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348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4
0672 搬不動

    蘇進拿著手機中的照片,一張張對應著看。

    于家牆上三分之二的是佛像,三分之一的家庭合照也幾乎都是在石窟拍的。可見從一開始,這個家庭就與龍門石窟結下了不解之緣。

    蘇進主要注意的就是後面的佛像。

    龍門石窟佛像實在太多,蘇進也不是全部都認識,照片上所有的這些佛像,他只認得出一部分。

    他先就自己認得出的這部分找了過去,越找表情越是凝重。

    第二處,佛像被盜。

    第三處,佛像被盜。

    第四處,佛像被盜……

    所有照片上展示的這些佛像,全部都被盜走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原地和像是被狗啃了一樣的斷茬。

    而且非常明顯,所有拍照的時間都跟斷茬存在的時間非常相似,也就是說,照片被拍下來後不久,這座佛像就已經被盜走了。

    蘇進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四周。

    雖然龍門石窟十室九空,如今殘缺不全的佛像才是大多數,但這種情況明顯也太湊巧了。而且很明顯,這些佛像在被拍照的時候還是存在的,拍完不久就不見了,這簡直就像是于正傳給這些被盜走佛像留下的一份紀錄。

    當然,龍門石窟佛像被盜走得太多,也可以解釋為于正傳拍的照片比這多得多,只是選了這一部分放出來,用以表達遺憾或是警示自己。但是聯想到他的真實身份,這就很可疑了……

    蘇進又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重複確認了幾個佛像被盜走的時間,直接離開龍門石窟,到了周離臨時所在的警局。

    此時雖然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但周離還在裡面,跟其他員警一樣抱著一個盒飯狼吞虎嚥,擺出要加班的樣子。

    看見蘇進,他有些意外,把飯盒放到旁邊,把蘇進讓進辦公室,問道:“怎麼,有新發現嗎?”

    蘇進看了一眼四周,笑了笑,說:“就吃那個怎麼行,走,去吃個晚飯吧,我請客!”

    這種關鍵時候要出去吃飯……周離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跟著變了口風說:“你請客,我當然不可能拒絕了。”

    說著,他拿起外套,跟外面的人打了聲招呼,就說兄弟請客,一起出去吃飯,就跟著蘇進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當真找到了一家飯館坐了下來,還認真討論了一下吃什麼。

    蘇進兩輩子都沒在意過吃飯這種事情,對此一點主意也沒有。倒是周離什麼苦都吃過,對吃還是精通得很符合他本來的身份。

    他簡簡單單葷素搭配點了幾個菜,還反過來教訓蘇進,不要只沉迷於工作,也要注重生活品質。到時候年紀大了找不到老婆,就知道厲害了。

    蘇進聽得翻了個白眼,很想告訴他上輩子自己活了四十多年一直單身,也覺得挺好的一點壓力也沒有。但看他抬頭看了看周離,最後還只是笑了笑,只附和著說是,別的話全部都咽進了肚子裡。

    一開始兩人都沒有聊正事,而是就著一些話閒扯。周離偶爾回頭往旁邊看一眼,也是漫不經心若無其事的樣子,並沒有多做表示。

    等到一頓飯將要吃完,周離神色一展,對著蘇進點了點頭,蘇進也跟著鬆了口氣。

    “對方在這一帶滲透得太深了,我不得不小心點。”蘇進說。

    “這樣做是對的。周圍的兄弟們跟我說了這裡沒事,你可以放心了。”周離說。

    “嗯。”蘇進應了一聲,把手裡的包遞給了他。

    “這是什麼?”周離低頭看了一眼,沒有打開,問道。

    蘇進把今天到于家的事情從頭到尾跟周離說了一遍,接著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遞到周離面前。

    “這些照片確定是于正傳拍的?”周離接過手機,一張張照片翻看過去,口中問道。

    “是,已經向于琢確認過了。”蘇進道。

    “也就是說,這上面拍到的佛像其實全部都已經被盜走了?”周離問。

    “我確認了其中的一部分,的確如此。但還有一部分我也無法確定位置,暫時無法確認。”蘇進說。

    “你也認不出來,那就是說沒幾個人能直接把這些佛像對應到應有的位置嘍?”周離問道。在這方面,他對蘇進倒真是深信不疑。

    “我對龍門石窟不算特別熟悉,石窟管委會的一些人應該比我更強一些。”蘇進道。

    “可能性不是很大。”周離搖搖頭道,“照你說的,于正傳把這些照片直接擺放在客廳裡,並沒有多做掩飾,這是很明顯的目標。他敢這樣做,就敢保證沒幾個人能看出來。”

    蘇進之前考慮過這方面的原因,此時周離又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他怔了一怔,緩緩點頭道:“應該是這樣。”

    周離又看了一會兒那些照片,直接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藍牙把圖片複製了過去。

    接著他又打開蘇進給他的包,拉開拉鍊往裡看了一眼,並沒有拿出裡面的東西。然後他說:“行,這些事情就交給我,破譯密碼什麼的我這邊帶著有人。”

    蘇進點點頭,一時間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照片傳輸完畢,周離叫了買單,蘇進突然抬起頭來問:“你覺得于正傳這個人會是哪邊的?”

    周離看向他,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蘇進沒有說話。

    周離笑了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現在還判斷不出來是吧。那也沒關係,該做什麼就去做,這跟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一點關係也沒有。”

    蘇進怔了片刻,長長舒了一口氣,鄭重點頭。

    于正傳這邊的事情交給了周離,蘇進也是很放心的。

    現在天已經不早,他開始聯繫平天機械調配一些設備。

    平天機械在這裡有一家分公司,蘇進直接通過總部問到了這邊負責人的電話,打了過去。先開始電話占線,沒一會兒對方主動打了過來,態度非常熱情地詢問他需要什麼説明。

    蘇進這才知道,樂新征早就在開年會的時候宣傳過他的事蹟,下面這些分部的人全部都已經久仰他的大名了。

    他們雖然主要負責的是銷售,並不獨立開發。但是他們非常清楚一個強大的修復師能給他們在當地打開什麼樣的通路。

    所以蘇進才一提出自己的要求,對方就立刻全盤答應,保證第一時間調集完畢,當作樣機給他運送過去。

    蘇進本來還想跟對方談一下使用的價錢的,結果對方那位姓張的負責人笑得非常開心:“蘇老師,您調東西是為了測量龍門石窟,進行修復的前期工作是吧?您覺得,這麼大個工程,到時候能沒我們一碗飯吃嗎?您讓我們在這個時間就加入,已經很感恩了!”

    蘇進聽得笑了起來,半開玩笑地道:“這樣說的話,我必須得把你們的名字報給管委會了?”

    “那就麻煩您了!”張姓負責人打蛇隨棍上,接得非常快,引得蘇進又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蘇進就到了龍門石窟山腳下。這裡有一道門和一個小崗亭,是留給守山人休息的。

    蘇進抬頭一看,晨光下,一個黑色頭髮的年輕人正站在崗亭門口跟裡面的人說話。

    他往四周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于琢的身影。

    可能是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那年輕人回過頭來,看見蘇進立刻眼睛一亮。他跟崗亭裡的守山人又說了幾句話,快步向著這邊走了過來,非常尊敬地道:“蘇老師您好!”

    說著他又有些小心地問道,“雖然您說您不收徒弟,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叫您一聲老師……”

    蘇進吃了一驚,轉頭一看,立刻笑了起來:“于琢,怎麼把頭髮染黑了?”

    于琢不好意思地忽擼了一下自己的頭毛,說:“之前李叔說像不良少年,我尋摸著您應該不喜歡那款的……”他眨眨眼睛,瞅了蘇進一眼,說,“而且,我也覺得還是您這樣比較好看,清爽!”

    “看來是我影響你審美了。”蘇進笑著說。

    “對對,就是這樣!”于琢倒是答應得很快。

    他跟著又往蘇進的身後看,“您之前不是說準備了測量的工具要我背上去的嗎?就是這個包?來來來給我背!”

    蘇進搖搖頭,讓開他的手說:“我說的不是這些。”

    于琢臉上剛剛露出一些迷惑的表情,蘇進就聽見了身後汽車的聲音。

    一輛車從遠處疾馳而來,藍白相間的塗色非常顯眼。那是一輛卡車,三米多高,上面用綠色帆布罩起,裡面凸凸凹凹明顯裝著很多東西。它停到蘇進他們身邊,從車窗裡探出一個頭來。

    “蘇進八段嗎?”

    蘇進看了看卡車上平天機械的標誌,道:“對,是我。”

    “送貨的!”

    那人很爽快地拉開車門跳了下來,說,“張經理讓我送過來的測量工具,是給您的吧?”

    “工具?”于琢整個人都要傻掉了,“測量的?”

    那人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蘇八段的徒弟嗎?後面還有一輛車,幫忙接一下吧。”

    “還有一輛?”于琢更傻了。

    果然,沒一會兒,又一輛車由遠及近地開了過來。同樣的卡車,同樣的綠色帆布,同樣裝了很多東西。

    那輛車在頭一輛後面停下來,司機出來跟蘇進打招呼,又跟前面的那個司機招呼了一聲。

    “這,這麼多東西!”于琢臉都要變白了,他湊到蘇進身邊,愁眉苦臉地說,“蘇,蘇老師,這也太多了,我一個人搬不動啊!”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5
0673 搭把手

    沒過多久,第三輛車開過來了,這是一輛大巴,上面跳下來很多穿著藍色制服的工人,開始從卡車上往下卸貨,這總算讓于琢鬆了口氣。

    蘇進笑著看他一眼,一挽袖子道:“走,過去幫幫忙吧。”

    “哎!”于琢迅速答應了一聲,很是積極地迎了上去。

    一件件設備被搬了下來,于琢跟著又有些驚奇:“這麼多東西,全部都是用來測量的嗎?”

    “對。”蘇進說。

    “這麼複雜啊……”于琢感歎道。

    “你本來以為會是什麼樣子的?”蘇進問道。

    “我以為就是拿尺子量一量……之類。”于琢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荒謬了,聲音越來越小。

    蘇進笑了起來,說:“這是人造石窟,是在峭壁間直接開鑿出來的。龍門石窟下方就是伊水河,長年遭受水流的沖刷,山體本身就會受到影響。雖然這裡的石質是石灰岩,比較堅硬細膩,但是幾千年下來,不斷地開鑿與沖刷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我們在正式勘察前是很難知道的。”

    于琢的確對龍門石窟非常熟悉,聽見蘇進的話,他思考了起來,點頭道:“對,譬如香山寺那邊,寺下有坡,被水沖得有點懸了。直接修的話,很有可能造成垮塌,那就麻煩了。”

    “對,就是這樣。”于琢能舉一反三,蘇進非常欣慰。

    他說,“所以,勘察石窟的時候,你說的距離大小尺寸的測量肯定必不可少,大的範圍內要探查工程方面的地質與水文情況,細節方面還要進行地球物理類型的探查,譬如這邊這台地震儀,測量石窟深處的情況;這個超聲波檢測儀,測量石像內部裂隙的情況……都是很關鍵的勘探與測量。”

    于琢聽得眼花繚亂,片刻後才道:“這麼麻煩!我全部都需要學會嗎?”

    “看你了。不過這些基本上都是儀器使用,操作上非常簡單。關鍵是你要知道其中原理,知道為什麼這麼做。”蘇進認真地說。

    “嗯,我會努力的!”于琢想了想,重重點頭。

    龍門石窟全部都是梯級山路,很不好走,車輛當然不可能開上去,只能用人力搬運上去。

    工人們紛紛卸下車上的貨物,開始往身上扛。

    守山人看到連續三輛車,又這麼多人,有些緊張。他看了于琢一眼,終於還是給李會長打了個電話,得到他的口頭認可之後才給蘇進他們放行。

    沒一會兒,李會長自己也趕來了,看見蘇進擺出的這種陣仗,也有些吃驚。

    他猶豫了半天,小心問道:“蘇八段,你們還需要人幫忙嗎?”

