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423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0

0563 有備而來

    許八段拿出這座寺廟的修復對比,只是用來當個例子。

    他指著後一張修復後的實景照片,對下方的修復師道:“各位請看,這座寺廟做出如此修復之後,成為了當地的一處盛景。各種善男信女紛紛前來,上香敬佛,捐贈善款,無論是不是節假日,這裡都人流如織。寺廟的主持看見這情景,非常感激。他對我說,他們的生活改善還在其次,最關鍵的是,恢復了人們對佛祖的敬仰,這才是他最感到欣慰的事情。”

    許八段說到這裡,極其欣慰地笑了起來,他說,“文物從古至今,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古代的文物,它是為了古人所服務,讓他們使用,欣賞,把玩。而現在的文物,理所應當為今人服務。用來當作雅器也好,用來賞鑒把玩也好,都各自有它的用途。我們在修復的時候,也理應考慮到這一點。”

    他點到為止,沒再繼續說應該怎麼修復,而是向著下方抱拳做了個團揖,就此退了下去。

    圜丘壇上暫時空了下來,蘇進身邊,幾位收藏家小聲議論著,他們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蘇進的耳中。

    令狐先生還是之前的那種看法:“許八段果然名不虛傳,他說得很好,我很同意。文物就應該是美的,文物修復師,也應當盡全力展現它的美!”

    任爺也點著頭,說:“我對宋朝建築有點興趣,他的這個修復,的確做得非常出色。令狐兄,回頭你去問了寺廟位址,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令狐先生大喜,連聲贊同,“一起去一起去!”

    另兩位收藏家同時也在小聲交流,聽他們的話,也一樣是贊同許八段的發言的。

    談修之輕聲轉向蘇進,問道:“你什麼看法?”

    蘇進開口正要說話,又一個人緩步走上圜丘壇,周圍議論的聲音頓時一靜。

    圜丘論道,的確只要高段修復師都能上去發言。但是一般來說,修復師們多少有點敝帚自珍,另外也會顧及同行的面子,一個人剛剛下來的時候,其餘的大師是不會馬上上去的。

    現在許八段下來還不到五分鐘,這位上去得也太快了點吧?

    幾個人聲音一頓,同時抬頭,然後,蘇進跟談修之對視了一眼,一起揚了揚眉。

    這位大師也一樣是個熟面孔……昨天驚龍正儀上,他同樣站在蘇進不遠處。

    樊八段樊長老!又是一位協會長老,也是五名長老中的另一位八段。

    樊長老同樣站上了天心石,同樣抱拳,向著下方一揖——動作跟之前的許長老一模一樣。

    他的表情卻沒有許長老那麼和藹可親,說話做事都有點剛硬果斷的感覺。他說:“剛才許大師一番發言實在令我心有感觸,我現在也厚著臉皮上來說幾句話了。”

    他大聲道,“許大師的話我非常贊同,文物不是天生地養的,它是由古代工匠或者文人墨客創造出來的,它從誕生時起,就跟人脫不了關係,現在,它也不可能獨立存在,它也必然要跟人密切相關!”

    之前許八段只是就著一些理念,泛泛而談,而此時,樊長老明顯激進得多。他說,“不同的文物,有不同的藝術價值。以前我們對它認識不清,有很多誤解,也有很多評判失誤的地方。我也學著許大師的樣子,來舉幾個例子。”

    他的聲音比許八段的更加洪亮,在天心石的效果下,聽得更清楚。

    談修之微一揚眉,道:“這是有備而來啊。”

    蘇進正要說話,另一個更加低沉渾厚的聲音先一步響了起來:“可不是有備而來。”

    蘇進轉頭一看,叫道:“杜組長。”

    杜維帶著舒倩,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們身後。他先對蘇進笑了笑,說:“蘇六段,恭喜你啊。”顯然已經知道祈年殿那邊發生的事情了。

    談修之沒有避開話題,他顯然跟杜維也比較熟悉,開門見山地直接問他:“杜叔,你的意思是……”

    舒倩心直口快,搶先把話說出來了:“哼,例子說舉就舉,可不是有備而來?”

    她說得果然沒錯,樊八段的“例子”果然不只是嘴上說說,他跟之前許八段一樣,向下揮了揮手,拿後,幾個學徒捧著托盤列隊上來,排在了他身後。

    這些托盤全部都是黑漆木制,金色的花紋華貴細膩,上面蓋著錦緞,看不清下面的東西是什麼。

    ——這些東西,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他今天這場論道,絕不是偶發的心血來潮,一定準備已久。甚至包括許八段先前那場也是。

    舒倩輕輕哼了一聲,閉上了嘴,杜維、蘇進和談修之也同樣沒再說話,而是一起凝視著上方。

    雖然文物修復界保守的聲音極其強烈,他們想要固守傳統,想要把從古至今延續下來的手藝作為自己致勝的根本,因此拒絕一切的變化。但可笑的是,現代文明的力量仍然是他們無法想像的強大,甚至連他們自己也無法拒絕。

    就像之前那些修復師看著超聲波清洗儀,露出了羡慕與好奇的眼神一樣,這些高段修復師們接觸到現代科技的一些東西時,也情不自禁地沉浸了進去,享受著它的便利。

    其中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天空電視臺。

    天空電視臺能爭取到驚龍會這次的直播與轉播,其實是花費了很多力氣的,背後還有很多交易,普通人想都想不到。

    即使如此,他們對驚龍會的轉播,也非常有限,必須經過文物協會的允許,才能涉及到其中一部分。

    昨天,慕影主動提出協助,利用大螢幕把場上的情景放大給所有人看。雖然那一次行動對文物協會的長老們來說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失敗,但毫無疑問,這項技術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大部分時候,修復工作只在兩隻手之間完成,規模不會太大。那是一項細密而精巧的工作。

    但是,誰不想讓自己高超的技術展現在更多人面前,自己說的話被更多人聽見呢?

    所以今天,圜丘壇上同樣樹起了轉播設備,下面的大螢幕能夠清晰地展示上面所有的一些細節。

    現在,無數道目光凝視上方,緊盯大螢幕,想要看著樊八段將要展現給人們看的文物。

    樊八段轉身,走到一個托盤旁邊,掀開了一幅錦緞。

    攝像頭準確地捕捉到了它,把它完整地呈現了出來。

    那是一個單色釉的瓷瓶,弧線優美,色澤勻麗,淡青色的顏色像汪出了一抹清泉,好像是從它最深的地方沁出來的一樣。

    下麵的修復師們發出了輕輕的吸氣聲,曲先生輕聲說:“北宋汝窯天青釉瓶!”

    于先生仰著頭,輕聲贊道:“雨過天晴雲破處……汝窯極品啊!”

    宋代五大名窯裡,汝窯可以說是最出名的一座了。它燒造時間不長,從宋哲宗到宋徽宗,僅有20年。它瓷器胎為灰白色,瓷釉是一種淡淡的天青色,俗稱“鴨蛋殼青”。釉層不厚,隨造型的轉折變化,呈現深淺濃淺的層次變化,表面有極細的開裂紋片,如同冰裂,俗稱“蟹爪紋”,一般以釉色取勝,很少花紋裝飾。

    “雨過天晴雲破處”,就是對汝窯精品的至高稱讚。

    汝窯瓷器傳世極少,而且後代仿製,從未燒到有九成像者,真偽鑒定相對比較容易。在蘇進以前的年代,汝窯瓷器的傳世作品不足百件,極為珍貴。現在樊八段隨手就拿出了一件真品來,果然出手不凡。但同時也可以看出來,就像杜維說的一樣,他的確是有備而來,絕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聽完許八段的話之後,“有感而發”才上臺的。

    樊八段小心翼翼捧起那個瓷瓶,轉了一個角度,把它呈現在鏡頭下面。高清鏡頭清晰地捕捉到了它上面的色澤和紋路,即使是對瓷器毫無審美的人,也可以看出它究竟有多麼美麗。

    此時對準這尊汝窯瓷瓶的不止只有圜丘壇上的大螢幕攝像機,與此同時,它的圖像也順著衛星信號被轉播了出去,呈現在千家萬戶無數人的面前。

    同樣的,網路直播上的彈幕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真美啊……”

    有人發自真心地這樣感歎,然後,一連串的“+1”掠過了螢幕。

    一分鐘後,一大串文字出現在視頻頂端,那是有人在科普汝窯瓷器的來歷。

    今天除了從一山的現場解說以外,彈幕上一直有人在解說科普,通常來得非常快,基本上就是同步進行的。早就有人猜了,這一定是專業人士做的。

    “這傢伙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了。”

    彈幕上接連的讚美聲中,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結果很快,又一片“+1”飄了過去,對這句話表示了強烈的贊同。

    會一直跟蹤關注驚龍會的,肯定都是文物以及考古方面的愛好者,按理來說,對於這種人來說,文物協會的高段修復師都應該是有光環的。

    但昨天驚龍正儀上發生的那件事情實在太打臉了。

    想要謀奪人家孤兒寡母的東西,結果被人家抽了回去,真心有點太不好看。

    雖然他們的確有大義的名分,甚至也不乏一些偏激人士認為,雷家雖然以前很牛逼,但現在已經沒落了,還把著那麼重要的燙樣不拿出來,是不是有點太自私太小氣了?

    但不管怎麼說,大部分人也還是認同蘇進的話的。再怎麼重要,那也是雷家自己的物品。你想要,就得拿出誠意拿出交換的代價來,空口白話就想搶,也真的有點太不要臉了。

    自那之後,文物協會的光環就黯淡了不少,一個重要的變化就是,在現在,圜丘論道的關鍵場合,樊八段拿出了一件如此之美的汝窯瓷器,就有人發彈幕表示懷疑他的目的,甚至還有相當一批人跟著附和。

    不過接下來,也有中立者跟在後面發言:“等著看唄,怎麼說汝窯是真是美!”

    “不知道別的盤子裡裝的什麼……”

    彈幕的議論聲中,樊八段轉身,掀開了另一個托盆上的蓋布。

    這一次露出的,同樣是一件瓷器。這是一件瓷罐,它跟前面那件絕美的汝瓷比起來,就很不那麼好看了。

    它看上去灰撲撲的,表面非常粗糙,連最基本的光滑也做不到。它大致是黃色的,泛著一點青釉的光芒,而如果不是這點釉色,它給人的感覺也不過是一件陶器——還是粗陶那種。

    相比汝瓷,它顯得無比陳舊而黯淡。一個新手瓷工,稍加培訓之後燒出來的成品,恐怕也比這個好看。

    “這什麼東西啊,好醜。”

    “誰家的痰盂被搬到這裡來了啊,哈哈哈。”

    “這東西一看就不值錢!”

    彈幕停頓片刻之後,開始大放厥詞。雖然說法各有不同,但大部分人的意思還是比較一致的——都覺得這瓷罐很醜,不好看,肯定不值錢。

    這時,天空電視臺的鏡頭有意無意地掃過下方,從蘇進身上掠過。

    只見蘇進緊緊盯著這個瓷罐,目光中帶上了明顯的熱度! 本帖最後由 vera1023 於 2018-1-1 12:45 編輯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1
0564 誰更美

    “各位看見了這件瓷器吧?覺得它看上去如何?不太好看吧?但你們知道,我們會如何形容它嗎?”

    樊八段的感覺一直是比較剛硬的,此時他看著這件瓷器時,聲音裡卻帶上了幾分笑意,語氣一瞬間就變得柔和起來了。

    但這種柔和,並不是那種讓人舒服的感覺,反而像帶著刺一樣,讓人忍不住就皺起了眉。

    樊八段說:“古樸渾厚,色澤純淨,釉色光潔,器形完美大氣,為一時典範之作。”

    這幾句形容語,他每說一句,中間就停頓一下。如此徐徐道來,下面的許多修復師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電視機以及電腦前面的觀眾聽著這一句句話,露出了頗為詭異的表情。

    這話聽著的確好耳熟,類似這樣的形容與描述,以前他們在各種文物介紹裡都看到過。但就像這次一樣,很多時候他們看著那形容,就覺得跟眼前的東西完全對不上號。

    “古樸渾厚”,就是說它笨拙醜陋吧?

