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兒!”

    他的話說得有點滑稽,但看得出來真心實意。

    蘇進其實並不是很在乎居住環境的——野外修復,什麼樣的地方他沒有住過?

    以前修復工作緊張,古墓裡他也是直接睡過的。對面就是還沒有起出運走的棺材,那感覺可是刺激得很。

    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後來國家經濟發展,配套設施逐漸能夠跟上,這樣的事情相對來說比較少了一些。

    但是,考古修復就是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狀態,要是太挑剔外在條件,那工作真是沒法做了。

    這個社區是貨真價實的高檔社區,樓不太高,安保卻很嚴格。

    蘇進住進來之後,還從來沒有人直接敲過門,今天這是誰?

    他走到門邊,按開對講機,看見外面站著一個中年人,在這炎熱的天氣裡仍然西裝革履,一派端正嚴肅的樣子。

    當然,樓道裡也有空調,但看他這樣子,在外面絕對也穿著這一身。

    不熱嗎……

    蘇進打量了他一下,揚聲道:“不好意思,麻煩稍等一下。”

    說完,他轉身回房間,把衣服穿好,返身回去開門。

    “你好,請問是……”蘇進問道。

    “蘇先生,您這裡真是……戒備森嚴。”中年人勉強牽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正面對上蘇進才發現,他的衣著並不像隔著對講機看上去那麼整齊端正。他的衣領和下擺的位置略有些零亂,明顯是不久前才匆忙打理好的。

    蘇進頓時想起來了,他身邊一直有周離派來的人監督保護著,那些人並不出現在他身邊,他忙於工作,也完全想不起來。

    現在看來,他們還是兢兢業業在工作的啊……

    “哦,是嗎?請問有什麼事情?”對於不速之客,蘇進也沒有特別客氣的必要。

    “我是來給您送信的。”

    中年人迅速打理好自己的異樣,從手裡的公事包裡拿出一個信封,恭恭敬敬地遞到蘇進的面前。

    蘇進看他一眼,把它接了過來。

    信封剛剛入手,蘇進就覺得有些異樣。

    但他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平靜地接過來,低頭看了一眼。

    入眼先是一枚鮮紅的小印,小印上的文字是篆體的,只有一個字——

    “陌”。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7:59
0705 君之命,吾之藝

    “與君一別,思君久矣。與君之約,君可憶否?”

    蘇進躺在書房的躺椅上,看著信紙上的話。

    信是用蠅頭小楷寫成,秀麗的瘦金體非常漂亮,要說哪裡不好的話,那就是少了幾分瘦金嶙峋的風度,略多了一點圓潤柔和。

    但忽略這些,這筆字也是蘇進前生後世兩輩子見到的裡面,非常出色的了。

    漂亮的字,漂亮的話。

    話語裡的殷殷之意,幾乎透紙而出,好像真的在對著上老朋友說話一樣。

    而信紙信封也同樣莊重。

    紙是金粟箋,封是浙江耿絹,正宗古紙,絕非現代仿品。

    如果他沒有辨錯,寫字的墨也是古墨研磨而成,聞其味道,看其色澤,應該是江正墨。

    可以想見,寫字的筆,磨墨的硯,也絕對都是價值連城的正宗古物。

    毫無疑問,信是蘇陌寫的。

    他跟蘇陌之間的約定只有一個,準確來說,這約定跟蘇進屁關係也沒有,只是蘇陌單方面強制定下的。

    三次賭約,三次約戰。

    蘇陌會讓他辨認某些真品與贗品,認得出來,是蘇進贏;認不出來,當然就是他輸了。

    這個賭約打得沒頭沒腦,只有一個大致的約定,賭什麼,怎麼賭,全部都沒有更具體的說明。

    而這個賭約的立下,伴隨著的是足足四條人命,其中還包括于正傳的。

    想到這裡,蘇進的表情就忍不住陰沉了下去。

    他定了定神,停下了摩挲信紙的動作,繼續往下看。

    “大佛慈悲,諸生無常。”

    “君之命重逾千金,吾之藝亦獨步天下。”

    “三日之後,吾將于望月亭掃榻相迎。”

    “盼君親至,不勝欣喜。”

    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到此為止,仔細揣摩的話,卻包含著非常驚人的資訊。

    “大佛慈悲,諸生無常”這八個字沒頭沒尾,放在中間好像不倫不類,什麼意思也沒有,但卻莫名讓蘇進想到了白天時跟石梅鐵討論的事情。

    他們現在修的是盧舍那大佛,最遺憾的是佛手缺損,無法補完上去。

    現在蘇陌給他的信裡就包含了這幾個字……

    難道他的意思是,他們這次用來賭真假的文物就是……

    想到這裡,蘇進從躺椅上直起身子,心臟忍不住怦怦怦地加速跳動起來。

    盧舍那大佛佛手,要是能在賭約裡把它贏回來,要它修補到它原先應有的位置,這不僅對龍門石窟維複工程來說是一件大好事,對整個華夏的文物保護也是一件天大的、具有強烈象徵意義的好事!

    但是,蘇進的目光觸到下一句話,背後頓時感覺到一陣寒意,緩緩地靠回到了躺椅的椅背上。

    “君之命重逾千金”。

    這句話跟上一句話一樣,看上去沒頭沒腦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但蘇進一眼看上去,卻馬上就明白蘇陌是什麼意思了。

    很明顯,這兩句說的是這場賭約的賭注。

    蘇陌下的賭注,是他“獨步天下”的技藝,他要賭的,則是蘇進的“命”!短短一句話裡,蘇陌傲氣十足。

    他相信自己的技藝就值這個價,就值蘇進一條命!

    所以,蘇進如果接受這個賭約,就是要把自己的命壓在天平上,輸了,就要輸命。

    整封短信裡,最重要的就是這兩句,至於後面的望月亭是在哪裡,就不用太考慮了。

    只要他接受賭約,他根本不需要擔心找不到地方。

    蘇進盯著前兩句話看了半天,最後徐徐展開了一個笑容。

    他拿起信紙和信封,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到旁邊的茶几上,還欣賞般看了看。

    這樣的紙和封全部都是文物,用一張就少一張,也是非常珍貴的。還好蘇陌的字不錯,印也刻得好,不算浪費了這樣的紙和封。

    這封信倒是可以收藏起來,做個文物展出的……

    蘇進又端祥了一下,索性去桌邊找了一個木盒子,正式把它裝了進去。

    “不行,我不同意!”

    周離直視蘇進,不容置疑地說道。

    “我已經打定主意了。”蘇進的語氣同樣不容置疑,聲音卻比較柔和。

    他還是很喜歡很尊重周離的,更何況他是為了自己好。他想要堅持自己的意見,但並不想破壞了跟他的關係。

    “都什麼年代了,賭什麼命,簡直拿法律當兒戲!這樣做不合法,我不同意!”周離臉部的線條如同刀削一樣,聲音也如刀鋒一般凜冽。

    “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去想辦法搞清楚望月亭在哪裡,佈置抓捕行動。到時候直接把他們抓起來,看他們還有臉打什麼賭,還要賭你的命!”

    “我不同意。”說這句話的變成了蘇進。他說,“他們手上可是有‘人質’的。”

    “什麼人質……”周離的話說到一半,就閉上了嘴。

    他當然知道,蘇進說的“人質”其實只是一個形容,指的正是蘇陌那些人手上的文物。

    前段時間他們跟著于正傳透露出來的資訊,順藤摸瓜,最後在一場小規模海戰中奪回了大量的文物,贏得非常漂亮,周離也因此受到了表彰。

    但他並沒有被這樣的勝利衝昏頭腦,他很清楚這只是一次階段性的勝利,遠沒有到達真正值得高興的時候。

    三千多件文物看上去很壯觀,但其實只是這些文物販子手中的一部分。

    幾十年來,他們運到國外去,流入各種海外收藏家手上的文物,何止這一些?

    就算是在國內,他們多半也不止這一個倉庫,肯定還有其他的。

    文物易損,流落至海外就難以追回,這些東西,就是盜賣集團手裡的“人質”,他們做這行的,就要防著“人質”被撕票,或者永遠被帶走消失。

    這本身就是他的職責,周離當然不願意看見這樣的情況發生,但是……

    “這是我們的工作,你是一個平民,本來就不應該跟這樣的事情扯上關係。更何況,還賭的是你的命!”周離斷然道。

    “我是一個文物修復師。”相比起來,蘇進的態度可以說是平靜極了。

    他直視著蘇陌,說,“現在文物就擺在我面前,還是盧舍那佛手這種層級的珍貴寶物,我不可能錯過。而且……”

    他的目光從周離身上移開,望向窗外。

    今天剛剛下過一場雨,水跡鋪滿了樹葉表面,讓它反射著綠白色的光芒,散發著極為清新的氣息。

    “這不光是我跟他的賭約,也是我跟自己的一次打賭。”蘇進這樣說。

    “蘇陌說錯了,這次賭的不是他的手藝,而是我的眼力。我身為修復師,對真品與贗品的辨識能力。如果連真假也做不出來,我們修什麼文物,修的是什麼文物?”

