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424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1
0543 增加難度?

    執工一項拿到滿分,最後實現九九歸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比這更不容易的,是再一次重現。

    之前黃三段說得沒錯,無懈可擊,是極難達到的事情。通常來說,做得越多,錯得越多。第一次做到了,第二次還能做到嗎?

    更何況,現在的情況跟頭一次完全不同。

    上一次蘇進考試時,是在帷幔裡面,除了他以及小莊,還有另外三個考生以外,別人沒辦法看到,同時,也遮蔽了周圍多餘的目光,盡可能地減少了干擾。

    但這一次,他要重新再考試一次,監考的就不是一個考官了,而是二十個。

    同時,還有不遠處圍觀的348名考生,和更遠處圍欄外面的人群!

    在這樣的注視之下,得要有多好的心理素質,才能完成修復?要在這種情況下做到無懈可擊,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黃三段輕輕哼了一聲,盯了小莊一眼:“如果你出錯了的話,可是要負起責任來的。”

    小莊一愣,新仇舊恨同時湧上心頭。他說:“您放心,該我負的責任,我絕對不會逃避!這次監考也是,還有剛才的賭約也是!”

    雜役之前準備的考盒只有固定的數量,現在要再重試,得重新準備。

    蘇進站在一邊靜靜地等著,聽見這話,他難得好奇地問了一句:“什麼賭約?”

    黃三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與你何干?”

    小莊卻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狠勁,把事情經過跟蘇進說了一遍。

    蘇進揚眉,問道:“強迫你答應的?”

    小莊咬牙:“對!”

    蘇進忽而一笑,說:“那你不是佔便宜了?”

    佔便宜?

    小莊一愣,突然想起蘇進之前連續通過測試的四十多個考生。他們似乎,全部都是天工社團的?之前被黃三段認定完全不可能定段的?

    多了這四十多個人……

    小莊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握了握拳頭。難道他真的要贏了?

    黃三段聽見蘇進這句話,仿佛也想到了什麼,他正要說話,突然一個雜役跑過來,附在他耳邊,小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黃三段臉色微變,提高聲音問道:“什麼沒有了?不是應該有多餘的嗎?”

    雜役為難地說:“庫房有點太滿,之前約定了349套,多餘的就被拉回去了。要再帶過來……”他說得有點含糊,黃三段聽出了一些不盡其實之意,但現在也不好追問。他皺眉問道:“也就是說,沒有多餘的考盒,沒辦法再考一次了?”

    “對……對!”雜役不得不承認。

    黃三段看了蘇進一眼,突然冷笑一聲,說:“不要緊,考試用的道具不夠了,我們不是還有別的嗎?”

    小莊納悶地聽著。文物協會對定段考試是很用心的,一般來說,都會多準備一些考盒,以備不時之需。但現在很明顯,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多的考盒了。沒了這樣的道具,沒辦法重試,那不就是要承認蘇進剛才的成績了?

    這樣的話……

    他正在琢磨,突然聽見黃三段這句話,有點不解。他問道:“您的意思是……”

    黃三段斜眼看向蘇進說,“既然這位0698號考生基本功如此扎實,想必也不會在意考試難度會增加一些的吧?”

    蘇進明顯有些疑惑,但還是道:“您請隨意。”

    黃三段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揮手對雜役說:“去吧,去把黃字十號庫,丁字架子第三層上的東西拿出來。趕緊的。”

    說著,他扔了一個牌子給那個雜役,對方看了一眼,迅速跑走了。

    小莊知道,文物協會使用天壇已經很有一段時間,在這裡設置了許多倉庫。倉庫裡擺了很多貨架,有公用的,也有私有的。

    修復師得到段位之後,文物協會會給他們提供一些便利,譬如儲藏類的服務,譬如交易與交流的平臺等等。

    他自己也有一個那樣的牌子,憑它可以獲得倉庫裡的一個小架子,存取文物以及材料。

    而越往上走,文物協會提供的便利越多。

    他聽說,三段修復師可以定時向協會支取一些東西,用來觀摩、學習、使用。黃字形檔裡裝的東西全部都是做這個用途的。

    現在黃三段是讓雜役從裡面拿什麼東西出來?

    蘇進安靜等候,周圍有些少許的喧嘩。

    沒過多久,那個雜役就扛著一個箱子,快步跑了回來。

    他跑得太急,氣喘吁吁地把箱子放到地上,動作很輕。

    黃三段向他點點頭,道:“把東西拿出來吧。”

    雜役抹了把汗,點點頭,打開了箱蓋——雜役全部都是各世家門派未入段的學徒充當的,除非特別有天賦,從一開始就被格外重視,否則都是文物修復界的底層,跑腿打雜,端茶送水,無所不幹。

    木箱裡放了一個個更小的箱子,排列得整整齊齊。所有的木箱全是簡潔而精緻,充滿工匠精品特有的美感。

    雜役把一個個箱子捧出來,擺到工作臺上——在他去拿東西的時候,其餘雜役又拖了個工作臺過來,供給蘇進單獨展示。

    沒一會兒,小箱子一個個全部擺在了工作臺上。

    黃三段拿起一個時鐘,向蘇進晃了晃,放在旁邊,道:“既然是重試,那麼我們就跟先前的規矩一樣。每件五分鐘,十一件物品,一共五十五分鐘。五十五分鐘後,我們一塊兒算。”

    說著,他一甩手,走到旁邊的椅子旁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他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看著蘇進,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箱子雖然簡潔,但上面用烙鐵烙著一些印號。其餘考官看著這些記號,臉上流露出一些異色,竊竊私語。他們猶豫了一會兒,走到椅子旁邊,同樣坐了下來。

    小莊資歷太淺,他狐疑地看了一下那些記號,又看了看其他修復師,不太明白。但他想了想,還是對蘇進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現在,祈年殿廣場上,二十個考官坐成一排,對面一張工作臺,工作臺邊只有蘇進一個人,面對著十一個形狀各異的木箱。

    不遠處,348個考生緊張地看著這邊,更遠處,圍欄後面,人群密密麻麻,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沒一會兒,天空電視臺的人也來了。

    驚龍會上的項目其實很多,天壇實在太大,就顯得他們的人手有點不夠了。

    他們不斷奔走在天壇的各處,看見有精彩的場面就拍下來。這時,他們不知道是得到了通知,還是本來就有這個計畫,及時地趕到了這裡。

    蘇進表情平靜,等到所有考官坐定之後,他上前一步,打開了左首第一個箱子。

    箱子剛一打開,他的瞳孔陡然緊縮,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的黃三段!

    今天,自從到這裡以來,蘇進第一次打破了臉上的平靜。

    他仿佛有點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個箱子看了半天,抬頭問道:“這是給我用來定段考試的?”

    黃三段斜靠在椅子上,帶著一絲似笑非笑,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

    小莊在旁邊看著,有些不明所以,他看向箱子裡的東西,發現同樣是一個青銅方盒,看上去跟之前考生們用的那些差不多,只是鏽得更厲害一點,色澤質感更逼真一點……

    真的很逼真啊,簡直就像真貨一樣。製作它的師傅,手藝還真挺不錯的。不過是定段考試,需要把東西做得這麼真實嗎?

    小莊的腦子轉了半天,突然聯想到蘇進的表情,突然間,他的臉色也變了。

    “當然不對了!”與此同時,蘇進鏗鏘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帶著一絲怒意,道,“這明明不是仿製的道具,而是真正的文物!”

    果然,這銅盒不是“看上去像真的”,它就是真正的文物!

    黃三段聽見這話,笑了起來。他擺擺手說:“便宜文物,等級又不高,就是給修復師練手用的,有什麼可緊張的?”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右拳擊左掌,道,“對了,這盒子還挺完整,是不是不太方便展示捶打技藝?”

    他站起來,走到蘇進面前,從盒子裡把青銅器拿出來,放在手裡掂了掂。

    然後,他把它放到工作臺上,拿起旁邊的圓頭錘,重重一錘砸了下去!

    一瞬間,原本還算平整的銅盒變了形,向下凹進一個大坑!

    他似乎有些不太滿意,掄起錘子,準備再砸第二次。

    結果這一次,他的錘子剛剛掄起,蘇進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住了他。

    蘇進不可思議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文物!”

    黃三段不在意地說:“便宜文物,有什麼關係?怎麼,你怕了?”他不甚滿意地看了銅盒上的陷坑一眼,搖了搖頭,說,“算了,勉強也能頂用。就這樣吧。”

    他收回手,把圓頭錘放到一邊,又拍了拍蘇進的肩膀,道,“接下來,就看你的了。雖然是低級文物,但看你還是很寶貝的樣子……哈哈,那就交給你,把它恢復原狀了。”

    說著,他轉過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

    蘇進低著頭,一時間沒有說話。

    十多秒之後,他抬起頭,眼中隱約閃過一抹火光。

    他直視著黃三段,聲音很輕,內裡深處卻仿佛帶著一絲寒意。他道:“好,我修!”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2
  0544 神技

    這,這也太過分了!

    小莊在旁邊氣得發抖。他緊緊地握著椅子扶手,因為太緊,手背上連青筋都冒出來了。

    他生怕自己一鬆手,就會走過去,對著黃三段的臉上來一拳。

    文物是用值錢不值錢來算的嗎?

    就算不值錢的文物,那也是文物,是古代工匠的心血結晶,傳達著自古以來的文化資訊!

    黃三段身為一個修復師,這種做法,簡直對文物毫無尊重!

    蘇進的表情在片刻的沉鬱後,再次恢復原樣。但他的眼底深處,卻仿佛有什麼幽晦的東西正在燃燒。

    他對黃三段說出那句話之後,重新回到工作臺旁邊,道:“你可以開始計時了。”

    黃三段斜眼看他一眼,道:“用得著你提醒?現在……”他點點旁邊拳頭大的鐘,說道,“已經過了一分鐘了。”

    蘇進沒有說話,他看了那個銅盒一眼,手掌在被砸得凹陷的地方輕輕撫摸了一下,萬分珍惜的感覺。明明是一個不值錢的文物,在他眼裡卻仿佛真的寶物。

    小莊看著他的動作,心情總算平復了一點。

    然後,蘇進從一邊拿出用來墊底的木條——這一批材料顯然不像之前那批準備得那麼精心,木塊並沒有切割成合適的大小。蘇進並不在意,他拿起小鋼鋸,橫豎幾下,瞬間就把木塊切割成形。

    然後,他一手執木,一手執刀,木屑在他的指間,像雨水一樣紛紛而落,木塊以極快的速度在他手上成形。

    小莊看著他的動作,再次有了之前監考時的感受。

    這木頭裡仿佛本來就有一個生靈,被束縛在裡面。現在依靠蘇進的雕琢,這個生靈被釋放了出來,展現在人們面前。

    而這,不過只是一個用來捶打的墊木而已。

    墊木瞬間成形,蘇進的動作更如流水。

    接著,更為密集的敲擊聲在祈年殿廣場上響了起來,向著四周傳播過去。

    這一次,敲擊從一開始就連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條線一樣,中間完全聽不出任何間隔。

    銅盒在蘇進手中的乓錘下延展,恢復,漸漸重歸原樣。

    20個考官全部都看呆了,片刻後,黃三段身邊另一個修復師叫道:“一線擊!這是一線擊!”

    蘇進的動作同時也讓黃三段張口結舌,完全說不出話來。聽見旁邊同事的話,他愕然轉頭,問道:“一線擊是什麼?”

    那位三段緊盯著蘇進那邊,又呆了一會兒,才說:“這,這是我聽我師父的一個前輩說來的。必須要在捶打中做到極致,才有可能出現。修復師捶打青銅器,恢復它形狀的時候,錘聲連綿不斷絕,無點成線……名為一線擊!”

    不遠處另一個修復師忍不住插嘴道:“那動作快一點,瞎敲也可以做到啊?有什麼稀奇的?”

