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382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0
0632 龍門石窟

    蘇進的生命指數很穩定,而且他格外堅持,所以最終他還是如願以償地搬出了重症監護室,搬進了普通病房。

    張萬生第一時間提著藤箱走了進來,非常隨意地跟蘇進打了聲招呼,好像完全沒看見他身上插著的管子一樣。

    然後,他把藤箱放到蘇進面前的小桌上,打了開來。

    這一老一少的表現都很正常,只略帶了一些急切,談修之在旁邊看得有些無奈,但卻又有些能夠理解。

    以前他也見過很多文物修復師,實力也許沒有眼前這兩位這麼強,但對文物的熱情卻都是一樣的。

    藤箱蓋一打開,蘇進的眼睛就亮了。

    他伸出手,想要捧起那個石像頭,但手指還有些虛弱無力。

    張萬生直接把頭遞到他的手上,殷切地問道:“是哪裡的,認得出來嗎?”

    那是一個觀音頭,容長臉兒,修眉細眼,格外雍容。它的頭上紮著一個高聳的髮髻,髮髻上又有籠著神光的飛天像,造型極為優美。

    蘇進緊盯著這個頭像,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果然沒錯,就是龍門石窟的造像。”

    張萬生腦筋一轉,立刻問道:“河南洛陽那個龍門石窟?”

    蘇進說:“是。”

    龍門石窟相關的各種事情浮現在他的腦海裡,甚至也包括這個世界原身所瞭解的一些。

    與馬王堆不同的是,這樣一個石窟一早就被發現——說得更準確一點,是一直存在在那裡的。

    龍門石窟位於河南洛陽洛龍區龍門鎮,位於洛陽南郊。它始建于北魏孝文帝年間,從那之後一直延續修建至宋朝,前後經歷了四百多年。

    它建立于伊水東西兩山的峭壁上,一條伊水從中間流過,讓它如同長河之門,所以龍門石窟古稱為“伊闕”。石窟南北長達一公里,共有九萬七千餘尊佛像,最大的佛像高達17米,最小的僅有2釐米。

    除了這十萬佛像,它還有數千碑刻,以及大量法器、瓷器、青銅器等文物。

    它延續時間長,跨越朝代多,充分展現了四百年來人們生活、審美、技藝的變化。千米石窟、十萬雕像,更是氣勢磅礴、美侖美奐,堪稱華夏雕造史上的奇跡。

    自古以來,龍門山色就是洛陽八大景之冠,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也曾寫下“洛都四郊,山水之勝,龍門首焉”的句子。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堪稱奇跡的盛景,卻從它初建開始就備受摧殘。

    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有著名的“三武一宗”滅佛事件,佛教史上稱為“法難”。它指的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後周世宗的四次滅佛事件。

    龍門石窟作為佛教勝地,四次滅佛,它就遭遇了三次破壞。

    第一次北周武帝滅佛時間離石窟修建僅僅只有50多年,最大的一次則是唐武宗時期。

    露天石像本來就容易遭遇風吹雨打的氣候侵蝕,人為的破壞又讓龍門石窟雪上加霜。

    然而,它最嚴重的破壞還是在1900年之後的戰亂時期。

    日本人學者關野貞在他的《支那文化史跡》中記載:“洞窟中的多數佛頭,能取下的都賣給了外國人。”那之後,這座壯美的石窟仍然不斷遭遇瘋狂的破壞與掠奪。

    在蘇進上個世界裡,它十室九空,佛首佛像流落至日本、美國、英國等各家博物館裡,反而是在原址的龍門石窟,只能看見殘破的石像與不全的身軀了。

    這個世界的原身對這一奇跡般的歷史遺跡同樣有所印象。在他的記憶裡,龍門石窟同樣經歷了這樣的浩劫,保護極為不力。而且,在蘇進原先的世界裡,近幾十年來,它的破壞與盜掘已經得到了相當程度的遏止。而在現在這個世界裡,它只是座落在那裡,平靜地將自己殘破的身軀暴露在外,忍受著一群又一群竊賊把屬於它的寶物運輸出去。

    這是蘇進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最為痛心的事情之一。

    他沒想到,它這麼快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蘇進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從石像表面輕撫而過。

    為了避免進一步出血,他一直還連著監控儀。現在,監控儀上的曲線總算漸漸趨於平穩,護士剛準備開口阻止的,看見這情況,總算放心了一點,但還是提醒道:“病人注意控制情緒,波動太大的話,可能會引發下一次出血的。”

    蘇進點點頭,聲音略微虛弱地道:“我知道的,謝謝你。”

    他總算整頓好了情緒,雖然仍然躺在病床上,但仍然用一個文物修復師應有的專業態度對張萬生說話。

    “沒錯,這個石雕佛頭出自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它臉型瘦長,氣質溫和,符合北魏佛像應有的特徵。也就是說,它是龍門石窟最早的佛像之一。”

    張萬生“唔”了一聲,抬頭看他一眼,道:“我就猜到你會知道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蘇進只是一笑,問道:“不是有四個佛頭嗎,另三個呢?”

    張萬生理所當然把另外三個佛頭也一起拿了過來,現在擺到蘇進面前讓他看。

    另三個佛像臉部渾圓、看上去有些富態,然它生動自然,帶著一股特有的灑脫之氣,刀法圓滑,技藝上也有所提升。

    張萬生說:“這三個佛頭應該是唐代的作品吧?”

    蘇進讚歎地看著它們,點頭道:“是的,這種雍容的姿態,當然只有盛唐時期才會出現。龍門石窟有60%的部分都是唐代建成,技藝極為精湛,規模也極其宏大,是我國石刻藝術的典範之作。張前輩你看這佛頭,豐頤秀目,儀錶堂堂,當初雕刻它的工匠不僅技藝精湛,也一定是個佛教徒。他把自己的信仰與虔誠全部融入了其中……”

    張萬生也欣賞地看了半天,道:“幸好你出手把它們留下來了,不然到時候飛機一起飛,被送到國外去,想要追回來可就不是容易事了。”

    談修之忍不住在旁邊說:“不管怎麼說,自己的安全還是很重要的。佛首就算流失,也有再追回來的可能,你這條命沒了,那就是真沒了。”

    蘇進笑著說:“嗯,我記得了。”說完,跟張萬生對視了一眼。

    “你根本就沒記住!”談修之看著他們的表情,無奈地表示。

    張萬生說:“被截下來的除了四個佛首,還有這些。”

    他翻出那些壁畫和石刻,拿給蘇進看。

    這些壁畫也好,石刻也好,全部都是從石壁上生揭下來的,用簡單的辦法防護了一下,準備直接運往國外。蘇進一看就皺起了眉,沉聲道:“這種手法,路上必然產生損耗,就算運到國外及時修復保護,也不可能恢復到最佳的狀態!”

    張萬生嗤之以鼻:“走私而已,所謀的本來就不是最佳狀態!”

    說著他又遞給蘇進一件東西,意味深長地道:“你看這個,這才是最有趣的……”

    蘇進接過來一看,那是一本畫冊,列印之後精裝而成。畫冊的每一頁,都是一個孩子的笑臉,他們相貌不同、服裝不同、所處的地方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的表情。

    他們咧著嘴,眯著眼睛,笑得極為開心快樂,好像所有的陽光,全部聚集到了他們的臉上一樣。

    “拍得很好啊。”蘇進讚歎,一頁頁翻看。

    談修之說:“這是飛機上一個人主動交出來的。他說這是他側座上的兩個人,擔心自己無法及時到達倫敦,讓他轉交給自己的孩子作為生日禮物的。他也很欣賞這些作品,覺得它們是不錯的生日禮物,但心裡覺得不對,於是交給了我們。”

    蘇進點頭說:“他很敏銳,這畫冊裡面有夾層。張前輩應該也發現了吧?”

    張萬生哼笑了一聲說:“我已經把它拆開,把裡面的東西取出來了。”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極為古怪,仿佛是嘲諷,又仿佛是憤怒,“簡直喪盡天良,用這樣的畫冊,運輸那樣的東西!”

    談修之又遞了個資料夾過來,裡面夾著的就是張萬生從畫冊裡取出來的東西。

    蘇進放下畫冊,打開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要被裹挾出去的不是文物,也不是拓刻,而是一頁頁的計畫書。

    蘇進翻了一下,眉頭登時緊緊皺起,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龍門二十品!”

    這赫然是一份盜竊的計畫書,什麼時間怎麼潛入,怎樣把文物偷竊出來,依循什麼樣的管道運到國外,由什麼樣的人接應……

    這份計畫書上全部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唯一模糊不清的,就是所有的地點與人名,全部都用特殊的代號表示,一時間無法判清究竟是誰。

    如此詳盡計畫針對的目標,就是龍門二十品,位於龍門古陽洞北壁上的二十方造像題記。它們是北魏時期書法藝術的精華之作,魏碑書法的代表作,更因為題記中涉及的史實,對當時的歷史與文化有著極高的研究價值。

    這二十品碑刻自被發現以來,就以其無窮的藝術魅力成為了龍門石窟最有價值的文物之一,很多魏碑愛好者學習書法,就是從龍門二十品開始。

    如此珍貴的文物,現在竟然被文物販子窺視,還做出了如此詳盡的偷竊計畫?

    蘇進迅速連翻了幾頁,看清了計畫的實施時間。

    正好就是一個月後,計畫裡的關鍵人物就要聚齊在洛陽當地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0
0633 樹與寄生蟲

    “你放心。拿到這份計畫書之後,週二哥已經派人去當地調查了。”談修之看著蘇進皺起的眉頭,安撫道,“還有一個月時間,怎麼也能查出一點東西來的。”

    他說得很保守,蘇進想起了周離雷厲風行的辦事速度,卻還是鬆了口氣。

    “還有機場那邊後面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這一次,周老爺子可是雷霆大怒了……”談修之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

    蘇進沉默片刻,深深地點了點頭。

    四個佛首以及幾幅壁畫石刻,只是龍門石窟很小的一部分,看上去好像不算什麼。

    但是在這背後所蘊藏的意味,卻令人悚然驚心。

    從最初蘇進覺得不對的那個工作人員到機場保安,到後面那些偽裝成保安的武裝人員,到機場調度室裡能夠直接叫出他名字的那個領導一樣的人物,推而廣之,還有布下這條線、庇護這條線的人,所有的這一些連接起來,鋪成了一張大網。

    正是有這樣一整張網、一整條鏈條,他們才敢一手遮天,才敢動手殺人。

    而這麼多年以來,在蘇進還沒有發現的時候,他們做了多少事情,運輸出去了多少東西?