    蘇進心意已定,那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周離好說歹說,還是沒能挽回他的心意。

    而周離也很清楚,像蘇進這種人,主意不可能只是主意。只要他想好了,他就會竭盡全力去完成。

    這樣的話,還不如從一早就答應他,跟他配合工作,盡可能地把一切掌握在手中。

    所以最後周離還只是能歎了口氣,說:“說不過你,你這人簡直是……”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一隻手按在蘇進的肩膀上,認真地說,“不過不管怎麼樣,答應我一件事。”

    周離目光溫和而誠摯,絲毫不包括壓迫感。

    蘇進心中一動,用同樣的認真說:“好。”

    “還沒聽就說好,不怕我不讓你去了?”周離失笑。

    “你會尊重我的意見的。”蘇進對此倒很篤定。

    “你真是吃定我了……”周離歎了口氣,說,“你已經決定了要去,那就去吧。不過不管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有命,才有一切。人死了,就什麼也沒了!”

    蘇進注視著他,突然笑了一笑,點頭說:“放心,我一定會贏的。”

    你這意思是,輸了你真的要踐約?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此刻,周離心裡真是一個萬般無奈。

    最後他只能揮了揮手說:“行,去吧去吧,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了!”

    望月亭並不是一個特殊的名字,但是要確定它在哪裡也不算太難。

    周離那邊很快就打聽到了,它是洛河邊的一個亭子,建立於清朝末年,距離現在兩百年左右,也算得上是一個古建築。

    它在當地非常出名,附近很多居民傍晚散步時都會到那裡坐一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裡都少不了人。

    沿著河邊修起了木制的步道,亭子周圍來來去去,人流量可以說非常大。

    當天,周離就直接把那裡的照片以及介紹全部送到了蘇進面前。

    蘇進看著照片,聽著周離的介紹,感覺有些意外。

    “我還以為他會選一個比較安靜的環境呢。”

    “這樣的選擇對我們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周離若有所思地說。

    “視野寬闊,居民樓多,便於監視和佈置哨崗。但是周圍無辜居民太多,很容易對他們形成掩護。再考慮到他們的不擇手段……”

    說著,他緊緊地擰起了眉頭。

    蘇進注意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是清朝古建築?怎麼修成了這樣!”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01
0706 更好?

    蘇進和周離的人一起到望月亭來踩點。

    本來只是周離那邊的人要來的,但蘇進看見望月亭的照片之後,主動提出一起去看看。

    他到望月亭的時候,正是一天的傍晚。

    今天又是炎熱的一天,傍晚前下了一場小雨,驟來驟停,絲毫也沒有能散去暑氣,反而讓空氣中蒸騰起了更多的濕氣,變得更熱了。

    但這樣的炎熱完全沒有打消居民們外出散步的熱情,反而因為貪著河邊的這一點涼氣,人變得更多了。

    他們來往于河邊的木制步道上,保持著相似或相同的步調,讓這一帶都嘈雜得充滿了生活氣息。

    蘇進走進人群裡,絲毫也不覺得顯眼。

    他獨自一個人漫步在步道上,周離的人早已全部散開,調查周圍的情況去了。

    可能會有人在他附近暗中保護,但人這麼多,蘇進完全察覺不出來,也沒有放在心上。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洛河。

    洛陽不能通航,來往河面上的只有一些漁船,以及少數幾艘供給人渡江遊玩的畫舫。

    夕陽西下,在半空中拉出華麗絢爛的帷幕,映照在河面上,顯得無比壯觀。蘇進走到欄杆旁邊,不知不覺有些看出神了。

    “很美吧。”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蘇進身邊,聲音很陌生,腔調卻有些熟悉。

    蘇進微微一凜,轉頭看去,看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白白胖胖,有點中年發福,穿著棉t恤,露出同樣白胖的脖子和胳膊。

    這中年人正眯著眼睛看向江面,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眼睛卻遠甚常人的明亮與乾淨。

    光是看這雙眼睛,真看不出來是盜墓集團的重要人員啊……

    蘇進打量了他一下,轉過頭去,說:“的確很美。不過你到得倒比我想像中早得多。”

    “你們的人要踩點,我們不也一樣。而且,我猜到你會親自過來,在正式打賭之前,提前先見個面也挺不錯的。”把一個中年人假扮得惟妙惟肖的蘇陌笑笑,很輕鬆的樣子。

    蘇進注視著夕陽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轉身往前走。

    他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蘇陌已經跟了上來。

    “三個月挺快的啊,我還以為要更久呢。”蘇進說。

    上次見面時,蘇陌在古陽洞裡偽造的石刻被林望認了出來,他以為是蘇進認出來的,非常震驚。當時他表示,自己將會繼續鑽研仿造技術,等到再次突破時,再來跟蘇進打賭,讓蘇進認個究竟。

    現在不過三個多月,蘇陌就派人給蘇進送了信,難道說他已經有所突破了?

    “本來不應該這麼快的。”蘇陌出人意料地道,“你之前這段時間做的事情讓老頭子們壓力很大,他們很生氣,想要懲罰你。我說不行,難得碰到這麼有意思的人物,就這麼弄死了太沒勁了,還是先想讓我玩玩吧。”

    蘇陌面帶微笑地說著,好像覺得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壓力還是有點大,所以我就說那我抓緊點,把遊戲提前吧。”

    “那我是不是要感謝你救我一命?”蘇進問。

    “那也不用。你身邊一直有人,真正要動手的話,還不知道誰吃虧呢。”蘇陌笑著說。

    他轉頭看了蘇進一眼,說,“在機場發現不對,破壞了我們的第一條運輸線;追蹤到海天港,破壞了我們的第二條運輸線。再往前追溯的話,認出我做的何朝宗像,破壞我們的交易;在馬王堆搶班奪權,壞我們的好事……想一想,你做的事情也太多了,難怪老頭子們這麼生氣。”

    不是他說,蘇進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曾經破壞過這麼多次這個盜賣集團的計畫。但從另一方面來說……

    “我只是初涉足文物修復行業,就撞到這麼多事情。你們對華夏文物事業的滲透和破壞,也真是太可怕了。”蘇進聲音平靜,深處卻滿含銳氣。

    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直視蘇陌,道,“你可以直接跟那些‘老頭子’說,這些事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紮在華夏的根一點點拔起來。他們想打想殺,就儘管來吧!”

    兩人面對面地站著,互相對視。

    一個是年輕人的外殼,裡面卻包含著一個中年人的靈魂;另一個假扮成中年人,內裡卻其實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年輕人。

    突然間起了一陣風,風從兩人中間穿過,向著遠方刮了過去。

    它所行經的一路上,不時激起驚喜的迴響——

    “起風了!”

    “好涼快!”

