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404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5
0602 挑撥

    樊八段再也無話可說,他默然退了下去,臉上仿佛有些深思與明悟。

    而他這個舉動也充分說明,他認可了張萬生的打分。如果後面其他長老不能從此次奪段評分中搶得勝機的話,這幾位長老就要徹底被打落凡塵,奪去原有的段位了。而失去了段位的他們,理所當然不可能再擔任長老這一職務。五名長老同時落馬,文物協會,乃至整個當今文物修復界,就要至此翻天了。

    然而,三個八段已經全部質疑失敗,剩下兩個七段,真的能推翻張萬生的評分嗎?

    更何況,除了張萬生以外,其餘幾個九段給他們倆的評分也並不算高。

    張萬生的目光移到何七段臉上,問道:“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事已至此,何七段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他向張萬生拱了拱手,道:“不才實力不濟,不過今天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五位九段共濟一堂,張前輩更是難得現身,實在是驚龍會上難得一見的盛景,令人榮幸之至!”

    這話他朗聲而出,聲音洪亮,頓時讓不少人醒悟過來,紛紛點頭。

    是啊,一次驚龍會能請出兩到三名九段已經算是勝利,當今天下九名九段,從未在正式場合全部聚齊,所以一直有著“王不見王”的說法。這次驚龍會能同時見到五位,已經非常罕見了。

    何七段笑吟吟地說:“每次質疑,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能獲得張前輩隻言片語的指點,指出自身存在的問題,又何惜屈屈段位?所以,我還是想向張前輩提出質疑,請張前輩指教。”

    這段話他說得謙和至極,聽得人如沐春風,忍不住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也把雙方之間的火藥味沖淡了不少。

    就連張萬生,也在唇畔露出了一點笑意,點頭打量了他一下,說:“官腔打得挺好的。”然後他臉色一變,又道,“前面做這麼多鋪墊,後面的話必定不太好聽!來吧,你要說什麼儘管說,我就在這裡接著了!”

    何七段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再次露出笑容,再次拱手道:“那我就說了。我對張前輩給我自己的評分沒什麼可疑問的。在下實力有限,張前輩眼光銳利,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張萬生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何七段道:“我這聲質疑,乃是針對蘇進老師而來!”

    果然,下面很多人都在心裡這樣說。

    張萬生打量他,道:“繼續。”

    何七段道:“張前輩給蘇老師這次修復打了五十分滿分,是覺得蘇老師這次修復十分完美,毫無瑕疵。但是……”他的目光轉到其他四位九段身上,道,“另四位九段墨工打了四十分至四十九分,顯然並不如是認為,我很好奇,想知道其中原因。”

    好奸詐,好狡猾!

    何七段這話一出,下面的修復師們不約而同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前面三個八段提出的質疑全是關於自身修復的,結果被張萬生一個接一個罵得體無完膚,只能灰溜溜地退下去。他們兩個七段的修復明顯弱八段們一截,五個九段打下的分數都不算高,在這種情況下繼續這樣質疑,只會自找羞辱。所以他提出的質疑不可能關於自己,只可能指向蘇進。

    但最狡猾的是,這樣的質疑他不是直接說出來,而是換了一種方式,在九段們之間進行了挑撥!

    到達九段這種地位,誰不是修復師之巔,誰不對自己的修復手藝以及眼光擁有足夠的自信?張萬生就算是天工印的執掌者,他真的能讓其他九段全部都心服口服嗎?

    憑什麼只有他說的才是對的,憑什麼只有他打出來的分數才是權威?

    他沒有直接質疑張萬生,而是借用了其他九段的分數來質疑。這樣一來,如果張萬生繼續正確,就會讓其他九段顏面無光,到時候反彈起來,四個對一個,張萬生真的能壓得住嗎?

    張萬生再次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又笑了一聲,說:“你這個人很有意思。”

    何七段謙和微笑:“張前輩謬贊,在下不敢當。”

    張萬生才不管他說什麼,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不是今天站在這裡,我可不敢相信你是一個修復師。只聽你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哪裡的小官僚呢,還是不入流的那種!”

    張萬生這話形同一耳光抽在了何七段臉上,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了一僵。

    這時,許九段突然笑了一笑,對張萬生說:“奪段規矩,小何既然提出質疑了,那我們就回答一下吧。我先解釋一下我的分數。”

    他伸出一根手指,道,“我打了四十九分,比滿分只差一分。這不是說我對小蘇的修復有什麼不滿。”他搖頭道,“我只是覺得月盈則虧,天道本就缺一,於是也留了一分的餘地。相比起張前輩,我還是太保守了,有所不如啊!”

    他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這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就是在說,他並沒有從蘇進的修復中看出什麼問題,只是出於保守的態度扣了一分而已。而就他本心來說,他也覺得蘇進這次修復完美無缺,堪為滿分!

    許八段聽見父親這句話,臉色突然微微一變,欲言又止。

    其他三個九段則對視一眼。他們給蘇進的分數是從四十到四十二分,這分數雖然不低,但離滿分還有相當一段距離。顯然,他們是覺得蘇進的修復有問題的。

    那麼,問題會是在那裡呢?

    岳九段正下臉色,張開嘴,正要開口說話,突然一陣嘈雜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現在圜丘壇上正在奪段評分,壇下修復師們全部屏息凝神等著九段們精彩的辯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怎麼敢這麼嘈雜?

    岳九段眉頭微微一皺,抬頭看向遠方,突然“咦”了一聲。

    此時也有不少人一起轉頭,只見圜丘壇對面,一行人正匆匆忙忙地穿過昭亨門,向著這邊走過來。

    這群人大約十幾個,從頭髮花白到銀髮蒼蒼,年紀已經全部不輕。而他們的腳步卻都很快,像年輕人一樣充滿勃勃生氣,極為急切。

    而即使這樣急切,他們的神態與動作裡仍然充滿著濃濃的書卷氣,一見就可以想出他們的身份——只有長年沉浸在書海中的學者,才會擁有這樣的氣質。很明顯,他們都不是修復師,他們到這裡來做什麼?他們又怎麼能進來這裡?

    眾人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釋,從圜丘壇廣場的另一邊開來了一輛轉播車,車上走下來一個彌勒佛一樣的胖子,快步向著這些學者迎了上去。

    這胖子也不是文物修復師,但在當今文物修復界,他卻擁有著不遜于協會長老的地位與重要性。

    杜維,文安組大組長,本次驚龍會的協辦者。很明顯,這些人就是他發話放進來的。

    杜維跟那些老者會合,兩邊迅速交談了幾句。然後杜維伸出手,指向了圜丘壇。

    修復師們的目光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上方,九段們和長老們的臉上也滿是疑惑,蘇進卻露出了明悟的表情,唇畔噙上了一抹微笑。

    接著,杜維領著那群人走向圜丘壇,人群自然而然地給他們分出了一條道路。

    老者們急切地跟著杜維走上圜丘,來到蘇進的面前。

    當先一名老者約摸七十多歲,頭髮已經全白,他緊盯蘇進,開口先是一句問話:“道隱無名?”

    他年紀雖大,中氣卻非常足,這四個字說得清晰而響亮,下面的修復師卻一個字也沒聽懂。

    他們聽不懂,卻總是有人能聽懂的。蘇進鎮定自若地點頭,道:“對,道隱無名。”

    他熟練地指向其中一個托盤,道:“那張帛書在那裡,各位可以親眼一睹。”

    他這話一出,老者們頓時呼啦一聲,全部都沖了過去。他們緊緊圍著那個托盤,一邊看,一邊伸手指指點點。這些人裡好幾個的臉上都露出了激動的表情,有的點頭,有的皺眉苦思,有的甚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自顧自地爭論了起來。

    下面的修復師全部都面面相覷,他們完全不知道這些人是誰,究竟是在幹什麼。

    何七段眉頭一皺,上前道:“杜大組長,請問這幾位是……”

    杜維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道:“我來介紹一下。這幾位是華夏科學院、京師大學、華夏大學歷史系、哲學系、文學系等學科的專家教授,他們在電視上及網路上看見了蘇進老師的修復成果,特地為此而來的!”

    他指向那位七十多歲的老者,道:“這位姓司,華夏科學院院士,是王先永大師的親傳恩師!”

    王先永是華夏有名的國學大師,在普通民眾中極有名氣,聲望極高。先前他赴劍橋大學華夏學系求學,曾經引起軒然大波,還引發了一連串關於華夏傳統文化是不是要完蛋的討論。

    這位司院士,竟然是王先永的老師,今天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這裡!

    他明顯是沖著蘇進修復的帛書而來的,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何七段心裡突然升起了濃濃不祥的預感。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6
0603 不怕修錯了嗎?

    司院士此時根本就沒聽杜維的話,他一把抓住蘇進的手,殷切地問道:“這帛書是從馬王堆裡挖出來的?”

    蘇進先前就已經講解過帛書的來歷,此時被重複發問,仍然非常耐心地點頭說:“是,它出自長沙馬王堆漢墓,據調查研究,馬王堆是西漢初期的,長沙國丞相利蒼及其家屬的墓葬。這套帛書是盜墓賊從三號墓中盜掘出來的,意外落入我的手中,現在被修復。”

    司院士說:“西漢初期的漢墓,那這套帛書,應該就是匯總的那之前的文化成果了。”

    “應是如此。”蘇進應道。

    司院士目光灼灼地問他:“那你可知這卷帛書的價值嗎?”

    蘇進微微一笑,道:“當然。”他指向剛剛被修復的帛書,道,“這套帛書不止一卷,剛才我修復時整理了一下,計有‘導引圖’、‘閩湘地圖’、‘長沙駐軍圖’、‘鎮墓圖’、‘喪服圖’、‘氣雲星象圖’、‘五星占’、‘戰國策’、‘易經’、‘道德經’甲乙兩份、‘相馬經’、‘產經’、‘刑德篇’三份,陰陽五行等二十餘件。”

    他每說一個詞,司院士的眼睛就亮一分。這其中一部分內容他之前從電視上看到過了——在來之前,他就已經讓他的學生截下了電視錄影上的一部分畫面,處理過之後給他又看了一遍。

    但是,當時電視畫面的重點是蘇進修復的過程,而不是上面的內容,所以他只看見了其中很少的一部分,直到現在,才從蘇進的口中知道了其中有些什麼。

    他耐心地等蘇進說話,突然緊緊地盯著他問道:“你今天才開始修復,是怎麼知道這些內容的?”他年紀雖老,但此刻眼中精光四溢,銳利逼人,“你上手就直接修復,就不怕——修錯了嗎?”

    司院士這句話一問出來,其他專家學者也全部轉頭看向蘇進,表情各異。

    何七段心中一喜,目光掃過他們,看見他們臉上露出的神情大部分都是譴責、不贊同的,心裡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老實說,他之前雖然意含挑撥,但其實並不是不知道其他三個九段為什麼打分只在四十左右的。

    蘇進修復的手法固然無懈可擊,但是他卻犯了一個大錯誤。

    他實在太魯莽了!

