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379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05
0662 戰書

    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顯出差別來了。

    周離等三人的速度蘇進還是要快不少,很快就跑到了他的前面,向著他們前來的方向沖了過去。

    蘇進抬頭看了一眼,也跟著加快了速度。

    他們一路狂衝,在那種沒有護欄的小路的位置也沒有減慢速度,一衝而過。

    他們跟薛千等人之前是在古陽洞附近不遠處碰到的,對方的速度比他們慢,過了沒多久,就看見了前面的五個人影,只有綠豆大小,在山路上緩慢而小心地前進。

    發現目標,四人同時鬆了口氣。周離打了個手勢,李延宇兩人同時點頭。

    龍門石窟有的地方分成好幾層,上下或者有小路相連,或者互不相通。此時兩人正好位於一層的邊緣,他們同時走到旁邊,搭住石壁,一人向下,一人向下,同時翻了過去。

    周離退後兩步,走到蘇進身邊,小聲說:“隱蔽前進,不要被發現了。”

    蘇進點頭,放慢速度,小心跟在他身後。

    四人速度沒之前那麼快,但是比前面那五個人還是快多了。他們像一張網一樣,向著那五人交織而去。

    再靠近一點的時候,蘇進隱約聽見了他們的交談。

    主要是薛千跟那個姓于的管委會的中年人在說話。

    這樣遠遠地聽過去,薛千聲音裡一些表面的偽裝被過濾了,更深層次的本質越發清晰地透露了出來。這有些熟悉的語言方式,尾音的一些習慣……沒錯,很有可能就是蘇陌本人!

    遠遠看著他們說話的樣子,蘇進又想到了一件之前忽略了的事情。

    這個姓于的中年人是跟著他們一起來的,看上去他也進了古陽洞。他多半看見了石刻被盜走的經過,也就是說,他知道“薛千”是來幹什麼的,跟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

    但是看龔副會跟他打招呼的樣子,這姓於的的確是管委會的人,還是本地土著的那一種。這越發說明了管委會內部跟盜賣集團的確有所勾結。那麼,姓於的這個只是一個孤例嗎?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一邊的周離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轉過頭,跟蘇進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這時,前方“薛千”突然停住腳步,向四周看去。

    周離一拉蘇進,兩人立刻隱蔽到了一處石壁的後面。

    然而,“薛千”的頭緩緩轉動,最後他停住動作,對其餘四人匆匆說了一句什麼。接著,五人同時加快了腳步,向前沖去!

    “被發現了!”周離注視著那邊,第一時間發現了對方的反應。他匆匆一句說出口,立刻不管蘇進,全速沖出了這個角落。

    與此同時,李延宇兩人也發現了情況,同時開始加速。

    三道藍色的影子如同迅雷閃電一般向著那邊靠近,分頭包抄了過去。

    這時候,蘇進已經完全跟不上了,他再練過什麼功夫,相比周離他們長年累月的訓練有素也不是一個等級的。

    儘管如此,他仍然睜大眼睛,看著周離他們靠近蘇陌等人,接著周離的聲音傳來:“停止動作,就地趴下!”姓于的中年人反應非常快,一聽見這個聲音,立刻停下動作,雙手抱頭,趴在了地上。

    “薛千”旁邊的三個人也是一樣,只有“薛千”抬起了頭,伸手拂了拂自己的長髮,抬頭看向周離,遠遠看過去,臉上似乎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

    周離踩著山壁縱躍了幾下,三人中第一個落到了薛千的面前。

    他張開嘴剛想說什麼,蘇進的瞳孔登時緊縮,高聲叫道:“小心!”

    他看見地上一個年輕人動了一下,從懷裡摸出了什麼東西。他話剛出口,那人就已經騰身而起,向著周離撲了過去。他手中明晃晃的銀光一閃,顯然已經有利刃在手。

    這一刻,蘇進仿佛從另一個角度看見了在機場發生的事情。當時他也是這樣被刺傷的。對方的下手非常狠辣,利刃出手,就是直衝要害。這些文物販子比想像中的還要兇殘,手上不知道落下了多少條人命。

    對這種事,周離的反應比蘇進快多了。

    他仿佛早有準備,一伸手就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反手一折。那人驚天動地的慘叫聲從對面傳了過來,手中利刃鐺啷一聲落地,另一人想要伸手去抓,李延宇及時趕到,一腳狠狠地跺上了他的手。

    這一刻,“薛千”的臉也不由自主地變了色。“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周離,說:“你們是什麼人?這是想幹什麼?”

    “本來只是想讓你們配合一下調查的。現在嘛——”他又掰了一下想要偷襲那個的手,又引來了一聲劇烈的慘叫,“看來要以傷害未遂的名義逮捕你們了。”

    他的話聽上去很輕鬆,聲音裡卻殊無笑意。

    蘇進的心情也很沉重。犯罪份子如此兇殘,想必他也有戰友曾經折損在這些人手上過……

    他一邊想一邊跑,一邊還在打量周離對面那個叫“薛千”的“女人”。

    到現在為止,薛千就是蘇陌仍然只是蘇進的猜測而已,可以佐證這個猜測的證據,一個也沒有。

    然而現在他以全新的眼光看著這個“女人”,又看出了一些新的東西。

    他離那邊的距離越來越近,一些細節也看得越來越清楚。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千”的手上。

    那是一雙光滑修長,白皙細膩的手。從這個距離看過去,看不見一點瑕疵。它比一般女人的手骨架略大一點,但是骨骼勻稱,關節並不突出,更不見修復師常有的那些染色老繭與傷痕。

    說它是一雙美女的手,恐怕沒人會懷疑。

    然而現在的它則與蘇進腦海中另一雙手漸漸重疊了起來。

    病房門口抱著花的那雙手,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花束外面的牛皮包裝紙……

    蘇進目光一凜,再次加快了腳步。

    “調查什麼?”那邊薛千在問話。

    “你應該知道。”周離沒有直接回答。

    “哦……”薛千手撫長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後,她說,“看來你們發現了。”

    周離聲音一頓,蘇進也是一愣。薛千這是……承認了?

    “太失敗了,我還以為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呢。雖然時機不巧,剛剛粘上去,比較容易被發現。但這速度也實在太快。我還以為可以撐到我們離開呢。看來技術還是不行啊……”她仿佛非常懊喪,用力揪了一把自己的頭髮,喃喃道,“是哪裡出問題了呢……”

    這時蘇進已經靠得足夠近,薛千可能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轉頭。

    這時蘇進距離她大概五十米,薛千的目光先是從他臉上掃過,接著又轉了過來,重新看向他。

    然後,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嘴唇扭曲成一個奇特的形狀,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吃驚。

    最後,她終於笑了起來,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你們還帶了他來。”

    她深深注視著蘇進,提聲道,“蘇八段,好久不見,真是令人意外。原來你也來了,難怪我的作品會這麼容易被發現呢。”

    “……蘇陌!”這幾句話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身份。雖然蘇進現在還沒看出來他究竟是怎麼偽裝的,但已經很確定了,薛千就是蘇陌!

    從男性改裝成女性,他竟然假扮得這麼惟妙惟肖,幾乎看不出破綻。還是說,上一次蘇進看見的才是偽裝,其實她本來就是個女人?

    “不過會被你發現,證明我的技藝還是不到家。這很有意思。唔,既然如此,蘇八段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蘇陌站在山道的一側,下方就是懸崖峭壁,大風從他身邊刮過,他卻像沒事人一樣從容站立著,臉上帶著淡淡微笑。

    “我會製作三件仿品,分三次進行出售。每次我都會提前給你消息,如果你能發現它的存在阻止它的交易,就算你贏。認錯了未能阻止成功,那就是輸了。賭注是什麼,我們到時候再說……”

    “等一下。”這時蘇進已經走到了他附近,他停下腳步,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有兩件事情我想你還沒有搞清楚。第一,古陽洞的偽作石刻不是我看出來的,發現者另有其人。第二,你現在馬上就要被逮捕了,賭不賭什麼的不是你說了算的。”

    說著,他退後一步,向著周離示意了一下。

    其實也根本不需要他示意,蘇進還在說話的時候,周離就已經動了。他話音剛落,周離已經抓住了蘇陌的胳膊,用力一擰,就把他壓倒在了地上。

    “不是你?”周離擰得非常用力,按理來說應該是很痛的。但是此時蘇陌卻完全沒去管身體上的痛苦,而是對著蘇進睜大了眼睛。

    “那是誰?除了你,還有誰能認出我的作品?”

    “這證明你的制偽水準真的不如你想像中那麼高明。”蘇進平靜地說。

    “啊……”蘇陌怔住了,片刻後,他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既然如此,那我就更應該努力了。多謝你,給了我繼續下去的動力啊。”

    蘇陌被周離緊緊壓住,長長的頭髮鋪了一地,與泥沙混合,非常狼狽。但他的笑聲卻極為愉悅,好像真的非常開心的樣子。

    笑聲中,他身邊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突然一按地面,衝了過去,對準周離狠狠地撞了過去!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06
0663 捨命

    他們現在正位於山道上,一邊緊貼石壁,另一邊則是懸崖。适才蘇陌就站在懸崖旁邊,向下一步就是深淵,周離把他壓在地上,兩人離懸崖的距離仍然不算太遠。

    此時,那個年輕人突然撞過來,周離反應極快,緊抓蘇陌貼向山壁的另一邊。那個年輕人撞了個空,直直向著懸崖下方衝了下去!

    周離猛地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抓。結果這時,那個姓于的管委會中年人也衝了過來,採取了跟前一個年輕人一模一樣的動作。

    這一刻,周離一手壓著蘇陌,另一隻手伸出去抓那個年輕人,半邊身邊都懸在山道外面。

    姓于的中年人來得太突然太決絕,他完全來不及防備,一個站不穩,就帶蘇陌和那個年輕人一起向著山壁下面栽了下去!

    “周離!”蘇進一聲大叫,他此時離周離不遠,立刻伸手去抓。

    周離的反應也非常快,他用力把蘇陌往上面一甩,接著摸出腰部的一個工具,甩釘在山壁上,拉著那個年輕人掛在了半空中。

    但他救得了蘇陌和那個年輕人,卻救不了姓于的中年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從自己身邊栽下去,一直栽了下去!

    龍門石窟位於河邊,下方就是伊水河。姓于的中年人直接栽進了河裡,生死不知。

    周離低頭向下看了一眼,卻顧不得那麼多了。此時他的情況也非常危險。

    他是用一把鐮狀的甩刀釘在懸崖上,吊住兩個人的。但是兩個成年男性的體重太大,就算這甩刀是特製的,也支撐不了太久。可以看見,它在石壁上緩緩移動,向外滑動。

    面對如此危急時刻,周離的臉色卻一點變化也沒有。

    恰好這時候蘇進也趕到了,他毫不猶豫地趴下去,向著周離伸手。周離先是一個甩手,把年輕人交到了他手上,自己則騰出手來抓住山壁上的突起,慢慢地向上爬。

    那個年輕人摔下懸崖,卻並沒有昏迷。先前他被抓在周離手上的時候,並沒有多做掙扎。然而此時他到了蘇進手上,卻突然掙動了一下,反手抓住蘇進,就要拉他再次跌下懸崖!

    “住手!”兩個聲音一前一後地同時發出來。

    身前那個當然是周離的,然而蘇進身後那個……竟然是蘇陌的?

    一瞬間,很多件事情同時發生。

    蘇進剛剛感受到手上的拉力,聽見兩邊的驚呼聲,緊接著就聽見一聲肉體對肉體的撞擊聲。然後,他看見兩個人影糾纏著一起摔下懸崖。其中一個,是剛才想拉他下水的那個年輕人,另一個則是蘇陌!