    就在這樣的嘈雜聲裡,蘇陌忽地一笑,對蘇進說:“好啊,那就等著瞧吧。”

    他向前一指,道,“你不是要去看看望月亭嗎,走,去看看吧。”

    蘇進深深看他一眼,繼續前行。

    蘇進並沒有理會蘇陌,一路前行,很快就看見了那座望月亭。

    他停下腳步,凝望那邊,蘇陌也跟著停下,並沒有催促,只是跟他肩並肩地向那邊看著。

    過了一會兒,蘇進再次舉步,走到了亭下。

    這是一座非常標準的清代涼亭,八柱重簷,攢尖寶頂,內柱為紅色木柱,外柱為花崗石方柱,與著名的愛晚亭形制相同。

    走到亭下,可以看見左右各有一幅楹聯,上面寫著“ 皎月放空聊憩息; 清風徐拂足淹留。”

    亭子正中有石桌石凳,現在凳子上坐滿了人,桌子上還有一個大約一兩歲的小孩正在蹦噠,旁邊一個大媽笑著看他,雙手虛抱,做出防備的姿態。

    亭子四周的石欄上也坐滿了人,很多大爺大媽搖著蒲扇,一邊乘涼,一邊閒聊。

    亭子一角有一對小情侶,正在趁著飛簷自拍。女的抱怨太晚了光線不好,男的說這時候夕陽正好,拍出來漂亮。

    蘇進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亭子的確是清代的格局樣式,花崗石的方柱和圍欄也全部都是那時候的,楹聯上的字跡也應該出自那時候,但是除此以外,大部分地方都已經變了。

    他基本上可以想像這是什麼情況。

    兩百年的亭子,當然不可能保存到現在還嶄新如故,肯定有很多地方損壞了。

    放在市政建築上,過於破舊的亭子要麼會被拆掉,要麼會被重建。

    望月亭遇到的情況則是後者。

    只是很顯然,它被重建時,建築方並沒有找正式的文物修復師參考並且撰寫方案,而是照著自己的想法與審美徹底重來了一遍。

    這樣建起來的亭子不能說不好看,但放在蘇進這種專家眼裡,就是不倫不類,已經完全不是文物應有的模樣了。

    譬如說,這亭子的頂上原本應該覆蓋著琉璃瓦,可能是因為缺損得太多,建築方徹底把它更換了一遍,全部換成了黑色的磚瓦。

    還有那飛簷,可能是曾經被損壞了一個到兩個,後來修建時為了統一,把四個簷全部敲掉,換了一種樣式。

    現在它飛簷彎翹,每個簷下還掛著圓形的銅鈴,偶爾搖晃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正是剛才那對小情侶拍照的重點。

    不僅如此……

    蘇進走進亭子,這時其中一處石欄剛好空了下來,他沒有過去坐下,而是抬著頭,望著亭頂的天花板。

    “我看過望月亭以前的照片,這裡也跟愛晚亭一樣,是彩繪的藻井。”蘇陌走到他身邊說。

    “嗯。”蘇進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他也不需要多說什麼,顯而易見的是,藻井的彩繪已經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全部被漆成了黑色的。

    還包括涼亭門口的楹聯,被做成了紅底金漆,華麗顯眼,但是明顯是一拍腦袋的成果。

    “這就是你想要的文物修復?”蘇陌在蘇進身後問道。

    他走到涼亭門口,伸手觸摸著因為品質不算太好,而有些粗糙不平的紅漆,問道,“這樣修出來的亭子,跟原先的文物有什麼關係?跟徹底破壞推倒又有什麼區別?”

    他直視過來,夕陽在他背後散發出最後的光芒,“華夏文物這麼多,保護修復思想這麼落後,單靠一個人幾個人,忙得過來嗎?總會有這樣的人,把文物破壞成這個樣子!”

    蘇陌的聲音不算太大,淹沒在周圍的人聲中,並不算太起眼。但他的一聲聲一句句,蘇進全部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蘇陌把他約過來這裡的用意了,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他說的不止眼前這一處望月亭,更是整個華夏大地上,數不勝數的文物!

    “保護不力,就要任由它被破壞嗎?如果有人把它保護下來,好好把它修復,讓它獲得更好的存在環境,那是在國內還是在海外,又有什麼區別?也許海外那些有見識的收藏家或者博物館,能帶給它更好的條件呢。”

    “不管是在華夏還是在海外,文物存在在那裡,就能被看見。只要它存在,就有無限的可能。總比它在不知道什麼地方被破壞而徹底消失來得好!”

    蘇陌的手緊緊按著這幅楹聯,聲音漸漸提高。他的臉上漸漸出現了真正的怒氣,顯然,這句話不止是對蘇進說的,也是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他的話音落下,滿懷深意地看著蘇進,等著他的回應。

    蘇進張開嘴,剛要說話,突然聽見旁邊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洪亮地響了起來。

    “你放屁!”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01
0707 放屁!

    涼亭很大,裡面有很多人,蘇進和蘇陌在裡面只是不起眼的兩個。

    亭子裡的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他們自顧自地交談著,說著家長里短,雞毛蒜皮,鄰居親戚的複雜關係,嗡嗡嗡地嘈雜成一片。

    蘇進和蘇陌走進來,其中一部分人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對於他們來說,家裡周圍的那些事情,比附近的陌生人重要多了。

    而且,這一帶來來來去去,多的是陌生人,這兩人在其中一點也不起眼。

    一開始,蘇進和蘇陌說話的聲音不算太大,僅僅能讓對方聽見就可以了。

    但亭子裡範圍只有這麼大,人又多,他們又不是真的竊竊私語,說的話不免就被人聽了一句兩句過去。

    一個老頭子搖著蒲扇,正懶洋洋地坐在石欄上看夕陽,無意中聽見了他們的話,突然間轉過頭來看。

    一開始還一句半句的,聽得不太清楚,後來蘇陌的聲音漸漸提高,那就一句句清晰可聞了。

    老頭子聽著,眉頭越皺越緊,最後猛地站了起來,蒲扇指著蘇陌,大怒道:“你放屁!”

    蘇陌完全沒想到旁邊會突然插進這樣一句話來,瞬間就驚呆了。

    他轉頭看著那老頭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皺眉問道:“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我說你是放屁,你就是在放屁!”老頭子對著他口沫橫飛,就是一堆怒吼。

    他顯然是本地人,旁邊的人全部都被他驚動了,好幾個人站起來勸他:“老魏怎麼又發脾氣了,消消氣。”

    也有人打量了蘇陌一眼,轉過去勸老魏:“外地客人說說話又怎麼了,你不要破壞我們本地人的形象……”

    “什麼外地客人,就是個外地賊!”老魏完全沒被勸下去,反而更怒了。

    “賊!小偷嗎!”大媽們頓時緊張起來,用警惕的目光看著蘇陌。

    “你們沒聽見他剛才說的話,他那套說辭,就跟賊沒什麼兩樣!什麼文物拿到海外去保存也是保存了,你說說看,我的錢放我兜裡,你拿走了,那是不是也叫幫我保管?反正錢總是在那裡嘛,不是你花就是我花?呸,這就是小偷的理論!”

    說著,他上前來拉蘇陌,說,“我覺得你這個人就是有鬼,走走走,派出所見!”

    蘇陌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整個人都驚呆了。

    姓魏的老頭子到這裡還沒有甘休,他嚷嚷著說道:“我告訴你,自家的東西就是自家的東西,我們怎麼對待都是自家的事情,你這話就是放屁,說出來是要挨打的……”

    旁邊的人這才明白蘇陌並沒有真的偷東西,只是跟別人在這裡說說話發表一下感想而已。他們又好氣又好笑,上來拉住老魏讓他消火,但看著蘇陌的眼神不免就有些異樣了。

    有人一邊拉著老魏,一邊對蘇陌說:“哎你快走吧,老魏脾氣不好,小心他真的打你!”

    這裡人實在太多,這樣說的不止一個,最後蘇陌只能訕訕地離開了,蘇進笑了笑,跟他一起走出去。

    蘇陌覺得很沒面子,走到外面的步道上,他還在憤憤不平:“什麼自家的東西被弄壞了也是自己的事,這就是自私自利!文物是老祖宗傳下來的,不是他一人一家的!”

    “是華夏的老祖宗傳下來的。”蘇進看他一眼,淡淡地道。

    蘇陌抬頭看他。

    “而且,一件文物生在那裡,就應該長在哪裡。海外的保護條件真的會比華夏更好?我看……倒真不見得。”蘇進的聲音很冷,他打量了一下蘇陌,道,“如果你真的是這樣想的話,我覺得你還得去好好查一查,運到海外去的文物得到了怎樣保護,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他似乎很是失望的樣子,搖了搖頭道,“真沒想到,一個資深的文物修復師,天工傳承的後代,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似乎不願意再跟蘇陌多說了,轉身就要走。

    蘇陌被他一通話說得呆了一會兒,這才醒悟過來,沖著他的背影叫道:“我才不是文物修復師,我從來都不修復文物!”

    蘇進一邊走,一邊信口道:“我建議你小聲一點,這裡可是洛陽古都,亂說話可真是有可能被打的。”

    說著,他越走越遠,蘇陌張了張嘴,看了一眼周圍,最後只能叫道:“三天后,記住了,三天后!”

    蘇進走了,他最後只是隨意地擺了擺手,仿佛什麼話也不願意再跟他說。

    蘇陌站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後終於抬起腳步,轉身而去。

    他回到洛陽郊外的一處宅子裡,這裡有幾個人正一臉焦急之色,看見他回來,頓時鬆了口氣,道:“您上哪裡去了,怎麼聯手機也不帶,不知道那邊正在追查,風聲很緊的嗎?”