    文物修復的一個重要步驟,就是分析研究原先的內容是什麼。尤其是那些破損比較嚴重的文物,上面可能缺了很多部分,這些部分的畫面和文字究竟是什麼,需要查閱大量資料,比對同類型文物之後才能慢慢研究出來。其中一些不能確定的,只能根據上下文進行推測,推測而不確定的結果還需要額外標注出來,以供後來人研究討論。

    這個過程非常繁複,通常需要大量時間。

    其實之前許八段的大報恩寺琉璃塔拱門,以及樊八段的三國漆案都曾有過這樣一個過程,前者花費了許家二十二年的時間,後者也讓胡八斷斷續續研究了五六年,最後才得出結果。

    蘇進上手就揭磚,揭完就修填,他能保證自己填充的內容是對的?萬一錯了,那就是破壞文物,就是大過!

    何七段一眼就看出了蘇進修復的問題所在,也正是因此提出自己的質疑的。老實說,就算是四十分四十二分,他也覺得九段們給蘇進的分數打得實在太高了!

    他緊張地看著蘇進,等著他回答。這句話要是答不好,蘇進這次修復相當於全部失敗,他的奪段、他的段位也就完蛋了!

    面對如此質疑,蘇進仍然只是溫和地一笑。他抬手指向前面的托盤,道:“首先一點,請各位放心,我修復帛書的時候使用的全部都是可去除的材料,如果真的有錯,隨時可以修復回來。”

    聽見可以重來,司院士臉色頓時微和。何七段心裡格登了一下,頓時明白為什麼蘇進可能修錯,九段們還給他打了這麼高分了。能夠去除重修的話,錯了也能修正,不會對文物造成致命性破壞。

    但是……

    他揚聲道:“兩千多年帛書,應該是非常脆弱的?就算是可去除的材料,去除一次,也相當於重新破壞一次,這樣三番四次,帛書還能恢復原狀嗎?”

    兩千年的脆弱帛書就算修復完成也不可能恢復原狀,何七段話裡其實就是給蘇進挖了個坑。

    蘇進不以為忤,他道:“需不需要去除,有沒有錯,各位教授應該很容易判斷得出來吧?如果不麻煩的話,可否請各位現場驗證一下,這修補究竟是對是錯?”

    如果不麻煩的話?那簡直是太不麻煩了!

    十來個教授立刻撲到了托盤旁邊,戴上老花鏡,拿著放大鏡,腰彎得低低的,簡直像是要一頭栽進托盤裡一樣。

    蘇進叫來賀家,對他小聲交待了幾句,賀家點點頭,立刻召集天工社團的學生,把剛才拍下來的初始照片全部列印了一份,分開來交到教授們的手上。

    教授們看見這個,簡直如獲至寶,他們一手持原件,一手持放大鏡,交替著對比觀看,臉上俱是迷醉。

    修復師們看著他們,仿佛看見了自己沉迷修復時的表情,紛紛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何七段再次皺眉,他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說話,蘇進先一步對九段們道:“抱歉,我擅自做主。”

    岳九段一擺手,道:“這算什麼,我剛才給你扣的十分就是扣在這裡!這十分扣得我心中忐忑,我也很想知道扣得到底是對還是不對,現在有專家現場驗證,那是再好不過。”

    他笑得極其開朗豁然,與另兩名九段對視一眼,直爽地道,“其實我也很希望,我能被重重地打臉啊!”

    他話中帶著感慨,每個字都發自肺腑,蘇進聽著也忍不住動容了。

    他當然聽得出來,岳九段說的的確是真心話。

    何七段就算心懷鬼胎,之前那句話說得也是沒錯的。帛書這麼脆弱,就算能反復修,多修一次就是破壞一次。就保護文物的立場來說,他當然是寧願蘇進修對了,這樣對珍貴的帛書更有利。為此,他寧可是自己的錯,寧可自己被當眾打臉!

    蘇進注視他良久,看見旁邊宋九段和齊九段相視一笑,臉上都是同樣的表情。他眼睫微垂,接著再次抬起,道:“但願不負各位所托。”

    如果只是一份原始檔案,教授們要從中摸索推斷出修復後的結果,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用時也會很長。

    然而現在成果已經展示在他們眼前,他們只需要比對一下,判斷其正誤,相比就容易快捷多了。

    一開始,他們只是沉默地對比、研究,不時還放下手中的列印稿和放大鏡,拿出一本小筆記本出來翻看並且書寫什麼。沒過多久,他們開始交頭接耳,討論了起來。

    他們討論得非常嚴肅認真,眉頭時而微蹙,時而展開,表情變幻萬千。

    何七段豎起耳朵想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但聽是聽見了,卻一句話也聽不懂。

    教授們嘴裡說的全是古文,全是帛書上的內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何七段都沒法確定究竟是哪個,連在一起更是跟聽天書一樣。

    他越聽越是忐忑,轉眼一看,發現九段們也再次走到了帛書旁邊,重新以審視的目光看起了它們,與教授們交流了起來。

    大部分修復師們都不認識這些專家教授,九段們卻明顯早就跟他們認識了。但此時,他們來不及寒暄,單刀直入正題,話題全部緊緊圍繞著帛書,一句多餘的廢話也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專家教授們和九段們臉上的表情漸漸鬆動了起來,他們開始看向蘇進,臉上又是震驚,又是不解。

    何七段聽不懂他們說話,卻看得懂他們的表情,他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心臟快要懸到喉嚨口了。

    下方修復師們早就騷動了起來,天空電視臺的鏡頭此時對準的同樣是帛書上的內容,他們就著這些內容冥思苦想、竊竊私語,台下泛起了一片嗡嗡聲。

    又過了十多分鐘,司院士突然直起身子,抬起了頭。

    他轉向其他同事,露出詢問的目光。十余位專家教授有的仍然沉迷於帛書之下,而回應司院士抬頭的,全部都露出了心悅誠服的表情。另一個跟司院士差不多年紀的教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苦笑道:“數十年苦功,竟然不如一個少年!”

    他接著又好奇地看向蘇進,問道,“我倒是更好奇了,小蘇老師,你究竟是怎麼樣——”他揮手,在半空中劃了個圈,剛好把托盤裡飄浮著的帛書全部囊括在內,“——準確地填補起這些帛書的空白的?”

    “什麼小蘇老師?”司院士看著那個教授,不贊同地搖頭,“蘇先生能把帛書準確修復至這種程度,早已脫出了文物修復師的範疇了。他必定在文化與哲學上有著極高深的造詣,堪當吾等之師!”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6
0604 導引圖與五禽戲

    司院士和這位姓李的老教授一句話,已經充分說明了他們剛才這一番研究的結果。

    蘇進的修復的確沒有問題。雖然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但他的確準確地補全了帛書的缺漏,即使是這些專家教授,暫時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而他們倆這句話,無疑也回答了何七段的質疑。

    的確是岳齊宋三位元九段的分數打錯了,張萬生和許九段才是正確的!

    此時,無數人看著齊宋嶽三名九段,屏息等待著他們說話。

    許八段、樊八段、蘇進。

    這三次質疑,他們雖然都沒怎麼說話,但質疑的結果對他們都是不利的。按照奪段的規則,三次被質疑成功,他們將被剝奪段位,永久失去裁判的資格。

    雖然從一開始,他們就是站在蘇進這邊的,但這種殘酷的結果他們真的能夠接受嗎?

    接受這樣的結果,就等於他們將要從九段被打落原形,等於從天上直落地下!

    九段被剝奪段位,這樣的事情在文物修復界的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

    場上一片沉默,片刻後,三名九段不僅沒有惱怒,反而極其欣悅地笑了。

    齊九段感歎道:“學無止境,古人誠不我欺。”

    岳九段跟著點頭:“世人皆以為九段為修復之巔,實則謬甚。九段之上還有天工,修復之路,從來都漫無止境。”

    宋九段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乾脆俐落一點頭,簡潔地舉手道:“質疑成功,我要修改我的分數。”

    齊九段和岳九段同時苦笑了一下,點頭應道:“我們也要修改分數!”

    蘇進看著他們,輕輕吐了口氣,同樣微笑了起來。

    三名九段乾脆俐落地認輸,何七段再也無話可說。

    此時,張萬生哼了一聲,說:“哪有那麼麻煩,對不對,打套拳就知道了!”

    說著,他撤後一步,站到了空地上。

    打拳?

    臺上台下絕大多數人都一陣納悶,不明所以。

    張萬生深吸一口氣,打開架勢,打了起來。

    他一招一式簡潔而緩慢,舉手投足間帶著無名的氣勢,引動著周圍空氣一起開始旋轉、流動。

    隱約的風聲響了起來,越來越疾,越來越快。

    漸漸的,圜丘壇上響起了一陣疾烈之聲,仿佛千軍萬馬迎面而來!

    張萬生打到一半,慕影眼睛一亮,急急吩咐道:“分個鏡頭出來,對準剛才的帛書!”

    董楓中途就已經開始親自操作攝像機,不需要慕影說更多,他已經心領神會,攝像臂移動,指向了某一部分的帛書。

    這正是之前張萬生格外關注的那份工筆彩繪,上面畫了四十四個小人,有男有女,有老老少,每一個人都在做出不同的動作。

    這份彩繪同樣有很多部分破損,有些圖形甚至缺失了一部分,是蘇進後面修補上去的。

    如今,彩繪上的人物仿佛和張萬生重疊了。透過大螢幕,任何人都能清楚明白地看出來,張萬生的動作跟彩繪上的人物一模一樣,也完美還原了蘇進後面修補的那一些。

    這是一整套動作,非常連貫。如今張萬生連貫地打出來,中間沒有半點阻滯。於是周圍的人也都能輕易地看出來,蘇進的修補絲毫無誤,與原本的圖形渾然一體!

    四十四個動作,從頭打到尾也不過五分鐘。

    張萬生一舉一動慎重卻又自如,帶著一種遊刃有餘的大家風範。

    圜丘壇上的氣流被他攪動,空中仿佛有氣浪鼓動,帶動著周圍人的衣服與頭髮也一起飛舞了起來。

    明清時期的祭天之壇上,這位老人比劃著兩千多年前的動作,氣韻悠長。

    壇上壇下無數人眯起了眼睛,心中突然有了莫明的感受。

    他們仿佛看見畫面上那四十四個人同時動作了起來,跟在張萬生背後,一起起舞。

    此時,整個天地都為之驚動!

    第四十四個動作打完,張萬生收勢立定,臉上容光煥發。

    他朗聲道:“先秦導引圖,為五禽戲之前身。”他轉身看向蘇進,道,“我教你那套戰五禽,便是在這套導引圖上變化而來!”

    蘇進臉色微動,似乎有些恍然。

    導引圖以道家為根基,導是“導氣會和”,引是“引體會柔”,是呼吸運動與軀體運動相結合的一種醫療體育方法,也是五禽戲的前身,這一點他早在上個世界就知道了。但他一直沒把它和戰五禽聯繫起來想,即使在修復過程中也沒有。現在被張萬生一言點醒,他恍然大悟。

    難怪在修復這份帛書的過程中,他感覺格外流暢,還有了一些莫明的觸動,原來就是因為這個!

    雖然具體動作有了極大的變化,但是其中運氣流動的方式的確是一脈相承的,蘇進在修復的時候雖然沒有明顯把它們聯繫在一起,但的確有隱約感受到。

    他這一次修復帛書從頭到尾歷時七個多小時,但感覺遠沒有想像中疲勞。難道這跟導引圖也有關係?