    在這最為關鍵的一刻,蘇陌竟然保護了蘇進,把自己的同伴撞下了懸崖!

    蘇進看著兩人摔下去,從自己身邊擦過,從周離身邊擦過,一起往下摔。

    他看見那個年輕人的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仿佛無法理解蘇陌為什麼會這樣做。

    但是蘇陌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向了蘇進。他看著蘇進笑了起來,還比了一個道別的手勢。

    接著他的身體突然一輕,從背後長出了兩隻又輕又薄的滑翔翼來。

    河面上山風非常大,滑翔翼被風一吹,就騰在了空中,顛顛倒倒地向外飛。蘇陌顯然對此一點也不陌生,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就恢復了平衡,向著遠方滑翔而去。

    蘇進眯著眼看向遠方,一時間呆住了。周離位於他正下方,本來也在向那邊看,突然抬起頭來,沉喝一聲:“小心!”

    蘇進一驚,緊接著又有兩道人影從他身邊擦過,夾帶著風聲跳了下去,落進了河裡。

    他回頭一看,這正是之前跟蘇陌在一起的另外兩個年輕人。他們是沒有攜帶便攜滑翔翼的,但一樣跳下了懸崖。

    此處離水面足有六十多米,下方河水湍急不說,從這種高度掉進水裡,也跟摔在水泥地上沒有區別了。

    這兩人擺明瞭就是送死去的。

    他們寧可死,也不願意落在周離等人的手上,明顯就是為了保守組織的秘密!

    兩秒後,周離爬了上來,李延宇非常羞愧地說:“頭兒,對不起,我疏忽了,我願意接受處分。”

    周離盯著下方看了一會,搖頭道:“不怪你,誰能想像得到在那種情況下,他們還會自殺……”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還有半句沒說出來。

    這兩個年輕人自殺,還是在蘇陌背叛同伴,救下蘇進之後。

    他們先前要把蘇陌連著周離一起撞下山崖,明顯是知道他身上有滑翔翼,為了救他突圍。但後面他做出那樣的事,他們還選擇自殺保守秘密,這就非常可怕了。

    這個文物盜賣集團的內部組織,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緊密!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寧可死還要保護蘇陌,可想而知蘇陌在他們內部的地位何等之高。

    “想跑?哪有那麼容易!”周離喃喃自語了一句,看著蘇陌的身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摸出了手機。

    來龍門石窟探查的事情以一個極其奇怪的方式收了尾。

    最後他們經過探查,發現龍門二十品裡只有那一幅造像記被替換了,另外十九品還沒來得及動手。

    周離判斷,那些人不管是走還是死,身上沒有攜帶重物,那幅真正的造像記很有可能還在山上,沒有被帶走。

    經過地毯式的搜查,造像記果然在距離古陽洞不遠處的一條石樑下方找到了。它緊緊貼在石樑底部,非常隱蔽,如果不是搜查得足夠細心,是很難被找到的。

    顯然,盜賣集團把它進行了替換之後,並沒準備馬上把它運出去,而是打算一步步來。

    周離他們監視的最主要的位置還是古陽洞和慈香窟一帶,對其他地方會略微放鬆一些。於是,他們就可以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逐漸把它們移走,最後直到運出龍門石窟。

    如果不是這次運氣不錯,他們剛剛把仿品貼上去就及時發現了,也許真的有可能被對方得逞。

    周離他們現在已經暴露了,就索性加大了動作的力度。

    他們直接派人搜查了龍門石窟的下方,果然發現了四個人的屍體——掉下山崖的四個人,包括姓于的中年人在內,全部都摔死了,無一例外。

    從他們的屍體上並沒有什麼多餘的發現,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姓于的中年人。他是管委會成員,在管委會裡做了十幾年。

    一開始周離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兩方勾結,但現在這樣子,真的是連命都不要了,那就不是簡單的勾結了……這個姓于的根本就是盜賣集團的一份子。

    關鍵是,這個姓于的就是本地人,還有妻有小,是真正紮根於此的人。他的妻子孩子完全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個人究竟是怎麼進入文物盜賣集團的,還跟他們結合得如此緊密?

    這樣的人在當地還有多少,在其他地方還有多少,他們是被以什麼樣的方式控制著的,在什麼情況下才有可能暴露出來?

    一切全是疑團。這個姓于的中年人死了,引起的問題反而比之前更多了。

    事情發生了已經有半天,蘇進坐在飯店的套房客廳裡,正在認真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桌上擺著的正是那份偽造的石刻。

    那之後,龔副會親手把它從古陽洞的石壁上揭了下來,送到了這裡。

    據說,他把真正的造像記和偽造的作品擺在一起,呆坐在原地看了兩個小時,最後整個人都變了個樣子,精氣神都沒了一樣。

    蘇進看見他的時候,感覺他的頭髮都白了不少,眼神有點發直,好像在想著什麼一樣。

    蘇進現在坐在桌邊,看著桌上偽造的石刻,突然有點理解了他的感受。

    那是一種信仰破滅的感覺吧。

    瞻仰了幾十年的作品,一直在向外人宣揚它的歷史、它獨特的神韻,現在發現,自己竟然連假貨也認不出來。

    如果贗品做得跟真的一樣,它跟真的又有什麼區別?

    臨走時,龔會長突然問了蘇進這樣一句話,老實說,蘇進自己也沒辦法解答。

    蘇進已經盯著這幅石刻看了半小時,他不得不承認,蘇陌的手藝再次進步了。

    當初他偽造那尊何朝宗觀音像的時候,還有點得其形不得其神的感覺,蘇進也正是透過這一點區別把它辨認出來的。

    但現在這幅石刻,他神形皆備,那種古拙蒼涼的感覺,那種莊重樸實的感覺,幾乎就跟真品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他的直覺告訴了他其中微有不同,也許連他也會覺得這是真的。

    但是所謂的直覺其實只是經驗的沉澱。如果直覺真的示警,表示這其中的確有不對的地方,只是他的表意識還沒有發現而已。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出這點不同,找出蘇陌偽作真正的問題所在!

    他的目光專注而犀利,一寸寸掃過石刻的表面,不放過任何一點細節。

    他正在看,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了兩聲敲門聲。

    緊接著,一聲問候響了起來:“請問蘇進蘇先生在嗎?我是林望,有事情想找您。”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08
0664 秘法

    蘇進立刻拉開了門。

    之前在古陽洞的時候,他還只是靠直覺察覺到了一些不對,林望已經先一步把話說出了口。

    他對蘇陌說的話的確不是假的,林望在辨認這幅石刻的時候,展現出了比他更強的能力。

    他也很好奇,她究竟是哪裡覺得不對了。如果不是現在林望親自找上了門來,也許過一會兒蘇進還會去找她呢。

    走廊上光線有些昏暗,林望仍然是一襲白衣,站在幽暗的環境裡簡直像是一朵初綻的玉蘭,安靜而幽雅。她長得不算太美,但那種沁人心脾的氣質,即使是蘇進也忍不住欣賞了一下。

    “你一個人來的?”蘇進看了一眼她身後,問道。

    “是啊,段師兄他們還有點驚魂未定,畢竟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林望很自然地走進屋子,與蘇進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顯太親近,也不會很生份。

    “你不怕嗎?”蘇進問道。

    “我當然也有點怕。那位薛小姐……真的是個男人?”林望說著害怕,卻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蘇進苦笑。

    近距離看蘇陌,他還是沒能辨認出對方真正的性別。有意思的是,事後李延定還就此事問了周離——“老大你離那傢伙那麼近,有沒有看出是男是女啊?”

    周離先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得李延宇縮了縮脖子,然後才搖頭說:“沒有,身體骨骼的感覺介於男女之間,說是哪邊都有可能。”

    李延宇叫著太奇怪了,蘇進也是這麼覺得的。

    周離是什麼人,對基礎人體的瞭解堪稱大師級別。連他也認不出來,這個蘇陌可真不是一般的奇怪……

    蘇進選了其中一些跟林望講了講,林望驚訝過後,突然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說起來,我看古書裡說,有些家族利用秘法,專門把人養成了這個樣子。這樣既具備了男性的力量,又具備了女性的細膩柔軟……”

    “這是什麼秘法,我怎麼沒有聽說過?”蘇進吃了一驚,皺眉看她。這所謂的秘法,也太變態,太古怪了!說著他對林望也有些好奇,深思地打量著她,問道,“你的來歷似乎也很不一般,究竟是什麼人?”

    林望抬頭看著他,笑了一笑,說:“我對蘇八段你,倒真的是久仰了。只是沒想到路邊隨便拉的一個幫工,就是我心心念念很久的大師。還是說,其實根本不是隨便拉的,其實你跟周老闆本來就是認識的?”

    蘇進跟周景洋之間的關係很難解釋,他也不想解釋。好在林望沒打算追問這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說起來,她跟龔副會算是同行。她同樣出身于石匠家族,不是修復,而是純粹的雕塑。

    她是浙江青田人,剛一說到自己的家鄉蘇進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青田石雕是浙江青田縣一帶出了名的傳統技藝,從六朝開始,在唐宋時期有了極大發展,延續至明清時期,多次作為皇帝壽禮被進貢。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青田縣被命名為“中國民間藝術之鄉”與“中國石雕之鄉”,被認為是中國石雕的集大成者。

    林望一說自己的出身,蘇進就猜到了她的來歷,同時也有些好奇。

    “青田石雕有用具也有擺件,通常以山水花卉、人物動物為主,很少書法作品……你為什麼對龍門二十品這麼感興趣?”

    “沒想到你對石雕也有研究。”林望感歎了一句,接著道,“青田石雕自成流派,從奔放大氣到精膩精巧都有,但我總覺得脫不出江浙一帶的清淡雅致,很少古樸稚拙的風格。正好我到這邊來上學,也很想看看中原一帶的雕刻是什麼樣子的。龍門二十品雖然是書法,但風格是我想要的,我想看很久了。”

    她說得非常認真,態度專業自信卻又不傲慢,蘇進注視著她看了一會兒,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他把林望讓到桌邊,問道:“我正想問問你,這副偽作石雕仿得非常像,你是從哪裡看出不對的?”

    林望笑了一笑,說:“他仿得的確很像。不過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跟我一樣,是江浙一帶出身。他的問題跟我的非常相似。”

    她伸出手,手指在堅硬的石刻上一指一劃,接著道,“他的筆觸之間始終多了一點風流的意味,剛氣不足。所以,這裡、這裡、這裡的線條偏向柔軟,只要留意到了就能夠看出來。”

    蘇進順著林望手指的方向看去。被林望這樣一指,他的確也有所感覺。

    也不完全是林望所說的偏軟,而是在線條上更為柔滑細膩了一些,不如原作的沉穩樸拙。但這只是極其細微的差別,很不容易被發現。

    “這人的水準的確非常高,比我強多了。如果不是問題正好一致,我多半也看不出來。”林望承認。

    蘇進緩緩點頭,他注視著林望指出來的位置,接著發現了更多。他說:“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破綻的。”

    “是人怎麼可能完全不留破綻,只是看不看得出來罷了。”林望不以為意地道。

    “說得也是。”蘇進接著又問,“你剛才說的那個秘法是怎麼回事?”