    蘇陌有些索然無味地道:“以我的偽裝技術,我還怕什麼?”

    他摸了把自己的臉,道,“這樣都會被發現,我也不用做這一行了。”

    那些人欲言又止,最後只能道:“大人正在等您,請您儘快過去。”

    蘇陌眼中掠過一抹異色,最後只道:“請他先等一下,我先去把化妝洗掉。”

    這句話迅速被傳到了宅子深處的一處書齋裡。書齋裡擺放著正宗明朝的傢俱,線條簡潔而優美,古拙中卻又生趣盎然。

    書架旁邊的圈椅上坐著一個老人,已經全白了的長髮在腦後束起,身上穿著青色桑蠶絲長袍,無論頭髮還是衣著都一絲不亂,整潔而端雅。

    他正捧著一本古藉在看,聽見僕人的回話,他縱容地笑了笑,道:“這孩子在外面受了氣嗎?在跟我鬧彆扭呢。跟他說不要急,弄完了過來,我在這裡等他。”

    他的聲音輕柔,裡面充滿了關愛,好像一個長輩對著自己最心愛的子侄一樣。

    說完僕從就退了出去,老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略略有些出神。片刻後,他站了起來,走到書桌旁邊。

    桌上擺著一個木盒,他隨手把它打開,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兩排長形方塊,每一塊都用灑金棉紙包裹著。

    老人的手在上面輕輕撫摸了一下,隨手打開一塊,露出裡面的東西。

    那赫然是一塊古墨,上面用極為淡雅卻又華麗的筆法繪著一幅月下雙兔圖。

    月下那兩隻兔子,猛然一看是兩隻,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中一只是另一隻的影子,頗有些“對影成三形”的感覺。

    如果這時候蘇進在這裡的話,他會馬上就看出來,盒子裡的古墨一共十二塊,正是他委託九鼎齋賣出去的唐伯虎十二生肖墨!

    現在,它竟然落到了這老人的手中,是無意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這十二塊古墨大部分嶄新,只有一塊用過,就是這塊月下雙兔圖。

    老人把它放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又遞到鼻端瞅了瞅古墨特有的香氣,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片刻後,門那邊傳來了一點聲音,老人隨手把墨放到一邊,回頭看去,看見蘇陌走了進來,笑了一笑,說:“你還真喜歡這張臉。”

    蘇陌現在的樣子跟他最早見到蘇進時一模一樣,他滿不在乎地對著老人作了個揖,道:“師父我回來了。”

    說完,他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他手邊的那些墨塊,沒說什麼。

    他沒說話,老人卻並沒有放過這件事情。他把墨水匣往蘇陌的方向推了推,道:“這唐伯虎十二生肖墨,是我花兩千二百萬從一個收藏家手裡得來的。據說它是一個年輕人從故宮古玩街的路邊野攤上揀漏得來,當時他買到的價格是xxx元。”

    “哦挺有眼光的,運氣也不錯。”蘇陌隨口道。

    “你說得對,眼光固然很好,這厚運更令人稱道。故宮古玩街發展至如今,野攤上的東西十件裡也難得有一件是真的。他竟然就能巧之又巧地碰到它,還能有足夠的眼力認出它來,把它買下。”老人搖頭歎道,眉眼之間帶著一絲笑意與感歎之意。

    “一個人有本事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有強運。這個叫蘇進的,就是強運之人。”老人道。

    “他運氣的確不錯,不然怎麼去個清月宴,就能碰到馬王堆的藏物;去個機場,那兩件貨就正好從他面前路過?”蘇陌點頭,倒是很同意老人的話。

    “說得對!他有運氣,偏偏又有眼力。如果他沒有從馬王堆的拍品中發現它所在的位置,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能一點點地掏空它,只給文安組留下一個空殼子。如果他沒有看出盛裝那兩件貨的箱子不對,那條航線就不會被他破壞。如此眼力,如此運氣,可敬,可怕!”

    老人不斷感歎,蘇陌倒表現得非常隨意。他說:“這幾件事讓師父你很麻煩吧?”

    “的確有點麻煩。”老人並不否認這一點,點了點頭。接著他又抬起頭來,問道,“更麻煩的是,這樣的人物,如果不為我們所得,就應該儘早讓他消失。你為什麼一直要阻止我?”

    蘇陌與他對視。片刻後,他慢慢地道:“我並沒有要阻止你,我只是想把你處置他的時間稍微推後一點。這樣的人物隨便消失了,您不覺得很可惜嗎?而且您也說了,他能為我們所用,那才是最好的。那就不如再等一段時間,看看他會不會改變想法吧。”

    說到這裡,蘇陌的話鋒忽地一轉,問道,“對了,師父,我還想問問,我們運到國外去的那些文物,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況?”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02
0708 能辦到嗎

    “金,我的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見了。”

    螢幕裡出現了一個外國人的形象,紅發綠眼,僅從螢幕裡就能看出身材非常高大肥胖。

    他向著鏡頭伸出雙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態,眼中的熱情非常真切。

    老人正和蘇陌一起站在宅子的另一個房間裡,相比起書齋的古雅,這裡的環境就是完全的現代化了。

    地上鋪著楓葉紅的實木地板,整個空間一片涼意,恒溫恒濕。其中一面牆上鑲著一個巨大的液晶螢幕,越洋傳來的信號清晰而穩定,螢幕上幾乎連這外國人的每一個毛孔都能看見。

    “親愛的威爾,你的糖尿病怎麼樣了?上次聽說的時候,我非常擔憂。”老人說。

    “啊,別提了,這真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病。上帝啊,我真想來一塊蛋糕,就是現在!”威爾立刻皺起了一整張臉,不滿地嘮叨著。

    說著,他的目光又轉到蘇陌身上,眼睛一亮道,“蘇陌小友,你近來可好?”

    這九個字他是用中文說出來的,說得很費力,但一個字一個字地吐詞非常清晰。

    蘇陌只是笑著點頭,沒有說話。

    “你還是那麼靦腆羞澀,真是難以想像,從你的手下會出現那麼完美傑出的作品。”威爾感歎了一句,終於沒再浪費昂貴的高清越洋信號,把話題引上了正事,“金,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你知道,我們現在正在華夏。華夏的文物保護現在情況有所改善,但還不算是最好。蘇陌想看看什麼樣才是世界頂級的收藏狀況。”老人微笑著說。

    “哦,想看看我的藏品?沒問題,沒問題!”威爾比了個手勢,爽朗地笑著說。

    鏡頭一陣搖晃,仿佛被從什麼地方取了下來,畫面也略微模糊了一點。但威爾的聲音仍然非常清楚,“正好我現在有空,我就直接帶你們過去看看吧。”

    這個叫威爾的外國收藏家顯然跟姓金的老人關係非常好,他也沒有關閉螢幕,就這樣直接帶著它離開了兩人原本對話的地方,一直往裡走。

    蘇陌緊盯螢幕,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

    可以看出,威爾的住處是一個城堡——規模相當大的城堡。

    雖然威爾是個中國古文化的愛好者,從某方面來說也算個中國通,但是城堡的整體環境仍然是按西式佈置出來的。

    到處都鋪著厚厚的地毯,邊角雕刻著精美的西式浮雕花紋,整個空間舒適卻奢華,帶著一種厚實而凝重的美。

    鏡頭跟著威爾的行動移動,掠過牆上的壁畫。基本上都是威爾先祖的畫像,全是油畫,可以看出它絕對出自名家手筆,雖然渡過了幾百年,人物的面孔表情仍然宛然如生。

    “你們中國文物什麼都好,就是一點,不舒服。”威爾一邊走一邊抱怨。

    “金你上次推薦給我明朝的傢俱,椅子什麼的,我買了一套回來試著坐了一下。上帝,那椅子竟然一點布料也沒有,全是木制的。我就想問一下,坐上去不硬嗎?坐久了屁股不難受嗎?我擺了兩天就把它收進了倉庫,只好換回我的沙發。金,那套傢俱可不便宜,你真是坑了我了。”

    “那是個人的習慣問題。”金並不因為他的抱怨而緊張,他笑著說,“明代的傢俱同樣是依據人體工學原理而打造的——古人的智慧由此可見一斑,只要保持正確的坐姿,就會覺得非常舒適,這對你的健康也很有利。”

    他毫不客氣地說,“你會得糖尿病,本身就是因為你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好,不知克制的緣故。”

    “上帝啊,聽聽這個人的話吧,他簡直是個清教徒!”鏡頭對面,威爾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嚷嚷著說,“如果不能享受,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在家裡坐在椅子上都要跟商務談判一樣端正?還不如殺了我呢!”