    “色澤純淨”,就是說它顏色單調呆板吧?

    “釉色光潔”,這是在跟沒釉的陶器相比?

    “器形完美大氣”,是指它沒有缺損,真的比較大吧……

    驚龍會第二天,還如此密切地關注它的人,基本上都是文物相關的愛好者。很多時候,看著實物,再看著相應的形容,他們都會進行這樣的解讀。

    老實說,這種瓷器,還有別的什麼類似的文物,他們真的看不出它有多美,也不覺得它有什麼藝術價值。

    正在這時候,樊長老說道:“是不是覺得這些形容與實物完全不符?是不是覺得自己無法鑒賞這樣的文物?是不是想發自心底地說一句——這什麼玩意兒啊?簡直醜爆了!”

    樊長老連續三句反問,仿佛並不是對著下面的修復師說的,而是對著更加廣大的普通觀眾道來的。它似乎正說中了人們心裡的想法,在短暫的停頓過後,彈幕陡然爆發了出來——

    “太他媽對了!”

    “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就看不出來這玩意兒有什麼好的!”

    “的確醜爆了好不好!”

    “我去燒都能比這燒得好!”

    如此這般的話語在彈幕上連成一片,從上到下,幾乎把全部畫面擋得嚴嚴實實。

    因為真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這樣覺得的人,只是出於種種考慮,譬如不想顯得太沒文化什麼的,以前沒有說出來罷了。

    這時候,觀眾們仿佛忘記了自己不久前還在說的話,忘記了對文物協會的不滿與質疑,打從心底表示著贊同。

    “微博上的輿論反響很大,基本上都在贊同樊八段的說法。”

    舒倩的聲音在蘇進不遠處響起,她拿著手機,上面顯示著微博的頁面。顯然,她一直都在關注著網上的動態。

    蘇進她的手上瞥了一眼,目光回到圜丘壇上,眉峰微鎖。

    “你怎麼看?”談修之也聽見了舒倩這句話,他低聲問蘇進。

    蘇進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道:“圜丘論道,理當什麼都可以說。”

    只是說之後,也應該想得到,會招來什麼樣的後果。

    談修之也沒再說話,幾個人一起抬著頭,看著圜丘壇上的樊八段。

    樊八段此刻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甚至有了一些許八段剛才的風範。

    他手上明明沒有拿著手機,卻好像隔空看見了網路上那些人的發言一樣,唇邊掛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把手中的粗瓷罐子往旁邊一放,動作有些隨意,遠非平時小心翼翼的樣子。

    他說:“老實說,我也是這麼想的。什麼古樸渾厚,色澤純淨……都他媽是屁話,誰能從這種東西身上,看出什麼藝術價值了?”

    他非常粗魯地爆了粗口,很不符合自己的身份。然而他並不在意,目視前方,搖頭歎道,“我這一輩子,說了無數這樣虛偽的話,現在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果然沒再多說什麼,而是走到另外幾個托盤旁邊,一一扯下上面的蓋布。

    他的動作俐落而乾脆,下面顯出的各種文物也動人心神。

    一件純白色的琉璃玉樹盆景,上面的白色葉片純由玉片打造而成,形狀極為逼真。鏡頭拉到近景,可以清晰地看見,上面連葉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枝上梢頭,有琉璃燒成的紅果,歷經了如此歲月,仍然鮮豔欲滴,燦然如新。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絕佳的藝術品,古代工匠的巔峰之作!

    而放在另邊的托盤上的,是一件古代的玉圭,玉色看上去並不是那麼純淨,青色裡泛著明顯的黃色,表面斑駁。玉面上有一些淺淺的紋路,有些細緻,但遠算不上規整精緻。

    一盆華貴燦爛的瓊花玉樹,一塊黯淡中微現光澤的古樸玉圭,兩者對比起來,實在太鮮明了。

    這兩名學徒退下,另兩個學徒上前。

    左邊那人的托盤上,放著的是一尊青銅古盞,形體纖長秀麗,三隻盞足高高地挑著,上面鏽色均勻,花紋細膩,煥發著青銅器特有的樸拙美感。

    而另一邊,是一個怪異的方形面具,細目大嘴,帶著古怪的笑容,看上去完全不類真人。

    樊八段什麼也沒說,只是拿出了這一件又一件文物,讓兩者對比。

    事實上,他也用不著說什麼了。

    只是這樣的對比,就實實在在地說明了他心裡的想法,也說明了群眾們心裡的想法——再清楚也不過了!

    此時,網上炸成了一片,彈幕從上到下重重疊疊,不遮罩的話連上面的圖像也看不清楚了。

    網上有一種飯制視頻,叫作ab大戰,就是把兩種近似而不同的東西拉到一起進行對戰,讓觀眾進行選擇。

    ab大戰的內容非常多,有音樂、有繪畫、有遊戲……樊八段現在做的這件事情,讓很多人想起了他們熟悉的這種形式。

    於是,他先拿出來的文物為a,後拿出來的文物為b,很多人就著它們,在彈幕上做起了評選。

    “aaaaaaa”

    “a”

    “絕對是a”

    “必須是a”

    彈幕上幾乎全部都是這樣的內容,絕大多數人都選了“a”項,偶爾有人投“b”一票,就會被人冷嘲熱諷——

    “你瞎了眼吧?”

    “太裝逼了”

    很簡單,在大部分人的審美裡,會自然選擇更精美的、技術更高明的文物,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文物,才更具備藝術價值!

    此時,樊長老幾乎在於這些人隔空對話。

    他平靜地展示著一件件文物,把它們捧起來,讓鏡頭掃過各種細節,然後再把它們放回去。

    他什麼也沒有多說,也沒有解釋它們是什麼,只是讓觀眾用自己的眼睛看。可能唯一能夠表現他內心想法的,只有他的動作了。

    面對所謂的“a”類文物,他的動作小心翼翼,表情裡泛著憐愛之意。對“b”類,他的態度明顯就很隨意了。

    蘇進在下面看著,眉頭越皺越緊,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如同一抹銳利的刀鋒。

    樊長老終於做完了全部的對比,他把最後一件青銅面具放回到托盤上,拍拍手,轉向圜丘壇下。

    六名學徒在他身後排成了一排,他們手上仍然捧著托盤,托盤上的蓋布已經全部被揭開,上面的文物清晰地呈現在陰暗的天空之下,透過轉播信號,傳達到了無數人的面前。

    直到這時候,樊長老才開了口,道:“各位想必已經在心裡做出了選擇。兩種文物,哪種更具藝術價值?哪種更值得收藏?我想不用說,你們心裡也應該有答案了。”

    他看向圜丘壇下,唇畔帶上了一點笑意,說,“這裡有好幾位圈內的收藏大家,一個人的收藏品就堪比一家博物館的。我們不如請他們來說說,如果是你們的話,會對哪種收藏品更感興趣?”

    無數道目光彙集到了蘇進這邊,鏡頭也同時打了過來,對準了任曲於令狐四位收藏家。

    四位收藏家表情有些古怪,閉著嘴沒說話。

    樊長老點名道:“任爺,您是南派收藏的大家,您怎麼看?”

    此時,慕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鏡頭緊緊地跟隨著她,她嫣然而笑,把話筒遞到了任爺的臉邊。

    任爺露出了一絲苦笑,他思忖良久,搖了搖頭,說:“換了我自己的話,我當然更願意收藏汝瓷、清宮玉樹和戰國飛鳥盞了。”

    他點出來的幾件,跟螢幕前觀眾選出來的一模一樣。可見大家的審美,終究還是很一致的。

    另幾個收藏家同樣盯著這幾件文物在竊竊私語,慕影把話筒遞到他們身邊時,他們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意見跟任爺也是一樣。

    幾個人的臉和聲音同時出現在大螢幕上,樊爺聽得清清楚楚。他極之愉悅地笑了起來,說:“看來,大家都有如此的想法,只是一直以來,不敢把它說出口罷了。”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些微的笑容突然消失。他注視著下方,表情變得微微有些凝重。

    蘇進抬頭看著,意識到他將要說出什麼非常關鍵的話來了。

    果然,樊八段開口道:“剛才許八段說得很好,文物需要重視它的藝術價值,需要讓它為今人服務。而現在,我們也面對了自己的內心,知道了大家真實的審美是什麼樣子的。那麼,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用全新的目光看待這些文物,重新把它們分個類,定個級了?”

    這幾句話他說得好像輕描淡寫,落在蘇進心頭卻有如千鈞之重。

    他跟談修之對視一眼,發現對方也微微有些色變。顯然,談修之的想法跟他是一樣的。

    這才是樊八段,甚至包括前面的許八段真正的目的!

    他們以圜丘論道為題,其實是想把自己的價值觀輸送給更多人。他們想借此機會,重新擬定文物分級的制度。而無論何時,“立規矩”這件事情,都是可以讓某些人從中獲得巨大好處的! 本帖最後由 vera1023 於 2018-1-1 12:45 編輯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1
0565 為了什麼

    樊八段圖窮匕現,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之前許八段的論道只是一個引子,現在由他進行引申,帶動所有人的情緒,其實都是為了一個目的——重定文物分級的制度。

    以前,文物有級有品。品相之分,還比較好說一點。損壞到什麼程度了,能不能修復,修復難度有多少,相對來說是有一套客觀標準的。

    但是文物的級別就不好說了。

    一件文物是不是珍貴,為什麼珍貴,它應該被分到什麼樣的級別……看上去很簡單,其實內在同樣有一套標準,而它的影響非常深遠。

    小到一件文物的收藏以及拍賣價值,大到對修復師能力以及薪酬的評估……幾乎是將會震動整個文物修復界的大事情。

    而從許八段到樊八段這一套話術下來,從文物的藝術價值,到普通人的審美趨向,再到收藏家的愛好傾向,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

    文物被創造出來的時候,的確是為古人而服務的。但是時間過去了這麼多年,留下的是現在的人。為現在的人服務,當然要符合現在人的審美。

    那些黯淡無光、讓人完全喜歡不起來的文物,一年看就不值錢,為什麼要用那些虛偽的話加以矯飾,好像要炒起它的價格一樣?

    樊八段的這句話一放出來,下方修復師們竊竊私語,一時間還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們還沒完全會過意來,這件事究竟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呢。而電視機前、電腦面前的那些觀眾,已經有不少人在表示贊同了。

    “說得對啊!”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好多東西我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好處”

    中間當然也會有一些異樣的聲音出現——

    “你看不出來,不代表別人看不出來啊”

    “審美這麼主觀,我就覺得那件玉圭很美怎麼了”

    “總覺得他們的話裡有哪些不對……”

    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小眾的聲音,一點也不主流。

    現在的人,尤其是網路上這一群人,早就已經被培養出來了自己的審美。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現在樊八段的話從某個角度來說,也是要把同樣的價值觀抬到前列,他們當然會贊同了。

    蘇進一直沒有吭聲,旁邊杜維正在跟舒倩竊竊私語。國家文物局將要成立,很多規章制度都應該重新建立起來,這其中就包括了全新的文物分級制度。

    也就是說,這個分級制度,本來就是在他們的計畫之內的。但是文物協會現在把它提出來,很明顯是要跟國家文物局打對台,就是要從他們手上搶奪話語權!

    而他們選擇了一個很好的時機,還利用了天空電視臺對驚龍會的轉播,把這件事的影響擴大化了。

    “太狡猾了!”舒倩憤憤不平地說,“在這個時候提出這件事情,擺明瞭就是要架秧子嘛!”