    三段眉頭一皺,斥道:“動作快,就很難維持穩定。真正的一線擊除了聲音以外,最關鍵的,是每一個動作都要是有效的!它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這一個步驟的工作!”

    小莊跟著其他修復師的目光,一起看向蘇進那邊。

    此時,蘇進的手保持在一個極小的活動範圍內,手掌和錘柄,幾乎化成了一道虛影,只有錘頭仍然清晰可見。

    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錘頭每一次落下,都是落在一個極小的區域裡。如果看得夠仔細就會發現,他在每一個部分都只會敲一下,下一刻,錘頭就會進行微小的移動。

    任何人看清他的動作,都不會覺得是“瞎敲”!

    沒過多久,錘聲停了下來。小莊定晴看去,欣喜地咧開了嘴。

    果然,就跟上次一樣,銅盒在這樣密集的捶打下,完全恢復了原先的平整,除了上面的銅銹有所缺損以外,看上去就像沒有被破壞過一樣。

    事實上,這樣的缺損不光是由於黃三段剛才的動作造成的。

    這件青銅盒本來就是留給低段修復師們練手用的,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銹蝕層,青綠發白,好像曾經在地度埋藏過很久似的。剛剛被黃三段一砸,青白色的銹蝕層受到震動,剝落了下來,看上去斑斑駁駁,非常難看。

    小莊正要說話,突然發現蘇進的動作並沒有就此停下來。

    他把銅盒放在桌上,拿起鑿子,對著青銅盒比了比,又開始了工作了。

    他這是要幹什麼?小莊完全看傻了眼。

    接下來,蘇進用錘子、刻刀、鑿子、鏨子等不同的工具,開始對銅盒進行捶震琢磨,去除上面的各種鏽層。

    這種做法需要很深厚的經驗與很強的手部控制力,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及銅體。

    但現在,所有人看著蘇進或捶或刻,沒一個人會覺得他會傷到銅胎的本體。

    那動作之流暢穩定嫺熟,簡直大師風範……不,很多他們見過的大師,或者都遠有不如!

    很快,蘇進把銅盒表面的鏽層去除了大半。他做得很有分寸,還留下了薄薄的一層。這青綠斑駁的顏色平鋪在隱約的銅色之上,顯出一種獨特古樸的美好。

    然後,他這才把銅盒放到一邊,打開了第二個木盒。

    場內場外,所有人全部看傻,直到這時候,才有人看向時鐘的方向。

    五分鐘,不過五分鐘!

    對他們來說,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享受了一頓極其美好的修復飧宴一樣,但其實,不過才過了五分鐘而已。

    定段考試的“執工”一項,一共需要修復十一個門類的文物,每類一件。

    還好接下來的十件文物,雖然也都是真正的文物,卻全部都是本來就有損的,黃三段沒機會再破壞它們。

    對它們,蘇進沒再像之前那個青銅盒一樣,全部修完才收手。他完成定段考試要求的步驟,就換到了下一件。

    但即使如此,前方的考官,以及後面的旁觀者們也一個個覺得大開眼界。

    在所有的十一個操作裡,他全部都展現了極其強大的能力。這能力,簡直不能用基本功來形容了,就是實力!強大的實力!

    尤其是書畫修復這一門類,測試的是“揭托紙”。

    這在書畫修復裡幾乎是必經的一項。

    以前的書畫,大部分都是裝裱過的。裝裱的時候,書畫背後要襯上托紙。

    重新修復時,首先要把托紙去除,只留下中間的畫心。

    托紙與畫心粘得很緊,通常需要修復師用鑷子一點點地去掉。

    這是一個水磨活計,需要考驗修復師的耐心和手上的穩定性。不然,托紙和畫風粘得這麼緊,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損失畫心,那就麻煩了。

    大部分修復師在揭托紙的時候,都是一點點揭的,蘇進卻完全不同。

    他先對那張書法作品進行了一些處理,考官們和旁觀者都跟他隔了一段距離,看不清楚他在做什麼。

    片刻之後,只見他揭起托紙的一個角,手腕輕輕一抖,書心後面的托紙整個兒被揭了起來!然後蘇進手輕輕一抖,托紙被放進了旁邊的清水盤子裡。他順手往書心上面噴灑了一些清水,防止它失去托紙的保護後,乾燥斷裂。

    他所有的動作都做得流暢至極,大片托紙被揭起來的時候,簡直堪稱奇景。

    這一刻,所有的20名考官全部都站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他們一生,何嘗見過這樣的修復手段!

    不到半個小時,所有的十一個盒子全部被打開,所有的文物都照“執工”考試中的要求,處理完畢。

    蘇進輕輕一拍衣擺,向後退了一步,行禮道:“我的考試已經全部完成了,有請各位考官評分。”

    此時,場內場外一片安靜,無數雙目光看著蘇進,每張臉上都寫著震驚。

    他們終於明白,小莊為什麼會給蘇進在這一項打滿分了。

    這種修復技藝,堪稱神技,完完全全的大師手筆,不給滿分,都說不過去!

    沒想到,在區區一個定段考試上,竟然會看到這樣的本領,真是,真是太大開眼界了!

    黃三段呆了半天,緩緩才回過神來。

    他乾笑一聲,道:“這樣啊,嗯,的確做得不錯。”

    他乾巴巴的聲音在周圍回蕩著,他頓了一頓,看了一眼時鐘,道,“嗯,也是在時間之內完成的。”

    他的話說得很慢,目光閃爍不定,好像正在想著什麼。

    小莊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還在心裡盤算,想要找個藉口,扣掉蘇進的分,讓他達不到“九九歸一”的程度!

    他先是有點心急,但沒一會兒,他的心就定了下來。

    黃三段他們只看了一遍,他可是看了兩遍的。

    第二遍看的時候,他失去了第一遍時的震驚,能夠更加冷靜地旁觀蘇進的工作,在心裡給出評估了。

    但就算他用挑剔的目光再三打量,也看不出,他的修復過程裡有什麼錯誤。相反,他的動作甚至不是只用“標準”這個詞可以形容的,如果要小莊來下個定義的話,他只會說出一個詞——

    “完美!”

    過了好一會兒,就如同小莊所想,黃三段終於還是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道:“不錯,的確沒有任何問題。”——蘇進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重試的,他想無理找岔,還得顧及自己的面子呢。

    他承認道,“你做得很完美,這個33分理所應當。”

    他深吸一口氣,道,“你辨物得到33分,識器得到33分,執工得到33分,三項相加,總分99,九九歸一,向前晉一步。恭喜你,你在本次定段考試中得到了滿分!你現在已經通過了定段考試,是一個正式的職業修復師了!”

    他說得鏗鏘有力,聽見他的話,蘇進卻沒有什麼激動的表情。

    他挑起唇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問道:“我現在是職業修復師了,有了段位了?”

    黃三段狀似和藹地笑著,以著一種面對後輩的親切,點了點頭。

    蘇進也跟著點了點頭,問道:“既然如此,我就已經擁有了奪段的資格,對吧。”

    不等黃三段回答,他就抬起頭來,直視黃三段,聲音朗朗,“黃三段,黃前輩,現在是驚天下時間,我,蘇進,職業初段,向您提出奪段挑戰,請您接受!”

    寒風凜冽,聲震四方!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2
0545 第一次奪段

    黃三段呆住,小莊呆住,20名考官全部呆住。

    更遠處,348名考生和更多的旁觀者也全部都呆住了。

    之前蘇進重試剛剛開始時,天空電視臺的攝製組就已經到了,剛好把他重試的全過程攝入在了鏡頭裡。

    整個重試的半小時內,慕影沒有說話,從一山沒有說話,無論主持人還是嘉賓,全部緊盯著由鏡頭傳來的螢幕,完全地呆住了。

    不過是一些基本功,任何一個職業修復師都應該做到的內容,在蘇進手裡卻宛如神技一般。

    根本不需要任何解說,他們也沒辦法進行任何解說!

    直到蘇進完全結束手上的工作,從一山又呆了好一會兒,才鬆了口氣,肩膀跟著放鬆了一下。他感歎道:“真沒想到……”

    他的話還沒說完,對面的黃三段宣佈了蘇進的成績,承認了蘇進成為職業初段。

    而在晉入職業修復師的這一刻,蘇進竟然直接向黃三段提出了奪段!

    從一山的話完全被卡在了喉嚨裡,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慕影倒是有些不太明白,問道:“從老師,奪段是什麼意思?”

    她未必真的不清楚,但這時候,她必然要代替電視機前的觀眾,把這句話問出來。

    從一山深吸了一口氣,道:“奪段是驚龍會第二天的一項特殊規定。所有職業修復師都可以自由向段位比自己高的修復師,提出奪段的要求。奪段奪段,顧名思義,就是要通過挑戰,奪走對方身上的段位!”

    慕影眼睛微亮,問道:“如果奪段成功,對方會怎麼樣?”

    從一山攤攤手道:“那當然就沒有段位,也不是職業修復師了。如果被奪段成功,他們就會變成新人,要從頭開始。這還沒什麼,最關鍵的是,被奪段是很丟臉的事情,這個汙名,他們還要背一輩子呢。”

    跟著,他又介紹了一下奪段失敗後的懲罰之類,作為對觀眾們的一次科普。

    慕影眼睛閃閃地聽著,適時問出一些問題。最後,當這段談話將要結束的時候,她突然問道:“從老師,您覺得,蘇進這次奪段,能夠成功嗎?”

    奪段是低級修復師向高級修復師的挑戰,總是會有風險的。

    從一山很想這樣說,但他回想起不久前,蘇進在眾人面前展示出的“基本功”,這句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笑了兩聲,說:“成不成功另說。剛剛通過定段,成為職業修復師,馬上就展開奪段的,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也算是這次驚龍會的一次壯舉了!”

    “壯舉啊……”慕影把這個詞放在嘴裡,喃喃重複了一下。然後,她帶上了一抹微笑,再次看向螢幕正中央。

    “也許,還不止如此呢。”

    這句話在她心裡回蕩,讓她的眼睛更亮了。

    祈年殿前,氣氛一片死寂。

    小莊站在自己的椅子前面,緊緊握著拳頭,目光同樣閃亮地看著蘇進。

    自從黃三段拿出真正的文物,讓一個未入段的新人作為修復考試的道具開始,他心裡就窩著一團無名怒火。

    理智告訴他,以蘇進的本領,絕不會損傷文物的——事實上,蘇進後來的舉動,也證實了他的想法。

    但是,他心底的怒氣,並沒有因此消失。

    他是親自監考過蘇進,知道他的實力的。你黃三段是對他發出質疑的!

    一邊質疑,一邊把真正的文物拿給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是不相信自己的質疑呢?還是根本沒把文物放在心上,真心覺得它們是“不值錢”的?

    對於小莊來說,這種想法簡直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所以,現在看見蘇進當眾向他發起挑戰,要奪他的段,他簡直心情大快!

    不過,他現在可沒像從一山那麼放心。

    所有的奪段都是有風險的,尤其對蘇進這樣的情況來說。

    一則,奪段是可以向任意一個高段修復師發起,但是奪段時所比試的門類,必須是高段修復師登記專精的門類。

    不然,人家專精是書畫,你去挑戰人家的漆器修復,這就太不講理了。

    在一個修復師自身專精的門類裡,他能達到什麼樣的程度,其實都是很難說的。

    另一方面,高一段的修復師在文物協會裡紮根的時間更久,人脈關係更深厚。萬一他跟裁判的修復師交情好,對方有所偏頗,這怎麼辦?

    於是,小莊在片刻的高興過後,又忍不住握緊了拳,緊張地看著那邊。

    黃三段也愣住了,顯然沒想到蘇進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片刻後,他冷笑一聲,說:“奪段?呵呵,當然可以。”

    小莊從一旁看著他,發現他話雖然說得還很硬氣,額角卻悄然流下了一滴冷汗,顯然心情並不像他說的那樣平靜。

    黃三段緩緩站了起來,道:“你確定要在現在來奪段?”

