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家養小首輔 作者:假面的盛宴 (已完成)

     關閉
milayo 2018-5-30 11:09:06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5 691715
milayo 發表於 2018-5-30 18:42
140、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薛庭儴帶著朱卷回了家, 一路上三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毛八鬥和李大田雖不知背後主使人是誰, 可有這麼大能量瞞過順天貢院裡所有考官,定然不是非常人。

  回到井兒胡同,竟然所有人都在, 連林邈都來了。

  這事薛庭儴沒跟林邈說過, 也是林邈最近太忙。打從開了春,他就被簡選入了文淵閣, 任中書舍人。

  看似還被降了官, 翰林院編修乃是正七品,中書舍人卻是從七品。但中書舍人卻掌書寫誥敕、制詔、銀冊、鐵券等,又是在文淵閣當值, 算是皇帝身邊近臣,其實應該算是升官了。

  說是一飛沖天也不誇張, 從一個修史書的, 搖身一變成了皇帝身邊近臣,雖作為兩榜進士的探花出身,林邈遲早有這麼一日, 卻是被提前了很多。

  其間具體暫不細述, 總而言之如今林邈十分忙碌,經常是天不亮入宮當值,天黑了才回來。

  “老師。”看見林邈, 薛庭儴有些詫異。

  “也是為難你了。”林邈歎了口氣, 才道:“事情我聽煥之說了, 如今可有什麼眉目, 此事你不該瞞著老師。”

  薛庭儴赧然一笑:“其實我也是見老師案牘勞形,不忍心打攪罷了。再說,此事如今事態不明,也不知從何提起。”

  他話音還沒落下,毛八鬥已經心直口快的將之前的事說了,包括薛庭儴的考卷被調換,以及去了順天府查卷等事宜。

  薛庭儴簡直想去捂住毛八鬥的嘴,以前怎麼沒發現毛八鬥嘴這麼快呢。

  聞言,屋中所有人俱驚。

  招兒當即站起來,道:“天子腳下,這些人就敢這樣,咱們去告禦狀去!”

  “招兒姐說得對,咱們去告禦狀去。”附和招兒的,無外乎是高升等幾個小子。至於其他人,卻是沒有說話。

  薛庭儴訝然失笑:“招兒,你這是看大戲看多了,你當告禦狀就這麼容易?”語畢,他又道:“我與老師有些事說,這樣你去做些酒菜來。”

  這明顯就是想把人都支開,大家也知道接下來的事不太適合他們聽,便都離開了。招兒還有些不願意走,問薛庭儴:“是不是事情很嚴重?”

  “沒事的,你不要多想。”

  說是這麼說,招兒怎麼可能不多想,但還是抱著弘兒出去了。

  房裡只剩下林邈師生幾個人,林邈一直皺著眉,沒有言語,半晌才吐了口氣道:“此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薛庭儴能是如何打算?其實早在之前他心中約莫已經有了些數,後來做的這些不過是印證自己所想。如今許多事都一一印證,卻發現事情比想像中更為嚴重。

  當然這些嚴重他並無太多的佐證,可僅憑他敏銳的嗅覺,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朝中的局勢太複雜,根本不是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以攙和的。且這次的事,並不止是吳閣老一系,還有那背後的莊家。目前薛庭儴就看出這兩個派系,可僅是這些,就足夠將他碾軋成齏粉。

  本來薛庭儴就沒抱北麓書院為自己出頭的希望,此時聽到林邈這句話,更是驗證了他心中的所想。

  也就是說,他只有一個人。

  無疑是螳臂擋車。

  聰明的就該識相些,反正下次還能再考,也不過就等一年,他本就沒打算大出風頭,這樣處置最好。

  唯獨就是,心裡的那口氣。

  其實也不是不能咽下。

  薛庭儴微笑著看向林邈,眉眼清朗。

  “老師,我雖是不太清楚朝堂的形勢,卻也知道敢如此堂而皇之,並不是我們這種沒有背景之人可以撼動的。反正我尚且年輕,這次能中,下次也能。”

  林邈看著薛庭儴,嘴唇翕張了下,良久才化為一聲歎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如此想,說明你成熟了。”

  他直起腰來,朝門外看了看,才道:“時候也不早了,老師還有事。如果再有事,一定要來找老師。”

  “知道了老師。”

  林邈點點頭,便邁步走了出去。

  陳堅看著薛庭儴:“庭儴——”

  “怎麼了?”