    蘇進正若有所思,周圍已經是一片譁然。

    如果說那些專家教授的判斷還有可能出現失誤的話,張萬生這套實際打出來的導引圖就太能說明問題了。

    這四十個動作都是獨立存在,中間銜接部分全部由張萬生自行演化完成。然而眾人皆知,如果動作本身失誤變形,中間的銜接肯定也會跟著出現問題,從而帶動整套導引動作無法繼續。

    但整整五分鐘,張萬生的演示從頭到尾渾然天成,這充分表示,這套導引圖,蘇進修復得毫無問題,沒有半點差錯!

    導引圖沒有問題,其他的文本也有專家教授們做保,而他修復的過程與操作細節,更是有五位九段與無數修復師親眼見證的……

    蘇進的這次奪段從過程到結果,都達到了極高的境界,完勝五位長老!

    張萬生環視四周,問道:“還有人想要提出質疑嗎?何七段,你還有兩次機會。陳七段,你還沒有發過言。”

    何七段臉色鐵青,閉嘴不言。陳七段是五人中最為低調的一個,從開始到現在默默工作,一直沒怎麼發過言。此時,他慨然一笑,道:“我沒什麼可說的了。技不如人,我輸得心服口服。修復之路漫無止境……”他拍拍自己的身體,向蘇進拱了拱手說,“不過是重新開始而已。”他眼神清明,這段話明顯不是虛言矯飾,而是發自肺腑。

    蘇進注視著他,也向他一拱手,鄭重地道:“承讓。”

    陳七段的態度不錯,張萬生比較滿意,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向其他幾個九段點了點頭,說:“剩下的你們來吧。”

    齊宋嶽三名九段同時向許九段示意,許九段微一點頭,上前道:“現在三次質疑全部結束,接下來是裁判改分時間。由我先行開始。我被質疑成功一次,將要修改樊八段的修復評分。”

    他刷刷刷在一張紙寫下自己的分數,遞到慕影手上。慕影毫不猶豫地將其亮了出來:“12分!”

    許九段終於還是比張萬生客氣了一點,又給樊八段多加了四分。

    他隨即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評分原因,除了文物本身的價值分數——他同樣給了八分——以外,樊八段在拼接漆皮、後續保護修復時的流程手法都沒什麼大問題,擔得起這四分。

    聽見這話,樊八段就算心有所悟,也老臉一紅。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四分比剃個光頭還要讓人難堪呢。

    許九段轉向齊九段道:“齊兄請。”

    齊九段苦笑著搖了搖頭,話語出口時卻非常果斷,一絲猶豫也沒有。

    他道:“我被質疑成功三次,現在要修改許八段、樊八段、蘇六段三人的分數。”

    他同樣寫下自己的分數。

    許八段40分,樊八段8分,對於蘇進,他也毫不吝惜地給了五十分的滿分。

    蘇進的分數並不令人意外,從一開始起,齊九段對他的欣賞就溢於言表,更何況,蘇進這一次表現得本就非常出色!

    但是,許八段這四十分就令人有些意外了。雖然他在原來的基礎上減了五分,但毫無疑問,四十分仍然是在一個比較高的範疇裡。

    齊九段笑了一笑,闡述了自己的理由。

    “這二十二年裡,小許可能沒有直接經手琉璃拱手的研究與準備工作,但是管理本身也應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小許讓許家穩定發展,讓許家其他人有一個安心的工作環境,光是這點,也應該給他記上一功!”

    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許八段,而是注視著許九段,緩緩而言。許九段仿佛有所觸動,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子。

    許八段緊盯著齊九段,臉色極為震驚。漸漸的,他緊繃的表情漸漸變得緩和了起來,長長出了一口氣,抬起手,摘下了胸前的八段徽章。

    他輕聲道:“張前輩,您說得對,是我輸了。不過,總算我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許九段終於走過去,來到了兒子身邊。他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也是我的錯……不過沒關係,兒子,輸了就重頭再來,我們爺兒倆一起加油!”

    齊九段看了看他們父子,同樣摘下自己胸前的徽章。

    他慨歎一聲,說:“三次質疑成功,我齊高塵自願遵守協會規則,剝奪一切段位元。哈哈,我也要重新開始了!”

    那枚幾乎象徵著最高地位的仙鶴徽章被輕輕放到了旁邊的檯子上,而幾乎與此同時,另兩枚同樣的徽章被放到了它的旁邊。

    三隻仙鶴似乎將要振翅而飛,三名九段將要被奪去段位!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6
0605 給你吧

    剩下兩名九段的評分也不用再多說了。他們同樣承認了自己的三次失敗,調低了許八段和樊八段的分數,將蘇進的分數提至滿分。

    因為這次認輸,這兩名九段同樣要被剝奪段位,等待明年從定段考試再重新開始。

    這堪稱十年來……不,是驚龍會有史以來最大的新聞。

    五名長老被奪段成功,打回原形。至此,他們也不可能再擔任長老一職,文物協會最高層重新洗牌,勢力也將重新劃分。

    三名九段被三次質疑成功,剝奪段位,同樣打回原形。除此之外,他們將再也無法擔任奪段裁判一職,“眼光失利”這個汙名將會伴隨他們一生。

    同時八名高段文物修復師落馬,下次驚龍會,圜丘壇頂端將會露出一個極大的空缺,對於文物修復界來說,這就是一次巨大的地震!

    可想而知,在這樣的衝擊下,文物協會未來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鐵板一塊,必將陷入或短或長時間的混亂中。

    同樣可想而知,這對即將新生的國家文物局來說,是一個多好的消息。

    他們再也不用擔心立足的問題了,反而可以借此機會,把更多修復方面的人才納入體系。

    難怪旁邊的杜維咧開了嘴,要不是多少還有點冷靜,說不定還會上前向蘇進道賀呢。

    此時,蘇進正注視著五名“前”長老,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

    面對這樣的衝擊,幾位長老的神情雖然有些鬱鬱,但基本上都還算平靜。只有何長老目光遊移,不斷打量著四周。但是鑒於沒有收到回應,他只能撇了撇嘴,低下了頭。

    顯然,對於另四位長老來說,這次奪段失敗都讓他們有所感悟,也許並非完全的壞事。

    而齊宋嶽三位九段表現得更是坦然,明顯是真的打算重新開始的。

    在這樣的失敗之下,還能擁有這樣坦然而明瞭的態度,實在太難得了。也許文物協會,比他想像中還要更好一點……

    現在場上的九段只剩下了張萬生和許九段。

    許九段首先開口宣佈:“至此,蘇進奪段成功,升至八段!許八段、伍八段、樊八段、陳七段、何七段五位修復師被奪去段位,降至無段,只能等待明年定段考試再從頭開始。”

    他的聲音透過天心石與麥克風的雙重作用,傳遍四方。

    下方修復師一片安靜,緊接著又是一片譁然。

    直到現在,他們那種虛不著邊際的感覺才真正落到實地,他們才真正意識到,蘇進真的贏了,真的在兩天之內,從無段升至八段,正式成為了一個高段文物修復師,幾乎已經達到了修復師的巔峰。

    而且,很多人莫名生出了一種想法。

    如果蘇進再開口向任意一名九段發起奪段挑戰的話,勝負之數還很難說呢……說不定他真的會贏,會以堪稱稚齡的十八歲,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九段!

    說起來,這個年齡放在古代,連“弱冠”都還沒到呢……

    許九段看了一眼托盤上的徽章,道:“每枚八段修復師的徽章皆為定制,當有個人簽名。過幾天,協會會把新的徽章送到你的手上。”

    許九段的話讓下方的修復師不約而同地看向蘇進的胸口,感覺有些如夢似幻。

    到現在為止,蘇進的胸前還沒有哪怕一枚徽章,連最低級的初段也沒有。徽章製作的速度趕不上他升段的速度,這件事情會載入文物協會的歷史裡吧——一定會的!

    許九段說完,轉向張萬生問道:“張前輩,您也不能什麼都讓我來代言吧,您還有什麼話要說?”

    說著,他的目光瞥向一邊的天工印。

    天工印代表著當今文物修復界的最高身份,就算是長老們還在的時候,也能“天工令出,莫敢不從”。更何況現在長老們全部折戟落馬,場上最有資格說話的只剩下了一個張萬生。

    前面是張萬生偷懶讓許九段代言,現在事情即將塵埃落定,他也該說句話了吧?

    張萬生的目光隨著他一起落到了天工印上,他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一聲,把那枚小小的印章拈了起來,放在手裡非常隨意的拋了拋。

    無數人的目光隨著天工印的起落一起移動了一下,接著看見張萬生伸出手,毫不猶豫地把天工印遞到了蘇進的面前。

    “喏,這玩意兒不值什麼錢,但還有點歷史,給你吧。”

    蘇進以前不知道天工印是什麼,但之前聽見長老們的表情動作,以及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大概也知道了這是什麼。他的確有些意外了,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直起背問道:“張前輩,您這是什麼意思?”

    張萬生嗤笑了一聲:“字面上的意思。這玩意兒在某些場合上還挺有用,反正我拿著也沒什麼用,給你吧。”

    蘇進正要推拒,張萬生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把,把東西塞了他的手裡。然後,他看著蘇進,抬頭道:“小許問我有什麼話要說,我想,有話要說的應該是你才對。”

    他指了指一邊的天心石,道,“你不就是為了這個才奪段的嗎?去吧,現在就是你說話的時候了!”

    說著,他仿佛極為隨意地劃了一個圈,把身後所有的文物全部納入了其中。不知什麼時候,昨天樊八段發言時被拿出來的那些文物又被重新捧了出來,一件件放在托盤上,在天空之下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蘇進注視著這些文物,一時間有些出神。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深深吸了口氣,對著張萬生點點頭,道:“沒錯,我的確有話要說!”

    他再沒有拒絕,而是握緊了天工印,抬步走到天心石旁,踩了上去。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下方。

    圜丘壇並不算高,但是已經足夠把在場的所有修復師收入眼中。

    大部分修復師臉上還殘留著震驚與茫然,顯然剛才那次奪段以及結果真的驚到了他們,這突然的天翻地覆讓他們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也有少部分修復師——包括剛剛被奪去段位的五位長老在內——皺著眉頭,以或審視或期待的目光盯著他看,等著聽他究竟要說些什麼。

    昨天許八段與樊八段的話接連掠過他的心中,當時的心情、以及自到這裡以來的所見所聞所想,與上個世界所瞭解的東西相混合,發酵成了一種新的感悟。

    此時,話語並不是他有意組織出來的,而是仿佛自然而然從心中流泄出來的。

    蘇進開始說話。

    “在正式來到驚龍會之前,我們收到了驚龍函。驚龍函上有一句話,在我心中迴響許久,至今仍銘記在心。”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眾所周知,這是論語上的一句話。關於它的解釋多種多樣,但終歸不過兩點討論。”

    “本是什麼,道又是什麼?”