    難怪蘇進不知道,他是學院派的科班出身,雖然有意去接觸過很多傳統方面的東西,但始終秘傳是他接觸不到的。

    林望所說的就是其中之一。

    這種秘法是很早以前,林望很小的時候,從一本書上看到的。

    它講得很簡單,只是略微介紹了一下,沒有詳細的過程。但那獵奇的筆觸仍然嚇壞了小時候的她,當時她還撲進母親的懷裡哭鬧了半天,問母親她會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現在回憶起來,那個秘法只是純粹的敘述,還帶了一些猜測的意味,是不是真的還不確定。她也只是看見蘇陌特異的狀態,突然想起來了而已。

    蘇進聽完她的話,苦笑了一聲,說:“但願不是真的吧。”

    “我也這麼想。”林望真心實意地說。

    不管蘇陌是不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面,這樣的事情本身實在太可怕了,最好還是不要存在比較好。

    林望只是過來跟蘇進打個招呼的。

    她雖然不是做文物修復的,但她的家族跟文物修復家族也稱得上是同氣連枝,關係非常緊密。

    她們祖先傳下來的石雕文物或者古籍被損壞了,她們也是要請修復師來修的。

    所以,驚龍會全程她一直都有關注,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蘇進。

    最後她站在蘇進房間的門口,笑著說:“您最後說的那些話真的非常好。那之後我也在想,祖先傳下來的技藝和我現在在學習在追求的,有什麼樣相似的地方,又有什麼樣的不同。”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向蘇進行禮,“我早就來到河南了,下定決心去龍門石窟學習,還是多賣出了您的啟發。”

    她對著蘇進露出一個笑容,翩然轉身而去。

    這個笑容映在了蘇進心裡,她的話也讓他的心潮有些起伏。

    她跟故宮管委會的管會長一樣,看見了他做的事情,也聽見了他說的話。

    看來,他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有意義的,也許,他真的可以改變一些什麼!

    蘇進回到桌邊,他看著眼前的石刻造像記,想起了蘇陌最後對他下的戰書。

    雖然還是有瑕疵,但不可否認蘇陌的這次偽造的確非常出色,甚至還超過了之前的何朝宗觀音像。

    照他今天說的那樣,既然他的作品裡還有瑕疵,與真品不一樣的地方,他就要繼續努力下去。

    今天的蘇進就已經只剩了直覺,如果他的技藝再進一步進化下去,蘇進真的有把握一直辨認出來嗎?

    如果他真的失敗了,蘇陌從此肆無忌憚任意發揮的話,他會不會真的像漆萍說的那樣,大規模以假亂真,讓真品從此消失在人間?

    以他現在所做的事情來看,這真的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三次賭局,三份戰書……他絕不能輸了!

    電話響起,是周離打來的,讓他去警局一趟。

    蘇進收拾了一下東西,正好周離派來的車到了樓下,直接把他接了過去。

    警局裡非常忙碌,其中一個角落更是氣氛森嚴,一看就跟周圍不一樣。蘇進打量了一下四周,毫不猶豫地向那邊走過去。那是一個單獨的辦公室,百葉窗簾被拉了上來,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周離正獨自一個人站在裡面。

    蘇進正要進去,旁邊一個人皺眉看見,站起來攔住:“那邊不許進。”

    周離聽見聲音抬起頭,先向蘇進一點頭,又示意那個人放他進來。

    周離看著他,簡單俐落地說:“我聽說你之前是見過這個人的。”

    他指向前方的白板,蘇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白板上貼了幾張圖,正是“薛千”的照片,是從段程拍攝的視頻中截下來的,各個角度都有。

    照片位於白板的中央,前面還有一處空著,周離指了指那裡,問蘇進道:“你還記得起他長什麼樣子嗎?畫給我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09
0665 制偽與修復

    蘇進看了周離一眼,接過筆,走到桌子旁邊。

    身為一個文物修復師,還是修復師中的頂尖高手,繪畫可以說是他的基本功。

    他拿著這支鉛筆,只稍微凝神了片刻,就開始下手塗抹了起來。

    他上次見蘇陌是在醫院裡,準備出院的時候。那時候他捧著一大束鮮花突如其來,陽光從窗戶裡照進來,照到他的臉上,幾乎讓他的每一個毛孔都能顯示得清清楚楚。

    鉛筆在紙面上刷刷作響,周離走到蘇進身邊低頭去看。

    線條、輪廓、光影、明暗……

    一張素描圖像漸漸出現在蘇進的筆下,非常清晰,極為真實。

    周離看著揚起了眉。

    他猜到蘇進能畫畫,但也叫了人像專家在旁邊等候,只等蘇進畫出雛形對方就接手。但沒想到蘇進能畫得這麼具體而微,漸漸的,蘇陌好像真的站在他面前了一樣,唇邊帶著淡淡的微笑,好像非常溫文有禮,眼眸深處卻帶著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讓人沒辦法覺得親近。

    “這就是蘇陌?”周離皺起了眉,“你上次是在病房裡見到他的?”

    畫這樣的素描對蘇進來說幾乎沒什麼難度,他一邊畫一邊解釋道:“對,他上次的長相跟這次完全不同,完全沒有女性化的感覺,所以這次我幾乎沒有認出來。”

    “你當時跟我說,你看著他感覺有些眼熟。”周離回憶了起來。

    “對。”說話間,蘇進已經畫完了,他放下筆,盯著自己畫出來的人像說,“應該是眼神還是有相似的地方,但眼睛的形狀,甚至睫毛的長度都不太一樣。”

    “你觀察得挺仔細的啊。”周離表情古怪地看他一眼。

    “觀察周圍事物的細節本來就是修復師的必備功底。”蘇進對此倒是不以為意。

    “唔……”周離拿進那張素描圖像,走到白板旁邊,把它釘到了上面。

    兩邊的圖像與照片相對比,越發感覺到了不同。可以說,除了眼神微妙的略有些相似以外,任何人看著兩邊的照片,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個人!

    “能夠改裝到這種程度,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周離對比了一會兒,沉聲道。

    “是。的確非常罕見。”蘇進應道。

    “四個人願意為他而死,可見這個人在文物盜賣集團內部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周離說。

    “如果按照漆夫人所說,文物盜賣集團做了用仿品替代真品的計畫的話,以蘇陌的技術,得到這樣的重視並不奇怪。”蘇進說。

    “用仿品替代真品?這是說的什麼?”周離被他這一句話吸引住了,轉頭問道。

    蘇進這才想起來之前沒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一拍額頭,把馬王堆時候漆萍對他說的話又向周離複述了一遍。

    “竟然有這種計畫!”周離的眉頭擰了起來。他轉過身注視著蘇進,問道,“他偽造的水準真的那麼厲害?”

    “出乎意料的厲害。這次我險些都沒有認出來,多虧了林望的提點。”蘇進承認。他把之前在賓館房間裡跟林望的交談也跟周離說了一遍,周離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點:“也就是說,林望能夠發現這一點,也有運氣因素?”

    “的確如此。”蘇進再次承認,同時提醒道,“蘇陌離開的時候表示,他還會進一步精煉自己的技術,提高偽造的水準。下次再碰面的話……”

    “他偽造的物品,你真的就有可能認不出來了?”蘇進微微一頓,周離很不客氣地把剩下的話給他補充完整了。

    看著蘇進緩緩點頭,周離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他沉思片刻,問道:“我問你一句話,你不要謙虛,老實回答我。”

    蘇進點頭。

    “一件偽造的文物,如果你鑒別不出真假的話,整個文物修復界還有幾個人能做到?”周離問。

    蘇進知道這不是客氣的時候,他也思考了一會兒,坦然道:“如果我也認不出來,別的人裡,能夠認出來的恐怕不過一手之數。”

    “五個?”周離向他確認。

    “可能還不到。”蘇進回答。

    周離輕輕“噝”了一聲,他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但蘇進說的話真的讓他的心情有些動搖。

    他又沉思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如果能把偽品做得這麼真實,那文物盜賣集團完全可以直接出售偽品,為什麼還要把真品替換出去?”

    這是一個很犀利的問題,老實說蘇進也想不出來這一點。他搖搖頭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收藏家的某種怪癖?”

    這個理由顯然無法說服周離,他再次皺起了眉,短暫地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周離轉身看著蘇進,道:“有兩件事情我要提醒你一下。”

    蘇進點頭。

    “第一,蘇陌跟你打賭,約定辨識三件物品的真偽。他說他會在需要辨識的時候向你提供資訊,讓你前往。”當時一片混亂,但周離還是聽見了蘇陌的話,把它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是這樣的。”

    “你前往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孤身一人,我這邊會派人跟你一起去。”

    “好的,沒問題。”

    “第二,其實也跟第一件事情有關。你記得嗎,之前在龍門石窟山道上,蘇陌那邊有人一個人主動攻擊你,險些致你於死地。”周離說。

    “我記得,當時是蘇陌出手……”

    “這件事情你當然不用感謝蘇陌,但你也要記得,不得不承認他對你抱著一些惺惺相惜的情緒,但是那個文物盜賣集團極為兇殘,內部的其他人並不一定抱著同樣的想法。他們很有可能覺得你是他們的跘腳石,對你欲除之而後快!”周離直視蘇進,表情非常嚴肅。

    “是。”蘇進同時凜然。上次的被刺,這次幾個的以身相殉,都讓他見識到了這個文物盜賣集團是一個怎樣的團體,他以前所見的那些跟它相比,簡直都有些小兒科的感覺了。

    “但你也不用太緊張,該做什麼做什麼。只是接下來,我還是會派人到你身邊,你不要介意。”周離表情略微緩和了一些,反而安慰起了蘇進。

    “不會的,這是為我的安全著想,我還得多謝你才是。”蘇進絕不會錯認別人的好意,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不用謝我。”周離突然說,他拍拍他的肩膀,道,“雖然你到現在還不願意回家,但你怎麼說也還是家裡的一份子。”

    自從周景洋曝出蘇進的身份以來,周離從來沒有跟他私下說過這件事情。當然,這也跟前幾次的場合不太恰當有關。這時他突然提到,眼中帶著一些溫情,蘇進突然心中一動,不知不覺地點了點頭。

    周離笑得越發溫和,但轉眼間,他又神色一整,重新回歸了正事。

    “這個蘇陌這麼年輕又這麼厲害,究竟什麼來歷,你有沒有頭緒?”

    說到這個,蘇進突然沉默了下來。他站到白板旁邊,盯著蘇陌前後截然不同的長相,呆了一會兒。

    片刻後,他緩緩道:“事實上,制贗和修復,本身就系出同源,兩者在最早的時候是密不可分的。”

    周離被他的話驚醒,抬頭看他。

    “最早修復器物的痕跡出現在商代,制贗的遺跡則相較更早。制贗是修復的源頭,之後也是一根蒂上開出的兩種顏色不同的花,兩者相並生長,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文物修復師本來也是做假的嗎?”周離可能是遇到了難題,心情有些煩躁,說話的口氣也不太好聽。

    “從某種角度來說的確如此。文物修復師,本身就具有制偽的能力。”令人意外的是,蘇進卻並沒有否認這一點。

    “制偽有很多種方法,其中一種就是截真成偽。”他舉了個例子。

    “這是什麼意思?”周離皺眉問。

    “譬如說,我這裡有一個真品宋瓷花瓶的下半截。我可以有兩種辦法來處理它。第一種,我去找到相似的另一半花瓶,把它們接在一起,留下痕跡,此為修復。”蘇進道。

    “如果不留痕跡的話,那就是……”周離的腦筋轉得極快,很快就明白了蘇進的意思。

    “沒錯,如果不留痕跡,又把它轉手賣給他人。對方檢驗瓶底,發現是真品,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假貨。”蘇進點頭。

    他注視著周離,道,“據我所知,文物修復師裡真的有用這種辦法進行操作的。”

    “……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周離問了,卻不等蘇進回答,就已經自己得到了答案,“你是說,蘇陌本身就出身文物修復家族,跟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密不可分?”