  “沒、沒什麼。翰林院還有事,我得先走了。”

  薛庭儴點點頭:“謝謝你了,阿堅。”

  “謝什麼?”陳堅有些不自在:“老師到底年長我們許多,我才想找老師來出出主意。好了,我真得走了。”

  語畢,陳堅就急匆匆離開,步履罕見的急促。

  薛庭儴望著他的背影,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陳堅是專門將林邈請來的,可惜讓他失望了。

  *

  陳堅到了門外,一輛掛著青灰色車簾的騾車停在門外。

  是林邈的車,自打他被簡選入宮,就特意置了輛車,這樣進宮當值也能便宜些。

  車明顯是等陳堅的。

  陳堅上了車後,騾車便跑動起來。

  “老師,只能這樣?就不能幫幫庭儴?只要您跟陛下說上一句,陛下必然會明察秋毫,還庭儴一個公道的。”

  陳堅素來沉默寡言,這次也是因為事情牽扯上薛庭儴,他才會如此罕見的激動。他知道庭儴肯定不會像表面這麼平靜,不過是不忍。

  不忍牽連了他和老師,還有毛八鬥、李大田,甚至他身邊的所有人。所以他寧願含冤受屈,寧願一腔不平就這麼憋著。

  “煥之。”林邈聲音沉沉,充滿了無盡的疲憊。

  “老師!”

  “煥之,你已入仕,有些事庭儴他們不知,可你卻知。你應該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

  他們的處境?

  是的,他們現在的處境並不好。

  薛庭儴他們還未入仕,所以事情波及不到他們。可北麓一系自打太子少師傅友德辭官歸鄉後,就陷入窘迫之境。

  其他派系各種明裡暗裡打壓,終歸究底北麓一系這麼多人在朝為官,又怎麼可能不得罪人。以前忍著是因為太子,因為有傅友德,如今傅友德辭官,太子眼見著也不成了,北麓一系遭了當今的厭惡,其他人自然不吝落井下石。

  所以林邈不是不管,而是管不得。

  騾車很快就到了翰林院門前,陳堅下了車,可林邈卻沒有進宮,而是讓車夫換了條路走,很快騾車就駛入茫茫人群中。

  騾車停在一間普通的宅子前,林邈下了車,整了整衣衫,才抬手敲門。

  不多時,門被打了開,從裡面走出來一個瞎了一隻眼的老僕,將林邈引了進去。

  越往裡走,那隱隱約約的琴聲越是明顯,及至林邈到了一間齋舍門前,琴聲戛然而止。

  “進來吧。”

  林邈走了進去,一個身穿青色長袍的人背對著他,坐在窗下的琴台前。

  “有事?”

  林邈並未隱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他越是說到後面越是激動,及至到最後甚至沒辦法保持鎮定,一改早先在幾個學生面前沉穩。

  “你想說什麼?”青衣人聲音很清冷。

  “師叔!”

  “這孩子比你懂事多了。”

  林邈忍不住往前一步:“就是因為他懂事,所以作為他的老師,我非常羞愧。當初我頑固不化,又自詡清高,差點鋃鐺入獄,是他救了我這個做老師的。如今,我的學生蒙受此冤,我這個做老師的卻什麼也做不了,甚至說不出,我羞愧得無顏見人。”

  青衣人輕輕歎了一口,聲音在空氣中飄蕩著。

  “安齊,應該知曉我們的處境。”

  這句話方才他對自己的學生說過,如今聽起來卻有些像是在嘲諷他。

  林邈頹然道:“我知曉。”

  “不過是讓他再等一年,一年的時間並不長。他天資出眾,以後書院不會虧待他。”

  “只能這樣?”