    蘇進的目光清澈而堅定,望著下方的眼神毫無動搖。他的聲音透過天心石,清晰地迴響在圜丘上方,帶著隱秘的回聲,好像從天空降下來的神音一般。

    “首先是本。我們是文物修復師,對於修復師來說,它可以有兩種解釋。”

    “第一,是我們現在手上所做的工作,踏踏實實的工作。當我們深思琢磨,當我們動手勞作,當我們積累經驗,到達一定的熟練度與高度的時候,工作的成果以及過程就會進入我們心中,讓我們開始深思。文物是什麼,它的意義何在,我們修復它究竟是為什麼?用一句更常見的話來說,這就是實踐上升到理論。只有反復的不斷的研究與工作,理論才會逐漸深入我們的靈魂,成為我們的‘道’。”

    “同時,它還可以有另一層意思。本,是修復師的精神、意志、秉性、認知。你所思所想的一切會反映在你修復的過程裡,會反映在你修復的結果裡。”

    他的目光掃過許八段和樊八段,那兩人正注視著他說話,這時突然心有所悟,意識到了什麼。

    這讓他們的面孔有些火辣辣的,但他們卻並沒有低下頭去,而是繼續直視蘇進,緩緩點了點頭。

    蘇進微微一笑,繼續道:“對於修復師來說,不管本為如何,這個道,指的就是修復之道。”

    “然而,我們又回到最初的疑惑。文物是什麼,文物修復又是因何而存在?”

    蘇進的話裡並沒有涉及到文物修復的實際工作,純粹是理論向的思考。這其實並不是大部分修復師想要聽見的。

    但不知為何,他一句一句徐徐道來,無數人籠罩在他的目光之下,竟然無比專注地聽了進去,還開始在心裡反復琢磨思考。

    蘇進自己仿佛也正在思考,他轉過身,走下天心石,走到了那幾件盛放著文物的托盤旁邊。

    “昨天樊八段以此為例,談到文物的價值。文物究竟有什麼價值,它們當以什麼樣的方式評級,修復時應該朝向什麼樣的方式修復?”

    “樊八段開啟了一個很好的討論話題,只是很可惜,我並不認同他的判斷。”

    他的目光投向樊八段,非常堅定,卻並不帶侵略性。

    他道,“文物之所以成為文物,是因為它穿越時光,自古而來。因此,對於一件文物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它有多美,而是它承載的歷史資訊。每個人的審美各有不同,有人喜好古樸,有人喜好雅致,有人喜好繁複,哪有一套統一的標準來界定它的藝術價值?文物可以與藝術掛鉤,但應不僅僅只與藝術掛鉤。一件文物排在首位的,應當是它承載的歷史資訊,應當是它的歷史價值。”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了那個奇形的青銅面具。

    這面具幾成方形,上下線條平直,眼睛極大,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看著完全不像真正的人類。

    蘇進把這個面具拿在手上翻看了一下,又將其展示在更多的修復師面前。

    他問道:“譬如這個面具,各位能判斷出它的來歷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6
0606 三星堆

    文物不僅僅只是藝術品,這件事情樊八段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之所以會在之前的講話中,無限拔高文物的藝術價值,意圖以此重定文物評級,其實是包含著自己濃濃的私心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增強自己發言的說服力,他對用來展示的文物當然要進行精挑細選。

    這幾件文物,首先在外觀上要有要求。它們要麼不好看,要麼奇特詭異,總之就不是普通大眾能夠審美的藝術品。

    另外,它們的來歷必須不明,難以被鑒定。不然,拿一件知名文物出來,即使它滿足前一條條件,很多人也會瞬間意識到他話裡的問題。到時候,就算不敢當面反駁,讓一些聲音蓄積起來,沒准也會造成什麼麻煩事。

    蘇進手上拿著的這件青銅面具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它外表奇詭,絕對不是中原慣有的造型,一定是異族的。

    對於異族文物,大部分人都會下意識地看輕一點,覺得它無法專承文化大統。

    樊八段也另外調查並且還找人鑒定過,沒一個人知道它的來歷,只能從它的銅色和銅銹勉強看出來,它至少應該出身於兩千年以前,是一件真正的古物。

    歷史悠久,來歷不明,外表奇詭,這正完美符合了樊八段的要求,於是被他帶上了台。

    蘇進一手持著那個青銅面具,另一隻手招了招。

    慕影立刻湊近耳麥下命令,攝影臂轉動,湊了過去。

    這樣一來,青銅面具的形態更清晰地出現在大螢幕上,每一個細節都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蘇進說:“譬如這個青銅面具,它代表的就是一個巨大的發現,是一個無以倫比的巨大寶藏。”

    他轉了個身,從另一個托盤裡拿起那支青黃色表面斑駁的玉圭,面帶微笑地問道,“有趣的是,不知樊八段把這支玉圭拿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意識到,它跟這個青銅面具,其實來自同一處。”

    他看向下方杜維,道,“杜組長,我想您現在就可以調人去看看了。”

    “1929年,四川廣漢市一個農民無意中發現了一坑玉石器。1934年,一支考古隊成立,由當時的廣漢縣縣長羅雨倉主持,進行了十天的發掘,收穫非常豐富,並因此整理出了《漢州發掘簡報》。簡報上列舉了當時主要發現的概要,其中就包括這支玉圭和這個青銅面具。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兩件文物都是從1934年考古隊的手上流傳出來的,只是時間太久,已經不知來歷了而已。”

    “後人曾經據此調查過,廣漢這個考古遺址應當是古代蜀國的一個中心都邑,約出現在三千年至五年前以前。作為一座大型城市,它的占地應當非常廣闊,蘊藏文物非常多。它的位址,應當就在廣漢三星堆一帶!”

    蘇進說出最前面兩句話的時候,杜維就已經站直了身體,摸出了電話。

    等到蘇進說完,他已經毫不猶豫地撥出了電話,下了命令。

    不管蘇進說的是不是真的,他都要擺出這樣的姿態來,給蘇進做足這個面子。

    結果沒想到,他剛下完命令掛上電話不久,手機就再次響了起來。

    對面傳來極其激動的聲音:“老大,你消息太靈通了!那邊剛剛報上來,我也是才知道的!”

    杜維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那人道:“嗐,當然是三星堆啊!三星堆那邊發現了一個大遺址,那邊剛用平天機械的儀器探測了一下,估摸了大致範圍,然後寫了報告上來。”

    杜維下意識地按了外放,他身邊不遠處站著的正是慕影,她對新聞這種事情極其敏感,毫不猶豫地把話筒湊了過去。

    對面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出,震響在廣場之上:“距四川廣漢城約七公里,三星堆的位置,發現了一個大型古文化遺址。粗步估算了一下,這是一個遺址群,平面呈現南寬北窄的不規則梯形,總面積約1200公頃。就現在發掘出來的文物看來,它最早應當起至五千年前,新石器時代晚期;最遲約在商末周初,三千年前,前後延續約兩千年。老大,西南地區從來沒有發現過這麼大的古文化遺址,這是一個驚人的發現,必將填補當地歷史文化研究的空白!”

    之前華夏科學院和各大學來了一大群專家學者,他們都是奔著帛書來的,到現在都沒有離開。

    他們對文物協會內部的紛爭不太感興趣,一直在圍觀那些帛書,大有就在這裡開始研究的勢頭。

    蘇進說話的時候,一些人轉過了頭仔細聆聽,若有所思地微微點著頭。

    此時,文安組那個人的聲音響起,才說到一半,所有的專家就全部齊刷刷地轉過了頭,緊盯著那邊不放。

    等到他的話告一段落,杜維對那邊交待了幾句掛上了電話之後,一個教授立刻沖到圜丘壇邊,手扶立柱對著杜維大喊:“杜組長是吧?這個遺址現在能開放嗎?我們能過去看看嗎?”

    杜維經驗豐富,反應極快。他立刻微笑了起來,道:“遺址剛剛被發現,有待開掘考證。回頭我們會向各位有興趣的教授發放邀請函,正式請你們過去考察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個銀髮的教授如釋重負,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連聲說道。

    旁邊另一個專家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笑著說:“老韓啊,你的課題一直都是西南地區文化,看來這一次又要有大論文發表了!”

    姓韓的銀髮教授咧著嘴,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同喜同喜,哎呀這真是太好了!”

    如此重大的發現,在西南歷史文化研究……不,在整個華夏歷史文化的研究進程上,都是一個重磅消息。

    不光是韓教授,其他專家教授也都是滿臉笑容。他們暫時放開了帛書,開始激烈討論回頭要通知誰,要怎麼帶隊去三星堆。

    臺上討論熱烈,台下卻一片安靜。

    無數雙目光緊盯蘇進,完全沒辦法移開。

    這一刻,他們的心裡同時浮現出了兩個大字——

    “天命!”

    如果不是樊八段拿出三星堆這兩件文物,它們不會出現在蘇進眼前。

    如果不是蘇進博聞強識,連《漢州發掘簡報》這麼偏僻的報告也看過,也記得,他當然也不能認出它們究竟是什麼。

    最湊巧的是,蘇進認出這兩件文物,說出它們來歷的時候,在華夏的另一個角落,三星堆遺址也被發現了!

    冥冥中仿佛有著一種力量,讓蘇進的一舉一動都變得有了意義。

    文物修復師大多有點迷信,他們感受到了這種力量的存在,也只有一個詞能夠對它進行解釋。

    “天命。”

    這不是老天爺的意志,還能是什麼!

    緊接著,杜維再次舉起了手機,大聲道:“我剛才把這兩件文物的照片發到了當地,他們確認的結果返回來了。沒錯,這兩件文物跟現在已發掘的文物特徵一致,的確來至同一處!”

    又一次證明,蘇進的判斷的確準確無誤。

    這個青銅面具再怎麼怪異,這個玉圭再怎麼樸實無華,它的背後都站著一整個古代遺址。從三千年前到五千年前,時間跨度兩千年,占地面積1200公頃,不管從哪個角度說,這都是一個巨大的發現。光是看專家教授們的激動,就已經可以看出其中蘊含的價值!

    改寫西南文化與歷史,影響全國文化脈絡與走向……

    文物修復師們有些開始全新思考,有些開始重新反思,他們的想法大致都是一樣的——

    文物究竟是什麼,它的價值應當體現在何處?

    這時,臺上的蘇進再次抬起了手,指向了第三件文物。

    這個動作仿佛一個信號,一瞬間,下方所有的話語全部消失,所有目光再次集中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前兩件文物有如此重大的意義,難道第三件文物,那個簡陋樸素,甚至稱得上難看的瓷罐,也有什麼了不得的來歷嗎?

    “一件文物不是獨立存在的,它美不美,有沒有意義,要把它放到當時的時代裡來看。”

    “汝窯的確至清至美,冰裂蟹爪紋純由天成,但是,它是突然出現在歷史上的嗎?它最初的形態空間是什麼樣子的?”