    “是,這個的可能性的確非常大。”

    周離的眉頭一擰,很快就放鬆了下來:“不管怎麼說,總之也有了一個追查的管道。”他說。

    “我這裡還有一個管道,不知道你們想不想要?”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門口方向傳來,蘇進和周離一起轉頭。

    他們兩人血緣上的父親周景洋正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個紙杯,對著他們晃了晃。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09
0666 其人

    周景洋並沒有多賣關子,他很快走進來,把那個紙杯遞給周離,道:“這是那個人妖喝過水的杯子,上面應該殘留了他的DNA資訊,你可以交過去查一下。”

    周離有些發怔,他接過杯子,低頭看了一眼,下意識地問道:“這個杯子是哪裡來的?”

    周景洋走到桌子旁邊,拉了把椅子坐下,整個人像是癱在了椅子上一樣。

    “段程挺中意這個人妖的,當時很殷勤地請他喝水,那傢伙竟然也同意了。這就是他喝完水之後留下來的。”

    周離看了那個杯子一眼,皺起了眉頭:“他改裝改得這麼完美,竟然會留下這種資訊?”

    “你不要想岔了。那時候你們沒想到這個叫薛千的就是那個姓蘇的假扮的,姓蘇的沒想到你們在旁邊也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很多時候,聰明人特別容易自作聰明,一自作聰明,就會留下破綻。”

    周景洋一邊說,一邊把椅子轉向白板的方向,“360度無死角的拍攝,留下這麼多影像,不是太自作聰明就是蠢,你選一個?”

    很周景洋風格的發言,但是周離和蘇進都無話可說。

    上次蘇陌去醫院,還記得毀掉監控攝像頭的錄影,這次竟然留下了這麼多資訊……當然,這些資訊也未必用得上,但至少也是一個門路。

    “用存直播室呢?那邊現在有什麼變化嗎?”周離很自然地問周景洋,語氣裡沒把他當父親,但也不算太過生疏。

    “這個倒挺有意思。”周景洋笑了一笑,扔了一個手機到桌面上,示意他們自己看。

    手機裡有一段視頻錄影,卻是“薛千”的。她跟蘇陌假扮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但蘇進微妙地一眼就看出來了,兩人絕非同一人。

    “也就是說,這個名叫薛千的主播本來就是存在的,蘇陌只是頂替了她的身份?”周離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有員警在,還要我做什麼?”周景洋懶洋洋地說。

    周離深吸一口氣,無話可說。他迅速走到門口,叫來一個手下,開始交待他一些事情。

    這時,房間裡只剩下蘇進和周景洋兩個人。

    周景洋摸著自己的下巴,抬頭看著蘇進,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板上除了蘇陌前後的畫像以及照片以外,還有真假石刻的對比照片。蘇進盯著石刻看得入了神,並沒有多看周景洋一眼。

    “你喜歡那個姑娘?”過了一會兒,周景洋突然問道。

    蘇進一時間仿佛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頭來,微微怔然地問道:“您說什麼?”

    很有禮貌的語氣,卻讓周景洋不高興了起來。

    “那個姓林的姑娘,叫林望是吧,你喜歡她?”周景洋問道。

    “這是哪裡來的謠言?”蘇進皺眉,變得冷淡起來,“我喜歡誰不喜歡誰,似乎跟您並沒有關係。”

    “哦?謠言?那你說一個大姑娘家一個人跑到你房間去做什麼?不是談情說愛投懷送抱,難道是談工作?”周景洋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也沒有什麼好不承認的。異地戀是有點麻煩,不我我幫你把她調去帝都?帝都的學校總比之這邊的好吧,她應該也挺樂意的。”

    “你不要胡來!”蘇進突然提高了聲音。他真的很擔心周景洋會隨便亂來,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解釋說,“我跟她沒有關係,她去找我,也是為了石刻偽作的事情。”

    “真的是談工作啊……”周景洋有些失望的樣子,他接著嘀咕說,“整天除了工作別的什麼也不管,真不知道像誰……”

    說到這裡他突然閉嘴,仿佛想起了什麼一樣,不說話了。

    周離很快回來,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對蘇進說:“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事了,蘇陌這邊你先不要擔心,等他給你發資訊再說。在此之前,最重要的還是注意自己的安全。”

    他三令五申,說得非常認真,蘇進回答得也很認真。

    為了緩和氣氛,他還開了個玩笑:“上次被刺那一刀,我已經吃虧買教訓了。”

    無論是周離還是周景洋顯然都不覺得這個玩笑有什麼好笑的, 表情反而變得更嚴肅了。蘇進沒必要在警局多呆,事實上他這次過來已經算是超額完成了任務。

    龍門二十品雖然暫時還在,但的確遭遇了危機,對它的防護還要繼續進行下去。龍門石窟民間委員會中發現了巨大漏洞,從某種角度來說也不算壞事。

    發現漏洞,才有可能彌補,總比放在那裡一直潰爛下去來得好。

    蘇進沒必要一直呆在警局,周離把他送了出去。

    剛剛出門,他們就看見門口幾個人迎面走過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蘇進沒見過,但旁邊那個他卻是認識的。

    管委會的龔副會!

    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龔副會遠遠看見蘇進眼睛就亮了,他連忙快走幾步,來到他的面前,問道:“蘇八段?您就是蘇八段是吧!”

    蘇進怔了怔,這才想起來之前跟他見面時還是假扮成石灰工人的模樣,自己的真面目對方其實是沒有見過的。

    他點了點頭說:“對,我是。”

    “果然是您!”龔副會更熱情了。他指著旁邊那個中年人說,“這位是我們管委會的李會長,他聽說您來了這裡,一定要親自過來見您!”

    接著他又指向李會長另一邊的那人,“這位是管委會的連副會長,也是文保組的主任。”

    蘇進頓時明白了過來。

    龍門石窟管委會是地方民眾與政府機構相結合的組織,李會長是當地的最大勢力,連副會長就是文保組那邊的代表了。也就是說,在場的這三個人是龍門石窟管理機構的真正核心。

    李會長上前跟蘇進握手,殷殷問道:“蘇八段久仰了啊。好容易見到您了,如果您有時間,不如找個地方坐坐?”

    蘇進當然是沒問題的,很快一行人就到街邊的一個咖啡館坐下來了。

    這間咖啡館偏年輕白領向,這一行人除了蘇進比較年輕以外,其餘都是中老年人,跟它感覺有些格格不入,坐下來之後引了一些側目。但這些人包括蘇進在內沒一個人在意的,龔副會主動招手要了茶或咖啡,親自捧了一杯美式放到了蘇進的面前。

    他還想主動給蘇進加糖,蘇進手在杯子上輕輕一遮,攔住了。

    他微微一笑說:“我不用加糖。大家時間都很緊張,各位找我什麼事,還請直說吧。”

    幾人對視一眼,李會長的手突然按著桌子,就著這個姿勢向蘇進深深鞠了一躬,道:“非常對不起!”

    他道,“首先我要向您道歉,我們會裡出現了于正傳那樣的人,幾乎讓您有生命危險……”

    蘇進沒想到他突然來了這樣一下,下意識向旁邊避了一下,說:“那是他個人的問題,跟你們沒有關係。”

    李會長搖頭說:“不是這樣說的。”

    他歎了口氣,對蘇進說,“這件事情之前,我們誰也沒想到,于正傳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于正傳就是龍門石窟管委會裡最常見的那種人。

    本地出身,家裡就像龔副會那樣,多少跟龍門石窟沾了點關係,對它的感情非常深。

    三十年前李會長主動召集人保護龍門石窟,那時候于正傳才二十多歲,才剛剛出去創業,就帶著自己的事業返回了洛陽,加入了委員會。

    也就是說,他是委員會最早的一批成員之一。

    文保組是之後開始跟委員會合作的,那之前管委會就他們一批人,到處東奔西走組織人手,拉贊助,找關係,保護龍門石窟。于正傳在中間出錢出人出力,做了很多工作,對龍門石窟的保護是有大功勞的。

    所以,在此之前,他們就知道了委員會裡面有內奸,但誰也沒有懷疑過他。石窟半開放期間,也讓他單獨帶人上山。

    誰能想得到,他竟然跟文物盜賣集團早有勾結,現在以身殉命,看上去還是其中的死忠份子!

    聽見李會長的介紹,蘇進也有點吃驚。

    內奸做到這個份上,那真是太厲害了。關鍵是,幾十來委員會內部這麼親密的關係,竟然一點也沒看出來。

    他想起之前周離的話,突然問道:“我聽說于正傳還有妻兒,他的妻兒也不知道這件事?”

    李會長重重點頭說:“可不是。他兒子剛上大學……”他抬頭看了一眼蘇進,道,“應該跟您差不年紀,從小就被老于帶去龍門石窟。小孩子剛剛知道這件事情,整個人都傻掉了。那樣子,不可能是偽裝……”

    蘇進也怔住了,半晌後才道:“那真是沒有想到……”

    李會長深深歎了口氣,道:“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我們委員會內部管理不嚴,是我們的錯。”

    他的兩隻手放在桌上,緊握成拳,手上到處都是老繭與傷痕。不過很明顯,其中有一些傷口痕跡猶新,仿佛是最近才留下的。

    李會長盯著自己的手發了一會兒呆, 說,“早先老連跟我說我們內部有問題的時候,我還挺不願意相信的。如果不是看到了實證,又自己親自到石窟裡摸了一遍,我真不敢相信,這麼多年的老夥計竟然會出這種問題。現在連老於都出了事……”

    他抬起頭來,目光茫然地落在蘇進身後不知名的地方,苦笑了一聲,說,“我真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龔副會坐在他身邊,似乎也有些出神。自從在古陽洞沒有認出蘇陌偽造的石刻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個表情。

    連副會是坐在蘇進旁邊的,他抬頭看見兩人的表情,突然皺起了眉頭說:“你們這是什麼表情?難道就要這樣放棄嗎?跟洛陽人一起了一千多年,也被你們親手保護了三十多年的龍門石窟,你們打算就這樣不管了?!”

    “我沒打算不管!”李會長被他這樣一激,猛地抬頭,“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才好!”

    “出現了問題,那就找出問題,想辦法整頓!”連副會的聲音鏗鏘有力,一絲猶豫也沒有。顯然在來此之前,他就已經全部考慮好了。

    他接著轉向蘇進說,“出事之後,我們已經暫時關閉了龍門石窟,不管私人還是團體,暫時間都不許進出。現在我們在重新進行內部自查,重新擬定規章制度,這樣的事情以後絕對不許再發生。”

    連會長出身文保組,自然跟李龔兩名會長的神情有些不同。他這幾句話說得略有些官腔,但是斬釘截鐵,言之有物,目光也非常堅定。

    他說:“不過今天到這裡來,除了向您道歉,還有一些事情想請您幫忙。”

    看著眼前的李會長和龔副會,蘇進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他說:“您請說。”

    “長期以來,龍門石窟只有民間力量進行維護,風化現象非常嚴重,急需維修。但石窟綿延一公里,大小神像十萬座,要維修以及保護是一項巨大的工程。人力物力還好說,這邊管委會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但修復方案,我們這邊真是無能為力。”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整個石窟的維修是個大工程,普通的修復師根本無力主持,就算是高段修復師也各有專精。這個,只能靠上級部門跟文物協會聯繫,請他們派人了。”

    他說話的時候,李會長和龔副會一起抬頭看向蘇進,目光中殷殷垂盼,急切的心情呼之欲出。

    他們倒是沒有想到蘇進。

    蘇進雖然是正式的八段,但實在太年輕,從之前驚龍會的情況看來,他專精的內容另有方向。

    再說了,就算他專精於此,修復石像跟主持這樣大型的修復工程也是不一樣的。李會長他們不覺得他能做到這個。

    蘇進回視著他們,突然想起了離京不久前才走進的故宮,才跟杜維商議過的故宮維修計畫……

    他不覺有些出神。

    整個華夏,像這樣急切等待拯救的古建築古遺跡,究竟能有多少?