    蘇進笑著看了他一眼,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點頭道:“的確需要人來搭下手,李會長那邊有人嗎?”

    李會長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堅持地問道:“大概有些什麼樣的要求呢?”

    蘇進想了想,指著于琢說:“最好跟他這樣,能夠服從安排,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正規教育。”

    于琢聽見蘇進這樣說,臉頰有點泛紅,卻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李會長也看了于琢一眼,突然間恍然大悟:“對了,就是要大學生是吧,我懂了!”

    這樣說也沒錯,蘇進笑著點了點頭。

    李會長迅速開始打電話,沒一會兒就調了一隊六個大學生過來。有男有女,全部都跟于琢差不多年紀,似乎跟他也是認識的。

    李會長說:“這些全部都是管委會的子弟,蘇八段您儘管使喚他們吧,不聽話就打就罵,不用客氣!”

    那些年輕人小心翼翼地看著蘇進,眼睛裡有好奇也有疑惑,二十左右的年紀,正是青春煥發的時候。

    李會長有些不放心地走了,蘇進看著面前的這些年輕人,也不跟他們客氣。他一揮手說:“來,我們一起幫忙,把東西運上山吧!”

    上山本來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更何況平天機械運來的這些設備相當沉重,有些甚至一個人扛不起來,必須要兩個人一起抬才行。

    兩個抬那就辛苦了,必須要進行協調,保持一致性。好在這一部分大多由平天機械的工人承擔了,分到他們頭上來的並不多。

    最後,所有的設備全部被扛到了奉先寺前放下,李會長派來的這些年輕人也全部都趴在了地上,喘得跟炎夏中的狗一樣了。

    這時候就顯出了蘇進的特別。

    他也跟他們一樣搬著東西上來的,搬的那個設備並不比他們輕,但他現在的情況跟他們完全不可同一日而語。

    他額上微微出了一些汗,氣息稍微沉重了一點,但沒一會兒就恢復了原狀。

    他看了這些年輕人們一眼,沒有招呼他們,而是起身去搬動調試設備了。

    于琢看著這樣子,很有些不好意思,坐了沒一會兒就起身去幫忙。過了兩分鐘,其他年輕人也紛紛起來,來到了蘇進身邊。

    蘇進站在大佛下方,金色的陽光從大佛的頭頂上曬下來,落在他的身上,讓他的身體也仿佛籠罩了一層金光一樣。

    蘇進笑著看了他們一眼,並沒有對此發表什麼意見,而是如常地開口介紹道:“這一次我們主要要修復的就是這座盧舍那大佛。”

    這座大佛是龍門石窟的象徵,于琢可以說從小就是在佛膝上長大的,對它非常熟悉。他張了張嘴,想要打斷蘇進說我知道,但想了想,終於還是閉上嘴什麼也沒說。

    “盧舍那大佛建立于唐高宗鹹亨四年,即西元672年,據今1345年。在此之間,龍門石窟大部分都是開鑿洞窟,在窟內雕刻佛像的。奉先寺改變了以往的常規,依山就勢在露天的崖壁上雕刻佛像,整體渾然天成,浩然大氣。”

    “奉先寺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二力士,一共九尊大像。這座盧舍那大佛是其中最大的一尊。它通高17.14米,頭高4米,耳長1.9米,其它資料還有待我們進一步測量。”

    蘇進的目光從上看到下,道,“盧舍那大佛當年被建造起來的時候,形態跟此並不完全一致。除了手部以外,它的下半身也被損毀。”

    “我知道,武則天像的手是被偷走的!”年輕人中一個女孩子憤憤不平地說,旁邊人也紛紛附和點頭。

    “我也知道手是被偷走的,那它的腿呢?腿不太好偷吧,那是因為什麼緣故損毀的?”于琢問道。

    “是有人把它砸壞的嗎?”那個女孩子又激動了起來。

    蘇進看著這些年輕人,微笑著說:“有可能是人為因素,也有可能是自然因素,具體是怎麼,我們來查一查。”

    蘇進拿出各種設備開始安裝與調試,年輕人們也都過來幫忙。

    李會長找的人果然不錯,這些年輕人很聽話,腦筋也很好使,全部都接受過正規的高等教育。這些儀器設備他們雖然以前都沒有接觸過,但並不陌生,蘇進稍微一點,他們就明白應該怎麼操作了。

    很快,奉先寺的大佛前就增加了許多機械化的設備,古代與現代在此處相映成趣。

    蘇進非常耐心,一邊安裝調試一邊給他們講解各種設備的用途,同時把整個石窟檢測勘探的原理也一併融合了進去。

    年輕人們來之前,李會長跟他們說的是“搭把手”,所以一開始工作的時候還有人在旁邊交頭接耳說些閒話。但沒過多久,他們就被蘇進的話吸引住,紛紛靠近了過來,聚精會神地聽著。

    他們並不一定都對文物修復很感興趣,蘇進如果講的是其他修復,他們不一定會聽得這麼認真。

    但是龍門石窟不一樣。他們可以說就是石窟的子弟,哪個不是從小在這裡摸爬滾打長大的?

    石窟對他們來說就是另一個家,他們對這裡有著極深的感情。

    現在蘇進從高屋建瓴的角度講起來,告訴他們現在的石窟是怎麼回事,可能存在哪些問題,怎麼樣發現這些問題……

    他們就像聽見醫生在講母親的病症一樣,不由自主地認真起來了。

    “知道問題在哪裡的話,可以修復嗎?”最開始那個很憤怒的女孩子突然問道。

    “可以說可以,也可以說不行。”蘇進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是什麼說法?”那女孩皺起了眉。

    “從某個角度來說,文物是不可能被修復的。”蘇進說。

    在場的年輕人們現在已經全部都知道蘇進雖然看上去跟他們差不多年紀,但已經是個高段修復師了,一個修復師說文物不可能被修復,這不是砸自己飯碗嗎?

    蘇進抬頭,看著他們臉上疑惑的表情,又看向前方高聳的石壁。

    “生存的另一頭是死亡。時間是永遠不可能被阻止的,龍門石窟只要存在在這裡一天,就會受到時間的影響,就會註定一天天損毀,向著徹底消失的方向滑落。我們修復師所做的,只是延緩這個過程,讓它更晚一點到來而已。”

    風過石窟,穿過蘇進的聲音,把它帶向奉先寺的各處。於是他的聲音裡,也仿佛帶上了風的歎息聲。

    年輕人們沉默了一會兒,那個女孩的聲音輕輕打破了寂靜:“那不是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你覺得沒有意義嗎?”蘇進反問。

    “我,我不知道……”女孩有點茫然。

    “既然人註定要死亡,那我們為什麼一定要活著?”蘇進再次反問。

    年輕人們再次沉默了下來,紛紛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聲音回蕩在石窟中間,帶來一層層回聲,又重新進入到蘇進的耳膜中。他怔了一怔,突然閉上了嘴。

    如果人註定要死亡,那為什麼一定要活著?為什麼又要在他死亡一次之後,把他送到這個地方來?

    突然之間,他感覺到了冥冥之中一種莫明的感覺,敲擊著他的心靈,讓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打開了一道縫隙。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6
0674 啟蒙

    這個話題太過於哲學,蘇進也只是點到為止,並沒有多說。

    年輕人們沉默了一陣之後,很快就打起了精神繼續幹活。他們在蘇進的指示下把不同的設備放置到奉先寺不同的位置,沒過多久,就把剛才的對話忘在了腦後。

    他們一邊幹活,一邊說笑,指指點點周圍曾經在什麼地方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他們全部都是在這裡長大的,對這裡有著無盡的回憶。

    于琢一直沒有吭聲,緊緊地跟著蘇進身邊幫著忙。

    過了一會兒,他看向另一頭的年輕人,突然問道:“蘇老師,我想問您個問題。”

    這段時間裡蘇進沒有進行講解,也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被于琢的話驚醒,問道:“什麼問題?”

    “就您剛才說的那句話啦。人註定要死,但只有活著的人才有意識。先不管我死了以後什麼樣,但現在我活著,我能看到龍門石窟,我喜歡它,它對我來說非常珍貴,我想要讓它更長久地存在下去,我想讓我的兒子孫子也跟我一樣在這裡長大。我覺得對我來說這樣就可以了,我活著,我想讓它也活著。”

    于琢說著,伸手拍了拍旁邊一尊菩薩像,表情並不虔誠,只有滿滿的愛惜與親切。

    蘇進看著他,片刻後才道:“這是你的結論。很好的結論。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于琢突然閉上了嘴。他輕輕撫摸著那尊菩薩像,柔和的光線照在他的黑髮上,照在他耳朵的輪廓上。蘇進突然發現,昨天他耳朵上的那幾個耳環也被取掉了,只剩下細小的耳洞。黑髮黑髮,乾乾淨淨的這個年輕人,此刻看上去柔和而懷念,還隱約帶著一點悲傷。

    過了一會兒,他低下頭,看向蘇進,問道:“石窟肯定比我存在得久,菩薩肯定記得我曾經有一天站在這裡過。那只要我活著,我記得我爸,是不是就代表他曾經存在過?”

    于琢有些語無倫次,蘇進卻聽懂了。他聽得更明白的,是于琢對他父親的一片真心。

    這一刻,他不想提醒他于正傳曾經做過什麼事情,他只是抬起頭,看著兩人身邊的那尊菩薩像,笑道:“何止你記得,菩薩也記得呢。”

    “……嗯!”于琢說。

    過了一會兒,機器全部安置完畢,蘇進帶著于琢他們正式開始工作。

    他一邊測量,一邊進行講解。

    龍門石窟直接在山壁上開鑿,與整座山融為一體,與下方河流也密切相關。所以在整體修復的時候,既要把所有的石窟當成一個整體來考慮,又要注意到每座佛像局部的細節,根據個體不同的情況進行單獨的處於。

    蘇進一步步闡述自己的思路,告訴這些石窟本地的年輕人們他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這麼做,要收集什麼樣的資料,每一個資料代表著什麼樣不同的含義。

    年輕人們原以為自己對龍門石窟無比瞭解,對它的每一塊石頭、每一座佛像都了若指掌。但在蘇進的話語中,在這些一個個展示的資料與線條中,他們仿佛看見了另一個石窟,另一個更深入、更細緻的石窟!

    年輕們全部都聽入了神,緊緊地跟在蘇進身邊。

    蘇進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笑了笑。

    類似龍門石窟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他再怎麼勤勞,也分身乏術。只有靠這些當地的年輕人,靠他們持續不斷的力量,才能完成這麼多而複雜的工程。

    蘇進只是幫他們開了個頭,接下來更多的事情,還要告他們自己。

    這段時間蘇進幾乎全部都泡在了龍門石窟,年輕人們本來只是被要求臨時過來搭把手,結果最後全部都長期留下來了。

    有些之後幾天有安排的,也跑去請了假改了時間,堅持留在了石窟裡。

    蘇進帶著他們對奉先寺做了一個整體的勘探測量,根據測量結果得知,大佛的腿不是被人為損毀的,而是因為早年地質層的裂隙結構以及氣溫變化因素導致損毀。

    除了腿以外,大佛內部出現了2000多條細縫,照這樣持續下去,到時候整座佛像都有危險,修復事宜迫在眉睫。

    年輕人們完全沒想到石窟竟然已經這麼危險了,一個個變得非常嚴肅。

    蘇進拿奉先寺做了一個樣板,教他們如何全面勘探一座石窟,接下來就把任務全部交給了他們。於是這些年輕人以于琢為領隊,對其他石窟進行同樣的勘探調查,蘇進只抽取其中的一些進行檢查。

    年輕人們忙於測量的時候,蘇進一個人留在了奉先寺。他就以這座露天的石窟為辦公地點,開始在大佛腳下撰寫修復方案。

    奉先寺一共九座佛像俯視著他,江風拂衣而過。

    在這個修造了一千多年的地方,位於這些直沖雲天的佛像之間,蘇進覺得十分安心。

    一行行文字在筆記本流暢地顯示出來,整個世界仿佛都在等待。

    此時,帝都文安組裡,秘書剛剛拿起一份報告。

    報告的封面上有著緊急的印章,右下方有著報告遞交地址和遞交人的簽名以及印章。

    秘書猶豫了一下,站起來,敲響了辦公室里間的門。

    文安組最深處的辦公室,杜維剛剛起身迎接了三位訪客。

    “徐處長,好久不見了啊。”

    徐處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著一張標準的國字臉,有些不苟言笑的樣子。

    他對著杜維這位幾乎是鐵板釘釘將要上位的未來部長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杜組長你也好。”

    兩人寒暄了幾句,徐處長把身邊那人引見給他:“杜組長,這位是從海外回來的石梅鐵石大師。這次他帶著幾個海外修復師一起回來,想必會為我們的文物保護與修復事業添磚加瓦。”

    那人大概六十來歲,身形高而瘦,身板筆直,眉心有兩道深深的印痕,感覺是長期皺眉皺出來的。他的鼻子微微鷹鉤,唇上鬍鬚打理得整整理理,身上的西裝一絲皺紋也沒有。看著他的外表,杜維就大概心理有數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他微微一笑,向著對方伸出手去,道:“石大師您好,我是文安組的負責人杜維,歡迎你們回到故鄉!”

