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285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17
0722 不同的傳統

    三百名天工社團的學生重新坐上大巴,一起準備上山。

    這一次,蘇進和電腦社團的學生們也同樣戴上了安全帽,跟他們一起。

    以前學生們在去承恩公府施工地點幫忙或者參觀時,也需要配備這樣的安全設置,所以他們已經挺習慣了,一路上對著窗外東張西望,只覺得興奮。

    方勁松他們那輛車開在最前,蘇進也坐在了上面。

    直到這時,柳萱才有機會跟蘇進單獨打招呼,其他同學很有眼色地把蘇進旁邊的座位讓給了她。

    蘇進對著她笑了笑,問道:“好久沒見了,最近怎麼樣?”

    他的語氣溫和,態度卻很平靜,真的就像是久未見面的朋友一樣。

    柳萱盯著他一時間沒有說話,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沒事吧?”

    蘇進怔了一怔,接著笑了起來:“你聽說了啊。沒事,一切都很順利。”

    柳萱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要求他以後不要再這樣冒險了,但又很清楚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蘇進絕對還會這樣辦。

    她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掙扎表情,最後只能搖搖頭,歎了口氣問道:“那奪回來的佛手在剛才的倉庫裡嗎,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修復?”

    “前期工作基本上已經準備好了,安排好天工社團的同學們之後,大概明天或者後天就開始動工。”蘇進很自然地回答。

    “對了。”蘇進突然想起來,問道,“你之前打電話跟我說天空電視臺會派攝影團隊過來,大概什麼時候到?”

    他幾乎沒有寒暄,直接進入了正題,對此柳萱覺得極為無奈。

    她盯著蘇進看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我走的時候他們正在準備,應該是後天或者大後天到。”

    “唔,兩天到三天,應該不錯……”

    蘇進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車裡其他地方傳來了輕呼聲:“那就是龍門石窟?好壯觀啊……”

    “看,那就是盧舍那大佛,在當地又叫武則天像……”

    天工社團的習慣非常好,好幾個學生在來之前就已經對龍門石窟進行了調查,對於它的歷史和常識有了基本的瞭解。

    這時他們滔滔不絕地開始給周圍的學生進行科普,柳萱的注意力也被他們吸引了過去。

    車輛渡過伊水橋,在龍門石窟下方停住。

    抬頭看去,巨大的石窟更加壯觀,好多學生同時張大了嘴,露出了驚訝震撼的表情。

    蘇進也跟著抬起了頭,仿佛感受到了周圍其他學生的心情一樣,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著這座石窟。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書上的描寫始終都是虛的,很多時候很多東西,你在書上看到再多描寫,對著文字進行過再多想像,也不如親眼看見它的存在。

    尤其是龍門石窟這樣的古代遺跡,四百多年的修建過程,一公里以上的長度,十萬座以上佛像總數,造成了這樣難以想像的奇觀。

    此時,他的周圍一片安靜,幾乎只剩下了滔滔河水拍打的聲音。

    過了幾分鐘,蘇進才低下頭來,對著學生們道:“身臨其境的感覺更加震撼,我們上山吧。山路狹窄,千萬要注意安全。”

    學生們紛紛點頭,跟著他開始行動。

    馮秋易盯著龍門石窟,整個人幾乎連呼吸都停滯了。

    前面隊伍開始移動,他都好像還沒有回過神來一樣。

    一個同學經過他身邊,碰了他一下說:“發什麼呆呢,上去再看,老大說了,上面更壯觀!”

    馮秋易這才出了口氣,跟著隊伍緩緩前行。

    他的情緒還沒有平復下來,一邊走,還一邊抬頭向山上看。

    他對龍門石窟也是有些瞭解的,大部分地方他都叫得出名字。

    他知道最顯眼的那個地方叫奉先寺,中間的大佛就是著名的盧舍那大佛。

    遠遠看去,大佛溫和垂首,仿佛正在俯視眾生。雖然是千年以前的佛像,但那種神韻仿佛透過無數時光,傳達到了他的心裡。

    他很快留意到奉先寺現在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仔細看去,他才發現那一片地方應該正在修復過程中,佛像周圍搭起了腳手架,還有很多工人正在上上下下地忙碌。

    與此同時,蘇進的聲音正從前方傳來:“在龍門石窟管委會的幫助下,石窟現在正在修復的過程中。按照計畫,它們會分區域,依次進行。現在正在進行修復的是奉先寺,其主體部分是……”

    蘇進的聲音非常流暢,把奉先寺當前的情況一一道來,它之前是什麼樣的狀態,打算用什麼樣的方式進行修復,可能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要以什麼樣的方式解決……他都毫不隱瞞地說得清清楚楚。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毫不隱瞞”,一邊聽一邊點頭,非常認真。

    馮秋易聽在耳朵裡,卻下意識地回頭,跟另一個同學對視了一眼。

    那個同學本來也正在認真地聽,看見馮秋易轉頭,與他對視之後,兩人臉上同時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這個同學也是文修專業出來的。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當初石家還在時,在文修專業的感覺。

    他們倆都是有點搞特殊化的那種學生,以往在文修專業待遇也不算太差。

    但是,就算是這種情況,老師也只會選擇性地教他們一些東西。有時候他們在學習過程中產生疑惑,提出問題,反而會被教訓:“問那麼多幹嘛?一點也不踏實!”

    那時候他們完全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反而在給這些老師們找理由。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哪個師父不留幾手?

    這幾手通常只傳給真傳弟子,他們也都是默認的。

    誰讓自己沒有真正進石家,沒有當上真傳弟子呢?

    但是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自從他們進入天工社團之後就被打破了。

    天工社團像普通的大學一樣,只像年級這樣分入門先後,絕不分內門外門。

    分入門先後,也是因為前後的知識基礎不一樣,為了更便於教學而已。

    無論你出身何處,無論你是直接想要從事這一行還是單純地對它感興趣想要業餘玩一玩,天工社團全部都一視同仁,該教的全部都會教。

    譬如剛進入天工社團時,由第一批社員親自教會的那套手操,馮秋易學習的時候真的非常震驚。

    他能夠很輕易地判斷出來,這套手操能夠極大的調整學生的手部控制力與敏感度,放到石家也是一套極其珍貴的訓練秘笈。

    但是天工社團呢,入社就教,包教包會。據說,他們已經有打算把它放到架空庭園這款遊戲上,把它普及到社會大眾了。

    這種開放的態度馮秋易以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今見到蘇進,他很清楚地認識到,這全是由蘇進那裡傳承下來的傳統……

    山路的確比較危險,蘇進講得並不算太多,大部分時候還在提醒他們注意腳下安全。

    不過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裡,他就把龍門石窟當前的情況大致跟他們介紹了一遍。

    學生們加入天工社團之後,本來也是照著蘇進留下來的那套系統在學習工作,現在聽他講述,接受起來一點困難也沒有。

    學生們正是最年輕氣壯的時候,他們很輕鬆地就爬上了龍門石窟,就連女生們也沒覺得太大困難,只微微有些氣喘。

    蘇進直接把他們帶到了奉先寺,指著前方說:“現在正在修復的是盧舍那大佛,經過掃描之後,確認它的內部有兩千多條大大小小的裂縫,所以我們採取灌漿的方式,將裂縫進行封堵。它上方原先有很多木龕,是古人用來祭祀的。經過判斷,我們發現這些木龕會對盧舍那大佛造成不良影響,加速它的風化進程。所以我們決定對它進行拆除……”

    他向上一指道,“工人們正在對此施工。”

    學生們跟著蘇進的動作一起抬頭,上方腳手架上果然爬著四個工人,正在工作過程中。

    “……它們離大佛有點距離啊,怎麼會對它造成影響的?”

    學生裡突然有一個人提問,蘇進往那邊看了一眼,第一時間判斷出是文修專業出來的學生——那邊的學徒跟普通大學生,始終都有點微妙的不同之處。

    不過他的態度絲毫沒有變化,笑了笑,剛準備開口,另一個聲音在他旁邊響起:“計算之後就會發現。”

    賀家抬頭看著那些木龕,眯著眼睛伸手一指,“風從這個方位進入的話,因為這些木龕,會順著這樣的線路進行流動。這樣一來,風力會集中到佛像的這些位置,給它們造成影響。”

    蘇進笑著點頭,補充道:“對,就是這樣。我們繪製了風力線,經過多次測算和驗證,進行了確認。”

    這樣的內容正是賀家的專長,他又補充了幾句,蘇進接連點頭。

    馮秋易有些茫然地聽著,片刻後,他小聲問旁邊那個同學:“你聽懂了嗎?”

    那個同學不是文修專業的,聽得非常專心。聽見馮秋易的問話,他理所當然地說:“聽懂了啊,我們以前都學過,很簡單的。”

    很簡單……

    馮秋易更茫然了。

    他接受過九年義務制教育,上到初中畢業。但那時候基本上都是混過來的,初中之後他到處拜師學藝,最後跟著石家一起進入京師大學,足有十年都沒有接觸過正式教育。

    蘇進和賀家說的這些,對他來說不能說完全不懂,但是真正要搞清楚,要應用於實踐,那就太難了……

    這時,又一個聲音在馮秋易旁邊響起,叫著蘇進的名字走了過來。

    蘇進聲音一停,馮秋易像是解脫了一樣地轉頭,看見那人,突然吃了一驚。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18
0723 沒法比

    來人是石梅鐵,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這裡沒有離開。

    正古十族幾次召他回去,他都尋找各種藉口拖延了下去。

    之前他就聽說蘇進的天工社團要來,也瞭解了一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非常吃驚。

    華夏文物協會的定段考慮,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剛學文物修復半年的學生,全部定段成功,就算華夏文物修復水準相對比較落後,也是非常非常難的事情。

    如果換了三個月前的他,見到這些學生,一定會驚為天人,琢磨著將他們收入門下。

    但現在跟蘇進相處久了,看過他是怎麼教學生的,他漸漸也明白他究竟是辦到的了。

    蘇進的教法跟他們的教法完全不同,他們恨不得徒弟全部都是一張白紙,好讓他們在紙上隨意塗抹,染上屬於自己的顏色。

    但蘇進則希望他們在學習文物修復之前,先掌握系統的先進的知識,然後在這些知識的基礎上進行深造。

    兩者是完全不同的系統,在石梅鐵看來很難說孰優孰劣,但說成材速度上,前者當然遠遠不如後者了……

    所以,知道天工社團創造的“奇跡”之後,他非常吃驚,但又不算特別震驚。

    他倒是很想親眼看看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集體,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實際看見天工社團,他又嚇了一跳。

    這人數,比他想像中的龐大多了。

    這麼多學生,這麼多後繼者……

    石梅鐵是為了傳承回來華夏的,看見這些學生,忍不住就有些眼饞。

    不過他一點也沒表現出來,非常自然地跟蘇進打了聲招呼,又向學生們點了點頭。

    學生們緊緊地盯著他,目光在他的胸前不停地打轉。

    馮秋易聽見旁邊一個同學小聲問道:“這也應該是個修復大師吧,是幾段,怎麼看不出來呢?”