    他看了一眼蘇進身後的考生們一眼,道,“現在定段考試還沒有徹底結束,大家還在等著自己的成績呢。”

    “我沒問題!”

    “我也沒問題!”

    “我可以等!”

    蘇進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的身後就響起了亂七八糟的聲音,全部都是回應他,表示可以現在看奪段,過一會兒再拿成績的。

    小莊看過去,發現說話的人大部分都是天工社團的學生。他們此時的表情甚至有些嘻皮笑臉。旁邊的學徒們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表示了默許。

    結果下來,348名考生竟然沒一個表示反對的。

    他們都不反對了,黃三段也無話可說。

    於是,在現在這一刻,他真的就要面對蘇進,一個新晉初段的奪段了!

    他的額角又流下了一滴冷汗,表情已經有點穩不住了。

    “黃三段,您專精的項目是什麼?”

    蘇進等到身後的嘈雜聲告一段落,冷靜地問道。

    這話問得其實是有點奇怪的。

    文物雖然有很多種門類,有級別,有品相,有一套統一的標準。

    奪段比試,會根據這套標準進行判斷,跟門類關係不大。

    也就是說,修復師提出奪段挑戰的時候,其實不需要在乎對方究竟專精什麼門類。

    但蘇進這是什麼意思?

    一般來說,這樣問了,就是要根據對方擅長的專精,來選擇自己挑戰的門類?

    不會吧?

    他是一時怒火沖頭才這樣做的,還是說,至少在三段的級別上,他已經做到了全門類專精?

    黃三段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道:“我專精的門類,是青銅器修復。”

    這話蘇進也沒有想到,他挑了挑眉,唇畔露出一絲冷笑。

    與此同時,小莊也是一愣,跟著有些鄙夷。

    他自己專精的項目就是青銅器,之前還那樣損傷一件銅盒!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竟然還有這種修復師!

    蘇進冷笑一下,果然道:“那好,我們就來修復青銅器。”

    這話一出,好些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詢問黃三段專精門類之後說出這話,口氣實在也太大了!

    蘇進接著轉向身後,道,“奪段需要一個更高段的修復師作為裁判,請問有哪位願意做這個中人?”

    小莊腦中先是轉過了一個念頭,心想,這個新人對奪段的相關事情,瞭解得倒真是很清楚啊……

    然後,他突然臉色一變,上前一步阻止道,“蘇初段,奪段裁判,可不能亂選!”

    修復師之間的比試,除非實力懸殊特別大的,通常都會有一些主觀性。而任何主觀性的判斷,都很注重裁判這個環節。

    裁判要是太有偏向,很有可能使比試結果發生逆轉!

    蘇進這樣公然徵求裁判的行為,實在太魯莽了!

    小莊一提醒,黃三段立刻不善地看過來。但小莊從剛才起,就拋棄了心裡的一些怯懦,很是無畏地看著蘇進。

    蘇進訝然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謝謝提醒。不過……沒關係的。”

    他環視四周,聲音朗然,“如此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又是文物協會精心準備的驚龍盛會。我想,這點信譽,應該還是有的!”

    他不輕不重地捧了文物協會一下,含笑望向四周,問道,“哪位老師願意自告奮勇,來幫我們這個忙?”

    周圍片刻騷動之後,一片鴉雀無聲。

    一時間,並沒有人上前。

    小莊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其實是有些左右為難的。

    黃三段能在定段考試裡擔任第一主考官,的確真有些人脈。據小莊所知,他跟很多三段,以及四段五段關係都不錯,經常一起出去吃飯,還送送禮什麼的。

    所以,如果他被奪段,出來當裁判的這個人很有可能遭到這些人的遷怒,以後在各方面的工作裡免不了有些絆手絆腳。

    但另一方面,對著如此堂堂正正的蘇進,他們又不願意昧著良心說話。這實在是太過挑戰底線的事情。

    換了以前的他,遇見這樣的情況,肯定也只會當個縮頭烏龜,悶在旁邊不吭聲。

    不過今天,他很願意站出來,當一個公正的裁判,不過他只有初段,沒有這個資格——擔任奪段裁判的,必須擁有比被奪段修復師更高的段位才行。

    於是這一刻周圍一時間僵持住了,沒人出來說話。

    人群裡有人目光一閃,拿出了手機,但還沒撥出去,另一頭就有人開了口。

    那個人笑了一笑,排開人群走上前來,道:“看來大家都很謙虛啊。既然如此,我就厚著臉皮來當這個中人了。”

    他亮了一下自己的修復徽章,自我介紹道,“我姓伍,六段修復師。專精雖然不是青銅,但現在當個裁判,應該還是能夠勝任的。”

    他面帶微笑,看上去和藹可親。

    一時間,周圍卻響起了輕微的話語聲,出現了明顯的騷動。

    小莊臉色微變,極為不安地看向蘇進。

    這位元伍六段很多人都認識。

    不僅是因為他的段位,還是因為他的來歷……

    文物協會五位長老裡,也有一位姓伍的。

    這不是湊巧,那位伍八段伍長老,正是這位伍六段的親哥哥。

    也就是說,昨天驚龍正儀,圜丘壇上,蘇進才當眾下過他哥哥的面子!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2
0546 青銅

    這時,祈年殿廣場上的人越圍越多。雖然他們還算有秩序,但也不由得出現了一些推擠的現象。

    等到伍六段出場的時候,這樣的擁擠變得更嚴重了,好幾個人在人群裡叫了起來:“慢點,慢點,不要緊,我的鞋子快擠掉了!”

    與此同時,人群外面又出現了一波人。

    他們的穿著打扮,跟在場的修復師們大相徑庭。

    這一波人一共十來人,全部都是西裝革履,一派西式打扮。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看上去四十多歲,頭髮卻已經有些花白。他戴著墨鏡,披著黑色大衣,抬起下巴的姿態看上去傲慢得極有氣派。

    後面那一群人看上去都是他的隨從,這支隊伍起來,氣勢非常驚人,極為引人注目。

    這樣一群人,這麼商務精英的樣子,怎麼會出現在驚龍會上?

    中年人在祈年殿廣場邊緣站定,往那邊看了一眼,問道:“他在那邊?”

    他身邊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青年道:“是,現在正是定段考試的時間,應該已經快要結束了。”

    “要完了?那怎麼還這麼多人?”中年人皺眉,他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極富魅力的面孔。這張臉看上去已經不太年輕,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年輕時,一定是一個極為出眾的美男子。

    如今,歲月給這張臉上增添了一些皺紋,卻也同時給他增加了更多的魅力。

    中年人看了看那邊,道:“走,過去看看吧。”

    他說完就往那邊走,十多個人跟在他後面,一起過去了。

    場中,伍六段意外出現,主動要求當裁判。有了自願擔任的裁判,連擔保人都不需要另外請了。

    小莊第一時間認出他是誰,心裡立刻緊張了起來。

    昨天的事情他記得清清楚楚,蘇進當眾幫助雷寶兒,狠狠地下了長老們的面子。現在這位長老的親弟弟主動來要求當裁判,他真的能公正對待嗎?

    小莊完全不敢保證!

    這時候,他把那個價值20萬的賭約完全忘在了腦後,只一心一意地替蘇進擔憂。

    蘇進打量了伍六段一眼,向他行禮道:“伍前輩是六段,身份符合裁判的要求,我當然求之不得。不知黃三段……”

    “沒問題!”先前黃三段不知道在旁邊想什麼,這時看見伍六段出現,他眼晴驟亮,迫不及待地說。

    蘇進向伍六段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伍前輩了。”

    他說得謙遜有禮, 似乎完全忘記了昨天發生的事情。

    伍六段眼中異芒一閃,問道:“按奪段規矩,雙方比試的文物可由自己準備,也可由協會提供,你們選擇哪一項?”

    蘇進坦然道:“這次奪段來得突然,我並沒有準備多餘的文物,只好麻煩協會了。”

    伍六段轉向黃三段問道:“小黃你呢?”

    黃三段咬了咬牙,說:“我的自己準備!”

    說著,他轉身叫來一個雜役——正好就是之前那樣,遞了個牌子給他,密密囑咐了幾句。雜役連連點頭,撒開腿跑了出去。

    伍六段笑了笑,也叫了個雜役,如此吩咐了一番,又道:“那好。在等待文物到來的時候,我再跟你們細細講一下奪段的規矩。”

    這時,天空電視臺的攝影車向前移了一段距離,正正地對準了這邊,把三人完全籠罩在鏡頭範圍裡。

    伍六段向那邊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奪段是修復師的比試。身為修復師,比的當然是文物修復。而文物修復,結果更甚過程。所有的基本功也好,操作能力也好,都是為了修復結果準備的。前面做得再漂亮,也都是些花架子,最後修復出來的東西不成樣子,也是不行的。”

    他輕描淡寫地把蘇進剛才展現出來的強大實力歸成了“花架子”,從一開頭就顯示了不善的意思!

    小莊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面對一個六段,他還是沒有勇氣開口。

    蘇進倒是一幅不以為意的樣子,聽完伍六段的話,他甚至點了點頭,道:“您說得對。文物修復,重的是結果,中間的技藝也好、材料也好,其實都是跟隨著時代變化的。就譬如修復的材料,最近平天化工出的一些化學試劑,我也覺得挺好用的,不遜傳統試劑。”他笑著向伍六段致意,道,“只要文物修復得好,中間這些過程,完全可以變化。 伍前輩不愧是六段的老師,目光實在深遠。”

    他這番話說得伍六段的臉色變了一變。

    修復手法要不要變化,要不要接受新式試劑,在文物協會一直都是有爭議的。革新一派的聲音一直比較小,就連伍家弟兄自己,堅持的也是保守的態度。但蘇進這段話,輕輕巧巧就把他推到了革新的位置上,可他分明就不是這個意思!

    但現在這個情況,他也沒辦法直接反駁。

    於是,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了,他清了清嗓子,道:“總之,奪段比試,看的是最終修復的成果。今天我們修復的是青銅器,青銅器修復,有一定之規,最終結果主要從三個方面來判斷。”

    他的心理素質不錯,一閃而逝的尷尬之後,他迅速恢復了平靜,道,“第一項,是器型。無論原先的銅器破損成什麼樣了,修補後的器型要完整,缺損的地方要補配。第二項,是花紋。古代青銅器上,大部分都有精美的花紋。這些花紋有獸形、有銘文、它傳承著人類最早的文字。這些資訊非常重要,必須要保存下來。所以,修復後的紋路,越完整、越還原越好。”

    他侃侃而談,蘇進在旁邊點著頭,顯然非常贊同。

    伍六段繼續道,“最後一項,就是銅銹了。青銅器的銅銹有很多種,有著不同的形態。它一直存在在銅器表面,會有損內部的銅胎。所以,修復師通常要把大面積的銅銹清除掉。但同時,鏽色如雲,青銅器的銅銹本身也是它的特色,清除工作也不能做得太徹底。不然只留銅胎,就失了古器的韻味了。”

    身為六段,專精項目的項目雖然不是青銅器,但這些基礎內容,他也是有所瞭解的。

    他態度和藹,如此一一道來,層次極為清晰,附近的修復師們都有醍醐灌頂的感覺。

    “這三項,就是青銅器修復的三個最重要的關鍵。我們判斷評分,也是從這三項進行。一會兒兩位修復師在比試的時候,也可依照這個,做個標準。”

    黃三段連連點頭,蘇進也贊同道:“不錯,很合理的標準。”

    伍六段又是一笑,退到一邊。這時,兩個雜役已經從遠方狂奔過來,肩上各扛著一個大箱子,看上去似乎沒什麼差別。

    他們沖到伍六段面前,滿頭大汗地行禮。

    伍六段對他們的態度比之前黃三段好多了,他溫和地對他們一笑,點了點頭,說:“辛苦了,到旁邊休息休息吧。”

    兩名雜役露出感激地目光,把箱子卸到旁邊的工作臺上。

    這時,祈年殿廣場上的工作臺變成了兩張,左右各一。

    周圍擁擠的人群,則變得更加密集了。

    伍六段向兩人示意了一下,道:“準備好了嗎?可以開始了。”

    蘇進和黃三段並肩而立,兩人同時向伍六段行禮,然後對視了一眼。

    黃三段的目光有些惡狠狠的,蘇進則非常平靜。

    這樣的態度差別,在奪段之前非常少見。

    大部分時候,都是低段修復師鬥志昂揚,高段修復師要謙和地表現自己的風度的。

    蘇進和黃三段同時轉身,要向工作臺的方向走去。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高聲叫道:“等一等!”