    引見那人在旁邊介紹:“文安組馬上要升級成國家文物局了,杜組長就是文物局第一任的局長,到時候整個國家的文物保護與管理全部都由他來負責。”

    “還沒定的消息,不要亂說。”杜維搖了搖頭。他倒是一早就聽說有這樣一批海外修復師回國了。他們沒有直接聯繫文安組,而是通過外事處那邊聯繫了上級部門,今天在這裡兩邊還是第一次打照面。

    這些海外修復師的消息他之前聽蘇進提起過一些。據說這些人的實力非常強,但是頗有些自視甚高。現在他們通過上級部門引見到自己面前,這裡面一些含義,也蠻值得推敲的。

    這些念頭在他心裡只是一閃而過,他表面上還是表現得非常熱情的,抓著石梅鐵的手,用力地搖了一搖。

    石梅鐵唇角挑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道:“那就先祝賀杜組長升官發財了!”

    “哪裡哪裡。”杜維謙讓了一句,從他短短一句話裡聽出了他的口音,“石大師老家在河南?”

    “鄉音無改鬢毛衰。”石梅鐵微微感慨地說了一句,手指輕輕拂了拂自己的鬢角。他的頭髮比普通六十多歲的老人還要更白一些,顯然勞心勞力過久。“很多年沒有回來了,這次回來,家鄉變化很大啊。”

    “那是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杜維笑著說,就著華夏當前文物保護與修復的情況跟石梅鐵聊了起來。

    石梅鐵聽得非常認真,聽說有很多大學開設了文物修復專業時,他眼睛微微一亮。

    杜維何等敏銳,第一時間看出了石梅鐵的異樣,道:“石大師是就是為此而來的嗎?”

    石梅鐵沉吟片刻後道:“我也不瞞你說。你猜得沒錯,我們這次回國,的確就是因為此事。”

    幾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石梅鐵簡簡單單把海外修復師這方面的境況說了一下,杜維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海外修復師跟國內的傳統修復家族一樣,多半是以家族或者門派傳承。

    當初他們出去的時候,幾乎是舉家搬遷,其中有老有少,人數相當不少。

    他們在海外經營,經濟方面沒有問題,技術方面也沒有問題,唯一有問題的就是傳承。

    想要成為文物修復師,不是沒有條件的。天賦是一方面,興趣也是一方面。就算兩者無法俱全,至少也要具備一個方面吧。

    但他們的後代總數量有限,可以從中挑選的人就更少了。幾十年過去,他們不斷尋找可以接受傳承的人,但這方面的情況的確越來越惡化了。

    於是,迫不及已的情況下,他們想到了國內。他們想著回國,面對更多的年輕人,從中挑選合自己意的弟子,把家族的這些本事傳遞下去。

    “這倒是很不錯。”杜維聽完他的話,嘴上稱讚,臉上的笑容卻並沒有增加半分,“我們華夏地廣人多,選擇範圍的確比海外大得多了。”

    “杜組長對此似乎並不太熱衷?”石梅鐵非常敏銳地感受到了他的感覺。

    杜維沉吟片刻,正在想應該怎麼組織語言,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他向石梅鐵等人微致歉意,叫了聲請進。

    秘書應聲而入,拿著剛才的那份文件,走過來遞到杜維面前,道:“杜組長,這是河南文保組連組長發過來的傳真,比較緊急,您是不是……”

    秘書的話還沒說完,石梅鐵就被他話裡的關鍵字吸引了注意力:“河南文保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6
0675 要求

    杜維接過文件,一目十行地看完。

    徐處長看著他的表情,說:“杜組長有事要忙的話……”

    “也沒什麼。”杜維道,“河南文保組想要維修龍門石窟,申請相關門類的文物修復師幫忙設計一下方案。”

    石梅鐵下意識地問道:“龍門石窟?”

    “是啊,在河南洛陽。哦,對了,石大師您老家在河南,應該知道這裡吧?”杜維看完報告,隨手把它放到一邊,準備等客人走了再來處理。

    “何止是知道。”石梅鐵喃喃道。他看見杜維的動作,忍不住問道,“您不馬上安排一下嗎?”

    杜維沒想到他這句話,怔了一下。

    石梅鐵發現了自己的魯莽,解釋道:“抱歉,我的老家就在龍門石窟一帶,從小看著盧舍那大佛長大……”

    杜維理解地點頭,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什麼事。他隨手拿起旁邊的報告又看了一眼,問道:“您說的是盧舍那大佛是嗎?”

    “對。”

    “報告上說,這次緊急提出申請的原因就是盧舍那大佛臉部因為意外撞擊,出現了一道比較大的裂縫,當地的修復師判斷,如果不及時處理的話,裂縫可能會漸漸擴大……”

    “對!”提到龍門石窟,石梅鐵整個感覺都跟之前有點不一樣了,他說,“是的,龍門石窟從建造起到現在已經有1524年,依山而建,山體內部不斷震盪變化,給整個石窟帶來影響。現在他它表面上看上去完好,其實內部已經傷痕累累。這次的裂縫只是內部隱患的表現之一,必須要標本兼治,才能杜絕這種情況的繼續發生!”

    他侃侃而談,杜維看著報告發愣。

    河南洛陽文保區的負責人連逸寫的這份報告,報告上他簡述了一下蘇進對大佛裂縫的判斷,說法跟石梅鐵的一模一樣。

    石梅鐵的話告一段落之後,杜維清了下嗓子,說:“您說得對,正在當地的一位文物修復師也是這樣判斷的。”

    “哦,已有判斷?這個修復師的水準不錯啊。”石梅鐵挑起眉毛說道。

    他的這句話裡帶著一些居高臨下的感覺,但可以看出來,這感覺並非他有意為之,而是自然而然從生活環境裡薰染出來的一點傲慢。

    杜維看了他一眼,笑笑,說:“龍門石窟要維護的話是個大工程,現在那邊在申請相關門類的高段修復師主持完成維護方案。到時候我會看一下文安組和文物協會兩方面,決定派什麼人去……”

    他說話的時候,石梅鐵若有所思。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石梅鐵突然打斷。

    這位老修復師雙手平放在膝上,端坐起來,犀利的目光直視著他,問道:“您看我怎麼樣?”

    “啊?”杜維一愣。

    “我是個修復師,我們海外修復師沒有依據貴方這種段位排序,所以高段不高段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內部自有一套認證方式。”

    石梅鐵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印章,遞到他的面前。

    杜維下意識地接過來,四方體的印章,刀工極好,上方一顆陡峭的梅樹具體而微,樹枝上的梅花比芝麻還小,每一粒花瓣卻都雕得惟妙惟肖。梅樹下方是個四方體,其中一面上有個小小的花紋,是山水的形狀。山水之間隱約有什麼東西,杜維有點看不太清。

    印章底部帶著一些朱色印泥的痕跡,一看就是經常使用的。那裡刻著四個字,杜維認出來是“石梅鐵印”。

    石梅鐵解釋給他聽:“這是海外修復師用來進行身份認證的。梅蘭竹菊,代表的是四個不同的等級;側面這個紋樣,正是龍門石窟,代表我的專精是石窟石刻石像之類。”他略有些傲然地道,“梅級修復師,專精石窟石像,杜組長,你覺得我能擔得起龍門石窟修復這項重責嗎?”

    杜維愕然抬頭,看見石梅鐵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神情之間非常堅持。

    這時,旁邊那個徐處長清了清嗓子,突然出聲道:“石大師這批海外修復師的實力非常強,還在國內的傳統文物修復師之上。他既然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是很有把握的……”

    杜維抬頭看他,徐處長直直回視過來,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杜維猶豫了一下,說:“既然石大師主動請纓,那當然最好了。不過,石大師外居海外,對國內情況可能不太熟悉,這樣吧,我另外再找兩個人,陪同您一起過去怎麼樣?”

    “哦?看來杜組長對我還是很不放心啊。”石梅鐵目光微微一閃,不等杜維解釋就道,“當然沒問題,我保證只就專業方面發表意見,絕不會輕舉妄動!”

    杜維跟石梅鐵交換了聯繫方式,跟他約好確定了出發時間之後再聯繫他。石梅鐵答應得非常爽快。

    幾人剛剛離開不久,徐處長電話就過來了。

    杜維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剛才是什麼意思?姓石的不是系統裡的,很難管理,你不知道嗎?”

    “上面這樣要求了,我也只能這樣辦。”徐處長苦笑,說得也很直接。

    “為什麼?這些人在外面這麼多年,現在回來心裡抱著什麼樣的想法還不清楚。”杜維說。

    “他們抱著什麼樣的想法我們是不清楚,但他們手裡有什麼東西我們還是知道的……”徐處長壓低了聲音道。

    “什麼意思?”杜維皺眉,轉身走到窗外,凝視外面。

    他們現在還沒有從國安局大樓搬出去,窗邊視野非常好,俯瞰下去,小半個帝都城都可以收進眼底。放眼看過去,還能看到一線紅牆,那是故宮所在的位置。

    杜維從近至遠一直看過去,最後盯著那線紅牆不動了。

    “我聽說你最近在申請故宮修復?”徐處長問道。

    “對。”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沒辦法隱瞞杜維也沒打算隱瞞。他的動作不算太小,系統裡該知道的人應該全知道了。

    “故宮修好了,裡面的文物怎麼辦?”徐處長問。

    杜維一時間沒有說話。

    現在的故宮跟當時的承恩公府有點相似。宮室殘破不堪地留在那裡,裡面極為少數的大件還留著,也很舊很破了。裡面當初的那些可以移動的稀世珍寶全部遺失,一件沒有留下。

    近年來,文安組在國家的支持下,一直在做這方面的工作,盡力收集當初從故宮遺失出去的些文物,但是進展並不算太大。

    很多文物流失去了國外,不知所蹤,能夠找回來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所以杜維一直在發愁這件事情——故宮修好了,裡面的文物怎麼辦?

    當初盛世繁華的那些裝點全部都消失了,只餘下空蕩蕩的宮室,就像一個空殼一樣慘澹。

    徐處長在這時候提到這件事情,一定另有用意。杜維試探著問道:“這些海外修復師……”

    “他們沒有說得很明白,但也透了一些口風出來。這些年,他們在海外保護下來了很多遺失出去的文物,如果他們國內的能夠得償所願的話,歸還文物也不是不能考慮的事情。”

    “只是口風?”

    “的確沒有直言,但應該還是很可信的。”

    “得償所願的,他們想要的……就是接受他們傳承的弟子嗎?”