    蘇進點了點那件瓷罐,道,“各位請看,這就是它最初的樣子。”

    “這一件,叫作原始青瓷,是瓷器最早出現在人類歷史上的形態。沒有人知道它當初是怎麼出現的,有說是對瓷土進一步瞭解、燒制技術進一步成熟之後的結晶;也有說是無意把瓷胎沾上了草木灰,意外燒成的結果。原始青瓷的瓷胎與普通瓷器類似,都是高嶺土。它的瓷釉通常分佈在器表以及口沿內,器內則保持瓷器原質。這些瓷釉,也與一般的豆青色釉成分近似。”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這件瓷罐,把它翻轉展示在眾人面前,各種特徵果然都跟他所說的一致。

    “從瓷器的胎骨、施釉和火候看,基本上已經具備了早期瓷器的特徵。但是由於胎、釉的配料不準確,控制火候的能力不足,通常品質較差,被稱為原始青瓷。”

    蘇進看向樊八段,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它的確不美,大部分人也不會過多的形容它的外表。但是讓我們回想一下。原始青瓷通常出現在商代,那時候的人對世界對周圍的認知還處於極為淺薄的摸索狀態。就在這種狀態下,古老的工匠不斷進行各種嘗試,之後的工匠又在此基礎上不斷進步創新,最後將這麼樸拙的瓷器打造成如此美侖美奐的汝瓷,這本身難道不是一件奇妙,而又值得嚮往的事情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7
0607 雲開霧霽

    隨著蘇進動人的話語,所有的修復師臉上同時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不管他們以前有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是不是真心贊同樊八段的言論,此時蘇進的話都像是把他們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們仿佛站在歷史長河的岸邊,回溯無數的時光,凝視自己的先祖。

    時光不斷流逝,無數工匠樸實勞作,一代代地把器物製作的更加精美,更加為人所用。

    而一切的源頭,不過是一件這樣完全不起眼,也完全算不上好看的瓷罐而已。

    慕影作為一個文物修復方面的外行人,此時也有了跟修復師們同樣的感受。

    她透過大螢幕凝視著那件青瓷,良久之後長長籲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欣賞文物的時候,我們要不斷變換自己所站的角度。古代的瓷器就是古代的,純粹用現代眼光去看一點意義也沒有。說起來,當初商代那位瓷器工匠,意外創造出一件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全新的瓷器時,心裡一定非常激動興奮吧。”

    從一山一直在她附近不遠處,從來都沒有離開。此時他目光悠遠,也有些出神。他輕輕附和著慕影的話,道:“對,一定非常、非常的激動吧……”

    蘇進點到為止,並沒有沒完沒了地說下去。

    很多事情,只是用嘴講出來一點意義也沒有。

    樊八段的“論道”只是一個引子,一個鋪墊,重點是後面的“立規矩”。而蘇進的“論道”卻是一個火種。他把自己的一些思考與體悟透過這些文物,傳遞到了修復師們的心裡。

    他同樣只是開了一個頭,剩下的,將全由修復師們自己去思考。

    圜丘論道,“本立而道生”,說一千道一萬,修復師們的“道”從來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文物”!

    搞清楚文物是什麼,瞭解它所包含的意義,才能找到修復的錨點,才會知道自己的路該怎麼走。

    突然間,蘇進抬起了頭,看向天空。

    張萬生也跟著抬起了頭,許九段、五位“前長老”、慕影、從一山,乃至下方的所有修復師全部抬起了頭,眯起了眼睛。

    驚龍會第一天早上下了一陣小雪,之後雲層一直不薄,天色一直陰沉沉的。

    而此時,雲層綻開了一道裂縫,金色的陽光從後面灑落了下來,照在圜丘壇上,照在蘇進的身上,整個世界仿佛瞬間明亮了起來。

    蘇進抬頭仰望,唇邊綻出了一個笑容,然後低下頭,向著台下修復師深深鞠了一躬。

    修復師們抬頭看著久違的陽光,胸中湧動著莫名的情緒。然後,不知是由誰起頭,所有的修復師陸陸續續地直起了身子,向著圜丘壇上深深躬下身去。

    這是無言的謝意與敬意。

    蘇進這個八段實在是名至實歸,不光是因為他強大的實力,更是因為他對文物修復的理解與實踐,因為他的“道”!

    圜丘壇周圍籠罩在一片異樣的氣氛裡,但總之也會有不一樣的聲音。

    台下有一片不算太大的區域在此時顯得格外另類。

    當先是一名六段,他眉頭緊鎖,陰沉地看著蘇進。然後,他對著身後同族的人哼了一聲,說:“不看了,我們走!”

    說著,他帶頭轉身,就想離開這裡。

    結果他才走出兩步,就被一行人攔在了面前。

    那個穿著黑大衣的中年人摘下墨鏡,從鏡框上方打量了他一下,吹了聲口哨道:“怎麼,輸了就想跑?”

    石六段臉色一變,下頜立刻繃得緊緊的。他想要離開,固然是不滿蘇進的成功,更重要的其實還是想避開這個中年人。

    結果對方本來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個性,從一開始就已經盯上他了。

    中年人對著他搖了搖手指,笑眯眯地說:“放心喲,你是跑不掉的。”

    接著他臉色一沉,問道,“我就問你一句,是你自己來呢,還是讓我來幫幫忙?”

    這中年人笑著的時候,痞氣裡帶著一絲飛揚,根本讓人想不到他的年齡。而現在一沉下臉,卻不怒而自威,自然而然有一股凜然的氣勢逼迫而來。

    石六段的臉色頓時變了,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話。

    他剛才跟這中年人打賭,約定輸了就要脫光了在地上爬一圈。當時他滿心只想著中年人的手中的鑰匙和一倉庫的寶貝,直到輸了才意識到,真的照辦了的話,他會比被奪段的前長老們還丟人,以後根本就沒辦法再在文物修復界混下去了!而且,不僅是他,整個石家都會因這種事情顏面無光。

    中年人臉色再次掛起了笑意,墨鏡下面的眼神卻是無比冰冷。

    他笑著說:“怎麼,不敢?在想辦法怎麼逃跑?那之前怎麼有種跟你爸爸我打賭的呢?一時貪心忘形了?嘖嘖嘖,你們石家是不是都這樣?”

    他突然就上升到整個石家,石六段的表情立刻就僵住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瞬間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這個中年人不是沖著他這個人而來的,而是來報復整個石家的!他甚至也意識到了他這樣做的原因。

    沒錯,他就是在給蘇進報仇,為了石家乃至京師大學文修專業在學校裡給他使的那些絆子,做出的那些羞辱!

    但是,但是……石六段的表情有些苦澀了。之前的場子,蘇進已經自己全部找回來了啊!你現在這又是在幹什麼?而且,石家這麼大,為什麼要衝著我來?

    中年人緊盯著石六段,漫不經心地道:“看來石同學是不打算自己來了,還是我們自己來吧。”

    他摘下墨鏡,極其冰冷地笑著,向後退了一步。

    石六段頓時心裡一寒,隨手拉了一個學徒擋在面前,轉身就想逃。

    他顯然誤解了他現在面對的是一群什麼樣的人,他剛剛轉身,就有兩個黑衣人從中年人身後一竄而上,隨手一撥,就把那個學徒讓到了一邊,瞬間到了石六段的身後。

    兩人同時按上石六段的肩膀,一人扭住了他的一隻胳膊。

    也沒見兩人使出什麼力氣,就聽見石六段一陣驚天動地的慘叫,整個人癱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停地顫抖著。

    中年人勾著墨鏡從容上前,俯視著石六段,責備道:“幹嘛呢幹嘛呢,溫柔點!到時候把人打壞了,還怎麼爬滿全場啊?就算沒有打壞,也不要讓他趁機找藉口嘛。”

    聽見他的話,兩人的手下果然松了不少,但石六段仍然滿臉冷汗地趴在地上,抖個不停。

    中年人搖搖頭道:“嘖嘖嘖,實在太慫了啊,看來這衣服也是沒法自己脫了,來來來,幫把手。”

    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話,兩個黑衣人立刻開始動手。石六段拼命想要護住,但是在對方手下,他幾乎變成了一隻小雞,只能在寒風中顫抖著絨毛,連一點最基礎的自保之力也沒有。

    沒一會兒,他就被剝光了全身衣服,中年人伸出一隻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抱怨說:“真是辣眼睛,誰他媽想看這種東西啊。”

    現在天氣還很寒冷,石六段感覺自己快被凍僵了,但更加難受的是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目光,有熟悉的人——多半都是自己的族人以及學徒,更多的全是陌生人。

    今天這是驚龍會,圜丘壇下幾乎聚集了文物修復界有頭有臉的,他就在這種無數人的目光下,被做出了這種事情!

    他的身體在顫抖,牙齒在格格打戰,咬牙切齒地道:“你,你會遭報應的!”

    “喲,還挺嘴硬,有報應就來啊,你爸爸我在這裡等著呢。還有,少囉嗦,這是你打輸的賭,願賭服輸,天底下就沒有白吃的午餐!”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在兩名黑衣人的監督下,石六段終於開始慢慢爬了。

    圜丘壇廣場是青石板路,雖然現在出了太陽,但仍然非常冰冷。而且石板粗糙,磨礪著他的手掌和膝蓋,火辣辣地疼。

    周圍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更多的目光投了過來。

    石六段深深地低著頭,緊緊地盯著地面,恨不得在地上找條石縫鑽進去。

    他的腦袋和耳朵都在嗡嗡作響,隱約聽見不遠處傳來一些騷動,仿佛是有人覺得這樣不妥,想要上前阻止。

    他頓時一喜,心想這是驚龍會,怎麼會容許這樣亂七八糟的人和事情。

    然而緊接著,那個中年人盛氣淩人的可惡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阻止的人仿佛到那裡就為止了,再也沒有人上前。

    石六段慢慢地爬著,心裡越來越灰暗。

    他似乎已經想到了自己的未來。今天以後,他不管走到哪裡,都一定會有人在後面指指點點。從此,他勢必就會變成“那個在驚龍會裸奔的人”了!

    “哈哈哈哈哈!”中年人張揚的笑聲在石六段不遠處響起,石六段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但唯一能做的,只有深深地低下頭去。

    可笑,石家還想跟蘇進爭奪馬王堆的項目?

    不說蘇進跟文安組的關係,光是今天這件事,石家就會跟他一樣,從此無顏見人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7
0608 裸奔

    圜丘壇雖然不算太高,但居高臨下,還是能很輕易地把廣場上所有的事情收入眼底的。

    蘇進當然也發現了那邊的事情,意外地挑起了眉。

    他的目力比普通人更強,一下子就看見正在裸爬的石六段。他不認識光溜溜的石六段,但從他身邊不遠處那些面含羞憤的人身上,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石家人的人正在被羞辱?誰幹的?

    他的目光緊接著落到了石六段身後的那個中年人身上。他很確定,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甚至連照片也沒有看過。

    恰好就在此時,那個中年人也向這邊看了過來,仿佛有所默契一樣與蘇進對視。

    兩人隔空對望了一陣子,那個中年人先一步低下頭去,戴上了墨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是極為囂張的人,蘇進卻在他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好意思。

    他皺起了眉頭——這人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過他從來都不是以德報怨的人,只是淡淡往那邊看了一眼,就扭回頭去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出聲阻止的意思。

    下方人群竊竊私語,越來越多的人轉頭過去圍觀。不少人都認出了石六段的身份,也從旁邊口中知道了剛才的賭約。

    古盟庫和七巧九環鎖,這兩個詞一出,很多人都露出了會意的表情。

    面對如此誘惑,石六段會去打這麼荒謬的賭,的確是貪心了點,但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麼說,還是太愚蠢,太倒楣了啊!

    人群之中,談修之也正在往那邊看。他轉頭的時機剛剛好,正好看見中年人沒戴墨鏡,抬著頭與蘇進對視的情景。

    他很清楚地看見了墨鏡下面的那張臉,有些陌生,但卻帶著更多的熟悉感。

    他緊盯著那個中年人,目光再次移到蘇進身上,同樣揚起了眉,輕聲自語道:“有意思……”

    “什麼?”任老板正站在談修之身邊往石六段方向看,聽見他的聲音,詫異地轉頭。

    談修之搖搖頭,輕聲一笑,道:“沒什麼,只是看見一個故人而已。”

    任老闆只是隨口一問,此時他更關心的還是石六段那邊。他咂巴了一下嘴,感歎道:“石家這次真是完蛋了啊。嘖嘖,驚龍會上,被人逼著裸奔,以後這怎麼還抬得起頭來?”