    另一個學生附和著點頭:“段位肯定低不了,不然怎麼能跟蘇進這麼熟?”

    這兩人離得不算太遠,他們聲音雖然不大,石梅鐵還是聽見了。

    他往那邊看了一眼,不禁露出苦笑。

    他是梅級修復師,正古十族的頂尖人物,在海外不管是國家元首還是巨富商賈,就算對華夏文物沒有特別愛好,也一樣會恭恭敬敬地把他奉為座上賓。

    在某個圈子裡,華夏精品文物就是最好的敲門磚,而他們這種頂級修復師,能鑒定能修復,能讓古老的寶物恢復最大的光彩!

    梅級修復師,是比華夏九段修復師還要高級的存在。誰能想到,在這裡,他還要靠跟一個年輕人的關係來證明自己的地位?

    不過以他的閱歷心性,並不會把這種小小的冒犯放在心上。

    他迅速收回心神,問起了另一件正事:“佛手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很順利,大概這兩天就會開始動工。到時候希望能從天工社團這些同學們中間選擇一些助手,協助我一起工作。”

    蘇進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壓低聲音,旁邊的學生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一瞬間,他們的眼中全部綻放出了火熱的光芒,緊緊地盯著蘇進不放。成為蘇進的助手,協助他修復盧舍那大佛佛手這樣重要的文物!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份令人眼饞的工作!

    就算只能打打下手,做不了什麼關鍵性的工作,也沒辦法把名字留在修復工程的署名上,單就能夠近距離旁觀這樣一位大師的修復過程,已經足夠讓人期待了。

    不過一瞬間間的激動過後,他們很快沮喪起來。

    現在的天工社團,實力最強的是最早跟著蘇進的那五個人,再下來就是蔣志新等幾個。

    光這些人就足以配合蘇進了,哪裡輪得到他們……

    石梅鐵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也把我算上,到時候我也來幫幫忙。”

    其餘學生還不覺得如何,聽見這話,馮秋易的眼中閃過一道異芒,微微露出了些不可思議的表情。

    很快,于琢等人趕了過來,方勁松把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分成十組,由于琢等人帶隊,前往龍門石窟的各個區域參觀。

    這一段時間下來,要說對龍門石窟的熟悉度的話,恐怕連管委會那些中老年人們都不如他們了。

    馮秋易跟的是王玉枝那隊,這姑娘脾氣有點火爆,換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快言快語。

    天工社團這些學生們跟她差不多年紀,又是第一次見面,她在他們面前卻一點也不怯場。

    她笑著說:“龍門石窟很大,現在因為需要修復,所以處於封閉狀態,暫時不許遊客進入。但是為了方便參觀,我們還是分頭行動。我們的第一個目標是古陽洞,那裡最出名的石刻作品是龍門二十品……”

    她一邊介紹,一邊帶著學生們走上山道。

    馮秋易跟在人群中間,忍不住回頭看了蘇進那邊一眼。

    蘇進正在跟石梅鐵說話,兩人站在搭滿了腳手架的盧舍那大佛面前,一邊交談,一邊對著它指指點點。

    蘇進跟石梅鐵說話的態度非常自然,後者對他也是一樣,兩人完全就是平等交流的,完全沒分什麼高下。

    “阿易你怎麼了,表情好奇怪。”旁邊一個相熟的同學湊過來問他。

    “沒什麼。”馮秋易對著他搖了搖頭,收回目光,跟著人群一直往前走。

    梅級修復師,這個稱呼對別人來說可能非常陌生,但他的確曾經是聽說過的。

    馮秋易聽說它的時候,同時伴隨著的還有另一個名詞——正古十族。

    馮秋易至今也記得當時說起這個名詞時,他師父馮劍峰臉上那種羡慕嚮往以及崇敬的表情。

    傳統文物修復家族裡的確有不少知道正古十族的,知道他們在戰亂前後離開了華夏,遠赴海外發展。

    他們更清楚的是,他們帶走了絕大部分的正統傳承,現在留在國內的只有一些殘損的部分。

    正古十族,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才是華夏文物修復的正統,比他們強大厲害多了。

    要是能拜入正古十族,再不濟依附它做個客卿,能夠得到的好處、學到的東西肯定也遠不止現在這些了。

    這些話在馮秋易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他也忍不住有些嚮往。只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嚮往在心裡越來越淡,直到最後消失了而已。

    在石家,他都只能當一個客卿的不那麼正式的弟子,更何況正古十族?

    那根本不是他能指望得上的地方。

    後來他才聽說,正古十族裡也有一個石家,馮劍峰依附的石家是那家的遠房偏門,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關係。

    這樣的血緣關係終究還是有所體現的,這個石梅鐵,跟石家的大族長長得非常像,以致於他第一眼看見的時候,還以為那老頭子到這裡來了呢。

    那會兒他還在奇怪,蘇進跟石家鬧得有點勢同水火的關係,石家大族長怎麼可能到這裡來?

    沒想到,這就是正古十族最頂級的修復師,梅級修復師。

    沒想到,這樣一位頂級大師竟然會跟蘇進平等相交,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一樣。

    馮秋易很清楚,這只代表著一種可能。

    蘇進在文物修復方面的實力的確非常強大,獲得了這位大師的深深認同!

    人和人,真是沒法比啊……

    馮秋易苦笑一聲,打起精神,跟著隊伍一起往前走。

    他們走在山道上,道路有些險峻,走起來必須非常小心。

    王玉枝雖然脾氣火爆,但脾氣沒上來的時候,也是很大方隨和的。

    她一邊走,一邊隨口給學生們介紹石窟的歷史,以及歷年來的情況。

    天工社團這些學生有不少人在來之前是做過功課的,王玉枝說的一些內容他們一點就通,讓這姑娘講得非常愉快。

    而對於學生們來說,像龍門石窟這樣的奇跡景觀,書本上看過的再多,也比不上現在親眼所見。

    這一路走來,到處都是風景,到處都是奇觀,他們看得目不睱接,臉上滿是驚喜。

    走到某處時,王玉枝揚聲道:“在這裡千萬要小心,不久前才死過人的。”

    死人!

    一聽這兩個字,就連馮秋易也收起了漫不經心,打起了精神。

    王玉枝看見他們的表情,笑了起來,說道:“也不用太緊張,這路不窄,往中間走一點,不要推擠就不會出事。那幾個人啊,有一半是自己跳下去的,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她簡簡單單幾句話,裡面包含著大量的資訊,頓時就讓學生們產生了深厚的興趣。

    隊伍裡有幾個女孩,立刻就問了起來:“怎麼回事啊,玉枝姐給我們講講唄。”

    王玉枝說:“就是一群盜墓賊,盯上了我們馬上要去的古陽洞的龍門二十品,想要偷天換日,用假貨把真貨換走。那時候你們蘇社長剛來,一眼就發現那是假貨,正好想起路上遇到的那幫人,就追了出去……”

    王玉枝當時不在現場,很多事情是她事後聽說的。

    她本來就對蘇進有點小崇拜,不免有些添油加醋,把大部分功勞都歸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次事件本來就驚險刺激,最後還出了幾條人命,學生們聽得目瞪口呆,最後使勁看了那個隘口幾眼,吵著說要趕緊去古陽洞,親眼看看傳說中的龍門二十品。

    馮秋易聽見“以假亂真”四個字,心中突然一動,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19
0724 問吧

    “你們要小心啊,不要用手觸摸。”

    王玉枝叮囑學生們,緊盯著他們的動作,一個個落實到位。

    “古陽洞的修復計畫剛剛做好,不久就要施工。現在這些石壁暫時沒有保護,長年風化,處於最脆弱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弄壞。你們現在只看看就好了,不要動手。”

    她強調了好幾遍,學生們紛紛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馮秋易抬起頭,看向石壁上的那幅魏碑,傳說中的“龍門二十品”之一。

    不用說,這就是那幅《新城縣功曹孫秋生二百人等造像記》,也就是當初蘇陌想要用假貨替換走,結果被林望和蘇進識破,最後找到了真品的那幅。

    當時它被揭下來不久,蘇進直接對它進行了一些處理,把它復原到了原處。

    現在它重新與石壁融為一體,唯一修復的痕跡就是外面的一層玻璃罩——修復後的題字仍然非常脆弱,為了保護,蘇進訂制了有機玻璃罩,把它與外部環境隔離了開來。

    在未來的修復方案裡,龍門二十品其他的部分接下來也會做同樣的處理。

    馮秋易盯著這幅題字看了一會兒,突然揚聲問道:“王姐,我不碰它,能夠靠近了用放大鏡看看嗎?”

    “你帶了放大鏡?”王玉枝回頭打量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她說,“準備得挺周全的嘛,沒事人,你看吧,只要不碰它就行。”

    馮秋易從隨身攜帶的盒子裡取出放大鏡,湊近了玻璃罩,仔細看裡面。

    他一寸寸看過去,目光極為專注。

    過了一會兒,王玉枝的聲音再次傳來:“對了,那個偽造的假貨也放在那邊了,你們可以對比著看看,挺有趣的。”

    馮秋易一愣,轉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見另一邊一塊不太起眼的空地上也有一個玻璃罩,跟這個一模一樣大小。

    “咦,這不是假貨嗎?為什麼也要把它保護起來啊?”有人這樣問。

    “蘇老師說,這個偽品製作得非常出色,可見那些盜墓賊所圖之大。為了斬斷這條線,于叔叔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把偽品放在這裡,也算是對他的一個紀念,以及對盜墓賊們的警示。”王玉枝說。

    “學弟,放大鏡能借我用用嗎?”旁邊一個同學問馮秋易。

    “行,不過稍等一下吧,我還想去看看那邊。”馮秋易客氣地笑笑。

    他走到偽品旁邊,蹲下身同樣認真地去看。

    放大鏡隔著玻璃罩,在偽品上方一寸寸移動,馮秋易的目光越來越震驚。

    沒有差別,完全沒有差別!

    他剛才才看過真品,自認對它的每一個細節都熟記在心。而現在,他記憶中的那些細節同樣出現在了這幅偽品上,絲毫無差!

    “我靠真像啊。就是一模一樣吧!”方才找他借放大鏡的那個同學跟著一起移動了過來,忍不住感歎了起來。

    “這筆法,這結構,簡直就像是一個人寫的!”他顯然是學過書法的,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半空中比劃,目光流連忘我。

    馮秋易沒有說話,心裡卻非常認同他的說法。何止是書法本身,通過放大鏡觀察之後,他還能確定,這石刻題字的石質,乃至於石面上的每一點雜質紋理,全部都一模一樣,他看不出一點差別!