    杜維沉吟道:“而且提出這個標準,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舒倩說:“聽上去還是有點道理的。老實說,我以前也覺得那些文物太簡陋了,沒什麼好看的,只是不敢說而已。”

    杜維搖頭,說:“但是文物,真的只能用藝術價值來評定嗎?”

    他環視四周,蘇進也順著他的目光,向四周看去。

    不遠處就是那四位收藏家,現在鏡頭不在他們身上,他們正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從偶爾透出來的隻言片語裡可以聽出來,他們對文物的價值的確有自己的一套看法,這套看法從某個角度來說,跟樊八段有些不謀而合。

    身為收藏家,一切本著自己的喜好出發,他們當然更願意收藏那些自己更喜歡的、更具有審美價值與藝術價值的文物了。

    現在他們在討論的,幾乎也是基於這個論點出發,唯一值得探討的,就是“審美喜好”的問題。

    各人的喜好不同,有人喜歡純粹簡潔,有人喜歡精緻華麗,有人喜歡雄渾大氣。不同的審美喜好,又有什麼高下之分了?你怎麼能說我喜歡的就是好的,我不喜歡的全是垃圾?

    蘇進往更遠處看去,周圍的其他修復師也都在交頭接耳,進行著各種各樣的討論。

    但是有一點很明顯,他們有意無意圍繞的,都是一些並非修復師的人。從穿著打扮,以及舉止儀態可以看出來,這些人,大多也都是跟任爺他們一樣的收藏家,或者有財力的文物愛好者。他們一擲千金購買文物,他們花費鉅資邀請修復師修復文物,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就是修復師們的金主!

    “如果我比較蠢一點的話,倒是很願意贊同這個定級原則的。”

    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從蘇進不遠處傳來,他轉頭看過去,看見談修之正挑著眉,掃視四周。

    談修之道:“審美沒有統一標準,但是錢有。”

    蘇進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看著談修之。

    談修之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說:“每個人的審美標準都不一樣,但是每個人對一件文物能出多少錢,那是差不多有個數的。”

    “談四爺”在圈子裡的地位,那是不用說的。而且剛才在蘇進第二次奪段的評分中,他也展示出了自己非同一般的鑒賞實力。所以這時候他這時候一開口,任爺等幾個大收藏家全部都閉上了嘴,轉過頭來安靜聽他說話。

    談修之看著他們,說道:“到時候我們出的錢多,請得起比較高級的修復師,這件文物的藝術價值究竟為何,就該由我們說了算了。那些小收藏家,就算再怎麼愛不釋手,再怎麼覺得它有價值,出不起錢,請不起大修復師……呵呵,那也是白搭。”

    令狐先生皺著眉道:“那還是藝術價值嗎?那不該是……”

    幾個人面面相覷,還是于先生首先說了出來:“那還是金錢開道,經濟價值說了算嘛!”

    “可不是如此。”談修之輕輕笑了一聲,點了點頭。

    幾個收藏家一起沉默。

    他們能做到現在這個程度,手上的錢肯定是少不了的,在圈子裡的地位也非常高,話語權非常大。如果真的按樊八段和許八段他們說的這樣搞,毫無疑問,一件文物究竟有沒有價值,評級如何,他們是很能說得上的話的。

    這樣一來,他們的地位就無形中提高了,看上去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他們收藏得太久了,對文物也有一定的鑒定眼光,還算能自己做出一些判斷。但是這圈子裡很多人是做不到這樣的。他們收藏文物,並不代表他們對文物就擁有足夠的鑒定能力,很多時候,需要依靠身邊的掌眼——這些掌眼,也常常都是一些文物修復師。

    到時候,一件文物值不值錢,有沒有價值,還是他們說了算嗎?不,還是那些有名望有段位的修復師說了算。

    再說了,就像他們之前考慮的一樣,個人審美眼光是主觀的,藝術價值這個東西,很難用一個標準進行評判。沒有統一標準的東西,如何依靠它來評級?

    而這麼主觀的東西,誰會把持住最後的話語權?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任爺輕輕哼了一聲,說:“文物協會的心,也太大了。”

    在四人裡,他算是跟文物協會關係最親近的一個了,連他也這樣說,可見這次許八段和樊八段他們想做的事情,野心有多麼大。

    他們想要搶奪的,不止是重新定規矩這個過程中的一些話語權,他們是想依此重立文物修復師的地位,把自己的地位抬得更高!

    然而,這裡是什麼場合?

    這裡是驚龍會,聚集在這裡的,絕大多數都是文物修復師。

    談修之能想到的事情,這中間肯定也有一部分人能想得到。而只要有一部分人贊同,許八段他們的提議就能順利開展下去。

    不用懷疑了,這次的計畫絕不是只有兩個八段聯合謀劃的,五位元長老,一定全部牽扯在內!

    場上騷動漸漸有點控制不住了,聲音越來越響,各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激動。

    樊長老高高站在圜丘壇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唇角重新噙上了一絲笑意,眼中含著滿意。

    他的目光掃過四周,看向遠方。

    這一些事情,的確是他們謀劃了很久的。

    文安組想成立國家文物憶中,想從文物協會身上搶走權力,也得看看他們願不願意!

    現在還是人們渾渾噩噩,一切規矩尚未定立的時候,現在不謀取一些什麼,還等什麼時候?

    他們就要搶先在這一片渾沌之中,劃下自己的道來。只要今天把生米做成熟飯,以後文安組也只能順著他們的路往下走了。

    周圍的騷動漸漸變成了喧嘩,樊長老聽著這樣的聲音,一點也不以為忤,反倒像是聽見了勝利的號角一樣。

    他心裡很清楚,現在正在議論的,不光只有下面的文物修復師,一定還包括了更多的普通民眾。

    對於修復師來說,未來可能擁有更大的話語權,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而對更多的普通民眾來說,他們可不會管那麼多

    。他們對文物沒那麼多瞭解,他們只知道,有一些文物的確是美的,但還有一些,完全看不出美感的東西,竟然也被一直抬得很高,簡直不可理解。他們的想法很簡單,他們就想要看到自己喜歡的文物,想要對那些不理解的表示異議!

    而當內部的聲音與外部的聲音相互應和,文物協會各長老們想要的“大勢”就已將成,杜維杜大組長,你現在還有什麼辦法?

    樊長老志得意滿地看向杜維的方向,結果還沒有找到杜維的人,已經先對上了一雙銳利如刀鋒一樣的目光! 本帖最後由 vera1023 於 2018-1-1 12:46 編輯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6
0566 都是錯的

    周圍激烈討論著的時候,蘇進一句話也沒說。

    他只是抬頭看著上方,看著樊長老身後,學徒們捧著的那些托盤。他的目光從那些托盤上掃過,那些看去極為笨拙醜陋的文物,卻讓他更加留連。

    然後,他的目光移到了樊長老身上,露出了一抹極其輕蔑而嘲諷的笑容。而當樊長老同時也看向他的時候,他開始抬步向前走。

    談修之在跟那幾個收藏家說話,但同時也在看著蘇進。

    蘇進一動,他的聲音就停了下來,挑眉看著他。

    蘇進沒有理會周圍的事情,只是一步步向前走。

    這一刻,前一天在圜丘壇前發生的事情又奇妙地發生了。

    蘇進面前有很多人,這些人擋在他跟圜丘壇之間,擋得嚴嚴實實。

    然而現在,他開始抬步往前走的時候,那些熱烈交流著的人群突然聲音一頓,莫明其妙地看向了他。然後,或者是為他目光所懾,或者是被他身上某種不知名的氣質所影響,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向兩邊散開,讓開了一條道路。

    蘇進沒有轉頭,他就這樣一步步地從這些人讓開的道路中走了過去,向著圜丘壇而去。

    談修之跟在他身後,也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剛走出一步,就險些跟一個人撞上。

    他轉過頭,發現杜維也正盯著蘇進的背影,也抬起了腳步,明顯是要跟上去。

    杜維發現他的舉動,彌勒佛一樣地笑了笑,讓開一步,說:“四少先請。”

    談修之也不客氣,向他點點頭,快步跟在了蘇進身後。而在他身後,杜維、舒倩,還有那四位收藏家一起跟了上來,形成了一支不大、但是絕對不可讓人輕忽的隊伍。

    蘇進沒有理會這些,他一步步向前走,走到了圜丘壇下。

    他剛要往上走,一個人出來攔在了他面前。

    蘇進看著他,平靜地問道:“宋九段,您要攔我嗎?”

    擋在他面前的正是宋九段,這位老者站在他面前,用探究的目光看著他,突然一笑道:“沒有,我只是想問問你,準備好了沒有。”

    他指代不明,蘇進卻仿佛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同樣一笑道:“當然,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宋九段拍拍自己的衣服,說:“那我就等著了。”

    說完這兩句莫明其妙的話,他果然退到了一邊,還伸手示意了一下,讓蘇進隨意。

    蘇進向他點點頭,繼續往上走。

    他這邊的動靜有點大,樊八段當然注意到了。他斂了笑容,看看蘇進,本來要招呼人攔住他的,就看見宋九段突然來了這麼一手。

    宋九段地位太高,即使是樊八段也不得不顧忌。現在他擺明瞭支持蘇進上來,樊八段眯了眯眼睛,終究還是示意那些人退下了。

    蘇進再次站到了圜丘壇頂,與樊八段正面相對。

    這次繼昨天之後,他第二次登上這裡。昨天,他幾乎形同給了長老們一個耳光,今天也擺明瞭來者不善。

    樊八段打量著他,正要嘲諷兩句,沒想到蘇進先一步搶先開口了。

    蘇進上臺的時候,慕影的眼睛就已經亮了起來。她毫不猶豫地揮手,調度攝影臂,緩緩轉向了圜丘壇上,正對準了那兩個人。

    只見鏡頭裡,蘇進抬起了手,指向樊八段身後。然後,他的聲音透過事先設置好的麥克風,清晰地傳達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樊八段口口聲聲表示這些文物不具價值,顯然已經認出它們是什麼了?”

    所有人都在順著蘇進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他指的,正是六件文物其中之一的玉圭。

    樊八段盯著蘇進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問道:“怎麼,蘇六段覺得我會不知道嗎?”

    蘇進笑笑,說:“樊長老八段之尊,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不過,我想離得這麼遠,看得不是很清楚,在場的大家想必有很多人不太清楚。那麼,是不是讓大家知道所有資訊之後再做判斷,會比較公平一點?”

    樊八段一時間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蘇進。蘇進站在圜丘壇上,衣角與頭髮一起被風吹起來,他的目光極為明亮,絲毫、也從來沒有回避的意思。

    從一山在慕影身邊非常小聲地道:“這年輕人膽子也太大了,如果不是剛才宋九段說了兩句話的話,以樊啟明的脾氣,多半連話都不會讓他說,就會把他趕下去。”

    慕影緊盯著鏡頭裡的蘇進,屏息凝神,她隨口道:“誰知道宋九段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

    從一山一凜,慕影說完這句話才意識到,如果宋九段真的是有意縱容蘇進這樣做的話,是不是代表他也不滿長老會的行為?這是不是代表文物協會的最高層也產生了分歧?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只聽見樊八段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這樣說很沒有道理,文物的藝術價值,跟它的來歷本來就沒有關係。”

    蘇進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 ,毫不示弱:“文物之所以是文物,本身就跟歷史有關。如果不明來歷,那文物跟普通的現代藝術品有什麼區別?”

    樊八段輕輕“哦”一聲,眯起眼睛,略帶威脅之意:“這位小兄弟的意思是,許八段和我剛才說的都是錯的了?”

    蘇進抬頭直視他,聲音朗然:“對,我就是這樣認為的!”

    一瞬間,圜丘壇下方一片安靜,只能聽見風過廣場的聲音。

    片刻之後,這安靜瞬間被完全打破,一個接一個的人嚷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響。無數道目光滿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上方,彙聚到蘇進的身上。

    在驚龍會上,在圜丘論道時,竟然會有人這樣說?