    “那你不如去嘗試一塊蛋糕?”金含笑反問。

    “金,你真是一個可怕的魔鬼!”威爾扁了扁嘴,不滿地說。

    他當然很想吃蛋糕,但除了不能吃甜食以外,他活得好好的,並不想因為這個出事。

    談笑中,威爾來到了城堡下方的地下室處,他對著鏡頭說:“蘇陌先生,現在就請你看看我的收藏吧。”

    一個僕從無聲地從角落走出來,威爾對他示意了一下,對方點頭,轉身用一把黃銅鑰匙打開了大門。

    蘇陌一直盯著螢幕看,一直在聽著兩人的對話。這時他留意到,被打開的是一扇中式的紅漆大門,上面還鑲嵌著銅釘,看這規模制式,應該是哪座王府的正門,就是看不出是從哪裡拆下來,運到這裡安裝上去的。

    木門正中安著一把銅鎖,被打造成了魚的形狀。

    蘇陌當然知道,這是中國古代一種很常見的鎖的形狀。《芝田錄》中有寫,“門鎖必為魚者,取其不暝守夜之意”,就是說魚是不會閉眼睛的,古代人取這個意思,表示不眠守夜。

    這鎖放在華夏地界上並不算太稀奇,在國外就很難看見了。蘇陌以前可能也不會把這個當什麼大事,但此時,他突然想起望月亭中那個姓魏的老人的痛駡,以及蘇進的問話,他的心裡突然咯登了一下,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想法。

    他師父,那位姓金的老人淡淡看了他一眼,仿佛看出了什麼。

    威爾的僕人打開魚鎖,推開紅漆大門,請主人進去。

    地下室裡很黑,威爾在牆上按開一個開頭,陡然間燈火通明,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我本來想按照中國古代的方法來保存我這些文物的,但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古代條件有限,很多事情他們不是不想辦到,是辦不到。現在有了更好的技術,為什麼一定還要照著古代那套辦法來?不如觀察它的本質所在,然後根據本質推導出具體細節。”

    威爾侃侃而談,這時候他真的有點像蘇陌所知道的那個大收藏家了。

    “文物保護這個事情嘛,本質上還是比較近似的。不過就是杜絕一些外來環境的影響而已。這一點上,東西方都是一樣,沒什麼差別。”

    威爾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畫面稍微有點搖晃模糊,他的聲音卻自始而終地清晰,蘇陌非常認真地聽著。

    “所以,我經過研究之後,專門定制了這樣的倉庫用來收藏我的文物。”

    伴隨著他的聲音,又一扇門被打開了。

    相比起之前的紅漆大門,這是一扇非常現代化的全金屬大門,厚實沉重,隔絕全部聲音與空氣,像是保險櫃的大門一樣。

    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巨大的保險室,門開之後,顯示出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文物。

    威爾非常驕傲地說:“看,這就是我的寶貝,全部都是華夏文物!”

    這些文物的數量實在太多,蘇陌雖然見多識廣,一時間也呆了一下。

    這個倉庫簡直像是博物館一樣,所有的文物全部分門別類,按類型來擺放。

    整整五個架子的瓷器,整整五個架子的書畫,整整三個架子的青銅器……

    琳琅滿目,極為華麗。

    威爾看著它們,驕傲之情溢於言表。他把視頻鏡頭放到一邊,正好對著其中一個瓷器架子。

    架上打著射線,正對著一件鈞瓷。

    鈞瓷是極為稀有的瓷器,即使在華夏國內也非常罕見,但在這裡,足足有五件之多。

    威爾拿起其中一件,肥厚的手掌愛惜地輕輕撫摸,陶醉地道,“這冰涼滑膩的質感,就算是美女的肌膚,也完全不能比啊……”

    他本來是帶蘇陌來“參觀”他的收藏的,結果隨手拿起一件之後,立刻就沉浸了進去。

    鏡頭斜斜向上,照亮了小半個展架,照亮了威爾的半張臉。

    可以看出,他的喜愛真心實意,的確發自內心。

    “咳咳,威爾,別急著欣賞你的收藏品了,把你的庫房給我徒弟看看吧。”金清了兩下嗓子,對威爾道。

    “哦,哦!一時情難自禁,忘記了,忘記了!”威爾放下鈞瓷,重新拿起鏡頭,一排排架子地照過去。

    他驕傲地一一介紹,這件是什麼,是他什麼時候通過什麼途徑得到的,有多美好,他有多麼喜愛它。那件又是什麼,是從哪裡得到的……

    其實不用他說,蘇陌也認得出這些文物是什麼,但他沒有說話,只是一邊透過螢幕看著畫面,一邊聽他介紹。

    從他的話裡可以聽得出來,這些文物裡至少有三分之二來自金的手上。

    有些文物的來歷威爾自己都不記得了,金卻記得清清楚楚,含著笑給他補充。

    威爾隨口說了幾十件,最後金打斷他,問道:“親愛的威爾,你來告訴我的徒弟,這個庫房的條件怎麼樣,你是怎麼保存這些文物的。”

    “哦,對了。我前面說過,文物保管的條件其實是可以總結推算的,經過研究,最適合保存它們的溫度是……濕度是……空氣與光線……”威爾侃侃而談,熟極而流,顯然親身做過大量的研究。

    金含笑聆聽,一邊注視著自己的徒弟。他看見蘇陌的表情漸漸舒展開來,漸漸變得坦然而寧和。

    最後當威爾全部介紹完畢,金又跟他說了幾句話,約好下次帶兩件珍品給他,然後關閉了電源。

    螢幕變得一片漆黑,室內再次安靜下來。

    金轉身看向蘇陌,問道:“如何?這樣的保存條件,在華夏能辦到嗎?”

    蘇陌沒有說話。

    金意味深長地道:“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你師父我。不要沒拉攏那個年輕人,反倒賠上了自己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03
0709 思考

    與此同時,蘇進也在被周離教訓。

    “你認出他來了,為什麼不通知我們?”

    蘇進已經回來了,正坐在自己的書房裡。周離居高臨下,氣勢比平時更強。

    蘇進頗為無奈地說:“當時那裡就我一個人,找不到人通知。”

    “放屁!”老魏對蘇陌說的話被周離原模原樣地照搬到了蘇進身上,“你的手機明明已經設置好了,只要撥出去,就馬上會有人過去。就算不方便打電話,你提高聲音叫一聲,也能引起我們的注意!”

    周離的確非常生氣,“那個盜賣集團有多兇殘,你還沒有意識到嗎?到現在為止已經出了幾條人命了?你不在乎身處險境,我們可是很在乎的!”

    他在蘇進面前來回走了幾步,憤怒地說,“你自己算一算,你已經多少次壞了他們的事了?在他們眼裡,你已經是個眼中釘了,他們採取什麼樣的手段都是有可能的!”

    蘇進無奈,只能說出真話:“因為我認出是蘇陌,所以才沒有喊人的。”

    “為什麼?”周離停住腳步,皺眉看他。

    “有幾個原因。”蘇進非常冷靜。

    “第一,文物偽造雖然不合法,但也是一門技藝。蘇陌能把這門技藝鑽研到現在這種程度,肯定下了大量的功夫,可以說是全身心投入。這樣的人,有可能成為盜賣集團的關鍵人物,但絕對不可能是核心人物。”

    蘇進在“關鍵”和“核心”兩個詞上加重了發音,做出了強調。

    周離眉頭皺得更緊,他當然聽得出這兩個詞的區別。

    “蘇陌隻身出現在我面前,我基本上可以判斷,這是他自己的意願,而非盜賣集團的行為。當時就算我出聲喊人,抓住了他,也不可能影響到盜賣集團的大局,沒辦法從根本上摧毀他。”蘇進道。

    周離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他只是問道:“第二呢?”

    “第二,是我對這個盜賣集團本身的一個疑惑。”

    “這個盜賣集團的實力的確強大,但最強大的還是他們操控人心的本事。無論是對於正傳,對李文夫,還是對石英玉,他們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抓住了他們心靈的弱點,一擊即中。就算于正傳,他後面無法脫身,也是因為一開始涉入了泥沼中。”

    周離緩緩點頭,這一點不用蘇進說,他也是想到了的。

    “所以我判斷,這個盜賣集團背後,一定有一個心理大師。我先前猜測,這個人會是蘇陌嗎?但很快我就發現,不可能是他。他雖然走上了歪路,但對於文物還是很執著很專注的。他分不出心思來做那樣的事情。”

    周離思索片刻,點點頭問道:“不是他,那會是誰?”