    又看了一會兒,他終於把放大鏡交給了那個同學,自己則站到一邊發呆。

    真品與偽品相似到這種程度,真與假之間的界限已經極盡模糊了。而就這樣,蘇進竟然還分得出來……

    人和人,真的是很不一樣啊。

    他注視著那幅偽品,眉頭漸漸皺起,臉上浮現出了疑惑的表情。

    幾乎所有學生都圍著那兩幅題字看了一遍,對於它們的極度相似,大家在驚訝之後發表了不同的意見。

    大部分人想得沒那麼深,只覺得盜墓賊把假貨做到這種程度,真是其心可誅。

    也有些人好奇,假貨既然跟真的這麼像,那直接出售假貨不一樣可以,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機把真的換出去?

    也有些人奇怪,真貨跟假貨幾乎完全分不清的話,那誰真誰假不是人一句話的事情?到時候這邊一口咬定真的還在,那盜墓賊就算拿著真品,不一樣要傻眼?

    聽見他們的討論,王玉枝哼了一聲:“哪有那麼容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以假亂真哪有那麼容易,你們蘇社長不就一眼就認出來了?盜墓賊也不是傻的,他們把真品替換出去,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她拍拍手,換了個話題,說,“好了,現在大家已經看完了古陽洞,我也大致介紹了一下它預備的修復方案。現在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

    她對著學生們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說,“你們就把這當成一次考試吧。”

    學生們頓時想起了之前蘇進說要找助手的那句話,集體興奮起來。

    這天,蘇進一直留在龍門石窟沒有離開。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奉天寺,停留在盧舍那大佛面前。

    腳手架上的工人忙忙碌碌,正在清除佛像表面的一些汙跡。

    蘇進並沒有干涉他們的工作,只是坐在一邊抬頭注視。

    但只是這樣的目光,就帶給了工人們巨大的壓力,他們工作得更認真、效率更高了。

    下午,學生們紛紛回來,重新聚集到奉天寺來。

    他們有些疲憊——這麼大座石窟,光是參觀都是很費勁的,更何況他們剛剛經過長途旅行,還沒怎麼休息過。不過,人人臉上都寫著興奮的表情。

    他們會參加天工社團,就代表他們對文物和文物修復很感興趣了。

    如今身臨其境看見這樣的奇觀,只會覺得非常振奮。

    蘇進起身走到他們面前,笑著說:“辛苦了。”然後又問于琢他們帶隊的,“怎麼樣?選出來了嗎?”

    學生們精神更加振奮,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剛才的各位領隊。

    “蘇老師你這樣不公平啊,為什麼讓我們選人,我們不想選人只想被選!”王玉枝不滿地抱怨說。

    “不許撒嬌,石窟這邊的工作還等著你們呢,過去那邊幫我的忙,這邊怎麼辦?”蘇進無奈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柳萱雖然不是天工社團的學生,但她剛才也跟著大家一起去四處參觀了。

    看完龍門石窟,她也頗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覺。

    這時蘇進跟王玉枝說話,她突然回過神來,怔了一怔,看向那邊。

    蘇進的態度非常自然,雖然他的年齡比王玉枝可能還要小一點,但對待對方的態度卻真的像是老師對待自己的學生,溫和無奈,不帶一點狎昵。

    柳萱看著有些鬆了口氣,但接著又在心裡苦笑了起來。

    蘇進啊,對誰都是這樣的態度……

    蘇進轉向天工社團的社員們那邊,正色道:“現在大家已經初步參觀了一下龍門石窟,對它有了一個基礎的瞭解。暑假兩個月時間,這就是你們的主要工作地點。”

    學生們看著他,表情認真專注。

    蘇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道,“大家應該聽說了,我手上現在正有一頂工作,需要有人配合做一些輔助工作。所以,我剛才請各位的領隊幫忙我考察了一下,挑選了一部分適應這類型工作的助手。被挑選出來的同學如果願意,接下來就請你們幫忙了。”

    蘇進說得很客氣,學生們的眼神卻全部都變得火熱了起來。

    蘇進向于琢那邊點點頭,各小隊的領隊開始一個個地提出自己的人選。

    輪到王玉枝的時候,她提出的人選正是馮秋易。

    馮秋易雖然是文修專業出身的,但為人低調,一直與人為善,跟大家的關係都不錯。

    王玉枝提出他的時候,小隊其他人不僅沒有嫉妒,反而紛紛真心向他道賀。

    但此時,馮秋易臉上卻並沒有太多的興奮,他緊抿著嘴唇,表情有些嚴肅,突然抬起頭來說:“蘇社長,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你。”

    這三百多個學生蘇進不是全認識,出於某種考慮,每支小隊挑出來的全是新人,他正在一邊聽,一邊努力把人和名字對上號。

    馮秋易問得非常突然,周圍一下子全部安靜下來,蘇進也愣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就微笑了起來,回憶了一下對方的名字,問道:“馮秋易同學?問吧。”

    無數雙目光投向馮秋易,他舔了舔嘴唇,抬眼直視蘇進,問道:“剛才我們參觀石窟的時候,王隊長向我們介紹了一下石窟未來的修復方案。”

    氣氛有些奇怪,王玉枝聽見自己的名字,也跟著有些緊張起來。她繃緊身體,點點頭說:“是,我是說過了。”

    “她說,石窟裡的石像、壁畫以及各類文物損失嚴重,有的被風化,有的被盜賣,是未來修復的一個重點。我想請問一下,這個修復的重點指的是什麼?這些缺失的部分,蘇社長打算把它們補回去嗎?”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起來,後面一個人搭上馮秋易的肩膀,小聲說:“阿易,不要在這裡說……”

    馮秋易聳了聳肩膀,把那人的手抖掉,仍然注視著蘇進說:“抱歉,我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出身文修專業,我以前的師父是馮劍峰。如果,你還記得這個名字的話。”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0
0725 質疑

    馮劍峰這三個字一出,蘇進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了。

    他問道:“馮三段?當初石家的客座老師,曾經在京師大學名人廣場開設過公開課的?”

    “對,就是他。”馮秋易並不回避,“馮老師的專精是石窟壁畫修復,當時在課程上講的是敦煌壁畫。當時在公開課上,你質疑了他的修復方式。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當然……”蘇進斂起笑容,打量了他一下,道,“我當然記得,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不過我不明白你在這時候提起這件事的意思。”

    氣氛越發緊張,馮秋易的鼻子上滲出了一點汗水。

    他突然發現,蘇進平時看上去很溫和,但一旦他斂起笑容,卻不自覺地散發出一種強大的威壓感,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這是蘇進在本領域的強大自信與專業感帶來的壓力,他只能讓自己勉強支撐著,提聲道:“當時您對馮老師的修復方式提出質疑,覺得他不是在修復壁畫,而是在破壞它。這是因為壁畫破損嚴重,馮老師為了恢復它的藝術價值,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一些創造。您當時的意思是,創造性修復是不行的。”

    馮秋易緊張地看著蘇進,自己也沒留意,對對方的稱呼從“你”已經變成了“您”。

    蘇進認真聽著他的問題,突然笑了起來,點頭說:“沒錯,你總結得很好,我就是這個意思。”

    蘇進一笑,馮秋易也跟著鬆了口氣。他想了想,接著說:“可是,聽王隊長的意思,在修復龍門石窟的時候,您也打算進行一些創造性修復,用以恢復它一部分的藝術價值?”

    他這話接近質問,從某個角度來說是很沒有禮貌的事情。尤其再配上他的身份,讓人不多想都不行。

    尤其是方勁松,心裡甚至已經在後悔了,怎麼當初招人的時候就沒有多注意一下,把仇人的徒弟都招進來了。

    周圍一下子變得噤若寒蟬,馮秋易剛才是王玉枝帶的,他現在也是在拿王玉枝說的話說事,這讓這火爆脾氣姑娘非常不滿。

    她哼了一聲說:“我剛才說了,只有一小部分區域會做這樣的處理,大部分地方原先什麼樣以後還是會怎麼樣,除非把遺失的部分奪還回來……喂,你不要曲解我的話!”

    “我沒有曲解,你的確是這樣說的。”馮秋易並不否認,“但不算是多是少,事情的性質都是不會變的。”

    從最早的公開課開始,蔣志新就在關注這件事情,之後被“修復”的小塊敦煌壁畫放在文修專業的工作室放了很久,他也曾經盯著它看了很長很長時間。現在他眉頭微微一皺,出聲道:“我不知道你關注過驚龍會沒有,這個問題蘇進八段在驚龍會最後的圜丘問道環節曾經解釋過。所有的添加性修復都是有據可依的,必須要經過長期的調查以及對比研究得出結論,盡可能地與原樣相符。”

    “那也只是盡可能。”馮秋易表現得非常固執,“圜丘問道我從頭到尾都在關注,蘇社長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但是,遺失的東西就是永遠遺失了,再多的調查和對比研空發,也不可能跟原來的一模一樣!如果說新添加上去的部分做得很像,就可以視為原文物的一部分的話,這跟造假又有什麼區別?”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閉了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馮秋易的身上。

    他好像沒有感覺一樣,緊盯蘇進,無所畏懼地繼續往下說,“古陽洞的那幅偽作石刻我看過了,用放大鏡來看,都看不出跟原本那幅有什麼區別。難道說,相似到這種程度,它就是真的了嗎?”

    馮秋易的話真可謂是落地有聲,周圍的人全部都驚呆了。

    他身邊那個同樣文修專業出身的同學臉色大變,恨不得沖上去捂住他的嘴,或者施個魔法讓時間倒轉。

    蘇進現在可不是以前那個身份了,他現在是八段,周圍圍繞著的全部都是天工社團的成員,他的死忠跟隨者。

    這一天看下來,龍門石窟這幫人也全部都被他收服了。現在他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馮秋易在這種情況下亂說話,是想挨打不成?!

    馮秋易的話說完,一時間沒一個人出聲。

    風從人群中經過,帶來遠處河浪的聲音,除此之外,幾乎連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馮秋易把蘇進擬定的修復方案跟造假相提並論,這可是一個巨大的冒犯。

    對於這種事情,蘇進會怎麼想,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很多人都在看著蘇進,馮秋易也是一樣。

    把藏在心裡很久的這些話一股腦兒全部都說出來,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臟也在怦怦怦地快速跳動。

    他覷看著蘇進的表情,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端倪。

    他會生氣嗎?

    會大發雷霆嗎?

    結果只過了短短的片刻,蘇進就忽地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猶如雲開霧霽,讓周圍的所有人心情同時放鬆了。

    蘇進沒有直接回答馮秋易的問題,反而轉過頭去問王玉枝:“你剛才挑中了他?”

    王玉枝簡直要哭了,她很想說不是,但她扁了扁嘴,還是委委屈屈地說:“對……之前在古陽洞的時候,他回答問題……還答得不錯……”

    王玉枝聲音越說越小,蘇進點點頭說:“我相信你的眼光,看來他還是有點本事的。”

    他終於轉向馮秋易說,“接下來幾天,我要開始修復盧舍那大佛的佛手了,需要你們幾位元的説明。明天早上八點準時開始,請你,還有剛才念到名字的那幾位同時準時到達。如果有異議,可以提前提出來。”

    聽見蘇進的話,馮秋易完全呆住了。

    等到蘇進把話說完,他才有些不可思議地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說,說我?”他咽了口唾沫,這才把話全部說完,“你是說還是要讓我當助手?”