    竟然會有人當面指責一個,不,兩個八段,說他們說錯了?!

    而蘇進只是直視前方,表情異常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平常極為少見的冷冽。

    樊八段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眼神也徹底冷了下來。他緩緩道:“這位小兄弟,這裡可是驚龍會第二天,圜丘壇上,你知道現在這是在做什麼嗎?”

    蘇進環視了一下四方,道:“圜丘論道。”

    樊八段問道:“那你可知道,此時的圜丘壇上,只有什麼人才能上來嗎?”

    蘇進點頭:“只有七段以上的高段修復師,才能在這裡發言。”

    樊八段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問道:“哦?那想必你已經有七段了?”

    蘇進聲音一頓,接著微笑了起來。他從容自若地搖了搖頭,說:“那倒沒有,我不久前剛奪完一次段,現在還只有六段。”

    這句話一出,下方又是一片譁然。無數人臉上寫著震驚。

    昨天驚龍正儀之後,很多不清楚蘇進身份的人打聽過他的來歷,也因此知道了他還是個沒有段位的新人。然而一天過去,他就已經晉了段,還通過奪段成了六段?

    這速度,也太火箭一點了吧?

    慕影有點緊張,手心裡甚至還捏了把汗。她心裡很清楚,事情到現在只是一個開始,蘇進接下來肯定還要做更大的事情。

    究竟會是什麼事情呢?一瞬間,她的腦海中卷過大量的想法,連鼻尖都忍不住冒出了一點汗來。

    突然,她聽見旁邊董楓的聲音,他急急地說:“慕影姐,你看網上的評論,簡直要瘋了!”

    慕影頭也沒回,匆匆問道:“說什麼?”

    董楓緊盯著手機,說:“他們很震驚蘇進怎麼已經是六段了,抱怨我們怎麼沒直播奪段的過程……不少人在罵我們勢利眼,不會抓熱點。”

    慕影深吸一口氣,說:“你去用官方帳號發條消息,讓他們稍安勿躁。”她看了一眼攝影機,跟他對視一眼之後,說,“蘇進奪段的全過程我們已經全部都拍下來了,回頭剪輯之後,會全部播放出來!”

    董楓應道:“是!”聲音裡充滿了激動。

    驚龍會一共三天,除了第一天的驚龍正儀之外,接下來兩天半,幾乎天壇的每一個角落都有活動,不少高段修復師都會在此獻藝或者演講。

    所以天空電視臺只會直播其中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會剪輯成素材,留待以後轉播。

    一開始天空電視臺高層就表示,讓慕影抓住難得的機會,集中高段修復師。而且蘇進定段以及奪段的那部分視頻長達數小時,慕影專門留了下來準備以後重新剪輯的,沒想到觀眾們迫不及待,現在就在催促了。

    董楓發微博去了,慕影繼續關注臺上情形。

    樊八段眉頭微微一皺,笑了一笑:“六段?的確很不錯的成績……”他的聲音還算平靜,明顯是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的。下方修復師也有不少人留意到了這一點,越發竊竊私語了起來。

    樊八段一個轉折,道,“……但是,還是不夠資格站在這裡!”

    “不夠資格?”蘇進點了點頭,承認了下來,“按照文物協會的規矩,的確是這樣沒錯。”

    他的聲音無比清晰,帶著一貫而之的從容與淡然,“那麼,我也只好再按文物協會的規矩,再奪一次段了。”

    來了!慕影心裡一陣激動,蘇進上臺之前,她就有了這樣的預感,現在果然成真了!

    她的目光匆匆掃過圜丘壇上,審視著打量著臺上的每一個人,她在猜測,蘇進會向誰發起奪段挑戰呢?

    不過不管是誰,蘇進只要提出來,就是一個大新聞!

    初段修復師一路直升,從低段奪到高段,這會是多麼令人震動的一條新聞啊。

    沒想到,蘇進玩得比她想像中還要大。

    臺上,年輕人目光如水,淡然掃過每一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因為什麼事情,五名長老全部都到了這裡,好像要完成什麼大事一樣。

    現在,他們想做的事情還沒有開始,倒是先方便了蘇進。

    蘇進向他們一拱手,道:“在下蘇進,新任六段修復師。現在向樊八段、許八段、伍八段、何七段、陳七段五位高段修復師,提出奪段挑戰!”

    他灑然一笑,昂首道,“文物協會的規定裡,並沒有規定一次只能挑戰一位修復師吧?”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7
0567 擔保人

    下方鴉雀無聲,人人目瞪口呆。

    這裡有不少人是跟著蘇進他們一起從祈年殿過來的,還有更多的人剛才從他們的嘴裡聽說了蘇進奪段的事蹟。

    看著蘇進帶著那些人,一步步走上圜丘壇,他們心裡早就有了一些預感——看好戲的預感。然而,沒有一個人,包括天工社團以及文安組這些跟蘇進打交道更久、自以為更瞭解他的人在內,沒有一個人想得到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果然是再次奪段,然而這一次,是同時向五個人奪段,五個全部都是高段修復師,全部都是文物協會的長老!

    他知道他這樣做代表著什麼嗎?

    如果他輸了,他從此再無可能在文物協會,不,在整個華夏的文物界有一寸立足之地。

    但要是他贏了,文物協會五個長老同時失去段位,同時失去長老的位置,那整個文物協會乃至整個華夏文物界,就要重新洗牌了!

    竟然有人會這樣做,竟然有人敢這樣做!

    事實上,這的確是奪段挑戰的漏洞。

    奪段挑戰只規定了低段修復師可以向高段前輩提出挑戰,奪去他們的段位,甚至在裁判或者擔任人上也做出了一些安排,失敗後的懲罰更是極為嚴厲。

    而與此同時,對於挑戰的頻率以及被挑戰的人數,都是沒有規定的。

    因為老實說,誰會想得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文物修復這個行業傳承數千年,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完整的體系,嚴密頑固,極難捍動。

    這直接導致這體系裡面的人,就算是再叛逆的刺兒頭,也會無形中受到束縛。別的不說,這體系裡大部分人都是互相認識的,就算不見其人,也聽聞過其名。你把所有人全部都得罪了,以後你還怎麼混?

    包括蘇進現在也是一樣。

    文物協會這五位長老,可不僅僅只是普通的高級修復師而已。他們能站到這麼高的位置上來,身後是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門生,自己盤根錯結的勢力的。

    不然,只靠他們五個人的聲音,怎麼可能傳得很遠?

    蘇進現在同時對這五人發動奪段挑戰,就算他贏了,從六段躍升到八段,以後在文物修復界真的還能混下去嗎?

    只怕會處處荊棘,到處都是難關!

    然而……

    場上各種各樣複雜的眼光最終落到了蘇進的身後,落到了杜維的臉上。

    杜維仍然面帶微笑,和氣得像一尊彌勒佛一樣。他帶著舒倩,走在蘇進身後,仿佛並不很起眼。但是在現在,又有誰能真正的忽視他?

    文安組,據說未來將要升格成國家文物局,攜國家之力,統禦華夏全部文物。

    文物協會有技術有人才,文安組有權力有資源,一開始,前者還可以跟後者抗衡一下,但隨著時間漸漸流逝,技術和人才也開始漸漸歸攏到文安組這邊來了。

    事實上,文物協會還有一些人,明面上沒有正式表態,其實暗地裡跟文安組也有不少合作。這個世界上,有錢有資源,還怕請不到人?

    老實說,官方會讓文物協會囂張這麼久,也是因為太重視這件事情,太想把事情做好了。

    現在文安組擺明瞭支持蘇進……不,更有可能的是,蘇進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本來就是他們有意捧出來跟文物協會打對台的。

    不然,任何一個修復師都不可能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一個真的完全沒有師承的人,怎麼可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實力?

    當然,就算是文安組有意打造,蘇進沒有足夠的天分足夠的努力,也是不可能走到這種程度的。但是能走到現在不代表未來能一直走下去,而其中一個關鍵,就是今天這場奪段了!

    圜丘壇下一片寂靜,但所有人心裡都隱藏著無比的澎湃。

    毫無疑問,今天這一場對決,一定會精彩至極。文安組和文物協會長久以來的勢力爭奪,就在現在這一刻了!

    這時,場上相當一批人都覺得蘇進是文安組派來跟文物協會打擂臺的,不過也有一少部分人不做如此之想。

    “文安組為什麼要派這麼年輕的一個小夥子來呢?”

    人群中有一個被單獨辟出來的區域,正是天空電視臺攝製組的所在。從一山皺眉看著臺上,壓低了聲音說。

    “這不合理!”他思考了好一會兒,做下了如此判斷,“且不說這個蘇進年輕還是年老,文安組這樣做,本來就不合理。他們現在上升的勢頭正好,只需要像現在這樣慢慢吞食下去,總有一天能完全收編文物協會。直接派人跟文物協會對抗,贏了還好說,輸了那不是白白放棄眼前大好情勢?”

    他想了想,又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就因為這樣才選了一個年輕人,讓對方勝之不武輸之有愧?但這也太不像杜維一直以來的做法了,對這個年輕人本人來說,也一點好處都沒有。”

    慕影凝視圜丘壇上方那名年輕人的側臉,突然問道:“如果不是呢?”

    “嗯?”從一山發出一個疑惑的聲音。

    慕影轉頭過來看他:“如果這一切不是文安組的安排,是蘇進自己想要這樣做的呢?也許,他是真的看不慣文物協會的理念,決定正面駁斥他們的!”

    從一山下意識就想反駁,但心念電轉之下,又閉上了嘴。

    可能嗎?一個這樣的年輕人,擁有這樣的意志與決心?

    他會擁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嗎?

    下方這些震驚與疑問其實都是在極快的時間內發生的,蘇進提出那個問題之後,五位長老同時刷地一下拉下了臉,冷冷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何長老才展顏一笑,道:“年輕人有志氣是好事,但玩笑不能亂開……”

    “文物協會有這樣的規定嗎?”蘇進向來沉穩有禮,這時卻極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抬頭看他。更有甚之,他上前一步,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文物協會有不許一次挑戰多名修復師嗎?”

    何長老的臉色變幻萬千,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的確沒有。”

    “但是我文物協會還有另一條規矩。”旁邊許長老突然開口發話。

    他冷淡地看著蘇進,道,“文物協會奪段挑戰,需要更高段的修復師來擔任擔保人或者裁判。如果被挑戰方沒有意願請裁判的話,那挑戰方就需要請出擔保人。擔保人需要與挑戰者共同承擔挑戰懲罰……”

    他眯起了眼睛,緩緩道,“也就是說,挑戰者挑戰失敗,擔保人是要有連帶懲罰的。最關鍵的是……”

    他提高聲音,略帶金屬質感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傳遍了全場,“擔保人的段位必須比被挑戰者更高!每一次挑戰就必須要有一個擔保人!蘇進,我問你,現在你要挑戰的是五位高段修復師,三個八段,兩個七段。在要挑戰之前,你先得找到這麼多的更高段修復師來才行!”

    他噙著一絲冷笑閉了嘴,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蘇進,顯然不以為他能請到這麼多人。

    比七段更高的是八段,比八段更高的是九段。也就是說,蘇進要實現挑戰,必須請來至少三位九段和兩名八段來才行。

    而就算是文安組傾力相助,也沒有這麼多八段九段給他用!