    明顯是沖著這邊來的。

    蘇進轉頭,看見一個人從人群裡出來,對著這邊笑了笑,道:“剛才蘇進初段給我們公司打了個廣告,我們想了想,總不能讓他免費宣傳。”

    那人俊美的相貌在天光之下熠熠生輝,風姿儀態跟在場的所有修復師截然不同,正是談修之。

    談修之微微向這邊行了一個禮,道,“為了聊表心意,我們特地調派了一些新式的材料,提供給蘇初段取用,還希望蘇初段收下。”

    說著,談修之揮了揮,兩個人抬頭又一口箱子,走到蘇進面前,放了下來。

    伍六段神色微凝,道:“談老闆你這……”

    談修之不慌不忙地打斷了他,問道:“伍六段之前說,奪段不限手段,只看結果,應該是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但是……”

    伍六段話沒說完,再次被打斷。談修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敝公司趁機亮個相吧。”

    蘇進看了談修之一眼,彎下腰,打開箱子。

    箱子頗大,裡面分成左右兩邊,一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瓶瓶罐罐,上面各自貼著標籤。另一邊則放著一些小型儀器。

    無論是左邊的試劑,還是右邊的儀器,全部都是蘇進跟平天集團合作,生產出來的。

    現在談修之則把它們送回到蘇進手裡,供他使用。

    蘇進直起身子,對著談修之笑了起來,道:“多謝,我一定會好好使用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3
0547 無品文物

    奪段比試,無論是發起奪段的低段修復師,還是被提出奪段,等級略高的修復師,要做的事情其實都是一樣的。

    他們需要現場修復一件文物,把修復成果展現給裁判看。

    裁判主要要做的,就是判斷各人所修文物前後的品相,前後品相相差比較大的獲勝。

    這樣看上去是還比較公正,但實際操作起來,卻遠非如此。

    實際奪段過程中,兩個修復師如果能力相差不太大,最終提升的品相是差不多的。

    這時候,就需要裁判來進行主觀判斷了。

    誰修復的手法比較精妙,誰在過程中犯的錯誤比較少,誰就獲勝。

    也正是因為如此,雖然奪段是驚天下時段的保留專案,會提出這樣申請的人卻並不多。

    大部分時候,論及人脈,當然是段位較高的修復師比較強。

    再說了,文物協會這麼重視規矩、重視上下等級的地方,也會盡可能是維持原有的階層,他們絕不會輕易讓低段修復師奪段成功。

    所以,正常來說,奪段都是極具風險的事情,更別提今天在這裡,作為裁判的是伍六段伍長老。昨天在圜丘壇上,蘇進與他兄長之間發生的過節,所有人都是看在眼裡的。

    今天在這裡,他真的會公平進行評判嗎?

    小莊憂心忡忡地回想著,用不安的目光看著蘇進。

    在小莊以及無數人各異的心思裡,蘇進抱起談修之送來的箱子,放到了工作臺旁邊。

    現在,黃三段和他都在工作檯面前,檯子上各放著另一個箱子,這箱子裡,裝著的就是他們現在要修復的青銅器了。

    蘇進打開箱子,裡面用黃布包裹著一件東西。蘇進用手在黃布表面摸了一下,眉頭微皺。隔著布,他竟然摸不出裡面的東西是什麼,只覺得有些散碎。

    他抬起頭,看了伍六段一眼。伍六段和藹可親地正盯著他看,看見他抬頭,貌似關懷地問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蘇進搖了搖頭,說:“沒有,什麼問題也沒有。”

    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包從箱子裡取出來,把黃布一層層地打開。

    裡面的形狀隔著布料,逐漸顯露出來。蘇進漸漸地有些明白這是什麼了。

    最後,他徹底打開黃布,聽見周圍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蘇進了然地盯著裡面的東西,看了一會兒,再次抬頭,回視伍六段,微微一笑道:“多謝伍長老給我這個機會。沒問題,我可以修!”

    小莊是附近的人裡,最為關心蘇進的一個了。

    他一直站在自己的椅子旁邊,緊盯著工作臺以及蘇進手上的動作。

    如果不是知道這樣對蘇進來說不好,說不定他都要衝到旁邊去看個究竟了。

    黃布一揭開,他就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一瞬間,他把拳頭塞進自己的嘴裡,強行抑下即將沖出來的怒吼。

    這他媽太不公平了!這簡直就是作弊!

    他看向旁邊的黃三段——

    這位被挑戰的對手此時也把東西從箱子裡取了出來,那就是他在這場比試裡要修復的東西。

    那是一座銅香爐,器形完整,爐蓋有些變形,歪歪斜斜地扣在香爐上方,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除此以外,整個爐身形狀相對完整,沒有明顯變形的跡象。

    整個爐身覆蓋著青綠色的銅銹,鏽色比較均勻,不算過度。

    總體來說,這個銅香爐修復起來有一定難度,但不算太大,符合三段修復師應有的水準。

    最關鍵的是,從黃三段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這個銅香爐他已經準備了好一段時間了,只是把修復時間提到了現在而已。

    相比之下,蘇進那邊就完全不同了……

    重重黃布包裹之下,裡面那些青綠色的東西根本就算不上一件文物,而是一堆殘破的碎片。

    光看這些碎片,根本看不出它原來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甚至也看不出它們其實屬於同一件文物。如果不是像這樣用黃布包得好好的,也許它們早就散成一片了!

    文物是有品相之分的,黃三段手裡那件銅香爐,品相大概是五到六品。而伍六段送到蘇進的手上的這一堆東西,只是文物殘片而已,連一品也算不上!

    雖然小莊忍了又忍,但最後,他還是抑不住心裡的憤怒,放下手,對著伍六段問道:“伍六段,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公平?這兩件文物的品相完全不同……”

    伍六段和藹地笑著,轉頭看了他一眼。雖然對方是一個小小的初段,但他仍然表現得很親切,一點傲慢也沒有。

    他說:“奪段比試最關鍵的一項,就是要看修復師對文物品級的提升。提升了兩品的,就是要比提升一品的厲害。”他呵呵笑兩聲,道,“這件文物的品相不太好,但反過來說,品相越差的文物,修復的空間、可提升的品級就越大啊!”

    這話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小莊卻始終覺得哪裡不對。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想通了。

    話是這樣沒錯,但是提升一件被破壞成這樣、完全不入流文物的品級,跟提升一件普通銅香爐的品級相比起來,前者的難度當然要大得多!

    他正想再說話,蘇進抬起頭來,向他笑了一笑:“謝謝你,不過沒事的,看我的吧。”

    沒等小莊說話,他轉向伍六段,道,“既然要修復的是這件,那事前的準備就不太夠了。我還需要一些別的工具。”

    這方面,伍六段倒沒有為難他,非常爽快地說:“你列單子吧,我讓人去準備。”

    蘇進正要轉身,他接著又意味深長地道,“對了,我剛才忘記說了,本次奪段的時間一共是三小時。三小時後,不管有沒有修復完畢,都是要對比結果的。你的時間,可要抓緊了。”

    他雖然沒有明說出來,但是很明顯,拿取工具的時間也要算在蘇進的修復時間裡。

    蘇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沒問題。”

    蘇進很快列好了單子,雜役拿著單子,飛奔而去。

    單看他奔跑的速度來說,倒是不像有要拖延的意思。

    在他去取工具的時候,蘇進也沒有閑著。他把談修之送來的箱子裡的設備取了出來,開始對著碎片進行測量研究。

    同時,他拿起紙筆,一邊測量,一邊把資料謄寫在了紙上。

    文物協會提供的只有毛筆,他使用起來並沒有什麼障礙,一個個工整的館閣體小字清秀舒展,帶著他獨有的意韻。

    小莊在旁邊看著,突然間想了起來,之前他們在總結甲卷時,圍著讚歎了一番的那筆字,也是蘇進寫的!

    真是能人無所不能啊……

    雖然沒有什麼道理,但是突然間,小莊的心就定了下來,對蘇進的信心又莫明增強了不少。

    蘇進認真地寫著,一排排文字、一個個資料寫在了紙上,寫了一頁又一頁。

    另一邊,黃三段打好了腹稿,已經開始工作。

    青銅器修復的第一項工作,始終都是整形。他拿起旁邊的木塊,開始鋸切打磨,製作墊底的模具。

    小莊往他那邊看了一會兒,索然無味地把目光移回到蘇進身上。

    之前看過蘇進華麗的表演之後,現在看黃三段的工作,就覺得磕磕巴巴,笨拙得要命了。相比之下,還不如蘇進寫字來得好看呢!

    蘇進寫得很認真,他不時拿起一個碎片,在紙上勾勒出一個形狀。

    直到幾個雜役同時跑回來,推著一輛車停在工作臺旁邊,開始從上面往下卸東西,他也沒有抬頭,仍然專心致志地書寫著。

    光是前期的這些測量與計畫,蘇進就用掉了半小時。

    中途,伍六段清了清嗓子,提醒道:“總共只有三小時時間,可記住了。”

    蘇進連眉毛都沒有顫一下,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

    最後,蘇進終於停下了筆。

    他一手執筆空懸,另一隻手翻看著那一張張白紙,從頭看了起來。

    直到全部看完,他才把毛筆放到一邊,清洗了一下,擱回筆架上。即使是這樣的動作,他也做得不緊不慢,甚至還帶著一些悠閒之意,完全不覺時間之緊迫。

    洗完筆,他開始洗手。

    旁邊黃三段埋頭工作,額角沁出了一點汗水。這時,他已經做完木底,開始捶打爐蓋。清脆的捶打聲斷斷續續地響起,惹人心煩。

    蘇進往那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他擦乾雙手,臉色微微有了些變化。

    蘇進終於拿起那些青銅碎片,開始工作了。

    他拈起一個碎片,把它放到某個位置,再拿起另一個,放到另一個位置。

    他的動作極為流暢,中間沒有任何停頓,好像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它將要放到什麼位置了一樣。

    短短的兩分鐘內,所有的碎片全部被擺好了。

    小莊鬆了口氣,喃喃道:“36片。”蘇進一邊擺,他一邊在旁邊數著呢。

    直到這時候,他才依稀看出來這些碎片原來應該是個什麼東西。

    它看上去應該是一個銅鼎,碎成這樣,一般不可能是自然原因造成,應該是被人為砸碎的。同時也能看出來,碎片邊緣的銹蝕同樣很厚,應該不是近期被砸碎,而是過了很多年了。

    做出這樣的判斷之後,小莊的心突然又懸了起來。

    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這個銅鼎的碎片,並不是完好無損的,在長期的堆放擠壓中,大部分碎片都已經變形。

    也就是說,蘇進想要修復它,不可能簡簡單單地把它拼起來,而要先把碎片重新捶打定形!

    但是,它碎成這樣,連基本的鼎形都失去了,要怎麼樣才能知道碎片原先是什麼樣子,應該被捶打到什麼程度才算復原?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3
0548 修鼎1

    祈年殿廣場上,天空壓得低低的,雲層陰冷,好像要壓到祈年殿頂上了一樣。

    微微的風從人們的耳邊拂過,帶著一絲清新濕潤的感覺。

    人群中身穿黑色大衣的那個中年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抬頭向上看了一眼,低聲道:“風向變了啊……”

    他身邊的金絲眼鏡湊過來問:“老闆你說什麼?”

