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重生] 天工 作者:沙包(已完成)

 
vera1023 2017-12-28 18:30:48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58 405166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7
0843 孰真孰假?

    這一晚,蘇進一直留在了四號館時,終夜未眠。

    最後,他還是非常不守規則地跨越了那條隔離帶,小心翼翼走到碎裂的方鼎旁邊,近距離觀看。

    他很想伸手摸摸看,但終究還是強忍住了那種衝動,只用肉眼察看。

    月色偏移,天暗天明,他不斷移動自己的腳步,沒有踩到任何一個碎片,幾乎看過了地面上所有的碎片。

    及到天色微熹時,他突然眼睛一亮,目光變得更加專注,整個人停止了下來。

    良久之後,他終於緩緩直起身子,面沉如水,凝重地如同一尊雕像。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轉身邁出隔離帶,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他找到杜維的號碼,正要撥打出去,一個電話先行撥了進來,是方勁松的。

    現在是淩晨六點多,天還沒徹底大亮,蘇進知道這一晚肯定沒幾個人能睡得著覺,方勁松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一定是有要事!

    他毫不猶豫地接起,立刻聽見了方勁松驚訝而又緊迫的聲音:“老大,不好了,你看了今天的早報嗎?”

    昨天文交會發生這樣的大事,今天的新聞上肯定會有體現。

    但是方勁松向來沉靜,成為蘇進的“大管家”之後,更是一天比一天更穩重。能讓他如此失態地大叫,一定是有別的事情發生了!

    蘇進說:“我還在西館這邊,沒有看到早報,有什麼事嗎?”

    對面傳來方勁松明顯的吸氣聲,他鎮定了一點,道:“我拍了照片,馬上發給你!”

    方勁松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有一張照片通過微信發送了過來。

    蘇進打開一看,目光立刻凝住了。

    報紙頭版頭條,巨大的黑體字傳達出一個令人驚心的消息——

    “中英聯合文物交流會現場發生爆炸,司母戊大方鼎疑似偽品?”

    前面一條也就算了,後面那條是怎麼回事?

    司母戊大方鼎怎麼可能是假的?

    接著,第二張照片又發了過來,是這條新聞的正文。

    前面關於文交會爆炸事件的具體陳述,蘇進只是匆匆略過,把重點放到了新聞的後半部分上。

    新聞裡說,文交會爆炸事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和大批文物損壞,這是一件值得慶倖的事。但同時,司母戊大方鼎被炸毀,令人痛心。

    但記者迅速接到線報,得在被炸毀的方鼎有可能是假的。

    他經過調查之後得知,這個理論其實一直在相當一批學者中間流傳,他們認為,現在展出的這座司母戊大方鼎其實一早就被替換了,真品流落在外,不知何蹤。

    這次犯罪份子針對文物下手,最終炸毀方鼎,其實是件好事。專家正好可以收集方鼎碎片,進行碳14檢測,確認它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確認為假貨,憂心方鼎命運的觀眾也可以放心了……

    評論文章後面是方鼎的前世今生,尤其強調在運來滬城之前,它一直是被收藏在天壇的。

    天壇以前一直是文物協會的辦公地點,文物協會是由文物修復師組成的民間組織,一年前被蘇進指出高層問題,一舉擊破。

    既然他們高層有問題,那一直被收藏在那裡、身為鎮國之寶的方鼎,是不是也有可能出現問題?

    一切存疑,一切也可以自由心證。

    看到這裡,蘇進的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真是有本事,連自己的名字以及驚龍會事件也可以拿來做個筏子……

    電話對面,方勁松一直沒有掛斷,此時他緊張地問道:“老大,方鼎真的是假的嗎?現在要怎麼辦?”

    連方勁松也會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廣大群眾?

    “放心,它是真的。”蘇進關閉圖片,低頭看了一眼滿地的碎片,冷靜地道,“不過現在,它可能真的通不過碳14檢測。”

    “啊?”聽見蘇進前半句話,方勁松先是鬆了口氣,但聽見後半句,他迅速又呆住了。

    “謝謝你通知我,回頭再細說吧,我又有電話了。”蘇進道,掛斷了方勁松的電話,接起了剛剛撥進來的另一個電話。

    接下來,他的電話基本上就沒有斷過。

    最後,在蘇進堅持不願離開的情況下,杜維帶著一隊人馬到了四號館,架起一個螢幕,跟蘇進一起看起了正在播放的一則早間新聞。

    新聞裡用很大的篇幅介紹了昨天文交會發生的事情,中間也提到了司母戊方鼎的真假風波。

    新聞裡對此只提了一句,但是新聞後面,又有一個專題節目,對此進行了詳細的調查與報導。

    裡面果然有一些專家站出來說,一直以來,的確是有這樣的猜疑的。他還舉了種種例子,說明司母戊方鼎中間有幾十年的時間一直不知下落,幾年前突然出現在天壇裡。

    眾所周知,天壇一直是文物協會的地盤,平時根本不接待協會以外的人。就算是驚龍會,外人也只有在持在邀請函的情況下進入。

    他們甚至出示了一些驚龍會的照片,上面顯示,司母戊方鼎只有在驚龍會第一天的祭典上會出現。那一段時間裡,除了文物協會的一部分長老級人物以外,其餘人只能遠遠圍觀,完全沒辦法近距離接觸。

    這位專家帶著笑容反問:“你看,這麼遠的距離,有人告訴你這就是司母戊方鼎,你肯定就信了嘛!你怎麼能確定,它究竟是真是假?它會不會只是文物協會放出來的一個噱頭?”

    他哈哈笑了兩聲,搖頭說,“畢竟,華夏上古有定鼎的傳統。有個司母戊方鼎,文物協會會更名正言順一點對不對?但怎麼說呢,這個名正言順,從去年開始就已經不存在了啊……”

    “這也太不要臉了!”

    舒倩看完節目,非常憤怒地說,“你跟文物協會那些長老是理念上的衝突,怎麼就能懷疑到方鼎身上了!而且這鼎應該叫後母戊,連名字都搞不清楚,還敢出來上電視!”

    “畢竟是約定俗成的稱呼……”杜維隨意解釋了一句,表情嚴肅地看著蘇進,“這家鴻飛電視臺雖然不是國營的,但實力非常強,知名度高,觀眾受眾廣。類似這樣的專題採訪直接放在新聞後面播放,是很有話語權與影響力的。這節目對外播出,肯定會引發群眾的猜疑,你必須要小心!”

    “對。”藍方彬也來了,跟著補充道,“還有一點,就群眾心理來說,他們肯定更願意相信被炸壞的這個方鼎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流落在外沒有被發現,也比炸壞了好啊。”

    他這話迅速引起了好幾個人的贊同,顯然在內心的某個角落,他們也有這樣的想法。

    蘇進若有所思地點頭,突然又問道:“杜局,你不覺得這方鼎是假的?”

    杜維深深地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如果真是假的,你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也就是說,杜維並不確定真假,他只是信任蘇進,相信他的判斷而已!

    蘇進注視著他,仿佛有些釋然。他非常肯定地道:“對,雖然非常遺憾,但是被炸壞的這尊方鼎的確是真品。杜局長,您放心,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杜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不過你壓力也不要太大。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儘管開口。對了,昨天晚上我們檢查監控,又跟安保隊長華建國溝通了一下,有了一些發現……”

    說著,他向旁邊示意了一下。

    一個技術人員拿過筆記本,打開來放在蘇進面前,點開了一個視頻。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49
0844 交給我

  “一開始,我們直接檢查監控,發現這幾天西館四號館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常情況。然後我們去找到了華建國,跟他一起重看了監控的全過程,結果發現中間有一天晚上的監控其實是被替換了的。”

    出言陳述的是杜維本人。

    他表情嚴肅而冷靜,道,“華建國表示,文交會第五天晚上,閉館之後,孟國華帶著英方威爾議員進入四號館,近距離參觀了後母戊方鼎……不,是零距離。”

    聽見這話,蘇進睜大了眼睛,重複了一遍這個詞:“零距離?”

    杜維臉上露出羞愧與遺憾的神色,點頭道:“是的,在孟國華的強行要求下,華建國退讓,讓威爾議員直接觸摸了後母戊方鼎。這也是自從全形拓之後,唯一一次有人直接接觸方鼎。我們判斷,塑膠炸彈只有這個機會被放置進去。”

    他歎了口氣,道,“華建國已經承認錯誤,表示自己沒有頂住壓力,違反了安全規定,甘受組委會處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向地面上的方鼎碎片。

    就算處分又怎麼樣?這座堪稱稀世珍寶的方鼎仍然遭到了破壞。

    最令人遺憾的是,在此之前,蘇進一再強調安全問題,之前幾天每天打電話給華隊長關注這件事。結果他的關注重心剛剛轉移,就出現這樣的事情……

    “我也有責任……我應該每天過來檢查的。”蘇進跟著歎了口氣。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杜維不贊同地搖頭,“你只是個顧問,這樣說的話,我才應該每天親自檢查,再不濟也要過問。要說責任,我的責任更大!”

    他把蘇進的關係全部撇清出去,蘇進很感謝他的好意。但是,這並不會減輕他心裡的負擔,該他負的責任,他絕對不會回避。

    不過責任什麼的,都是之後的事情。不管是他還是杜維,最大的責任也是疏忽,關鍵在於這件事的真凶是誰!