    “這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還有一個想法,蘇陌出身于正古十族的蘇家,這是一個有天工傳承的家族。蘇陌走上歪路,是不是也是受了這個心理大師的影響,被他操控了?如果是的話,能不能想辦法把他從那個組織裡抽離出來?畢竟,他有所專注,也是有弱點的……”

    周離看著蘇進,冷靜地說:“就算抽離出來,他也是犯了法,必須要接受制裁的。”

    “應該是吧。”蘇進坦然道,“我只是覺得他這身天賦,以及為了打磨這天賦做出的努力,就這樣消失了的話,太可惜了而已……”

    “人家要你的命,你還惜人家的才。”周離沉默片刻,長長舒了一口氣,無奈地道,“你啊,單聽你說話,還以為你多大年紀了一樣。”

    蘇進笑笑,認真地說:“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不過你也說得對,我還是要更注意安全才是。我活著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周離歎了口氣,說:“所以三天后,你還是打算過去踐約?”

    “那當然,盧舍那大佛的佛手,還等著我呢。”

    這三天時間裡,蘇進仍然泡在龍門石窟,跟于琢王玉枝等年輕人一起工作。

    好像三天后的賭約完全不存在一樣,他表現得跟之前毫無二致。

    他毫無保留地教導著那些年輕人,把自己關於石窟石像修復的所有知識全部都教給了他們。更重要的是,他教他們如何思考,如何用系統的、發展的眼光看這樣的石窟,指導他們未來修復的方向。

    在這樣的教導下,年輕人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了起來。他們對龍門石窟所有的瞭解全部內化、深化了進去,漸漸開始擺脫蘇進的教導,開始獨立思考。

    獨立思考的第一步就是提問,他們根據自己的理解,開始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一開始,這些問題不免有些天馬行空,但沒過多久,當他們的思考徹底開始系統化,提出的問題也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準確。

    蘇進同樣毫無保留地有問必答,同時也非常欣慰。

    很多人認為,小孩子的天真浪漫、天馬行空是不受拘束的自由,當他們成長之後,就不免被套進了某個即定的框框裡,變得刻板無聊起來了。

    蘇進卻並不這麼認為。

    小孩子的天真幻想只是本能,但只有學會了“思考”,才是成年人、才是人類。

    而人類的進步,正是在這樣不斷的思考中向前推進的。

    原始人能夠想像各種神話,來解釋日常中遇到的種種不可思議不可理解的事情。

    而現代人,能夠利用並且控制這些事情,讓整個世界被自己改變。

    “思考”,而不是“亂想”,才是人類獨特於野獸、最珍貴的特質。

    顯而易見的是,在龍門石窟長大的這些年輕人們,已經漸漸學會了“思考”,開始向他提問,向自己提問了。

    這一切的過程全部都被石梅鐵看在眼裡,他非常感慨。

    正古十族因為條件限制,其實已經比華夏本土的修復家族和修復門族開放多了——他們的人本來就非常少,再刻意封閉的話,只可能漸漸消亡。

    但即使如此,他也從來沒見過蘇進這麼開闊的心胸,這麼毫無保留的教導與引導。

    就算是正古十族的老師們,也總是想要留一手,保持自己的獨特性與先進性的。

    但蘇進這個人,卻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一樣。

    而石梅鐵漸漸發現,蘇進這樣做才是對的。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

    一個人就算再天才,思維其實也是非常有限的。

    多個人加起來,就算天賦不如那一個,也總會有一些超出其中的想法與看法。

    當然,也得是多個學會“思考”的人才行。

    一開始,這些年輕人們滿心疑惑,不斷向蘇進提問,蘇進只要解答就好了。

    一段時間之後,他們不再提問,而開始熱烈地討論與實踐。

    他們不斷在實踐中發現問題,不斷在實踐中解決問題。

    石梅鐵可以想見,再過不久,這些年輕人們完全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甚至,他們學會的、理解的還不止一個龍門石窟。可以想像,將來更多的同類型石窟,譬如雲崗、譬如敦煌,他們都可以在這樣的基礎上獨立修復了。

    蘇進竟然用這麼短的時間,就帶了一支這樣的團隊出來。

    當然,在很多經驗方面他們還遠有不足,沒辦法一眼判斷石質,不能一眼定位錨孔,不能用震山擊這樣高超的技法穿石打孔。但那又如何?

    他們有平天機械提供的各種各樣先進的儀器和設備,它們可以穿透石質直至內裡,可以繪製出內部所有的裂縫與周圍的受力情況,可以計算推導出最合適的錨孔位置與錨杆種類。

    石梅鐵發現,電腦的這些判斷跟他幾十年經驗累積而來的結果極為貼近,有些地方有所出入的,錯的也不是他而不是電腦。

    以前,就算是正古十族內部也經歷過激烈的討論。

    過多的借助外力外物與現代技術是不是好事?

    直到如今,能夠不借助那些東西,像古代工匠一樣工作,也是值得稱道的事情。

    但是蘇進呢?

    他的眼力驚人,手上功夫超乎尋常,但他卻絕不把這些能力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更在乎年輕人們在思考方式上的正確性。

    他們是怎麼看待石窟的,石窟與周圍的地質水文有什麼樣的關係,它未來將會經歷怎樣的發展,如何避免石窟因這樣的發展而遭遇破壞……

    有了這樣根本的思路,剩下的細節利用機械或者工具,又有什麼打緊?

    文物修復師的確需要很強的動手能力,但是更重要的,還是他們看待文物的方式,對文物的理解!

    石梅鐵是為傳承而回國的。他一開始發現蘇進的心胸之寬廣的時候,深受衝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樣才是真正的傳承,於是也放下胸懷,決定把自己的經驗與知識教給這些年輕人們。

    但沒過多久,他的傳授卻漸漸停止了。

    他有些迷茫,他發現他教他們的東西不一定用得上,或者說,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不知不覺中,他,一個梅級修復師,一個超過華夏九段的大師級修復師,竟然接受了一次洗禮。

    他沉默了下來,也開始反思。

    文物是什麼,文物修復,又是什麼!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04
0710 江畔畫舫

    三天後,又是一個傍晚,蘇進提前離開龍門石窟回到了自己的臨時住處。

    他隨口打了個招呼,完全沒提什麼事情,好像只是有人請客吃飯,他提前準備出門一樣。

    石梅鐵和于琢他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沒太放在心上。

    天氣有點熱,蘇進滿身大汗,灰頭土臉。

    他先去洗了個澡,剛從浴室出來就聽見有人敲門。

    他回憶起上次的事情,笑了笑,同樣揚聲叫了一聲稍等,穿好衣服才走過去開門。

    這次站在外面的當然不再是那個中年管家模樣的人了,而是周離和李延宇。

    周離打量了他一下,目光落在他微濕的頭髮上:“沐浴焚香,以候寶物?”

    “哪有那麼誇張!”蘇進忍不住笑了,“天氣太熱了,希望晚上能涼快點。”

    “快進秋了,熱過這一陣就好了。”

    周離一邊說一邊走進房間,李延宇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

    周離走到桌子旁邊,李延宇拿出一個很大的平板放到上面。

    “那邊已經基本上佈置好了,我大致跟你說一下。”周離向蘇進示意了一下。

    平板上顯示出望月亭一帶的平面圖,上面做了很多記號。

    蘇進一眼看出這些記號代表著什麼,失笑道:“這也太多了吧?”