    中年人搖搖頭,沒有說話,眯起眼睛,再次向前看去。

    祈年殿前,蘇進和黃三段各踞一張工作臺。

    黃三段正在弓著腰,蹲著馬步,捶打面前銅香爐的爐蓋。

    叮叮咚咚的聲音傳響在廣場上,斷斷續續,聽得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不過沒人會覺得有什麼問題。要修復的青銅文物一般都已經過了很多年,銅胎比較脆弱,如果不小心一點的話,用力過度,有可能會讓胎體破裂。遇見那種情況,就有點麻煩了……

    有一些人正看著他的動作,突然間,一個聲音從另一邊傳了過來。

    這個聲音連綿悠長,仿佛一條一樣,中間完全沒有空隙。它仿佛清脆的鐘聲一樣,一聲響起之後,餘韻延綿不絕。

    但這些人剛才也是看過蘇進的定段考試的,這時,他們的心裡同時浮現出一個詞語——一線擊!

    聽見這個聲音,黃三段的手下一頓,也忍不住往旁邊看去。

    這一看,他就收不回目光了。

    蘇進以木塊墊底,手腕以極快的速度輕微顫動,手上纖巧的乓錘隨之上下點頭,弧度同樣極小,仿佛不過是在顫抖一樣。

    就在這樣疾速的敲擊之下,錘下的青銅碎片仿佛變得柔軟了起來,不斷隨之延展、變形,與下方的木塊緊緊貼合。那感覺,好像它已經完全改變了屬性,不再是堅硬的固體,而是水無常形的液體一般!

    短短的片刻之間,這塊青銅碎片就已經被捶打完畢,被蘇進放到一邊。

    蘇進拿起木塊,右手的錘子換成小刀,在上面直接平削起來。

    木屑與木片嗖嗖嗖地飛了出去,迅速改變著形狀。

    所有人、包括應當專心投入自己工作的黃三段在內,全部都看呆了。

    這木塊並非硬木,但由於需要墊底固定,所以也不是那種一斬就能變成兩段的軟木。蘇進這處理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蘇進旁若無人,轉眼間,手中木塊已經變了個形狀。

    然後,他把它墊在另一個碎片下面,換成乓錘,再次捶打起來。同樣連綿一線的聲音響起,固體仿佛液體的奇景再一次出現……

    小莊看得呼吸都透不過來了,他緊緊盯著他的動作,只覺得賞心悅目,好像在看一場表演一樣。

    事實上,這就是一場表演,一場巔峰級修復技藝的表演!

    突然間,小莊聽見一聲斥責:“看什麼看,你手上的活計呢?”

    他轉頭,看見伍六段正在斥責黃三段。黃三段如夢初醒,戀戀不捨地從蘇進那裡收回目光,重新開始捶打起爐蓋來。不知道是不是小莊的錯覺,這次從那邊傳來的聲音,感覺更加斷斷續續了。而與此同時,伍六段也再次看向蘇進的方法,眼神莫名,既像是驚訝,又像是深思,又仿佛帶著很多種其它的意味……

    對這一切,蘇進都恍然無覺。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經投入到自己手上的工作中了,目光極為專注,臉上卻並不是沒有表情。

    小莊抬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蘇進的唇邊帶著一絲笑意,極淡,卻不可忽視。他用明亮的目光看著自己手上的青銅碎片,那表情甚至是愉悅的。好像他現在正在做的,不是什麼工作,而是自己非常非常喜歡,能夠投注一生的事業!

    蘇進的動作極快,極其富有節奏。從頭到尾,他完全沒有停頓過。

    他身邊的白紙上,畫著一個個碎片的形狀,額外標注出了變形的弧度與程度。但他在工作的時候,並沒有往旁邊多看一眼,好像這所有的資訊,在他記錄完成的時候,就已經全部進入了他的心裡,讓他胸有成竹,絕對不會忘懷了。

    一個個堅硬的青銅碎片化成流水,在他手下流動、變形,最後變成全新的形狀。

    最後,這36個碎片全部被他捶打了一遍,有的多,有的少,但全部都被重新定了形。

    蘇進的工作並沒有就此結束,相反,這只是個開始。

    他拿出一個銅盆,看了看談修之送過來的瓶子,從裡面挑出一個,把裡面的液體倒進了盆子裡。

    他先用試劑浸泡了一會兒,然後把它們小心取出來,拿出一把鑿子,開始去除上面的大塊銅銹。

    他的動作大開大合,上面的白綠色銅銹紛紛而落,很快,鏽得最嚴重的地方被去除了一層。

    然後,他放下鑿子,取出一個噴槍一樣的設備,打開開關。轟隆隆的聲音響了起來,強大的氣流從噴槍槍口射了出來,噴向碎片表面。

    小莊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他換了幾個角度,這才隱約看見,槍口的氣流裡有一些微小的反光,仿佛是金屬顆粒。這些顆粒與碎片表面的銅銹進行摩擦,非常均勻地把它去除了。

    還有這種手法!這種設備是什麼?看上去倒是挺好用的……

    小莊忍不住看了一眼箱子上的logo,把“平天機械”這四個字記在了心裡。回頭驚龍會結束了,他也要去看看。

    他專精的項目固然不是青銅器修復,但也可以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類似的儀器,可以嘗試著使用一下。

    蘇進說得沒錯,手段是不斷在變化的,只有結果才最重要。我們修復師,也應該多打開一些思路了!

    至於這句話一開始其實是伍六段說的,已經被小莊選擇性地忘在了腦後……

    噴槍的氣流可以調節,大規模的氣流去除大量的鏽跡,還可以調小,形成一條極細的細線,用來去除溝溝坎坎裡的細小銅銹。

    它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而且由於只是一些金屬顆粒,對銅銹的摩擦力相對有限,只會去除表面的這些附著物,不會傷及下面的銅胎。

    蘇進三種手段不時交替著使用,他的速度快得驚人,沒過多久,所有的碎片已經全部被處理上面。上面厚厚的鏽層幾乎完全被去掉,表面只剩下一層淡淡的青綠色鏽痕,如雲如霧,非常美麗。

    然後,他舒了一口氣,放下自己手上的工具。

    這時候,小莊發現,自己在旁邊看得連汗都冒出來了,蘇進的額角卻乾乾淨淨,一滴汗水也沒有。同時,他的臉上也毫無倦意,仿佛剛才的這一番辛苦勞作,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這體力,真是厲害啊……

    修復師往往需要持續工作,對體力是有要求的。蘇進在這方面,顯然也非常強……

    到這個時候,所有的銅器碎片已經全部處理完畢。

    現在的它們,跟之前已經完全不同,看上去乾乾淨淨,帶著優雅而美麗的弧度,不再像一堆破爛了。

    現在,蘇進開始把它們拼合在一起。

    拼拼圖,始終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悅的事情。

    當所有的部件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的時候,就算沒有強迫症,也會感覺到一種異樣的舒爽感。

    現在小莊就是這種感覺。

    蘇進穩定有序地把一塊塊碎片拼在了一起。他仿佛從一開始就知道它們應該在哪裡,現在只是把它們放到應有的位置上而已。

    而他的每一次動作,都是那麼準確,碎片被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一點錯誤也沒有。

    最後,所有的碎片全部被拼在了一起,顯出了小鼎原有的形狀。

    這時,蘇進把小鼎轉了一個圈,小莊的心頓時一提,抓心撓肝地難受了起來。

    拼拼圖最討厭的是什麼?

    就是拼到最後缺了那麼一兩塊!

    看著原本完美的形狀少了那麼一點,簡直讓人難受得要命,恨不得翻箱倒櫃把那兩片找出來,好讓它重新恢復“完美”。

    小莊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那36個碎片,並不足以把這個小鼎完全拼合,它還缺了兩塊!

    一塊是鼎身,一塊是鼎足,少了這兩個,鼎身不僅不完整,也沒辦法正常立在桌子上!

    他抬起頭來,看了周圍的其他人一眼,不少人都是跟他一樣的表情,而伍六段,則高高挑起了眉頭,用滿懷深意的目光看著蘇進。

    電光火石間,小莊明白了過來。

    這種情況,伍六段一早就預計到了!這也是他偷偷地給蘇進挖下的一個坑。

    鼎身銹蝕嚴重要損失品相,鼎身缺損,品相會掉得更厲害。

    蘇進前面處理得再好又怎麼樣,現在它缺了兩塊,品相就很難提升得上去。

    這次奪段,難道他就要輸了嗎?

    小莊的心剛剛懸起,很快又放了下來。

    面對這種情況,蘇進的動作甚至沒有停頓過。他用很快的速度把現有的36個碎片全部固定了一遍,另外拿了塊木頭,撐在鼎身下方,讓它立住。

    然後他抬起頭來,問道:“伍六段,接下來的工作需要他人協助,只用搭把手就好。”

    伍六段目光微閃。這在文物修復裡是非常常見的事情,人畢竟只有兩隻手,這裡的條件又是因陋就簡,有些工作的確是沒辦法一個人完成的。

    現在眾目睽睽,他要是拒絕,會顯得非常不近人情。

    他點點頭說:“只是搭把手的話,可以。”

    蘇進轉向小莊的方向,向著他笑了一笑,問道:“這位考官老師,可以過來幫個忙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3
0549 修鼎2

    明明說了只是搭把手,聽見這個邀請,小莊的心還是快速跳了起來,有點激動。

    看見伍六段一點頭,他立刻往前走,頭兩步甚至都有點同手同腳了,走了兩步才發現,立刻變了回來。走到蘇進身邊時,他的心臟還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對方也不過是一個初段,還是自己剛剛監考通過的考生而已……

    蘇進向他點頭致意,道謝道:“多謝,一會兒就麻煩你了。”

    小莊興奮地說:“沒事沒事,有事你儘管說!”

    蘇進笑了笑,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一會兒幫忙我掌一下高溫噴槍吧。”

    小莊知道高溫噴槍是什麼。

    以前,修復師們在小範圍灼燒什麼東西的時候,通常需要添炭生火,搞一套很麻煩的東西。

    後來科技進步,高溫噴槍在這種情況下,比他們常用的那些東西方便得多。更何況,要達到那種溫度,傳統手段非常麻煩,往往還沒辦法做到。高溫噴槍便宜省事,不知不覺中,修復師們也用了起來,完全忘記了“固守傳統”的規矩了。

    小莊應了一聲,接過高溫噴槍,把它打開。只一瞬間,淡藍色的火舌噴了出來,火焰周圍的空氣都有一些隱約的扭曲。

    蘇進向他點點頭,從旁邊拖過一個鐵砧,用鋼鉗夾起一塊銅塊,指示道:“往這邊噴。”

    小莊應了一聲,火舌對準鑽砧上的銅塊,噴射而去。

    蘇進另一手拿起了一個錘子,在銅塊燒紅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舉了起來,用力向下砸了下去!

    火星四濺,紅色的銅塊微微變形。

    這一瞬間,小莊明白蘇進要做什麼了。

    他要重塑小型三足鼎缺失的那兩個碎片,對小鼎進行補配!

    補配,本來也是青銅器修復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青銅器自古流傳下來,往往會覆上非常深重的銹蝕。太嚴重的銹蝕會對銅胎造成破壞,使它們脆弱易碎。

    所以,挖掘出來的青銅器除了變形以外,往往也會出現某部分的缺損,就像現在這個一樣。

    對於這種情況,為了恢復器形完整,往往需要另外用新銅塑形,對青銅器缺失的部分進行補配。

    補配有三個比較關鍵的環節。第一個是定形。新塑造成的部分,需要跟原先的部分嚴格扣合,不能多也不能少。

    第二個是雕刻花紋。

    大部分青銅器表面都是有花紋的,大部分都是裝飾性的獸紋、銘文等等。有些部分上面會有一些有意義的文字,就是慣常所說的“金文”了,是先秦以前能夠被確定的一種文字,年代僅在甲骨文之後。

    青銅器部分缺失,上面的花紋肯定也會中斷。大部分時候,修復師需要根據周圍其它的花紋,來確定缺失部分的紋路形態,重新銘刻。

    第三個是著色。

    新銅跟舊銅的顏色肯定完全不同,為了讓兩者融於一體,需要對新銅進行做舊著色,使其看上去更美觀。

    這些流程,小莊身為受過系統訓練的初段修復師,心裡也是明白的。

    他很清楚,要讓小鼎恢復完整,必須進行補配。

    但關鍵是,補配是四段以上修復師才會學習的內容,更別提,現在可是在奪段過程中,整個修復過程只有三個小時。現在進行補配,時間真的夠用嗎?