    而且,先不管于正傳是什麼時候進入文物盜賣集團,為什麼對它如此死忠,這個集團之所以能夠頻頻得逞,還是因為整體的制度沒有建立起來,到處呈現一片亂象的緣故。

    現在,除了親手修復並保護現有的文物以及古跡,更重要的還是把架子搭起來,把某些事情從根源上解決!

    蘇進想到這裡,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突然間龔副會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道歉之後接起來一聽,就聽見對面一個人聲音極大地說:“會長,于琢去了山上,拿著大錘子,說要毀了武則天像!”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0
0667 我不信

    “什麼?”龔副會臉色驟變,對著手機大叫。

    對面的是個年輕人,嗓門很大,龔副會沒開免提,蘇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是真的!我們知道的時候,于琢已經在山上了,他說讓李會長給他一個交待,否則他就把武則天像給砸了!”

    武則天像指的就是龍門石窟的盧舍那大佛。

    它是武則天捐錢修築的,佛像的面容也是照著武則天的長相來的。而且盧舍那是光明之意,後來武則天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曌,同樣是光明之意。所以自從大佛修成之後,當地人就都管它叫“武則天像”。

    事涉李會長,龔副會也不敢做決定,把電話轉交給了旁邊的人。

    李會長表情非常嚴肅,沉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冷靜一點,慢慢說給我聽。”

    說著他已經站了起來,轉身向外走。他之前臉上的茫然與頹唐完全消失,突逢其變仍然鎮定自若,顯示出了一個會長真正的氣度來。

    蘇進也站了起來,龔副會已經叫了咖啡店店員過來買單。他們之前專注說話,送上來的咖啡連一口也沒喝。

    沒一會兒,一群人全部走了出去,李會長跟對面說完了話,轉身對他們說:“于琢被他爸的事情刺激了,一時想不開。這孩子性格比較偏激,我們得趕緊去,不然真的可能出事。”

    說著他又很抱歉地對蘇進說,“于琢就是于正傳的兒子,獨生子。不好意思蘇先生,本來還想跟您多聊聊的,現在我們得趕緊過去了。”

    蘇進緊緊跟在他們旁邊,毫不猶豫地說:“我跟你們一起去!”

    李會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點頭,答應了下來。

    沒一會兒,一輛車停在了他們面前,周離從車窗探出頭來,簡明扼要地說:“上車。”

    他的人緊密關注著石窟一帶,這個消息他當然也第一時間接到了。

    幾個人連忙上車,一路上李會長還在打電話,龔副會則在給蘇進和周離解釋。

    于琢是于正傳的獨自子,從小就是他爸的跟屁蟲,幾乎就是在石窟上長起來的。所以他對石窟的每一個部分都非常熟悉,跟管委員其他人的關係又好。雖然現在石窟封山,但範圍這麼大,對他來說處處都是空隙,他還是很容易就能進去的。

    盧舍那大佛就是他們上山時在奉先寺看見的最大的那尊佛像,可以說是龍門石窟的標誌性雕像,意義非常深重。

    于琢從小個性就很偏激暴躁,除非對著石像才會安靜下來,從小到大跟人打過無數次架。

    現在他爸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家一開始就很擔心他,專門派了人守著他進行安撫。

    結果沒想到還是被他跑出去了,還跑到石窟,下了這樣的通諜。

    龔副會也很無奈:“他爸這樣做又不是我們逼著,讓李會長給交待,李會長能給什麼交待啊?”

    “你說他從小就是在石窟長大的,只有面對石像才會安靜下來?”蘇進突然問道。

    “是這樣的。這小子雖然脾氣不好,但對石雕石刻相當有靈性,從小也很好這個。這時候他哭鬧的時候,他爸把他帶去石窟對著佛像,他馬上就不哭不鬧了。他犯了錯誤,他爸威脅他不許他再去石窟,比什麼都好使!”龔副會三言兩語,哀聲歎氣。

    蘇進聽著卻越發疑惑了。

    先前李會長他們說于正傳從很早起就接觸石窟,成為了管委會的一份子,做出這樣的事情很不可思議,蘇進卻略有些不以為然。

    當時他想,沒准他早就被盜賣集團吸納了,本來就是沖著這個加入管委會的呢。有了這樣的目標,他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可以說是搏信任,一點也不奇怪。

    但現在聽說他跟他兒子的事情,蘇進才真正感覺到了異樣。

    小孩子或者會騙人,但很少會長時間偽裝。如果不是于正傳對龍門石窟真的熱愛、真的有熱情,他兒子于琢怎麼會被養成這個樣子?

    但如果他真的熱愛石窟,他又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甚至為了保護蘇陌,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心裡非常疑惑,但現在並不是表現出來的時候。

    沒一會兒,李會長放下電話,跟他們說明了一下那邊的情況。

    于正傳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們加強了對石窟一帶的防護,看守得非常嚴密。

    于琢爬上去的時候沒露行跡,但是上去之後他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

    他背了一個巨大的背包,裡面有石錘、有鑿子,各種石匠常用的工具都帶上了。

    很快,守山的管委會成員就發現了他,叫他趕緊下來。他拿出石錘對準盧舍那大佛,大聲喊話,讓李會長去跟他說話。守山人不敢輕舉妄動,迅速聯繫李會長。

    結果李會長年紀大了,沒留意手機響鈴,對方被迫聯繫龔副會,還好兩人在一起,總算是找到他了。

    他又給蘇進他們介紹了一下于琢這個人,大致跟龔副會剛才說的差不多,只是更有些感慨:“這孩子對石窟很有感情,對石像修復也很有天賦,我們以前都說他沒准可以當一個文物修復師的。可惜沒有門路送他進學,他自己摸索了一點,還是有點本事的。”

    他說得很含蓄,蘇進也在心裡大致勾勒出了這樣一個年輕人的形象。因此,他的心裡越發覺得古怪。

    于正傳……為什麼會那麼做?

    周離的車開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龍門石窟腳下。

    很快就有兩個人迎了上來,他們穿著綠色的帆布衣服,左臂上戴著一個樸實的紅袖章,說明了他們的身份。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現在大佛前的情況,李會長一邊認真聽著,一邊快速做出一些安排,一方面是要去找于琢的母親、于正傳的妻子前來,另一方面讓他們在下方拉開防護網,避免于琢一個激動跳了下去,造成生命危險。

    蘇進聽了一會兒他的處置,再次抬頭看向上方。

    這裡離盧舍那大佛有一段距離,巨大的佛像從這裡看只有一個巴掌大。

    相比之下,巨佛身邊的那個人就顯得很渺小了。

    于琢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爬到了大佛肩膀的位置,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的人。他一手扶著大佛的耳朵,另一隻手抓著巨錘。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威脅的舉動,但單是這個行為就已經很讓人緊張了。

    盧舍那大佛高有17米,肩膀的位置也有十三四米,足有四到五層樓房高。于琢看上去沒有做任何防護,萬一從那個位置摔下來,很有可能會死於非命!

    李會長很快就安排好了,那兩人迅速點頭離開。與此同時,周離也拿出電話做了一些安排。

    然後,李會長深吸一口氣,對身邊的人道:“小於想見的是我,走,我們過去看看。”

    一行人踩上山道上的梯級,一步步向上爬。

    于琢本來正在大喊大叫地對下面的人說話,年輕人的聲音順著遠遠飄過來。

    這時,他可能看見了他們,目光掃了過來,閉上了嘴。

    李會長走到盧舍那大佛下方,抬頭向上看,他沉聲說:“小於,你下來,有話好好說,這是個什麼樣子?”

    “如果不是這個樣子,你會好好跟我說話嗎?”于琢居高臨下,冷冷地問他。

    從這個角度看,于琢微微有些逆光,但仍然可以看出他一頭短髮染得金黃,單耳上釘了幾個環,身上穿著皮衣,一副時尚叛逆青年的模樣。

    他站在佛像肩上,站得非常穩,手裡牢牢地抓著石錘,姿勢非常標準。

    李會長仰著頭:“我記得,我昨天晚上還單獨找你聊過。這是不好好說話嗎?”

    “聊過?”于琢冷笑一聲,聲音裡滿含譏諷,“那能叫聊嗎?那是你單方面對我訓話吧?我爸不是個好人,我不要像他這個樣子,要好好做人。你說,我爸怎麼就不是好人了!他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要被你這樣說!”

    他越說越激動,手掌拍了一下大佛的側臉。

    蘇進留意到,他一手掌摑的時候,拿著石錘的那只手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一下,好像害怕誤傷到它似的。

    他本來就是憑空站在大佛肩膀上的,這樣激烈的動作讓他的身體一陣搖晃,險些從上面摔了下來 ,下方好些人仰頭看著,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聲。

    不過好在他還是趕緊扶住了大佛,站穩了腳步。

    李會長深吸一口氣,道:“于正傳的事情,你應該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

    “我不知道!”于琢大叫,仿佛要再次激動起來。

    連副會湊到李會長旁邊,小聲說:“會長您小心點,別讓他太激動了,有危險。”

    李會長搖搖頭,把他推開,道:“不行,于正傳做錯了事情,他兒子必須知道這一點。”

    接著他又朗聲開口,“你父親做的事情,我昨天晚上已經跟你說過了。”

    “他與文物盜賣集團勾結,將盜賣集團的制偽專家帶進古陽洞,用仿品替代真品,意圖盜走真的《新城縣功曹孫秋生二百人等造像記》。如果不是蘇進八段和林望姑娘及時發現,就被他們得逞了。之後,于正傳為了協助制偽專家逃脫追捕,以身撞擊員警同志,險些讓他跌下山崖而亡。結果,他也因此失足落崖而亡。你說,這不是他犯下的大錯,還是什麼!”

    于琢並不是第一次聽說事情經過,這次再次聽見,說辭跟之前完全一致,並無半點不同。

    他在佛像的肩膀上呆住了,片刻後,他回過神來,俯視下方諸人,大聲吼道:

    “我不信!”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1
0668 無心之失

    于琢是李會長他們看著長大的,這些長輩們對他的感情非常深。

    所以,事情發生之後,他們再三猶豫,還是決定把事情真相告訴他,一點也不隱瞞。

    他們相信,于琢雖然個性比較古怪,但怎麼說也是個成年人了,應該能夠知道是非,做出應該做的選擇。

    但現在看來,他的個性比想像還要偏激,或者說對他爸的感情與信任比想像中還深,以致於今天到這裡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事實!”李會長皺起了眉,嚴肅地說,“你現在這樣子,有沒有想過你媽?你爸剛走,你要是又出事了,你媽怎麼辦?”

    于琢明顯動搖了一下,但很快又硬下了心腸:“現在說我媽,那你們造我爸的謠,給我爸潑髒水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媽?她現在在家裡哭得眼睛都腫了!”說到這裡,于琢的聲音微微有些嘶啞,接著又說,“不行,今天在這裡,你們必須把真相告訴所有人!”

    于琢打死不信,李會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低下頭,小聲跟龔副會交頭接耳,于琢看了他們一眼,惡狠狠地說:“我數十聲,十聲內,你們告訴大家我爸究竟怎麼死的,不然我就要動手了!”

    “那你覺得,你父親是怎麼去世的呢?”一個聲音突然問道。

    這聲音並不算大,但是穿透力極強,于琢聽得清清楚楚,愕然低頭。

    蘇進抬頭看他,淡然問道:“你的父親已經去世是事實,在你的設想裡,他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死法?維護石窟佛像,失足摔落?與文物盜賣集團的罪犯搏鬥,光榮犧牲?你覺得應該是這樣的嗎?”