    “也就是說,安置炸彈、炸毀後母戊方鼎的嫌犯其實是英方的威爾議員?但是……有證據嗎?”蘇進冷靜地問道。

    這句話問出來,包括杜維在內,所有人一片沉默。

    片刻後,杜維才緩緩搖頭,道:“老實說……沒有。現在唯一的證據就是華建國的口供,但當時他全程跟隨,他親眼看見的情況只有威爾觸摸方鼎,完全沒有看見炸彈的存在。從這個角度來說,他還可以成為威爾的人證。畢竟,就算威爾是唯一觸摸方鼎的人選,也是在華建國的監督下完成的。”

    所以,威爾只是有嫌疑而已,嫌疑的程度甚至不算太重。

    “把孟國華控制起來,問出他的口供呢?”藍方彬忍不住問道。

    “向他問話肯定是需要的,不過多半得不出什麼結果。”杜維冷靜地說,“我知道這個人,他辦事能力還是有的,就是為人圓滑,比較勢利。英方議員提出要求,說想要近距離參觀接觸方鼎,他多半就幫忙疏通了。這種人,能夠得到的情報肯定很有限。”

    蘇進回想起跟孟國華少許幾次打交道的經歷,緩緩點頭,認同杜維的判斷。

    “那就是說,找不到其他證據了?”舒倩很是不滿地問道。

    杜維年紀不輕,熬了一夜有點疲倦,他抹了把臉,下令道:“首先,去調取華夏館其他方位的監控錄影,全方位查看文交會第五天西館方向的出入情況。就算沒辦法直接抓到他們安置炸彈的現場,也要證明他們那天晚上的行蹤。然後,安全監控是組委會的工作,監控錄影被調換是事實,這表示組委會內部一定出現了內奸。馬上把所有相關人員全部集中起來,進行隔離,一個個調查……”

    杜維眼中冒出精光,一道道命令從他口中發出,傳達給在場的所有人。

    所有人聽完命令,立刻行動起來,各自忙碌去了。

    周圍紛紛擾擾,蘇進則站在隔離帶外面,注視著破碎的方鼎,一臉的若有所思。

    一段時間之後,杜維走到他身後,道:“你放心,這件事情交給我們,我絕不會讓罪魁禍首就這麼輕鬆地跑了的!”

    這句話他說得咬牙切齒,然後他與蘇進看向同樣的方向,問道,“只是這後母戊方鼎,還有修復的可能嗎?”

    蘇進一時間沒有說話,杜維又失笑了一聲,“當我沒問,你也不要太困擾,畢竟都被炸成這樣了……”

    蘇進突然打斷了他,緩緩道:“爆炸的確很嚴重,後母戊方鼎一共被炸成了457塊,其中56個大型碎片,164個中型碎片,237個小型碎片。”

    他抬眼看著杜維,道,“您也放心。爆炸案的後續處理事宜交給您,修復以及證明它是真品的任務……就交給我了。”

    杜維與他對視。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蘇進的神情仍然從容而平靜,令人放心。

    看著這樣的他,杜維自己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了下來,放鬆多了。

    “真是,真不知道我是年輕人還是你是……”他笑著搖頭,然後鄭重其事地道,“那就拜託給你了。”

    報紙以及電視新聞節目的效應不斷發酵,迅速傳到了網上,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就像藍方彬所說的那樣,很多人都很願意相信新聞裡專家的判斷。

    這樣一座鎮國之寶這樣被炸毀簡直令人不敢相信,如果它是假的,就表明真品還是完好無損的。

    很多時候,你對一件事情的判斷都與你的立場有關。

    明明電視裡專家的發言完全沒有證據,只是捕風捉影的一些邊緣消息,但在網上這樣一傳播,迅速變成了“合理推測”,離事實只差一步了。

    同時,另一部分“有識之士”開始回應專家的意見,呼籲對現在的方鼎進行全面的重新鑒定,包括碳14檢測,從而真正確定他的真假。

    在這樣的呼籲下,有一共三家私人鑒定組織出面,表示可以免費進行鑒定檢測,檢測過程文物局以及某些公共領域的專家可以全程監督,以保公正。

    對此,文物局暫時沒有給出回應。

    事實上,文物局內部的專家已經對方鼎碎片進行了檢測。

    他們發現,方鼎被炸彈裡包含的某種不知名放射物污染,已經無法通過檢測,得出結論了。

    在這種情況下拿出去檢測,只會讓它的真假疑雲更加濃重,伴隨網上現在的輿論走向,很有可能會被蓋棺定論。

    這座方鼎,果然是假的,真品其實一直流落在外,有待被人發現!

    這時,就算是再駑鈍的人也反應過來安置炸彈那一方的目的了。

    恐怕再過不久,“真正”的方鼎就會在海外某處被發現,從拍賣會進入人們的視野了……

    這樣一座鎮國之寶,會拍出什麼樣驚人的價格?

    恐怕那尊鬼谷子下山的元青花,也不可能與之媲美吧?

    在這種情況下,蘇進要怎麼修復原有的方鼎,證明它的真實性?

    無數人都在暗自擔憂或者疑惑,但沒有一個人在這種時候去打擾他。

    畢竟,文交會爆炸事件還有太多後續事宜需要處理,而此時的蘇進,也需要足夠的空間吧……

    任何人也沒有想到,此時的蘇進在親手收揀完全部的方鼎碎片之後,離開滬城,來到了相距極近的蘇城太湖之畔。

    冬末春初的太湖,湖風吹得人遍體生寒,蘆葦全部凋零,只余少許飄搖白絮,格外淒清。

    蘇進站在湖畔的木制棧道上,看著一條烏篷船漸漸向他劃近。

    他的手伸進口袋,握緊了裡面的堅硬木盒。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0
0845 不是你做的

    船很小,黝黑的船篷,黝黑的船身,面卻豎著一根高高的桅杆,杆白帆揚起,是這一帶標準的漁船。

    船頭站著一個人,穿著白色的風衣,衣袂同樣被風吹得揚起,與這天空、這湖水、這蘆葦、這船相互映襯,如書如畫。

    那人向蘇進這邊投來目光,與他對視,忽而一笑。

    這時船已到木制碼頭旁邊,那人泊船岸,向蘇進走來,站定在他面前,叫道:“蘇進。”

    蘇進平淡地看著他,回以招呼:“蘇陌。”

    蘇陌今天又“變”成了男性,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俊秀帶著書卷氣,幾乎能完美融進背後的風景裡。

    蘇進看著他的眼神,跟之前若干次完全沒有分別,審視帶著警惕,永遠都保持著疏離的距離。

    蘇陌對著他一揚眉,問道:“你找我,是為了完成第二次的賭約?”

    蘇進微一點頭,先看了看那艘烏篷船,確定裡面沒有藏著其他人,才鄭重地道:“首先我要感謝你之前打過來的電話,幫了我們的大忙,多謝。”

    他說這話並不是客套。

    如果不是蘇陌打來電話,讓他對西館的安全狀況產生了擔憂,他也不會要求重制物展櫃,嚴格加強安全與防震措施。不然,換用以前的常規展櫃的話,四號館發生那種規模的爆炸,旁邊三號館和五號館的物不可能完全不受到影響。

    要知道,這兩個展館都陳列有極為珍貴的瓷器,一不小心有可能震碎!

    聽見蘇進的話,蘇陌卻斂去了笑容,表情變得無凝重。

    他注視了一會兒蘇進,突然轉過身,走到湖邊,遠目看向一望無際的太湖,以及陽光下清晰可見的湖島嶼,幽幽地道:“不,你不用道歉……”

    他的聲音仿佛有些異樣,輕聲道,“我也沒想到……”

    “嗯?”他的聲音太輕,蘇進沒太聽清楚,下意識地反問了一聲。

    蘇陌卻沒有再說下去,沉默片刻後才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問道:“先不說這個了,我們第二次賭約約定的那件物,你找出來了嗎?”

    交會之前,蘇陌與蘇進立下賭約。

    蘇陌告訴蘇進,本次交會收藏並展出的物裡,有一件是假的,是他偽造出來的贗品。

    蘇進的任務,是從所有的數百千件物裡,找出這件贗品。

    現在交會已經結束,該是踐約的時候了。

    在蘇陌的注視下,蘇進緩緩點頭,道:“我的確找出來了。”

    蘇陌仿佛有些意外,眉毛向揚起。他唇畔仍然掛著笑容,問道:“哦?你覺得是哪件?”

    蘇進沒有說話,只是從口袋掏出了那個木盒,把它遞到蘇陌面前。

    蘇陌一看見那個盒子的大小規格,臉色立刻變了,笑容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沒有馬上伸手去接,而是瞪著那個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抬頭,問道:“你確定?”

    蘇進道:“算不確定,你現在的表情也足夠讓我相信自己的選擇了。不過的確,我確定,你所說的贗品,是這一件。”

    蘇陌還是沒有伸手接過的意思,蘇進索性自己把它打了開來。

    盒蓋揭開,裡面露出的是一個小小的瓷杯,薄得幾乎透明,向的那一面繪有彩色的瓷畫,纖細入微,美不勝收。

    這樣一個瓷杯暴露在天光之下,格外纖薄鮮明,古意盎然。

    蘇進靈巧地把它取了出來,放在手旋轉把玩了一下。

    瓷碗一面是彩繪,一面題著一詩,正是那套十二花神杯的一隻,正是那只八月桂花杯!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目光都投注在這只瓷杯。

    過了好一會兒,蘇陌才緩緩伸手,從蘇進手裡接過這只杯子。他的手指極為細膩地在杯身摩挲,沉默良久才開口:“真沒想到,你真能認出來。”

    言下之意,是對這個杯子有著充分的信心,覺得蘇進不可能能認得出來。他的表情再不復之前的冷靜,顯然蘇進認出它的這個事實,給他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蘇進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身,注視了他一會兒,突然問道:“這個杯子,其實不是你做的吧?”