    “不多。”周離冷靜地說,“盧舍那大佛的佛手的確很重要,但一來,這個只是猜測;二來,再怎麼重要的文物,也比不上人命。所以,我想跟你說的是,時刻注意周圍的動靜,一旦有危險,立刻撤離。我們會一直保持關注,只要你配合,就不會讓你出事的。”

    蘇進斂了笑容,很認真地聽著。

    他很明白周離的心意,並不打算辜負。

    周離把周圍崗哨的情況全部向他介紹了一遍,讓他記在心裡。佈置得非常嚴密,沒留下一個死角。

    “當然,很可能還有一種情況。對方提前把望月亭拋出來,很可能只是以這個為跳板,真正設下賭局的地點不在這裡,而在別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一定不能擅自行動,必須聽到我的指令才行。”周離嚴肅地說。

    蘇進猶豫片刻,說:“我只能說,我儘量。”

    周離眉頭緊皺,明顯不滿,蘇進的話卻非常誠摯:“考古也好,文物修復也好,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是無法預計的。我如果隨便保證一切,那就是在說假話了。我不想對你說假話。”

    兩人對視,最後周離苦笑了一聲,說:“好吧,你向來都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你可以隨機應變,但我只想要求你一件事情。關鍵時刻,以自己的性命為主,其餘一切都可以放在後面。”

    他多次強調這個問題,蘇進也的確聽進了心裡。他認真地說:“我記住了。”

    周離無奈地說:“希望你是真的記住了。”

    接著李延宇又遞給了蘇進一些設備,教他在身上裝備好。

    譬如直接塞進耳朵裡的隱形無線耳機,被頭髮略微擋住,不對著看絕對發現不了。

    譬如放在手錶裡的定位器,手錶發條的位置還能抽出一根不長不短的針,用作應急之用。

    鞋跟可以抽開,裡面有一把薄薄的陶瓷小刀,金屬檢測器也測不出來。

    其他還有少量裝備,有的蘇進以前在電影裡看見過,有的則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簡直都是間諜特工的標準配備。

    聽見蘇進的感慨,周離揚了揚眉,搖頭道:“你也太小瞧我們了,這點東西算什麼,還差得遠呢。這些都是老式的玩意兒,真正專業有破壞性的東西沒敢給你。一來給了你你也未必會用,二來使用不當被發現了,情況反而更不妙。就算是這些東西,也只是給你應急了,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要拿出來。”

    蘇進聽懂了他的話,認真點頭。

    一番交待之後,蘇進已經變得全副武裝——他自己感覺的全副武裝。

    在表面上,他仍然是一身亞麻的短袖短褲,腳蹬一雙涼鞋,看上去輕鬆涼快,正適合這個季節。

    蘇進出了門,叫了一輛車,到了望月亭。

    這裡跟三天前來的時候一樣,仍然是夕陽如火,映照河面一片通紅。到處都是人,大爺大媽搖著蒲扇,小孩子們攆著狗笑鬧奔跑,還有女人頂著大肚子出來散步,男人在旁邊小心翼翼地陪候著。

    蘇進沿著步道走到亭外,突然感覺衣服一沉。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旁邊經過一人,沉聲問道:“你幹什麼?”

    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操著一口沉重的本地鄉音,迷茫地反問:“什麼事?”

    蘇進抓著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口袋,伸手摸出了一個手機——明顯並不是他的。

    “這個手機……”他正要問話,卻看見那個年輕人對著他咧嘴一笑,抽回手揣進兜裡就走了。

    而這一次,蘇進沒再阻攔他,而是拿起手機,按亮了它的螢幕。

    手機沒有設置鎖屏密碼,他一打開,就看見短信欄的角標顯示著一個“1”。

    他把它點開,看見了那條新來的信息。

    “江灘月明,不如攜手共賞。”

    跟著的是一張照片,拍的是下方的渡口。

    看來雖然約的是望月亭,但蘇陌並不是真的打算把打賭踐約的地點放在這裡。

    或者說,他想就望月亭跟蘇進說的話,上次已經全部說完了。

    蘇進走出步道,沿著臺階一步步下去。

    早先洛河是沒有橋的,來回兩岸全靠渡船。

    後來慢慢的建了橋,但是渡船一直沒有徹底消失,渡口碼頭也因此一直留著。

    到現在,它被修成了一個景點,木制的碼頭古色古香,長年停泊著兩艘畫舫,江面上通常還漂浮著兩艘,一共四艘。

    這四艘畫舫跟木制的碼頭一樣,做成了仿古的樣式。

    普通人感覺挺有情調的,但蘇進這種行家看來,就不倫不類,不似任何一個朝代的任何一種船隻了。

    從某個方面來說,做了這一行之後,也的確少了不少樂趣……

    蘇進走到碼頭上,一個穿著長衫的人走到他面前,微微彎腰,伸手向船上一比,微笑問道:“外地客人,請來我們船上渡過美好的一夜吧。”

    蘇進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中年人面貌平凡,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徵。

    這時,他的耳機裡傳來聲音:“不要跟他去,讓對方留在碼頭上跟你談話。”

    蘇進還沒有說話,對面那中年人就說:“這是一艘夢想之船,能夠讓你美夢成真,獲得你最想要的東西。”

    最想要的東西……

    蘇進抿了抿嘴唇,說:“走吧!”

    周離聽得見他們這邊的對話,登時就急了,壓低了聲音對蘇進說:“你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套設備只能單方面接收,沒辦法發送,因此蘇進也沒辦法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周離,征得他的同意了。

    他心一橫,向遠處某個方面投去一個目光,向那中年人點點頭說:“在哪裡,走吧。”

    中年人微微一笑,轉身引著他向其中一條畫舫走去了。

    “他也太任性了!”不遠處的一座民居裡,周離通過攝像頭和螢幕顯示看見了蘇進的舉動,他眼睜睜地看見他跟著那個中年人一起走上了畫舫,消失在簾幕後。

    “船上放了干擾設備,聽不見他們的說話了。”旁邊王連拉開耳機,對周離說。

    “也不用太緊張頭兒,江面上我們也有佈置,只要小蘇發現不對及時跳船,一樣不會有事。”李連宇說。

    “萬一他來不及跳船呢?”周離反問。

    李連宇不說話了,周離知道自己這是遷怒,深呼吸幾口之後,冷靜了下來,道,“切換紅外攝影,捕捉熱源,觀察船上的情況。還有,掃描剛才那個中年人的樣貌,進行比對。”

    “是!”王連等人應聲,立刻忙碌去了。

    沒一會兒,螢幕上變了個樣子。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黑色,只有少許幾個地方是一片紅紅黃黃的顏色,還在不斷移動,依稀看上去像是人體的樣子。

    周離鬆了口氣,看向另一個畫面。

    就在他們的目光之下,畫舫開始啟動,向著河中心漸漸開了過去。

    “你這位哥哥也真的很著緊你。”

    中年人引著蘇進往船裡走,面帶微笑著仿佛隨口而說。

    蘇進卻是心裡一凜。

    他跟周離的關係算是隱私,根本沒幾個人知道,蘇陌是怎麼打聽到的?

    是的,這個中年人也是蘇陌,蘇進一眼就認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蘇陌的確裝扮得很像,但他的神態氣質裡總有些不一樣的東西,讓蘇進馬上就能察覺到,馬上就能認出來。

    蘇陌對這點並沒有知覺,他說:“很驚訝是吧?但這種事情並不難打聽。”

    “周家以前出了什麼事情,雖然知道的人只保持在一個小圈子裡,但也不算隱秘。周景洋突然回國,突然出現在驚龍會上,還逼得一個六段裸奔,是為了幫你出氣是吧?以他的任性肆意妄為,為什麼會這樣做,簡直呼之欲出。”

    蘇陌轉頭對蘇進一笑,道,“之後他出入醫院,帶著岳雲霖一起來看你……”

    他攤了攤手道,“你跟周家有什麼關係,傻子都能猜到對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05
0711 一茶一桌

    蘇進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他。

    蘇陌並沒有打算掩飾自己的身份,他揚了揚眉問道:“你在驚奇什麼?奇怪我知道這些,還是沒認出來?”

    蘇進盯了他一會兒,搖頭道:“我只是不喜歡……或者不習慣聽別人提到這件事情。”

    蘇陌的眉毛揚得更高,蘇進發現,這個人偽裝的本領的確非常強大。

    他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這個中年人看上去有五十歲左右,想要偽裝成這種程度肯定需要做很多修飾。

    但是這些修飾一點也沒有影響他的表情,揚眉驚訝這樣的動作,他做起來活靈活現,毫無違和感。

    “真有意思。周家這樣的家族,這樣的背景勢力,普通人拼命也想貼上去。結果你倒好,不認他們不說,連別人提起這事都不願意。你是怎麼想的?”