    “對,如果你願意的話。”蘇進肯定地說。

    “我當然願意!”馮秋易一句話衝口而出,說完就傻了眼。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沒機會了呢……

    “行,那我就等著你了。”蘇進爽快地說。接著,他向著馮秋易一笑,說,“相信在修復的過程中,你會得到答案的。”

    說完,蘇進接了一個電話,臨時有事要說,於是讓方勁松和于琢負責安排學生們接下來的行程,自己則帶著石梅鐵等人一起下了山。

    他一走,學生們頓時鬆了口氣,無數道目光掃向馮秋易。

    剛才他那些話好像有點道理,卻又的的確確冒犯了蘇進,但蘇進卻不以為忤,還是安排他當了自己的助手。

    這峰迴路轉的幾下,讓人有點不知所措了,更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馮秋易。

    最後,除了極個別的少數人,大部分人還是決定離他遠一點。

    馮秋易以前人緣不錯的,這一來,周圍突然冷清多了。

    “阿易啊你不要灰心,社長他讓你協助他修復,就是沒怪你。你回頭跟他道個歉就沒事了。”一個同學苦口婆心地對他說。

    “可是我覺得他沒生氣……”馮秋易說。

    “他沒生氣是他的事,你剛才的話的確說得挺過分的……”同學無奈地搖頭。

    “很過分嗎……”馮秋易低聲說著。

    這時天色已經不太早了,管委會早就給學生們安排好了食宿地點,現在張羅著讓他們下山,重新坐大巴回去。

    一陣忙亂之後,馮秋易重新坐上了來時的大巴,原來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同學堅決想換座位,最後還是他那個同專業的朋友無奈地換了回來。

    馮秋易對著朋友笑了一笑,朋友無奈歎氣,拍拍他的肩膀,對他做了個口型。

    馮秋易看出來了,他說的還是“道歉”兩個字。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0
0726 羡慕

    蘇進要去做的事情是接談修之。

    他之前就打了電話說要過來,現在終於到了。

    不僅是他的人到了,他還帶了大量的設備和材料過來。

    到現在為止,第一期工程的應用資料才全部到齊,也象徵著龍門石窟修復工程正式走上了正軌。

    這幾個月蘇進一直在龍門石窟,沒跟談修之見過面,但兩人之間沒有斷了聯繫。

    蘇進早就以技術入股的方式,有了平天集團的股份,涉足包括平天機械、平天藥劑、新習展覽等全方位多層次的技術研發工作。

    平天集團原先的基礎就非常好,在他的指導下,幾乎一天一個樣子,發展得比談修之預想中還要迅猛。

    蘇進在機場接到了談修之,一見面,對方就拎了個袋子給他。

    談修之很少做這樣的舉動,蘇進有些好奇地接過袋子往裡看:“什麼東西讓你親自拎過來?”

    這一看他就有些驚訝。

    袋子裡裝的全部都是吃的,各種各樣的小點心,真空包裝的食品之類的,上面沒有標籤,看上去不是在外面買的,而是自己手制的。

    “這是……”

    “有一半是紀老太太拿給你的,說是盛家老爺子做的。他們問你什麼時候回帝都,承恩會所有一部分已經裝修得差不多了,等著你回去剪綵開業。”談修之說。

    “咦,這麼快。”盛老爺子是禦廚傳人,蘇進對吃並不執著,但也得承認,把兩輩子吃過的所有東西加起來,盛老爺子所做的也是最頂尖的那種。

    他笑著看了一眼袋子裡的東西,“真是謝謝他們了。”

    “全部竣工還得一段時間。也是受你的啟發,承恩公府也打算分期驗收。現在西進院子已經基本上修復好了,決定先裝修開業,剩下的再接著來。”談修之解釋說。

    “嗯,過段時間我就會回去了,也許還能趕上。”蘇進點頭說,接著又問,“另一半呢?”

    “是雲姨做給你的。”談修之注視著他,回答得非常簡略。

    談修之口中的雲姨,指的就是岳雲霖,蘇進此生血緣上的母親。

    聽見雲姨兩個字,蘇進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有些不太自然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嗯……讓她費心了。”

    談修之一直注視著他,把他的表情全部收在眼底。

    不過對此他什麼也沒說,而是迅速轉移了話題:“聽說今天有個學生頂撞你了?”

    “是啊,你消息真靈通。”蘇進跟著換了話題。

    他對岳雲霖並沒有什麼怨言,但始終也像是有一層隔膜一樣,很難毫無芥蒂地全心接受,只能像現在這樣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關係,算是介於朋友和親人之間。

    “聽說那個學生還是你仇人的徒弟?”談修之問道。

    “算不上仇人,只是理念不同而已。”蘇進回答得很平靜。

    今天馮秋易質疑他的時候可是位於奉先寺,到處都是人,談修之身為龍門石窟的設備和材料供應商,知道這個也不奇怪。

    “理念不同,你還是收他當你的助手了?”談修之又問。

    “理念不同的不是他,而是他師父。”蘇進糾正。

    “至於他……應該只是有些迷茫吧。”

    第二天一早,馮秋易就起了床。

    他穿好衣服,漱洗完畢,離出發還是有一段時間。

    於是他坐在床邊,拿起手機,插上耳機,開始默默看起存在裡面的一段視頻。

    天還沒徹底大亮,房間裡比較暗,手機的光芒明明暗暗地照著他的臉,看上去有點陰森。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室友翻了個身,爬起來去上廁所。

    從廁所回來,他重新倒回床上,眼睛睜開一條縫,又猛地坐了起來:“你起來了啊!時間到了嗎!”

    “還沒有。”馮秋易說。

    “哦。”室友倒回去,在床上打了個滾,懶洋洋地說,“龍門石窟管委會真有錢啊,這床真舒服。雖然是標間,但也應該挺貴的吧。”

    “哦……聽說他們都是比較成功的商人,自發組織在一起的。”馮秋易反應比較慢,遲了一會兒才回答他。

    “做生意也應該挺忙的吧,這麼忙還抽空做這種事,他們對龍門石窟是真愛啊。”室友說。

    “……嗯,是的吧。”

    馮秋易回答得有一搭沒一搭,室友終於支起身子看他,問道:“你又在看那個視頻呢,真是百看不厭。”

    “還說我,你自己不也看過很多遍。”馮秋易笑笑。

    “我看了七八遍吧,你呢,有三十遍沒有?”室友懶洋洋地說。

    “不止吧。”馮秋易說。

    “就是,要不是你昨天頂撞了蘇社長,我還以為你愛上他了呢,哈哈!不過話說回來,頂撞也不代表沒那個意思,哈哈哈!”室友講著尬笑話。

    “不要胡說。只是覺得蘇社長這段話……很有意思。”馮秋易說。

    他暫停了畫面,把那段拉回去重新播放。

    手機螢幕閃爍,上面顯示著蘇進的臉。

    他站在圜丘頂上,周圍新雪初霽,上方陽光如金,周圍所有人肅穆聆聽,形成了一幅幾乎稱得上莊嚴的宣道圖景。

    少年壯志,眾人俯首,那是無數少年夢寐以求的情景。

    據馮秋易所知,前來天工社團申請入社的學生裡,十成有九成是因為驚龍會而來的。

    包括入社之後,他周圍的其他學生,哪個不像室友這樣,把當時的錄播看了五六七八遍?

    馮秋易看得更多,他不看燙樣修復,不看定段考試,不看奪段大比,只看這段圜丘問道。

    室友說的三十遍還算少的,他至少也看了一百多遍,翻來覆去地看,翻來覆去地聽。

    到現在為止,蘇進當時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背得滾瓜爛熟。

    每當馮秋易聽見他圜丘問道的那一番話時,他總會想起蘇進當時與馮劍峰的對峙,面對他時的一句句質疑。

    和蔣志新一樣,那節公開課之後,他也把那小幅敦煌壁畫看了無數次。

    兩相對應,他從猶豫到恍然到疑惑,經歷了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

    昨天對蘇進提出的那句質疑,並非突如其來,而是在他心裡反復了無數次,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提出來了而已。

    蘇進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又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親眼看他修復的機會。

    他想給他看什麼?

    他會以一個什麼樣的方式回答他的問題?

    馮秋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

    他關閉視頻,看了眼時間,站起來對室友說:“差不多到時間了,我先出發了。”

    關門聲響起,室友癱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咕噥了一句:“真羡慕啊……”

    馮秋易他們的住所是管委會安排的,是貨場與龍門石窟不遠處的一家酒店,也是管委會某人的產業。

    管委會對蘇進的事情的確盡心盡力,一大早就派了車在酒店的停車場等著。

    馮秋易他們吃過早飯,准點到達,還在車上就已經看見貨場那邊熱火朝天的情景了。

    好幾輛貨車停在那裡,幾十個工人正在出出進進地搬東西,還有一些身穿果綠色背心的在搬運另一些東西。

    大巴車停了進去,學生們下了車,好奇地看著四周。

    胖胖的管委會副會長龔來順看見他們, 快步迎了上來。大清早的空氣比較涼爽,他卻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

    然而他滿面都是紅光,一看見學生們就嗓門很大地道:“抱歉抱歉啊,突然來了事情。看這裡亂的,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他們過來依舊是方勁松領隊,他環視四周,非常敏銳地問道:“這是有文物送到了?”

    “對!”龔來順笑得合不攏嘴,“就是昨天說的那批文物嘛,本來以為過段時間才能到的,沒想到今天就送過來了。文安組那邊說反正蘇大師在這裡,送過來也不用擔心什麼,就一次性全部運到了。”

    在場還有很多人不知道“那批文物”是什麼,紛紛好奇打聽。這件事早就已經傳開了,在場的幾乎人人都知道,沒一會兒就給所有學生全部普及了一遍。

    馮秋易聽得揚起了眉。相比起來蘇進這番堪稱驚險的經歷,他更驚訝的是剛才龔來順說的那句話。

    光憑個人信譽就能讓文安組做出這樣的決定,把足足三千多件文物交到他的手上,做人做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羡慕啊。

    他們來之前,文物就已經分批到達,倉庫早已全部騰出準備好,現在只需要往裡運輸就好了。

    等到馮秋易他們到達之後不久,所有文物全部安放到位,貨車一輛接一輛離開,貨場裡再次安靜下來。

    馮秋易卻敏感地察覺到,今天這裡的氣氛明顯比明天緊張了不少。

    顯然,大量文物帶來的不僅是信任,還有極大的安保壓力。

    也只有管委會在這裡的人脈勢力,才壓得住這樣的事情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1
0727 製作?