    蘇陌猛地抬頭看他,真正的震動出現在他的眼,仿佛完全的不可置信!

    蘇進自顧自地道:“我猜,這個杯子其實是蘇承做的,一直保存在你的手。你並沒有充分的自信在第二次賭約戰勝我,或者說,你想用它來試試我,所以偷龍轉鳳,把它放進了十二花神杯裡,替換了原來的那只。”

    他抬眼看蘇陌,“我說的對嗎?”

    一段時間之後蘇陌才回答:“是。”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明明不是我做的還要加入賭注,你會覺得我這是在作弊嗎?”

    蘇進搖頭:“不,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再說了,我們最初始的賭約並沒有規定一定要是自己製作的成品。”

    他的表情凝重,明顯說的是真話,然而蘇陌的心裡卻無端湧了一股怒氣。

    蘇進這意思,是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他關注的,只有自己的對手,只有最後製作出來的成品!

    但此刻,蘇陌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用這只八月桂花杯形成賭約,最初並不是他的意思。

    最終他沒有反對,是因為他心裡也很好奇。

    他無數次端詳這只杯子,一再確定蘇承不愧為天工,真正的實力遠在他之。如果不是他一早知道這杯子是假的,他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而且,他也非常確定,以他的實力,絕對做不出這樣的杯子。

    他把蘇進當成自己的對手,也很想借這個機會試探一下他。

    我都認不出來的真正“天工”級偽作,你能認得出來嗎?

    但是,蘇進的確認出來了,他拿出那個木盒的那一瞬間,蘇陌知道自己輸了!

    如果說第一次賭約結束之後,兩人還有勢均力敵的感覺,這一次是他輸了。

    慘敗!

    在這一刻,他有一種感覺,蘇進的對手不是他,而是早已逝去的蘇承!

    突然間,蘇陌有點悚然——蘇承是天工,難道蘇進的實力,也晉入到了那個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這不可能!

    當世第一個天工,只可能是他!

    蘇陌從來都不是那種遇挫即退的類型。

    他所意識到的這個事實並沒有讓他退縮,反而更激起了他的鬥志。

    他說:“不錯,你認出這只八月桂花杯,第二次賭約的確是我輸了。你想要什麼?”

    蘇進搖頭,認真地說:“你之前打電話提點我的那句話,是提前支付給我的賭注了。我不需要其他什麼。”

    蘇陌心一凜。

    他打電話給蘇進給了他幫助,是蘇進欠了他一個人情。

    而現在蘇進說的這句話,代表他們已經兩清,誰也不欠誰的!

    他冷下面孔,緩緩點頭道:“這樣也好……”

    他話沒說完,蘇進已經打斷了他,道:“既然第二次賭約已經了結了,我想我們的打賭可以進入第三階段了。”

    他的言語果斷而乾脆,顯然是早有準備。

    蘇陌抹去心裡的一切雜念,直視著他點頭道:“不錯。”

    “前兩次賭約的形式,都是你提出來的。這第三次賭約,可以輪到我了吧?”

    蘇進平靜回視著他,聲音一如即往地穩定,毫無多餘的情緒。

    蘇陌沒有說話。

    蘇進也不需要他說話,他繼續道:“前兩次賭約的勝負,我們都是由心而論,在你我兩人之間達成的。這第三次賭約,我想把裁判權交給更多的人。”

    蘇陌臉浮現出疑惑的表情,問道:“什麼意思?”

    “很簡單,第三次賭約的結果,我們用投票來決定!”

    蘇進斬釘截鐵地道。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2
0846 第三戰

    船影遠去,蘇進目送他遠去,表情平靜,好像自己剛才提出來的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提議,也並不為此感到擔憂一樣。

    蘇陌走後一段時間,蘇進身後同時響起了腳步聲和對話聲。

    他回頭,看見談修之一邊舉著手機打電話,一邊向這邊走開。他的另一隻手還拿著一隻望遠鏡,顯然之前正用它遠遠看著這邊。

    手機對面那人正在跟他說著什麼,談修之很少說話,只是不時回應一聲。

    蘇進沒有說話,而是在旁邊耐心地等著。

    最後,談修之終於講完電話,他放下手機,道:“那邊結果已經出來了。”

    他指派不明,蘇進只是揚了揚眉。

    談修之道:“愛德華出了面,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威爾交待了。他承認塑膠炸彈是他放進去的,時間是第五天晚上。把他領進去那傢伙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是為了拍馬屁討好而已。”

    說到這裡,談修之挑起唇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只是為了拍馬屁討好外國人,讓那麼多人、那麼多物置身於這樣的危險之,還直接導致了後母戊方鼎的損壞……”

    說到後面,他露出明顯的厭惡表情,甚至有些咬牙切齒了。

    “愛德華拿到證據了?”蘇進很清楚,單只是威爾的口供的話,還只能作為證據之一,不足以將他徹底按死。必須要有足夠的物證,才能說明事件的前因後果,定下這樁案件的真正責任人!

    “周……叔說愛德華已經派人去辦了,基本沒有問題。”談修之說起周景洋的時候,還是有點彆扭,不過態度明顯以前緩和多了。

    蘇進這才知道電話是周景洋打來的,說起來,自從西館出事之後,他們還沒有再次見過面。這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蘇進忙於處理後續事宜,的確很忙,另一方面嘛……

    “你為什麼避著周叔不見?”談修之跟他的關係不一樣,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了。

    “我沒有避著不見……”蘇進說。

    談修之只是看著他,片刻後,蘇進終於承認:“最近太忙了,我心裡還有一些事情沒有理清楚。”

    他言語坦然,目光清晰,顯然說的是實話。

    談修之看了他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急,慢慢來好。你總是最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

    “……嗯。”非常難得的,蘇進遲疑片刻後才回答。

    談修之把話題拉回原處,道:“周叔說,威爾的口供出來,孟國華已經被收監拘留起來了。杜老闆非常震怒,下令嚴辦,到時候他不僅工作保不住,多半還要坐牢。”

    蘇進表情冷淡,道:“本應如此。”

    談修之非常贊同地點頭,繼續道:“孟國華最多只算從犯,此事主犯還是英方議員威爾。據說愛德華透了點口風,回頭會給我們一個交待。”

    蘇進有些意外,但同樣點了頭,重複了一遍剛才那句話:“本應如此。”

    談修之三言兩語,把剛才電話裡的內容全部向蘇進交待了一遍。

    基本都是相關爆炸事件後續的一些處理過程以及結果。

    這間,愛德華出了大力,他在英方的能量以及權威蘇進想像還要強大,有他加入,很多較難辦的事情突然變得簡單了起來。

    蘇進很清楚,愛德華會這樣幫忙,一方面是因為覺得威爾做的事情太丟臉,另一方面還是因為他跟周景洋的交情。

    這次,算是欠了周景洋的大人情了……

    當然,他跟周景洋的關係來說,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妥當。

    蘇進一時間有點走神,突然聽見談修之問道:“那邊差不多是這樣了,你這邊……”他向蘇陌離開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問道,“……怎麼說?”

    蘇進沿著湖畔的步道走了起來,一陣湖風吹過,淡淡的湖水腥氣掠過鼻端。

    他說:“雖然現在查出來威爾是主犯,但是毫無疑問,這件事的真正幕後主使人,其實還是蘇陌背後的這個物盜賣團夥。”

    談修之走在他身邊,點頭表示同意。

    無論是蘇陌之前的示警,還是石英玉最後打來的電話,都說明了兩者之間密切的關係。

    “周哥那邊已經行動起來了,他們正在調查石英玉,準備跟他取得聯繫。一方面是要保護他,另一方面也是以他為突破口,挖出這個團夥的核心部分。”談修之說。

    周離他們之前做了很多工作,從最早時的邊境到馬王堆到龍門石窟,抓捕了不少該團夥的成員,剪去了他們的不少羽翼。

    但是,羽翼始終只是羽翼,他們的確削弱了這個團夥的力量,但至今沒有觸及他們的根本。

    蘇陌、石英玉,還有隱藏在他們背後的那個關鍵人物,傳說的“金”——金如水!

    這個人極其狡猾,極少露面,只以迂回的手段跟手下見面。

    至今為止,他們所知道的有可能直接接觸他的人,估計只有石英玉和蘇陌了。

    蘇陌這邊,蘇進另有打算,那麼關鍵人物是石英玉了。

    他會在關鍵時刻給蘇進打電話提出警告,表示他的內心早有動搖。

    不管是真的出於保護還是想要形成突破口,他們都必須要找到他。

    蘇進點頭,囑咐道:“敵方太兇殘,我們一定要小心。”

    談修之點頭,他思索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說起來蘇陌,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蘇進在來之前並沒有透露口風,此時卻也沒有隱瞞。

    他說:“蘇陌之前向我提出三次約戰,相當於是三次賭約,現在頭兩次已經完成了。”

    這件事情談修之非常清楚,同時他也忍不住讚歎:“第一次的佛手也算了,第二次那個八月桂花杯,你是怎麼認出來的?老實說,算你跟我說了它是假的,我也認不出來!”