    于琢盯著他,一時間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問:“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

    “我是一個文物修復師,剛剛升為八段,為了龍門石窟而來。”蘇進一邊說,一邊還拿出自己的修復師徽章,對著于琢亮了一下。

    “八段,這麼年輕?”于琢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緊盯蘇進,片刻後失聲叫道,“你是蘇進蘇八段?”

    “哦,你知道我。”蘇進笑了笑。

    “我當然知道!驚龍會全程我都有關注!你是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于琢一時間激動,但迅速就意識到了現在這是什麼場合。他警惕地看著蘇進,想起了他之前說的話,變得冷淡了下來,“你是被管委會請來的?你也跟他們是一夥的!”

    “不,我今天才跟李會長第一次見面,昨天見到了龔會長,並沒有正式招呼。”蘇進道。

    “昨天……”于琢顯然是個聰明人,他迅速意識到了蘇進所強調的時間,與這背後的含義。他說,“你,你昨天也在!”

    “你其實還是相信李會長的話的吧。”蘇進突然道。

    “……”于琢再次閉上了嘴。

    蘇進並不介意他的反應,道:“你猜得沒錯,我昨天的確就在現場。我剛才說我是為了龍門石窟而來,更準確地說,我是為了龍門二十品而來。一個月前,我在機場經歷了這樣一件事情……”

    他語速不疾不緩,講了機場的事,講了那份計畫書,講了他來龍門石窟的原因,最後講了昨天發生他親身經歷的事情。這一切事情他全部都是當事人,前後事件首尾完整,邏輯清晰,細節豐富,一聽就知道不可能是編的。

    于琢聽得入了神,他捧著佛像的頭,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最後,蘇進說到于正傳撲上來,把蘇陌和周離一起推下山崖的時候,他終於像是抓住了破綻一樣大喊起來:“你說得不對!”他得勝一樣地翹起了嘴角,道,“李會長不是說我爸是為了保護那個制偽專家才死的嗎?他現在為什麼要把他也撲下山崖?”

    “因為我還沒有說完。”蘇進微微有些憐憫地看著他,繼續說了下去。

    當時情況雖然混亂,但蘇進的觀察力非同常人,所有人當時位於什麼位置、在做什麼事情,他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

    于琢目光連閃,顯然在努力判斷他話裡的漏洞,但是他絕望地發現,自己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當蘇進說到蘇陌展開了滑翔翼,順著江面飛走的時候,他終於徹底崩潰,大叫道:“不,不可能,我爸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他最愛的就是龍門石窟,比愛我媽還要愛,比愛我還要愛。他怎麼可能破壞龍門二十品,幫人把它盜竊出去?”

    “這點我也很意外。”蘇進突然同意了他的話。

    他抬頭看著于琢,道:“我看見你,我就知道,你父親的確深愛龍門石窟。三十年來他一直在管委會兢兢業業工作,一直為了保護石窟出盡全力,甚至還把你教成了這樣……他對龍門石窟的愛不是假的。但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讓你失望傷心?我覺得這其中必有原因。”

    他深吸一口氣,問于琢道,“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查出這背後的原因?”

    于琢再次顫抖了起來。

    他在盧舍那大佛的肩膀上蜷起了身體,好像在忍受著什麼痛苦一樣,下方的人們全部都膽戰心驚地看著他。

    李會長也緊盯著他,一方面怕他摔下來,另一方面也生怕他失手落下石錘,砸壞了佛像的什麼地方。

    然而這一次,于琢的顫抖很快停止了。

    他始終緊握石錘,沒讓他落下。他抹了把眼睛,問道:“我要怎麼下去?”

    他聲音裡有些哽咽,但有些東西明顯已經不一樣了。

    李會長如釋重負,連忙招呼人幫忙他下來,一邊還轉身向蘇進道謝:“多謝你勸阻了這孩子,不然還真的有點難辦!”他跟著又勸蘇進,,“正傳的事情不要再放在心上了,這小子已經被勸下來了,我們不會再給他上去的機會的!”

    “我也只是如實說出事情真相而已,不過他父親的事我也不是哄他的,我的確很奇怪。”蘇進道。

    “你的確覺得這件事情不對?是哪裡不對?”李會長急忙問。

    “只是一些感覺而已,具體還要再看。”蘇進說。

    “唉,我也不願意相信正傳會做出這種事。但是事實擺在面前……唉!”李會長連續兩聲歎息。

    兩人正在說話,盧舍那大佛的方向突然傳來了驚呼聲!

    “糟了!”

    “壞了!”

    “佛像被踢壞了!”

    這其中最響亮的,就是于琢的聲音。那聲音裡充滿了焦急與慌張,整個人已經完全不知所措了。

    蘇進立刻轉頭看向那邊!

    盧舍那大佛一共十七米,足有六層樓高。

    于琢攀爬上去的時候憑著一腔怒火,出人意料的順利。結果現在他自己也忘記是怎麼上去的了,也不知道該怎麼下來。

    還好現在人多,也帶夠了東西,大家七手八腳在下面拉出防護網,讓他跳下來。

    於是于琢果然就跳下來了。

    本來一切應該皆大歡喜,但于琢下來跳下來的時候,手中石錘下意識地往後一揚,敲了盧舍那大佛一下。

    老實說,他敲得並不算太重,幾乎只算是帶了一下。

    結果大佛發出一聲沉悶而詭異的聲音,從額角到臉部裂開了一道裂縫!

    裂縫貫穿大佛的面部,把它的左半邊臉撕裂成了兩半。大佛非常巨大,光是頭部就有四五米高,這道裂縫長達三米寬,寬約兩釐米,看上去極為顯眼。

    下面的人全部都驚呆了,于琢半空中就覺得不對,跳下來之後回頭一看,臉色馬上就發了白。

    他沖前一步,撲通一聲跪道在了大佛前方,滿臉失色地叫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旁邊有人指出了大佛出事的原因,于琢的臉色更加蒼白,他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他連說了好幾句,聲音都有些嘶啞了。他低頭看見手上的石錘,突然一甩手要把它扔開。但這裡到處都是石佛石像,他又怕扔開砸壞了什麼,再次把他握緊,整個人都不知所措了。

    蘇進大步走到他身邊,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剛才的事情旁邊的人都是眼睜睜看著的,有人說:“是于琢甩錘子把它砸壞的!”

    于琢喃喃自語道:“我不是故意的……”

    另外也有人公平地說:“他的確不是故意的,砸得也不錯,只是甩手碰了一下,大佛自己就裂開了。”

    于琢咧了咧嘴,似乎想向他道謝,但是嘴才咧開,眼淚就從眼眶裡滑落了下來。他用力抹了把眼睛,對蘇進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一點傷害它的意思也沒有,剛才拿錘子上去也只是嚇嚇人……”

    蘇進凝視上方裂縫,泥灰和細小的碎石簌簌而落,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停下來。

    他拍拍于琢的肩膀,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剛才你在上面也小心沒讓石錘碰到石像。“

    聽見蘇進的認可,于琢眼圈更紅了。

    蘇進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石像,說:“石像長年暴露在陽光與空氣中,遭遇風化。空氣滲入石縫,讓石質疏鬆。它外表看上去沒有問題,其實內部已經千瘡百孔。那道裂縫應該早就已經存在在內部,你運氣不好,觸動了關鍵位置,讓表面裂開,內部的裂縫就露出來了。”

    于琢的眼淚還在往下落,他抹著眼淚說:“但是……”

    “但你的確還是太魯莽了。”蘇進直視著他道,“你長年出入龍門石窟,對它的情況應該非常瞭解。類似這樣脆弱的石像應該不少,本應好好保護,你擅自攀爬上去,造成損傷,這個責任應該你來負。”

    蘇進前面為他解釋,于琢非常難受。現在他直言說出他的錯誤,他心裡反而舒服多了。

    他哽咽了兩聲,重重點頭說:“是我的錯,我要負什麼責任,我都負!”

    他的話發自肺腑,蘇進也聽得出來。

    但接著于琢又難過了起來:“可是我的錢不多,也沒本事,要怎麼來負責……”

    “弄壞了,那就來修。”蘇進截斷他的話,對著他一笑,說道,“我來幫你,咱們一起把它修好。”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2
0669 我來做

    這年輕人的父親曾經險些致周離於死地,那種驚慌焦急的心情蘇進至今也清楚記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一開始他對這個年輕人就並沒有什麼惡感,即使他做出這樣魯莽的事情,還造成了這樣的損失,他的感覺也沒有變。

    或者是因為,他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看見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蘇進轉向李會長等人,說:“盧舍那佛像出現損傷,我建議儘快進行修復。不知道管委會意見如何?”

    李會長等人對視一眼,略有些為難地說:“佛像既然受損,那當然就應該修,我們委員會當然沒有意見,但是……”

    “但是什麼?”蘇進問道。

    “我們委員會諸人還有點錢,長期進行管理,人力也夠。但是光是有錢有人是沒辦法修復的,得請修復師來制定方案,現場指揮。”李會長苦笑道,“可是我們關係淺薄,不認識擅長這方面的修復師,本來想請您這次回京,請文安組幫下忙的……”

    這件事李會長不久之前也提到過,蘇進還有點印象。

    他回頭看了佛像一眼,說,“佛像現在受到震動受損,如果不及時動手的話,裂縫可能會慢慢向內部延伸。這樣吧,我來制定方案,如果沒問題的話,請你們配合一下,組織人手按照我的要求來進行修復,如何?”

    蘇進說得非常自然,李會長等人全部都怔住了。

    過了一會兒,連副會長才道:“可是,蘇八段,您會修石像嗎?”

    蘇進笑了:“略懂一些。”

    按照常理來說,所謂的“略懂一些”一般都是自謙,都是“懂得不少”的意思。連副會是老江湖了,當然很清楚這一點。

    但現在聽見蘇進的話,他卻突然不敢確認了。他遲疑著說:“這座盧舍那大佛是龍門石窟核心中的核心……”

    蘇進知道他的顧忌,之前也不止一次面對過這樣的質疑。他並沒有多做解釋,只道:“不如這樣,我們做兩手準備。維修方案不是馬上就能完成的,在正式擬定之前,必須對大佛做一個全面的勘測。我先完成前期工作,然後撰寫方案,你們去聯繫其他本門類專精的修復師,請他過來。到時候如果我的方案做完了,就請他評估一下。如果沒有做完,我們倆可以合作,你們覺得這樣如何?”

    “這……這……”李會長等人都覺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們雖然很少跟文物修復師打交道,但對他們的事情也是聽說過一些的。

    文物修復師,尤其是高端的那種,都是出了名的“獨”。

    非必要情況下,他們很少跟同級別的人合作,就算是合作也要分個主次高低。一個修復成果裡的先後排名,是他們最重視最講究的。

    他們先樂意炫耀自己的修復成果,但對於修復計畫通常都敝帚自珍,除非親朋好友,否則極少公開給別人看。

    這是因為每個修復師會的東西,都是他們的“獨門秘笈”,他們生怕被別人學去,否則自己就吃不開了……

    但蘇進現在這個意思,卻是毫不在意這一點,讓他們盡可能地去找自己信任的修復師。他可以讓對方審核自己的方案,也可以跟對方合作,這是一個普通修復師絕對沒有的極其開放的態度。

    李會長遲疑了一會兒,說:“可是我們這邊真的沒什麼修復師的資源……”

    “啊,是的。其實也沒關係。”蘇進對連副會說,“您也是當地文保組的負責人是吧,您直接向上打報告遞上去,我幫您寫個說明,文安組上面應該會很快處理的。”

    “這……”連副會也吃驚了,“時間不會來不及?”