    蘇進的膽子,也真是太大了!

    雖然心裡各種雜念不斷閃過,但小莊卻絲毫也不敢放鬆。

    他緊盯著蘇進手上的動作,緊握高溫噴槍,保證自己的手儘量穩定,火一定噴在那個銅塊上。

    沒過多久,他就忘記了自己的努力,目光被那個銅塊完全吸引了過去。

    就像之前的青銅碎片一樣,如今,這個銅塊也在蘇進的手下發生了變化。

    它不太像堅硬的固體,卻也不像流體,而像是一塊橡皮泥,在錘子下面被揉來搓去,任意改變著形狀。

    這樣近距離看過來,小莊才發現,蘇進的動作有多麼精準、多麼穩定!

    他的每一次敲擊,都會讓銅塊變一次形狀。而他的每一次敲擊,都不是無效動作,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於冷酷的規劃,讓它向著自己所要的方向進行變化。

    就這樣,銅塊在他的錘子下面進行延展、發生變形。

    之前的過程裡,小莊已經對那個小鼎的形狀有了深深的記憶。所以,他現在也記得清清楚楚,砧上新出現的形狀,正是鼎身上缺失的那一片——一模一樣,絕不會有錯!

    這一刻,就算蘇進還沒有把它拼合回去,小莊也一樣能夠確定。它一直能夠拼得嚴絲合縫,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因為從頭到尾,它都在蘇進嚴格的控制之下,從沒有出現過任何意外!

    很快,那塊銅片就被扔進了水裡,發出嗤啦的聲音,冒著白煙,沉到了水底。

    接著,蘇進又用同樣的動作,完成了對鼎足的重塑。

    ……太厲害了!

    小莊在最近的距離裡目睹完全過程,真心實意地這樣想著,佩服地抬起了頭。

    他發現,蘇進工作還沒有停下來。他放下鋼夾和錘子,對小莊道:“可以了,噴槍已經可以關了,謝謝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看也沒有看小莊一眼。這並不是沒有禮貌,而是他已經開始了下一階段的工作。

    他的手上拿了一些臘塊,用火融開,先捏了一會兒,接著雕刻起來。

    小莊還沒有離開,他的距離很近,能夠看得很清楚。

    他發現,蘇進手邊的白紙上,畫著一條條簡潔卻古樸的花紋,如今,他正在把這些花紋雕刻到臘塊上。

    小莊瞬間意識到,這是補配的下一個步驟,蘇進將要在剛剛定形的銅部件上,蝕上花紋了!

    這麼短的時間,這麼完整的工作……

    小莊目不轉睛地看著,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莊初段。”

    伍六段的聲音在小莊身邊響起,直到他叫到第三塊,小莊才戀戀不捨地轉頭。

    伍六段面無表情地示意道:“既然已經幫完了忙,你可以下去了。”

    小莊如夢初醒,他生怕自己妨礙到蘇進的工作,連忙退了下去。

    退下的時候,他還戀戀不捨地看著蘇進的方向。

    此時,蘇進已經重新撈起水裡的銅片,開始往上蝕刻花紋了。

    蝕刻、著色、補配、焊接。

    一個接一個的動作,蘇進做得從容有序,節奏分明。

    這種穩定與節奏是能夠感染人心的,包括小莊在內,所有的修復師們全部緊盯著他的方向,就連旁邊工作臺上的黃三段,也有點忍不住了,時不時往這邊看過來。好像多看一眼,就能多得點好處一樣。

    三足小鼎重新立在工作臺上,帶著秦代青銅器特有的細膩與樸拙。它周圍繞著一圈饕餮紋,青綠色的色澤仿佛要沉入深處,在自然天光下閃著優雅的光澤。

    蘇進的工作仍然沒有結束,他開始打磨焊接下來的少許痕跡。

    其實在很多人看來,那根本沒什麼好打磨的。

    蘇進在焊接上的本事,足可堪比最老道的焊工。而且由於前期捶打補配工作做得足夠好,焊接之後,碎片之間只有一線最淺的痕跡,如果不是色澤有些不同,根本就看不出來。

    但即便如此,蘇進仍然非常認真。他用細砂紙抹平了焊縫間微小的不平,然後調色塗抹,徹底抹去中間的痕跡。

    最後一項工作,他開始給這個小鼎塗上防護層。

    直到這時候,他仍然沒有鬆懈的意思,動作謹慎認真,目光一如即往的專注。

    一切完成之後,三足小鼎立在案上,蘇進直起身子,向後退了一步,道:“我的工作完成了。”他表情平靜,額角無汗,看上去跟開始工作前一模一樣。

    他向伍六段行禮道,“請裁判判定結果吧。”

    伍六段這才回神,下意識地道:“時間還沒有到呢……”

    他一邊說,一邊往桌上看去,盯著那個時鐘,立刻移不開目光了。

    分針剛剛轉過一個格子,指定了一個時間。與此同時,上面的小錘錘打了起來,鬧鈴聲非常響亮。

    它說明,三個小時剛剛結束,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直到這時,伍六段才意識到,三小時這麼快就過去了,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看向另一邊的黃三段,三小時過去,他剛剛給香爐蓋整完形,正在給爐身除鏽。感受到伍六段的目光,他放下手上的工具,遲疑著道:“我並沒有拖延……”

    伍六段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修復是一項漫長的工作,它仿佛被文物本身攜帶的時光所浸染,讓工作本身也變得悠然起來。尤其是這些傳統修復師,他們早就失去了古代工匠的習性,養尊處優太久,慢悠悠地進行工作,一件文物修復三個月是家常便飯。

    所以,定段考試也好,奪段比試也好,通常都會強調一句,不需要修完,能夠展現一部分的成果就行了。

    當然,有很多文物,的確需要這麼長的時間。三個月算什麼,修一年、三年的都有。

    但時間太長,這樣的事情太多,伍六段竟然也忘記了一點。

    不是所有文物,都需要修這麼長時間的。

    古代時,鋦瓷匠、補鍋匠,都是守在客人們門口,隨來隨修,絕不會耽誤時間。

    不同的文物有不同的修復時間,簡單易修的文物,憑什麼拖那麼久?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4
0550 莊家通吃

    到現在,伍六段這個裁判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

    結果顯而易見。

    黃三段拿出的銅香爐約摸五到六品,按低處算,最低也只能估到五品。現在他剛剛把爐蓋修完,勉強可以說提升了一品。爐身銅銹尚未除完,不能作數。

    而蘇進那邊則完全不同了……

    伍六段提供給他的這一包東西,只餘一些銹蝕得很厲害的碎片,看不出原形,沒有眼光的人只可能把它當垃圾扔掉。它們毫無品相可言,一品也評不上。

    而現在,它在天光下熠熠生輝,器形完整,紋路同樣完整,毫無變形。上方銅銹疏淡有致,有害於胎體的重鏽被完全清除掉,只餘裝飾用的鏽霧。另外,蘇進還給它進行了後期保護,只要保護得當,它短期之內不會再生銹變形。

    這樣一件文物,至少能評上八品。

    從無品提升到八品,這簡直不是挑戰三段應該拿出的成績!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三足小鼎本身也不算稀有,沒辦法額外加分,這樣一次修復,估計挑戰五段六段都可以了……這還是往低裡評估的。

    伍六段緊盯著三足小鼎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不得不承認:“本次奪段,是蘇初段贏了。”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兩人,漠然道,“此次奪段由我見證,蘇初段奪段成功。從現在起,你就是三段修復師了。”

    此時,祈年殿廣場上鴉雀無聲,一片安靜。伍六段的宣傳聲清晰地向著四周傳播,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小莊心情一陣激動,重重地握了一下拳,低叫了一聲:“漂亮!”

    他這一聲好像驚醒了外面的所有人一樣,一時間,掌聲如同雷鳴。前來驚龍會的修復師,誰不是沖著旁觀高端修復技術來的?蘇進雖然年輕,但他剛才露的那一手,卻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毫無瑕疵。其中蘊含的豐富細節,足可以令所有人回味良久了。

    相比之下,身為當事人的蘇進卻一派淡然。他向伍六段行禮道:“多謝。”

    然後他轉向黃三段——不,現在他已經不是三段了。被奪去段位,他現在相當於一個新人,必須要從頭開始參加定段考試。轉眼之間,他就從主考官的位置上跌落了下來,就要重新變成一個考生了。

    而且,今年的定段考試已經結束,想要再考的話,他只能從明年再開始。

    黃三段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只能直直地盯著蘇進。

    他早就聽說過奪段這種事情,但從來沒有想到過,它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輸給一個初段,還是自己作為主考官,剛剛考過的初段!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臉色猛然間發紅又發青,顫著聲音道:“你……你……”

    蘇進並不理會他,問伍六段道:“現在黃三段已經沒有段位了,是不是沒辦法再擔任本場的主考官了?”

    伍六段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有些出神的樣子。聽見蘇進的話,他應道:“是。”他揮了揮手,非常隨意地說,“把他帶下去吧。”

    蘇進說:“稍等,現在還不行。”

    伍六段皺眉,蘇進並不多說,他往旁邊退了一步,道:“剛才打擾了,定段考試還沒有完全結束,請各位考官繼續宣佈成績吧。”

    其他考官這才恍然大悟。剛才蘇進剛剛通過考試就開始奪段,還有一批考生等在旁邊拿成績呢!

    考生們接著上來,這一次,宣佈考分的人,從小莊換成了之些跟黃三段關係不錯的,那個姓孟的三段。

    考官們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微妙。孟三段一個接一個考生地念下去,再沒有發出多餘的質疑。

    事實上,也沒什麼可質疑的。他們這些考官在驚龍會之前,都是經歷過嚴格培訓,各種評估細節記得扎實牢固,不可能犯下太出格的錯誤。

    而且,接下來的結果也很正常。

    執工一項本來就很難得到滿分,結果也沒人再拿到滿分。做得最出色的,也要扣掉一兩分。

    考生們一個個地上來接過去,有欣喜的、有狂喜的、有沮喪的、有罵娘的,根據他們的成績,表現得各不一樣。

    小莊坐在椅子上聽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腦子裡還反復翻騰著蘇進剛才修復時的場景。

    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精彩的修復場面,他敢保證,連他的師父、他師父的師父,也做不到這樣。

    蘇進這個新人究竟是什麼來頭,竟然擁有這樣的水準……太厲害了!

    不過三個小時,他就從初段直升三段。說起來,他現在連修復師徽章還沒有拿到呢,就已經可以直接拿三段的徽章了……

    未來的他,會變成什麼樣子,走到什麼樣的高度?

    小莊忍不住開始有點期待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抬頭看了蘇進一眼,卻發現蘇進也正在看他,臉上還掛著一絲笑意。

    小莊愣了一愣,蘇進迎著他的目光,嘴唇微動,做了一個口型,仿佛是說出了兩個字。

    小莊再次愣住。

    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意識到蘇進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了。

    “賭約!”

    蘇進說的是賭約,而且毫無疑問,指的就是他剛才跟其他考官定下的賭約!

    剛才見識了那樣的一場修復,小莊簡直都要忘記這回事了!

    他頓時回過神來,把耳朵側向孟三段的方向。

    孟三段報導:“20170756號考生……通過定段考試,恭喜你,從此是一個職業修復師了!”

    又一個通過的!現在總共通過了幾個人了?