  “只能如此。”青衣人站了起身,負手看向窗外:“太子的病並不單純,也是我們的疏忽,竟會生出這般紕漏,你大師兄因為此事被遷怒,只能辭官歸鄉。我北麓一系素來自詡中立,可這中立卻來之不易,不過是多年來眾人的悉心努力罷了。

  “如今北麓適逢低谷,但同時也是我們的機會,陛下忌憚吳、徐二人,沈家人因為想入閣,又和吳墉曖昧不清。陛下若想有所作為,必然不能打破平衡,所以才會有你被簡選入文淵閣。

  “這是給我們的機會,也是陛下在表示他還念著舊情,可若因此事掀起風波,讓陛下誤解了。是時,若是連你也招來厭棄,我北麓將無人再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到時四面楚歌,我北麓一系危矣。哪怕是他掙回了自己的東西,保不保得住還是兩說。”

  說完這些,青衣人就再未出聲。

  良久,林邈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師叔,我知道了。”

  “去吧。若是無事,少來這裡。”

  “是。”

  *

  那份朱卷還是沒找到。

  吳閣老的人翻遍了順天府藏卷之處,且禮部那裡也翻找過了,似乎那份朱卷憑空消失。

  事情報上來,安伯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報給了吳閣老。

  吳閣老讓人把墨卷送了過來,看完後臉色變得陰沉。

  竟是這個鄉下小子!當初與沈家聯姻那事傳來,關於薛庭儴自然為吳閣老所知。

  不過他並未將此人放在心上,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吳閣老在朝為官的這些年,無數兩榜進士對他阿諛逢迎,他又怎麼可能會將一個小秀才放在心上。

  可偏偏就是這個小秀才,一路從秀才到舉人,甚至有會元之才,而他的卷子還被換給了吳文軒,如今朱卷又不翼而飛。

  吳閣老當即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難道說是沈家從中動了手腳?沈家到底想幹什麼?

  吳閣老從書案後站了起來,來回踱步著。

  安伯見此,雖是一頭霧水,但也知曉似乎出了事。

  “找人去查查那小子,越清楚越好。”

  “是。”

  *

  井兒胡同裡,王秀已經被關在柴房裡多日。

  剛開始他大吵大鬧,就被人綁了手腳,堵住了嘴。之後薛庭儴告訴了他一些事,他自己就不敢再鬧了。

  王秀起初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隨著放榜之後,外面關於王秀和楊廣志一片罵聲,當然也有罵其他人的,但都不如罵兩人多,畢竟當初買二人的實在太多太多,雖即使中了,也賺不了幾個錢,可恰恰就有一種人賺這種小銀子。

  不貪多,只求中,一注只能賺一錢銀子,可是十注百注呢。

  可惜王秀兩人卻是落了第。

  這些買了他們中的人,大抵比他們家的長輩還要恨鐵不成鋼,期間免不了有人傳些流言蜚語,說是王秀和楊廣志兩人是故意落第,就是因為兩人被背後莊家收買了。

  再加上王秀和楊廣志兩人,自打放榜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更是坐實了這種說法。

  這不,現在外面有很多人正在找王秀呢。只要薛庭儴將他往門外一丟,再說一句王秀在此,估計他會被人活撕了,他自然不敢再鬧騰。

  不過王秀被關在這裡久了,也免不了會鬧騰一二,卻十分清楚這個度。到底能考中舉人的,又有幾個是真正的傻子,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不外乎少年成名膨脹了。

  “你到底什麼時候放我走?”逢著薛庭儴來給他送飯,王秀說道。

  因為許久沒打理過自己了,此時的王秀哪裡還如當初被人擁簇時風光的體面。頭髮許久未曾洗過了,一縷一縷貼在頭皮上,上面沾了很多灰。又因日日恐慌不安,又長久不見陽光,臉皮泛著不正常的清白,皮包骨頭的。

  薛庭儴沒有理他,放下飯,就打算出去。

  “就你,還想動什麼歪心思,我勸你早些把我放了,我回福建去,兩廂各自安穩。任他黃水滔天,反正犯不上你我。”

  薛庭儴還是不言。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是受了他們坑害的,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即使心中不忿又有何用。”

  這幾日,每次薛庭儴來與王秀送飯,他總會來這麼一段,大抵也是想說服薛庭儴放了他。

  之前薛庭儴懶得理他,也是心中有事,今日倒是起了幾分戲謔的心思:“外面那麼多人找你,你就不怕我放你出去,你被人活撕了?”