    “應該不會。現在文安組正在準備升級成文物局,這個時候,他們不會出問題的。”蘇進笑了笑。

    走正規管道而不是從他這裡走後門,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撇清關係,讓李會長他們放心。

    “也是……”這件事情連副會也是知道的,咕噥著說了一句。

    “真的不要緊?”李會長對此還是有點緊張,追著向蘇進確認了一句。

    “不要緊的,我這邊讓于琢先幫忙勘探著,把資料匯總一下。”蘇進微笑著點頭。

    李會長又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說:“那就抱歉了!”

    他對連副會說,“你去向文安組打報告吧!”

    “……嗯!”連副會也多看了蘇進一眼,點頭答應。

    按照常理,蘇進身為八段,有意接下這份工作,他們就應該相信他,不應該再節外生枝了才對。但是蘇進實在太年輕了,以往的戰績裡,從未有過與石刻以及雕塑相關的修復。

    他們不是不相信蘇進,只是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

    盧舍那大佛幾乎就是龍門石窟的門面,萬一修復不成被進一步損壞,他們真是萬死不辭。

    所以,就算拼著會讓蘇進不高興,他們也必須更謹慎一點。

    蘇進倒真是無所謂。

    石像、石刻、雕塑之類的修復是野外文物以及古跡修復中的一個大項,在上個世界裡,這方面幾乎所有的類型他都曾經親手修復過。

    龍門石窟這尊盧舍那大佛的確是重點文物, 但在修復難度上,跟其他那些並沒有太大差別。

    倒是就像李會長他們之前所說的那樣,龍門石窟的整體,包括奉先寺中除了盧舍那大佛以及的其它部分……長年沒有得到應有的保護與加固,同樣存在很多問題。這些問題,也到了應該解決的時候了……

    人們很快散去,李會長等各有各的事情要做,離開了龍門石窟。

    臨走時,他們一邊向蘇進許諾,無論人力物力,只要他需要的,全部隨便開口,管委會會盡其可能地滿足他的要求。另一邊,他們也再三警告于琢讓老實點,跟著蘇進,不要耍脾氣,多學點東西。

    看得出來,雖然于琢做出這樣的事來,他們仍然把他當成自己的子侄一樣,對他仍然是很有感情、寄予了很多希望的。

    甚至不光是李會長他們,其餘管委會的年輕人在離開時,也拍打著于琢的背,敲著他的腦袋,跟他很是親密地說著話。

    這一切蘇進全部收在眼底,顯然龔副會之前說的話一點水分也沒有,于琢的確就是在龍門石窟長大的,管委會就像他的另一個家一樣。

    人群漸漸散去,周離也走了。臨走前,他對蘇進耳語了幾句,告訴他已經安排了人跟著,讓他不要擔心,有什麼事要做儘管去。蘇進對著他一笑,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從第一次見面時開始,他對周離最深的感覺,就是安全感。

    蘇進目送他們遠去,對于琢說:“既然現在在這裡了,我們先在石窟轉轉,到處看看吧。”

    “不是說要勘測嗎?”于琢打起精神問道。

    “兩手空空過來的,怎麼勘測,怎麼收集資料,就靠兩隻眼睛嗎?”蘇進反問,又搖頭道,“今天晚上我去調集一些設備,明天你幫我扛上山,我教你怎麼用。”

    “教我……怎麼用?”于琢愣住了,“您是說要收我當徒弟?”

    蘇進明明跟他差不多年紀,于琢卻下意識地使用了敬語。

    “沒有,我不收徒弟的。”蘇進笑了笑,“聽說你是本地人,一直也想學著維修保護龍門石窟,只是不得其門而入。文物古跡的維護是個長時間的工作,我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接下來的工作,還要拜託給你了。”

    “你……我……你不怕,不怕我學會了去教給別人嗎?”于琢結結巴半天,憋出了一句話來。

    “哈哈哈,我巴不得你去教給別人。”蘇進笑了起來。他拍拍于琢的肩膀,指向上方問,“你覺得這座盧舍那大佛,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能修復嗎?”

    于琢搖頭。

    “這整座龍門石窟,大小神像十萬座,靠我一個人的力量能修復嗎?”

    于琢再次搖頭。

    “這座華夏大地上,有多少這樣的地方,有多少需要修復的東西?我巴不得有更多的人學到我會的東西,跟我一起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蘇進發自內心地說,于琢一時間完全怔住了。

    他覺得蘇進說的很有道理,但他也知道,別的很多修復師都不是這樣想的。

    “時代變了,于琢。儘量學吧,我也會儘量教你。龍門石窟的未來,還是要靠你,靠很多像你這樣的人的。”

    蘇進站在盧舍那大佛前,抬起頭,悠然而道。

    大佛滄桑古老,巨大沉默,相比起來,站在他腳下的蘇進顯得格外渺小。

    但于琢看著他,卻覺得他的身影越來越高大,仿佛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從他身上傳遞而來,傳到了自己的內心。

    在這股力量下,失去父親的悲傷也似乎變得淡了一些。

    他的目光從蘇進身上移開,看向面前的大佛,看向整個龍門石窟。

    他仿佛又看見了自己的父親,看見那個沉默而威嚴的他。

    他在心裡問道:父親,你是真的愛著龍門石窟的吧,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3
0670 于家

    蘇進帶著于琢在奉先寺轉了一圈,就走出了龍門石窟。

    路上他們連續遇到了兩波守山人,蘇進意識到石窟管委會這邊的確對它加強了防護。

    後面一個守山人四十多歲,看見于琢露出了苦笑的表情,對著他搖搖頭,歎了口氣。他說:“你爸爸就算活著,也不會想要看見你這個樣子的。”

    于琢的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小聲說:“我以後不會了……”

    “還有你那頭,趕緊染回來,這樣像什麼樣子。”守山人說。

    “……嗯。”于琢做錯了事,氣勢很弱,扁了扁嘴說,“回頭就去。”

    兩人一起離開,蘇進若有所思地走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家跟管委會的關係都很好啊。”

    石窟旁邊野草叢生,于琢揪了一根草葉,揉得滿手指草汁,道:“是啊,我從小在這裡長大的。這些都是叔叔伯伯,過年要拜年,平時走動得也挺多的。”

    因為蘇進之前那番話,于琢現在像是打開心靈一樣地說了起來。

    于正傳突然死亡,于家的天都像是要塌了。母親哭個不停,到處打電話問人家這是怎麼回事。

    以前的那些叔叔伯伯表現各不一樣。有的在電話裡痛駡于正傳,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避而不接電話,有的虛言敷衍,也有的主動上門安慰他母親,勸她還有于琢這個兒子,不要太傷心。

    對於父親的死因,他們大部分都採取了回避的態度。有的是憤而不言,有的是滿心疑惑。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態度,才讓于琢回家之後,越發覺得不對,最後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哽咽,他說:“我爸絕對不是那樣的人!這背後肯定別有原因!”他滿含期待地看著蘇進,問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對方拿了我跟我媽威脅他,我爸迫不得已,只能跟他們合作?”

    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一種可能了。蘇進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嗯,可能的確是有的……”

    蘇進只是模糊表示了一下贊同,于琢立刻像是抓到了浮木一樣鬆了口氣。他抹了下眼淚說:“一定是這樣……啊!”

    他突然慘叫起來,蘇進被嚇了一大跳。他轉頭一看,這才發現于琢之前揉得滿手草汁,現在又把草汁揉到自己眼睛裡去了,草汁殺眼,真不是一般的痛苦。

    蘇進笑了笑,再次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保險起見,蘇進把于琢一直送回了家。

    于琢家在一幢七層小樓的頂樓,是個電梯公寓,複式,周圍社區環境也不錯。綠蔭深濃,讓整個社區都顯得微微有些幽暗。不知名的花香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空氣馥鬱幽靜,非常怡人。

    “社區不錯啊。”蘇進看了一眼四周,贊道。

    “老小區了。”于琢一邊開門往裡走一邊說,“綠化不錯是吧,十幾年了呢。我爸早年掙了點錢,買了這個房子娶了我媽。後來一顆心全撲在了石窟上,生意也不做了,這個房子也就一直保留下來了。”

    蘇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蘇進本來把他送到樓下就要走的,卻被于琢挽留了。他說他爸有些東西留下來,關於龍門石窟的,蘇進可能想要看一看。

    兩人一起走進電梯,于琢小聲跟蘇進說,他媽在家,精神不是很好,希望蘇進能夠諒解一下。

    兩人正說著,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些嘈雜聲,于琢皺眉道:“這裡平時很安靜的啊……”緊接著,他又臉色一變,叫道,“不對!”

    正好就在這時,電梯到達了。

    這裡是一梯一戶,果然發出嘈雜聲音的就在于琢家門口。好幾個人就堵在電梯門口,一個人拼命按著電梯的下行鍵,另一人叫著趕緊去找于琢回來,最後一個人的話則徹底讓于琢慌亂了起來——

    “快,快叫救護車!”

    電梯門剛一開,于琢一個箭步就竄了出去,叫道:“為什麼要叫救護車,誰生病了嗎?”

    那些人正要進電梯,一見于琢回來立刻眼睛一亮,拉住了他說:“你回來得真好,你媽被氣暈了!”

    于琢馬上叫了起來:“我媽怎麼了?”

    他急忙往房間裡沖,一群人亂糟糟地簇擁著他,又像是看熱鬧,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

    蘇進環視了一下四周,跟在了後面。

    一梯一戶門口的玄關比較類似於一個獨立的房間,這個“房間”現在亂得驚人。

    到處都是鞋印,到處都是一次性杯子,煙灰缸裡塞滿了煙頭,空氣裡彌漫著嗆人的煙味。顯然,自從于家出事之後,就有不少人上門,還長時間停留在這裡。

    從好的一面來說,這些人並沒有避諱于家,但是這種情況,于琢和他母親完全沒機會安靜下來,情緒一定更受影響。

    于家房間比較大,約有兩百多平米,進門就是餐桌,餐桌對面一堵大牆,上面掛滿了相框。

    普通人家門口掛的照片基本上都是家裡人的合照,于家卻不儘然如此。

    照片裡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部分是人像照,其餘則全部都是龍門石窟。各個洞窟、各個角度、各個佛像。有一些相當具有攝影水準,從照片裡就能看出攝影者的濃烈感情。

    蘇進在此處駐足了一會兒,聽見裡面傳來了哭聲。

    一個女人喘著氣說:“小琢啊,你想過你媽嗎?你爸爸已經去了,要是再沒了你,你讓我怎麼辦?”

    接著傳來的是于琢極其羞愧的聲音:“媽,我知道錯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其餘人七嘴八舌地指責著于琢,房間裡外亂得跟菜市場一樣。

    蘇進走到門口,透過人縫,看見床上的中年女人。她頭髮零亂,臉色蒼白中透著不健康的紅暈,眼睛果然如同于琢之前說的那樣,已經全部紅腫,明顯是哭了很久的。

    于母拉著于琢,眼淚又流了出來,旁邊的嘈雜聲惹人心煩。

    蘇進眉頭微微一皺,出聲道:“各位請安靜一下!”

    他的聲音穿透力非常強,此時微微揚聲,頓時把這些亂糟糟的聲音全部都壓了下去。

    一時間,幾乎所有的聲音全部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轉頭看著他,一個中年大媽問道:“小於啊這是誰?是你同學嗎?”