    下方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再次開始竊竊私語。

    文物協會的這個規矩是明擺著的。擔保人或者裁判,要麼這個要麼那個,必須要有一個。

    擔保人是挑戰方邀請的,段位夠了就行,不需要被挑戰方同意。但是如果挑戰失敗,擔保人需要擔負連帶責任。

    裁判是被挑戰方邀請的,必須要征得挑戰方同意,不管挑戰是成是敗,裁判都不需要負什麼責任。

    蘇進前兩場奪段,被對方輕視,都是對方出了裁判。當然,那兩場一個是裁判搗鬼,一個是被挑戰者搗鬼,都是在下面做了手腳的。只是蘇進能力夠強,仍然照常推平輾壓過去了而已。

    但這一次,面前五個被挑戰的長老不可能主動去找裁判,這個規定就要落到蘇進頭上來了。

    而他如果找不到人,當然不可能再發起挑戰,他現在說的話,只會被當成一場笑話而已。

    蘇進沉默片刻,抬起頭來笑了笑,向身後拱手道:“還有請各位前輩幫忙了。”

    許八段笑意一斂,不可思議地皺起了眉頭。

    蘇進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能找到這麼多頂級修復師來給他撐腰?

    文安組沒這個本事,絕大多數八段和九段都是文物協會出身的,誰會在這時候出面倒他們的台?

    然而,片刻之後,他以及周圍的另外四個長老同時瞳孔緊縮。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三個人並肩上臺。這三個人一邊走,一邊還在互相交流,但上前的步伐卻非常堅定,沒有半點猶豫。

    齊九段、宋九段、岳九段,正是這次驚龍會他們特地請來的三位墨工,竟然這時候全部都出現了。

    他們走上台,站到蘇進身邊,先向蘇進點頭致意,然後向長老們拱了拱手,齊九段笑呵呵地說:“不才腆顏,來此為蘇小友做個擔保見證。”說完,他摘下胸前的仙鶴徽章,環視四周,向不遠處的一個學徒工招了招手。

    那個學徒工正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的正是那個奇形青銅面具。

    被齊墨工召喚,他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但還是依言上前,走到了他的面前。

    齊九段盯著那個青銅面具看了半天,感慨地搖了搖頭,把仙鶴徽章放到了托盤上、那個青銅面具的旁邊。

    這正是奪段挑戰中,擔保人應有的動作。他相當於抵上了自己的名譽與段位,要為蘇進作這個擔保人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7
0568 天工印

    齊九段之後是宋九段,宋九段之後是岳九段。三位墨工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

    那個學徒工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麼多九段,不管是什麼原因,都讓他興奮得臉都有點發紅了。

    他看著九段們把自己的修復師徽章放到自己面前的托盤上,又緊張又是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像是捧著什麼寶貝一樣把它捧到長老們的面前,輕聲道:“師祖,這……”

    這徒孫也太沒眼力見了!許長老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縮到了一邊。他再顧不得維持自己的風度以及對九段們表面上的尊敬,冷冷地道:“這只有三位擔保人,可以給樊八段、伍八段還有我做個擔保。”他手一揮,說,“還有何七段和陳七段呢?還缺兩個人呢?”

    兩個八段而已,文安組還是出得起的。杜維事前絕不知道蘇進會一次挑戰五位長老,但是無論如何,現在蘇進這樣做了,他就要全力支持他。聽見這話,他臉色一松,目光在人群裡遊移,正要開口喊人,突然聽見臺上傳來了吸氣聲。

    他抬頭向臺上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樸素,打扮得像個老農民一樣的老頭子健步如飛地走了上臺,走到了齊九段等人的面前。

    他胸前空空蕩蕩,什麼徽章也沒有戴,但齊九段等人卻同時後退一步,以手撫胸,向他微微行禮。

    杜維跟文物協會打了這麼久的交道,當然很清楚,這是低段位修復師向前輩、高段者應行的禮節。然而,他們都已經是九段了,已經到達了修復界的頂峰,還有什麼人,值得他們行以這樣的禮節?

    杜維立刻想出自己曾經聽過的傳言。

    當今文物修復界,沒有一個人能達到天工的地位。而在總共九名的九段裡,有一位被譽為“當今第一”,被認為是最靠近天工的人!

    難道這位完全不起眼的老頭子就是?

    最關鍵的是,杜維發現,這個老頭子他是見過的,以前還跟他打過兩次交道。

    他是文安組前任首席顧問單一鳴的師父,也是一直跟蘇進混在一起,跑去京師大學化學系當了個大學生的老頭子。難道他就是……

    看見張萬生,五名長老也同時色變。

    他們同時躬身向張萬生行禮,許八段更是聲音艱澀:“張墨工,沒想到您今天也來了……”

    張萬生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他摸了摸身上,“哎呀”一聲說:“怎麼辦,那個什麼破徽章我沒有,要怎麼擔保?”

    許八段吸了口氣,他很清楚,嚴格來說,張萬生是沒有段位的。

    文物協會曾經三次試圖給他送去仙鶴徽章,但三次都被張萬生退了回來。不,說退還是好聽的,他只是簡簡單單地拒收而已。

    許八段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他根本不需要文物協會對他的認證,同時,他也要跟文物協會保持距離!

    換了另一個修復師,就算是八段九段,被這樣冷遇,文物協會也會想方設法地“弄他一下”,至少也要跟他保持距離。

    畢竟,這是對文物協會權威的極大冒犯。

    但只有張萬生,人家三次退回文物協會徽章,明擺著表示我不想跟你們尿一壺裡,他們還得腆著臉一次又一次地貼上去。

    張萬生有個固定住所,用來收取信件聽取留言什麼的。文物協會每年過年都要往那裡送禮,一次也不敢錯過。

    這就是張萬生與其他九段不同的地方。

    如果說文物修復界有一個真正的頂點,那毫無疑問,張萬生就是唯一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

    而今天,在蘇進向五位長老同時發起奪段挑戰的時候,他竟然也出現了,還明擺著要給蘇進當擔保人。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他也站在了蘇進那一邊,表示他也看好蘇進能贏?

    許八段臉色發青,越想越是可怕。

    從三位墨工到張萬生,蘇進憑什麼得到了這麼多人的重視?他到底有什麼樣的本事?

    許八段腦子裡轉著這些念頭,一時間沒有回應張萬生的話,何七段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上前一步道:“張前輩當然不用……”

    他話才說了半截,張萬生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小東西,輕輕巧巧地扔在了托盤上,道:“沒有徽章,就拿這個做抵吧。”

    那東西散發著沉金色的光芒,似乎有些沉鬱,但絕對不會被人忽視。

    五位長老的目光順著金光閃現的地方同時投過去,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樊長老輕聲道:“天工印!”

    許八段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心裡也同樣拍起了驚濤駭浪!

    “天工印!這是天工印!”

    張萬生剛剛把那東西扔過去,沉鬱卻引人注目的金光閃過眾人面前,攝影機前的從一山就激動地站了起來,緊盯那邊,不可思議地失聲叫了出來。

    慕影的確對文物修復界有過很透徹的也用,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什麼都知道。她好奇地問道:“天工印是什麼?這名字聽上去有點意思啊……”

    從一山說:“天工印,當然就是天工的象徵!”

    “天工?我聽說現在的文物修復界並無天工?”

    “是的,現在是沒有,但是天工印一直都是流傳下來的,由當今文物修復界公認能力最強的修復師執掌。之前它一直是在張萬生大師的手上,這代表著所有墨工對他能力的認可。”從一山極其激動,他深吸一口氣,道,“持掌天工印,就代表這個人在華夏文物修復界擁有最高的地位,從九段到文物協會長老,所有修復師都應在此人面前執禮!這是至高的榮譽!張大師,張大師竟然拿它來做了抵押!”

    慕影的好奇心更重了,她問道:“如果這小印被偷了呢?”

    “就算被偷了,不在它應有的主人手上,也是沒用的。但是,如果天工印離手,就代表這個人失去了執掌它的資格,它就應該重新換個主人了!”

    “這樣啊……”慕影目光閃閃,看向臺上,問道,“也就是說,張大師真的非常看好蘇進了?”

    從一山沒想到她會突然轉到這個方向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道:“沒錯……的確應是如此!”

    張萬生扔出天工印,五個長老同時震驚。

    陳七段甚至上前一步,勸阻道:“張前輩,您這樣……”

    張萬生斜他一眼,說:“怎麼,天工印在我手上,我用不得它了?”

    “不,沒有……”張萬生這一眼之間自有威勢,陳七段頓時呐呐不能成言。張萬生向著長老們的方向點了點頭,說:“怎麼樣,憑它我也能當個擔保人吧?”

    許八段臉色鐵青,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說:“當然……可以。不過……”

    三個九段和一個張萬生,擁有的是幾乎淩駕於文物協會之上的力量。但事已至此,許八段絕不可能退縮。他咬牙道:“你們還是只有四個人,還缺一個!”

    “那就加我一個吧。”幾乎就在許八段話音剛落的時候,又一個聲音淡淡地揚起,接上了他的話。

    只聽這個聲音,許八段就好像被打了一拳一樣,滿臉地震驚與不可思議。

    又一個修復師從人群裡擠出來,緩緩走上圜丘壇。他先向張萬生行禮,接著抱拳向其他三位墨工致意。他相貌非常溫和,頭髮幾乎已經全白,看上去跟許八段很有幾分近似之處。

    許八段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摘下自己的胸前徽章,放在天工印的旁邊。他顫抖著嘴唇,過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來:“爹,爹你怎麼會在這裡?”

    許九段面帶溫和的笑容,淡淡地看過他,說:“我也是修復師,為什麼不能來這裡?而且正好……”他轉向蘇進,向著他笑了一笑,“正好也趕了個趟,能夠給蘇小友做個擔保,共襄此盛會!”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乾脆有力,甚至還帶著一絲欣慰。好像蘇進挑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修復師,而不是他許家當今的家主,他的親生兒子一樣。

    蘇進看著他,表情也有些驚訝,他說:“您是……”

    許九段看著他,笑著點了點頭,說:“蘇小友,好久不見啊。”

    蘇進閉上了嘴,突然看著他,也笑了一笑,道:“故友重逢,不勝欣喜。”

    他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現在就算奪段完了也只是六段,對著一個大家族的九段說故友,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覺。

    但是許九段卻越發欣慰地笑了起來,肯定地道:“的確欣喜!”

    蘇進的目光從這個曾經在南鑼鼓巷見過一面的老修復師身上收回來,重新注視著五位文物協會最高的長老、高段修復師。

    他朗聲道:“現在五位擔保人已齊,我是否可以發起奪段挑戰了?”

    五位長老臉色鐵青,閉嘴不言。

    張萬生冷哼一聲,斜眼看著他們說:“還有什麼破規矩,趕緊的,全部都拿出來吧。”

    許長老緊盯著久已沒有見面的父親,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他看向托盤上的五個徽章,以及那一枚天工印,又看了好一會兒。

    最後他終於吸了口氣,與其他四個長老交換了一個眼色,提氣道:“當然可以,既然五位元擔保人已經全部到齊,當然可以發起奪段挑戰!”

    “我,許如林,八段修復師,接受你的挑戰!”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7
0569 沒擔當

    許八段首先接受,接著其他四個長老也紛紛開口,表示了同樣的意見。

    蘇進當眾發起奪段挑戰,現在他們其實已經騎虎難下,非得接受不可了。

    下方修復師們興奮極了,也有少數人,像從一山這樣的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現在奪段的話,來不及吧?”

    他話音剛落,上方張萬生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他抬頭看看天空,說:“夜不修復,現在來不及修復大件兒了,我建議推到明天吧。明天早上八點,還是在此處正式開始,各位覺得如何?”

    夜晚沒有自然光,難以辨別文物的色澤與層次,正常修復都會在這時候停下來。

    長老們本來想借此發揮一下的,但五位九段同時點頭,很快交換意見確定了此事,他們作為被挑戰者,無話可說,只能跟著同意。

    這一夜,無數人無法成眠。

    作為被挑戰者的五位長老,他們當然要迫切準備第二天需要修復的文物以及各種相關的工具以及材料。

    同時,他們還抽空湊在一起交流了一下意見。

    何七段眼中精光閃動,道:“我打聽了一下蘇進前兩場的奪段過程,這年輕人不知道是從哪個山洞裡冒出來的,的確厲害!”