    關於帛書修復,蘇進還有最後的工作要做。

    現在帛書全部被浸泡在水中,這是為了防止乾燥斷裂做出的臨時處理,泡的時間太長了也是有害的。

    雖然在奪段過程中得到了滿分,但其實帛書修復現在只算完成了一半,接下來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蘇進帶著天工社團的社員們忙碌著,他們的動作儼然有序,一點也不忙亂,好像並沒有經歷剛才那一場引人矚目的評分一樣。

    天空電視臺的鏡頭只在石六段身上一晃,就重新回到了蘇進這邊。

    相比起昨天到今天這樣的好戲,修復師——就算是中段修復師的裸奔什麼的,只算是一段上不了檯面的花絮,真正精彩的,還是文物修復本身!

    這樣想的顯然不止是慕影等人,還有很多修復師在圍觀了石六段一陣子之後,注意力重新轉回到了蘇進這邊。

    他們仰頭看著大螢幕,全神貫注地看著蘇進以及天工社團成員的工作。聽完蘇進剛才那一番話,他們心裡又有了新的感悟。

    像馬王堆帛書這種文物,被埋藏在地下腐蝕太久,修復前固然破破爛爛像塊爛磚一樣,修復之後也未見得有多好看,擁有多高的藝術價值。

    但是它對於古代人類文明的重建與追溯,又擁有著巨大的文化價值與歷史價值,不正是蘇進理論最好的注解?

    奪段挑戰結束之後,已經將近傍晚。蘇進帶著天工社團的學生把帛書修復的一些後續工作處理完,剩下還有一些工作還要回去繼續。

    按照奪段的規則,後續工作也將在裁判以及協會的監督下進行,以保證修復正常進行,直至文物徹底被修復完畢。

    當然,無論是張萬生還是許九段都不覺得蘇進會犯什麼錯誤,但是他們還是跟他約好了時間,保證到時候一定會到場。

    畢竟,每一個高段修復師的工作都是一次學習的機會,毫無疑問,蘇進現在已經徹底贏得了他們的承認。

    由於蘇進持續一天半的三次奪段,打破了文安組招標中標的計畫,馬王堆專案的結果將在驚龍會三天之後再揭曉。

    文安組大組長杜維對此一點也不介意,連聲表示歡迎蘇進參與工作,言下擺明瞭已經給天工社團留下了一席之地。

    他這樣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其他修復組織一點也沒脾氣。

    一場驚龍會,蘇進自此揚名立萬,整片華夏大地上,再沒有一個修復師敢當面質疑他了。甚至有更多人覺得,他的實力,已經堪當九段,只等明年驚龍會,他就能真正站到最巔峰的那個位置!

    不過說起來,張萬生把天工印交給了他,從此蘇進就是天工印的執掌者。

    以八段之身執掌天工印,本身就是修復史上從未出現過的事情。而蘇進,堪稱名至實歸!

    夜幕降臨,眾人回到了皇穹宇,吉光榜的頒獎儀式即將在這裡進行。

    燦爛如金的燈光下,皇穹宇自大門起向外鋪開了一場紅毯。

    吉光榜彙聚的是各大文修專業以及文修社團的成員,參與者的年齡全部都在23歲以下。

    雖然只是一群年輕人,但也正是年輕人,才是文物修復界未來的希望。

    因此,驚龍會從轉型的那一天起,就把吉光榜的頒獎放到這個時候,作為了整場盛會的壓軸。

    此時,蘇進站在皇穹宇大門口的紅毯上,仰望華美大殿的牌匾,心中充滿感慨。

    不管文物協會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當初這個世界的先輩們,心裡滿懷的還是對這一事業的無比熱情與期望的啊。

    蘇進邁開步伐往前走,在他身後跟隨的,是天工社團的40名學生。

    作為此次吉光榜排名第一的社團,也是吉光榜上第一個五星組織,他們本身就應該備受重視。更何況,他們還只是一個社團,而不是一個正規的文修專業,成立時間連半年也不到。在此次驚龍會上,天工社團41名成員全部定段成功,身為社長的蘇進更是三次奪段,直升八段。

    現在他的八段徽章還沒有到,他的胸前空空蕩蕩,但所有人,無論是其他文修組織的學生還是他們的指導老師甚至是吉光榜的管理員,全部都在他面前躬下身子,深深行禮。

    這是對一個八段修復師的致禮,也是對蘇進本人的致禮。

    他的起點並不高,但從今天開始,他已經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吉光榜頒獎儀式並沒有什麼好說的,總地來說就是天工社團大出風頭,即便是那些傳統老牌修復專業,在他們面前也只能退後一步。

    排名第一的千秋雪,排名第二的紫氣東來,或者在此之前都還對蘇進報著一些不服輸的情緒的,今天奪段之後,這樣的情緒也全部煙消雲散,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頒獎過後,千秋雪和紫氣東來來到蘇進面前,態度頗為正式地向他道賀。

    蘇進看見這兩人,稍稍有些意外。

    千秋雪是一個女性修復師,還是長得相當漂亮的那種。她美得極為清雅,如同臨水的一株水仙,混合著些許的冷淡與嬌弱。然而蘇進一低頭,看見她的手,頓時微笑了起來。

    她的那一雙手跟她的長相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稱得上難看。指尖粗圓,關節突出,由於長期接觸染料,顏色已經深入肌理。

    而這,正是一雙文物修復師的手。

    蘇進眼中的驚訝只是一閃而逝,再次面對千秋雪的時候,已經徹底恢復了原先的態度,溫和親切,令人如沐春風。

    千秋雪揚了揚眉,笑了起來。

    紫氣東來個子非常高,至少也有一米九五,同時他的身材也極為魁梧,走到蘇進面前,立刻感覺烏雲罩頂。他對蘇進的態度好奇中帶著崇拜,顯然看完奪段挑戰,就已經徹底變成了蘇進的粉絲。

    這一次吉光榜頒獎與以前還有些不同,除了天工社團之外,還有一些文修社團的學生到達了此地。這其中最主要的成員是江嶺大學盤木社團。

    最後吉光榜進入盤點時,盤木社團固定在了吉光榜第十位,獲得了參加頒獎儀式的資格。

    對於文修社團來說,這是一個極其巨大的突破。但是有天工社團珠玉在前,他們就沒那麼顯眼了。

    然而盤木社團的學生並沒有覺得怎樣,他們排著隊,一個接一個地走到蘇進前面,深深鞠躬道謝。

    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如果不是蘇進,他們絕對是到不了這個位置的。

    吉光榜頒獎儀式順利結束,最後離場時,所有人同時站了起來,目送天工社團。

    在無數目光之下,蘇進坦然自若地帶隊走到門口,正要邁出門檻,突然另一行人先行走了進來,攔住他行禮道:“蘇進大師您好,現在祈年殿正在進行魯墨榜頒獎,請您大駕光臨!”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7
0609 道路阻且長

    很多人對壓軸這個詞有所誤解。

    壓軸原本是戲曲名詞,指的是一場折子戲演出的倒數第二個劇碼。

    壓軸之後還有大軸,又稱“送客戲”,這才是真正的最後一場。

    通常用來壓軸的是一個班子裡的核心演員,最後的大軸戲相對比較閒散輕鬆。

    所以,驚龍會把吉光榜頒獎放在壓軸的位置上,而把魯墨榜放到了大軸,其中的確包含著深意。

    那一行人說完話,一起拱手於胸行禮,然後齊齊退後一步,讓出中間的路。

    蘇進微揚了揚眉,點點頭,從他們中間走了出去。

    後面吉光榜的年輕人們面面相覷,最後只能苦笑著搖頭。

    這些人全是三段以上修復師,現在這個時候來請蘇進,一定是他在魯墨榜上拿到了排名。

    吉光榜是23歲以下年輕人的榜單,上面的大部分人連段位也沒有,雖然很受重視,但其實只是魯墨榜的預備榜。

    只有超過23歲又拿到段位的人,才是進入魯墨榜,那才是修復師一較高下的真正舞臺,才是這些年輕人們想要前往的夢想之地。

    千秋雪和紫氣東來這種的,長期位於吉光榜前列的年輕人,正常來說可以算是前途無量的類型。但是過了23歲,還是要從魯墨榜慢慢爬起來。

    像蘇進這種定段即八段,上榜直接被邀請去魯墨榜接受頒獎的人,絕對是絕無僅有,根本沒辦法跟他相提並論。

    蘇進離開皇穹宇,來到了祈年殿。

    大多數情況下,天壇內部都不允許車輛通行。像天空電視臺這種因為客觀需要,要用攝製車緊隨跟拍的情況極為少見,而即使是他們,當初也跟文物協會協調了很長時間,最後將車輛全部進行調整,同時接受種種規章制定,保證絕對不會破壞天壇內部以及影響驚龍會現場才行。

    但現在,蘇進一出皇穹宇,就有一輛銅車在門口等著他。

    這輛銅車非常特異,它使用了古代的木牛流馬技術,經過一些特製,不需要牛馬等動力,可以沿著固定道路自由行走。

    當然,現代車輛也沒有使用畜力,但蘇進留意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它完全是由傳統工藝製造而成,的確沒用到半點現代技藝。

    蘇進拍了拍車頭,笑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文物協會的確還是有一點底蘊的,而這輛車,也算是協會給蘇進的一個極其委婉的回應吧。

    不過這樣的回應——他喜歡!

    他的確不喜歡文物協會的一些作法,但出於本心,他也希望在這個世界,能夠留存下更多的東西,以彌補他在上個世界為之無可奈何的一些遺憾……

    蘇進乘坐這輛銅車,穿過丹陛橋,很快到了祈年殿。

    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他被請來接受魯墨榜頒獎,的確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吉光榜頒獎,獎勵的是排名前十的組織,以及排名前一百的個人。魯墨榜也是同樣。

    在之前一整年時間裡,所有23歲以上,或者段位在三段以上的修復師所完成的、符合條件的工作,將全部化為積分,進入魯墨榜的榜單裡。然後每年龍抬頭驚龍會時,將會統計這一整年的分數,排出前一百名,參加頒獎儀式。

    對於所有修復師來說這都是一個非常高的榮譽,就算是九段修復師,可能不會親自到場,也會派人過來領取獎盃以及獎品。

    之前張萬生等人就已經考慮到了魯墨榜的事情,提前進行了認證與申報。現在蘇進奪段成功,升至八段,直接就符合了魯墨榜的要求,所有的積分全部開始統計。

    於是,這些積分直接把他送進了魯墨榜,一路升至前十名,佔據了第五的位置。

    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分數。

    就和在吉光榜上一樣,別的修復師積累這些分數全部都用了一整年的時間,而蘇進的積分是從去年年底才開始計算的。甚至,因為馬王堆帛書今天才正式開始修復,還未修復完畢,這件極具價值文物的分數還沒有被算進去。

    就不說前面大半年,單是把這一件文物的積分加上去,蘇進最後能到達什麼樣的程度,也是很難說的事情啊……

    不過仔細看他的積分列表,又會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馬王堆漢墓的發現、勘測與方案,婉容故居承恩公府的改建,南鑼鼓巷的修復方案,南鑼鼓巷成批密室文物的修復……

    這些專案,哪一項不是事關重大,哪一項不是難度極高?甚而有之,它們還橫跨了好幾個門類,通常都是需要好幾個修復師攜手共同完成的。

    再回頭看他這兩天的三次奪段,每一次奪段,修復的都是不同門類的文物,全部都修得盡善盡美,找不到一點缺憾。

    這些舉動讓人忍不住深究,這個年輕人究竟有沒有極限?他的這一身本事,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

    蘇進在玉階之上接受頒獎,許九段注視著他,忍不住靠近了張萬生,小聲問道:“張前輩……”

    “唔?”