    聲音一停,于琢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他尊敬地說:“這是蘇進蘇八段,是個文物修復的大師。”他看了一眼四周,吐了口氣,說,“各位嬸娘,謝謝你們對我家的關心。但現在我媽身體不是很好,沒辦法好好招待各位。回頭我爸正式辦喪事,還請大家過來幫忙。”

    他的話條理清晰,綿中帶剛,十幾分鐘後,終於把家裡這些人全部送了出去。

    家裡徹底安靜下來之後,他終於鬆了口氣,抱歉地對蘇進說:“這些嬸娘跟我家的關係都很好,聽說這事之後,放下家裡不管過來安慰我媽……他們很多都不信我爸做了那樣的事,說肯定另外有原因。”

    所以于琢做出那樣的事來,也多少跟他們有點關係吧。蘇進點點頭,提醒道:“先看看你媽怎麼樣了,要不要送醫院去看看。”

    “嗯!”于琢重重點頭,再次走了進去。

    蘇進沒有跟進去,留了他母子倆一個談話空間。他留在客廳裡,細碎的話語聲從門裡傳了出來,聽上去母子倆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下來了。

    蘇進再次來到那堵牆壁前,注視著上面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看過去。

    看了沒一會兒,他皺起了眉。

    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張照片上,那是一尊佛像,位於洞窟一個角落裡,比較不起眼的位置。這個位置同時也非常絕妙,光線從另一邊的夾角裡透進來,正好照在佛像是的上半身上,照得那佛像唇邊帶笑,分外安祥寧靜。

    這是一張很具有藝術感的照片,蘇進可以理解于正傳為什麼把它放在這裡。但是,一些印象同時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他瞬間意識到這尊佛像在哪裡了!

    萬佛洞,龍門石窟中一個建造自唐代的石窟,裡面一共有一萬五千多座佛像,每尊只有四釐米高。按理來說,一萬多座佛像很難一一對應,辨認出全部,蘇進也不可能做到。

    但是他獨獨對這尊佛像、這個角度的印象非常深刻。

    在上個世界的時候,有一次他到龍門石窟參觀,正好就在這裡有人打了電話過來。他站在這裡接電話,無意識地盯著這個地方盯了好久。

    那時候,那裡沒有佛像,只有一個殘損的基座。上面的佛像早已遺失不見。其實不光是這一座,旁邊周圍一批小佛像也全部被盜走,只剩下光禿禿的檯子。當時蘇進深深歎了口氣,突然間有了跟拍這張照片時的于正傳同樣的想法——太可惜了,如果這裡佛像還在的話,一定是一個好景色吧。

    那時遺失的佛像在這個世界裡重新出現,存在的不僅是這尊小佛像,還隱隱綽綽可以看到周圍更多的,蘇進看到的時候卻並沒有覺得欣慰。

    現在他的腦海裡只有一件事情——這尊佛像,現在還在嗎?

    同時,他的目光又看向了牆面上更多的佛像。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4
0671 鐵盒

    蘇進想了一想,拿出手機,把牆上的照片一張一張地全部拍了下來。

    背後房間裡的交談聲停止,于琢走出來看見蘇進的動作,怔了一下問道:“蘇八段,您這是……”

    蘇進直起身子,說:“這些照片很有意思,不介意我拍拍吧?”

    “當然不介意。”于琢連忙說,他走到蘇進身邊,看著那些照片有些感懷,“這都是我爸拍的,貼在這裡好多年了……”

    “你母親沒事吧?”蘇進問道。

    “沒事了,只是一時著急。”于琢撓撓頭,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出門前太激動,忘記拿電話了。李叔他們聯繫我媽,我媽聯繫不上我,情急之下,突然暈倒了……對了,她現在想跟您說說話,您……”

    他用期盼的眼神看著蘇進,蘇進笑了笑說:“沒問題,走,進去吧。”

    兩人一起到了于母的臥室,蘇進聞到房間空氣裡一些隱約的中藥味道。于媽正準備起身,于琢連忙過去扶住她:“媽你不用起來!”

    “那怎麼行,蘇八段是客人也是長輩……”于母一邊說一邊抬頭,看見蘇進的臉,立刻吃了一驚。

    蘇進早已習慣了別人這樣的反應,笑著說:“您不用客氣,按年齡來說,您是我的長輩才對。”

    “媽你不記得了嗎?蘇八段就是蘇進,就是驚龍會上那個!”于琢興奮地提示。

    于母看著蘇進,表情漸漸恍然,有些驚喜地說:“真的是,真的是蘇八段!”

    她這樣說的時候,表情也明亮了很多,于琢笑著看了母親一眼,介紹說:“我媽是您的粉絲,鐵粉!”他非常興奮地對母親說,“蘇八段也覺得我爸沒問題,他做這件事情肯定另有內情!”

    他唧唧呱呱地說著之前的事情,看得出來母子倆的感情很親近,于琢對自己的做的蠢事也直言相告,並沒有什麼隱瞞。

    但是漸漸的,蘇進留意到于母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影,不像是欣慰,倒更像是自嘲。

    蘇進心中一動,聽見于母抬頭打斷了兒子的話,對他說:“小琢,你先出去。”

    “啊?”于琢愣了一下,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出去了,還順便關上了門,只留了一條虛掩的縫隙。

    室內安靜下來,片刻後于母先向蘇進問好,然後直言問道:“蘇八段,您的大名我的確是久仰了,我現在想請問您一句,您真的認為于正傳他沒有問題嗎?”

    她的語氣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軟弱,直呼于正傳的名字,更有些意外鋒銳的感覺。

    蘇進問道:“您的意思是……”

    于母的眼眶仍然紅腫,眼睛像是被淚水洗過一樣,明亮得驚人。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在家裡發現了一些東西,早就有了一些預感。正傳他……可能不像小琢想的那麼無辜。他應該,應該很早以前就跟那邊有聯繫了!”

    說到後面一句話時,于母猛地捂住了臉,痛哭失聲。她的哭聲裡包含著極其複雜的情緒,傷痛、驚慌、愧疚、憤怒、仇恨……同時也有不可忽視的惶恐與愛意。

    聽著這樣的聲音,蘇進突然明白了她眼睛紅腫的由來。

    她應該是早就察覺到于正傳所做的事了,但是有可能是沒有放在心上,有可能是出於某種目的想要隱瞞,結果到于正傳死的時候全部爆發了出來。

    她捂臉哭道:“我現在都不敢跟小琢說,小琢表面上很叛逆,其實最崇拜他爸爸了。萬一他知道這些都是真的……”

    一滴滴淚水滴在床上,把淡藍的顏色染成了深藍。

    “您這樣說,應該是有一些證據吧?”蘇進突然問道。

    于母點頭,坐起來從床頭櫃裡拿出了一個鐵盒,遞給了蘇進。

    蘇進打開一看,裡面主要是一些票據之類的東西,底下還埋著兩個小本子,一個小本子看格式像是本日記,另一本則是帳單一樣的東西,上面用看不懂的密碼寫著很多內容。

    蘇進拿起來翻了一翻,問道:“這些是什麼,您能看懂嗎?”

    于母搖頭,拿起票據說:“我就是看著這些東西覺得不對的。有時候他告訴我去了一個地方,但是拿回來的車票根本就不在那裡。有時候是時間對不上……不過只有很少的幾次,我還懷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她哽咽了兩聲,指指蘇進手上的小本子說,“後來有一次我偷偷跟蹤了他一下,發現他坐著火車到了一個荒山野嶺,住進了一個房子裡。後來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過來,兩人好像交換了什麼東西……”

    她深吸口氣,勉強平靜了下來,道,“當時我只覺得挺放心的,後來越想越不對。”她伸手比劃了一下,說,“這個大小,不就是萬佛洞的佛像大小嗎?”

    于正傳的妻子,當然對龍門石窟也是非常熟悉的,但她的這個判斷還是讓蘇進震動了一下。

    “你確定是萬佛洞?”蘇進問道。

    “本來也不是特別確定的,但他那次離開之前,的確去了萬佛洞好幾次,整天整天地呆在那裡。外面牆上有張照片,就是那時候拍的。”于母說。

    她大概說了一下那張照片的位置,蘇進發現,正是不久前自己看見的那張!

    “所以後來我回想起來,思忖著那包裹的大小,突然就想了起來。”于母說。

    “那您去萬佛洞驗看過了嗎?”蘇進問道。

    “……沒有。我不敢去。”于母捂著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她的聲音裡滿含著愧疚,蘇進卻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相處了二十多年的枕畔人,一直對他深信不疑,兩者之間感情也非常好的,當然不願意希望發現他跟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同。難得糊塗,有時候寧可欺騙一下自己……

    蘇進翻看著那些票據和小冊子,突然問道:“這些東西能給我嗎?”

    于母抬頭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說:“您覺得有用的話,那就拿去吧……”她瞥了一眼這個鐵盒,眼神幾乎是厭惡的。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蘇先生,您覺得我應該把正傳的事情告訴小琢嗎?”

    蘇進停頓了一下,片刻後才道:“您是他的母親,您最瞭解他。這個判斷,也應該由您自己做出來。”

    “是啊……”于母低下頭,深歎了口氣。

    蘇進又翻了一下鐵盒裡的東西,把它們收拾好,關上了盒蓋。

    他站了起來,發現一番訴說之後,于母的情緒比之前平復多了,不再像是要一直哭泣的樣子。看來,這段時間以來,這些事情一直壓在她心裡,無人訴說,這才是她心情鬱結的真正由來。

    “不過我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更願意知道真相。”他突然說。

    于母抬起頭來,蘇進迎視著她有些迷蒙的眼神,溫和地說,“畢竟我是個成年人了,有些判斷,我還是希望由我自己來做。”

    “……嗯。”于母沉默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蘇進走出房門,發現于琢正站在他剛才的位置,凝視著牆上的照片。蘇進出來,他也沒有回頭。

    蘇進走過去,跟他肩並肩地看了一會兒,發現于琢雖然是盯著照片,但目光飄忽,似乎已經出了神。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像是發現蘇進的存在一樣,手忙腳亂地轉身,問道:“您出來了!我媽……”他往門那邊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我媽她沒事吧?”

    他的目光跟著落在蘇進的手上,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

    蘇進不答反問:“這些照片,我可以用手機拍一份存底嗎?”

    “可以。它一直都是貼在這裡的,您隨意吧。”于琢茫然地說。

    蘇進點頭,果然拿出手機,又從牆上拿下一個相框,拍了張照。

    拍完之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把照片從相框裡取了出來,看見照片背後有一行數字。

    于琢對此並不意外,他解釋說:“這是拍照的時間,我爸的那個相機沒辦法調出時間欄,他就用手寫在後面了。”

    蘇進點點頭,也把它拍了下來,于琢有些好奇,但沒有阻止。

    蘇進一張接一張地拍了下去,突然,于母在裡面叫于琢的名字,這時蘇進正好拍完最後一張,他轉過身,對于琢說:“正好我也要走了,你好好陪陪你媽媽吧。明天早上我們石窟見。”

    他們一早就約定了時間的,于琢連忙點頭,把蘇進送出門後,轉身進屋了。

    半小時後,蘇進回到了龍門石窟。

    守山人已經認識他了,看見他過來,只是點了點頭,就放了他進去。

    蘇進一路上山,到了萬佛洞,走了進去。

    他徑直走到照片中佛像所在的位置,不需要刻意判斷,就停下了腳步,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這一片地方,本應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微型的佛像,每一尊只有四釐米高,形態各異,極其生動。但現在,檯子上卻明顯空了一片,只餘下醜陋的斷茬。照片上的那尊佛像同樣不知所蹤。

    這裡變成了跟蘇進所在上個世界同樣的情況,甚至連那處斷茬的形狀,都跟他曾經見過的一樣。

    蘇進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走進去,輕輕撫摸了一下那個位置。

    不,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這個斷口位置的石碴分明比他記憶中的新得多。

    這個年份,應該是……不到十年,大約八年左右?

    蘇進拿出手機,調到這張照片所在的位置,劃到了下一張。那裡顯示著這張照片的拍照時間。

    “2008年4月23日。”

    距離現在正好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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