    蘇進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還好這次他意外發現了這件事情,還好他跟周家之間有著隱隱約約的牽連。不然換了其他人,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掉了,而這個利益鏈條,還會一如往常地繼續運作下去。

    蘇進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周家那邊……”

    他的話才起了個頭,就被談修之打斷:“這個你不用放在心上,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畢竟現在有所求的是他們,不是你。”

    非常商人的言論,蘇進卻笑了起來。他點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他之前畢竟失血太多,現在才醒過來不久,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就有些疲倦了。

    在場的不管談修之還是張萬生都是非常敏銳的人,一看見他露出倦色,立刻站了起來,告辭離開。

    然而等他們帶著東西離開之後,蘇進仍然躺在床上,遲遲不能入睡。

    他倦意深濃,但是睡意卻無法把他扯入最黑暗的深淵。無數事情紛至遝來,在他腦中盤旋不休。

    即將開啟的馬王堆一號幕、龍門石窟、三星堆、國家文物局,還在這個世界上無數靜默等候,在時間的長河中漸漸風化的文物們。

    最後他終於入睡,而他的睡夢中,這些文物、這些事情也仍然陪伴著他。

    責任深重,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等到醒來的時候,蘇進並沒有急著馬上去做什麼。他非常配合護士的安排,全力休養恢復。

    他很清楚,無論是親自修復還是安排計畫,都需要大量的體力與精力。只有恢復成最佳狀態,他才有可能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不過儘管如此,仍然會有一些消息間歇傳到他這裡來。

    首先,文安組已經公佈了馬王堆專案的招標情況,天工社團不意外地中選。

    由於這個專案實在太大,需要的人力物力和時間都非常大、非常長。所以文安組這次招標的規模也非常大。

    他們超乎先前地預計,把項目組分成了五十個,也就是說,一共要招五十組修復師參加。

    這些修復師根據自己的專精專案與時間安排,分配了不同的文物以及修復時段。

    他們負責的不僅僅只有三號墓,還包括了即將開挖的一號墓和二號墓。他們利用儀器以及蘇進的推測,估算了裡面可能存在的文物種類,進行了分配安排。

    整個馬王堆的修復專案總歷時約有三到五年,也就是說,需要花費這麼長的時間,才可能修完所有的文物,將其整理完畢。

    當然,這其中不是所有的修復師都會全時段參與,但無論對誰來說,這都是一個巨大的專案,能夠參與其中,就是一個豐富的資歷。更別提因此帶來的其他方面的收益了。

    馬王堆專案蘇進從一開始就有參與,中間負責過很多方面,參與過大量討論。所以,他對這邊的情況非常瞭解,文安組最後安排下去的各種細節也在他的掌握之內。

    這次招標,井然有序,能夠最大限度地調動修復師的力量。

    不過他還是有些感慨。整個華夏,修復師的人數還是太少了,還需要有新血加入啊……

    另一邊,周家強勢的行動直接引起了帝都方面的一場地震。

    機場事件後面牽扯到的人和事比蘇進想像中的還多,簡單說來就是,有一部分高中低層跟文物盜賣集團相勾結,在近二十年的時間裡,不間斷地將國內大量的文物運往國外,進入各個博物館、私人收藏家的手中。

    到現在為止,還不清楚流失的總文物數量有多少,但想想,前後一共二十年時間,在最近五年之前,各方對文物還沒有足夠重視的情況下,它就已經開始了。

    這麼多年,會有多少文物流失,恐怕小半個龍門石窟都是因此消失的!

    蘇進稍微細想一下,就覺得內心悚然,憤怒之情從心底燃燒了起來。

    帶來這個消息的仍然是談修之,當時他握緊病床的被單,質問道:“這些現在怎麼樣了,還留在原先的位置上嗎?”

    “你冷靜一點。”談修之先提醒了一句,然後非常平和地道,“留在原先的位置上,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但這麼大的事情,牽連非常廣泛,背後涉及到的人比我們之前想像的還多。最關鍵的還是那個文物盜賣集團。這一輪查下來,周家發現,之前週二哥追查的那夥盜賣組織,只是這個盜賣集團下面的一個分支,可想而知它的規模有多大。”

    蘇進認真地聽著,他沒有說話,表情凜然。

    “這棵大樹生長的時間太長,紮根太深,要把它連根挖起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更別提下面的碩鼠,萬一打草驚蛇讓他們跑了,就很得不償失了。所以你耐心一點,總之這只手,是要先從這裡砍斷的。”

    蘇進閉了閉眼睛,冷靜下來,點頭說:“是我太衝動了。你說得沒錯,必須要把根挖出來,這樣,流失到外面的那些文物……”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又是一頓,表情有些黯淡。

    文物流失出去了就是流失出去了,想要再追討回來,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在他上個世界裡,國家一直在做這樣的事情,但具體成果如何,很多時候也只能苦笑。

    之前蘇富士拍賣行拍賣的那個圓明園牛首,傳說由海外華人重金拍下,護送回國,但背後其實也是國家在使力。

    要想追討這些文物,需要花費的物力與金錢非常巨大,而即使如此,也只能看女史箴圖長卷被分切,無數文物在不當的保存條件下日益模糊風化。

    每每想到這裡,蘇進都感覺到無比的痛心。

    不過不管怎麼說,就算難以追討,這樣的文物盜賣集團,這樣寄生在腐朽大樹上的寄生蟲也是必須被掐死的。不能索回,至少也不能再繼續流失!

    “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蘇進認真地說。

    “當然,不會放過你的。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先養好身體。”談修之笑著說。

    “嗯!”蘇進的回應卻是極為認真。

    或許是因為蘇進的全力配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蘇進的身體恢復得比想像中還要快。

    醫生護士們嚴防死守的第二次出血一直沒有發生,手術後第二天,他就已經能夠下地,扶著輸液架在病房裡活動了。

    第三天,他就能離開病房,到樓下去走走。

    十天之後,他的刀傷傷口基本癒合,已經能夠出院了。

    這不是他自己逞強,而是醫生檢查恢復情況之後做出的判斷。

    醫生對這種恢復也感覺到了驚訝,直說年輕就是好。不過同時,醫生也警告他,在接下來一個月裡都不要做什麼太過激烈的運動,一個月之後,最好還能回來醫院複查一下,避免可能的後遺症。

    醫生是在病房對他說這些話的,蘇進聽得很認真,徐英今天來接他出院,聽得比他更認真。

    聽完,徐英笑著說:“放心,我一定會看著老大,讓他不要亂動的!”

    “我已經沒事了……”蘇進有些無奈。

    “醫生都這樣說了,老大你就乖乖聽話吧!”

    笑聲中,病房門突然被敲響了,然後,一個人推門進來,小心問道:“請問蘇進蘇先生……在這裡嗎?”

    幾個人一起轉頭,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人,他長著一張娃娃臉,粉粉嫩嫩,甚至有些像女孩子,不太能看出年紀。

    他穿著一身休閒服,捧著一大束淡青色洋桔梗和白百合,鮮花映著他的小臉蛋,竟然非常相襯。

    蘇進意外地看著這張臉,確定非常陌生,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這年輕人剛問出話,目光就已經準確地落在了蘇進的身上。然後他又看向蘇進腳邊的少許行李,有些懊惱地說:“要出院了嗎?來遲了啊……”

    他走到蘇進面前,把這一大束花捧到他面前,笑盈盈地說,“蘇進,我是你的粉絲,聽說你生病了,非常擔心,不過我好像來遲了,請你不要見怪。”

    蘇進的目光在他燦爛得完全不像探病的笑容上停留了一下,落到他的手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1
0634 蘇陌

    那是一雙非常特別的手,五指纖長,關節處不見骨節,膚色瑩白,光滑得甚至看不見毛孔,同樣有點像女性的手。

    這雙手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做過粗活的,蘇進卻盯著它看了很久很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問道:“你也是文物修復師?”

    不問姓名,先問身份,對方聽得笑了起來:“你果然跟傳說中一樣。”

    他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很隨意地說:“我啊,算是也不算是吧。”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英非常好奇,但還是在旁邊老老實實的一句話也沒說。

    蘇進卻沒有追問,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少年又笑了,向他伸出手道:“認識一下吧,我叫蘇陌,跟你一個姓,大概八百年前是本家吧。哦對了,你應該不姓蘇,那真是太可惜了。”

    蘇進目光一凜。

    他到現在也沒有承認周家,跟他們的關係更是沒有對外公佈過。這幾天在醫院裡,周家只派人送了一些餐點和營養品過來,無論周景洋還是岳雲霖,都沒有真正出現在病房裡。

    現在這個少年滿不在乎地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一派輕描淡寫的樣子,他究竟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情的?

    不過蘇進的異樣只是一閃而過,他接著就伸出手,微微一笑,道:“很高興認識你。”

    蘇陌咧嘴一笑,臉上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他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說著,他重重跟蘇進握了下手,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轉身就離開了。

    他來得突然,走得也乾脆俐落,好像來這裡就是為了送蘇進一束花,見他一面一樣。

    徐英在蘇進後面嘀咕:“這人是誰啊……他真是文物修復師?”

    “你看見他的手沒有?”蘇進問。

    “就是看見了才覺得奇怪的啊。”徐英說。

    他攤開自己的手,嘖了一聲,說:“文物修復啥都好,就是傷手!老大啊,看我這手,到時候找不到媳婦兒怎麼辦?我現在都不敢在我秦姐面前拿出來!”

    蘇進一開始就給過天工社團這些社員們一種藥膏,那種藥膏每天擦在手上按摩,除了讓手部皮膚更敏銳,還能有效緩解修復材料對皮膚的侵蝕。

    但即使如此,那些材料還是會對皮膚造成損害,現在徐英一雙手就像老農民的一樣,粗糙多繭,顏料深深地浸入皮膚紋理,完全清洗不掉。

    不光是他,蘇進、賀家等人也都是一樣的。

    “那小子一雙手細皮嫩肉的,跟大姑娘似的,怎麼可能是做文物修復的啊?嘖,水準一定不行!”徐英不滿地嘀嘀咕咕。

    “不過他的確是個文物修復師,水準應該還很不錯。”蘇進眯起了眼睛,說,“他的手跟其實普通人的不太一樣,絕不是沒做過活的。以前我聽說文物修復界有一種密制藥膏,名叫暖玉膏,修復前擦一次,它會在皮膚表面形成一種保護膜,也不會沾染到文物上。修復後洗完手再擦一次,基本上就不會傷手了。我給你們的那種就是仿製品,不過看起來效果遠不如原品……”

    徐英聽得瞪大了眼睛,迅速抓住了重點:“這小子有這種失傳的藥膏?還一直在用?那他是什麼身份?”

    蘇進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這時,謝幼靈來了,是來接他出院的。蘇進住院這幾天,小姑娘天天一放學就過來,跑前跑後,把蘇進照顧得極為周到。

    頭幾天,她臉上連一點笑影子也不見,直到蘇進以很快的速度漸漸好起來,她才鬆開眉頭,放下了心。

    她一進病房,第一件事情是看蘇進的臉色:“嗯,臉色好多了,可以出院了!”

    蘇進笑了,他沒有再多想蘇陌的事情,揪了揪謝幼靈的小臉說:“小管家婆說可以出院了,那就是真可以出院了。”

    謝幼靈就著被揪住的姿態對蘇進吐舌頭:“就是的,我說了才算!”

    病房裡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謝幼靈這才注意到那束洋桔梗:“好漂亮的花啊!”

    蘇進順手把花遞到她手裡,說:“那就派你拿著了。”

    謝幼靈歡天喜地地接過來,愛憐地撫摸著花瓣,一朵朵仔細看。突然,她輕咦了一聲說:“這枝花好像不太對勁?”

    “什麼不對?”蘇陌來意不明,蘇進一聽謝幼靈這話,立刻警惕起來,低頭去看。

    這時,謝幼靈已經把那枝不對的花抽了出來,細細撫摸了一下,意外地說:“這枝花是假的,是絹花!”