  王秀抽搐了下臉皮,看來也是有些怕的,但逕自嘴硬:“只要我不說,誰又認識我,待我回了福建去,山高路遠,京城的人也拿我沒辦法。這話不光是對我自己說,也是對你說。”

  說到這裡,王秀複雜地看了薛庭儴一眼:“你就別強了,就是一口氣,吞下了也就吞下了,何必還杵在這裡,你就不怕是時對方狗急跳牆殺人滅口?”

  王秀哪裡知曉薛庭儴身上發生的事,這是以為薛庭儴跟他一樣呢,只是他認了命,對方卻沒有。

  可薛庭儴聽見他的話,卻是愣了一下。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09:50
141、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薛庭儴想起自己手中的朱卷。

  當時他不過是凡事喜歡留一手的的習慣, 拿到之後便扔開了。可如若真照他所想, 吳文軒會元之事,是吳錢私下安排的。為了殿試,以吳錢的性格, 必然會在吳閣老面前演一場戲, 而吳閣老為了自己,也必然會相幫。

  按照吳墉此人的個性, 若是他接手此事會怎麼做?

  在那夢裡, 薛庭儴算是吳閣老一手培養起來的,甚至心性與處事習慣,也受了對方很多影響。所以薛庭儴自認, 這世上大抵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吳閣老的性子。

  如果是他,他會先掃掉所有可能會出現疏漏的尾巴。

  被換掉的那份卷子, 首先是要處理的, 當然還有卷子的主人。若是卷子的主人出了意外閉上嘴,任憑對手萬般計量,死無對證誰也拿吳閣老沒什麼辦法。

  薛庭儴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王秀還以為是嚇住了對方, 正想出言譏諷兩句,可話還沒出口,薛庭儴就宛如一陣風似的卷出了房門。

  “庭儴, 到底怎麼了?”招兒有些焦急地看著薛庭儴, 他進來後什麼也沒說, 就拉著她往外走。她手裡還抱著弘兒, 弘兒被嚇住了,看看爹又看看娘,想哭卻不知為何忍了下來。

  李大田聽到外面動靜,從房裡走了出來。

  “庭儴怎麼了?”

  薛庭儴也沒回答,只是道:“去叫阿堅和秀蘭,還有八鬥,把他們都叫起來,我們要離開這裡。”

  “庭儴,這到底是怎麼了?你忘了,阿堅留在翰林院裡趕著那勞什子史書,說是這幾日都不回來的。”

  薛庭儴這才想起,陳堅奉命修前朝史書,這事就是沒準兒的活兒,若是沒有人提,修個十年八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混時間。可若是有人問起了,自然要做個樣子,所以陳堅已經有好幾日沒回來了。

  “先離開這裡再說,我們先去升子住的地方。小心些,別讓人看見。等去了後,我再告訴你具體,你現在把所有人都叫上,什麼東西都不要收拾,人先走了再說。對了,把王秀給帶上。”薛庭儴語速極快道。