    蘇進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說,“前兩次賭約,都是蘇陌提出來的,今天在這裡,我主動向他發起了第三次的約戰。”

    “嗯?”談修之站定腳步看他。

    蘇進也跟著站定腳步,看向茫茫湖面:“威爾炸毀後母戊方鼎,又用放射性物質污染它,讓科學手段檢測不出它的年代,從而無法證明它的真假。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此,談修之也是考慮過的,他挑起嘴角,諷刺地道,“指出現在這個方鼎是假的,可以想辦法以假亂真了。他們一定已經準備好了一座偽造的方鼎,等著拍出驚人高價了!”

    推斷出這點並不難,蘇進贊同地點頭道:“後母戊方鼎是鎮國重寶,真正稀世罕見的物,‘真品’一旦出現,必將聚集所有人的目光。所以,想要以假亂真,那個‘贗品’必須要足夠的‘真’才行。你覺得,這個贗品會是誰來製作呢?”

    不用說也知道,肯定是蘇陌了。

    蘇陌在制偽方面本來天分驚人,跟蘇進賭鬥之後,又有了突破與提升。

    在現在真品方鼎遭到質疑的情況下,他做出的後母戊方鼎,說不定真的能以假亂真!

    到時候真品被認定是假的,贗品反而位,那種憋屈感,可真是別提了……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蘇進道。

    “物是什麼,它跟人類的關係究竟是什麼樣的。普通人真的分辨不出真品與贗品嗎?”

    “現在謠言已經擴散,人們對被炸毀的後母戊方鼎心裡已經有了疑慮,到時候贗品出來,被指假為真,他們說不定真的會信。”

    “所以,我想為真正的方鼎爭取一個機會。”

    “我向蘇陌提出賭約。”

    “由我來修復現在被損毀的那座方鼎,修到讓它完整無缺,肉眼無法看出;他來製作並完善試圖替代它的那個贗品。”

    “然後,我們把兩座一模一樣的方鼎擺在公眾面前,放在同樣的起跑線,讓所有人來辨認。”

    “來投票表決它們的真假!”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3
0847 作弊手段

    談修之吃驚地看著蘇進。

    古代有掌眼,現代有鑒定師,自古以來,物的鑒定權被放在了少部分專業人士的手。

    他們擁有極其深厚的歷史知識與觀察力,能夠從物材質、印章款識、線條筆法等許多細節進行判斷,最後決定這件物是真是假。

    然而……

    他想起之前那只八月桂花杯,他曾經從蘇進這裡看到過。

    蘇進很快認出這個杯子是假的,所以他看到的時候其實帶著先入為主“這是假的”的印象。

    但即使如此,他拿著它跟其他花神杯進行對,任何看不出來它哪裡假了!

    瓷質、瓷器的厚薄程度、正面繪畫的筆法與顏料、背面題字的筆跡與墨色……

    所有的一切,都與真品一模一樣,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點懷疑蘇進的判斷了。

    他不是普通與物無關的人,他是一個資深收藏家,自家還開著一個有點名氣的拍賣行,經手的物普通人一輩子也看不到。

    但算是他這樣的資深人士,也認不出真杯與假杯的區別,換了那些跟物更少接觸的普羅大眾,他們真的能辦到嗎?

    八月桂花杯充分體現了蘇進那位對手的能力,那群人,對後母戊方鼎早已處心積慮!

    如果他們做出的偽鼎,仍然能夠達到跟這只八月桂花杯同樣的水準,如果仍然像這樣,保持著同樣的材質、同樣的質感、同樣的花紋款識……所有的一切都做得一模一樣的話,恐怕專家都沒這個能力,更何況普通人!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專家都認不出來了,在媒體新聞拼命炒作天壇方鼎是偽鼎的情況下,人們不自覺地受到影響,站了立場,到時候傳說“流落民間”的方鼎一出來,說不定還會更不利。

    不如借由這樣一個賭約,把兩個鼎拉到同樣的標準線,交由更多的人去評判!

    算普通人認不出來胡亂投票,最終結果還是有可能五五開的。

    當然,這得有一個前提——蘇進必須修復現在這座破碎的方鼎,修到不留一絲痕跡,讓所有有資格投票的人都無法區別前鼎與後鼎的區別!

    想想方鼎現在的樣子,這還真是一項極為困難的工作啊……

    一瞬間,無數念頭湧談修之心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他不得不承認,蘇進的這個提議雖然風險極大,但的確是最合適的,只是很考驗他的修復能力罷了。

    不過想想那樣一個八月桂花杯他都能認出來,蘇進的實力本來在蘇陌之,應該也不是什麼問題。

    不過無論修復還是制偽,都需要做很多前期準備工作,後期修復製作以及打磨的工序非常繁多,這個賭約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的。

    所以蘇進和蘇陌約定,正式踐約的時間在大半年之後的秋節,具體地點與形式再另行商議,保證公平。

    半年時間其實並不寬裕,蘇進要做的工作還是非常非常多的……

    “你放心,其他事情都交給我們,你專心修復後母戊方鼎行了。需要什麼材料和工具,你列張單子給我,我算天下地,也給你弄齊!”

    這一刻,談修之露出了他銳利的一面,斬釘截鐵地道。

    蘇進也沒什麼好跟他客氣的,點頭道:“的確有很多東西需要你幫忙準備,那拜託了。”

    說著,他直接拿起手機,操作了幾下。

    幾乎在同時,談修之的手機響了一聲,提示有郵件到了。他掃了一遍那封郵件,意外地抬眼:“竟然一早列好了單子……準備得很充分啊。”

    “是的,時間的確較緊張。”蘇進認真地說。

    “沒問題,我馬安排下去,分批交貨給你吧。”談修之看完清單的內容,爽快地說。他收起手機,兩人一起回程,路隨便說了些閒話。

    最後一起走到附近的停車場,談修之手扶在車門問道:“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他本來是隨口一問,問完後卻一時間卻沒有聽見蘇進的聲音,驚訝地回頭。

    蘇進仿佛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訂了票,準備回去看看。”

    “回去?”談修之不明白他的意思。

    “嗯。藍天福利院,我在那裡長大的,出來之後還沒有回去過。”蘇進道。

    蘇進雖然沒有刻意宣揚過,但也沒有隱藏過自己的出身,甚至藍天福利院這個名字,談修之也是聽說過的。

    福利院長大的孩子,有空的時候回去看一看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蘇進早不回去,晚不回去,卻選擇了現在這樣一個時機?

    談修之有些不太理解,但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道:“路小心。”

    一陣風吹過,帶來湖水的氣息,拂起他們的頭髮。

    一隻鳥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落在旁邊的樹枝,開始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

    兩人的目光一起投過去,看見枝葉間初生的綠意。

    冬寒雖然尚未過去,但春意已經悄然降臨。

    窗外的景物正在快速後退,蘇進坐在窗邊,凝望著外面。

    他的手放在口袋裡,木盒堅硬的邊緣硌著他的手,存在感非常鮮明。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木盒,打開蓋子,透明纖薄的彩繪瓷杯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八月桂花杯,蘇承仿造的十二花神杯之一。

    第二場賭約結束之後,蘇陌並沒有把它帶走,而是把它留給了蘇進。

    蘇進取出瓷杯,用手指細細地撫摸著它。

    細膩冰涼的質感透過皮膚傳來,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是堅硬的瓷器,卻帶著一種微微柔軟的感覺。

    蘇進知道,這是視覺神經在大腦產生的效果,向手指傳遞的錯誤的資訊。

    這證明,這只八月桂花杯的工藝已經達到了極臻完美的程度,雖然是仿造的贗品,卻跟另外十一只花神杯帶給人的感受一模一樣。

    蘇承這位天工的技藝,竟然已經達到了這種程度……

    對於馬要進行的第三場賭鬥,談修之表現得較放心。

    在他的想法裡,蘇陌能偽造出這樣的八月桂花杯,技藝的確超凡脫俗。

    但蘇進能夠很輕易地認出它的真偽,這證明蘇進的本事他更高一籌,在第三場賭鬥天然占了先機。

    但是,只有蘇進自己才知道,他根本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認出它來的。

    蘇陌用蘇承做的杯子跟他打賭,固然是作弊行為;但蘇進鑒定這個杯子的真假,其實同樣也是作弊。

    他並沒有鑒定出這個杯子是假的,他能夠那麼快地認出它來,是因為他早知道,八月桂花杯其實早已經遺失,消失在了茫茫大海!

    十二花神杯,一般指的是康熙十二花神杯。之後雍正、嘉慶、光緒、民國時期對其都有仿製,尺寸大小各有不同。它相當於一個歷史品牌,不管什麼朝代的花神杯,下面的款識都是“大清康熙年制”。

    作為這個品牌源頭的真正康熙花神杯,當然是毫無疑問是珍寶的珍寶、真正的無價之寶了。

    二戰時的日本天皇對這個無價之寶有著格外的鍾愛,算是個超級粉絲。為此,日本東方史館特意在華夏搜集十二花神杯,把它們分批藏在各個物資據點。

    日本戰敗之後,這些物資有的被銷毀,有的被掩埋,有的被倉促運走。

    之後有人特意查過日本撤走的船隻,在阿波丸號的檔案發現了八月桂花杯的蹤跡。

    然而,當年阿波丸號行至福建省牛山島以東海域時,被美國潛艇發現,直接向它發射魚雷,3分鐘後沉沒了。

    除1人外,面的所有人以及所有物資全部沉入海底,其包括了八月桂花杯……

    這是很多年後調查才發現的事情,蘇進後來查過,在這個世界並無相關的紀錄。

    也是說,真正的康熙八月桂花杯仍然沉在海底,怎麼可能憑空出現?