    伍八段是伍六段的親哥哥,他當然也找到弟弟,把當時發生的事情、各種細節全部仔仔細細地問了一遍。

    他道:“萬孔千絲,的確是只在傳說中出現的技藝,這個蘇進竟然連這個都會,果然很不一般。”

    樊八段說:“再不一般,也只是個毛頭小子!我聽說,他才滿十八歲,到現在還不到三個月呢。”

    伍八段看他一眼,道:“他的確年輕,但我們也不可輕敵。”

    許八段輕聲說:“年輕人,自然有年輕人的盛氣。越是天才的少年,越是如此。這對他們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

    自從看見自己的父親出現,還站出來反對自己之後,許八段的臉色一直陰沉沉的,像是風雨欲來一般。這時,他說話的口氣裡帶著刺骨的寒意,與一些極為不祥的意味。

    其餘幾個長老對視一眼,一起道:“你的意思是……”

    許八段冷冷地說:“放心吧,我已經做好安排了。”

    他環視四周,對四個同事說,“有什麼可慌的?我們這七段或者八段,是吃閒飯換來的嗎?這小子想奪我們的段,哼,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這次我們獲勝了……”

    之前長老們多少都被墨工們的表現壓得氣都有些喘不過來,這時被許八段一提醒,立刻換了個角度思考問題。

    對啊,如果他們獲勝了,五位元墨工同時需要負起連帶責任,同時需要降段!到時候,沒了墨工壓在頭上,他們在文物協會內部的話語權將會更強。

    更別提,張萬生拿出來抵押的可是天工印!

    這是他的傲慢,也是他們的機會。

    如果他們能讓天工印易工,更甚而言,能夠把它掌握到自己手上的話,到時候號令全華夏的修復師,包括文安組的那一些,還有誰也不低頭?

    沒錯,蘇進的挑戰對於他們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挑釁與危機,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最近幾年,他們跟文安組對抗,已經日漸落於下風。如果能贏得這次奪段,至少在五年之內,文安組再無法跟他們抗衡!

    五個長老同時興奮起來,樊長老更是目光灼灼地看著許八段,問道:“許兄,你剛才說的是什麼事情?你做了什麼樣的安排?可否需要小弟助力?”

    許八段噙著一絲笑容看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說:“我……”

    “今天晚上一定要守好了!”

    徐英對著天工社團的全體成員嚷嚷著說,“那些老頭子一看就特別陰險狡詐,什麼樣的壞招都可能使得出來。萬一他們派人把老大準備的這些東西給毀了,那明天就麻煩了!不管怎麼樣,我們一定得守住,老大的勝利,由我們來捍衛!”

    他說得鏗鏘有力,天工社團的社員們齊聲應和,氣勢強大得不行。

    旁邊另外幾個“老頭子”同時苦笑一聲,齊九段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啊……”

    岳九段呵呵笑了兩聲,說:“挺有活力的不是嗎?”

    齊九段不得不承認:“的確是!”

    相比起長老們那邊的苦大仇深,蘇進這邊的氣氛甚至是輕鬆的。就連天工社團成員們的如臨大敵,此時也仿佛多了幾分喜感。

    慕影立刻趁機湊了上來,把話筒遞到齊九段的嘴邊,笑嘻嘻地問道:“冒昧了,我能採訪一下各位墨工大師嗎?”

    從一山臉色微變,連忙跟上來說:“抱歉各位大師,年輕人不懂規矩……”說著,他還偷偷地拉了拉慕影,讓她小心點。

    對於所有的修復師,以及與文物古玩相關的人員來說,墨工們可是至高無上的大人物,平時應對都要小心翼翼的,哪能像慕影現在這樣說上去就上去,說採訪就採訪?

    齊九段卻笑得非常和藹,他甚至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說:“老頭子還是第一次上電視,怎麼樣,這形象還可以吧。”後面這句話,是對其他九段們說的。

    齊九段相貌儒雅,雖然年紀已經不輕了,但仍然算得上風度翩翩。其餘幾個九段同時向他豎起了大拇指,說:“齊兄風度一流!”

    徐英不知什麼時候又湊過來了,他入行時間太短,對墨工有敬畏,但不算太深。他笑嘻嘻地說:“跟張前輩比起來,那是太有風度了。”

    幾個人一起去看老農民一樣的張萬生,同時乾笑了一聲。張萬生也不生氣,他哼了一聲,不輕不重地扇了一下徐英的腦袋,說:“就你小子話多!”

    徐英挨了揍,笑得更開心了。

    慕影嫣然一笑開了口,問道:“各位墨工主動要求擔任蘇進同學奪段的擔保人,是因為對他很有信心嗎?”

    提到這件事,齊九段的表情立刻變得認真起來。

    他看了一眼旁邊不遠處的蘇進——他正在跟幾個其他社團的學生說話,笑容如沐春風,眼神沉穩而堅定。但除此之外,他看上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跟他身邊的其他學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齊九段坦然道:“蘇進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修復師,但是老實說,明天這場挑戰,他究竟能不能贏,我也不清楚。”

    他說得非常平靜,旁邊宋嶽兩名墨工同時微微頷首,顯然跟他是同樣的意見。慕影有些驚訝:“您不知道,但還是站出來擔保了?擔保人可是要負連帶責任的……”

    齊九段笑了一笑,神情間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從容。他說:“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有時候,你自己心裡清楚,你非得站出來不可。”

    他的表情變得認真而鄭重,“現在的文物協會,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文物協會是做什麼的?聯合各個世家以及門派的力量,交流技術,提升能力,共襄修復盛舉。它是一個聯合體,要求的是交流與融合,而非高高在上的壓制!”

    他正色道,“但現在呢,他們這是想幹什麼?他們想利用自己的地位與權勢,重立文物修復的規矩!這規矩,是靠他們幾個人就能立起來的嗎?不經討論,不經共同的商議,怎麼可能完成這樣的大事!”

    慕影目光閃動,問道:“您是說,您很不贊同許八段和樊大師今天在圜丘論道上的發言?”

    “哼。”齊九段對此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只冷哼了一聲。但他的表情,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態度。

    慕影突然問道:“據我所知,九段是文物協會最頂級的段位,也是最受尊敬,最具話語權的。齊九段既然不同意,為什麼不站上去參與論道,正面駁斥他們的話呢?”

    這個問題問得非常直接,甚至有些苛刻了。這對齊九段等人來說,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指責。

    你們覺得長老們做得不對,為什麼不正面跟他們杠?你們的地位更高,能力更強,為什麼要把壓力加諸在蘇進這樣一個年輕人的身上?

    這樣是不是太沒擔當了一點?

    聽見她這句話,從一山的臉都綠了。他在後面用力拉了一下慕影,示意她這樣說太過分了。

    慕影卻並不理會,她毫不示弱地緊盯齊九段。

    齊九段揚了揚眉,接著歎了口氣,說:“你說得對,是我軟弱了。”

    宋九段淡淡地道:“文物協會五長老後面站著的是五個家族,連帶下來盤根錯結牽扯得更多,誰能不顧忌?”

    岳九段也輕歎一聲,說:“是啊,畢竟我們出身於此,自以為站在眾人之巔,但實際行事時,卻不自然受到束縛。”

    三位墨工坦然承認這一點,慕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張萬生接著冷哼了一聲,說:“而且誰知道那小子沖得那麼快,搶著出風頭,哼!”

    他的話好像是在埋怨蘇進,語氣裡卻帶著濃濃的欣賞與維護。三個墨工一起笑了起來,目光投向蘇進。

    許九段一直微笑著站在一邊,沒有說話。這時他開口道:“不過,再堅實的繭,也是能夠撕開的。”

    眾人一時間沒有說話。

    許九段是什麼人,協會五大世家之一,許家的九段供奉,現任家主的親生父親。

    他今天站出來,就表示許家內部已經出現了動搖,不再是鐵板一塊了。

    許家如此,其他世家呢?

    今天的事情,必將成為文物修復界的一個巨大轉捩點!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8
0570 車隊

    這一夜平靜而又不平靜地過去了。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第一次違反了蘇進的要求,一整夜沒有休息。

    他們守在蘇進事前準備好的廂型車旁邊,虎視眈眈地監視著周圍。果然,到了半夜,有幾個“小賊”拿著汽油與火把偷偷地潛了過來,明顯想要圖謀不軌。

    然而沒等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出手,張萬生已經飛身而起,半點也不客氣地把這幾個“小賊”全部踹倒,還把他們提到一邊,把他們帶過來的汽油全部澆到了他們身上。

    小賊們嚇得鬼哭狼號,聲音在夜空中傳出老遠。

    這一次威脅之後,再沒有人膽敢過來了。

    接下來的半夜,徐英給張萬生捏肩揉腿,狗腿得不行。

    即使在驚龍會期間,天壇在晚上也是要關閉的,但張萬生一聲令下,他們這些人還在這裡呆了一夜,也守了一夜。

    後半夜,張萬生可能是閑得無聊,給學生們講起了自己以前走南闖北遇到的各種事情,基本上都是關於文物修復的。

    學生們聽得全神貫注,一夜未眠,也完全不覺得疲倦。

    第二天太陽初升時,天壇的大門重新打開,人流在微熹的陽光下湧入了天壇,幾乎全員聚集到了圜丘壇邊。

    驚龍會的活動原本是遍及天壇各處的,而到了今天這個時候,除了圜丘壇以外,其它地方幾乎全空了。

    誰也不想錯過如此盛事——

    一位剛滿十八歲,剛剛成年的年輕人修復師,要在五位九段的擔保之下,同時向協會最高位的五個長老發起奪段挑戰了。

    還有什麼事,能比這件事更大、更轟動?

    早上七點,圜丘壇周圍幾乎已經擠滿了人。

    雖然人這麼多,但大部分人都還是很有涵養的。沒人大呼小叫,他們就算說話也只是竊竊私語,把聲音壓到了最低。

    然而此時此處的人實在太多,即使是這麼小的聲音彙集起來,也顯得無比嘈雜。

    七點一到,三台攝製車同時開了進來,一輛接一輛地停在了圜丘壇下。

    人群看見天空電視臺的標誌,立刻紛紛主動讓開了道路。

    修復是小中見大,今天的修復誰都想親眼目睹,但除了少數幾個人以外,大部分人都是沒法靠近的。那麼就只有靠天空電視臺的大屏轉播了!

    攝製車內部,慕影也極為慎重,她正在跟面前穿著藏藍色西裝的青年說話:“白哥,今天這邊就拜託你了。”

    白澤恩也很慎重,他說:“你放心,我做了很多功課,不會出問題的。”

    慕影彎了彎眼睛,向他伸出了手:“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白澤恩也笑了,他也伸出了手,說:“我的榮幸。”

    昨天晚上,慕影緊急向台裡發出了申請,天空電視臺連夜開會,決定專門調一顆衛星過來,全程直播今天的奪段。

    這樣一來,慕影一個人就略嫌不夠了,於是台裡調來了白澤恩跟她配合。

    一會兒,慕影會前往現場進行主持,白澤恩則留在攝製車裡進行場外配合,務必要讓效果達到最好。除此之外,他們還特地邀請了一個神秘嘉賓,到時候會進入攝製車裡配合白澤恩進行直播。

    此時,奪段還沒有開始,直播卻已經在電視和網路上同步進行了。

    攝像機掃過大片大片的人頭,把他們緊張而關注的情緒收入其內。可以看出,不少修復師的眼圈都是黑的——顯然前一夜,他們都沒能好好休息。

    天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開始在前方架起大螢幕,一共四塊螢幕,位於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位,下方所有看不清現場的修復師,都可以從大螢幕上看見比賽的細節。

    經過前兩天,天空電視臺的這一“便民”措施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不少修復師還主動詢問是否需要配合。

    沒一個修復師不擅手工,雖然他們對電子設備的連接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但是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他們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們搭建好了。

    然後,電流通過,四塊螢幕同時閃了一閃,亮了起來。

    修復師們不約而同地看向螢幕,然後同時“咦”了一聲。

    只見螢幕中出現了五支小隊,每支小隊大概由二十到三十名年輕學徒組成。他們有的一起抬著一個大箱子,有的在肩上扛著較小的箱子,正在平穩而快速地行走,走得滿頭大汗。

    他們現在正走在丹陛橋上,再過不久就要到了。

    “這是……”人群中一個修復師喃喃自語,“五位長老要修復的文物和所用的工具?”