    蘇進就著她的手看過去,只見她抽出來的是一枝洋桔梗。洋桔梗的花瓣柔弱而繁複,像是舞女的衣裙,飄逸灑然。

    這枝花的確就像謝幼靈所說,是絲絹製成的,是一枝假花。然而它混在整束花裡,竟然惟妙惟肖,完全分辨不出來。蘇進剛剛把花束抱在懷裡抱了那麼長時間,竟然也沒能發現。

    這可是極為驚人的技藝。要知道,真花和假花差別的可不止是形態。真花花瓣的質感、蘊含的生氣,都不是假花能夠比擬的。

    但是這枝假花,卻讓人無形中忽略了這一切,仿得之真實,即使蘇進也沒有見過。

    他從謝幼靈手上接過那枝花,發現花枝上還系著一張紙條。它先前就是存在的,只是隱沒在花束之中,他沒有發現而已。

    蘇進展開紙條,一行清秀的小字映入眼簾。

    “恭喜你發現彩蛋!用了多久?十秒?半分鐘?一分鐘?這次有情致了沒有?”

    活潑的語氣,用的字體卻是工整的瘦金體。

    蘇進看得皺起了眉。他反復琢磨著最後一句話。

    這次,難道還有上次?但是他非常確定,他從來沒有見過蘇陌這個人,更沒有跟他打過交道。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仿製的假花上。

    他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它的存在,是因為這枝絹花做得實在太像,甚至還原了真花應有的蓬勃生命力。這種技藝遠非所及,應該就是蘇陌所說的“情致”了。

    仿製的假花,模擬的情致……

    蘇進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了一件事情。

    當初他在故宮古玩街曾經砸碎過一件瓷器,那是一尊何朝宗瓷像。那尊瓷像仿製技藝之高超,他至今也沒有見過。

    當時,他唯一能夠分辨出來真假的,只有瓷像中間所蘊含的情致。

    何朝宗觀音神聖莊嚴,深具佛性,那尊瓷像卻極度風情,過於嫵媚。

    後來張萬生和單一鳴在前往馬王堆的時候,曾經又發現了一件同樣的偽作瓷像,老頭子看見那偽造的技藝,又是讚歎又是痛心。後來跟蘇進見面時,他還專門說過這件事,感歎了好幾聲“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毫無疑問,那尊瓷像跟文物盜賣集團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難道它的作者,就是蘇陌?

    蘇進這次在機場做的事情,雖然危及生命,但也使得這樣一張潛伏在背後的大網暴露出來,給文物盜賣集團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難道蘇陌到醫院來找他,就是因為這件事情,他其實是過來示威的?

    蘇進拈著那枝絹花,深思良久,轉問旁邊還沒有離開的醫生:“病房是有監控的吧?”

    醫生納悶地回答:“是有的。”

    “很好。”蘇進點點頭,對徐英和謝幼靈說,“我們過會兒再走。”

    說著,他一邊往病房外面走,一邊摸出電話撥了出去:“週二哥嗎?”

    他的聲音非常平靜,跟以前別無兩樣,“我在醫院裡發現了一件事情,可以麻煩你過來一趟嗎?”

    周離很快趕到,蘇進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又拿了那枝絹花給他看。

    周離深深地看了蘇進一眼,接過絹花,說:“很有可能,我來安排調查。”

    蘇進說:“我跟你一起去。”

    周離沒有反對,兩人一起到了醫院的監控中心,周離出示證件,調出該時段的監控仔細查看。

    事情發生得不久,錄影很容易就調了出來,但是這一看,周離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蘇陌明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的,但是錄影裡卻沒有他的身影。

    無論是正對病房大門的錄影,還是另一條住院大樓的必經之道的,還是醫院前面花園廣場的,都找不到他的痕跡。

    他就像一個鬼魂一樣,只有人肉眼才能看見,攝像頭完全辦法捕捉!

    兩人把錄影反復看了幾遍,最後蘇進和周離一起發現問題,異口同聲地道:“這錄影被做過手腳!”

    旁邊的保安一直跟著,聽見這話,立刻緊張地說:“我們沒有動過它的!”

    周離眯著眼睛,確認錄影中的某一段是被動過的,它真實的畫面被剪切了出去,又從另一處調了畫面過來粘貼上去。做得很巧妙,並不容易被人發現,前後少許的銜接問題很容易被忽略過去。

    周離問道:“這裡聯網了的吧?”

    “聯了的。”保安回答。

    “很有可能是駭客侵入,保護性刪除了對方出現的畫面。不過是否如此,還需要技術人員的進一步調查。”周離說。

    “這麼大陣仗,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啊!”徐英也跟了過來,在後面咋舌。

    “我也很想知道……”蘇進喃喃自語。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1
0635 那就好

    蘇進受傷住院這幾天,一開始可謂是門庭若市,各方面想得到想不到的人馬都來探望他。

    學校的、文安組的、文物協會的、改建組的……

    一天裡從早到晚,病房裡的人流絡繹不絕,吵得他連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最後應該還是周家那邊發了話,來訪者一下子全部消失了,連電話也寥寥無幾,只剩下一些特別親近的人。

    對於這種照顧,蘇進的心情有些複雜,只能默默地接受了下來。

    如今他走出醫院大門,目光四下一掃,立刻感覺到了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

    隨著他的移動,這些視線也跟著一起動了,應該是周家派來保護他的人。

    蘇進輕輕歎了口氣,拿起電話,翻到一個名字,終於還是打了過去。

    “岳教授,如果您有空的話,我們還是見個面吧。”

    岳雲霖來得非常快,沒一會兒一輛車疾馳而來,停在了蘇進面前。

    這時,徐英已經拎著蘇進的行李離開了,他身邊只有一個謝幼靈。年輕人長身而立,低頭跟一個小女孩說話,那場面分外和諧,恍惚讓岳雲霖想到最初見面時的情景。

    蘇進有些意外,他往岳雲霖的身後看了一眼,問道:“就您一個?”

    “你只打電話給了我,我想你大概還不想見其他人,就一個人過來了。”岳雲霖笑笑。

    她笑得很親切,但無論表情還是動作,都帶了一些距離感,跟幾天前見面時的感覺不太一樣。這種距離感讓蘇進覺得舒適了很多,他知道是岳雲霖刻意為之,心裡又多了一些微妙。

    “找個地方坐坐?”他問。

    “就前面小公園吧。”岳雲霖抬頭看了一眼,指著前面說。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街頭公園,一個小廣場,周圍綠樹蔭蔭,一株紫藤在石樑上攀爬,下方是長長的石椅,非常幽靜。

    蘇進點頭,牽著謝幼靈跟她一起走了過去。短短的一段路上,岳雲霖並沒有跟蘇進說話,而是低頭跟謝幼靈交流,給她介紹周圍的這些樹是什麼,會在什麼時候開花。

    她是知名植物學家,這些知識對她來說只是常識,就是信手拈來的東西。但她卻說得斷斷續續,有時候甚至要想一下才能繼續下去。

    最後站到紫藤架之前,謝幼靈抬頭看著她,笑著說:“謝謝岳奶奶講解。紫藤花打骨朵了,我去看一看!”說著,她就輕盈地跑到一邊,像一隻翩翩飛開的小鳥一樣。

    岳雲霖用手撫著額頭呆了一會兒,才轉向蘇進道:“對不起,有些失態了。”

    相比起她潛藏的激動,蘇進的冷靜甚至是有些冷酷的。他微微一笑,擦了擦石椅,說:“請坐。”

    岳雲霖坐了下來,一時間沒有說話。

    紫藤坐上方垂下,新葉青翠,中間的確夾雜著點點淡紫色的花苞,應該再過不久就會開放了。綠葉紫花,映著外面透進的明亮天光,是一幅非常美麗的景象。

    岳雲霖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說:“十六年了。”

    她說的明顯是“周訥言”被抱走的時間,也是她備受煎熬的時間。

    長長十六年,讓她的頭髮變得花白,皺紋爬上了臉頰。十六年裡的每一天,她的心都像在油鍋裡一樣,反復煎熬,痛苦萬分。她無數次從夢中驚醒,想像著小訥言怎麼樣了。只要稍微想到他可能過得貧窮痛苦,可能正在被養父打罵折磨,岳雲霖就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睡。

    但是這種感覺,她無法對任何人訴說,甚至對已經成年的兒子也沒有說過。

    她只是無數次地想,這是不是我的問題?是不是她太沉迷於工作,忽略了對孩子的照顧,才讓他落在保姆的手裡,才讓他有機會被偷走?

    不,不需要疑問,這就是她的問題,她犯下的錯誤!

    十六年來,負罪感如巨石般死死地壓著她,周訥言一天找不到,她就一日不得解脫。

    十六年過去,她終於找到了他,找到了那個失落的孩子。

    岳雲霖側過頭,凝視蘇進。

    為什麼一開始會沒有發現呢?

    在植物園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了一些異樣。莫名的觸動、對這孩子異常的喜愛、兩人接觸時隱約的感應……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一開始就在告訴她,這就是她在尋找的那個人,這就是她的孩子!

    但她為什麼沒有發現?那是因為她失望太久,失望太多次了,所以遇到這樣的驚喜,她想都不敢去想,惟恐再次錯過。

    幸好……幸好……

    周景洋這個人雖然霸道無理,道德下限極低,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毫不猶豫地發現不對,立刻出手找機會檢查。

    檢測結果出來,她在震驚狂喜之餘,又有了一絲理所當然的感覺。

    之前那些微妙的直覺全部應驗,這的確就是她的兒子,是她失去已久的小訥言!

    一種強烈的感情突然間湧上她的心頭,她的心裡發酸,眼眶發熱,一股熱流不知不覺地從她的臉頰滑了下來。她不想讓蘇進看見,猛地捂住了臉。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情緒才有些平復下來,放開了自己手。

    這時,一張紙巾遞到她的臉旁,蘇進坐在她旁邊,並沒有看她,這讓岳雲霖覺得好過了很多。

    “對不起,失態了。”岳雲霖的聲微微有些沙啞。

    “不,沒什麼,應該的。”蘇進搖頭。

    他頓了一頓,又說,“抱歉,我不能感同身受。”

    “沒有!”岳雲霖猛烈地搖頭,她用滿含期盼的看向蘇進,問道,“你這十六年,過得好嗎?”

    兩個世界的感受同時在蘇進的心裡浮現了出來。

    要說的話,他過得不算太差。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都是。

    他很早就進了福利院,那裡的環境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也沒有新聞故事裡講到的那些克扣虐待什麼的。他就平平常常地在裡面生活成長了起來。

    他學習不錯,也熱愛學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考上了一個一流大學,拿著資助和獎學金去上學了。這樣的經歷,他無論在前生還是在後世都是一樣的。

    然後,他在大學邂逅了文物修復,意外地在這方面展現了極高的天份,一路這樣走了下去。當然,他那時候的起點,跟現在就沒法比了……

    上個世界,他最後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一生從事著自己最摯愛的事情。死得有些滑稽,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回想起來,又何嘗不是死得其所?