    既然它出現了,那它一定是假的!

    所以,蘇進在看見它的那一瞬間,得出了判斷。

    但這是他依靠在個世界的知識得出的判斷,最可怕的是,他發現,像談修之一樣,算他確認了此事,他也沒辦法靠自己的眼力判斷它的真假!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4
0848 雙程

    這是蘇進第一次正式看見蘇承的作品,這也是他第一次對“天工”的能力與境界有了如此直觀的感受。

    他在發現自己無法鑒定的那一瞬間,知道這個杯子不是蘇陌做的了。

    他跟蘇陌打了這麼一段時間的交道,幾番交手,對他的心性實力都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他的確很有天賦,很有靈性,但出於種種原因,離天工尚有一段很大的距離,絕對做不出這樣完美無缺的作品來。

    但是他自己呢?

    他鑒定不出來,那麼能做出來嗎?

    蘇進非常冷靜,他綜合評估很快得出了結論。

    沒錯,他也是做不出來的。

    他距離天工同樣也有一步之遙,一直以來,他幾乎可以覷見位於另一道門外的那個境界,但總是不能踏出那一步。

    那天晚,他獨自一人靜坐月下,感受著北風的微寒,審視著自己的內心。

    天色微明時,他做出了決定。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還沒有回去過藍天福利院,有些刻意的淡忘了屬於另一個蘇進的過去,以及他這個人。

    現在,也該是到面對的時候了。

    火車非常平穩,車廂全部滿員,非常熱鬧。

    蘇進收回目光,看向車廂裡的旅客。

    前面不遠處有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站在椅子,不停地蹦跳,旁邊一個年輕女孩露出忍耐的表情,幾次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側前方的一個年輕男子突然站了起來,表情嚴肅地要求坐在另一邊的孩子母親管一管自己的孩子。

    孩子母親正在玩手機,聽見這話好像才意識到什麼一樣,不耐煩地一拉孩子,讓他安靜一點。孩子呆了一下,突然對她包的一個裝飾品產生了興趣,抓著它玩了起來,不再那麼鬧了。

    年輕女孩向男孩露出感謝的笑容,男孩搖頭表示沒事,坐回自己的座位。

    另一邊,一個年人正歪著頭在睡覺,他摟著一個公包,眼睛下面黑眼圈濃濃的,身的西裝睡出了褶皺。

    蘇進坐在右邊靠窗的位置,他的左側突然傳來聲音:“龍門石窟不錯,可以去看看!”

    他側頭一看,發現那是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湊在一堆,正說得眉飛色舞。

    他們還算是很有素質的,聲音一直壓得較低,只是這時候說得興奮了,猛地抬高了聲音,才讓蘇進留意到。

    這些大學生的一個對石窟較熟,正在跟別人介紹它的歷史以及修復的經過。蘇進一不小心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對方偶然抬頭看過來的時候,目光從他臉掃過,很快如常地移開,顯然並不認識他。

    這個發現讓蘇進微笑了起來。

    這個人知道他卻不認識他,證明他並不是這一行的死忠鐵粉,而是對物與歷史有一些興趣,因此卻瞭解了一些事情的“路人”。

    無論什麼行業,光靠一些核心死忠人員的支持是沒辦法發展的,必須要更多這樣的“路人”才行。

    只有這樣,才能貫通古今,形成真正的“化”。

    蘇進看著這群年輕人一邊討論,一邊拿著手機翻看相關資料,最終決定把龍門石窟納入接下來的行程表裡,心裡有一種莫明的滿足感。

    看著自己準備追求畢生的事業一步步發展壯大,被更多的人關注並接受,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

    火車繼續向前,窗外的景物不斷變化,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這種熟悉感主要來自于蘇進個世界來往於兩地之間的回憶,也來自于另一個“蘇進”腦浮光掠影般的記憶。

    當初他從藍天福利院出來,前往帝都大學,走的也是這條路,看到的也是同樣的風景。

    說起來,那時候另一個蘇進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呢?

    蘇進重新看向窗外,開始細細回味。

    他來自另一個世界,取代了這個世界蘇進的靈魂,繼承了他的記憶,卻並沒有他的情感。

    也是說,蘇進記得這個世界的蘇進在哪裡長大,做過什麼,認識什麼人,甚至學時考試考過多少分……但是這一切記憶附著的感情,卻全部都與他無關。

    他記得以前那個蘇進的朋友,但感受不到那份親近友情的存在;他記得他在福利院的生活,但對於福利院的感受,卻更多地來自于年幼時自己的經歷。

    當然,由於人類記憶的特性,之前那個蘇進的記憶並不完整,現在的蘇進只記得其一部分,還有點斷斷續續的。

    那個蘇進已經不記得自己來到福利院之前的事情了,他記憶裡的福利院灰暗而吵鬧,微小而讓人刺痛的爭鬥無處不在,他唯一對抗它們的方式是努力學習,然後考出去。

    他坐在這輛通往帝都的火車,心裡充滿了希望,腦子裡一點再回去福利院的意思都沒有。

    並不是因為忘恩負義,而是那段仿佛黑白色的生活,是他生命裡抹不去的瘡疤。

    蘇進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非常忙碌,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整理這些記憶。現在他終於有了一段時間坐下來慢慢思考回味,他發現,雖然兩個世界的福利院並不一樣,但留給他的那些細碎的回憶與心情,竟然都是一模一樣的。

    甚至,當初他考大學,坐火車前往帝都時,心情跟這個世界的蘇進也極為相似,在那個世界,他也在賺到錢之後往福利院的帳戶打過幾次款,自己則再沒有回去過……

    他對這個世界的蘇進本來毫無感覺,一顆心從來都撲在文物修復。而現在,當他整理著不屬於他的另一份回憶的點點滴滴,卻突然對另一個他產生了一些共鳴與好。

    他打算到達藍天福利院後,好好打聽一下原身小時候的事情,看看他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好好瞭解一下那個再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靈魂。

    火車到站,這是一個三線地級市的高鐵站,對面是汽運站。

    他直接去汽運站轉車,兩小時後到了這個地級市下面的一個縣城。藍天福利院,位於這個名叫“雙程”的縣城裡。

    雙程縣汽車站外面非常亂,到處都是背著大包小包、捆紮著彩色編織袋的人群。他們不時會遇到一些或者拿著牌子,或者雙手叉在兜裡的人,被攔下來詢問去哪裡,要不要住宿,要不要坐自己的車之類的問題。

    這樣一座縣城,蘇進並不陌生。它完全沒有大城市的條理與矜持,卻有著另一種粗野卻蓬勃的生命力。

    蘇進在這樣的環境裡非常顯眼,很快有很多人圍了來。他連續拒絕了好幾個招攬住宿的,走到一輛計程車旁邊,簡短俐落地問道:“藍天福利院走嗎?”

    計程車司機正靠在車門一邊抽煙一邊跟同行聊天,聽見蘇進的話,立刻扔掉煙頭殷勤地問:“走!三十塊錢。”

    小地方的計程車經常都不打表,需要司機跟乘客提前商量好價格。藍天福利院離汽運站其實很近,三十塊錢明顯是宰客了。

    蘇進不缺這點錢,但也沒打算讓人宰,他搖搖頭,背著包轉身離開。

    那個司機追來,想要追著繼續講價,蘇進不打算跟他多說,正要去問另一個司機,突然聽見不遠處一個人嗡聲嗡氣地問道:“十塊錢走不走?”

    蘇進回頭看見那人,意外地揚了揚眉,那人看見他的臉,也呆了一下,猶豫片刻後試探著問道:“蘇進?”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6
0849 故人不識

    叫他的人也是個計程車司機,大概四十來歲,理著短短的平頭,臉部輪廓極為堅硬,皮膚坑坑窪窪,像是石雕成的一樣,長得非常有特色。

    蘇進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原身認識的人,然後他快速在原身記憶裡搜索了一遍,發現果然見過對方。

    這人名叫賀鐵,在做計程車司機之前是個送貨的。

    福利院裡孩子多,經常要對外大量採購物品,這人固定向福利院送貨,以前的蘇進跟他見過幾面。

    說起來,這人的記性真不錯,竟然還記得他的長相……

    蘇進微微一笑,向他點點頭,正要開口打招呼,那人摘下頭的帽子捏在手,露出一個又驚又喜的笑容:“真是您!我看著像,試探地叫一下,結果真是!”

    他有點語無倫次,蘇進卻意識到了什麼,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賀鐵咧開嘴笑著說:“我看過好多您的節目,驚龍會那場實在太帥了!帶勁!把那些狗屁長老全部踩下去,爽!”

    這幾句話一說出來,蘇進立刻意識到,他所認識的並不是以前的原身,而是現在的他自己!

    明明見過好幾次面,還有過兩次交流,但他對原身一點印象也沒有……

    不知不覺,蘇進笑容微斂,賀鐵迅速緊張起來:“怎麼,我說錯話了嗎?”

    原身記憶的這個人不苟言笑,跟福利院財務說話時非常簡短,經常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如果不是因為這人長得實在有特色,蘇進幾乎會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他突然有些感慨,對著那人一笑道:“沒事,我只是想起來了其他事情而已。”

    賀鐵也迅速想起了蘇進剛才的話,連忙道:“您要去藍天福利院?我對那裡可熟,馬拉你過去!”