    直到這時,他們才見到蘇進。

    蘇進正在他們昨天開會的那間倉庫裡,這裡已經被裝修成了工作室,擺放著大量儀器設備。

    跟昨天相比,這裡又有了一些不同。

    到處安裝起了聚光燈、反光板、攝影機等各種各樣的設備,把這里弄得好像一個攝影棚。

    蘇進正跟柳學姐一起,並肩跟幾個穿綠馬甲的人說話。

    方勁松小聲對馮秋易等人說:“天空電視臺派了人過來,要把這次修復的過程全部拍下來,到時候在電視臺播放。你們警醒點兒,回頭一舉一動可都是要上電視的。”

    這話一出,學生們馬上就有點緊張了,紛紛打量起自己的穿著來。

    方勁松等那邊的談話告一段落,就走過去對蘇進說:“大家已經到了。”

    蘇進看了這邊一眼,轉頭跟對方說了兩句話,對方點頭重新投入工作,蘇進也走了過來,對著他們笑道:“來得挺早的嘛,怎麼樣,昨天晚上休息得怎麼樣?”

    學生們紛紛回答,管委會安排的酒店非常不錯,他們睡得非常舒服。

    有比較大膽的學生直接問了出來:“蘇社長,到時候我們要上電視嗎?”

    蘇進笑著點頭:“應該是。不過不用緊張,跟平時一樣表現就行了。”他跟著開了句玩笑,“不是說認真的男人最動人嗎?”

    “蘇社長你重男輕女!”這次安排過來的十個人裡有兩個女生,其中一個不滿地嚷了起來。

    蘇進笑著道歉,連連擺手說:“口誤口誤。”

    氣氛非常和樂,有學生趁機向蘇進提出來,新進來這麼多文物,工作之餘他們是不是可以去參觀一下。

    蘇進想了想,對著他們豎起一根手指道:“現在文物剛剛運輸進來,還需要進一步的整理與清點。這個過程我可能需要四名助手。不如這樣,我們先修復佛手,如果過程比較順利,我就從大家裡挑選四個人繼續後面的工作,如何?”

    所謂的挑選,那就是又一次評選了。

    學生們對視一眼,紛紛在其他人眼裡看見了戰意。

    三千多件文物,他們中間的哪個人見過這麼多文物,還是一次性的!

    很快前期工作就全部準備好了,蘇進說:“現在佛手放在隔壁倉庫裡,我們要去把它拿過來。”

    他環視了一圈四周,點名道,“馮秋易,你跟我一起去吧。”

    一聽這話,馮秋易就愣了一下。

    今天早上,馮秋易剛跟其他同學集合,就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氛。

    不算排擠,卻是很明顯的漠視。

    顯然昨天在奉先寺前,他對蘇進提出的那一番質疑經過一個晚上,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發酵了。

    從集合到上車下車,所有人都與他保持了兩步以上的距離,沒一個人過來跟他說話,簡直就像沒他這個人一樣。

    馮秋易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心裡還是有些難受。

    但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他的確需要蘇進給他一個解釋!

    他原以為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想到一過來蘇進就直接點了他的名字。

    他一愣,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

    蘇進笑著點了點頭,說:“對,跟我來吧。”

    馮秋易呆呆地跟了出去,佛手就放在隔壁倉庫,他跟在蘇進後面,一起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雖然背對著所有人,但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其他同學的目光,簡直如同實質一般,帶著濃濃的疑惑與驚訝。

    “我……”他張嘴想要發問,前面蘇進回頭,疑問地看他。

    馮秋易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他今天本來就是過來當蘇進的助手的,蘇進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好了。他就等著看,蘇進究竟會展示什麼給他!

    隔壁倉庫裡非常清涼,溫度和濕度都非常適宜。

    馮秋易一走進去,就看見了放在檯子上的兩尊佛手。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來之前,他已經聽說了蘇進辨認佛手的故事,知道這兩尊佛是真又都是假,長得一模一樣。

    但直到看見,他才意識到所謂的“一模一樣”是什麼意思。

    那真的就是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蘇進指揮說:“兩尊佛手都要搬過去,旁邊有拖車,我們先把它搬到車上。”

    佛手用透明的防塵膜隔著,表面光滑,形態又不平整,有點不太好受力。

    馮秋易把手搭在佛手上,摸了摸,向蘇進點了點頭。

    蘇進微微一笑,兩人同時把手搭在佛手上,一起使力,把它抬了起來,穩穩地移到了拖車上。

    馮秋易第一時間找到了佛手的受力點,托得非常之穩, 整個過程裡,一點手滑與重心偏移都沒有。

    蘇進非常滿意,贊了聲“漂亮”,然後說:“還有一尊。”

    兩人照著方才的樣子,把另一尊佛手也移到了拖車上。

    蘇進直起身子,甩了甩手,問道:“你跟著馮劍峰三段學了多久?”馮秋易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馮劍峰,抿了抿嘴,說:“五年。”

    “五年啊,不錯,基本功挺扎實的。”蘇進贊了一句。

    馮秋易有些意外,說:“就是跟著其他學徒一起學的,馮老師對我很盡心。”

    馮劍峰與蘇進的芥蒂人人皆知,他這句話說得並不重,但換了別人聽來,肯定會覺得有些挑釁的意思。

    蘇進的態度卻非常自然,點頭說:“傳統修復家族重實踐,對學徒的基本功還是很看重的。學徒不管有沒有出師,實踐能力通常都比較強。”

    這話聽上去像是誇獎,馮秋易卻從中聽出了別的意思:“實踐能力……蘇社長是說我們只會動手?”

    “差不多。”蘇進坦然承認,“實踐能力必須和理論能力相結合,才有可能變成文物修復‘師’,不然,始終只是個工匠而已。當然,當一名工匠也沒什麼不好的,只是……你應該不願意止步於此吧。”

    馮秋易沒有說話,蘇進也沒有再說下去,他帶著馮秋易一起把車拖到了隔壁工作室,對他說:“謝謝你,現在麻煩你就站在這裡,接下來還有些事情需要你的説明。”

    又是你?

    馮秋易簡直在其他同學的臉上看見了這樣赤裸裸的三個字,他垂下頭,站在了蘇進指定的地方,看向剛剛搬上工作臺的兩尊佛手。

    蘇進仿佛並沒有留意到同學們之間的暗流湧動,他站到工作臺旁邊,指著那兩尊佛手說:“這就是我們現在需要修復的物件。”

    他滿意地看見學生們收回心神,重新把目光聚攏到面前的佛手上。

    他說:“大家可能已經知道,這兩尊佛手出自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是大佛的右手。它們本來是一隻完整的佛手,現在被文物盜賣集團的制偽大師將它拆分開來,輔以全新做舊的石塊,將它重新進行雕刻粘連,做成了兩隻。”

    “所以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兩隻佛手可以說都是真的,也可以說都是假的,但總而言之,只能說是贗品。”

    “我們今天要做的,就是把其中真的部分提取出來,將它們聚合在一起,複假為真。”

    “但即使把它復原,也只有一隻右手。我們現在的目標是想要把佛手修復之後,還原到盧舍那大佛的佛身上去。所以,修復完這只右手之後,我們需要再製作一隻左手,作為盧舍那大佛整體修復工程的一部分。”

    這句話一說出來,馮秋易就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在說什麼?

    製作?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2
0728 有什麼區別

    馮秋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天他對蘇進提出的質疑,是他翻來覆去想過很多次的,直到現在,每一句話他仍然記得清清楚楚,正在等待蘇進的回答。

    修復到什麼程度是修復,到什麼程度是偽造?

    創造性修復,可以發揮到什麼樣的程度?

    然後,今天到這裡來,蘇進卻對他說了這些?

    這就是蘇進要給他的回答?

    不讓馮劍峰創造性修復敦煌壁畫,自己卻要再“製作”一隻大佛的左手,將它修復到大佛的佛身上去?

    這種做法,跟馮劍峰又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要這樣做?”馮秋易抬頭直視蘇進,終於把質疑直接說出了口。

    “這是我們對大佛進行過多方研究之後,規劃出的方案。大佛現在除了佛身,缺損得最嚴重的部分就是佛膝和佛手。佛膝基本上已經無法復原,佛手卻剛好被我們重新得了回來,完全可以把大佛修葺得更加完整美觀。”蘇進侃侃而談。

    “更加美觀?”馮秋易眉頭一皺,話裡帶上了明顯的諷刺,“這不就是你最反對的創造性修復嗎?”

    “馮秋易!”

    方勁松本來把他們送過來就要回去龍門石窟那邊的,因為其他一些事情稍微多逗留了一下。結果這一下,就聽見了馮秋易對蘇進出言不遜。他眉頭一皺,不滿地喝道。

    蘇進笑了笑,對著方勁松擺了擺手:“沒事,你先忙你的事去吧。”

    接著又對馮秋易說,“現在這裡是我的主場,按照什麼方式修復,只能依照我的想法來。”

    這話說得有點霸道,馮秋易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嘴,滿臉都寫著“我看你要怎麼做”。

    蘇進沒再多說,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

    他從後面拉過來一塊標準尺寸的大白板,上面釘著很多白紙,有a4的普通打印紙,有全開的圖紙。

    上面的內容密密麻麻,有幾何圖,有黑白攝影的局部圖,有文字,但最多的還是數位。

    “在你們來之前,佛手修復的前期工作已經完成了,相關資料記錄全部都在這裡,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蘇進敲了敲黑板說。

    到這裡來的學生怎麼可能對這個沒興趣,幾乎所有人都一擁而上,擠到了白板旁邊,剛才馮秋易跟蘇進的糾紛迅速被人忘在了腦後。

    馮秋易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過去看。

    這一看,他就有點發呆了。

    白紙黑字上寫著的那些東西,對他來說就像天書一樣,完全看不懂。

    不過現在文修專業調整了課程,他又加入了天工社團這一段時間,倒也不至於不知道這是什麼。

    他知道,這些線條、數位、文字,是對這兩隻佛手內部與外部全面的闡述。

    它由什麼材料組成,形態如何,附加了什麼東西,內部結構是什麼樣的……全部都包含在這些內容裡。

    它看似複雜,但你只要學會了,就會知道該做什麼,該怎麼做,胸有成竹地去進行自己的工作。

    在場的學生不說全部看懂吧,大致也能看出一些內容來,他們嗡嗡嗡地討論著,馮秋易忍不住湊過去聽。

    同時他也留意到,蘇進從旁邊拎起幾個箱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面上,又從箱子裡拿出一些東西,放了佛手旁邊。

    馮秋易看過去,有些東西他認識,有些則完全沒有見過。

    他正在琢磨,突然看見蘇進抬起眼睛,看了過來。

    他對著自己點了點頭,說:“馮秋易,再過來幫下忙。”

    “又是我?”

    “又是他?”