    現在,他的生命意外地延續了下來,有那麼多事要去做,有那麼多事想去做,不可以說是不圓滿吧。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是有著一塊缺憾的。

    這缺憾莫名的讓他有一種衝動,想要告訴岳雲霖現在的他其實並非她失去的那個孩子。但是最終他還是沉默了下來。

    如果讓她知道,她找了十六年的孩子,其實已經死了,死在將要開啟人生的時候……

    “其實還是挺好的。”蘇進說,“沒爹沒娘是有點難過,但也沒吃過什麼苦,受過什麼罪。”

    他揀了一些在福利院時的事情跟岳雲霖說,刻意講了有趣的事。有上個世界的,也有這個世界原身記憶裡的。福利院裡都是一群孩子,偶爾其實也有些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的時候,但大部分時候,同病相憐的情緒還是把他們連接在了一起。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都只剩下自己,能夠溫暖的只剩下彼此。

    蘇進講得很平淡,甚至有些枯燥,岳雲霖聽得卻很動容。

    最後,她再次用紙巾捂住了臉,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安慰的是蘇進還是她自己。

    謝幼靈是個很懂事的女孩,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能夠明白蘇進從何處來,也明白他跟岳雲霖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直在附近玩著,沒有過來打擾他們。她很自來熟地找了一個差不多同齡的姑娘一起笑鬧,小姑娘們的笑聲話聲遠遠傳到這個幽靜的角落,不知不覺中,岳雲霖的淚水停住了,蘇進也停止了講述,聽著那邊的聲音,唇邊露出了微笑。

    岳雲霖轉過頭來注視著他,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怎麼會沒有發現呢?這張臉跟她以及周景洋都有些相似,尤其是下半張臉,像極了周景洋,只是不同的眼神讓兩人的氣質也徹底不同,模糊了兩人的相似處。

    孩子說得很輕描淡寫,甚至還挺有趣,但岳雲霖卻聽得出來背後的孤苦寂寞之處。也正是這樣的經歷,才讓他像現在這樣少年早熟,才剛剛成年就已經擁有了一雙平靜得過頭的眼神吧?

    對了,還有文物修復……

    “你喜歡文物修復嗎?”岳雲霖突然問。

    “喜歡。”蘇進回過神來,點頭回答。好像這樣還不足以表達他心裡的想法,他又補充了一句,“非常喜歡。”

    岳雲霖終於展開了一個真正的笑容,說:“那就好,那就好。”

    跟之前一樣的話,但內裡蘊含的感覺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2
0636 重建目錄

    蘇進跟岳雲霖並沒有談什麼實質性的內容,甚至沒有直接提到兩人的關係,沒提到以後要怎麼辦。

    然而在這一番談話裡,兩人像是達成了什麼默契一樣,相互之間的氣氛從緊張變得平和起來。

    最後,岳雲霖站了起來,突然問道:“馬王堆一號墓馬上就要開墓了,你會過去嗎?”

    “肯定會。”蘇進毫不猶豫地說。

    “可以讓我也跟去一起看看嗎?”岳雲霖突然問。

    “嗯?”蘇進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說,“當然沒問題,您有興趣的話,那就再歡迎不過了。不過我大概會馬上動身,提前一點過去。有些事情要準備一下。”

    “那就馬王堆再見了。”岳雲霖笑著說,笑得很輕鬆,臉上似乎已經再無陰霾。

    “嗯,馬王堆見。”蘇進回答。

    跟岳雲霖道別之後,第二天一早,蘇進就已經動身前往了馬王堆。

    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做好了一系列的準備,現在一切都在緊張地進行中,只等他一到,就會把各種材料和物資送到。

    這一次,蘇進是自己坐客機前去的,在此之前,他去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

    這是學校主動提出來的。

    從去年九月一號開學到現在,蘇進基本上沒在學校寢室過過夜,請假次數更是不計其數。尤其是這學期開學之後,他請假的時間遠遠超過了上課的時間。

    學校並不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也並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

    甚至,正是因為太支援蘇進的工作,他們才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整個京師大學從領導到老師,不少人都圍觀了驚龍會全程的錄影,知道他在驚龍會上做了什麼。

    馬王堆帛書的發現,更是一大盛舉,驚動了京師大學最重量級的幾位專家教授。

    而在此之前,承恩公府的修葺,南鑼鼓巷的重建,哪一項不對華夏歷史、文化、建築等各方面有著或大或小的影響?

    蘇進的工作實在太重要了,而蘇進在這些工作中表現出來的個人素養與能力,簡直驚人。

    於是,錢校長組織另個幾位元領導與專家進行仔細研究,又打聽了蘇進平時上課時的表現與作業情況,最後確定,蘇進上學也許並不是完全不會有收穫,但對於他現在的工作來說,有點本末倒置的感覺。

    會議之後,錢校長找到蘇進給他做工作,讓他暫時休學。如果需要,他可以偶爾過來上一些課,輔修一些學分,等到學分夠了,畢業證和學位證都不會是問題。但他現在最好不要以專職學生的身份全力上學。這太耽誤他的時間,也太耽誤他的工作了!

    正好蘇進此時也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說最早以前,他還抱著一邊學習、一邊在京師大學尋找人才,一邊慢慢修復文物的想法的話,跟文安組打的一系列交道以及驚龍會上的事情,讓他深感當前任務之重。

    更別提,機場遇刺,龍門石窟以突如其來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他可能即將面對與一個大型文物盜賣集團的鬥爭。

    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容不得他慢慢來!

    所以京師大學在此時以如此委婉的態度提出休學的建議,也正和他的想法。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與京師大學再度進行了一番深入的討論。

    現在石家大勢已去,石六段被周景洋在驚龍會上羞辱之後,整個石家的精氣神都被徹底打壓了一次,幾乎徹底不行了。

    石家不行蘇進不在乎,品德敗壞、思想腐朽的修復家族,敗落下去也是正常的——但是京師大學文修專業,蘇進卻不能不在乎!

    文物修復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事情,更何況在現在這個世界,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要鋪開的範圍實在太大。儘量吸納對此有興趣的學生,進行系統化培養,是絕不能拖延的事情。

    在這方面,他的想法也正是錢校長的想法。

    錢校長早已決定跟石家深談一次,好聚好散,把他們清出京師大學校園。

    然後,他們打算跟文安組合作,以正式教師的身份聘請一些文物修復師,按照京師大學其他專業的模式進行系統化搭建。

    這是他從蘇進教導天工社團身上得來的想法,也正是蘇進本人的想法。

    蘇進完全贊同錢校長的意見,並且一口答應撰寫一部文物修復方面的基礎教程——科學化、系統化的那種。

    然後,新的文物修復專業就可以以此為基礎把架子搭起來了。

    至於蘇進的身份……他現在可是文物協會認證的正式八段,也被好幾位九段認為“吾不能及!”

    再加上天工社團,還有誰比他更適合做這件事情的嗎?

    於是在飛機上,蘇進就已經拿出紙筆,開始撰寫那本教程的目錄。

    他沒有完全按照上個世界教材的模式來寫,畢竟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特殊的修復勢力結構。他結合了上個世界的一些內容,又結合了在這個世界看到的、想到的、親身體驗的很多事情,把它們融合在一起,撰寫出了一份新的目錄。

    他奮筆疾書,巨大的飛機引擎聲在機艙外面轟鳴,附近不時有人們的對話聲、小孩的啼哭聲。

    蘇進對此毫無所覺,他只是一直寫著。

    兩小時後,等到快下飛機時,他伸了個懶腰,拿起那些紙,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這麼短的時間,他當然不可能寫完整整一本教程,不過教程的目錄已經基本上完成了。

    正常來說,這麼點時間,連目錄也是很難完成的。畢竟思想的構建不只是往紙上寫字。

    但蘇進做得卻極為順利,在這個過程中,兩個世界的內容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幾乎水到渠成。

    而現在,框架已經搭建好,剩下的就是往裡填充內容。

    在此基礎上,新的文物修復專業已經能夠開始建設了!

    蘇進提著包走下飛機,他仍然能夠感覺到附近有人正在注意他。

    他狀若無事地回了一下頭,兩個人迅速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將身形隱沒在人群裡。

    他們的動作非常幹練,雖然極力掩飾,但仍然帶著一些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痕跡。這無疑證實了蘇進對他們身份的猜想,因此他只是笑了笑,也沒有戳穿,就離開停機坪。

    他剛剛進入機場,就看見兩個熟人正站在接機大廳裡張望。一看見蘇進,他們用力揮手,目光卻不停地打量著他的身體,顯然已經知道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了。

    蘇進剛一走出去,舒倩第一個沖上來,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箱子,打量著他說:“看上去氣色還不錯,你確定你已經恢復好了?”

    “真沒恢復好的話,我還能走出帝都一步嗎?”蘇進笑笑。

    “說得也對。”舒倩想了想,笑了起來。

    另一個人遲了一步,只能搶過蘇進手裡的包抱在懷裡,大有誰敢跟他搶誰就是他敵人的架勢。

    他非常殷勤狗腿地說:“蘇八段,您的身體如果還有什麼不便的話,請儘管支使我,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妥兒的。”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蘇進看著他也笑了起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屈暉。他現在調了職,是《考古》雜誌編輯部的副社長了。蘇進在受傷之前,還跟他通過電話,知道他在對考古雜誌的內容以及管道進行調整,怎麼突然又跑到長沙來了。

    屈暉只是逗樂,沒一會兒就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他笑著說:“馬王堆一號墓不是馬上就要開了嗎?這可是現在我們整個文安組最重要的工作。我們雜誌要給馬王堆開個特刊,我就過來看看了。”

    “很好的決定,你一定不會失望的。”蘇進笑笑。

    舒倩再次開上了她那輛吉普,不過這一次她跟上回完全不同,開得又慢又平穩,生怕顛著蘇進了一樣。

    蘇進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用這樣,我已經完全恢復了,不然給你看看傷口?”

    他只是開玩笑,舒倩的視線卻迅速從後視線看了過來:“行,給我看看!”

    蘇進笑著一愣,舒倩自己又搖了搖頭,“不行,你當時受傷大出血的是內臟,就算看外面也看不出來。不過我說,你就算年輕,也還是要注意一下。我們現在可是在野外工作,萬一真的出事,要回去還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完全不復以前雷厲風行的樣子。蘇進聽得心裡溫暖,笑著應答。

    過了一會兒,舒倩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用車載電話接起來,問道:“怎麼?”