    說著拉開車門,用期盼的眼神看著蘇進。

    蘇進沒什麼可拒絕的,了車,坐在副駕。

    賀鐵看著他的選擇,越發興奮了,發動車輛之後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對他的仰慕。

    跟很多人一樣,他最先開始被蘇進吸引還是因為驚龍會。

    無名少年一鳴驚人,連續奪段站到修復師巔峰,這種逆襲的故事人人愛看。

    然後以此為契機,他開始對物修復產生一些興趣,經常拿著手機看相關的新聞,還下載了架空庭園來玩。

    現在,他對華夏物已經有了一些粗淺的瞭解,很能說出一些物的名稱,甚至能說出它們的常見損壞方式以及修復方法。

    不過畢竟年紀大了,他在架空庭園的成績並不算太出色,只有兩次四星修復,其餘大多都是二星三星。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玩得不亦樂乎,幾乎每天的空餘時間都花在了這面,還被老婆抱怨了好多次。

    不過,在看新聞的過程,他最關注的還是蘇進個人的行蹤以及成績。

    馬王堆、龍門石窟、交會,這些事情他全部都能朗朗口,最誇張的是,連最近頒佈的《滬城憲章》,他也能說出一個大概來。

    他說,這是他們一幫愛好物的計程車司機最近主要討論的話題。

    最近他們還在討論,這個憲章在接下來的物保護與修復會起到什麼作用……

    他隨口說了一點,討論的方向以及內容其實還維持在一個非常淺層的範圍內,但老實說,他們會討論到這種程度,已經很讓蘇進吃驚了。

    畢竟,滬城憲章,物保護法,這些都是純理論性的東西。

    即使在他以前那個物保護工作做得較完善的世界裡,大部分人對物所理解、所關注的也主要是它值多少錢,有什麼樣的地位而已。

    但是在這個物保護發生斷層的世界裡,他竟然在這些普通人身看見了更深的萌芽!

    發現這一點後,蘇進迅速忘記了關於賀鐵只認識他不認識原身的感慨,很感興趣地向他提出了一些問題。

    賀鐵得到蘇進的回憶,非常興奮,滔滔不絕地回答著。

    他說的話仍然很有些初級,其不乏想當然的部分,但蘇進卻津津有味,不時地鼓勵他說出更多。

    賀鐵說得高興極了,等到計程車到達藍天福利院門口時,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雙程縣這麼小,去哪裡都不遠。”

    蘇進抬起頭,看見一個白底黑字的招牌,面寫著“雙程縣藍天福利院”。

    這招牌明顯時日已久,面漆皮脫落,露出下面的木色。

    一瞬間,蘇進閉嘴安靜了下來,盯著那邊有些出神。

    賀鐵也像是剛才發現一樣,“啊”了一聲,說:“藍天福利院啊。”

    先前他說得太高興,按本能循路開車,並沒有把目的地的名字往腦子裡放。

    這時,他笑了一聲,說,“要我陪您進去嗎?藍天福利院我可熟了,以前我天天往這裡送貨,福利院裡下下的人我都認識!”

    蘇進突然非常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院裡的孩子你也認識嗎?”

    “算叫不出名字,也都打過照面,見了肯定不會認不出來!”賀鐵自信滿滿地說。

    蘇進突然笑了一下,推開門下了車。

    今天天氣很好,金色的陽光均勻地鋪在街道,披在福利院的招牌,顯得一切地方都暖融融的。

    蘇進掏出錢包,說:“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一個人進去好。”

    蘇進付完錢,背起背包向著福利院大門走去。

    賀鐵坐在車,透過車窗看著他,心裡突然覺得有些怪。

    據他所知,普通人是很少單獨來福利院的。

    他以前在這裡見過的人,要麼像他這樣跟福利院有合作過來辦事的,要麼是成群結隊,過來當義工進行扶助的。當然,還有領導過來檢查,一些夫妻來試圖收養孩子等等之類的事情。

    像蘇進這樣,獨自一人到這裡來,多半只有一種情況……

    賀鐵看著蘇進的背影,對方走得不快不慢,但是脊背挺拔,落足果斷,好像從沒有事情會讓他猶豫一樣。

    在他腦海裡,這個背影漸漸跟另一道身影相重合。

    更年輕、更削瘦,不像這麼成熟從容,儀容步態間卻有著讓人極為熟悉的相似感……

    賀鐵漸漸張大了嘴巴,喃喃道:“蘇進?蘇進?蘇進!啊!”

    他砰的一聲打開車門,站到了地。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語說:“他是那個蘇進?”

    蘇進走到福利院門口。

    掉漆的招牌旁邊是一座鐵柵子門,門關著,旁邊是個門房。

    門房很小,裡面擺著一張簡易床,床躺著一個人,隔了這麼老遠都能聽見鼾聲,顯然睡得正熟。

    蘇進走過去敲了好幾下門才叫醒對方,睡眼惺忪的地海大爺打著呵欠醒過來,不耐煩地打量著他:“誰啊,來幹什麼的?”語氣很不客氣。

    蘇進腦浮現出一些記憶,他記得這個大爺,他姓易,叫什麼名字不知道,所有人只管他叫“老易”。

    老易脾氣很壞,對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得特別重……對,說的是他在門房後面種的一塊小菜地。

    他每天除了睡覺以外唯一的事情是打理那塊菜地,種出來的菜直接賣給院裡,掙點零錢。

    為了這點零錢,他不許任何小孩進他的菜地,只要靠近會被他暴吼,敢走進去是一頓打。

    原身對他的巴掌記得很清楚,一巴掌下去臉腫了,單邊耳朵嗡嗡作響,過了小半個月才恢復正常。

    而那時候的他,一點走進菜地的意思也沒有,只是被另一個孩子陷害了而已,但老易可不會管這些……

    現在,蘇進只是看著他,微微一笑,問道:“易先生,請問李院長在家嗎?”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7
0850 破舊的福利院

    蘇進問出這話,老易愣了一愣,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他,不耐煩地問道:“什麼事?”

    蘇進還沒有回答,他臉的狐疑之色變得更濃,喃喃道,“看著像哪裡見過……”

    原身從小在藍天福利院長大,考出去還不到兩年,老易已經不認識他了。 不過在原身的記憶裡,這個人對孩子也是從來不心的,經常會叫錯他們的名字,現在能覺得他面熟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蘇進自我介紹:“我叫蘇進,前年從福利院考大學,現在回來看看。”

    “哦,是你啊!”老易陡然間換了個臉色,迅速變得殷勤起來。

    小地方福利院條件有限,孩子們的成績大部分都拿不出手。像蘇進這樣考大學——還是京師大學這種頂級大學的學生實在太少見了,他算不太記得他的長相,也是記得他這個人的。

    老易連忙走過來替蘇進開門,拉開了鐵柵欄門的一扇小門。他笑呵呵地說:“原來是大學生回來了,還給院裡帶了東西啊。”說著伸手過來接蘇進身後的背包。

    蘇進搖搖頭,讓開他的手,道:“不用,我自己來好。”

    老易從來都好吃多占,吃進肚子裡的東西絕對不會吐出來的,蘇進怎麼敢讓他幫忙拿東西。

    老易也不介意,問道:“前年考進去的,現在大二了吧?咦,現在寒假過不是應該開學了嗎?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哦,我輟學了。”蘇進很隨意地說。

    “輟學?”老易聽不懂這個詞,疑惑地看他。

    “是提前結束學業的意思。”蘇進解釋給他聽。

    一瞬間,老易的臉色變了。他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蘇進,完全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考了大學還輟學。

    他臉的笑容瞬間消失,冷冷地看他一眼,哼了一聲說:“沒出息!”

    這時候蘇進已經進了大門,他本來是打算陪著他一起去找李院長的,這時也懶得動身了,擺擺手說:“老李在食堂,你自己過去吧。”說著轉身走回自己的小房間,不理他了。

    蘇進看他一眼,也不生氣,背著包繼續往裡走。

    他走得並不快,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把周圍的景物與原身記憶裡的地方相互對應。

    藍天福利院的時間仿佛是凝固的。兩年過去,它卻跟原身記憶裡的地方一模一樣,毫無半點差別。

    它的占地面積不大,主體建築是兩棟小二樓,間是一塊操場,跟蘇進在其他城市看過的幼稚園差不多。

    只是,幼稚園的房子不會有這麼破舊,操場不會這麼簡陋,甚至還有三分之一的區域被老易侵佔改成了菜地。

    那兩幢小二樓很明顯是幾十年的老房子,一層樓只有一個廁所,一樓是女廁所,二樓是男廁所。

    蘇進從原身的記憶裡整理出來一些內容。

    這兩幢小二樓一幢是宿舍,一幢是教學娛樂樓。兩幢樓都年久失修,二樓經常漏水,所以李院長把年紀較大的孩子安排在了樓住。

    樓頂沒有隔熱層,福利院無論冬夏都非常難受。尤其是夏天,這裡的每一間房都像烤爐一樣,每個孩子都練了一身無論什麼樣的高溫都可以酣然入睡的本領。

    但最麻煩的也是這個季節,每到下大雨的時候,每個房間都會漏雨。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孩子們會拿臉盆等各種大大小小的器皿接水,把床挪到少數不漏的地方,還用塑膠布鋪著。

    小時候無憂無慮,還覺得這種熱鬧很有趣,但長大一點,與學校裡其他同學相處時,才會漸漸品出其的苦澀。

    蘇進站在兩幢小樓之間,定定地站了一會兒。很多瑣碎的回憶浮現出來,與更久遠的另一些回憶相糾纏,像被石頭砸進濺起漩渦的倒影,複雜得完全分辨不出來。

    “蘇進?”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蘇進停了一下才回頭。

    “果然是你,你回來了!”對面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頭髮花白,身材矮小,看去卻極為溫和慈祥。她看著蘇進回頭,瞬間綻放出笑容,快步走前來,一把拉住他的手,下打量著他,“怎麼瘦了!穿這麼點,不冷嗎?”