    馮秋易和其他學生們臉上出現了同樣的表情,但還是老實走了過去。

    “石像修復的第一步,是清洗表面。無論什麼樣的石像,大致都是如此。”

    蘇進已經習慣了一邊工作一邊講解,此時也是一樣。

    “小件石像石器,可以直接放進清水或者溶液中進行洗滌,像這樣的大件石器,就需要想一些辦法了。”

    他當著學生的面開始調配溶液,然後拿出一袋袋米色像是陶土一樣的膠泥,用這種溶液進行調和。

    “這是什麼?”旁邊有學生好奇地問道。

    “是紙漿。”蘇進還沒有說話,馮秋易先一步回答了。話音剛落,他就有些後悔的樣子。

    蘇進向他勉勵地點點頭,說:“對,就是紙漿糊劑。它價格低廉,容易定型,能夠很好地把清洗溶劑平敷到石像表面上去。”

    紙漿糊劑一共兩大盆,蘇進拿了一盆,又遞給馮秋易一盆,示意他把裡面的泥糊狀物敷上石像。

    馮秋易接過糊劑,猶豫了一下,終於開始工作。

    白板上的內容他可能看不太懂,但輪到實際操作,就顯示出他真正的能力了。

    他的手穩而輕快,一把把糊劑地敷上石像,然後抹開塗勻。

    佛手大部分地方相對平整,但是指縫關節的地方總有些凹凸不平以及彎曲折疊,這種地方都是比較難處理的區域。

    但是很明顯,這對馮秋易來說一點難度也沒有。

    米色的糊劑迅速被他抹到石像各處,厚薄均勻,每一處大概都是半釐米左右的厚度,肉眼看幾乎看不出什麼差別來。

    蘇進站在一邊,並沒有動手,旁觀了一會兒之後,他滿意地點點頭,說:“這項工作比較簡單,還有誰願意上來幫忙的?”

    一瞬間,所有學生全部舉起了手。

    佛手再大,面積也始終有限,當然不可能讓所有人全部上來。

    蘇進又點了三個人,剛好每只佛手兩個,一起來進行工作。

    多人同時動手,相互之間的差別就看得很明顯了。

    做得最快最漂亮的還是馮秋易,其餘三個人都怎麼看怎麼有些笨拙。

    老實說糊劑調得很好,不幹也不稀,但是抹上去還是要有一些技巧的。

    用力則過薄,力量太小糊劑又會堆到一起,要像馮秋易那樣下手便確定,厚薄全一劑,非得對手上的力量有著極強的控制力才行。

    旁觀的學生本來多少對馮秋易有些“不識抬舉”“沒有眼色”“欺負我偶像”之類複雜的心情,今天從集合開始就沒有人理他。

    但現在,看見他真實的實力,兩廂對比,他們的心有些動搖了……

    不過蘇進馬上就開始講解了,把他們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石像修復本身上。

    根據之前的化學以及物理分析,他確定了佛手表面沉積物的成分。

    這種沉積物有天然生成的——畢竟它有一半是真正的盧舍那佛手,經歷了這麼多年,時間總會在上面堆積出痕跡來;另一部分,則是人工造成的。

    它是蘇陌為了做舊造假偽造出來的痕跡,外表跟天然沉積物相似,但其實不是一種東西。

    所以,清除表面污垢這部分,蘇進需要按兩步來做。

    第一步,將那些統一的沉積物清理掉;第二步,將新舊石塊分類,有針對性地進行進一步處理。

    蘇進強大的眼力曾經震驚過周離和石梅鐵,現在它再次震驚了眼前的這幫學生。

    敷料取下來之後,蘇進用很細的可溶水性筆在佛手上畫出一條條細筆,分出真假石塊之間的界限。

    現在現場的格局跟之前馬王堆那裡有點相似。

    也是天空電視臺在一次次修復直播中有了經驗,這次他們也同樣在現場擺出了一幅大螢幕,蘇進那邊是實物,螢幕這邊則把各種細節放大,體現得更加明顯。

    而且這一次,螢幕上的畫面還進一步進行了改造,三分之二的部分是修復的畫面,剩下三分之一部分則是兩隻佛手的對比。

    這對比不僅只以畫面的形式體現,更有即時掃描三維結構圖以及詳細資料,行外人看圖,行內人看資料,一看就能知道當前修復的具體結果。

    在前期的準備過程中,蘇進對這兩尊佛手進行了重新掃描,製作了修復流程圖。

    流程圖上,真假石塊的界限已經被他勾勒了出來,界限非常清晰。

    現在他要做的,是把流程圖上的內容複製到實物上。

    這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流程圖是平面圖,就算以3d方式呈現也很難展示它的每一個側面。

    但實物毫無疑問,是三維立體的。

    而且真假石塊連結得非常緊密,往往就在一線之間,蘇進要做的,就是勾出這樣一條細細的線。

    這時候,他沒再講解,目光極為專注地凝視著佛手,整個心神仿佛已經完全沉浸了進去。

    他下筆又穩又快,手下的動作被攝像機與掃描器中同時錄下來,傳遞到了螢幕上。

    只見左右兩個螢幕,左邊螢幕是他現在的動作,右邊螢幕則是解構化的結構圖。

    右邊的結構圖上,以前流程圖上的線條被展示了出來,標成了紅色。而蘇進現在新勾下的線條則是綠色的。

    此時,綠色的線條不斷延伸,與紅色的重疊在了一起。

    兩者緊緊依附在一起,沒有絲毫差錯,好像它們原先就是一條線一樣。

    這是一種極其舒爽愉快的感覺,綠色線條不斷出現,越來越多……最後,整個三維的佛手上全部佈滿了綠色線條,再不見一點紅色!

    與此同時,同樣的綠色也出現在了佛手上。

    所有真與假之間的界限,被蘇進用一支綠色的水性筆勾了出來,涇渭分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2
0729 掌聲

    蘇進做完這一切,長長地舒了口氣,直起身子。

    旁邊所有學生以及天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同時挺起脊背,長長舒了口氣。

    他們對視一眼,突然間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偌大的工作室裡,一時掌聲響起,聲如雷鳴!

    先不說蘇進的眼力如何,光是他勾線這一手,就展現出了強大的手上功夫。

    線條細密,他的動作流暢快速,從來沒有一絲猶豫。

    就算是臨摹描紅,不是胸有成竹,也很難有這樣的速度,但蘇進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同樣的效率,穩定得不行。

    此時,螢幕上紅色線條已經徹底消失,不留一絲痕跡,結構圖上只剩下了綠色的部分。

    佛手經過第一次清洗之後,蘇陌之前進行的一部分偽裝被清除。現在的勾線如同一次強調,把真實與虛假徹底地分隔了開來。

    現在,學生們赫然發現,真佛手與假佛手之間,的確有著極為細小卻不可忽視的差別,被這樣強調性地指出來之後,他們也能勉強看出來了。

    攝影機順著佛手的整體全部掃描了一遍,學生們也跟著完整地看了一遍。

    一個聲音在他們旁邊響起,歎道:“真是巧奪天工!”

    馮秋易轉頭一看,說話的正是石梅鐵。

    剛才他們看得太專注,完全沒留意他是什麼時候到的。

    馮秋易抿了抿嘴唇,目光回到佛手身上。

    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蘇進無論眼力還是手上的功夫,都已經遠遠超過了馮劍峰……甩出他了不知道多少個身位!

    但即使如此,他話裡的矛盾仍然是存在著的!

    馮秋易握了握拳,固執地對自己這樣強調著。

    蘇進並沒有注意他的想法,一隻佛手勾完 ,還有另一隻佛手。

    很快,第二隻佛手的表面也勾滿了綠色,馮秋易緊盯著那邊,在心裡估算了一下。

    這樣算起來的話,那支真佛手至少被切成了一百多塊,加上偽造的部分,就是兩百多近三百。

    這三百多個部分緊緊地粘在一起,幾乎看不出連接處。就連蘇進,也只能用最細的水性筆來勾出中間的間隔。

    現在蘇進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把它們分割開來?

    勾線這個步驟看似輕鬆,其實非常耗費精力與體力。

    兩隻佛手全部完成,蘇進的額頭上也出現了細密的汗珠,在落地窗照進來的天光與拍攝用燈光的共同作用上閃閃發亮。

    但是他的表情與眼神仍然神采奕奕,不見一絲疲憊。

    不,不僅是沒有疲憊,反而比之前更加精神了。

    好像文物修復就是他的活力之本,接觸到文物,他就被注入了靈魂一樣。

    他拿起旁邊的帕子,擦了擦汗,道:“據統計測算,佛手被切割成了142塊,偽造出來的也是142塊。兩者相加,一共是284塊。現在我們要把這284塊佛手進行分離與歸納。”

    “怎麼分離?”旁邊一個學生忍不住問道,“用電鋸切開嗎?那不是會傷到石塊?”

    蘇進笑著反問:“問怎麼分離之前,我們不如先想想它們是用什麼樣的方式連接在一起的?”

    學生們一起看向白板,上面的結論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它們是用某種特殊的粘合劑粘連起來的。

    根據前期分析,粘合劑的成分材料也被一一列了出來。

    “既然已經確認了連接方式,只要採取針對性的措施就行了。對付粘合劑,我們要使用的就是稀釋劑。”

    說著,蘇進提起旁邊的一個小桶,放在了桌子上。

    學生們的表情並沒有因此放鬆。

    稀釋劑當然可以對付粘合劑,但是它能稀釋的只有接觸到的部分。

    這佛手的粘合劑深入極深的內部,要怎樣才能把稀釋劑傳輸到那種地方去?

    蘇進拿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有一團金色的東西。

    鏡頭把畫面拉近,可以看出那團金色的東西是一根根毛發一樣纖細的金屬軟針。

    馮秋易突然間恍然大悟,目光投向身邊的白板。

    其實白板上的方案已經寫明瞭這個步驟的操作方法。

    蘇進提前製作了一批極細的合金導管,它們將像探針一樣進入佛手內部,將特製的稀釋劑注入進去。

    這個步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其實非常難。

    首先,導管的設計需要符合標準——粗了進不去,細了容易損壞折斷。然後,佛手粘連緊密,導管要怎麼進去也是有困難的。

    最後就是稀釋劑了。稀釋劑是化學溶劑,導管這麼細,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堵塞,在配方上必須要考慮到這一點。

    然而現在,這一切在蘇進手上卻顯得輕而易舉,完全不構成什麼難度。

    放大的環境下,學生們親眼看見金絲一樣的導管進入了佛手內部,在透視下越探越深。然後蘇進招呼學生們開始行動,把旁邊的一個特製設備拿過來,連接到導管末端,將稀釋劑按照事前注明的劑量一小杯一小杯地倒進那個設備裡。

    嗡嗡的機械聲音在明亮的倉庫裡響起,一小股極細的液體水流從設備的一端出發,順著導管被注入了佛手。

    似是而非之間,仿佛有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在佛手內部發生,它很難形容,卻實實在在。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孵化誕生。

    蘇進不斷調整導管,仿佛把它當成了一把極薄的小刀,在佛手拇指頂端轉了一圈。

    片刻後,他伸出手,握住佛手拇指,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下來。

    佛手的切面上,有極細的水珠正在凝結,最後化成了一滴乳白色的液體滴落下來。

    蘇進反手一轉,把佛手拇指的截面展示在學生們面前。

    同樣的細密水珠滾動在極其光滑的截面上,好像空山微雨,牛毛細針一般的雨絲覆在石面上一樣,帶著一種異樣的清新愉悅感。

    石塊被完整取下,光滑無損!