    “基地前面來了五輛大車,全部都是平天機械的,最大型的那種貨車。但我查進貨單沒有這批貨,怎麼辦,要放他們進來嗎?”舒倩開的是免提,對面的聲音清楚地響徹在車廂裡。

    發生上次的事情過後,馬王堆的戒備比以前森嚴了許多,就算平天機械是長期合作夥伴,也要嚴格按照規章制度來。

    “進貨單上沒有?唔……先卡下,我打個電話給他們負責人再說。”舒倩不覺得平天機械會出什麼問題,但還是這樣說。

    “五輛大車?”蘇進突然從後面插了進來,“那是我訂下的貨物,到得真是及時。”

    一個車隊的貨物?舒倩愣住了。

    “給一號墓準備的,我們要大幹一場了。”蘇進笑著說。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2
  0637 自己的人生

    蘇進一把拉開護欄,大步走進馬王堆基地裡。

    基地中間果然停了五輛大車,車上下來一些工作人員,正在跟馬王堆這邊的工作人員交接。

    “樂總。”蘇進看見中間車頭處一個人,叫了出來,“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樂新征正拿著一個資料夾,聽見蘇進的聲音,轉過了頭。他沒有回答蘇進的話,首先打量他的身體:“聽說你住院了,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了。”蘇進說。

    “哈哈,馬王堆開墓這種大事,那麼多九段都說要過來,我怎麼能不過來湊個熱鬧?”樂新征笑著回答蘇進剛才的話,把手裡的資料夾交給他,“這是你要的物資清單,看看吧,還缺什麼,我趕緊去調。”

    蘇進點點頭, 不再寒暄,一件件看了起來。

    樂新征一邊跟著他看,一邊引著他去看一些重點物資放在哪裡。那些標注了星號,是之前蘇進格外強調過的,所以他也很重視,出發前還專門清點了一遍。

    “好多設備,究竟是什麼啊?”舒倩跟在他們旁邊打量著這些東西。

    “主要是用來保護墓裡的文物的。”蘇進一邊清點一邊回答。他拍拍面前的一個大金屬瓶,“譬如這個,是液氮瓶。冷凝保鮮的必需用品。”

    “那個呢?”舒倩看向了旁邊一個巨大的櫃子。

    “哦?看不出來是什麼嗎?”蘇進笑了起來。

    “看著像是個……棺材?”舒倩皺著眉盯了它半天,有些不太確定地說。

  “可以說是棺材。”蘇進笑了起來,“這是用來保護墓主的屍體的,一號墓的墓室情況比較特殊,墓腔內的封閉狀況非常好,我想裡面的屍體可能也不太一樣。”

    “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呢?”舒倩疑惑地問。她以前也帶領文安組的考古隊負責過一些墓室的開掘,絕大多數古屍挖出來的時候都已經變成了屍骸骨殖,白骨之上能夠包裹一層皮膚的殘餘已經算是保存得很好的了。蘇進現在搞這麼大陣仗,他究竟猜到什麼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蘇進對著她神秘地笑了笑。

    就像蘇進所說的一樣,新送過來的設備絕大多數都是用來保鮮的,有些東西舒倩以前完全沒有見過,據說是平天機械的新品,專門為馬王堆一號墓打造的。

    當然,如果這次它們有比較好的表現,以後其他類似的挖掘中也能用得上。

    很快蘇進就把東西全部清點了一遍,在樂新征拿來的資料夾上簽了名。

    無論是樂新征還是這些車隊暫時都不會離開,就在山上駐紮下來。開墓之後,一些文物需要運輸轉移的,他們可以直接動身。

    一早就有不少人說要來參觀這件大事,舒倩提前做好了安排,額外搭建了一些臨時板房,用來容留新來的客人。

    然後接下來幾天,陸陸續續就有人到了。

    三位九段仍然是連袂前來;張萬生和單一鳴師徒到了;岳雲霖在談修之的陪同下前來,卻不見周景洋的身影;華夏科學院和幾所大學的專家教授親自到了;文安組的大組長杜維與另兩名分組長到了。

    馬王堆基地平時也不冷清,此時卻更加熱鬧。各種重要人物濟濟一堂,文物修復師與歷史文化研究者直接對話,氣氛熱烈得不行。

    來的人比預想的還要多,舒倩新增的臨時房也不夠用了,又收拾出來幾間不說,剩下的人也沒辦法一人一間,只能拼房。

    好在這些有身份的人們也不在意,輕易地接受了舒倩的提議。

    吃飯的時候,食堂裡的喧鬧聲也比以前大多了。

    在這裡的各類型專業人士實在太多,他們倒不是有意吵鬧,但有時候聊著聊著就興奮起來,開始比手劃腳地討論。不久,他們就會徹底忘記吃飯這件事情,直到飯菜徹底涼了再重新熱過,才漫不經心地扒上幾口。

    此時,杜維站在食堂門口,頗為感慨地對舒倩說:“有沒有感覺現在跟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說得有些意味不明,但舒倩卻意外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完全不同了……”她同樣感慨地說。

    頂級修復師與頂級的文化研究者直接對話,收藏家和設備提供者在旁提供意見,這種開闊的氛圍和融洽的交流,完全不是以前的僵化呆板能比的。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蘇進身上。

    現在的食堂不僅是吃飯的地方,也相當於一個通用的工作室。他現在正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寫寫畫畫著什麼。大部分時候都沒人打擾他,偶爾會有人跟他說兩句話,態度都非常尊敬。

    兩人都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這種難得的氛圍正是因為眼前這個年輕人而來的。而且,還有更多的事情正在改變!

    蘇進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無意識地投向食堂的另一邊。

    那邊岳雲霖正在由談修之陪同,跟張萬生說話。這種情景頗為奇妙,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交融一樣。

    而且看得出來,岳雲霖並不是在勉強自己融進蘇進的生活圈,她的確是有的放矢地在跟張萬生交流的。

    兩人正在談論名畫裡的植物。

    張萬生在文物修復上頗有些面面俱到的感覺,但他真正的專精項目卻是書畫修復。這一生之中他接觸過無數古代字畫,真跡有,偽作亦有。

    一個真正的文物修復師並不是只修復就足夠了的,他對自己所修復的內容必須有更深入的瞭解。所以,張萬生隨口道來,每句都有出處,簡直像百科全書一樣。

    岳雲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工作,即使在“周訥言”丟失了以後也是一樣。

    這樣看起來好像很不母性,但無疑蘇進更喜歡看到這樣的一位女性。

    近十多年來,岳雲霖降低了一些自己的工作量,但還是研究了一個專業項目,就是蘇進最初跟她見面時的那個——華夏古代植物研究。

    如今,她可以算得上是想睡覺碰上了枕頭,很多研究中被卡住的細節她直接拿出來問張萬生,對方就能很肯定地告訴她這裡是什麼樣子的,哪裡可以找到出處。岳雲霖奮筆疾書,談修之默默地遞給了她一根錄音筆。

    突然,另一邊齊九段正在叫張萬生,張萬生中斷了跟岳雲霖的談話走了過去。

    岳雲霖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蘇進的目光,頓時一怔。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過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走到蘇進身邊坐下,問道:“抱歉,剛才有點得意忘形了。”

    “啊?”蘇進一怔,片刻後才明白她的意思,“這樣很好,有什麼問題嗎?”

    “我畢竟是為了你過來的……”岳雲霖低聲說。

    “不,不應該是這樣。”蘇進搖頭。他注視著岳雲霖,目光誠摯而溫和,“我覺得這樣很好,非常好。”

    中性筆在他手裡轉了個圈,他沉默片刻,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才說:“雖然聽上去有些冷漠,但岳教授,我還是有些話想要跟您說。”

    “你說。”岳雲霖聽出了蘇進接下來要說的話未必是她想聽到的,但還是點了點頭。

    “十六年過去了,在我心裡渡過的時間比這更長。我早已過了瘋狂渴望一位母親的時候,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像個兒子一樣與您相處。不過,我對您很有好感,相信您對我也是。我們就照現在這樣相處下去,慢慢地學習成為一家人,好嗎?”

    蘇進的話很緩慢,完全不像他平時那麼俐落果決。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望著岳雲霖,笑著說,“我最初認識的您,是研究植物學的岳教授。我覺得這樣很好。孩子是母親的一部分,但不應是一切。”

    “嗯……嗯。”岳雲霖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又應了一聲。她捂住臉,突然哭了起來。這一次,她並沒有像上次那樣有意掩蓋自己的哭聲。

    食堂裡安靜了一會兒,無數人向這邊投來目光,但卻沒有一個人過來。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幾天以來,蘇進跟岳雲霖什麼關係,該猜到的已經全猜到了。

    “我並不是傷心。”岳雲霖聲音裡帶著哭腔,但明顯開闊了很多,某種鬱結之氣已經接近消失,“我只是遺憾。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長得這麼大了……真好,真好……”

    她始終沒有叫出“周訥言”這個名字。或者她已經知道,蘇進這一輩子隻可能是“蘇進”,再也不可能是她的小訥言了。

    過了很久,她的哭聲告一段落,蘇進再次遞過去一張紙巾。

    岳雲霖接過紙巾,用力擦乾淨臉上的眼睛,然後抬起頭,對著蘇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說得很對。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我比你多活了這麼多年,可不能不如你啊!”

    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清亮亮的,岳雲霖握著錄音筆站了起來,對著蘇進一笑,快步走開了。

    蘇進心裡的感覺非常複雜,他目送她遠去,目光一轉,突然看見門口站著的另一人。

    那人正看著岳雲霖,留意到蘇進的目光,快步走了過來。

    蘇進一句“您怎麼也過來了”還沒有說出口,那人的手就撐在了桌子上,簡單俐落地說:“你被刺傷了?我知道是誰幹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3
0638 是親戚嗎?

    站在蘇進面前的是祖老先生的夫人漆萍,即使在馬王堆這種地方,她仍然穿著旗袍,披著織綿的大披肩,八公分的高跟鞋似乎對她的行動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她扔下那句話之後,看了一眼四周,站起來對蘇進說:“出來說吧。”

    蘇進收起筆記本,跟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岳雲霖向他投來疑惑的目光,蘇進搖了搖頭,表示無事。

    兩人走到食堂外面的一個僻靜地方,蘇進一直沒有說話,漆萍從小手包裡拿出了打火機和煙,蘇進接過打火機,給她點燃。

    這裡避風,光線也不是太好,小小的火星在暗處燃了起來,煙霧嫋嫋飄出。

    漆萍抬頭打量了蘇進一下, 說:“你挺冷靜的嘛。”

    “畢竟我的傷已經好了。”蘇進答道。

    “你的傷已經好了,但掠奪出去的文物呢?你也不放在心上嗎?”漆萍輕描淡寫地問。

    這一句話卻在蘇進的心上激起了巨大的波瀾,他注視著漆萍,問道:“您知道這件事情?”

    他迅速聯想到漆萍的來歷,下意識地問道,“你在國外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當然。這件事持續了這麼多年,在國外鬧得那麼大,傻子才不知道。”漆萍冷笑一聲。她把細長的香煙湊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然後緩緩吐出了,形成一條煙柱。

    “國內的人都是傻子,自己家的寶貝被人刨食刨到外面去了還不知道,只管埋頭做自己的事情。有些東西哪,沒了就是沒了,是追不回來的!”

    蘇進皺起了眉頭,問道:“您很清楚這個文物盜賣集團的事情?”

    “不算特別瞭解,但總之還是知道一點。他們的規模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大,在國內、在海外都已經經營了很多年,紮根紮得非常深。這次因為你受傷被撬起來的,只是一個角落而已。”

    只是一個角落,就已經牽動了帝都,引發了無數波瀾,那整張網被掀起來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我只是來告訴你,不要輕易涉足這件事情。它牽扯得實在太大,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非常驚人。你還年輕,你的事情總之是要做下去的……”

    “我已經被牽扯進去了。”蘇進突然道,他微笑著看著漆萍,目光明亮。

    他拍拍自己的背後,說,“我只是提出一個疑問而已,就被刺傷了。脾臟受傷,一不小心就要摘除,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但你說你的傷已經好了。”漆萍說。

    “還痛著呢。”蘇進微笑。

    他注視著漆萍,片刻後才說,“如果您只是來試探我的話,可以不用了。現在的華夏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了,這件事情肯定是要追究到底的。至於我,更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絕對不會退縮。”

    “你敢對我這樣說,不怕我是那邊的人?”漆萍突然問。

    “我相信您不是的。畢竟,您是祖老先生等了這麼多年的人啊……”蘇進說。

    漆萍一時間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突然笑了起來::“試探你果然是沒用的,有些事情我就對你直說了吧。”

    接下來,她把她瞭解的一些情況跟蘇進說了一下。

    就像她之前說的那樣,這個大型文物盜賣集團的確已經存在了很多年,在國內外勢力都非常大。尤其是可怕的是,他們深深紮根於國內的基層,聯繫的人非常多。

    比方說龍門石窟,為什麼能被盜走那麼多佛首神像石刻?