    “對,主要是年輕人。你看各高校的文修專業裡有沒有合適的?對了,他們還說,如果合適的話,年紀稍微大一點,段位稍微高一點也可以。”徐處長思考著轉達他們的話。

    “很自信嘛……”杜維喃喃道。

    “所以,他們這些人關係重大,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徐處長好心提醒。

    “我知道了。放心,我肯定會把他們給伺候得服服貼貼的!”杜維思索片刻,斷然道。

    此時,龍門石窟裡,大量的資料匯總到了蘇進的手上,成為他維修方案的一部分。

    資料、公式、圖形、條目,漸漸在電腦上成形。

    大量的實地考察、大量的爭執討論。蘇進交給這些年輕人的事情越來越多,他們對這件事情也越來越投入。

    蘇進非常欣慰地發現,在科學系統的教學下,這些年輕人的實力以極快的速度進步著。

    他們本來就對龍門石窟有著極其深刻的瞭解,如今,在蘇進的指點下,他們的實踐經驗像是一顆顆遺落的明珠,被一根線從頭到尾地串在了一起。

    很多事情,他們以前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現在突然豁然開朗,那種感覺,就像在眼前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一樣。

    漸漸的,他們開始舉一反三。

    蘇進首先完成了奉先寺的方案,然後以此為參考,跟他們進一步講解石窟以及石像應該怎麼修復,應該怎麼完成方案。

    接著,年輕人們分成了兩個專案小組,一邊以于琢為首,一邊以那個名叫王玉枝的總是很激動的女孩子為首,兩邊相互競爭著做起了其他石窟的方案。

    實踐中,他們飛速成長了起來。

    帝都城裡,一架飛機起飛 ,載著四個人一個小組向這邊飛了過來。

    石梅鐵,六十三歲,梅級修復師,專精石窟石像修復。

    石青喬,三十五歲,竹級修復師,石梅鐵的侄兒,專精石窟石像修復。

    田十六,四十八歲,七段修復師,來自文物協會,專精石窟石像修復。

    藍方彬,三十三歲,副處級幹部,文安組小組長。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7
0676 略有

    藍方彬坐在飛機上,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想著出發前杜維跟他說的話。

    杜維接到報告之後,又親自跟河南那邊打了個電話,得知了更多的細節。

    藍方彬出發之前,杜維把這些細節全部跟他講了一遍。

    石梅鐵他們回來是做什麼的,現在龍門石窟那邊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等等。

    藍方彬知道的時候很吃驚:“蘇進已經在做方案了,他們為什麼還要過來申請修復師?”

    “蘇進畢竟年輕,而且以前也沒展現過這門類修復方面的能力,他們有些提心也是應該的。”杜維倒是很理解那邊的謹慎。

    “蘇進說話從來不打誑語,他說他能做,那肯定能做。到時候這這再安排人過去,反倒麻煩!”藍方彬說得很直接。

    “我們這邊跟蘇進打交道打得多,很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畢竟離得遠了一點……我倒也很想看看,這位什麼梅級修復師看到蘇進方案時的結果。”杜維長得有點像彌勒佛一樣,笑起來也一直非常和氣,但這時,他的笑容裡摻了一些別的意味。

    藍方彬看著自家老大,直言道:“老大,你笑得好陰險啊。”

    杜維沒好氣地敲了他一下,說:“不過你還是要注意一下,省得一些麻煩事。蘇進幫了我們無數個忙,於公於私我們都不能讓他委屈了。你知道吧?”

    “我當然知道!”藍方彬答應得很快。

    這時他想起那番對話,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檔。

    檔的名稱叫《關於高校文物修復專業建設的一些意見》,很謹慎的標題,裡面的內容卻絕不簡單,滿滿當當寫了上百頁,涉及到方方面面,非常詳細。

    這是不久前蘇進再次傳過來的一份檔,至此,關於這件事情的檔,他前後一共遞交了三份上來。

    上面對於高校文物修復專業的建設,關於文物後繼人才的培養進行了從整體到細節全面的闡述。

    最可怕的是,它不僅僅只局限於一省一市之地,對於全國各個省份,各個地區不同的高校、不同的文物修復專業都有著相應的計畫。

    這個地區有什麼本土的文物,可以進行什麼樣的維修與保護,學生們可以利用這些進行什麼樣的實踐活動,需要注意一些什麼……

    利用這種方式,蘇進把整個華夏的重點文物全部進行了一次規劃,所涉及到的內容早已超過了培養人才這個方案。可以說,對於新的文物保護法都是一個強而有力的指導與補充!

    蘇進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離開帝都,前往龍門石窟,杜維其實是有些不太贊同的。

    文物保護法委員會籌建在即,他是很想讓蘇進在其中發揮一些力量的。他現在離開,這邊的事情怎麼辦?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蘇進雖然離開,但仍然用這種方式完整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並非委員會成員,對於自己所知的一切卻毫無保留,這種純粹的精神,讓杜維和藍方彬都無話可說。

    藍方彬現在拿著這樣一份厚厚的檔,甚至有了一種感覺。也許老天爺把蘇進帶到這個世界來,就是為了這個世界的文物修復與保護工作的……

    現在,他在心裡越發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現在蘇進已經展開了龍門石窟那邊的工作,已經開始撰寫方案了,那邊的事情,肯定就要以他為主!

    飛機降到了跑道上,一陣滑行之後,停了下來。

    藍方彬把東西收好,站了起來,對身後的三人說:“石大師,田大師,石老師,一會兒當地文保組的人會來接我們,關於龍門石窟有什麼疑問,路上可以先問下。”

    “那是當然!”石梅鐵首先說話,聲音非常堅決,讓藍方彬多看了他一眼。

    四人走到出口,看見幾個人舉著牌子正在歡迎他們的到來。

    藍方彬帶著人過去,看見是兩個中年人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子。藍方彬拿出證件表明身份,中年人中間的一個立刻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原來您就是藍組長!我是洛陽文保組組長連逸,這位是龍門石窟管委會李文夫李會長,這位是王玉枝小王,最近一直在跟著蘇八段對石窟進行調查,撰寫方案。”

    藍方彬早就聽說了龍門石窟是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管理的,對於李會長這樣出錢出力長年保護家鄉文物的人,他打心底感到敬佩。他非常熱情地上前握住李會長的手,連道久仰,又把自己這邊的人介紹給了對方。

    聽到“梅級修復師”以及“竹級修復師”這樣從未聽說過的級別,李會長和連逸都有些驚訝,不過他們什麼也沒問,只是簡單寒暄了幾句。

    這時,藍方彬注意到旁邊那個叫王玉枝的女孩,她看著這幾個修復師,臉上頗有些不服的表情。他心中一動,問道:“王小姐,你好。剛才聽說你最近是一直跟著蘇八段在工作?”

    “是的!”王玉枝回答得很快,“蘇八段很厲害,教會給了我們很多東西。”

    她接著又看了石梅枝一眼,很不客氣地問道,“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蘇八段一早就已經到這裡了,現在已經開始撰寫方案了,為什麼還要派別的修復師過來,是不相信他嗎?”

    這句話一出口,李會長和連逸同時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李會長喝道:“玉枝,不要亂說話!”

    王玉枝理也不理,只是盯著藍方彬不放。

    李會長為難地解釋道:“玉枝脾氣是有點不好,您不要見怪……”

    此時他也在心裡後悔,不應該因為王玉枝是個女孩就帶上她,明明早就知道她脾氣一直不怎麼好。早知道帶上于琢說不定都比這要強,就是考慮到于正傳才剛剛出事……

    藍方彬倒是很和氣,他笑了笑,說道:“文物修復不是一個獨立的工作,經常需要團隊合作。而且我們這次過來,本來也是蘇進八段同意,並且主動要求的。”

    “是這樣嗎?”聽說是蘇進同意的,王玉枝的表情立刻緩和下來,但還是狐疑地看著藍方彬。

    藍方彬並不生氣,只覺得好笑。他肯定地點點頭說:“不信你回頭問他。”

    石梅鐵感覺有些奇怪。

    他跟杜維見面的時候,就聽說了這邊有一個修復師正在著手收集資料,撰寫維修方案。

    對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連多問一句也沒有。

    龍門石窟何等規模,那是堪比一個宮城的修復量,石窟本身與自然相結合,又有自身非常獨特的方面,不是專精這個的,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入手。

    再說了,當地人要向文安組提出申請,看來當地這個修復師也不是多厲害,他想著對方應該只是略做一些前期工作,幫忙進行一些前期的鋪墊而已。

    結果這一來,聽見到王玉枝的話,他才提起了注意力。

    他問道:“本地那個修復師姓蘇?”

    藍方彬看他一眼,說:“對,蘇進八段,不過不是本地的修復師,也是帝都過來的。”

    “唔,八段,對修復應該略有一些本事。”石梅鐵想了想,點頭道。

    八段,略有一些本事?

    田十六下意識看了石梅鐵一眼。

    媽的好大的口氣,老子才是個七段呢!這樣說起來的話,老子在你眼裡是不是啥本事也沒有?

    他是文物協會的修復師,是文安組跟文物協會商議之後借調過來的。

    文物協會自從驚龍會一事之後,有點一蹶不振的感覺。

    原先的長老全部下臺,新選出來的長老雖然跟以前一樣有七段也有八段,但遠沒有以前那樣積極涉入各種事務,跟文安組對抗。

    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埋頭自己的工作之中,從好處來說文物協會風平浪靜沒有風波,從壞處來說各處一盤散沙,沒了凝聚力,已經無法跟文安組放在同一個平臺相提並論了。

    這次文安組說需要一個石窟石像方面的修復專家,文安組內部這種類型的比較少,所以來向文物協會協調借調。

    文物協會提供了三個人選,文安組在兩個八段和他這個七段中間選了他。

    田十六有些驚訝,又去打聽了一下,一個跟他關係很不錯的長輩提點了幾句,讓他恍然大悟。

    他之所以被選中,是因為他是七段,也是因為他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從不多事。

    這項工作,蘇進八段開始著手進行,現在派去的人,是要跟他配合的。

    蘇進八段,那個把文物協會長老會全部打趴,一力改寫協會當前狀況的人……

    想起他在驚龍會上的表現,田十六至今仍然有目眩神迷的感覺。

    哪個文物修復師沒有想像過這樣的場面?

    從初段直升八段,三次奪段震懾全場,在圜丘壇上當眾宣道,將自己的理念傳輸給所有人!

    聽說蘇進現在在哪裡,自己將要跟他共事,田十六表面上不顯,心裡很有些激動與期盼。

    結果臨到出發時,同行的不止他一個人,還有另外兩個修復師。

    海外修復師,不按國內的方式排位元,據說實力非常強大……

    他們遇到蘇進,不知道誰勝誰負?

    田十六本來抱了一些看好戲的心態的。結果現在聽見這句話,在心裡冷哼了一聲,不知不覺地有了立場。

    瞧不起八段?那就等蘇進給你們點顏色看看吧!

    “他的專精方向是什麼?”石梅鐵緊跟著又問。

    “嗯……說不太上來,似乎什麼都懂。”藍方彬說。

    “什麼都懂?”石梅鐵的眉毛馬上就皺起來了,“一個八段,什麼都懂?笑話!什麼都懂,那就是什麼也不懂!這種層次,也能升上八段?”

    王玉枝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眉毛一軒,就要上前罵他。

    還好李會長從石梅鐵一開口就在緊盯著她了,這時迅速把她拉到一邊,好說歹說才把她勸服下來。

    事實上,他說的話裡最關鍵的一句就是:“到時候蘇八段的方案一拿出來,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王玉枝想了想,點頭說:“說得也是。”

    蘇進的方案現在只有這些年輕人看到過,王玉枝話裡的信心讓李會長有些吃驚。

    事實上藍方彬現在也是這樣想的。

    他瞥著石梅鐵,突然想到了驚龍會上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蘇進連段位也沒有,多少人瞧不起他,文物協會的長老會甚至覺得他連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但結果是什麼樣的?

    無論什麼樣的質疑,在蘇進面前都一點意義也沒有。他總會用自己強大的實力,把對方打得心服口服。

    想到這裡,他甚至有些期待趕緊見到蘇進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8
0677 要拜師嗎?