    盛裝文物是有特殊的箱子的,所以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些箱子有大有小,大的有十米多長,五米多高,得八個學徒工一起抬著的。小的只有兩尺來長,一個人捧著就足夠了。

    修復師們屏息凝神,看著螢幕上的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好像就這樣就可以看出裡面裝的是什麼一樣。

    學徒們腳步很快,沒一會兒就出現在了圜丘壇廣場附近。人群朝向他們的方向停頓了一下,迅速分開了一條道路,供他們穿過。

    學徒們形成的隊伍到達了廣場邊緣,正要穿進來的時候,正在讓開的一些修復師們突然抬頭看著大螢幕,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他們紛紛驚咦出身,目不轉睛地看向那邊,好像看見了什麼更加罕見的事情。

    大螢幕再次指向了丹陛橋,這裡現在出現的,是一支車隊!

    由於天壇的特殊情況,這些全部都是小車,還經過特殊防護,避免壓損路面。這樣的一輛車,就比普通的豪華轎車還要值錢了。

    這些全部都是廂型車,整整齊齊,車廂上有著平天機械獨有的標誌,一輛接一輛,足有十多輛!

    相比起前面學徒隊伍的人力來說,這支車隊堪稱豪華,充滿了濃濃的現代感。

    它們開得不是很快,但還是在短短的片刻之間,就穿過了成貞門,到達了圜丘壇廣場的邊緣——跟學徒們只是前後腳,幾乎就是在同時到達的。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則全部被這支車隊吸引過去了。

    廂型車停下,走下了一群身穿橙灰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員,他們拉開後廂門,從裡面拉出了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箱子。

    他們的動作看上去遠沒有學徒那麼小心翼翼,但更加整齊規範,明顯的訓練有素。

    他們把這些箱子放上防震拖車,吆喝道:“這是蘇進老師的物資,麻煩請讓一下!”

    在他們的招呼下,人群如同海浪一般向兩邊掀起,分開。工作人員們拖著防震拖車,扛著箱子,快步走過分出的通道,把東西送上了圜丘壇。

    修復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面面相覷。

    這些箱子全部都是用合金做成的外殼,上面有平天機械的logo,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工業機械的美感。它配合工作人員們的動作,給圜丘壇帶來了一陣全新的氣息,好像春天飄來的第一縷清風一般。

    相比之下,對面的那些學徒,不說陳腐吧,多少也顯得有些過時了。

    一輛又一輛車上的東西被卸了下來,一個又一個箱子被送上圜丘壇。

    蘇進人還沒有出現,工作人員們不需要他指揮,已經先一步忙碌了起來。他們打開箱子,開始進行組裝。沒一會兒,蘇進的工作臺就被搭建了起來,旁邊排滿了一件又一件嶄新的設備。這些設備全部都有平天機械的logo,全部都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冷銳光澤,絕大多數都是修復師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下方的修復師們看得目瞪口呆,他們隱約有了一種感覺,從今天開始,文物修復界就要大變樣了!

    其中一個修復師突然叫了起來,指著其中一件說:“啊,那是超聲波清洗儀!”

    這六個字對他來說有點繞口,但他還是說得非常清楚,一個字也沒有錯,顯然它曾經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的同伴不知這是何物,略帶好奇地問著。這個修復師級別不高,但昨天親眼看過蘇進奪段。他眉飛色舞、帶些炫耀地給同伴“科普”著,尤其強調它的使用效果,方便快捷,比他們手動操作的效果好多了!

    同伴聽得漸漸張大了嘴,突然問道:“那旁邊另外那些也是嗎?都這麼好用?”

    低段修復師有些猶豫,但想起蘇進昨天修復梅瓶時的姿態,他突然笑了起來,肯定地說:“一定是!不然,蘇老師怎麼會把它帶到這裡來?”

    此時,人群外面,昨天那些穿著黑色大衣、戴著黑色墨鏡,與修復師們格格不入的人群又來了。他們遠遠地站著,領頭那人拿著一個望遠鏡,遠遠地看著。

    他的望遠鏡顯示出談修之的身影,他正親自上前,跟手下的工程師們說著什麼,拿著一個筆記本,告訴他們應該進行一些什麼樣的調試。黑衣中年人把望遠鏡的功率調到最大,當然也看不清筆記本上的內容是什麼。但想也知道,那一定是蘇進提前交待下來的。

    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他的望遠鏡向四周掃過去,嘴裡喃喃叨咕著:“怎麼還沒來啊,誰他媽想看那些老樹皮了……”

    突然間,望遠鏡後的眼睛發出了精光,望遠鏡的盡頭,已經顯示出了他萬分期待的那道人影!

    蘇進來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8
0571 奪段文物

    蘇進果然已經到了。

    這一次,他獨自一個人,身邊一個隨行人員也沒有,正快步走向圜丘壇。

    而不管他身後人數眾多,還是自己孤身一人,他的腳步始終都是那麼穩定、那麼快速,好像早就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要怎麼走一樣。

    人群不由自主地讓開,沒有之前對待學徒工和平天機械工作人員那麼聲勢浩大,而是無聲的、安靜的。無數人的目光投向蘇進,飽含著各種各樣複雜的感情。

    有羡慕、有嫉妒、有懷疑、有嘲諷,也有仰慕。

    不管蘇進今天是不是能成功奪段,他的事蹟都將留名在華夏修復史上,成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蘇進到了,五位九段墨工都到了,五位長老雖然來得最遲,但也沒有遲到,還是在八點之前趕到了。

    到此時,奪段挑戰的雙方以及見證人全部都到了圜丘壇上。近十年以來,不,或者可以往前歷數更久,驚龍會上的第一盛事即將正式開始。無數人屏息以待,他們已經隱約感覺到了,這一次奪段挑戰的影響力,可能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大,甚至有可能會影響文物修復界延續了數百上千年的格局。

    張萬生站在圜丘壇上,抬眼向上看了看,喃喃道:“天氣很陰啊。”

    圜丘壇說大也不大,兩方的人馬站得不遠。

    伍八段聽見了,笑眯眯地問道:“張前輩是覺得天氣不好,並非好兆頭?”

    張萬生按實力資歷人望來說的話,算是貨真價實的九段,但他從來沒有接受過文物協會的段位認證,所以伍八段也只能含糊地以“前輩”稱之。

    張萬生毫不客氣地對著他翻了個白眼,說:“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我怎麼想的你知道?少說廢話!”

    伍八段既是八段又是長老,到哪裡都被人捧得好好的,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噎過?偏偏張萬生地位特殊,教訓他教訓得理直氣壯,伍八段臉色微變,最後還是只能笑著說:“是晚輩我冒昧了。”

    他消停了,張萬生卻仍然不依不饒。他對著一邊調試設備的蘇進說:“小蘇啊,回頭你可得請我吃飯。”

    蘇進一邊忙碌一邊笑著回答:“雖然我請您吃飯是應有之義,但還是……為什麼?”

    張萬生哼哼說:“昨天晚上老頭子一晚上沒睡好啊,梁上老鼠一直吱吱叫,我辛辛苦苦逮了好幾隻。你猜怎麼著,那些老鼠帶了汽油和火柴,原來是一些縱火犯!我只好吃了半頓火烤鼠肉,真是累死了。”

    他一邊說,一邊斜眼看著那五個長老,冷笑著說:“有些人啊,技不如人就會使些盤外招,到時候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就很難看了。”

    許長老臉色微變,張萬生的目光立刻注視到他的身上,抓到了罪魁禍首。他斜眼看著許九段說:“老許,你修復本事還是有點的,教兒子的本事,就太差了。”

    許九段也聽出不對了。他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道:“的確是我教子無方,慚愧慚愧。”

    許八段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片刻後又緊閉著嘴,一言不發了。

    他昨天晚上派人過去,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破壞蘇進準備好的物資。就像他對其他幾個長老說的那樣,年輕人很少有心態真的無懈可擊的。做一點舉動,讓他今天修復時的心態不穩,就已經很要命了。

    他完全沒想到,張萬生竟然會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一起,親自守在車子旁邊,硬生生地守了一夜,徹底破壞了他的計畫。

    這真的是一個頂級修復師應有的舉動嗎?真是,真是太不顧自己的身份了!

    結果現在,他不僅沒能破壞蘇進的心境,反倒讓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氣了個半死。

    不過好在他身為八段,也不是吃素的。定了定神,還是穩下了心態,抬頭看了看滴漏,道:“時間要到了,準備開始吧。”

    現在,圜丘壇被分成了六個部分,蘇進以及五位長老各據一處。

    蘇進這邊東西最多,佔據的地盤最大。

    樊八段冷眼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看,道:“如此借助外力,絕非修復師正道!”

    他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圜丘壇就這麼大的地方,蘇進不可能聽不見。然而蘇進頭也不回,擺明瞭不想理會他。

    此時,齊九段向其他幾個九段示意了一下,一起上前一步。

    齊九段抱拳向台下做了一個團揖,笑意盈盈地道:“今天托蘇小友的福,老朽在此做個見證。蘇小友,蘇進六段,在吾等見證之下,向許八段、樊八段、伍八段、何七段、陳七段一共五人發起奪段挑戰。若蘇進勝利,取其最高段者,直接升任八段。而五位修復師則失去段位,只能從頭開始。”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接著,他又非常公平地道,“若是蘇進失敗,則他同樣被剝奪段位,從此再不能參加定段考試,永久失去正式修復的資格。同時,老朽與宋九段、岳九段以及許九段等四人,向下降落三個段位。張前輩身無段位,則永久失去執掌天工印的資格。”

    這段話,他同樣說得輕描淡寫,沒有一絲煙火氣,好像被去段降級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大事,又好像他從沒想過蘇進有可能會輸一樣。

    說完,他又向下作了個揖,道:“現在,有請五位修復師請出各自需要修復的文物,由吾等進行定級評分。”

    來了!

    攝影機掃過下方無數修復師的面孔,人人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個個翹首以盼。

    選擇什麼樣的文物進行修復,是奪段挑戰的一大關鍵。

    昨天蘇進對黃三段發起奪段挑戰的時候,伍六段選給蘇進的文物雖然滿懷惡意,但的確不是沒有道理的。

    奪段挑戰的文物選擇有兩個最關鍵的條件,第一是文物的品相,第二是文物本身的價值。

    文物的品相越低越好——品相越低,提升的空間越大,修復師展現自己技藝的空間也就越大。

    文物本身的價值越高越好——這是文物的基礎分,越是珍貴的文物,越有修復的價值。

    不然,隨便去垃圾堆裡揀出來的破盆爛碗,的確挺能展現手藝的,但誰沒事會去修它啊?

    所以,高段修復師的奪段比拼,其實也是對個人人脈的一次比拼。

    沒點人脈,怎麼可能拿得到擁有足夠價值的文物——就算破損得特別厲害的也不可能!

    不過,觀戰的修復師們都覺得,無論是五個長老還是蘇進,在這方面都不可能有什麼問題。

    五位長老也就算了——執掌文物協會數十年,自身背景也非常雄厚,他們想要什麼樣的文物拿不到?

    蘇進那邊看上去也不會有什麼麻煩。文安組手上的資源比文物協會還要豐富多了,可以說全華夏的文物都任由蘇進選擇!