    剛才他有點走神,中間究竟定段成功了幾個人,他完全沒有留意。

    他想了想,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孟三段身邊。

    孟三段愣了一下,聲音一頓,轉頭看他。

    小莊向著他擺了擺手,說:“沒事,您繼續吧,我只是看個東西。”

    說完,他旁若無人地拿起桌上的白紙,一個個默數起上面的名字來。

    “……85、86、87……”

    “96、97、98……”

    小莊很快就數完了,猛地抬起了頭。

    現在已經通過定段考試,拿到職業修復師資格證的,一共98個人,遠超小莊的預估。也就是說,只要再有兩個……不,三個通過的,定段人數就超過了100人,他就贏了這次賭局了!

    怎麼會突然增加這麼多人?

    小莊的目光在白紙上掃過,一遍,又一遍。然後,他定在某一個區域不動了。

    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整體來說,這次定段考試的晉級比例跟以往其實是差不多,但只有一個地方,準確地說,是一批人,發生了變化。

    這批人,當然就是天工社團的學生。

    他們41個人參加考試,41個人全部定段成功,一個落下的也沒有!

    這41個人,成為了改變結果的關鍵人物,硬是拉了小莊一把!

    小莊強行按下心中激動,向孟三段點點頭,轉過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孟三段表情有些疑惑,但還是繼續念了下去。

    “20710775號考生……恭喜定段成功……!”

    “99!”

    小莊的手握緊了椅子的扶手,又在心裡默數出一個數字。

    “20170777號考生……很抱歉……”

    “20170792號考生……很抱歉……”

    “20170802號考生……很抱歉……”

    連續幾個很抱歉,讓小莊的心意外沉靜下來,他的手放鬆了,轉過頭,向著蘇進一笑,再次看向孟三段。

    “20170807號考生……恭喜你!”

    “100!”

    現在,考官們對面的廣場上,沒有拿到分數單的只剩下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裡只要有一個定段成功的,總數就超過了100人,小莊就贏了賭約。作為莊家,他將通吃所有的賭注。

    但是,如果這三個人全部失敗,成功人數則剛剛卡在100這條線上,小莊就會輸,會要賠出20萬!

    面對這樣的情況,小莊意外的平靜。他微微偏著頭,注視著孟三段不動。

    “20170816號考生,辨物33分,識器33分,執工30分,三項分數相加,一共96分,恭喜你,定段成功,從此你是一個職業修復師了。”

    “20170817號考生,辨物33分,識器32分,執工30分,三段分數相加,一共95分,恭喜你,定段成功,從此你是一個職業修復師了。”

    “20170818號考生……恭喜你,定段成功,從此你是一個職業修復師了。”

    連續三次宣佈,連續三個考生定段成功。

    小莊忍不住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真沒想到,最後這三名考生,竟然全部都能通過定段考試!

    這樣一下,定段成功的總數達到了103個人。

    也就是說,其餘押下賭注的修復師全部失敗,莊家通贏通吃!

    最後的勝利者,是他自己!

    念出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孟三段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了。

    他低下頭,匆匆掃過名單上的名字,目光異樣,看向小莊。

    小莊終於沒辦法再維持先前的平靜,對著孟三段咧出一個泛著傻氣的笑容。

    孟三段頓了一頓,轉回頭去,繼續宣佈道:“以上是本次定段考試的全部結果。此次定段考試,一共有103名考生定段成功,從此加入我們的行列。恭喜你們,歡迎你們!”

    旁邊的其他考官們還在竊竊私語,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定段考試之後,緊接著的是頒發修復師徽章以及證書。

    這些東西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方才就在旁邊填寫完畢。

    這時,孟三段叫著考生們的名字,一個個把他們叫上來,把徽章和證書遞予他們。

    叫到“20170698”這個考號時,他聲音一頓,把蘇進跳了過去。

    事前做再多準備,他們也不可能預想得到,有個考生剛剛定段完畢,就能通過奪段拿到三段!

    新的三段修復師徽章他們還沒有準備好,只能過後再發了。

    等到所有人全部拿到自己的徽章,蘇進看了小莊一眼。

    小莊被他這一眼激起了心裡的某些情緒。他抓緊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然後,他轉向其餘考官,抱拳笑道:“各位老師承讓了,看來這次賭局,是我莊家通吃了!”

    不少考官到這時候才想起這回事,臉色陡然變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4
0551 有限制嗎?

    直到這時候,原先的黃三段,現在什麼段位也沒有了的這一位,才知道蘇進為什麼要讓他在這裡留下來。

    蘇進就是記得賭注的事情,要幫小莊出氣來的!

    他狠狠地瞪了小莊一眼,從腰間裡的口袋裡掏出那個玉佛,塞到小莊手裡,轉身氣衝衝地走了。

    其他修復師的態度倒沒他這麼激烈——一言不合就奪段的蘇進還站在旁邊呢,他們哪敢有什麼別的態度?

    他們紛紛走上前來,把先前押下來的賭注塞到小莊手裡,苦笑著對他說:“小莊,運氣不錯啊!”

    小莊心底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他笑盈盈地一個個接下來,抱拳道:“承讓,承讓。”然後他一邊不客氣地把東西揣進包裡,一邊向大家抱拳道,“難得一起監考一次,一會兒驚龍會結束,我請客,請大家不要客氣!”

    修復師考官們搖著頭,倒是全部都答應了下來。

    小莊先前有些意外,覺得他們的態度比預料中的好多了。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過來。

    在修復界,任何一個天才,都不可能是憑空誕生的。

    以蘇進的年紀,有今天這樣的本領,還不知道接受過多少訓練,被什麼樣的資源泡過呢。他的後面,一定另有背景!

    就算長老們現在不是很待見他,對於他們這樣的低級修復師來說,這樣一個人的來頭也夠大的了,絕對得罪不起。

    現在他擺明瞭在給自己撐腰,這些人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再說了,從昨天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來,蘇進的背後,隱約有文安組的影子。近年來,文安組的勢頭越來越強大,未來怎麼樣,還很難說呢……

    這些事情在小莊心裡只是一過,他轉向蘇進,正要說話,看見蘇進抬起頭來,看向另一邊,揚聲道:“伍六段,請稍等。”

    看完了一場精彩的奪段,新晉職業修復師們的段位證書和徽章也發完了,外面的人群漸漸有了散開的趨勢。

    他們仍然很激動,一邊轉身,一邊興奮地討論著,聲音喧鬧得不行。

    蘇進聲音的穿透力非常強,他一揚聲,附近所有人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到現在為止,蘇進這個人在他們的心目中,已經擁有了非常特殊的地位。他這一開口,不遠處的人就閉上了嘴,緊緊地盯著他看。然後,更遠的地方,人們也安靜了下來,最後,祈年殿廣場上重新變得靜悄悄的,無數道目光全部集中在蘇進一個人的身上。

    蘇進只是看著伍六段,他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問道:“伍六段,請問驚天下時間裡,一個人奪段的次數,有限制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心裡同時咯噔了一聲。

    伍六段面無表情,臉上那面具一樣的親切和藹終於掛不住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沒有。”

    難道……?!

    聽見這個回答,旁觀者的心裡再次重重跳了一下,同時有了一些預感。

    蘇進笑了,那笑容在自然天光下鋒銳閃亮,如同刀鋒一樣。

    他開口道:“如此,很好。伍六段,三段修復師蘇進,在此向你提出奪段挑戰,請你接受!”

    片刻的安靜之後,人群突然間一片譁然!

    之前奪段的全過程,慕影都帶著天空電視臺錄製了下來。

    現在奪段結束,後續的事情也全部完成,慕影跟從一山打了聲招呼,兩人一起上前,想要找到蘇進,進行一次現場採訪。

    兩人拿著麥克風,攝像機扛著機器跟在後面,還沒有完全靠近,就先聽見了蘇進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慕影瞬間站定,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向從一山問道:“從老師,文物協會有這樣的規矩嗎?”

    從一山也驚呆了,遠不像平時那樣對答如流,停了好一會兒後才遲疑地道:“的確……沒有……限制……”

    他欲言又止,但他不用說,慕影也大概猜得到他後面的話是什麼。

    文物協會的確沒有限制一個修復師一天裡的奪段次數,但以前肯定也沒有過,一個人多次奪段的情況!

    奪段,是低級修復師向高級修復師發起的挑戰。

    就算再有天分的人,修復經驗在整個工作過程裡,一直都是佔據著非常重要的位置的。

    經驗越豐富,越知道應該怎麼應對各種複雜的損傷情況,越能迅速地做出判斷。

    而且,修復屆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傳統、極重資歷、上下之分非常嚴格的社會。下位者挑戰上位者,是要承擔非常重大的壓力的。更何況,奪段失敗所遭遇的懲罰極為嚴厲,普通修復師根本承受不起。

    就算能頂著這麼重大的壓力,一次奪段成功,再來第二次?

    得有多麼堅硬的、鋼鐵一樣的心臟,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啊?

    但現在,蘇進就這樣做了。

    當著無數旁觀者的面,頂著天空電視臺的直播,對著一個六段,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最為關鍵的是,這一位,還不是普通的六段,而是伍八段伍長老的親弟弟,在文物協會裡有著堪稱盤根錯結的背景。

    當然,在上一次挑戰裡,蘇進表現出了摧枯拉朽一般的實力,壓得黃三段喘不過氣來,無可置疑地奪段成功。

    這一次,他還能重複上次的奇跡嗎?

    想到這裡,慕影的眼睛再次綻放出奪目的光芒,招呼攝影師道:“來,我們再走近一點!”

    一片鴉雀無聲中,伍六段面無表情,終於緩緩開口。

    他問道:“你要挑戰我什麼?還是青銅器修復嗎?”

    蘇進道:“不知伍六段的專精項目是什麼?”

    伍六段僵硬的面孔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你什麼意思?難不成我擅長什麼,你就要挑戰我什麼?難道你全門類專精了?這可真是了不起啊,哈哈哈哈!”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卻沒有激起任何回聲,聽上去乾巴巴的。

    笑了一會兒,他自己停了下來。蘇進繼續平靜地問道:“伍六段,您專精的修復門類是什麼?”

    伍六段輕輕哼了一聲,終於開口回答了:“瓷器,鋦瓷。”

    “哦。”蘇進笑了笑,說,“這方面,我倒的確有一些研究。不然我們就比鋦瓷?”

    伍六段緊盯著他,一時間沒有說話。

    當他的笑容消失,旁邊的人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狹長,中間閃著陰冷的光芒,看上去有點像蛇。他沒有直接接下蘇進的戰書,而是冷冰冰地問道:“你確定你要這樣做嗎?”

    蘇進泰然笑道:“文物修復一道永無止境,修復師先賢為了讓我們不斷提升技藝,永不停下腳步,定下奪段的慣例,可說是用意深遠,令人敬服。我現在,只是不忘先輩志向,親身踐行罷了。”

    這話說得伍六段完全的無話可說。

    蘇進說的,的確就是文物修復界最早定下這條規則的初衷。奪段挑戰,不是為了發洩私怨,不是為了好勇鬥狠,只是單純的技藝較量,用來催促人不斷磨練自己,永不停步的。

    但蘇進現在在這裡向他發起奪段挑戰,鬼才相信他只是為了磨練技藝,鬼才相信他不是為了發洩私怨!

    最為無恥的是,雖然伍六段明知蘇進不是這樣想的,他說的這些,都只是藉口而已,蘇進既然說了,他就得認,他就得順著說下去。因為這,才是文物協會的“政治正確”。

    文物協會向來好以大道理壓人,說話做事都要先佔據大義的名份。一直以來,伍六段也習慣了這樣的做法,甚而覺得這是很有格調、很有君子風範的做法。

    現在,它被蘇進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伍六段才感受到了——憋屈,真他媽憋屈!

    但此時,他的確只能順著蘇進的話說下去。他冷笑道:“既然如此,看來我不答應也不成了。”

    他打量了一下蘇進,道,“既然你主動提出比試焗瓷,那看來你在這一門類上,還是有點造詣的。行!那就這麼辦,我們就來比這個!”