    就在市區旁邊的一個奇觀景點,如今十室九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沒有當地人合謀聯手,暗地裡協助,怎麼可能做得到?

    財帛動人心,在沒有足夠認識的情況下,很多基層人物只要用錢就能收買,就能販賣那些伸手可及的文物。最可笑的是,這根本用不了多少錢,有時候甚至不用錢,一條煙就能換一兩件文物。

    當初華夏對此不重視,管理不嚴,很多時候還要靠當地一部分文化人和老居民自發維護。

    他們的力量當然是有限的,於是經年累月,一批批文物被運了出去,流失他方。

    龍門石窟是,類似龍門石窟這樣的遺跡還有很多很多。

    他們這群海外修復師一早就已經發現了這個事實,他們當時就聯繫國內進行控制,但是遭到了冷遇,收效甚微。

    現在,他們在海外也在盡力做一些事情,但是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

    漆萍說得很簡單,但她的話語也足夠蘇進勾勒出一幅大體的圖景了。

    “如果從現在開始著手呢,你覺得還有機會嗎?”蘇進問。

    “當然,從什麼時候開始都不晚。回收很難,控制還是有希望的。不過,你們還要注意一個人。”漆萍說。

    “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他在文物盜賣集團裡有一個代號,名叫m。誰也不知道他出身何處,年齡幾何。我們只知道,這個人極擅制偽。傳聞中,此人制偽技術已經出神入化,足以以假亂真。因此,此文物盜賣集團裡有一個計畫,預謀著用他的作品取代一些國寶級文物,將真品運往國外!”

    聽到這裡,就連蘇進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悚然而驚。

    一瞬間,他想到了那尊何朝宗瓷像,想到了自己收到的那朵假的洋桔梗花。

    蘇陌……m……難道就是他?!

    驚龍會之後,天壇就變得有點冷冷清清的了。

    大部分文物修復師都已經離開這裡,回到各自的崗位工作去了。現在的天壇只剩下文物協會的一些常駐人馬,但由於驚龍會奪段時間,他們現在都有些無精打彩的樣子,慢吞吞地完成著手上的工作。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有些人沒在意,有些人好奇地走出去看了一眼。

    只見一個七段文物修復師陪同著一個年輕人走到了皇穹宇跟前,修復師指著說:“這就是皇穹宇了,先生還是第一次來吧?”

    “先生?”天壇實在太安靜,雖然這修復師的聲音不算太大,但還是能聽得很清楚。

    一個高段修復師,對著一個年輕人口稱先生?這人是在驚龍會上鬧出偌大風波的蘇進嗎?

    但仔細一看,這人個子比蘇進矮,長著一張常掛笑容的娃娃臉,明顯不是一個人啊。

    還有誰,這種歲數,就已經能讓七段如此恭敬?

    那年輕人正是蘇進之前見過的蘇陌。此時他抬起頭,眯著眼睛打量皇穹宇,眼中帶著明顯的驚歎表情。

    七段修復師有些驕傲地說:“怎麼樣,很宏偉的建築吧?”

    “對對,非常壯觀,難得一見。”蘇陌連連點頭。

    “您從海外歸來,大概已經很久沒見我們華夏本土的建築了。趁這個機會,可要好好多走走看看。”七段修復師笑著說,態度很親切。

    “那是當然的。這本來也是我回國的目的之一。”蘇陌回應得也很親切。

    他突然話鋒一轉,問道,“我能進皇穹宇看看嗎?”

    七段修復師有些為難,蘇陌說:“如果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

    “也沒什麼不方便的,皇穹宇裡放著的大多是不便移動的文物……”七段修復師不小心就把自己的盤算說出來了。不過這也提醒了他,他說,“沒事的,我帶您去看看吧!”

    自從文物協會長老倒臺之後,這邊的管理就沒有以前那麼嚴格。

    七段修復師跟上面值班的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就把蘇陌帶了進去。

    迎面而來的就是那尊司母戊大方鼎,它是現已出土的最大商鼎,貨真價實的國寶。

    它曾經在驚龍會上被展示過,如今它被放在一個玻璃櫃裡,安靜地等待著下一次亮相。

    蘇陌一看見這尊大鼎,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他快步走到玻璃櫃旁邊仔細觀看,眼神之饑渴,簡直像要把方鼎吞下去一樣。

    他的急切把七段修復師嚇了一大跳,但他看了一眼方鼎,又笑著搖了搖頭。

    且不說巨鼎被安置在玻璃櫃裡,這鼎本身重達數千斤,十個人合力也未必扛得走,蘇陌這一個小身板兒又有什麼用了。

    “旁邊還有其他文物,現在時間還早,您可以慢慢看過來。”他親切地說。

    “嗯……嗯!”蘇陌目不轉睛地盯著司母戊大方鼎,頭也不回一下。

    果然是從華夏出去的修復師世家出身的,雖然已經流落在外多年,但對華夏文物,還是有著血脈相連的感情的啊……

    七段修復師看著他的背影,如此感歎。

    說起來他也有點好奇,他家跟海外修復師家族是有點親緣關係,但也好久沒有聯繫過了。這次蘇陌突然找到他說要參觀一下天壇,他還挺驚奇的。

    不過當初這些海外修復師家族離開華夏去往國外,攜帶了大量久已失傳的配方與技藝。現在蘇陌這意思,是想回歸華夏了?那麼那些配方與技藝,他是不是也有機會學個一星半點的呢?

    七段修復師在心裡遐想,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蘇陌,蘇進,兩人都姓蘇。

    蘇進這個奇跡般的年輕人實力極為強大,來歷卻從來未明。難道他也是……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3
0639 開墓

    漆萍說完之後,蘇進立刻找到了杜維,把聽到的事情向他轉述了一遍。

    杜維越聽表情越嚴肅,他早就知道這個文物盜賣集團的存在了,但他們打算用偽作替代真品這件事,卻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立刻抓起電話,連續好幾個電話打了出去。不僅打給了文安組的下屬單位,還有一些合作單位。蘇進聽出來了,其中還包括了周離所屬的那支隊伍。

    最後杜維拿著手機怔了半天,對著他搖頭說:“這些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要真正解決這件事情,還是得靠完善的制度。”

    蘇進非常鄭重地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馬王堆一號墓。

    這一次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沒有跟著他過來,難得的開墓的確很重要,但是他們還是學生,學業同樣重要。

    他們的人生還很長,未來還有更多的事情在等待著他們。

    蘇進帶著考古隊的修復師以及施工隊一起做好了全部的前期準備工作,只等開墓了。

    最後兩天,天空電視臺的人也來了,他們在之前的驚龍會直播裡嘗到了甜頭,這次專門開闢出來一個欄目進行同步直播,要把一號墓開墓的經過同步傳達給全國所有的觀眾。

    蘇進看著這一切,臉上露出了微微感慨的表情。

    “你在想什麼?”漆萍站在他旁邊,突然問。

    “沒什麼……”蘇進想到的是上個世界的一些事情,當然不方便跟她說。他轉而問道,“您怎麼還在這裡。”

    “不歡迎嗎?吹得這麼厲害的漢墓,我倒要看看哪裡了不起了!”漆萍對著他翻了個白眼。

    “三號墓裡起出的文物,您應該已經看過了吧?”蘇進問。

    “哼,一個墓群的年代差不多都在同一時期,編號也是你們定的,三號墓裡陪葬品那麼多,一號墓怎麼可能還拿得出太多東西?”漆萍的推測倒也是有根據的。

    “墓開了,一切就知道了。”蘇進揚揚眉,笑了起來。

    開墓定於早上八點。

    事實上早上五點多開始,所有人都已經忙碌了起來。

    天空電視臺的人開始架設並調試各種設備,修復師和施工隊們也在蘇進的帶領下,把最後一批設備安置到各地,進行調試與準備。

    跟三號墓那時一樣,一號墓上方也搭起了巨大的棚子,一根根鋼筋從上到下鋪設下來,支撐著半透明的棚子,非常壯觀。

    漆萍仍然穿著她那雙高跟鞋,走進了工棚裡,抬頭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睛。

    她習慣性地掏出香煙,剛準備含到嘴裡,旁邊一個工作人員阻止道:“抱歉,這裡不能抽煙。”

    “不是還沒有開始嗎?”漆萍嘀咕了一句,但還是把煙放回了包裡。

    她眯著眼睛看向下方,蘇進正跟一群人站在一起,在下方指指點點。他的身邊擺放著很多設備,還有運輸軌道,連接著更多的設備,全部都是平天機械後來送過來的。

    漆萍的目光掃過那些設備,大部分她以前都沒見過,顯然是蘇進帶人特製的。

    她再次看向蘇進,在心裡道,這個年輕人真的很不簡單……

    八點很快到了,首先搭起了一個祭台,修復師和施工隊的老人們開始上前祭拜。蘇進也跟他們在一起上了一柱香。

    漆萍並沒有走過去,但是只要有人留意就會發現,她的背也挺直了一些,眼睛微合,仿佛正在心裡默禱著什麼。

    不管來自何處,接受過什麼樣的教育,他們對文物的心,始終都是一樣的。

    祭拜完畢,工人們開始吊起槨板。

    這一次,蘇進從一開始就加入了,漆萍也親眼見證了蘇進曾經展現過的絕技。

    任何一塊槨板,他只要敲一敲,他就能根據它的品質大小確認它的重心,然後只需要一套吊鉤,就能把它給吊起來。

    有他加入,槨板移開的速度比想像中快多了。

    看著這些槨板,漆萍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凝重。

    一座古墓裡藏了多少東西,光看大小是沒什麼意義的,但是從槨板就能判斷出一二。

    首先,槨板的品質如何,代表著漢墓主人對此的投入幾何。

    另一方面,從槨板當前的狀況也可以看出來這座墓以前有沒有被盜過,裡面的東西保存得怎麼樣。

    而不管從哪方面看來,這座一號墓都不愧於它的編號。

    它的槨板巨大厚實,由整木建成,數量極多,支撐起了一座巨型的槨室。

    同時,這些槨板烏黑發亮,完全沒有被空氣黴菌污染的痕跡,顯然密封得極為完好。

    也許這座墓裡的文物真的跟蘇進說的一樣,價值連城,甚至還超過了已經堪稱奇跡的三號墓!

    這件事情,蘇進是怎麼知道的呢?

    漆萍真的也有些好奇了。

    這個年輕人,究竟是從何處得到的傳承,竟然達到了這樣的程度?