    老太太手有點冷,蘇進有些發愣,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肌肉變多了,其實是結實了,我也不覺得冷……”

    “這麼冷的天,穿這麼一點,怎麼會不冷!走走走,我房間燒著火盆,趕緊去暖和暖和!”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著,拉著蘇進走。

    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住在宿舍樓一樓最左邊的房間裡,雖然不漏雨,但是格外陰冷潮濕,生活環境絕對不會其他孩子更好。

    現在還沒有真正入春,天氣還很寒冷,房間裡燃著炭盆,因為老太太剛才出去壓著火,進門並不覺得溫暖,只覺得一股潮濕的一氧化碳氣息。

    老太太拉著蘇進坐下,又找來一件厚衣服讓他披,讓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這樣還沒結束,老太太又要去找些東西來讓蘇進“甜甜嘴兒”,蘇進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肘,讓她坐了下來。

    “李奶奶您不用這麼客氣,我又不是外人……”被她這樣一忙活,蘇進原本對藍天福利院的陌生感全消失了,無奈地說。他把背包拿過來,拉開來對她說,“前段時間一直在忙,沒時間回來。我在外面掙了點錢,拿了一些回來……”

    他非常坦然地拉開背包的拉鍊,露出裡面的東西。

    包裡別的都沒有,只有錢。一紮一紮粉紅色的大鈔一疊疊地裝著,裝得整整齊齊。這一樣草草一看,至少也有幾十萬。

    這個老太太正是福利院的院長李愛英,她經手福利院,一輩子不是沒見過幾十萬塊錢,但什麼時候見過幾十萬現金塞在背包裡擺在她面前?

    一瞬間,她的眼神變了,直勾勾地盯著那一堆現金,完全轉不開眼睛。

    “李奶奶,您早想修一下福利院這兩幢房子了吧?還有院裡的圖書館, 都是很久以前的書了,要新增加一部分。這些錢只是一期款,後期我還會繼續撥……”

    他話還沒說完,李奶奶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他搖頭道:“不行,我不能收。”

    她直接把這些錢推回到蘇進面前,非常堅定地說,“你還這麼年輕,這是你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後面的日子還長著呢,蘇進,你應該多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

    蘇進說:“不,我還有錢……”

    李奶奶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還有錢?你怎麼這麼多錢?你做了什麼?你還在京師大學學嗎?”

    她的表情非常擔憂,蘇進一時間反倒不太好說自己沒有在學了。他只能安撫道:“您放心,我心裡有數的。我這些錢主要是賣的專利金和大公司合作的股份,全部都來得很清白,沒有問題。”

    “專利金啊……”李奶奶倒是有點見識,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她鬆了口氣,欣慰地看著他說,“太厲害了,你從小是個聰明孩子,我知道你長大了是有大出息的。”

    蘇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跟她多說了幾句話,但老太太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收下背包裡的錢。

    最後蘇進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想了想,說:“這樣吧,福利院總歸要修,我來出個修葺的方案和預算吧?到時候您拿著這些直接去找施工隊,較不容易被佔便宜。”

    李奶奶哪知道站在面前的是華夏最頂級的文物修復師,還有點猶豫。但最後,她還是用信任的眼神看著他說:“好咧,好孩子,交給你了!”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8:59
0851 混亂

   蘇進獨自一人走在藍天福利院裡,福利院的食堂剛剛到貨,李院長忙著清點收貨去了。

    福利院人口實在太少,這樣的事情也需要李院長親自來,每天忙忙下,各種瑣碎事情多得不行。

    蘇進本來也想去幫忙的,但是被李院長堅決地趕走了。

    她用非常溫煦而濕潤的眼神看著他,說:“這是你的家,難得回來應該好好休息。再說你不是要幫福利院出修房子的方案嗎?正好可以到處走走看看。”

    她笑了兩聲,顯然仍然不認為蘇進真的能把方案做出來。

    畢竟當初錄取通知書是寄到福利院來,是她收的。蘇進考的是什麼專業,她非常清楚,跟建築之類的差得可是太遠了。

    但蘇進想了想,覺得她說得也對。

    他是抽空回來的,不可能在這裡久留。這份修葺改建方案,當然是出得越早越好。

    他爽快地答應,李院長踮起腳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瞬間她的笑容跟蘇進回憶的某些東西重疊了。

    現在這種感覺還在繼續。

    藍天福利院跟蘇進小時候呆的那座不太一樣,所在城市、建築格局、建築風格全都不同。

    但是,院裡卻有某種東西是共通的,它們不斷喚起他的兩段回憶,讓它們相互交錯,恍然間有了一些如置夢的感覺。

    蘇進向來都是個工作狂,這次主動對李院長說要幫她出修葺福利院的方案,這時候也是背著各種工具出來的,按理說,他應該馬進入工作狀態,完全投入進去。

    但現在,他漫步走在院裡,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完全地沉浸在那種如夢如霧又如電的情境裡。

    他走到其一幢小二樓外面,從窗外往裡看。

    剛剛接近,一陣強烈的喧鬧聲突如其來地爆發了出來。一開始是扯著嗓子的哭號,接著各種尖叫聲、拍桌子砸凳子的聲音、敲擊牆壁的聲音加入了進去,越來越響亮,仿佛要把人捲進那種狂躁的情緒裡去。

    蘇進皺了皺眉,走到窗外。

    小二樓裡所有的房間全部都是單間,一眼能看見全部。

    這個房間被佈置成教室的樣子,大約二十多個孩子坐在裡面。

    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孩子老實坐在座位,剩下的孩子全部都像發了癲一樣的玩鬧著。

    有的在一個人抽瘋,有的三五成群地打打鬧鬧,還有兩個在賽尖叫。教室裡有一個老師看管大家,她安撫了這邊,另一邊又鬧了起來,無休無止。她像個救火隊員一樣四處奔跑,忙得焦頭爛額,卻毫無辦法。

    蘇進的目光從教室裡這些孩子身掃過,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會被送到福利院來的孩子裡,像他這樣完好無損智力正常的非常少。

    他們多半都是被父母遺棄的,相當一部分都有著智力或者肢體的先天或後天缺陷。

    譬如靠牆的那個孩子,臉延伸出去大片的燙傷,長得非常可怕,應該是沒被照顧好毀了容,然後被父母遺棄送到這裡的。

    再譬如他不遠處的另一個稍微安靜一些的孩子,她一個人坐在座位,呆滯的眼神看著桌五顏六色的塑膠方塊,一動也不動,多半是自閉症。

    身有缺陷而能如常長大的孩子本來相對較少見,更何況是在這樣的環境裡。

    一直以來,福利院都有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是人手太少了。

    譬如這樣一間教室,一個老師要管二十多個孩子,其一半以的都有缺陷,另一半也因為長期處於這種環境而產生了心理疾病。

    這種心理疾病一開始可能較輕微,只要好好照顧疏導能恢復正常。

    但是在這裡,哪有那麼多人關注你,時常照顧你的情緒?

    一對父母兩個人管一個孩子都有可能出問題,何況一個老師管二十多個孩子?

    沒人會管你的。

    李院長的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蘇進記憶他小時候那家福利院那位姓孫的院長也是,但福利院存在的是現實問題,很難解決。

    當然,如果有更多的關注、更多的資金注入、更多的人手可能會較好辦,但雙程縣只是一個小城市,能有李院長這樣的人開這樣一家兒童福利院已經不錯了,想要奢望更多的事情,基本不可能。

    這間教室裡現在發生的事情,只是一次小小的爆發而已。通常來說,再過一會兒,會有其他老師來幫忙,用各種手段安撫學生,把事情平息下去。

    但是這只是治標,一段時間之後,這樣的狀況會再次爆發,不在這間教室,在另一間。

    蘇進從小到大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的。

    他自己也是,原身也是。

    身為福利院裡的難得身體健康、智力一般人更高的孩子,更小的時候,他們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懵然無知;長大一點之後,他們開始學著老師的樣子去安撫自己的同伴。

    孩子們互相安慰,會讓來訪參觀的一些領導或者大人感覺好笑或者欣慰,但是,他們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教室裡喧鬧不休,蘇進站在窗外靜靜旁觀,沒有像以前在院裡時一樣趕著去幫忙。

    這一刻,他像是分裂成了兩半,一半的他,如旁觀者一樣站在這裡;另一半的他,則仍然身處在教室裡,如風浪飄搖的小舟一樣,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

    像李院長說的一樣,福利院裡的孩子能夠考出去、考好大學的並不多。

    但是他也好,原身也好,會在這種條件下盡全力地學習,懷抱的是對未來如星火般的小小希望。

    只要我更努力一點,我能離開這裡,能掙脫出來了!

    但是,他真的離開了嗎?真的掙脫了嗎?