    “您說,在當今這個世界上,真的已經沒有了天工嗎?”

    聽見“天工”這兩個字,張萬生的眼中閃過一道異芒。他反問道:“你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天工,怎麼調教得出這樣的弟子?如果不是不方便,我真想問問蘇進他的師父是誰,能不能讓我有幸一睹尊容!”

    張萬生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不知道蘇進是誰教出來的,也不知道現在究竟還有沒有天工的存在。不過我想,也許在我有生之年,可以看見一個新的天工的誕生!”

    說到這裡,他突然又是一頓,接著轉過身,拍拍許九段的肩膀,“這樣說也不對,小許啊,學無止境,誰說下一個天工,不會是我們自己呢?”

    許九段一怔,接著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他點頭感歎:“是啊,道路阻且長……何需羡慕他人?”

    蘇進站在玉階之上,心裡也有很多感慨。

    在上個世界,他因為在文物修復與歷史遺跡保護方面做出了太多的貢獻,也經常站到這樣的高處接受表彰。

    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又有了同樣的經歷。

    來到現在這個世界不到半年,卻感覺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他完成了一些工作,建立了一些影響力,但是要做的事情,還是太多太多了。

    他的目光從下方無數修復師身上掠過,投向遠方。

    穿越重重牆壁、漫長的距離、寬廣的空間,他仿佛看見了位於這個城市中心的那座宮殿。

    至今,它仍然殘破不堪,在時光中孤獨佇立,漸漸風化。那輝煌的歷史、那巨大的文化價值正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消失。

    他的時間還有很多,但其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魯墨榜第五名的獎品是一個金色的勳章和一個深色的木盒子。

    那個勳章是由純金打造的,不愧出自文物協會之手,精美華貴,燦然如日。

    勳章最核心的部位是一個“天”字,象徵天工,旁邊有九隻動物,從仙鶴到錦雞,正是九個段位徽章上的九種動物。

    它們象徵修復師的各個層次以及最高的目標,也是所有修復師的最頂點。

    頒獎儀式結束,蘇進拿著獎品離開祈年殿,周圍無數修復師正在看著他,卻沒什麼人過來。

    他的段位太高,年紀卻太輕,兩天三次奪段,更是前所未有,徹底打破了文物協會現有的框架。

    為此,今天魯墨榜正式開始之前,協會就很是亂了一陣子。

    照以前的規矩,魯墨榜的名單由長老們宣佈,獎品同樣由他們頒發,發完了還會有一段發言的。結果現在長老們全部被蘇進打了下去,協會的步調全部被打亂。

    還好文物修復界有更天然的階層,工作人員急忙去請來了兩位九段,才讓這場大軸戲不至於變成一個笑話。

    所以到現在,大部分修復師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蘇進,太遠了對不起蘇進的實力,太近了……仿佛也有些不太妥當。

    不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蘇進剛一出祈年殿,殿外就有一些人迎了上來,其中有生面孔,也有裴四段和韋四段這樣的老熟人。

    蘇進笑了一笑,剛要開口說話,又一個人橫插進來,攔在了他面前。

    蘇進馬上就認了出來。這人正是之前他在臺上看見的,逼著石六段裸奔的那個中年人。

    他的穿著打扮跟其他修復師完全不同,氣質也是兩樣,周身上下更帶著一種無形的氣場,只是站在那裡,就讓周圍其他人下意識地讓開,不敢馬上上前跟他搶風頭。

    中年人左手托著一個圓肚的玻璃高腳杯,右手拎著另一個,杯中紅色的液體微微晃蕩,在透明的杯壁上折射出寶石一般的色澤。

    中年人拎著杯子晃了晃,微微馥鬱的香氣透了過來。他把右手那個杯子遞到蘇進面前,道:“祝賀你,今天大獲全勝。”

    他也不自我介紹,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實在讓人很意外。

    蘇進與他對視,心中流動著一種奇異的感覺,下意識地接過了那個杯子。

    中年人沖他一笑,向他舉了舉那杯酒,極其爽快地一飲而盡。

    或許是受到他的影響,蘇進下意識地把杯子送到了唇邊。醇厚中微帶酸氣的葡萄酒香撲面而來,他的手一頓,抬起頭,把酒遞了回去。

    “謝謝您,但是我不能喝。”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58
0610 周

    蘇進低頭的時候,那個中年人似乎有些緊張的樣子。

    結果蘇進沒喝就抬起了頭,拒絕的態度溫和卻堅決。

    “怎麼?”中年人眯起了眼睛,一臉不善地問道,“瞧不起我?”

    他一沉臉,周圍的氣氛頓時變得冰冷了起來,旁邊有些修復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裴韋兩名四段卻同時向前。

    蘇進平靜地搖了搖頭,道:“您忘記了,我是一個文物修復師。修復師是不喝酒的。”

    中年人一怔,顯然完全沒想到這回事。然後,他懊惱地“嘖”了一聲,搶過蘇進手裡的杯子,遞到了後面人的手上。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些發愁,蘇進打量著他,這樣近距離看起來,這個人仿佛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他開口道:“您……”

    又一次沒能說完話,中年人猛烈地撓了一把頭髮,突然從大衣胸前的內袋裡掏出一個小袋子,從裡面抽出一根棉簽,塞進了蘇進的嘴裡,用力地攪了一攪。

    他這一系列動作來得奇快無比,不知道為什麼蘇進又對他沒什麼防備感,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中年人的棉簽已經抽了出來,被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塑膠袋裡。

    蘇進覺得口腔裡火辣辣生疼,他一手捂著嘴,略有些含糊地問道:“你幹什麼……”

    中年人抬起頭,打量了他一眼,揮手道:“行了,就這事,回頭再來找你。”

    說著,他完全沒有解釋,轉身帶著自己的手下,揚長而去了。

    旁邊的人回過神來,明顯誤以為蘇進遭遇了攻擊,立刻上前圍住了那個中年人。

    蘇進看著那人的背影,回想著剛才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的動作,心裡突然泛起了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想法。

    “讓他走吧。”一個聲音從蘇進身後傳來,他轉頭一看,談修之剛剛擠進人群,走到了他的身邊。

    談修之關切地看了他一眼,向那人行禮道:“伯父,好久不見了。”

    中年人轉過頭打量了談修之一眼,輕哼一聲,沒有回應。

    談修之不以為意地揮手:“他沒有惡意,放他走吧。”

    談四爺雖然不是修復師,但在文物修復師還是有一定地位的。其他修復師聽見他的話,又看見蘇進跟著點了點頭,果然讓開了道路。

    這一切對於那個中年人來說,仿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沒有道謝,也沒有多說什麼,人群一開,他就揚長而去。

    談修之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背影,又轉過頭來打量著蘇進。

    蘇進心裡那個不可思議的感覺越來越濃,忍不住問道:“這人姓什麼?”

    談修之揚了揚眉,簡短地回答道:“周。”

    果然……蘇進的心臟怦然一跳,竟然有些不太敢問下去了。

    談修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情,伸手輕輕一捏他的肩膀,道:“他向來隨性,不用多想。”

    蘇進點了點頭,談修之口中卻還有另外半句話沒有說出來——這位長輩做事雖然隨性,但從來不做沒有目的的事情。他今天專門到這裡來對蘇進做出了這種事……

    想到這裡,他也忍不住轉過頭,看向了那道快要消失的背影。

    令談修之意外的是,聽完他那句話之後,蘇進真的沒有再多問,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那個中年人一走,立刻就有許多人圍了過來。

    相比起心裡還有些猶豫的修復師,過來的人裡更多的是文物修復的相關人士,收藏家、古董商、拍賣行的老闆……相當於都是修復師們的“甲方”。他們不是文物協會的人,對修復師的需求非常大。蘇進實力強不說,還非常年輕——年輕就代表著體力與精力,對於修復師來說,這是一個很不起眼卻非常關鍵的條件。

    最重要的是,蘇進手下還有天工社團,盤木社團等好不容易擠起吉光榜前十的學生也毫不回避蘇進對他們的幫助。這表示,蘇進調教徒弟的本事實在太強了。現在是他出道時間太短,假以時日的話,他一定能成為文物修復界的一大勢力。

    莫欺少年窮,每一個少年都擁有著強大的潛力。更何況,這個少年還不窮,他已經展現出了強大的實力與雄厚的背景!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與蘇進交好,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裡面也有一些收藏家,手上本來就有很珍貴的文物要修復的,一方面是有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跟蘇進拉關係,直接就跟蘇進約了時間,要回頭把文物拿來給他看看。

    蘇進一一答應了下來。有文安組做後盾,這些文物就算他自己沒時間修,也是可以幫忙聯繫一下的。

    夜幕低垂時,這次驚龍會終於拉下了帷幕。

    從某方面來說,它或者算不上圓滿,但的確極為驚人。無數人在離開天壇,回首黑暗中蟄伏的祈年殿時,心裡都或多或少地有了一種感覺——

    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未來的文物修復界,必然要變天了!

    驚龍會結束,蘇進沒再對天工社團的社員們說什麼,應付完那些收藏家和修復師,他就讓學員們先回去休息。他們向學校請的假是一個星期,驚龍會前的準備用去了兩天,加上週末現在還有四天

    蘇進直接給大家放了個假,下週一學校再見。

    學生們一起鬆了口氣。

    他們會加入天工社團,的確都是喜歡這一行的,但幾天下來,他們消耗的體力與精神比想像中還大,現在就恨不得倒下去睡個覺,實在沒精力再做什麼了。

    不僅是他們,蘇進自己也很累。

    連續三場奪段,前兩場還好,最後一場的消耗比想像中還大。他現在也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張萬生和幾位九段最清楚他這時候的感受,這時候還有一些人上前想要跟蘇進搭訕,全部被他們攔了回去。

    五位長老不在的時候,張萬生和許九段就是協會最具話語權的人物,其餘三位九段雖然暫時沒有了段位,但他們的實力可沒有消失。只要他們再次參加定段與升段考試,很快就能重新回到應有的位置上,他們的話,同樣沒人敢於輕忽。

    於是,在他們的庇護下,蘇進和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全部順利離開了這裡。

    蘇進獨自回到天湖社區,倒在床上就好好睡了一覺。

    這一夜,他連夢都沒有,手機也完全沒有響起,好像所有人都想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似的。

    到了早上,蘇進摸出手機一看,這才苦笑了起來。

    驚龍會上,他全身心地沉浸在帛書的修復中,聯手機沒電了也沒有發現。

    他耙了耙頭髮,把手機充上電,開了機,翻身下床。

    金色的光芒從窗簾的縫隙裡絲絲縷縷地照射進來,呈現長條形落在地面上,空氣中的微塵在光柱中浮動。

    蘇進拉開窗簾,燦爛的陽光頓時撲了進來,落了他滿身。

    驚龍會的陰霾在此刻仿佛徹底消失,他從身體到內心全部都感覺暖洋洋的。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驚龍會上奪段的事情,想著九段、長老以及文安組的種種表現,想著馬王堆帛書後續的一些處理措施,看向天空,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他走去洗手間洗漱,一邊刷牙一邊看著鏡中的自己。