    槨板一塊一塊被揭開,上方天空電視臺的鏡頭從各個角度緊緊跟隨,下方蘇進正和工作人員一起緊張地記錄著。

    雖然現在有了很多更加便捷的手段,但不少東西還是需要自己的筆頭來記,自己的腦子來計算。

    馬王堆一號墓裡的許多奇跡都與它的密封程度有關,而它一旦被打開,空氣侵入,這樣的密封狀況立刻會被破壞,裡面的文物立刻會與外界條件發生反應,不復原來的狀況。

    為此,蘇進之前做了很多準備,現在他也要保證這些準備能夠用上才行。

    這一次天空電視臺派出的一線記者仍然是慕影,同樣請來了叢一山作為嘉賓進行解說。

    為了不打擾前方的工作,兩人此時並沒有親自在現場,而是位於旁邊的直播間裡,對著螢幕進行觀察與解說。

    “好緊張啊。”慕影突然說。

    “是啊,我也是,心怦怦怦地跳著。”叢一山笑著接話。

    “叢老師以前到過考古現場嗎?”慕影問。

    “小規模的有,像這麼大規模的沒有過。畢竟我們是收藏家,到現場一般是感受一下,不需要在開墓的時候過去搗亂。”叢一山說得很謙虛。

    “哈哈哈,叢老師客氣了。也就是說,您是在事後看過一些遺跡的了?”

    “是的,看過一些。”

    “那您能對這個馬王堆一號墓的規模進行一下判斷嗎?”

    “當然可以。這個馬王堆一號墓真的太了不起了!之前蘇進堅持把它定成一號的時候,我還有點奇怪。三號墓那種規模已經很罕見了,還出品了馬王堆帛書那樣的鎮國重寶。但它只能排在第三,難道說前面兩座墓裡的東西比它更關鍵?”叢一山來之前,對馬王堆也是進行過一番瞭解的。

    “二號墓的規模和文物數量好像不如三號墓?”慕影問。

    “是的,但是二號墓是軑侯本人的墓,他身份高,裡面的軑侯印又說明了三座墓的來歷,雖然文物數量不夠,但把它排在第二還是說得過去的。”叢一山表示可以理解。

    “這樣說的話,蘇進是覺得,一號墓主人的身份會比軑侯還高?這不可能吧,軑侯已經是當時這一帶最大的官了。”慕影好奇地問。

    “蘇進的判斷當然是有他的理由的,不過不管怎麼說,身份或者規模,總得占一樣吧。現在看上去,他的判斷果然沒錯。你看,現在已經被移開一層蓋板了,下面還有一層。三號墓槨室上的蓋板,可是只有一層的!”叢一山有些興奮地說。

    “也就是說,現在一號墓的槨板數量就已經超過了三號墓,這說明,至少在規模上,一號墓是更大的。現在我也很期待看到,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啊!”叢一山感慨地說。

    聽見他的話,不僅是慕影,電視機以及網路直播前的觀眾也被提起了興趣。

    隨著一件件文物被修復後公佈,三號墓的規模現在已經幾乎人盡皆知。

    比三號墓更大?這究竟是誰的墓,怎麼會有這麼大規模?

    槨板繼續被起開,最後槨室大體的形狀終於被展示了出來。

    在墓室結構上,它跟三號墓是一樣的。

    它整體呈井字形,中間一個巨大的槨室,用來盛放棺木,東西南北又各有一個四方形的邊箱,盛放各種陪葬品。

    此時,蘇進上方的電子屏上出現了整個一號墓槨室的大小,同時還出現了三號墓的資料作為對比。

    一號墓槨室:長6.72米,寬4.88米。

    三號墓槨室:長4.9米,寬3.8米。

    果然,這是一座更為巨型的古墓,遠遠超過了三號墓的規模!

    現在已經被移開了一層蓋板,下面還有一層。再下面,就是槨室真正的狀態了。

    蘇進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抬起頭,揮手道:“起吊!”

    很快,巨大的槨板被固定住,向上緩緩吊了起來。

    此時,漆萍也有些緊張,她站在上方的護杆住,手緊緊握住了冰冷的護杆。

    槨板緩緩移開,露出下方的物品。

    她聽見,所有人一起驚呼了一聲,同時她也發現,自己的聲音也混在了裡面。

    她發現天空電視臺的移動攝像頭已經移了過去,頓時產生了一種羡慕之情。

    她恨不得自己也能變成那個攝像頭,好近距離看清墓裡的文物!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4
0640 兩千年藕片

    就算是蘇進,此時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露出了震撼的表情。

    他以前曾經看過馬王堆一號墓的許多資料照片。那時候實在太早了,照片大部分都是黑白的,只能模糊看清裡面的情況,怎麼可能比得上現在現場實景帶來的震撼。

    不過他此時的震驚失態只有一瞬間,他很快就收回了心神,提聲道:“二號組準備!”

    胸前貼著2字標記的小組頓時一驚,回過神來,開始行動。

    他們把準備好的設備吊到槨室旁邊,做好了準備,修復師們紛紛走到旁邊,開始清點整裡面的文物。

    在上方,漆萍捂住了自己的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平靜下來,穩定住了心神。

    槨板一塊塊被揭起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大致猜到了這座墓的規模。但等到實物出現在眼前時,她仍然被驚到了。

    槨板揭開,槨室的全貌出現在她的眼前。

    正中央是棺槨,按這墓的規模來看應該有幾層,最外層是一個黑漆素面的木棺。漆色均勻亮澤,反射著水光一樣的光芒,證明它之前保存得的確非常良好,漆色幾乎都沒有受到損傷。

    棺槨四周,有東南西北四個邊箱,盛放的是墓主的隨葬品。

    北邊通常是頭箱,做成了墓主堂屋和居室的樣子,特別寬大。它的四壁有絲綢做成的帷幔,色澤絢爛,歷久如新。東邊列著一排人形木俑,或侍奉主人,或吹奏樂器,或翩翩起舞,或放聲高唱,編制完整,動作自然。西邊則陳列著各種餐具酒具,種類繁多,幾乎全是漆器。

    漆萍以漆為姓,專精項目也是漆器修復,在這上面,她幾乎浸淫了一輩子。

    如今,這保存如新、種類多樣的漆器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她,那豔紅的色澤,漆黑的邊飾,上面的各種花邊與紋飾,讓她心醉神馳,簡直無法自已。

    這時,她看見二號組的工作人員拿著設備走到漆器旁邊,小心把它們移到真空箱裡。蘇進站在旁邊不遠處,正在緊張地看著。

    漆器遇到空氣的確會氧化,但性狀相對還是比較穩定的。蘇進這緊張程度是不是太過頭了一點?

    沒一會兒,她就聽見那邊傳來了驚呼聲:“這漆鼎裡有東西!”

    有東西?

    漆萍努力把身體往下壓,想要看清那些人手裡的東西。但是她的角度不太好,沒法看得太清楚。她想了想,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了上方的顯示幕。

    這一看,她再次掩住了嘴。

    螢幕上正在強調性重播之前的情景。一個修復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個三足漆鼎的蓋子,現出了它的內部。

    可以清楚地看見,裡面裝著清水,水裡浸泡著一些片狀的物體。

    這時,鏡頭的支臂移動,向前靠近了一些,漆萍也忍不住又往前探了探身體。

    她看出來了,那些片狀的物體是藕片,新鮮的藕片!

    它浸泡在清水裡,過了兩千多年,竟然還沒有腐壞!

    “快,密封保存!”

    蘇進一聲斷喝,驚喜的修復師們立刻開始動作,他小心卻又快速地把那個三足鼎放進了之前準備好的透明箱子裡,氮氣迅速被充了進去,徹底地包裹住了它。

    可以看見,那些藕片一接觸到空氣,立刻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清水也因此變得混濁了一些。然而,這些氮氣卻中止了接下來的發展,時間在箱子裡好像凝固住了一樣,讓藕片繼續呈現著原先的狀態。

    這一刻,無數雙目光在緊盯著這個箱子,幾乎所有人臉上都寫著不可思議。

    兩千多年的藕片,還是新鮮的!

    “能不能吃啊?”突然一個人小聲發問。

    “吃吃吃就知道吃,這可是寶貝!漢朝的新鮮蓮藕,簡直讓人不可思議!”他旁邊的同伴感慨了起來。

    “是啊,真沒想到,這樣的東西也能保存下來,感覺真是奇妙……”

    此時,蘇進也暫時失神,看著那個透明玻璃箱說不出話來。保存它的那個修復師看了蘇進一眼,想了想,走過來把它交到了他的手上。

    “慚愧,先前我還覺得您提出的要求實在太離譜、陣仗實在太大了,現在看來還是我的目光太短淺了。”這位五十多歲的六段修復師感慨地說,“如果不是準備得這麼充分,保存得這麼及時,這藕片,我們估計是留不下來了。”

    蘇進笑了笑,沒有說話。

    “您怎麼知道這裡面可能會有這樣的東西的?”六段修復師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好奇地問著。

    “以前在其他古墓裡其實也有類似的情況。”蘇進怔了片刻,吐了口氣說道,“古人講究事死如生,陪葬品裡經常會有一些新鮮的物品。種子、美酒這種算是比較常見的,偶爾也會有一些別的東西。據前期探測,馬王堆一號墓的規模非常大,三號墓裡又出現了很多漆器。這些漆器是當時的生活用品,所以我猜測,裡面很可能會有一些當時的食物之類。不管怎麼樣,準備做得越充分當然越好。”

    “的確,準備得好,準備得好!”六段修復師連聲感慨。

    “這也多虧了這座一號墓本身特殊的保存情況,實在是罕見。”蘇進說。

    這個發現讓修復師們變得更有幹勁了,他們加快了行動。

    古墓被打開,密封環境已經被破壞。剛才這三足鼎萬一被遲點打開了的話,藕片一樣會被破壞。

    可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他們必須抓緊才行!

    蘇進捧著那個透明箱子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把它放到了外面的推車上。

    此時他的心裡有著一些微妙的感覺。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當然是真的,有根有據,絕對沒有問題。

    但是在一號墓上,他從一開始就聯繫平天機械,把開墓前準備做到這種程度絕對是有原因的。

    在他上個世界,這些藕片的發現就震驚一時,也讓後人惋惜無比。

    兩千多年的古墓,竟然能發現如此新鮮的食物,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但是上個世界馬王堆是在20世紀70年代開掘的,屬於搶救性開掘。那時候條件落後,國力也非常弱小。整座墓開掘的資金一開始只有12000元,最後還被砍掉了6000元,只剩下了一半。

    6000元能做什麼?所以當時的考古學家們,只有最簡陋的工具。後來一號墓裡的文物能保存得這麼好,還是多虧了他們豐富的經驗和深厚的學識。

    但也正是因為條件有限、準備時間有限,出現了一些令人遺憾的事情,漆鼎裡的藕片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它被發現的時候跟現在的情況差不多,然而它見風就化,等到最後拿到博物館徹底保存的時候,清水早已變成了泥湯,藕片腐化成了一灘液體,跟清水完全地混合了起來。

    還好,在現在這個世界,他還有一次彌補的機會。

    現在清水只有微微混濁,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來。白色微黃的藕片浸泡其中,看上去跟現在沒什麼兩樣。

    誰也想不到,它經歷了兩千年,好像當時的那段時間被切割下來,直接搬到了今天一樣。

    “要開棺了!”前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驚醒了蘇進。

    蘇進抬頭,看見董春對著他打了一個手勢。

    蘇進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對另一個工作人員打了手勢,讓他把這個推車上的東西進行登記編號,然後轉移。

    漆鼎裡的藕片只是馬王堆一號墓的奇跡之一,還有更大的奇跡等待在後面呢!