    他心裡始終都有一塊留在了這裡,他心裡始終都有一塊小小的、冰冷的區域,讓他行走於世間,卻仿佛旁觀者一樣,永遠不能融入進去。

    他是這樣,作為原身的蘇進……也是這樣。

    蘇進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很少去想原身的事情,然而此時此刻,他卻莫明產生了一種共鳴感。

    好像兩個世界的他在此時站在了一起,同樣隔著窗戶,看著這些孩子,看著過去的自己一樣。

    終於有老師聽見動靜,趕過來幫忙了。

    他們衝進教室,熟練地判斷出孩子們失控的根源,把孩子們一群群地隔離開來。

    那個自閉症的孩子被有些粗暴地拉了起來,推到一邊。

    她茫然無知地抬頭,跟隨老師的指令行動,臉流露出的,始終都是一樣的麻木與與世隔絕。

    不過,動作雖然有點不夠細緻,但孩子們情緒卻迅速有效地得到了控制。

    沒一會兒,教室裡漸漸安靜了下來,原先的那名老師鬆了口氣,向其他老師道謝。

    其他老師也是臨時放下自己的事情趕過來的,這時警報解決,他們一邊擺著手,一邊趕緊往外走。

    其一名五十多歲的年女性老師一抬頭,目光與蘇進的相接觸。

    她迅速是一愣,快步走了出來,下打量著他,問道:“蘇進?”

    蘇進心情複雜地看著她,輕輕點了點頭,叫道:“蘇媽媽。”

    這位是藍天福利院裡從小照顧蘇進長大的“媽媽”,也是他們這一批孩子的“母親”。

    蘇進姓氏裡的“蘇”字,是跟著她取的。

    蘇進對岳雲霖有血脈的牽繫,有發自本能的親切感,但是對於原身來說,真正記憶裡的“母親”,卻只有眼前這個人。

    蘇佳惠。
vera1023 發表於 2018-1-5 19:01
0852 真實

    蘇佳惠忙著給蘇進倒茶。

    不是什麼好茶,茶葉梗很多,倒進水都浮了起來。

    與之相襯的,這個房間本身也很破舊,只是一個小單間,被簾子隔成了兩半邊,這半邊會客,那半邊生活起居。

    房間裡充滿著濃濃的煙味,半邊牆壁熏得發黃,有幾個地方貼著報紙,黃黑黃黑的,邊角向下剝落。

    當然,蘇佳惠的家並不在這裡,但在原身的印象裡,她一年裡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這裡加班留宿,房間裡的各種痕跡也證明了這一點。

    看著周圍的情況,蘇進對於過去的某些事情漸漸有些釋懷的感覺了。

    蘇佳惠把水瓶放回原處,一屁股坐在蘇進對面的椅子。

    她掏出一盒煙向著蘇進示意,蘇進搖了搖頭推拒,她有些意外:“出去這麼長時間,沒學會抽煙?”說著自顧自抖出來一根叼在嘴,動作非常熟練。

    她正要伸手去摸桌的打火機,蘇進先一步拿起來,傾身前給她點著了火。

    蘇佳惠又意外了一下:“煙沒學會,做人倒是圓滑了。”

    蘇進只是一笑,放下火機坐回了原處。

    蘇佳惠透過煙霧打量著他,突然皺起了眉:“你不對勁。”

    蘇進正要去拿那個一次性杯子,聽見這話,他的手頓了一下。

    “看來出去還是挺能磨練人的,你那一身的刺,竟然被磨成這樣了,還會給我點煙,嘖嘖。”蘇佳惠嗤笑著說。

    蘇進的心臟重跳了一下,注視著她說:“我沒有帶刺。”

    “得了吧,你以為你藏得好我沒看出來?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怨氣。眼神直勾勾的,還要假笑,看得滲人。”蘇佳惠嗤笑著說,蘇進卻漸漸地笑不出來了。

    他沒有說話,更多久遠的零碎回憶翻騰了起來,在他心裡腦不斷拍打,掀起更多的回憶。

    蘇佳惠也不需要他答話,自顧自地道:“有一次小東腦袋被打破了,半邊臉都是血。他死也不肯跟我說誰下的手。你們以為我不知道?”

    她叼著煙看向蘇進,“小小年紀,下手挺狠的嘛?”

    蘇進仍然沒有說話。

    像孩子們不太記得自己的童年一樣,他記得的原身的事情也不算太多。但蘇佳惠說的這件事情,卻牢牢地鐫刻在他的心裡。

    小東是藍天福利院的一個孩子,他大兩歲,天生一條腿另一條腿短一截,所以很小的時候被家裡拋棄了,來到了藍天福利院。

    他年紀蘇進大,來得也他早,身體非常強壯,在他來之前是福利院一霸。

    福利院偶爾會有外人來參觀,孩子們因此能得到一些零食。

    福利院物質匱乏,這些零食糖果對他們來說是無價之寶了。

    每逢這種時候,小東會帶著他的幾個小弟搶劫孩子們,把這些零食糖果全部搶走。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也是福利院的生物鏈了。

    再早的事情蘇進不記得,但他記得最後一次。

    同樣的情況,小東帶著人來搶他,但不知道他早攥了塊石頭在手裡了。

    小東剛一說話,他直接把糖果從口袋裡掏出來,向外一甩。

    五顏六色的糖果在天空飛舞,落在地。其他孩子紛紛俯身去揀。

    趁此機會,蘇進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用石頭砸了小東的腦袋。第一下見血了,但蘇進連砸了三下,直接把小東打得哭號了起來。

    當時那個情景蘇進記得非常清楚。

    其他孩子流著鼻涕,攥著糖果看著他們發呆。小東被他騎在身下,血淚橫飛,哭聲震天。蘇進俯視著這個一直以來在福利院稱王稱霸的孩子,心情極為暢快,甚至笑了起來。

    也許是當時的他非常可怕,後來福利院裡再沒有人敢欺負他,好一段時間裡,其餘孩子都是躲著他走的。

    不,不對,準確地說,那並不是“他”,而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

    但蘇進回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卻真心感受到了原身當時的暢快感,好像當時的石頭,是他親自砸下去的一樣。

    “嘖,你不要這樣笑,看著太他媽可怕了。”蘇佳惠突然抱怨了一句。接著她又打量著他道,“外表裝得挺好,骨子裡其實還是那個小王八蛋嘛。”

    蘇進所坐對面的位置有一面鏡子,蘇進抬頭,從鏡子裡看見此時的自己。

    果然,他臉帶了一抹笑容,漫不經心、渾若無事,好像這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放在心一樣。

    他有些出神,蘇佳惠又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蘇進”以前的事情。

    都是些瑣碎的小事,有些蘇進沒有印象了,有些他還記得。但現在,伴隨著蘇佳惠的話語,仿若黑白的回憶畫卷卻變得漸漸鮮明起來,“原身”的過去清晰浮現在他的面前。

    蘇佳惠果然不愧是從小把他帶大的“蘇媽媽”,對他的評價一點也沒錯。

    在外人的心目裡,“蘇進”是一個勤奮刻苦的孩子,雖然沉默寡言,但一貫的老實溫順,從不與人發生爭端。

    但只有“蘇進”自己才知道,他的心裡有多少戾氣,憋著只等個突破口發洩出來。

    那次對小東是,要不是其他孩子回過神來把他拖開,他會不會失手把對方打死?

    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即使在險些出事之後,他的心裡仍然一點後悔也沒有,只有滿心的暢快感,心裡想著如果重來他非得再來一次不可。

    之後這樣的事情在學校和福利院裡又發生過好幾次,有些蘇佳惠察覺了,有些她也不知道。

    無數黑暗的感情充塞在蘇進心裡,漸漸扭曲著他的心靈。

    蘇佳惠還在說,很多時候蘇進以為她沒有留意到的事情,她其實都看得清清楚楚。

    蘇進低下了頭,手捂著臉不說話。

    他很想問一句話:既然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不在孩子們受欺負的時候站出來主持公道?為什麼不保護那些弱小的不擅言辭的孩子,只喜歡那些乖巧的能言善道的?

    這句話是原身一直想問的,但現在他才發現,這也是他想問的。

    個世界他失足身亡的時候已經四十七歲,離開福利院近三十年。然而他發現,他竟然還記得之前那十幾年的事情,一直記得很清楚。

    同時他也發現,原身在福利院時的經歷以及心情,竟然跟當初的他極為相似,幾乎是一模一樣!

    一樣的成績優秀,一樣的表面溫順,一樣的心懷戾氣……

    蘇佳惠絮叨著各種各樣的小事,已經不再局限于蘇進以前,還包括了福利院裡的其他事情。

    小孩有多麼煩人,錢有多麼少,食堂裡的廚師越來越懶飯做得越來越難吃,春天快來了房子又要面臨漏水的問題……

    這些話語掀起蘇進更多的回憶,有這個世界的,也有那個世界的。

    同樣的經歷以及同樣的心情開始發生共鳴,兩個世界漸漸開始重合在了一起。

    “哦對了,你走之後我去收拾了一下東西,你的日記本忘記帶走了,我怕別人亂翻給你收起來了。”

    說到學習用品,蘇佳惠突然想起了這件事,站起來掀開簾子走進去,沒一會兒拿了個紙箱出來。

    “小小年紀這麼小心,日記本還鎖,好像誰會偷看一樣。”

    紙箱裡裝著三本日記本,全部都是帶密碼鎖的那種,是原身以前用獎學金買的,已經非常陳舊了。

    密碼鎖鎖得好好的,沒有打開的痕跡,跟原身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蘇進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密碼是什麼,“卡卡卡”三聲轉開了它。

    蘇佳惠有些好地看著他,閉嘴沒再說話。

    蘇進隨手翻開一頁,看清上面的字,瞬間睜大了眼睛,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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