    這個世界的“蘇進”跟他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不過他自己也不記得,他有多久沒有看過鏡中的自己了。以致於現在看起來,還有些陌生的感覺。

    蘇進不自覺地有些恍惚。

    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忙忙碌碌,上一次這樣對鏡自照,似乎還是上個世界的事情。

    那時候他頭上開始出現縷縷銀絲,皺紋也開始爬上面頰。最可怕的是,他開始感覺到工作時的力不從心。

    經驗在一天天的豐富,知識在一天天的增加,他對文物的認知也在不斷提升。然而,他的精力以及體力都在明顯地退步,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完全退出一線工作,只能在那之前,做得更多一點。

    而現在,他頭髮烏黑皮膚光潔,年輕生命的光輝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他現在正處於一生中最好的狀態——不,比上個世界的他更好。

    然而,他感受過漸漸老去的感覺,也知道這一天將會再次到來。於是同樣的,在那之前,他必須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做更多的事情。

    他在鏡中回想著自己年老的樣子,突然間怔了一怔。

    他停下刷牙的動作,伸出一隻手碰觸鏡面,描摩自己的輪廓。

    他終於想起來了。他在驚龍會上見到那個中年人,總覺得他有哪裡看上去很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

    現在他終於意識到了,那是因為自己。

    那個人的長相和輪廓,跟他有些微的相似。而他在祈年殿前對他做出的那件事情,更是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

    蘇進盯著鏡中的自己,心臟開始砰砰砰激烈地跳動。

    難道是……

    這時,房間裡手機的音樂聲突然響了起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7:11
0611 反響

    “哥哥,我看過你的表演了,你真是太厲害了!”

    電話對面傳來小姑娘驚喜讚歎的聲音,謝幼靈帶著十二萬分的驕傲,對蘇進道,“我今天還上網去看了一下,哥哥你紅了,到處都在說你的事情!”

    她聲音裡的喜悅與驕傲仿佛將要溢出來一樣,聽得蘇進也微笑了起來。他說:“能讓小公主喜歡是我最大的榮幸。”

    謝幼靈格格格地笑了起來,她嚮往地道:“哥哥,你說我以後也能像你這樣了不起嗎?”

    蘇進輕笑著說:“有點難,但是你要努力啊。”

    “嗯我一定會努力的!”謝幼靈高興極了。

    謝幼靈就是打電話來向蘇進道賀的,乖巧的小丫頭知道蘇進這段時間非常忙,表示父親那邊一切安好,蘇進可以安心工作,不需要擔心他們。

    然而蘇進掛上電話之後,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去醫院看一看。

    前段時間他一直忙驚龍會的事情,完全疏忽了那邊。謝進宇的換腎手術已經完成,聽幼靈的話沒有出現排異反應,一切正常。不過醫生有時候不會跟病人和小姑娘說太多事情,還是他自己過去親自問一問比較好。

    正好現在有了兩天假期,他要做的工作只是帛書的一些後續而已,完全可以抽出空來。

    可能大部分人都以為他現在還在休息,暫時沒什麼電話進來。張萬生和謝石磊一大早就不在,不知道上哪裡去了。

    蘇進想起謝幼靈剛才的話,在出門之前先打開電腦上網看了一眼。

    他首先登上了自己的微博,網頁光是載入就用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到所有的資料全部出現,蘇進也意外地挑了挑眉。

    首先是右上角的新增轉發評論粉絲數,他沒有特別設置過,現在一下子顯出了全部資訊。那長長的位數甚至讓他還數了一遍……

    新增粉絲一百二十多萬,轉發和評論提示也各有七位數,他的微博簡直像是被扔了一連串的重磅炸彈!

    蘇進這才發現,右邊的熱門話題有三項是關於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的,分別是“驚龍會”“文物修復”和“蘇進奪段”。討論數最高的是最後一項,一共3.4億,堪稱爆炸性話題。

    同樣,這些關鍵字也進入了熱搜榜,完完整整地霸佔了前三的位置。

    雖然只是輿論的一個側面,但蘇進自己也沒想到,驚龍會上發生的事情竟然會引起這樣的反響。

    他盯著右邊的“文物修復”四個字看了好一會兒,按捺下心裡的情緒,點開了幾個話題,快速流覽了一遍。

    這樣一回顧起來,他才發現,這次驚龍會的爆點的確挺多的。

    首先驚龍會本身就是一個。

    在這個世界,由於傳統文化復興運動,文物修復在社會上的熱度本來就遠遠高過蘇進以前。

    以前,文物修復界一直諱莫若深,普通人再感興趣,也很難接受到比較深入一點的內容。

    這次驚龍會,長老們想擴大影響力,天空電視臺想抓熱點,經過雙方的研究討論,最後促進了這次直播與轉播交互結合的節目。

    對於普通觀眾來說,這是神秘的文物修復界第一次在他們面前揭開面紗,本身就引起了非常廣泛的關注。

    在正常情況下,這樣的關注通常是有限的。第一天的熱度可能會比較高,第二天第三天大部分人興致過去,熱度會迅速降下去。

    畢竟,文物修復通常都是漫長而枯燥的,一件文物的修復都需要大量的重複工作,沒有特別的爆點的話,普通人很難堅持。

    然而,不過是第一天的祭天儀式,驚龍會上就爆出了大新聞,第二天、第三天更是爆點頻出,仿佛一台精彩迭出的大戲,緊緊抓住了無數人的心。

    所以,與天空電視臺預想中不同的是,驚龍會後兩天的熱度不僅沒有降低,反而越來越高。到最後一天蘇進同時奪段挑戰五位長老時,天空電視臺的單台收視率達到了7.2%,已經可以與頭一年的春節聯歡晚會媲美。

    最重要的是,不僅是衛星電視臺,驚龍會的網路收視也非常驚人。

    據統計,驚龍會網路直播的最高同時線上曾經達到過120萬——這主要是因為天空電視臺不可能全時段轉播,必然要剪掉一部分。令他們意外的是,被剪掉那部分的觀眾竟然沒有因此脫離,其中一大部分因此轉向了網路觀看直播。

    接連三天下來,網路上片斷剪輯的最高點播達到了3.4億……單片斷的點播能達到這種程度,幾乎已經可以創造歷史了。

    這種程度的熱度,文物修復乃至驚龍會的影響力不僅只局限於一個微博,早已擴散到了更廣泛的區域。

    驚龍會最大的熱點幾乎全部都與蘇進有關——

    第一天的祈年殿燙樣修復,第二天的定段與奪段挑戰,第三天的奪段長老……

    可以說一天比一天更精彩,最終震驚天下!

    所以,謝幼靈說得一點錯也沒有,蘇進真的已經紅了,現在連中小學生的嘴裡,都在聊著驚龍會的事情,聊著蘇進的事情。

    無名少年英雄,在如此盛會之上一鳴驚人,這就是所有人的夢想!

    看過網上熱烈的討論和無盡的褒獎,蘇進只是笑笑,神情間毫無驕燥之色。

    上個世界從一無所有到修復師之巔,他經歷過的事情比普通人想像中的還多。他很清楚,這一切只是繁華虛象,一時的熱度而已。觀眾總是健忘的,如果沒有新的東西維持下去,等到下個熱點出現的時候,他就會跟文物修復一起被徹底遺忘了。

    單是他自己被遺忘的話,他其實不會放在心上。但是文物修復……

    他在驚龍會這樣做,的確是有意為之。他不希望這樣的關注度會那麼快就消失,他希望它能一直維持下去!

    蘇進敲了敲下巴,翻看了一下單給他個人的轉發和評論。

    在此之前,他曾經聽從柳萱的建議,在微博上發過一些關於文物修復方面的小知識與小故事。現在的轉發與評論當然全部集中在這些下面。大部分都是來“拜大神”“近距離與大神合影”的,但也有少部分是真的愛好者,認真閱讀完他寫的內容之後,有感而發。

    蘇進靜坐下來,選取幾條進行了回復。然後他打開文檔,撰寫了一篇關於絹帛類文物修復的基礎文章,公開發佈了出去。

    這一系列工作做下來,時間已經到了中午。

    蘇進檢查了一遍文章,按下了“發表”按鈕。

    不過半天功夫,他的評論轉發又增加了十萬來條,私信如果不是關閉了提醒的話,早就敲得他沒辦法做事情了。

    蘇進稍微流覽了一下,突然在近期的私信裡發現了一條不太一樣的——

    “有意思。當今華夏,竟也有人擁有如此眼界。”

    只有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其餘的什麼也沒有,但不知為何,蘇進卻在這句話裡面,看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他點開那個人的微博,發現這是一個才註冊不久的小號,名叫“萬里路”。他除了最初始的系統資訊以外,一條微博也沒有發過。他的背景頭像和個人介紹也同樣都是系統預設的,沒有經過另行修改。唯一可值得注意的資訊,是“萬里路”名字下方的所屬地點,標注的是“海外”。

    這人不在華夏?

    當然,這也正映證了他所說的“當今華夏”四個字。

    一個不在華夏,卻分外關注文物修復的人……

    蘇進盯著“萬里路”這三個字看了半天,最終關上了視窗,沒有回復這條私信。

    蘇進去了第三醫院。

    好像大家都是說好的一樣,一路上,他接連接到了好幾個電話。

    有《考古》雜誌打過來的,屈暉看見了他剛剛在微博上發表的那篇文章,問他能不能在下期把它刊登到雜誌上,還另外向他約稿。

    蘇進很快就答應了。實踐固然重要,但上升到理論之後才能成為一切的指導。《考古》雜誌是一個非常有份量的一級期刊,蘇進當然願意與他們合作。

    電話裡,屈暉同時透露了一條資訊。《考古》雜誌可能要進行一些改版,分為兩個不同的刊物。一個維持原有的專業性,以有份量的論文為主。另一方面則面向廣大人民群眾,更具科普性。

    後一份刊物將會和其他一些媒體聯繫,擴大文物修復方面的影響力。

    如果一切順利推進,屈暉很有可能去後一家雜誌負責。

    蘇進當然很歡迎這樣的舉動。

    絕大多數事情,都是基數越大越好。基數越大,所受的關注度越大,能夠獲取的資源越多,從中誕生的尖端成員也會越多……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兩個一類期刊的,他們同樣看上了蘇進新發表的文章。只是看中的是論文本身的價值,還是蘇進這個人當前的熱度,就很不好說了。

    雖然有點馬後炮,但蘇進也答應了與他們保持聯繫。

    另外還有文安組的、天工社團以及其他社團學生的、昨天交換過聯繫方式的一些收藏家的電話。去醫院的一整段路上,蘇進掛斷這個電話,下個電話又響起來,中間就沒有停頓的時候。

    前面計程車的司機好幾次透過後視鏡看他,表情似乎有些疑惑。

    等到蘇進下車時,他才一拍大腿,隔著車窗問他:“您就是驚龍會上那個修復師對吧?蘇進……蘇八段?能給我簽個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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