  見此,李大田也不敢耽誤,趕忙跑著去叫人。

  打從高升他們來後,招兒就在想到哪兒找個地方安頓他們,畢竟這宅子裡住了三家人,本已是極為緊湊,再也住不下更多的人了。

  招兒本來打算再尋著去哪兒買一座宅子,誰曾想斜對面有一家的宅子往外賣。因為都是鄰居,彼此也認識,所以不用經過牙行,價格要便宜許多。

  難得這麼好的機會,招兒就將宅子買下來了。

  之後房主搬家搬了幾日,高升他們也是昨天剛搬進去的,幾乎沒有外人知道。

  外面天已經黑了,本來大家吃過晚飯,收拾收拾正打算歇下,薛庭儴突然叫他們走,還是如此匆忙。

  洪氏本來還有些意見,可毛八鬥出於對薛庭儴的信任,顯得十分慎重,她忍了忍也沒說什麼。

  一行人分批離開家裡,三月多的天,還是有些涼的,外面黑漆漆的,只借著月色和有些人家大門外亮著的紅色燈籠,才有了些許光亮。

  高升早就收到了信兒,守在大門前。聽見有人輕聲敲門,他將門打開,在看清了來人後,就讓開身讓大家都進來了。

  “這是咋了?”高升還是一頭霧水的。

  “進去了再說。”

  一行人湧進了堂屋,之後薛庭儴就把心中的疑慮說了出來。

  “你是說怕有人殺人滅口?”

  “這天子腳下,誰敢這麼大的膽子!”洪氏下意識道。

  毛八鬥說:“娘,你聽著就成,庭儴的擔憂並不是沒有原因。”

  “難道真有人這麼大的膽子?”洪氏小聲咕噥。

  朝廷開科取士,有人膽敢眾目睽睽之下行那種鬼魅伎倆,殺人滅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事。本來大家都還有些半信半疑,想起這件事,心中卻是又沉了幾分。

  “那可怎麼辦?”

  “希望此事只是我無謂的擔憂。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歇著,一切事情待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

  話都說成這樣了,大家也只能散去。因為房子太小,又住進來這麼多人,致使房間不夠,只能大家都擠著,這些瑣事就暫且不表了。

  弦月如鉤,四周一片萬籟俱寂。

  本來有些人家門前掛著燈籠,如今熬得久了,裡面的燈油也幹了,只剩下一個黑影子隨著夜風飄來蕩去地搖擺著。

  夜風很大,一陣烏雲飄過來,掩住了細冷的弦月。

  一陣幾不可查的腳步聲驟然在巷子中響起,哪怕此時有哪戶人家醒著,恐怕也聽不到外面的動靜。

  這些人到了一戶人家門前,為首的一個人趴在門上順著門縫往裡看。

  裡面漆黑一片,他做了個手勢,當即有人上前來,從懷裡掏出一把薄刃,只是一插一挑,再去推門,門就打開了。

  這些人腳步輕盈地進了裡面去,讓人恍然以為並沒有人來過,只有那黑咕隆咚的門洞大敞,昭告著來了些不速之客。

  ……

  斜對面的宅子裡,也是漆黑一片。

  周郴順著梯子滑下來,悄悄去了一間房前,還不等他敲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人。

  “周大哥。”

  “對面來了人,見樣子身上都帶著刀。”

  兩人來到院牆下,順著木梯子爬了上去,從這邊可以很清楚看到斜對面的動靜。

  這些人都穿著黑衣,兩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從薛家出來,又去了隔壁毛家,可惜卻撲了一場空。

  因為沒找到人,這些人有些氣急敗壞,其中有一個人恨恨道:“老大,若不放一把火?”

  可為首的那個人卻搖了搖頭,這一行人再度隱沒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

  外面的天已經濛濛亮了,一屋子的人都沒有安睡。

  只有弘兒被招兒抱著懷裡,睡得正香。

  打從昨夜毛八鬥聽到動靜被驚醒,出來問了一句,就把所有人都驚起了。整整一夜大家都沒睡,都枯坐著。

  其實也是睡不著,本來只是猜想,誰想到竟成了真。

  只要一想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進了自己屋,說不定哪會兒就被割了脖子,所有人就覺得一陣不寒而慄,又怎麼可能睡得著。

  “這可怎麼辦,怎麼就惹上了這樣的事?那你們說,咱們一會兒還出不出門?”說話的是洪氏。

  薛庭儴站了起來,道:“都回屋歇著吧,這事會有解決的法子的。”

  “可你光說有解決的法子,到底是什麼法子?現在已經害得咱們這樣了,我們這是被你連累了……”