    “蘇進三段,我伍先至,職業六段修復師,接受你的挑戰!”

    廣場上再次騷動起來。

    初段挑戰三段,和三段挑戰六段,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只是低級修復師之類的“小玩意兒”,後者涉及六段修復師,中級修復師的頂端。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要跨入高段修復師的領域!

    更具戲劇性的是,這位挑戰者,剛才通過定段考試,乃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新人。

    其中還不可忘了一個關鍵——這位挑戰者,正是蘇進,昨天才在圜丘壇上,當著無數人的面,下了五位長老和三位九段的面子。在此之前,大家還在猜測他究竟能不能定段成功呢,結果現在他就想直接挑戰六段了?

    更別提,這位被挑戰者,還是伍八段伍長老的親弟弟!

    這些事情從小莊心中一一掠過,他再次緊張起來,但這一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激動,而是輕輕一拉蘇進的手,小聲道:“你確定要這樣做?”

    蘇進轉頭看他:“怎麼?”

    小莊緊張地瞥了伍六段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伍六段是伍長老的弟弟,這兄弟倆關係很好,伍長老對弟弟一直關心備至。你這樣做,將來在文物協會……”

    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蘇進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笑著搖搖頭,說:“你放心,我心裡是有打算的。”

    這時,另一邊的伍六段陰惻惻地看著這邊,問道:“蘇三段,你準備修復什麼文物?怎麼,還需要協會幫你出嗎?另外,裁判或者擔保人……”

    蘇進做出的行為堪稱“大逆不道”,表現出來的姿態卻始終無懈可擊。

    他向著伍六段行了一禮,恭謹有禮地道:“是,這兩樣,都麻煩伍六段準備了。”

    什麼?!

    小莊不可置信地看向蘇進,險些叫出聲來了。

    這,這也太大膽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1 12:34
0552 下馬威

    伍六段似乎也沒想到蘇進這一出。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片刻後才漸漸恢復平靜。他噙著一絲冷笑,點頭道:“行,你既然這麼信任我,那我當然也不能辜負你的信任了。”

    他向蘇進隨隨便便地一拱手說:“半小時以後,我們再在這裡見。到時候,我就要看看,你蘇進,是不是真的天才!”

    說著,他一拂袖子,轉身而去。

    他最後丟下的那句話,卻回蕩在所有人的心裡。

    旁邊許多人都在打量著蘇進,從頭看到腳,好像第一次見到一樣。

    他們似乎這才發現蘇進的年齡,看出來他有多麼年輕。

    一個這樣的年輕人,就算師承不凡,訓練深重,能夠在這樣的年紀裡,取得這樣的成就,也的確是天才橫溢了!

    正常情況下,文物修復界出現這樣的一個人物,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想到這裡,很多人的心情都有些複雜,小莊心裡卻油然而生一種驕傲感。

    他拍拍蘇進的背,認真地道:“加油!我一直會支持你的!”

    說完,他有些慚愧。他不過是一個小小初段,有什麼資格對蘇進這樣說話?

    蘇進卻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極為誠懇地道:“謝謝你!”

    慕影回頭看了一眼廣場。

    離正式奪段比試還有半小時,廣場上的人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這其中,還有不少人是餓著肚子,中午沒有吃飯的。

    對了,蘇進從定段考試開始,也一直沒有休息過……

    她正在想著,突然看見一群年輕人向著蘇進走過去,沒一會兒就把他圍在了裡面。

    這群年輕人她之前也見過,正是天工社團的學生們。

    他們並沒有什麼擔憂的表情,一走上去,那個叫徐英的身材微胖的年輕人就遞了個麵包給蘇進,說:“老大,餓了吧,隨便填填肚子。”

    另一邊,另一個男生遞上了茶飲料,動作之隨意,好像這裡不是天壇祈年殿,文物協會的重地,而是隨便一個什麼郊遊的公園一樣。

    蘇進把麵包和飲料接了過來,徐英古裡古怪地往伍六段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嗤笑了一聲:“比焗瓷?嘁,想得出!”

    慕影先前是準備採訪一下蘇進的,現在站得離他們不遠,年輕人們的對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徐英這話,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嫣然而笑,招呼道:“同學們,你們好啊。”

    慕影是明星主持人,也不是第一次採訪天工社團了,學生們當然都認識她,於是紛紛打著招呼,田鴻還嘻皮笑臉地說:“慕影姐,又漂亮了啊!”

    慕影嫣然一笑,說:“一直很漂亮。”

    “哈哈哈哈!”學生們一起笑了起來,氣氛陡然間變得更加輕鬆了。

    慕影這才接入正題,道:“我剛才聽你們說到焗瓷,能給我,也給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介紹一下,它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修復藝術嗎?”

    說著,她把話筒舉到了徐英的嘴邊,後面的攝像師立刻開始調整機位。

    其他學生都笑嘻嘻地看著徐英,蘇進也一邊吃著麵包,一邊喝著飲料地看著他。

    徐英朝同學們瞪了瞪眼睛,轉過身來撓撓頭,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學到這個的。”他正下表情,立刻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對著攝像機的方向侃侃而談。

    “其實對於焗瓷,很多年輕大一點的爺爺或者伯伯們可能都不會覺得陌生。就在幾十年前,陶瓷用品在日常生活裡,還是很珍貴稀有的。瓷器不小心摔碎了,掉了個壺口,缺了個邊之類的,普通人家都不會像現在這樣,直接把它們扔掉。那時候,經常會有焗瓷師傅挑著擔子,吆喝著到我們家門口來。如果家裡有需要焗的東西,我們就會在那個時候拿出去。”

    他越說越是鎮靜,眉飛色舞,表情飛揚。他說:“那時候,焗瓷匠到門口,都會喊著好聽的號子,大概是這樣——”

    說著,他一邊比劃著挑擔子的樣子,一邊現場來了一段。他的中氣非常足,聲音非常響亮,表演得活靈活現,那一拖三調的吆喝裡,還真的很有幾分韻味。

    從一山跟在慕影旁邊,聽見這段,眼睛就亮了。身為嘉賓,他隨時都有插話的資格。他笑著點頭說:“有點意思!對,以前我老家那塊兒,也經常聽見這樣的聲音。小徐講得很好!”

    徐英有點人來瘋, 一聽從一山這話,立刻更得意了,他說:“焗瓷,就是瓷器修復中的一個手段。在瓷器碎片的邊緣打孔,再用銅釘或者鐵釘,有講究的用金釘,把碎片‘縫’在一起的一門手藝。”

    慕影恰到好處地問道:“只是其中一種修復手段?還有其它的嗎?”

    徐英點頭說:“當然,在文物修復裡,焗瓷其實相對來說,是比較少用到的。”

    “為什麼?”

    “因為一般來說,焗瓷之後,瓷器表面會留下非常明顯的痕跡。不管是金是銀是銅,打上去的釘子都會很明顯。而我們修復文物,最重要的是把文物‘修復如初’,後天留下來的痕跡,越少越好。所以,通常都是用粘合的手段,把瓷器粘在一起。本來文物流傳下來,主要也是用來把玩的,很少真正使用。所以,只要保持形狀上的完整就好。”

    慕影饒有興趣地道:“這麼說起來,焗瓷修復後的瓷器,仍然是可以用的?”

    “大姐,你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徐英說得高興,立刻忘記這是什麼場合了,對慕影的態度也不再像之前那麼客氣。他說,“焗瓷匠師傅上門修東西,難道是修著好看的嗎?當然不是了,那修起來,就是要能用的!據說焗瓷做完之後,還有一個特殊的工序。瓷匠師傅要從主人家手裡要一碗水,喝半碗,剩下半碗倒在修好的瓷器裡。滴水不漏,那才是修成了!”

    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蘇進一眼,顯然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慕影並不生氣,她若有所思地點頭,問道:“那有沒有一種修復手段,結合這兩種的優點,又能盡可能地保持原有的形態,又能保留它的使用價值呢?”

    她剛一問出這句話,徐英就閉上了嘴。然後,他轉過頭,看向蘇進。

    這麼短短幾句話功夫,蘇進的麵包已經快吃完了,飲料也喝了大半瓶。

    徐英盯著自己的老大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異常肯定地說:“有,當然有!”

    這只是中途穿插的一次小採訪,徐英介紹完之後,慕影就向他道謝,跟從一山一起退了下去。

    這主要也是因為,她看見文物協會的雜役抱著幾個箱子,匆匆送了上來,請蘇進清點。

    這都是一會兒焗瓷修復時需要用到的材料,現在先提前送到,讓蘇進看一看。如果他還有什麼需要的,只要不太出格,都可以提出來,讓雜役們趕緊去準備。

    蘇進一邊檢查,一邊對徐英他們說著什麼。學生們圍在他身邊,聽得很認真,不時還會提出一些問題,蘇進一一耐心地解答。

    慕影在旁邊看著,瞬間意識到,蘇進這是在給學生們進行教學。

    就這麼點時間,也沒有放過,這個人真是……

    她同時還發現,那位姓莊的考官也一直跟在旁邊,聽著蘇進說話。蘇進的目光偶爾落在他身上,似乎並不介意自己的講授被別人聽去。

    慕影心中一動 ,側頭對攝影師說:“多拍拍那邊的事情,注意細節!”

    攝影師連連點頭,緊緊地跟在了蘇進他們身後。

    時間過得很快,半小時沒一會兒就過去了。

    蘇進正在講解,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他轉頭一看,正好看見伍六段帶著幾個人,一起走了過來。

    這些人都佩戴著低段修復師的徽章,每個人都或扛或提,拎著幾個箱子。另外還有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各捧著一個箱子,緊緊地跟在伍六段身邊。

    伍六段走了過來,打量了蘇進一下,冷笑一聲,並不理他。

    他指揮那些低段修復師把東西放下來,打開箱子開始規劃安置。

    一件件東西被流水一樣地拿了出來,就連蘇進的目光,也不由得被吸引了過去。

    爐子、錘子、鐵砧、金剛鑽……

    一件件東西被從箱子裡拿出來,擺放在了一邊。

    每一件東西的形狀都極其優雅完美,某些起眼或者不起眼的角落裡,雕刻著特殊的銘文。它通常都表示這件工具出身哪位大師之手,而且絕非掛名,一定是大師親手製作的。

    伍六段所有拿出來的工具,包括那個黃燦燦的銅爐,全部都是精心製作而成,都是有來歷的!

    光是這一套工具,就已經價值連城了!

    六段是中段修復師的最高段位,離高段修復師只有一步之遙。但普通的六段修復師,絕對沒有這樣的氣派、這樣的配置。

    伍六段果然不愧是伍長老的親生弟弟啊……

    這時,祈年殿廣場上的兩個工作臺仍然還在,上面的東西已經全部被撤走了,空蕩蕩的。

    兩個雜役扛著一塊巨大的木板過來,平放在伍六段面前的檯面上。

    那塊木板通體漆黑,好像所有光線到了那裡,都會被深深地吸進去一樣,陰沉沉的。

    蘇進看著它,瞳孔微縮。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木板是陰沉木製成的。

    陰沉木很少有這麼大塊,這木板則是由無數小塊,一一拼接而成。這拼接技藝非常高明,木塊之間幾乎看不出縫隙,乍一看上去,甚至會讓人以為它是一個整體。

    無論是木材本身,還是拼接的手藝,這塊木板,都堪稱價值連城了。

    伍六段走到工作臺旁邊,手掌輕輕地在木板表面上撫過,然後轉頭看著蘇進,冷笑一聲:“今天,就讓人開開眼界!”

    然後,那些大師製成的工具,一件件被放到了桌面上。

    它們被陰沉木一襯,越發顯得光華內蘊,流轉動人。

    伍六段這種行為,已經堪稱“炫富”了……

    正式比試還沒有開始,他就已經先給蘇進來了一場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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