    此時,神秘嘉賓已經來到了天空電視臺的攝製車裡,與白澤恩對面而坐。

    兩人一起注視著螢幕,齊九段話音剛落,白澤恩就轉過頭來,笑著問道:“說起來,蘇老師在這方面也不會有什麼困難吧?”

    蘇進現在雖然還沒拿到徽章,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六段,人人都要尊稱他一聲“老師”。

    杜維擺了擺手,說:“你說奪段文物?不不不,我們的確是有心幫忙的,也跟小蘇提起過,不過被小蘇很客氣地拒絕了。哈哈哈,他說我們不用擔心,他已經準備好了。”

    白澤恩的眼睛頓時一亮。杜維這句話裡包含的資訊可真不少,他立刻抓住其中一點問道:“幫忙?難道蘇老師跟文安組不是合作關係?”

    杜維說:“合作嘛,的確是有,不過基本上都是我們請他幫忙。文安組請修復師幫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白澤恩說:“昨天有很多觀眾猜測,蘇老師跟文安組有更深度的合作……難道不是這樣?”

    杜維笑笑:“我們當然是很期待的,不過現在嘛,我們只能給小蘇,不,蘇老師加加油,助助威。”

    白澤恩極為意外。杜維這說的是真的,還是有意在捧蘇進呢?不過不管怎麼說,蘇進跟文安組之間的關係,或許的確是要重新定義了……

    白澤恩心念電轉,問道:“所以說,今天奪段挑戰的文物,蘇老師是自己準備的?”

    杜維點頭:“正是如此。說起來,它究竟是什麼,我也期待得很哪。”

    此時的圜丘壇上,五位長老已經開始開箱,取出即將修復的文物了。

    所有的動作全部透過大螢幕呈現在下方修復師們的面前。廣場上突然掀起了熱烈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要修復什麼文物,長老們顯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在他們拿出的文物不管擁有什麼樣的價值,的確都非常破舊,大部分還都只是殘破的構件,需要重新組裝,有些構件甚至可能還需要重制。

    但鏡頭掃過,可以清楚地看見這些構件的各種細節。

    稍微有眼力一點的修復師就能鑒別出來,這些文物上至先秦,下至明清,全部都是歷史上數得出的名物,沒有一件例外!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48
0572 太平有象

    攝製車裡,白澤恩跟杜維暫時形成了搭襠,另一邊,慕影仍然跟從一山搭襠,兩人正在圜丘壇下方的現場,臨時採訪一些修復師,詢問他們對此事的看法。

    然而當殘破文物從箱中被取出時,再沒有一個修復師有空回答他們的話,慕影和從一山也一起抬頭,緊盯著大螢幕不放。

    “青金石。”從一山緊盯著被取出來的藍色的石頭說。

    慕影隨之發問:“青金石是什麼?”

    “青金石在古代又叫繆琳、金精、瑾瑜、青黛等。它在佛教的名字又叫吠努離或璧琉璃,是從絲綢之路傳進來的,所以也是古代的洋貨兒。它在古代經常用來製作玉雕、首飾等等,由於是天空一樣的藍色,所以也常常作為上天威嚴崇高的象徵。”

    從一山眯著眼睛看著臺上,說,“看來這是一座青金石的雕像,由於保存不當,受到擠壓,被擠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慕影凝視著那邊道:“很華麗啊。”

    從一山承認:“的確很華麗,陳長老現在取出的應該是原本雕像上的一些配件,這應該是底座,是銅鍍金的。上面的裝飾物看上去有白玉、松石……藍紅寶石,你看已經很黯淡了。”

    從一山眼力極佳,隔著這麼遠,僅僅通這螢幕上的圖像,就認出了這麼多東西。不遠處的修復師們聽得入神,紛紛露出了尊敬的表情。

    雖然重資歷也重人脈,但在文物修復界處於第一位的,始終都是個人的實力。

    陳長老從箱子裡取出的,應該是一座青金石雕像,它曾經非常華麗,以鍍金赤銅為底座以及表面的裝飾物,上面還鑲嵌著大量的奇珍異寶。

    旁邊的修復師七嘴八舌,把這些材料的屬性幾乎全部說了出來。

    白玉、松石、藍寶石、紅寶石、珍珠、碧璽、芙蓉石……

    可以想像,當年它剛剛被製作完成時,是多麼的輝煌奪目,燦爛華貴。而如今,不僅青金石的軀幹四分五裂,上面的鑲嵌物也全部失去了光澤,變得無比黯淡,反而像是雕像上的一個個傷疤。

    這時,陳長老已經把它全部取了出來,按順序一件件整齊擺在臺上。

    從一山眯著眼睛看過去,心中靈光一現,正要說話,旁邊另一個修復師已經搶先一步說了出來:“是神象!我記得記載裡有提過,是青金石太平有象!清乾隆時期宮藏寶物,對,沒錯,石像是一對,這些殘片要是拼起來,也是一對!”

    從一山看了他一眼。這石象四分五裂,殘破得非常嚴重,明顯還有部分缺損,修復時是需要補配的。同時,由於是成對的兩隻,相當於是兩件,殘片又會進一步混淆人們的認知。

    要在這種情況下認出它的本象,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這個修復師認得卻又快又准,恰好跟從一山不謀而合。更令人驚訝的是,他胸前佩戴著的是初段修復師的徽章,是一個二十出頭、剛剛才入段的新人!

    慕影在旁邊眼睛也是一亮,先一步問道:“你是天工社團的賀家同學?”

    賀家正全神貫注地緊盯著大螢幕上的圖像,一時間沒聽見慕影的話,直到被周圍另一個年輕人捅了兩下,他才轉頭看慕影,簡單地一點頭,卻並沒有吭聲。

    普通人,即使是文物協會這些修復師,遇到採訪時多少也會有些緊張興奮。一直以來,慕影早就習慣了周圍人的這種表現。然而,現在賀家一臉的敷衍,甚至有些不耐煩的感覺。她也產生了興趣,對賀家道:“賀同學懂得很多,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座雕像嗎?”

    說著,她抱歉地向從一山示意了一下,從一山搖頭表示沒事,也饒有興趣地看著賀家,想聽聽他的解釋。

    賀家平時特別不愛說話,但遇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就不一樣了。

    他說:“太平有像是華夏古代的傳統紋樣之一,通常是一頭大象背負著一座寶瓶。瓶與平諧音,寓意天下太平,五穀豐登。現在兩座青金石雕像的形體拼合起來,就是兩頭寶象,我曾經在資料裡看見過這兩座太平有象的存在,現在正好可以對上號。”

    他的目光掃過青金石石塊,眼中光亮不斷閃爍,道:“這兩座太平有象還少了一些部分,唔,缺了象牙,一條象腿,半條象鼻……底部上有很多白玉構件沒了,要補充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一邊看一邊說,竟然就這樣就著碎裂的殘片,在腦中還原了寶象的形體,把缺失的部分說了出來。

    最後他做出結論道:“這兩座太平有象修復起來難度不低,的確堪當七段水準。”

    從一山驚呆了。

    他忍不住問道:“賀小友,你從事文物修復有多長時間了?”

    賀家看他一眼:“半年。”說完這兩個字他就閉了嘴,不願意再出聲了。

    徐英在旁邊樂呵呵地說:“賀學長以前是電腦系的高材生,可牛逼了,就是因為喜歡文物修復才加入我們社團的!”

    電腦系高材生,學這個不到半年……

    從一山有些呆然,他打量著賀家,心想,光是這個年輕人,就已經前途不可限量了……他的目光投向圜丘壇上方的蘇進,心想,但相比起另一個,又只算“潛力無窮”而已了。

    陳長老要修復的文物或許以前非常燦爛華貴,但時過百年,早已缺失了它應有的光彩。

    而此時,圜丘壇上方,許八段的身邊早已堆滿了箱子,數一數足有四五十個。它們有大有小,堆得老高。

    他親自打開這些箱子,從裡面把東西一件件取了出來。

    它們大部分都是磚石,好像也是什麼石像石雕的殘片。

    賀家再次忘記了身邊的攝像機,再次把注意力全部貫注到了這些碎片裡。

    突然間,他非常難得的驚呼一聲,站了起來,叫道:“金陵大報恩寺琉璃塔!”

    大報恩寺位於南京市,也就是古金陵,是華夏歷史上最為悠久的佛教寺廟,與靈穀寺、天界寺並稱金陵三大寺。

    大報恩寺前身是東吳建造的建初寺及阿育王塔,後在明朝由明成祖朱棣建造而成,明永樂年間原址重建,由著名的鄭和擔任監工官,耗時十九年,花費240多萬兩白銀,完全是按照皇宮的標準來建造的。建成之後,它成為了華夏歷史上規模最大、規格最高的寺院,為百寺之首。

    大報恩寺琉璃寶塔高達78.2米,通體由琉璃燒制而成,自建成起一直到損毀,一直都是華夏最高的建築,也是世界建築史上的奇跡。它被當時的西方人視為代表華夏的標誌性建築,號稱“天下第一塔”。

    咸豐四年,大報恩寺塔被毀。關於被毀的原因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被太平天國北王韋昌輝擔心翼王石達開佔領這裡,一面在塔下挖地道引爆炸藥,一面用火炮直接轟擊塔身,直接把琉璃塔轟平了的。另外則有人說是曾國藩下令炸毀的。具體原因一直不得人而知。

    大報恩寺寶塔全部由琉璃燒成,配有大量琉璃構件,于明朝時期由皇宮規格燒制,精緻華美,堪稱時代楷模。

    現在許長老拿出來的琉璃構件雖然釉面斑駁,殘缺不全,但是什麼材質,各種形狀細節還是都看得出來的。各種浮雕神像以及異獸殘損卻精緻,帶著濃重的明代佛教風格,賀家一看見它,腦中立刻閃出了它的來歷。

    對於這些構件,從一山認得反而比賀家慢一點,但賀家這樣一提醒,他馬上也認出來了。

    他心裡也非常驚訝。

    許八段擅長的是古建築修復,所以當蘇進提出奪段挑戰,而他接受下來的時候,從一山就在心裡想,他會選擇什麼文物來應戰。

    合適的文物會大大有利於奪段挑戰的勝利,從一山的確沒想到,許八段會選擇這個。

    他眯著眼睛往那邊看,一時間看不出它是琉璃寶塔的哪個部分。但無論如何,單是“大報恩寺”這四個字,就已經擁有足夠的份量了。這件文物的文物價值實在太高了,到時候修復完評分,光是這一項,就能超出一大截!

    許八段這一次,真是下了大本錢了。

    此時看見它、認出它的當然不止這邊的幾個人。

    圜丘壇上,五個九段正同樣旁觀著這個過程。

    各個長老拿出來的是什麼文物,問題出在哪裡,應該怎麼修復,在其他修復師認出來之前,他們心裡就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評估。

    畢竟他們是九段,雖然專精的只有一兩類,但對於其他門類,多少也都是有個瞭解的。

    許八段讓人抬上這些箱子時,許九段就露出了複雜的目光。此時,他看見那一個個琉璃構件,凝視良久,最後終於深深地歎了口氣,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與此同時,另外三個長老也分別拿出了自己要修復的文物。

    “三國彩繪大漆案!”

    “秦陵彩繪銅車馬!”

    最後一幅是一幅山水畫,就連九段也看不出它畫的是什麼。它一半以上的絹面都變成了碎片,還有一部分裝在盒子裡,拿都拿不出來。

    鏡頭掃過盒子,可以看出來裡面裝的是一些渣渣,只能勉強看出絹質。

    張萬生專精也是書畫修復,看著這幅“山水畫”,他也忍不住眼冒精光,有些見獵心喜。

    下面的修復師更是竊竊私語了起來——

    破損到這種程度的古畫,究竟要怎麼修復?

    難,真是太難了!

    然而,更加關鍵的是,面對這樣價值高昂,修復難度極高的文物,蘇進又會拿出什麼來應戰?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