    一行人上了三排座svu,連逸開來的,他親自擔任司機。

    石梅鐵跟王玉枝坐了一排,前面坐著李會長。這是他主動要求的,他現在儘快知道龍門石窟當前的情況。

    田十六從頭到尾就沒有說過話,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你們現在做了什麼事情,情況怎麼樣,簡單跟我講講吧。”車輛剛一發動,石梅鐵就迫不及待地開口。

    王玉枝扁了扁嘴,李會長向她使了個眼色。

    她終於還是按捺下對這老頭子的怨言,開口道:“這幾天時間裡,我們在蘇八段的帶領下,先對龍門石窟整體地質情況進行了調查,然後按區域,將龍門石窟分成了十個部分,進行細緻的調查。”

    說起正事,王玉枝的表現跟之前完全不同,她表情嚴肅,侃侃而談,把當前他們調查的結果截取一些梗概,向石梅鐵介紹了一遍。

    石梅鐵幾十年沒有回來, 對石窟當前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這是他急不可耐問話的主要原因。

    他聽口音就知道這小姑娘是本地人,估摸著就算她只是所見即所得,從當前的一些表相裡他也能夠推斷出很多東西來。

    沒想到她直指核心,竟然說得這麼深入!

    石梅鐵坐直了身體,全神貫注地聽著。

    蘇進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在教育這些年輕人的時候採取了獨有的方式。

    龍門石窟這些年輕人跟天工社團的學生們不一樣,他們從小在石窟旁邊長大,對各種實際情況瞭解得非常清楚,缺的是理論方面的知識。

    從某方面來說,他們就是沒經過學習的“野路子”。

    蘇進在瞭解他們的特色之後,從他們所知的實際內容出發,反過來教他們進行歸納,凝煉系統。

    他說的很多事情其實是他們以前就觀察過,就留意到了的。蘇進所做的,只是幫他們找出中間的那條脈絡,串起珠子的那根線。

    這樣一來,等於是把原來野路子的一些東西進行了系統化處理。表現在外面的還是他們之前看到的那些東西,只是在原先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深化了而已。

    石梅鐵這時候聽著就驚訝了。

    他越聽越是認真,最後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起了王玉枝。

    王玉枝說得還不夠多,還不足以讓他感受到背後更深的東西,他聽上去就像是這個小女生天才橫溢,擅長從表相中發現本質而已。

    王玉枝大概講了十多分鐘,石梅鐵突然打斷了她,問道:“你今年多少歲?”

    “隨便問女孩子年紀很不禮貌哦。”王玉枝看他一眼,扁嘴說。

    “玉枝,不要這麼沒禮貌!”李會長喝止了他,介紹道,“玉枝今年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

    “學過文物修復?”天才都是有脾氣的,石梅鐵倒沒介意她的無禮,繼續追問道。

    “沒學過。”王玉枝鬱悶地說。

    “你想拜師嗎?”石梅鐵突然問道。

    “啊?”王玉枝一愣,沒反應過來。

    “你很有文物修復方面的才華,如果想學的話,可以拜我為師!”石梅鐵斬釘截鐵地說。

    藍方彬一早就知道了這是他們回國的意圖之一,聽著也不吃驚,只是揚了揚眉。

    石梅鐵非常誠懇地說,“你不用現在決定,先好好想想吧。你也許不知道我是誰,我……”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被王玉枝打斷。“不用了。”年輕女孩笑了笑,突然說。

    “你……”石梅鐵眉頭先是一皺,接著有些著急地說,“你可以再多考慮一下……”

    “不用了。我已經有最好的老師了。”王玉枝說。

    “嗯?你不是說你沒有師父的嗎?”石梅鐵眉頭緊皺。

    “師父是師父,老師是老師。我的老師夠好的了,他教會我了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跟著他,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想要怎麼學。所以,還是算了吧!”王玉枝聲音輕快地說。

    “你說的老師,是蘇進八段嗎?”田十六一直在旁邊悶不吭聲,這時突然這樣發問。

    “是啊,就是蘇老師啊!”王玉枝說。

    “一個八段……”石梅鐵用極小的聲音自言自語,但考慮到他很欣賞的這個年輕人,沒有再說下去。

    一路上,王玉枝又給石梅鐵講了一些東西。石梅鐵越聽越覺得這個小姑娘腦子真是清醒,想法真是透徹,越發覺得她拜一個八段為師真是浪費了。

    至於王玉枝說的師父和老師的差別,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他想要再勸勸她,但想一想,還是決定先去見到那個姓蘇的八段再說。

    有時候師徒之間不止是能力方面的教導,也可能會有感情上的因素。這姓王的小姑娘對蘇八段如此“孺慕”,不願另拜他師,也有可能是師徒倆情同父女的緣故。到時候從蘇八段那裡入手也入場更好辦。

    一個八段,總會知道什麼樣的路對小姑娘更好的。

    懷著這樣的想法,石梅鐵又向小姑娘提了一些問題。小姑娘脾氣看上去不是很好,但是還是一一回答了。

    這些回答越發堅定了石梅鐵的看法。

    這個小姑娘對文物修復基本上沒有什麼瞭解,所有相關的認知全部集中在龍門石窟上。而且,全部都是以實踐出發,逐步向下深入。

    這不可能是哪個文物修復門派認真培養出來的弟子,有極大的可能是靠自己的天賦成長起來的!

    王玉枝一開始覺得這老頭子挺煩的,但是漸漸的,當他提出更多的問題時,王玉枝卻開始有點認真了。

    俗話說,看一個人提出的問題,就能看出他是什麼樣的水準。石梅鐵的水準當然比王玉枝高多了,他又是帶著欣賞的目光對待王玉枝的,提出的問題一方面是考量,另一方面也是提點。

    這些點,通常都點在關竅上,之前蘇進講課的內容裡王玉枝有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這時候被這樣一提點,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過來。

    漸漸的,她對石梅鐵的態度有了一些改變,說話態度沒以前那麼沖了。但是與此同時,她對蘇進的敬仰卻進一步提高——原來蘇老師教的內容裡,還包含了這樣的意思!嗯,看來還是我以前學得不夠認真。我再認真鑽研一下的話,肯定還能得到更多收穫。

    她的這些想法石梅鐵當然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

    一路各懷心思,大家到了龍門石窟腳下。

    還沒有開始正式維修,現在的龍門石窟跟之前沒什麼兩樣,只在守山人的崗亭旁邊又搭了個臨時的亭子,裡面擺著幾張長凳,供年輕人們早上在這裡集合,以及上下時小作休憩。

    現在亭子裡坐著幾個人,正是龔副會、于琢和另外兩個年輕人。

    四個人正在說話,一看見車來了,四人立刻全部站起,迎了出來。

    王玉枝經過一路上的交談,在這些人面前自在多了。她下車就問:“小琢你怎麼來了,蘇老師他們呢?”

    于琢很自然地往上一指,道:“都來了,他們在奉先寺一邊幹活,一邊等著呢。”

    一行人說了幾句話,互相介紹寒暄了一下,就一起向山上走去。

    龔副會一邊走一邊開口:“聽說石大師您也是洛陽人?”

    “是啊,老家在這裡,出生在這裡,小時候也在這裡長大。”石梅鐵抬頭向上看了一眼,聲音裡帶著深深的感情,“我們那時候行路不像現在這麼方便,但是每個月我也非得到這裡來一次不可。石窟的每一尊佛像,我可是都親手摸過的。”

    “哦?”這話路上還沒有提到過,李會長等人對視了一眼,問道,“這樣說起來,石大師老家應該離這裡不遠?”

    石梅鐵點頭,說了個地址,李會長登時笑了起來。他用土話說了兩句話,石梅鐵迅速換了個口音跟了上去。原來兩人也算是鄰村人,相距有段距離但不算太遠。

    這樣一來,雙方的關係立刻更親近了。

    李會長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著石梅鐵,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小時候聽說,鄰村有一個大戶人家舉家搬遷,離村遠去,說起來應該就是……”

    石梅鐵問道:“哪年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李會長回憶著說了個聲音,石梅鐵板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沒錯,我家就是那個時候走的。那時候戰火雖然還沒有燃過來,但是情況不算太好。我家石器修復出身,家裡有些東西怕損了或者斷了,就帶著它們一起搬走了。先在國內到處躲藏了一段時間,後來去了海外。”

    “這樣啊。”李會長頗有些感慨地說,“說起來,我還是聽著你家的傳說長大的呢。”

    他轉身對其他人說,“石家村跟我們村雖然不在一起,但石家在當地可是鼎鼎大名。我們那一帶石匠特別多,石家不做石器,只修石器,對石頭的瞭解也遠超任何一家。相傳無論什麼樣的石頭,不管是不是這一帶的,石家人只要一看,就能看出它們出自哪裡,哪座山哪條溝哪個洞,都能說得清清楚楚。”

    年輕人們聽得聚精會神,李會長也說得興高采烈,“一塊石頭放在面前,石家人只要看表面,就能看出它們內部什麼紋理,有無裂痕。當年地方小,環境閉塞,後來我們還在說,要是石家人去賭石的話,肯定很厲害!”

    “這都是石家子弟的基本功。賭石這種事情,我也玩過幾次,家裡現在還放著幾塊。”石梅枝笑笑說。

    “只玩過幾次?後來怎麼不玩了呢?”王玉枝跟他略熟了一點,好奇地問道。

    “賭石場終究還是有一些潛規則的,贏得太多,就被注意到了,好石頭不會再拿上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沒什麼意思了。”

    石梅枝說得很淡,周圍人相互對視,都在對方眼裡看見了驚詫。

    賭石就是賭翡翠,翡翠是以從石皮看不出內部情況而著名的,石家人能賭到賭石場做手段,那是什麼樣的本事?

    王玉枝先也有些驚訝,結果聽見旁邊一個同伴小聲問于琢:“你覺得蘇老師能做到嗎?”

    “肯定能!絕對沒問題!”于琢現在已經是蘇進的鐵粉,毫不猶豫地這樣說。

    王玉枝想了想,也點頭說:“沒錯,蘇老師應該也能辦得到。”

    這時,石梅枝的聲音突然傳來:“小王,這些是你朋友,不介紹一下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19
0678 四個天才?

    石梅枝這樣問,並不是因為聽見了王玉枝他們的交談,只是純粹對這些年輕人很有興趣而已。

    他本來就是為了尋找合適的徒弟回來的,先前路上與王玉枝一番交談,心裡頗滿意,於是也想看看其他這些年輕人水準怎麼樣。

    王玉枝受了他指點,對他態度不錯,一一介紹了于琢等人。

    石梅枝平時性格端嚴,這時卻表現得很溫和,以打聽龍門石窟當前情況為名,向他們一一提問。

    于琢本來是個刺兒頭的——看他之前那副打扮就知道了,但之前他釀下大禍,那道裂縫至今仍展露在盧舍那大佛的臉上,現在他正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

    再說這段時間他一直跟著蘇進,蘇進為人處事的方式無形之中滲透至了他的內心,他下意識地模仿了起來。

    所以這時候石梅枝問什麼,他就老老實實地回答什麼,表現得比之前王玉枝還乖巧。

    石梅枝是習慣了徒弟們這種態度的,還不覺得怎麼樣。但是考問幾句之後,他再次驚訝了。

    于琢對石窟的瞭解本來就超過王玉枝,此時展現出來的實力也遠超過了她。

    無論石梅枝問什麼,他都能第一時間答上來,中間幾乎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

    石梅枝漸漸問得越來越深入,但不管他問什麼,于琢都一樣對答如流,神情間一直輕鬆自若,好像這些答案早就在他的內心裡,他只是隨意拋出來一樣。

    而且石梅枝聽得出來,于琢跟王玉枝的情況一樣。他們並不是大家正派出身,對文物修復幾乎沒什麼瞭解,只對龍門石窟很熟,知道的一切全部是從實際出發積累起來的。

    最關鍵的是,于琢所說的內容跟王玉枝的完全不同,完全不像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

    石梅枝原先還有些猜疑他們倆是不是拜了同一人為師,也就是那個姓蘇的八段。但沒多久他就打消了這個懷疑。

    跟著,他開始為另一件事情吃驚——同一個地方,竟然出了兩個這個的天才,兩個完全堪當他弟子的大天賦者!