    蘇進根本不跟他談這種事,他淡淡地道:“不管我怎麼想,這事似乎都與你無關吧。”

    “當然無關……”蘇陌轉身,深深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只是突然間,更喜歡你了而已。”

    這時,兩人來到了畫舫二層。

    畫舫的結構很簡單,不過上下兩層,全部都是空蕩蕩的,可以供給遊人乘坐遊玩,欣賞風景。

    現在舫上除了船工,只剩蘇進和蘇陌兩個人。

    畫舫四周本來是空的,除了立柱什麼也沒有,但現在懸上了輕薄的柔紗,被風一吹就會高高揚起。

    這紗的質地很特殊,從外面遠處看的話,完全看不清舫內的情況。但是坐近了從裡往外看,卻也並不影響欣賞風景,只覺得好像隔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一樣。

    洛河治理得非常好,並不復黃河給人固定印象的渾黃,而是青色微碧,在灼熱的陽光下漾著白色的波光。

    洛河並不太寬,對面一片平原,一片綠意。河風穿林越橋地過來,拂起薄紗,帶來清新的氣味。

    蘇進就算一直心懷警惕,此時也忍不住吸了口氣,心胸為之一暢。

    他轉過頭,看向船樓內部,目光落在二樓船舷附近一張茶桌上。桌子是上好的烏木,色澤黯沉,仿佛所有的光線到此全部被吸收進去了一樣。

    最為難得的是,這是正宗的宋代傢俱樣式,看上去似乎還是真品。

    相比明清傢俱,宋代傢俱留存到今天的極為罕見。

    相比起前朝的萬國朝聖,華麗奢靡,宋代開始內斂深化,形成了一套全新的哲學思想與處理態度。

    因此,宋代幾乎所有的器具走的都是沉穩、謹慎、內斂的路線,無論瓷器還是傢俱皆是如此。

    眼前的這張烏木桌子——準確地說是烏木茶案就是這樣。

    它黝黑黯沉,線條簡潔,基本上運用的都是直線構件,嚴謹而細膩,不過是一張茶案,卻顯得十分雋秀。初看並不起眼,細細品味卻格外耐看。

    桌旁是兩張靠背高椅,同樣烏木製成,一看就跟茶案是一套的。

    一桌二椅,同樣也是宋代常見的配置。

    “這套桌椅,你如何看待?”蘇陌轉過身體,微笑詢問。

    “典型宋代傢俱,應當是真品。”蘇進簡單地回答。

    “哦?你不怕這也是我仿造的?”蘇陌問。

    “這是今天的賭局?”蘇進反問。

    “呵呵,只是熱熱身而已。這套傢俱得來不易,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蘇陌言語溫和,好像兩人並不是敵對,而是關係極好的舊友相逢一樣。

    蘇進沒有馬上說話,而是走到桌邊,手指輕輕撫過桌面。

    過了一會兒,他才輕咦了一聲,問道:“這張桌子是修復過後的?”

    他的目光緊接著落到椅子上,“椅子也是……是你修的?”

    “哦,你看得出來?”蘇陌也走了過來,有些詫異地挑高了眉毛。

    “修得不錯,但是此處有細微的痕跡,這裡也略微有些變形。”蘇進並不隱瞞。

    “你眼光不錯。”蘇陌笑了,他有些懷念地說,“這套桌椅是我十二歲的時候到我手上的。為了修復它們,我足足花三個月時間。但功力實在欠缺,留下了一些問題。前段時間我把它們從倉庫裡找出來,本來打算重修一下的,但看了看,覺得也挺有意思,就沒有再動手。”

    蘇進仔細觀察,看出了更多的細節。

    遠看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近看就會發現,這套桌椅之前破損的程度非常嚴重,應該只留下了殘缺的碎片。

    宋代傢俱到今天已經大部分消失,很多時候對它進行研究,只能從畫作以及前人的筆記中尋找細節進行歸納與總結。

    也就是說,一套完全被損壞的桌椅,是很難找到完整的參考資料的。

    在這種情況下,文物修復師能把它修復到這種程度,體現了極為強大的實力。

    剛才蘇進離遠了看,一時間竟然都沒看出來它是被修復過的。他還很好奇,這樣一套完整的桌椅能夠保存到現在,實在是很不容易呢……

    更別提,蘇陌那時候只有十二歲……

    至少蘇進自己,十二歲的時候是絕對做不到這樣的。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之前曾經有過的念頭,再次在蘇進的心裡升了起來。

    “你在這裡小坐一下,我進去收拾一下。”蘇陌突然對著蘇進一笑,然後擺擺手,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邊走一邊說,“要不是那邊看你看得實在太緊,我真不想費這力氣……”

    他的話聲消失在門後,蘇進從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看向案上的茶具。

    這是一張茶案,案上當然擺著茶具。

    現代人飲茶通常都是一壺一杯,講究一點的功夫茶,也就一個茶盤,幾隻茶寵,二壺幾盞再加一些雜碎道具,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簡單的。

    但是這茶案上的工具,林林總總足有十幾樣,樣樣都有來歷。

    蘇進目光從上面掠過,第一時間就能叫出它們的名字。

    更令他驚異的是,這十幾樣工具竟然種種都是古物,都是有來歷的。

    這畫舫條件有限,只做成了仿古的樣式,行內人看來到處都是漏洞。

    但這一案兩椅的一方天地內,卻古意盎然,讓人仿佛穿越了時光,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蘇陌進去後不久,突然有一個人從樓梯走了上來,他掀開紗簾,往裡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地問道:“蘇陌呢?”

    這人看上去跟蘇陌差不多年紀,卻完全不見那種初出茅廬的生嫩勁兒,看上去成熟而陰沉。

    蘇進正在看那些茶具,聽見問話抬起頭來,非常自然地道:“去收拾妝容了,一會兒就回來。”

    那人“嘖”了一聲,說:“娘娘腔,就他事多。”

    蘇進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那人卻反過來打量了一下他,問道:“你就是蘇進?”

    “是。”蘇進簡短回答。

    “這套茶具不錯是吧?”對方問。

    “很好,宋代茶具,專為鬥茶所用,雖是民間藏品,但做工精細講究,保存完好。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是福建一帶茶商所造。”蘇進說起文物就忘記自己在哪裡了,回答得非常認真。

    “眼光不錯嘛。這套茶具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收齊的,怎麼樣,要來試試嗎?”對方說。

    這套茶具是他的?蘇進有些意外。

    不管制偽還是修復,蘇陌都展現出了極其強大的實力,在盜賣集團內部地位極高也是正常的。

    這個人是誰?這麼年輕,對蘇陌這種態度,還能收集起一套這樣的茶具?

    那人踱到茶案旁邊,看向上面的一個杯子。

    那是一個黑釉兔毫盞,大口小底,盞壁外撇,黑色瑩潤的底色之間,有根根金色兔毫一樣的細紋向外綻放,低調中盡顯華麗。

    兔毫盞釉色非常美,在現代頗多仿製,但蘇進一看就知道,這是正宗宋代建窯出品。

    他看了那人一眼,點點頭,走過去坐在了茶案旁邊的椅子上。

    那人一笑,坐在他對面,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邊的茶盒,問道:“試下?”

    對方的表情陰沉中帶著一絲肆意與考校,蘇陌可能是在卸妝,到現在還沒有上來。

    蘇進思考片刻,灑然一笑道:“行。”

    他明明是順著對方的話說的,對方卻似乎有些意外的樣子。

    不過他只略頓了一下,就哼了一聲,說:“很好。”然後就揚聲道,“來人!上水!”

    片刻後,簾後響起腳步聲,兩個身著旗袍,容貌極美的女人款款走了過來。

    其中一人捧著黃銅水盆,旁邊搭著一塊毛巾;另一人則一手提著小爐子,另一手提著水壺。

    前面那個女人把水盆捧到了蘇進面前,後面那人則走到一邊,點燃爐子燒起了水。

    蘇進站起身來,用水盆裡的水仔細地把手清洗了一遍,用毛巾擦乾。然後他抬起頭,對著那女人笑了一笑。

    那女人眼睛微微有些發亮,回以一笑,翩然退了下去。

    “蘇先生很會討女人喜歡啊。”那人有些陰陽怪氣地說。

    “基本的禮貌而已。”蘇進卻並不以為意。

    他坐回椅子上,打開茶盒,裡面是一個個團茶,才一開盒,茶香就幽幽傳來,並不激烈,卻清雅怡人。

    蘇進的眼睛也亮了,贊道:“好茶!”

    接著,他拿過旁邊的一張白棉紙,拿起一個包裹了起來,放進一邊的木砧裡,然後拿起木砧旁邊的椎子,開始搗藥一樣搗茶。

    茶椎剛一入手他就感覺到了,它是純金打造,握在手裡卻柔潤合宜,正好使用。

    他輕輕幾下把團茶搗碎,打開白棉紙把茶末放進一邊的茶碾裡,開始慢慢碾磨。隨著他的動作,更濃的茶香升騰起來,縈繞在空氣之中,令人清心忘我。

    那人並沒有閑著,蘇進搗完茶,那人又叫了侍女去把砧椎清洗乾淨,也拿起一個團茶開始搗碎。

    蘇進微微抬眼,這才看見了他的手。

    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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