    槨室正中央是漆棺,它的最外層是一個黑漆素棺,非常巨大,一看就知道裡面必有內棺。

    這些漆棺也是非常難得的文物,必須要小心打開,不能輕易損壞。

    漆棺沉重,上面的棺材板也非常重,必須要多人合力把它抬起來——在蘇進上個世界,考古人員們也是這樣做的。

    然而在現在這個世界,時代不同,科技不同,可以靠機械來進行輔助了。

    漆棺邊緣首先被包裹住了一層織物,防止摩擦受損,然後被固定住,開始往上吊起。

    古墓屍棺這種東西,在盜墓小說裡感覺非常詭異,但是在考古工地卻並非如此。

    此時整座古墓已經被完全挖開,各種特設的燈光照得四下裡一片通明,哪有什麼詭異可怕的氣氛了?

    黑漆棺蓋搖搖晃晃卻又非常穩定地向上平移而起,露出了下面的另一層。

    下面露出的仍然是一個黑漆木棺,但是比起上一個的素面,這一層明顯就華麗多了。

    黑色的髹漆底面上,繪製著無數華麗的金色花紋,雲氣流動,異獸奔騰,在燈光下極具衝擊力。

    自從三足漆鼎及其裡面的藕片出現以來,漆萍就一直緊盯著攝像鏡頭,盯得眼睛都有些發酸了。

    然而現在,這個黑漆木棺剛剛出現在眼前,她就收回了目光。

    她毫不猶豫地甩開了華麗織綿的披肩,任由它落在泥濘濕潤的地面上。接著她又一腳一個,蹬開了腳上穿著的高跟鞋。

    然後,她就這樣穿著絲襪,踩著泥地走了下去,直奔下方的漆棺!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24
0641 棺上帛畫

    漆萍走到一半,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眉頭一皺,有些懊惱自己之前為什麼不把手機扔在上面,但還是拿出來看了一眼。

    一眼過後,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把它接了起來,略有些不耐煩地問道:“喂?”

    “你現在在哪裡?”對面是一個蒼老的女性聲音,並無寒暄,單刀直入地問道。

    “我回國了你應該知道。”漆萍說。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回去?你明明知道,我們正古十門已經組織了隊伍……”

    “你們太磨蹭了,真正等組好隊,跟華夏聯繫上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我懶得等,還是單獨行動比較快。”漆萍不耐煩地打斷了對方。

    “……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們已經到達華夏了,你現在趕緊過來。”對方有些不悅,但還是忍耐了下來。

    “到了?不過我現在有事情,不能過去。”漆萍有些意外,但還是這樣說。

    “什麼事比這邊更加重要?”那邊越發不悅。

    “當然更重要了,一個奇跡將要被發現了……”漆萍喃喃道。

    在這麼幾句短短對話的時間時,馬王堆第二具棺蓋已經被打開,露出下面的第三層棺槨。

    這一層越發華麗了。

    它髹得不再是黑漆,而是朱紅色的生漆。漆底上,青、粉褐、赤褐、黃金等顏料繪製出極為精美的圖案,隱約可見是龍鬥相鬥。線條之圓潤流暢,造型之生動,在當時實在太罕見了。

    “下面還有一層!”那邊的修復師高聲吆喝著。

    “我沒時間跟你多說了。”漆萍匆匆忙忙地說。她想要把手機甩到一邊,但是想了想,又問對方,“你現在方便接視頻嗎?”

    漆萍剛才那意思是要掛斷電話,對面的老人正要斥責她,一聽她這話,說:“倒是可以……”

    “那就行,你讓你徒弟來幫你弄,我這邊開視頻。”漆萍三言兩語交待完,把電話調整成視訊模式,然後把手機放下,調整了一下位置,再次大步流星地走了下去。

    此時,在華夏的另一處,江南水鄉的一處大宅裡,一個老人正坐在幽暗的古宅裡。

    她眉頭微皺,頓了一頓才招呼一旁的徒弟說:“漆萍說給我打了視頻,你來幫我接。”

    她的相貌極為蒼老,大約八十多歲年紀,一頭秀髮早已根根銀絲,在頭上緊緊盤成一個圓髻。她一身黑錦暗花的長袖旗袍,樸素整潔,並不算太起眼。

    一聽她的話,旁邊五十多歲的徒弟連忙上前,幫忙操作。

    相比起華夏那些文物修復家族,他操作起電子產品的動作並不顯得太陌生。

    沒一會兒,那邊的畫面就傳送了過來。

    漆萍取了個巧,在她當時的角度是不方便直接把手機對準現場實景的,那也不方便觀看。所以她直接把手機放在地上,拿個東西墊高了一點,讓它對準了天空電視臺的直播大螢幕。

    “漆師姐真是,怎麼留個視頻讓我們看電視呢。”那個徒弟說。

    “……這是直播!”老人卻更快速地看清了周圍的情形,果斷做出了判斷。“現在正在開棺,看上去像是……漢墓?三層棺槨?不,還有第四層!”

    她的眼睛已經有些渾濁了,但此時緊盯著視頻,卻又猶如鷹隼一般銳利。很快,就著這簡陋的畫面判斷出了許多的關鍵內容。

    她接下來沒有再說話了,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不動。旁邊的老徒弟也看了過來,迅速看呆了。

    “這墓的規模好大啊……”

    現在天空電視臺正在直播的內容正好到了第三層棺蓋被揭開。

    這一次,下方露出的不再是棺蓋,而是一幅極其精美的長形帛畫。

    這帛畫呈t字形,平鋪在館蓋上,t字那一橫的部分微微折起,雖然視頻的範圍非常小,但仍然可以看清上面極為精美的畫面。只是現在距離有點遠,看不清細節。

    “近一點,近一點!”

    老人握緊了太師椅的扶手,向前湊過了身體。

    仿佛在回應她的話一樣,天空電視臺調整了角度,開始展示那幅帛畫的細節。

    這張帛畫從上到下,一共三個部分,很明顯表現的是天上、人間和地下。

    最下方是巨人托舉大地,周圍是神話中的大魚以及異獸。中間是一位女性正在三名女侍的陪同下,告別人間,緩緩升上。最上方則有金烏閃耀,蟾蜍隱沒,還有一些神怪的形象。

    鏡頭從畫面上掃過,老人喃喃道:“燭龍、翼龍、司暗……”竟然把這些神怪的名字全部都叫出來了。

    這幅帛畫華麗而精美,構圖大氣,想像雄奇,絕對是一等一的珍品!

    “這墓主是女人?”老徒弟一眼認出了位於畫面中心的那個人,按理說這就是墓主了。畫面上很清晰地呈現出了她的性別。

    這種規模的古墓,墓主是女性的情況,可真是不多見。

    鏡頭只匆匆展示了一下它的全貌,另一邊的工作人員就第一時間行動了起來,把它小心托舉起來,移進了另一邊的器皿裡暫做保存。

    “還挺有規矩的。”老人這才漸漸回過神來,看見他們的動作,輕哼了一聲,表示贊許。她隨即看見他們拿著的各種設備和容器,接著又皺起了眉,問道:“那些是什麼?”

    老徒弟在旁邊搖頭:“不知道,沒見過……”

    他想了想,說,“現在華夏的人正在外面,不如叫進來問問?”

    老人沒有說話,老徒弟知道,一般師父這樣的表示就是同意了。他小心用支架把手機立起來,讓師父繼續看,自己則戀戀不捨地往那邊看了一眼,快速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就有兩個人走了進來,恭謹有禮地道:“漆老夫人。”

    他們都穿著樣式一樣的西裝,動作嚴謹而規整,一看就是政府工作人員。

    他們聽見漆老太太一行人回來,就立刻趕了過來。但是她可不是那麼好見的,他們已經在外面等了兩天了。

    按理說,這種無禮的慢待會讓人感到很不悅,但是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特地被囑咐過,心裡就算有火氣也只能壓在心裡。現在漆老太太終於願意見他們了,他們總算鬆了口氣,之前的火氣也不知道拋到什麼地方去了。

    漆老太太的目光一直緊盯著手機的螢幕,完全沒有多看他們一眼的意思。

    她那個老徒弟總算是通曉一點世事,他笑著說:“抱歉,我師父一沉迷文物就拔不出來了。她請二位過來是想請教一下,這個視頻裡拍的究竟是哪裡?”

    沒頭沒腦地說起視頻,還問他們地點,那兩人一頭霧水。他們對視一眼,還是走到了老太太身後,跟著她一起看視頻。

    剛看一眼,其中一個人就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道:“這是長沙馬王堆漢墓。”

    另一人也認出來的:“對,馬王堆一號墓就是這兩天開墓,這應該就是現場的實景。是那裡有人在給您直播現場的畫面嗎?”

    馬王堆一號墓的開挖過程之前是保密的,但開墓這件事既然答應了天空電視臺直播,其他人往外傳遞也就算不了什麼,這兩人並沒有放在心上,只覺得這漆老太太手腳實在太快,竟然已經提前派了人過去了。

    不對,既然是她派的人,為什麼還要問我們地點?

    老太太混濁的眼睛終於抬了起來,問道:“長沙馬王堆?”

    “對,是的,說起馬王堆被發現這件事還有點意思……”總算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中年人興致大發,準備把自己的所知給她講一講。

    “稍等一下,馬上要開棺了。”老太太打斷了他,阻止了他的話,不過她接著又對著他笑了笑,“麻煩一會兒跟我說吧。”

    被冷遇了兩天,陡然遇到這種笑容,中年人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他連忙說:“您先看,我就不打擾了。”

    堂屋裡再次安靜了下去,幾道目光一起緊盯著狹小的手機螢幕。

    裡面的畫質並不算太好,聲音也不算太清晰,但足夠讓他們看清關鍵的部分了。

    第四層棺蓋上的帛畫被收了起來,露出了下方的棺蓋。

    這一層不再是純粹的漆繪彩棺了。它仍然以漆為底,上面裝飾了大量的帛和繡錦。三號墓曾經見過的起絨圈織法,這裡也再次見到。

    漆老太太的目光掃過,隱約覺得這織法有些不太對勁,但此時的細節實在太模糊,她沒辦法把它看得太清楚,只能記在了心裡。

    第四層棺蓋被清理出來,固定,漸漸移開。

    這個棺槨只有四層,這一層棺蓋移開,下方露出的就是屍體。

    當屍體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時候,漆老太太緊握太師椅扶手,猛地站了起來!

    她滿臉都是震驚之色,但現在,沒人能再注意到她的動作。她的老徒弟,旁邊那兩個中年人全部都驚呆了,他們的目光完全凝聚在小小的手機屏上,完全不能移動分毫。

    與此同時,他們也聽見了視頻裡面傳來的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顯然被震驚的不止是他們。

    “這,這是古墓?”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這也是漆老太太和她那老徒弟心裡想問的話。

    這是古墓?

    這屍體保存得未免也太完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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