    石梅枝想了想,又問于琢身邊那個姓陳的年輕人:“這個問題你怎麼想?”

    沒有被問到的時候,那個年輕人很守規矩地並不多話。現在一被問起,他也開始侃侃而談。

    石梅枝再次被驚訝了。

    這個姓陳年輕人的天賦似乎不如前面那兩個,但是也是非常難得了。他跟前兩人一樣,同樣是從實踐往內部深化,最終得出自己的結論。

    最關鍵的是,他看到的東西跟前面兩人不同,得出的結論也不太一樣。

    同時三個人有這樣的實力,這真的是天賦嗎?

    與于琢一起來的除了這個姓陳的年輕人,另外還有一個姓張的。他們很明顯是過來幫忙搬東西的,剛一開始上山,他們就很主動地把所有東西背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石梅枝試探著開始向他提問,片刻後,他木然無語。

    第四個。第四個擁有同樣天賦的年輕人!

    這,這真的是天賦嗎?

    但是什麼樣的老師,才能教出這樣的學生來?

    沒多久,隨著漸漸靠近奉先寺,石梅鐵的注意力被另一些東西轉移了。

    他盯著奉先寺的盧舍那大佛,眼睛漸漸亮起,浮動著極為複雜的光芒。

    懷念、激動、嚮往、苦澀……各種各樣的情緒此起彼伏,令他難以自我,幾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他再沒有跟周圍的人說話,而是加快了腳步,走到盧舍那大佛跟前,抬頭向上看。

    他凝視著大佛,眼中波瀾洶湧,胸口劇烈起伏,此時仿佛有無數過往在他眼中流淌而過。

    跟以往一段時間一樣,蘇進一大清早就到這裡來了。

    跟文安組那邊要來人無關,這本身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工作習慣。

    沒過一會兒,于琢等年輕人也陸續到來。他們先是很尊敬地向蘇進打了招呼,接著各做各的事情去。

    就連蘇進也沒有發現,在很短的時間裡,這些年輕人對他的態度、工作方式都無形中跟天工社團有了一些類似之處。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分成小組,在蘇進的指導下撰寫龍門石窟各個區域的修復方案。

    他們剛開始學習這方面的內容,完成的方案很有些幼稚不通的地方。但是他們的相關實地經驗實在太過豐富,單說這方面的話連蘇進也有所不如。

    所以,在這樣幼稚原始的方案裡,也有一部分相當不錯,偶爾也會有一些靈光一現令人驚喜的地方,充分體現出了每個人獨有的個性。

    對於他們,蘇進真可以說得上是因材施教。他抓住每個人的特點,他們對龍窟掌握情況的不同,進行針對性引導。

    他教他們如何正規組成一個專案組,如何分工合作,如何以一人為主體、其他人形成良好補充……

    在這樣極具針對性的指導下,年輕人們就像渴水的海綿一樣,迅速豐滿成長了起來。

    昨天蘇進才又“批改”了一次他們的新方案,今天每個人都明確了自己的目標,根本不需要他再多做指導。

    對此,蘇進也覺得意外又驚喜。因為這個,他對培養文物修復方面的人才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

    今天蘇進在寫的就是這個,上次他給文安組發去了關於文修人才培養方面的一些意見,他準備再補充一些發過去。

    年輕人們之前就知道文安組那邊會派人過來驗收他們的方案,知道他們今天就會到,於是掐著點兒提前趕了回來。于琢他們更是到得更早,被蘇進派下去接人了。

    沒過多久,蘇進就看見于琢他們帶著一行人回來了。他的目光準確地落在了石梅鐵身上。

    之前杜維給他打了電話,給他講了藍方彬會帶著一些什麼樣的人過來,同時提醒他石梅鐵他們來自海外,有什麼樣的來意,上面對他們有什麼樣的期望。

    蘇進聽出了杜維的言下之意。一方面,他很抱歉會派這樣的人過來,生怕跟蘇進把關係搞壞了。另一方面,他也想讓蘇進幫忙搞定這些人,好讓他們達成所願。

    蘇進看著石梅鐵,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跟文物協會下面的那些傳統文物修復組織不太一樣,卻跟漆萍、漆老太太以及明淨山等人有些相似……

    石梅鐵到了奉先寺,蘇進正要走上去迎接,就看見他站定了腳步,眼睛盯著盧舍那大佛不動了。

    接著,他看見石梅鐵臉上的表情,那種表情突然讓他心中一動,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一起轉到了石佛身上。

    離家數十年,重歸故里,回到兒時摯愛的地方。

    那種心情,蘇進突然有些感同身受。

    石梅鐵盯著盧舍那大佛沒動,蘇進也看著大佛沒有說話,周圍的人對視一眼,全部都沒有催促。

    王玉枝和于琢等人自動自發地回到了蘇進身後,沒有驚動任何人。

    過了好長時間,石梅鐵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回身,苦笑道:“太久沒有回來了,以前夢見這座則天娘娘像好多次,現在突然看見,有些失態了。抱歉,抱歉。”

    “哪裡哪裡!”李會長等人紛紛擺手表示無事,完全可以感受他的心情。

    石梅鐵的目光接著往四周一掃,視線從蘇進這邊一一掃過,有些意外地問道:“請問蘇進蘇八段在哪裡?”

    聽見蘇進的名字,所有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蘇進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我提前到這裡來對龍門石窟進行了一些全面的勘測與調查,總結了一份維修報告,還想請您審閱一下。”

    “什麼,你就是蘇進?!”石梅鐵瞬間瞪大了眼睛,看著蘇進半天回不過神來。

    一路連續遇到王玉枝于琢等人,個個都對龍門石窟瞭解至深,能由表及裡擁有一番屬於自己的見解,石梅鐵一開始可能會以為這是天賦,但連續四個下來,再怎麼也會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了。

    剛剛在路上他聽見王玉枝他們小聲對話,言談間對蘇進非常尊重的感覺,突然間有些恍然大悟。

    這四個年輕人能達到這種程度,肯定跟這位蘇八段關係匪淺!

    這位蘇八段自己的段位不算太高,但一定非常擅長教學,能夠根據個人的特質因材施教,把他們教到現在這種程度。

    這非得對龍門石窟、對整個石窟石像的修復系統瞭解得爐火純青才行。

    擁有這樣的水準,年紀不可能太輕,這位蘇八段多半跟自己年紀差不多,說不定還要長一點。

    他甚至還打定了主意,就算這人個人實力可能不算太強,自己也要對他尊敬一點。畢竟,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也算是本事!

    結果現在一看,這是蘇進?

    他,他不是跟這些年輕人差不多年紀嗎?

    石梅鐵長相方正,臉上極少表情,此時他的目光從蘇進身上掠過,落到後面于琢等人的身上。

    這樣一說的話,這四個年輕人站在蘇進身後的姿勢、看著他的眼神,的確跟自己的徒弟面對自己時差不多。

    但是……這就是蘇進蘇八段?

    這麼年輕,有沒有二十歲?

    不對,這麼年輕就是八段了……華夏文物修復界究竟是怎麼搞的!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20
0679 猶有過之

    蘇進倒是很習慣別人面對他時的表情了——驚龍會之前他見過太多,反倒是驚龍會上亮了次相,讓他在文物修復界以及愛好者的圈子裡有了不小的名氣,這樣的事情才漸漸少了下來。

    他笑了笑,對石梅鐵說:“石大師您好。”

    他接著又看向田十六和石青喬,準確地叫出了他們的名字,問道道,“你們來之前,杜組長已經跟我打過了電話。石窟現在的情況比較緊急,我也不跟幾位客氣,我們這就開始吧。”

    他語聲乾脆,但是石梅鐵和石青喬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倒是路上一直沉默的田十六面帶微笑,主動向蘇進抱了抱拳,道:“驚龍會上得窺蘇大師的光彩,實在令人心折。如今能和蘇大師合作,是在下的榮幸,在下願附驥尾,供大師驅使!”

    田十六聲音響亮,石梅鐵叔侄剛剛回神,又忍不住驚而側目。

    文物修復師有多心高氣傲他們再清楚不過了——無論海外還華夏本土的都是如此,能讓一個文物修復師說出這樣的話來,非實力過人而不能。而且過一點還不行,得過很多才行!

    田十六七段,蘇進八段,兩人之間只相差一段,年紀更是天差地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且,文物修復師除了段位還講究門類。同門類的段位高低才能算數。

    之前石梅鐵就聽說了,蘇進什麼都會,並沒有專精的門類。對於石梅鐵來說,這就是半桶水。一個半桶水八段,在龍門石窟這種地方,讓一個石窟石像專精的八段說出“願附驥尾”這種話來,簡直有點離譜。

    蘇進本人也有些意外,但表現得還算平靜。他笑著對田十六說:“田大師在石窟石像方面素有研究,卓有長才,應該是我向您請教才對。”

    他說,“這幾天,我帶著他們勘測了一下龍門石窟的當前情況,整理了一下初步方案,請各位指點一下。”

    他剛剛轉身,于琢已經先一步把箱子拎了過來:“都整理到這裡了。”

    蘇進對著他一笑,接過箱子,遞到了石梅鐵面前。石梅鐵深深看了他一眼,接了過來。

    剛剛接過,他的手突然一頓,看向他身後于琢等人,問道:“這些學生都是你教出來的?”

    蘇進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笑了笑:“對石窟的瞭解是他們本來就有的,我只是幫忙把‘瞭解’變成了‘理解’而已。”

    把“瞭解”變成“理解”,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何其之難!

    更何況,這裡每個人瞭解的東西都不一樣,理解的途徑也應各有不同。

    這樣一個年輕的八段竟然就能做到這樣……

    想到這裡,石梅枝突然心中一動,接著內心火熱。

    這樣的年輕人,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他們石家收徒弟,按照很古老的方式,分為內門與外門兩種。他們這次從海外回華夏,主要是想收一些外門弟子,然後再從中選擇一些看能不能調教至內門。

    但像這位蘇八段這種的,絕對是內門弟子的材料!就是他最想要收的那種徒弟!

    念頭突然通達,石梅枝只覺得豁然開朗,看待蘇進的目光又有了一些不同。

    他已經打定主意了,先看看蘇進做的方案,如果沒什麼大問題的話,就收他當內門弟子!

    海外修復師的傳承遠遠超過留在華夏的那些,因此培養出來的能力兩邊也不是一個等級的。

    在華夏,就算是九段也不敢說收八段當徒弟,但是對於石梅枝這個梅級修復師來說,八段這個等級,再合宜不過了!

    奉先寺有一些臨時的桌椅,石梅枝也不挑剔,隨便選了一張坐下來,把箱子放到腳邊打開。

    箱子裡是很多份檔,全部列印而成,裝訂得整整齊齊。

    “都在這裡了?”石梅枝掃了一眼,問道。

    “只是一部分。時間太短,我們把龍門石窟分成了十個區域,一個部分一個部分地來。現在做得比較完整的是奉先寺,其餘地方只大致規劃了一下思路。”蘇進解釋道。

    說得很有道理。石梅枝點頭,心裡又滿意了一分。

    “這一部分是修復總則,根據勘查結果,對石窟當前的情況進行了總體的歸納,整理了一些維修思路。”蘇進指著最上面的一份道。

    石梅枝現在已經把蘇進當成了半個徒弟,對他的印象非常好。他這樣一說,他就跟著拿起了那份文件,翻了開來。

    蘇進在上個世界主持了無數次這樣的大型工作,全部都是從頭跟到尾,對這種規模的維修工作從整體到細節,全部都了若指掌。

    上個世界這方面的工作已經非常規範,連方案的格式也有所規定。

    蘇進按照自己最習慣的方式來,先寫總綱,總綱的開頭是一段序言介紹,後面跟著的就是目錄。

    石梅鐵翻開總綱,首先看到的就是序言。

    他的目光觸到第一行字,立刻收斂起一切多餘的想法,表情變得格外嚴肅認真。

    前面幾行是龍門石窟當前的情況,他看得有點觸目驚心。

    石窟損壞的情況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嚴重,尤其是佛像的損失……他估摸了一下,皺眉問道:“也就是說,這五十年來,龍門石窟的佛像又流失了兩成?”