    學生們盯著那邊,眼睛亮得驚人。如果不是不知不覺中他們又被安排了不少工作,人人手上都有活計,他們一定會像剛才那樣熱烈鼓掌。

    但即使不能動手,他們的眼神也充分說明了他們的心情!

    接下來,一切進入了緊張有序的狀態。

    纖細的導管像一把鋒利的刀,所到之處將石塊一斬兩斷,每個截面都像打磨一樣光滑。

    馮秋易一開始還在想這稀釋劑效果實在太好,蘇進手法實在太穩狠准,沒過多久就沒空再去想這些了。

    文物修復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工作,尤其像這樣比較大型的工作,通常有一個主修復師,還需要很多其他人來幫忙打下手。

    蘇進選了十個學生,人數是剛剛好,每個人都保持著一定的工作強度,但又不至於忙不過來。

    這些學生全部都是被挑選出來的佼佼者,有一定基礎,領悟能力非常強。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可能有點手忙腳亂,但沒過多久,人人的工作都走上了正軌,整個工作室也進入了有序運轉的穩定階段。

    石塊接連被取下,被水性筆標注上號碼,分門別類地放到各處。

    真與假要分開,不同的部分要被分開,前期準備得越充分,後序工作起來就越順利。

    三小時後,284塊石塊全部被取下,分門別類地放在了指定的位置。

    而那團金絲一樣的導管連換了幾批,已經全部報廢了。

    這三小時裡,雖然學生們幫了很多忙,但最關鍵的工作還是只能蘇進自己來。

    持續三小時的全神貫注與耗神耗力,即使是他,臉上也出現了一絲疲倦,後背的衣服更是全部被汗濕了。

    他直起身子,擦了把臉,滿意地說:“現在第一步已經做完了,中午休息一下,我們下午再來吧。”

    直到這個時候,學生們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

    這幾個小時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他們根本就沒注意到!

    他們看著蘇進,看見旁邊的平臺上平放著的一塊塊佛手殘塊,突然間全部放下手上的工作,開始鼓掌。

    三個小時裡,蘇進宛如最出色、最資深的外科醫生,手上注滿稀釋劑的導管就是他的手術刀。

    刀刃準確地切入佛手的各個部位,將“殘病體”切除,留下完好優良的部分。

    三個小時,他沒有絲毫停頓與猶豫,精準穩定得嚇人。

    刀刃切入的部分,必定是綠線所在的部位;深入的角度方位,也跟內部掃描出來的情況絕無二致。

    旁邊眾人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都忍不住在心裡想,蘇進能做到這樣,自身的眼力與控制力得有多強,事前又對修復方案以及這兩尊佛手進行過多長時間的觀察與揣摩!

    無論是這份實力還是用心,都讓人無話可說,只能從心底表示出深深的崇敬與佩服。

    馮秋易站在人群中間,感受著周圍熱烈的氣氛,胸口有不知名的熱流正在湧動。

    最後,他終於也舉起了手,“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3
0730 協調

    龔來順他們的後勤工作做得非常好,蘇進一說休息,熱騰騰的飯菜很快就全部準備好了,一盆盆地擺了出來。

    雖然是食堂一樣的大鍋菜,但龔來順的確用了心,請來了一級大廚,菜色豐富,味道也非常好。

    學生們聞到菜香才覺得自己餓了,但還是一個個老老實實排隊上去,拿著飯盆打了飯菜,走到一邊的桌子旁邊去吃。

    忙活了一上午,他們也有點累,但人人都紅光滿面,臉上寫著興奮。

    他們興致勃勃討論著剛才的工作,嘈雜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裡回蕩碰撞,空氣裡升騰著一種熱烈的氣氛。

    馮秋易獨自一人坐在桌子旁邊,飯盆放在面前,默默地吃著。

    經過一上午的工作,其他學生對他的態度緩和多了,但還是沒人跟他坐在一起,也沒人找他說話。

    他一邊吃一邊看向蘇進的方向。

    蘇進坐在靠門口的一張桌子上,跟他這裡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身邊坐滿了人。

    那些人不全是找他說事情的,但下意識地就坐得離他更近一點,好像這就是人群中真正的中心一樣。

    馮秋易想起上午這半天蘇進的工作,以及他對待所有學生毫不隱瞞的態度——跟天工社團傳統一樣的態度,心底覺得這的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又有另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心裡充斥。

    哼,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製作一隻大佛的右手……這跟偽造又有什麼區別?

    他用筷子戳著盤子裡的一塊紅燒肉,在心裡憤憤地說著。

    蘇進吃飯的時候也沒有閑著,他一邊吃一邊跟談修之和龔來順說事。

    現在進入龍門石窟的設備和材料還只是第一批,後面還要分批運輸過來。

    這些東西生產也是需要時間的,龔來順那邊資金到位也需要時間。

    怎麼樣讓這些事情進入良好的迴圈流動,需要各方面良好的配合。

    李文夫被收押等待候審等待判決,龔來順無形中就成為了龍門石窟管委會的主事人。平天集團是談修之一力創辦,對其擁有全部的權利。

    再加上作為技術核心的蘇進,三人坐在一起,基本上就能確定所有的事情了。

    三人談得很痛快,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在飯桌上把接下來的階段性目標和長期目標全部確定了。

    旁邊的人坐得不遠,聽他們輕而易舉地決定著一件件價值上千萬、上億的事情,只覺得目眩神迷,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的好。

    半小時後,蘇進聲音一頓,笑著說:“光顧著說話,飯菜都涼了,還是先吃吧。”

    談修之也笑了笑,並不介意這種事情。

    倒是龔來順抬高了聲音說:“這怎麼行,都冷了怎麼吃?老王,快幫忙把飯菜熱一熱……”

    廚子們毫無異議,熱情地忙碌起來。

    他們也是管委會的一員,都知道蘇進和談修之是來做什麼的。

    這就是龍門石窟的貴人,石窟的復興就在他們手底下,他們當然得伺候好了!

    龔來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天都在這裡。

    他三兩下扒完飯,一抹嘴,就拱手告辭了。

    他走得很快,肥胖的身體搖搖擺擺,竟然透出了幾分靈活。

    蘇進又跟旁邊的談修之說了幾句話,突然一抬頭,看見了馮秋易。

    馮秋易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周圍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顯得孤伶伶的。

    蘇進微微一愣,揚聲叫道:“馮秋易!”

    馮秋易看似低著頭,其實一直在關注著蘇進的方向,對方剛一出聲他就聽見了,但是他一時間沒意識到蘇進叫的是自己。

    蘇進又叫了兩聲,他才詫異地轉過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蘇進笑了起來,指指對面龔來順剛剛讓出來的座位道:“過來坐吧。”

    馮秋易掃了一眼周圍,搖頭說:“算了,我在這裡挺好。”

    他拒絕了,蘇進卻很堅持:“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馮秋易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端著飯盤走了過去,在蘇進的對面坐了下來。

    他過來了,蘇進卻一時間沒有馬上說話,只是打量著他的手。

    馮秋易張嘴欲言,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等蘇進先開口。

    蘇進沒讓他失望,看了他一會兒之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學習文物修復的?”

    “……十二歲的時候開始沾邊,十五歲正式學習,到現在剛好六年。”馮秋易老實回答。

    “一直都在石家?”蘇進問。

    “……算是吧。”馮秋易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算是是什麼意思?”蘇進似乎只是單純的好奇。

    “……我入門的時候年紀太大,入不了內門,只能當個普通學徒,跟馮師父學些東西。”馮秋易說。

    “馮三段對你不錯,你的基礎打得還是很結實的。”蘇進說。

    蘇進的口氣讓馮秋易又額外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語氣非常平和,完全沒有什麼異樣,好像以前曾經跟馮劍峰發生的衝突、那些芥蒂完全不存在一樣。

    不過也對,他有什麼可介意的呢?

    他現在已經是八段了,揚名天下,誰都認為九段對他來說,也不過近在咫尺。

    而馮劍峰呢?

    區區一個三段,現在早已不知所蹤,泯然人間。

    隨著蘇進越來越出名,越來越受人尊敬,到時候人家稍微一調查馮劍峰的歷史就會表示:哦,這就是那個曾經被蘇進當眾質疑的修復師,不過三段而已。對了,當時蘇進質疑的是他的根本,覺得他根本就不配當一個修復師呢……

    想到這裡,馮秋易越發沒了食欲,他又用筷子去戳盤子裡的肉塊,道:“……他是對我還不錯。哈,大家都姓馮,八百年前是一家嘛。”

    他聲音漸小,最後不吭聲了。

    “馮劍峰教你的應該是常規的套路,你自己足夠刻苦,所以學得不錯。但是上午我看起來,還存在一些問題。”蘇進說。

    馮秋易抬頭,皺起了眉頭。

    蘇進好像沒有看見他的表情一樣,逕自說下去,“你左右手之間有些不太協調,可能是左手小時候受過傷?總之,右手比左手靈活得多,托舉重物或者一些比較細緻的工作,你會下意識地回避使用左手,更多地把重任放在右手上。”

    馮秋易的眉頭漸漸展開,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同時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這是人類的本能,大部分時候沒什麼問題,但在一些特定的角度和工作上,你會略微出現一些疏漏。”

    蘇進說著,隨口舉了幾個例子。馮秋易突然之間有如醍醐灌頂,頭腦一片清醒。

    是的,蘇進說得一點錯也沒有。

    在蘇進提出的這幾個方面,他的確工作起來會比較費勁。

    他一直在努力克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達不到最想要的效果。

    現在蘇進一說他就意識到了。

    沒錯,他的左手是受過傷,當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又有一段更長的時間手指用不上力。那些日子裡,他一直把右手當作主要使用手,儘量回避一些需要使用左手的時候。

    原來那時候的習慣一直延續了下來嗎……

    馮秋易抓握了一下左手,突然靈機一動,問道:“有辦法解決嗎?”

    說完他就有點後悔。

    他從第一次見面時起,就一直在質疑反駁蘇進,還不是私下說,而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很多人的面這樣做的。

    老實說,質疑之後如果說他有什麼反悔的話,就是這個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一時衝突,當著所有人的面就說了出來。想一想,應該還是私下裡表面自己的意見比較好吧……

    他換位思考一下,換了自己,肯定覺得這樣一個人很討厭。現在他還向蘇進提問,想讓他幫忙解決自身存在的問題,蘇進怎麼可能回答他?