    李會長帶他們過來,本來是想讓他跟蘇進先打個照面,然後大家一起吃吃飯、開開會的。沒想到幾個人都乾脆俐落,上來直接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龍門石窟情況不妙,他們這樣不浪費時間,李會長當然樂見其成。他也不是什麼官僚,石梅鐵開始看方案,他也沒離開,在旁邊不遠處坐下,等著聽他看完後的結果。

    這時聽見石梅鐵問話,他有些慚愧地道:“是,國家百廢殆興,我們這邊也保護不力,實在慚愧。”

    石梅鐵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麼,繼續往下看。

    又看了兩行,他臉上露出一些驚訝的表情。

    序言前半段是石窟勘查的結果總結,並不算太長,只有兩三百來個字,但是從最基礎的石窟佛像數量,到各洞窟的破壞情況,到整個龍門一帶的地質水文情況,全部都寫得清清楚楚, 內容翔實、資料完善。石梅枝一眼看過去,竟然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這個勘查很厲害啊,石梅枝這樣心想。

    且不說資料是不是完全真實,它所囊括的這些方面,已經足以蘇進對石窟維修瞭解頗深了。

    繼續往後面看,內容更充實,石梅鐵的表情也更驚訝。後面的整體維修思路一共一千來字,要怎麼修,為什麼要這樣修,要多少錢多少人,要修多少時間,怎麼分段安排……全部都寫得清清楚楚,絕不敷衍。

    一千多個字,沒一個字浪費,沒一句話多餘。

    石梅枝從頭到尾看了三遍,想要從中間找出一點可以修改的地方——甚至都不是漏洞了——硬是沒看出來。

    他越看越是心驚,再次看完一遍之後,他抬頭問蘇進:“這是你一個人完成的?”

    “當然不是。”蘇進的話才剛剛讓石梅枝鬆了口氣,接下來又讓他懸起了心。蘇進的手往旁邊一劃,說,“這麼大個石窟,我一個人當然忙不過來。他們從頭到尾都在幫忙,做了很多工作。”

    他所指的,當然就是于琢王玉枝這些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當然也很不錯,但是石梅枝在路上已經考較過他們了。他們絕對沒有能力獨自做出這樣的方案來,還差得遠了!

    “蘇老師客氣了,這些小年輕們懂個什麼,就是安排過來給您搭把手的。”李會長笑著說,他接著又對石梅枝解釋,“這幾天就蘇老師一個修復師在山上,帶著這群野孩子忙活。他啊,幾乎連山都沒怎麼下過,吃住都在山上,太辛苦了!”

    石梅枝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點點頭,翻過只有兩頁的序言,繼續往後看。

    後面是這本總綱的目錄。

    目錄非常清晰,就像蘇進之前說的一樣,把龍門石窟一共分成了十個區域,每個區域一個部分。

    每個部分有一個單體的闡述,下面是主次分明的目錄與綱領。

    之前序言裡蘇進的修復思路在目錄裡進一步深化細化,再次體現了出來。

    這份目錄,石梅枝又反復看了三遍。

    這次,他什麼問題也沒問,看完之後,他默默翻開後面的繼續。

    看完這一份,他把它放回箱子,拿起了奉先寺那本的方案——不需要額外的提示,方案封面上的標號跟目錄上的一樣,非常清晰。

    石梅枝看得很慢,也很認真,那種感覺,就像他在認真咀嚼著每一個字一樣。

    過了很久很久,他終於合上這份方案,看向蘇進,非常認真地問道:“蘇先生,這份方案是您撰寫的嗎?”

    這一句話,同時驚了周圍一群人。尤其是石青喬,猛地轉頭看向自己的伯父,眼神跟見了鬼似的。

    這種語氣,這種稱呼,石梅枝什麼時候對別人這麼尊敬過,更何況對方還只是一個剛成年不久的年輕人!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那份方案一眼,懷疑那字裡行間是不是有什麼咒法,給他的伯父下了咒!

    但不管怎麼看,那都是一些裝訂好的打印紙而已,比家裡會做的那種招標方案簡陋多了。於是他又有些好奇,這方案裡究竟寫了什麼?

    “基本上是吧。他們幫我一起勘查了周圍的環境,然後我寫了這份方案。”蘇進很自然地說。

    他完全不知道,此時石梅枝的心裡有多羞愧,有多驚濤駭浪。

    我之前還想收這樣一個人當徒弟?

    這方案無法是整體的思路還是細節的維修方法,都堪與他平輩交往,甚至猶有過之!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20
0680 密碼

    石梅鐵的表現驚倒了周圍一群人,只有蘇進這邊的年輕人們表現得非常平靜。

    這幾天,他們已經很清楚蘇進的實力了。跟年齡無關,蘇進就是這麼厲害!

    李會長一直在旁邊等著石梅鐵做判斷,這時聽見他的話,他猛地站了起來,又驚又喜:“您是說,蘇老師的方案可以用?”

    “當然。”石梅鐵非常肯定地說,“我石梅鐵從事石窟石像修復六十年,這些就算在所有的方案裡,也算得上是極為優秀了!”

    他斬釘截鐵,給出了如此之高的評價,李會長驚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石青喬從來沒有聽見過伯父給一個年輕人這麼高的評價,他有些不服氣地問道:“這份方案,我可以看看嗎?”

    石梅鐵並沒有馬上同意,而是先徵求了蘇進的意見,才把它交給自己的侄子。

    石青喬接了過去,開始臉上還有些不服,但沒過多久,表情就發生了變化。

    跟總綱的序章一樣,奉先寺的修復方案前面是對這片區域的調查報告,後面才是正式的方案。

    光是看調查報告,石青喬就看呆了。

    蘇進把石窟需要修復的地方分成三個部分,危岩、陡崖邊坡、洞窟。每個部分分別進行調查。

    調查過程中他使用了多種現代化儀器和設備,不僅查出了石窟當前的情況,該情況的成因……資料翔實、有理有據,一眼就能讓人看明白。

    看著看著,石青喬也看出來伯父為什麼會這樣對蘇進大加誇讚了。

    最為難能可貴的是,這份方案裡體現出了另一種思路,另一種他們正在追求而還沒有完善的、簡單清晰的框架型思路!

    他越看臉色越是舒展,大聲贊了一句:“好!”

    石家伯侄的態度讓蘇進有些吃驚。

    他到這個世界來也將近一年了,對這個世界文物修復的狀況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他很清楚自己這份方案在這個世界文物修復師的眼裡,可能會有多麼的“離經叛道”。它基本上就跟他們習慣的傳統的那套不一樣,是建立在另一套體系上的東西。

    華夏文物修復師如此,海外歸來的這些與本土修復師系出同源,在這方面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結果沒想到,他們這麼輕鬆地就接受了這套新東西,還感覺早就在這方面有所探索一樣。

    蘇進眉目一展,心情突然間變得非常之好。

    石梅鐵站在大佛之前,一邊回想著剛才看到的方案,一邊在腦海中模擬修復的現場。

    蘇進看了他一眼,也走了過去。

    石梅鐵頭也不回,想到什麼問題,就非常自然地轉頭詢問他,蘇進有問必答,答得還非常詳盡。

    石梅鐵與他交流,越聽心裡越吃驚。

    再怎麼詳細的方案也不可能囊括一切,交流中展現出來的細節必然更加豐富。

    他很快發現,蘇進絕不是像他之前以為的那種“半桶水”,他在各方面展現出來的能力,比他想像中強多了!

    這麼年輕,他這一身本事,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

    曾經無數人奇怪過這個問題,現在終於輪到石梅鐵了。

    但是修復師傳統,本人不提師承,外人不能追問。

    石梅鐵也只好把疑惑放在了心裡。

    漸漸的,兩人的話題轉到了石窟現在留存的佛像上。

    就像石梅鐵先前看到的那樣,石窟當前的佛像比五十年前又流失了20%,龍門石窟當前真正是十室九空,非常慘澹。

    別的不說,光是看著盧舍那大佛丟失的佛手,就讓人非常心疼了。

    石梅鐵眉頭緊皺,問道:“佛像究竟是怎麼流失出去的,沒有找到管道嗎?”

    兩人談話的時候,李會長等人一直在旁邊旁聽,聽到這裡時,他長歎一聲,有些無顏以對的樣子。

    他看了蘇進一眼,把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跟石梅鐵講了一遍。

    石梅鐵越聽越是震驚,最後問道:“你說那個逃走的人叫什麼名字?”

    “蘇陌,薛千,他有兩個名字。”蘇進回答道,“一個是之前來見我時自報的家門,一個是假扮成直播主播所用的名字。我覺得前者更有可能是真名。”

    “蘇陌……蘇陌……”石梅鐵喃喃把這個名字念了兩遍,歎了口氣道,“你猜得沒錯,這個才是他的真名。”

    蘇進抬頭看他,問道:“你知道他?”

    石梅鐵張開嘴,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蘇進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蘇進低頭看了一眼螢幕,道了聲擾,走到一邊。

    他剛剛接通電話,周離堅定有力的聲音就已經傳了出來。“密碼剛剛已經全部破譯出來了。”

    沒過多久,蘇進坐在了公安局裡面的一個房間裡,面前擺著一大堆資料。

    資料有點亂,上面寫寫畫畫著各種各樣的符號與圖案,旁邊還擺著好幾本字典。

    他本來只打算帶上于琢,結果石梅鐵跟蘇進的話沒說完,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他們倆站在蘇進身後,並不知道因為什麼事而來。于琢好奇又茫然地看向四周,石梅鐵則全心全意想找個機會跟蘇進單獨聊聊。

    周離對蘇進介紹道:“這是我們的密碼專家,姓陳,這是蘇進。”

    陳專家戴著眼鏡,有些書呆子的樣子,他跟蘇進簡單地握了一下手,甚至都沒有寒暄,就自顧自地介紹了起來。

    “據我分析,這個密碼本用了兩種不同的方式進行加密……”

    他隨手把旁邊的黑皮筆記本拿過來,翻開來展示到蘇進面前。

    于琢一看這個本子,以及本上的筆跡,眼睛立刻就發直了:“這,這是我爸的筆記本!”

    蘇進伸出手,打斷了陳專家,說:“抱歉,這件事情跟他父親有關,我必須先解釋下。”

    陳專家露了少許不耐煩的表情,擺手道:“趕緊的。”

    周離向蘇進無奈地搖搖頭,攤了攤手。

    技術人員總是有點脾氣的,蘇進早就已經習慣了。他拿起那兩個筆記本,遞到于琢手上,說:“對,這兩個本子是你母親交給我的,我先前沒有跟你說,現在帶你過來就想跟你講個請楚。”

    于琢顫抖著手接過本子,翻了開來,眼神迅速有些恍惚:“這寫的是什麼?是密碼?我爸為什麼要用密碼寫東西?”

    蘇進搖頭說:“具體是為了什麼,我現在也無法判斷。我想他一定另有用意,很有可能會跟他的死亡有關。現在我們請專家來分析一下裡面的內容,看看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這些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我爸做的事情,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于琢喃喃自語,有些茫然。

    “具體寫的什麼我還沒有完全分析出來。”陳專家說,“我先給你們解釋一下這兩套密碼的規律。”

    說到這裡,他眼鏡背後的眼睛突然發出了光芒,興奮地說,“這兩套密碼,一套是進制轉換和愷撒移位的結合,我先給你們解釋一下這兩種密碼是怎麼編碼的……”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于琢半懂不懂的,腦袋有點發昏。

    “第二種是字母頻率密碼,他等於是自創了一套語言,我們要根據字母出現的頻率來分析出每個字母實際對應的是什麼,然後把它轉換成我們常見的語言……”

    于琢聽得更加糊塗,蘇進卻聽得非常認真。

    陳專家講解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個符號說:“譬如這個,根據這種方式我們可以判斷成是……”

    “是a。”蘇進道。

    陳專家講這麼多純粹是出自自己興趣,完全沒想到蘇進竟然真的聽懂了。他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挺厲害的啊,那這個呢?”

    “是g。”蘇進很快回答了出來。

    “那這個呢?”陳專家興致更濃。

    “c。”蘇進答得很快。

    陳專家接著又連續問了幾個,蘇進全部對答如流。陳專家抬起頭來,非常欣賞地看著他,說:“不錯啊,以前學過密碼學?”

    “沒有。”蘇進搖頭,笑了笑,“不過破譯古文字的時候也是用的類似的辦法。譬如埃及以及瑪雅那邊的古文字,基本上都是用這種辦法緩慢破譯的。”

    “也對。”陳專家想了想,點頭說,“那些文字的確跟密碼非常類似,不過破譯起來難度更大一點。”

    “對,畢竟時代不同,語言習慣會發生變化。”蘇進應道。

    兩人聊了幾句,陳專家立刻對蘇進親近多了。接下來他的語氣明顯比之前溫和了很多,他給蘇進等人詳細解釋了于正傳這兩本密碼本是怎麼編碼的,然後拉過電腦,把最後破譯出來的結果展示給他們看。

    “這還是看不懂啊?”于琢看得非常認真,但是眼睛剛剛接觸到螢幕就輕聲叫了起來。上面的文字仍然如同亂碼,完全的意義不明。

    陳專家點頭說:“對,破譯完兩者之後,我發現裡面還存在著第三種編碼方式。這是pyfair編碼法,這是一種新興的編碼方式,是……”

    陳專家眉飛色舞,正準備好好地給他們講解一下,就聽見旁邊傳來咳咳兩聲。

    周離清了兩下嗓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陳專家立刻夾起了尾巴,悻悻然地表示:“好吧,具體的我就不說了,總之,用這種編碼方法編出的密碼,想要破解的話,得得到一個關鍵字。我跟老大說請你們過來,就是想問問你們知不知道這個關鍵字是什麼。”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2 19:22
0681 這就是我爸

    蘇進看向于琢,于琢茫然了一瞬,回過神來:“是問我嗎?可是我也不知道關鍵字是什麼啊。”他有點低落地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竟然還會這麼多種編碼方式,他從來沒跟我說過……”

    陳專家鼓勵地說:“不要急著說不知道,你先想想看。pyfair編碼法的關鍵字不限位元數,什麼詞都可以。你想想,平時你父親是不是有什麼口頭禪什麼的,也許你沒有留意,但他早就把答案告訴你了。”

    他安慰于琢說,“不要緊,可以多試幾次,這密碼不限破解次數的。有些密碼可能會連接著爆炸物,破解不成功就炸死人,這個不會。”

    “咳咳。”周離又清了兩下嗓子,陳專家怏怏地閉嘴。

    于琢點點頭,他的表情仍然有些失落,但還是非常認真地想了起來。

    “鳳仙花?我媽媽的名字叫鳳仙。”過了一會兒,于琢試探著說。

    “不對。”陳專家試了一下,很快回答。

    “……我的名字?”

    “不對。”

    “龍門石窟?”

    “不對。”

    “盧舍那?”

    “不對。”

    從家裡人的名字到龍門石窟各座石窟石像的名字,于琢什麼都嘗試過了,但陳專家的回應始終只有兩個字——“不對。”

    到實際開始破解密碼的時候,他變得非常耐心,不管于琢說什麼,他都第一時間進行驗證,然後給出回復。

    于琢試了太多次,始終都不對,最後煩躁地抱住了腦袋:“我想不出來,不知道了!他的事情我根本一點也不知道!什麼盜賣集團,什麼密碼,我一點也不知道。我簡直懷疑,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他突然爆發,整個房間裡一片安靜。

    片刻後,陳專家的聲音再次響起,慢條斯理地說:“你認不認識,他都是你爸。血緣關係啦,是割不斷的。”

    聽見這話,蘇進和周離同時心中一動,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

    陳專家輕輕拍了拍于琢的背,說:“想不出來就先休息一會兒,放鬆一下腦子。你今年二十歲是吧?”

    “二十一。”于琢悶悶地回答。

    “你跟你爸過了二十一年,相互之間這麼多回憶,每個回憶都有可能是關鍵字,別急,有什麼可急的。”陳專家說,溫和得簡直不像之前那個不耐煩催促的人。

    于琢抱著腦袋,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力揉了把臉,站起來悶聲悶氣地說:“我去洗把臉換換腦子。”

    “好嘞,我在這裡等你。”陳專家說。

    于琢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陳專家拿出一本字典,坐到電腦旁邊,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試常用詞。

    周家走到蘇進身邊,往那邊看了一眼,說:“你來之前,他就一直在試。”

    蘇進笑著看那邊,說:“你手下的人,肯定不會有錯的。”

    周離一笑,沒有說話。

    這時,石梅鐵突然走過來,對著蘇進一點頭,說:“出去聊聊?”

    蘇進點頭,跟著他一起出去。

    公安局裡到處一片混亂,無數人忙出忙進,非常嘈雜。

    石梅鐵本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跟蘇進說話,結果看了一圈,反倒是這裡偏安一隅,最為安靜。

    他搖搖頭,往裡看了一眼,皺著眉問蘇進:“之前就是這個小傢伙的爸爸跟蘇陌在一起,拼命保護他離開?”

    “對。”蘇進點頭。

    “那你還敢把他帶在身邊?”石梅鐵的聲音有些嚴厲。

    “他爸是他爸,他是他,兩個人不一樣的。而且,他爸究竟是為了什麼這麼做,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呢。”蘇進回答。

    “你不知道!”石梅鐵的聲音突然提高,變得越發嚴厲。

    周圍路過兩個員警,聽見石梅鐵的聲音,立刻警惕地看了過來。石梅鐵意識到了,壓低聲音,卻仍然對蘇進搖了搖頭說:“你不知道。”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說,“利之一字,從來就沒幾個人能逃得過。一件文物,動輒百萬千萬,上億者亦有,這樣的財富,誰人收買不到?”

    他這話說得非常偏激,蘇進看向他,看見老人的臉上一片痛徹心肺,仿佛有什麼人生大恨突然翻騰而起,久久不能平息。

    “……而且那些禽獸不如的東西最擅虛言矯飾,他們會把無恥的逐利行為包裹上精美的糖衣,讓人變成他們的走狗,還自以為得到了大義的名份。”石梅鐵的話裡也染上了傷痛,聲音回蕩在這小小的一片區域裡,震人心肺。

    他抬起頭來,看著蘇進,認真而莊重地叮囑道,“只要沾上了那群賊貨,就得小心再小心。我剛才說得過頭了一點,但的確沒幾個人能夠抗拒他們的誘惑!”

    蘇進看著他。雖然見面的時間不長,但這位老人一直跟他的姓氏一樣,剛硬如石,仿佛不可摧折。但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即使石人也忍不住會動容。

    蘇進一看就知道,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讓他的整個人生都為之動盪。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對著他搖了搖頭,說:“您說得也許對。但我相信,這世界上肯定有些人會例外。總有人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的。”

    這時,于琢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臉上還沾著水珠,看見他們倆站在門口,有些驚訝。

    “怎麼樣,清醒點了?”蘇進問他。

    “嗯!”于琢重重點頭,臉上表情重新變成了堅定。

    于琢跟陳專家一起重新開始。

    他搜腸刮肚,從過往的回憶裡找出一個又一個的關鍵字,提供給陳專家進行破解。

    但是這世界上的詞彙何其之多, 一次又一次嘗試,換來的仍然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最後,于琢微微有些沮喪,暫時停了下來。

    陳專家想了想,提醒他道:“說起來,你父親能把密碼做成這樣,真的很不簡單。”

    “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會這個……”于琢小聲說。

    “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陳專家說。

    “至少他在我面前沒有做過。”于琢說。

    “那換個角度想想呢?”陳專家抬頭看向蘇進,若有所思地說,“剛才蘇先生說,古代文字的破譯與密碼的破譯比較相似。你父親有沒有過這方面的經歷?”

    “沒有的。”于琢先是下意識否認,但緊接著,他的目光變化了。

    他說,“等等,我好像有點印象……”

    于琢剛剛說到這一句,蘇進就想起了什麼,下意識地挺直了腰。

    緊接著,他跟于琢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同一句話:“鮮卑語!”

    于琢抬頭看向蘇進,用力點頭說:“對,我想起來了,我小學的時候,我爸對鮮卑語產生過一段時間的興趣!”

    周離對此完全不瞭解,疑問地看向陳專家。

    陳專家對文字之類的東西瞭解頗深,說:“鮮卑族是我國古代的一個民族,曾經非常強大,繼匈奴之後在蒙古高原上崛起,十六國時期,鮮卑族建立國家,最後由拓拔部建立北魏,統一了北方。鮮卑語,就是鮮卑族的文字,現在只有少量傳世,還沒有徹底被破譯。”

    蘇進補充道:“北魏孝文帝於西元493年遷都洛陽,大舉漢化,之後使用主要都是漢字了。龍門石窟就有北魏漢字,也就是魏碑的遺跡。”

    “龍門二十品。”周離就是為此而來的,這倒是知道一點。

    “對,龍門石窟從北魏時期開始興建,于正傳因此對鮮卑語產生興趣,是很正常的事情。”蘇進道。

    “沒錯,就是這樣!我爸的確玩過一陣鮮卑語!”于琢記起這事,興奮地說道。接著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爸自己說的。他說他什麼也不懂,就是試著玩玩。”

    陳專家點頭,迅速回到電腦旁邊,熟練地輸入“鮮卑”兩個字,然後再次搖頭:“不對。”

    “這也不行啊……”于琢皺了皺眉, 卻並不像之前那樣失落。

    他揀拾起了新的回憶,又是幾個相關的詞語說了出來。

    陳專家手下鍵盤劈哩啪啦地作響,但跟著響起的始終是“嘀”的一聲鈍音,那是失敗的聲音。

    最後于琢眉頭緊皺,試探著說出了一個詞——“猴趴?”

    “狗趴嗎?”陳專家一邊應聲一邊打字,很快響起嘀的一聲。

    “不,不是狗趴,是猴趴。猴子的猴!”于琢解釋。

    “這是什麼意思?”陳專家微奇。

    “唔,北魏孝文帝不是胡服騎射嘛,我那時候還小,纏著我爸給做了一套胡服,騎著掃把當馬。結果太得意忘形,被掃把跘倒了,摔了個狗啃屎。”于琢聲音裡帶著懷念,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爸笑我,說我是一隻胡猴,摔了個大馬趴,應該改名叫猴趴。猴趴猴趴,那段時間他動不動這樣叫我,煩死了。”

    于琢嘴裡說著煩死了,臉上卻掛起了笑容。

    陳專家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把手放上鍵盤,打了兩個字。

    “不對是吧。肯定不可能是這個,這事我都忘了,我爸怎麼還記得……”于琢看見他的動作,笑著說。

    結果這次響起的不再次之前“嘀”的鈍音,而是另一聲極其清脆的聲響——

    “叮!”

    陳專家笑了起來:“對了,就是這個!”

    “啊?”于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意識到陳專家的意思,他幾乎有些驚慌失措了,“對了?就是這個詞?我爸拿這個詞當了密碼的關鍵字?!”

    “對,就是這個。”陳專家開始快速地打字,輸入一連串的指令,一行行文字在螢幕上不斷變換,“這就是我們想要的那個關鍵字。”

    一時間,于琢完全愣住了。他完全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地看向蘇進。

    蘇進回以微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那溫暖的觸感驚醒了于琢,他失笑道:“這就是‘那個’關鍵字?猴趴,什麼人啊,是親爹嗎?什麼好的不記得,記兒子這個事……”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怪,最後帶上了哽咽。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臉,哭聲與笑聲混在一起,變得極為怪異,“看,這就是我爸,這就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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