    令人意外的是,蘇進很快就開了口。

    “你們進天工社團,應該學了那套基礎手操吧?”

    這話不僅問的是馮秋易,也同時問了周圍其他學生。

    所有人一起點頭。

    那套手操的確是一入社就學了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每個人都受益無窮。

    蘇進說:“完整的手操鍛煉從手指到肩膀的全部環節,比較平均。但其實針對每個人的不同情況,應該就某些部分進行加強。”

    蘇進一邊說,一邊伸出自己的左臂,用筷子比劃了一下。

    “譬如馮秋易你,第二套動作的第四環,第三套動作的第二環,第五套/動作的第五環。這三套動作你在每天鍛煉的基礎上,可以再重複三次,進行加強。就三次,也不要太多,否則很可能疲勞,達到反效果。”

    馮秋易一凜,下意識地點頭。

    蘇進一邊說,他一邊在腦子裡回想他說的那三套動作。他正打算今天就開始做,還打算如果有效果的話,再多做幾次。

    如果不是蘇進提醒,沒準兒他真的要中招了……

    這一想,他的心情又變得複雜起來。

    他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真的非常信任蘇進,非常相信他提出的意見……

    而這份信任似乎也是值得的,蘇進只要少提醒一句,他就很有可能會出問題,最關鍵的是出了問題只能埋怨自己……

    “還有你。”蘇進的注意力從馮秋易身上移開,面向旁邊另一個姓汪的學生。

    “你應該是個左撇子吧。但是小時候誰對你說過什麼,你想改變自己的習慣轉用右手?其實不用的,你的左手還是比右手靈活一些,不需要回避。不過常用右手,讓你的左右手都比較靈活,你可以選擇手操裡的這幾套動作進行加強……”

    “還有你,你的……可以……”

    接下來,蘇進把在場所有十名學生的情況全部評點了一遍,同時告訴了他們調整進步的方法。

    所有人全部聽呆了。

    上午蘇進忙於工作,竟然還留意到了他們每個人,把他們的情況記在了心裡。

    這份觀察力,這份用心……

    這次助手,真是當得太值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3 18:24
0731 告白

    “快吃吧我的蘇大師,再不吃又要冷了,再熱一遍可不好吃了。”

    短暫的午飯時間竟然變成了一場針對性教學,無論是教的還是學的都非常認真,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哪裡,正在做什麼。

    最後還是那位姓張的大廚出言打斷,他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阻止道。

    蘇進怔了一下,笑著說:“好好好,我馬上吃。”說著真的扒起飯來。

    其他學生有吃完的也有沒吃完的,但每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們回憶著蘇進剛才說的話,手指下意識地比劃了起來。

    馮秋易本來就不是太餓,他索性把盤子推到一邊,準備站起來走到一邊去練習手操。

    他剛要站起,對面的蘇進就抬起了頭。

    蘇進對著他揮揮筷子,比劃道:“坐下,吃完再去。”

    馮秋易一怔。

    “下午的工作還很多,不吃飽飯,沒力氣幹活怎麼辦?坐下坐下。”蘇進說。

    馮秋易一直是一個固執的人,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經常有人說他往前沖的時候,九匹馬也拉不回來。

    但這時,他迎視著蘇進的目光,還是不知不覺地坐了下來,同樣扒起了飯。

    午飯過後還有一段休息時間,學生們抓緊各做各的事情去。

    蘇進也站起來,一邊在貨場裡面散步消食,一邊跟談修之說話。

    十多分鐘後,談修之揮手離開,只留下蘇進一個人。

    他隨意走著,不時抬起頭,看向龍門石窟的方向,好像正在想著什麼。

    遠處隱約傳來學生們的聲音,距離這裡有一段距離,越發顯出此處之安靜。

    蘇進不討厭熱鬧,但也很享受安靜,他緩緩吸進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此處離龍門石窟很近,空氣非常清新,昨天晚上又下過一場小雨,空氣裡隱約浮動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

    蘇進轉頭看去,果然看見不遠處一片草坪只剩下了短短的青綠色草茬,顯然在他們來之前剛剛打理過。

    管委會真的非常用心,對於龍門石窟,他們也的確期待很久了吧……

    他又想起談修之帶回的消息。

    承恩公府的修葺已經完工了一半,這一半的裝修也已結束,即將開業。

    說起來,他也有好幾個月沒有回去帝都,那邊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蘇進。”

    蘇進正在沉思,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女性的聲音,柔婉中蘊藏著一絲英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綜合成了獨屬她個人的特殊魅力。

    “柳萱。”蘇進回頭,對著來人笑了一笑,“有什麼事情嗎?”

    聽見這話,柳萱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走上來跟他並肩而行。

    “下午你要繼續修復佛手對吧?”

    柳萱明顯是沒話找話,蘇進卻很自然地回答道:“是啊,現在佛手已經全部被分離開來,蘇陌用的粘合劑不是太好,對石質有些損傷,所以……”

    這些都是他之前就已經研究好了的,現在胸有成竹地說出來,非常流暢。“修完佛手,你要繼續監工龍門石窟?”蘇進的話才開了個口,柳萱突然打斷了他。

    她很少這樣做,蘇進有些意外,轉頭看她:“對,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那你什麼時候回帝都呢?”柳萱問。

    蘇進不久前還在想這個問題,聽見柳萱這麼問怔了一下,問道:“怎麼,有什麼事嗎?”

    “沒有……”柳萱的聲音頓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才笑了起來,“只是在想,像龍門石窟這樣的文物遺跡應該很多吧,你會不會從此就不回帝都了,就這樣不斷到華夏各個地方,修復各種各樣的文物?”

    說著,她伸手畫了個圈,好像就此囊括了整片華夏大地一樣。

    “是有這個打算。”蘇進坦然道。他看向前方,沒注意柳萱的臉上微微變了一下。

    “現在華夏大地上,像龍門石窟這樣等待修復的文物實在太多了,光是石窟類,就有龍門、雲崗、敦煌等幾大處。除此之外,古建築、古遺跡、古墓……前幾十年來實在太混亂,想要回到正軌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以及很多工作。”

    蘇進的目光投向遠方,柳萱側頭看著他,仿佛在他眼睛裡看見了風雲變幻以及歷史變遷。

    蘇進陷入沉思,柳萱也沒有打擾他,只是專注地看著他,跟著他一起向前走。

    這座貨場經過管委員專門打理與平整,環境還是不錯的,但畢竟只是一個貨場,不可能像博物館一樣光潔明淨,毫無障礙物。

    柳萱專注地看著蘇進,不小心被地上的一個土塊跘了一下,向前一個趄趔。

    蘇進反應極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

    柳萱的手扶住蘇進的肩膀,看向腳下,鬱悶地說:“太不小心了……”

    蘇進笑笑,想要放開她,突然被柳萱反手抓住。

    她抓著蘇進的手臂,仍然離他非常近,淡淡的幽香從髮際衣間傳到他的鼻端,沁人心脾。

    蘇進下意識地看著她,柳萱的眼睛非常亮,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他的影子,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一樣。

    “柳萱……”蘇進叫出了她的名字,聲音很輕。

    柳萱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動,只是這樣近距離地、非常專注地看著他,好像眼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一樣。

    蘇進被迫與她對視,這一刻,他的眼中以及心裡,仿佛也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然後,柳萱笑了。

    她說:“你發現沒有,你長高了。”

    蘇進沒想到她先出口的是這樣一句話,下意識地回答道:“是嗎?”

    “當然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的頭頂在你這個位置。”柳萱說著,伸手在蘇進的額頭上比劃了一下,指尖輕輕從他的皮膚上拂過。

    這個輕柔的動作也忍不住讓蘇進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況。

    那時候柳萱是學校的第一校花,可以說是光芒四射,整個校園都聽得見她的名字。

    蘇進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想的卻是,這姑娘好高啊,都跟我差不多了。

    他溫暖地笑了起來,說:“是啊,我記得。”

    “一年不到,你又長高了,現在都比我高了半個頭了。”柳萱嘟起嘴,似乎有些不滿的樣子。

    的確是這樣,柳萱的頭頂現在只到他鼻子的部位,這樣近距離站在一起的時候,只能抬頭看著他,不算小鳥依人,但跟平時的強勢也截然不同。

    蘇進笑了笑,沒有說話,柳萱卻突然放開他,向後退了一步,道:“但是我覺得,我們倆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了。”

    蘇進只是看著她。

    “以前,我們在一個學校。後來你退學了,我們還同在帝都。現在我還在帝都,你到這裡來了。……以後呢?”

    柳萱聲音輕淡如風,從蘇進耳畔拂過,卻在他心裡留下了清晰的痕跡。而她接下來的話卻像是一把重錘,在蘇進的心弦上重重敲響,發出了持續不斷的回聲。

    “我喜歡你。”

    柳萱向來勇敢,這種時候也是一樣。

    她抬著頭,晶瑩的目光專注地凝視蘇進,坦言告白。

    這一刻,她不再是京師大學高高在上的校花,而是一個站在自己喜歡的男性面前的普通女孩。

    她長長的頭髮披在背後,為了便於行動紮成了一束。

    她跟天空電視臺其他的工作人員一樣,穿著一件果綠色的工作馬甲,並不時尚。

    但她的眼睛燦如星辰,臉頰微紅如同春日嬌花,呼吸微微急促,比平日任何一個時候都更加美麗。

    “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柳萱再次重複了一遍,道,“我並不是想要逼迫你做出什麼決定,我只是想要把我的心情告訴你。我不想跟你越走越遠,我想要站在你身邊。”

    “我……”蘇進沉默片刻,遲疑著道。

    “不用現在回答我!”柳萱的聲音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她向蘇進擺手,表情裡露出了一些央求。她說,“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等什麼時候回了帝都……或者你真正想好的時候,再告訴我答案吧。”

    說完,她深深看了蘇進一眼,轉身就走,走得非常堅決,好像真的完全不需要一個答案一樣。

    蘇進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心裡不知該做什麼樣的想法,表情也變得極為複雜。

    柳萱走得很快,身影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廠房的拐角處。

    蘇進又盯著那裡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收回目光,看向四周。

    剛才跟柳萱並肩而行,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學生們的聲音變得更加遠了。

    此時柳萱一離開,他身邊猶為安靜,安靜得近乎冷清。

    “真是郎心如鐵。”輕微的腳步聲從蘇進身後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年老的聲音。

    蘇進轉身看著石梅鐵,說:“您聽見了。”

    “你的心亂了。”石梅鐵說。

    蘇進沒有說話。

    “平日裡,你的觀察力最強不過,從不忽略身邊的細節,這次竟然沒有發現我……你的心真的亂了。”石梅鐵說。

    蘇進仍然沒有說話。

    “也難怪,那麼漂亮一個女孩子對你告白,即使我這種老頭子也忍不住要心慌。小蘇啊,你真的完全沒有動心嗎?”石梅鐵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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