  洪氏絮絮叨叨,話還沒說完,就被毛八鬥一聲吼道:“娘,你有完沒完,這事是庭儴願意的?他不也是被人害了!你先回屋去。”

  “可……”

  “行了,他娘,快回屋歇會兒,這一宿不敢睡,也著實累得不輕。”毛老爹站了起來,洪氏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拉走了。

  一直到兩人走到門外,還能聽見洪氏小聲叨念,說自己就是問一問,又不是說了什麼之類的話。

  毛八鬥的臉色很難看,事實上一屋子人的臉色沒幾個好看的。

  “庭儴,你別往心裡去。我娘她一個婦道人家,沒什麼見識,就被嚇著了,她平時不是這樣的。”毛八鬥解釋得很無力。

  “沒事,我知道嬸子是有口無心。”

  “那你說這事現在怎麼辦?要不我去找老師……”

  毛八鬥的話被薛庭儴打斷了,他還是笑著,似乎十分輕鬆,語氣還有揶揄的味道:“好了,既然說先去休息,就先歇會兒再說。天塌下來,也不趕著這一會兒。”

  “可……”

  李大田站起來去拉毛八鬥:“行了,都回屋睡一會兒,有什麼事等會兒起來再說。”

  高升、周郴他們,也都站了起來,往屋外走。

  李大田轉過頭來,對薛庭儴道:“庭儴,你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

  “對,還有我跟大田和阿堅,你說怎麼辦,咱們就怎麼辦。”毛八鬥道。

  “好了,你們不睡,我還想睡一會兒呢,有事醒了再說。”薛庭儴笑駡著將兩人往門外推。

  周郴停下腳步,回頭道:“庭儴,有事說一聲就是。”

  薛庭儴點點頭:“謝謝了,周大哥。”

  “還有我呢,我雖不姓薛,但我是招兒姐的人。還有我身邊兩個可是姓薛的,有什麼事庭儴你說話,咱們去給你辦。”高升也道。

  他身邊的兩個小子連連點頭:“就是,庭儴叔,那些**竟然敢欺負你,欺負了你,就是欺負我們余慶村的。這是在京城,若是在湖陽鄉,咱們一村人去和他們拼命。”

  “跟他們拼了!”

  “滾蛋,拼什麼命,快回屋睡去。就算想讓你們去辦事,也得醒了再說。”薛庭儴笑駡道,一直見所有人都回了屋,才將房門關上。

  他扭過頭,招兒正坐在床邊等著他。

  他走了過去:“快睡吧。”

  招兒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

  吳閣老每日寅時就起了。

  洗漱完吃過早飯,又穿上自己的朝服,坐上他那頂綠呢官轎,總之在卯時前是一定要到午門的,數十年如一日。

  早朝在卯時,等下了朝也是近巳時了,這個時候嘉成帝一般會留幾位閣老議事。等議完事回到紫禁城南城根下的內閣大堂,差不多是午時前後。

  所以當吳閣老聽說該找的人沒找到,已經是中午了。

  在內閣裡,吳閣老的地位是崇高的,到底是次輔,也就低了首輔一頭。

  不過現如今的內閣,吳閣老占了大勢,俱因徐閣老實在太年邁了。七十多的人,按理說早就該乞了骸骨回鄉養老,偏偏這老貨貪戀權勢不願讓位。

  今兒在陛下面前,徐閣老又給了吳閣老一記軟骨頭,他這會兒心裡正窩火著。聽見身邊人來稟,該找的人沒找到,當即就砸了手裡的茶盞。

  這聲脆響,在本來就不大的內閣大堂裡顯得極為響亮。

  吳閣老這才反應過來,斥道:“讓你泡個茶都能打翻,笨手笨腳的!”言罷,又壓低了嗓門:“再去找,京城就這麼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向他稟事的人,忙連連點頭:“大人別生氣,小的再去給您泡一盞。”

  門外,沈學和楊崇華對視了一眼,也沒說話,各自端著茶盞回到自己的值房中。

  值房裡,吳閣老揉了揉眉心,心中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居然跑了?

  *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揚眉吐氣。

  可揚眉吐氣的只有那些許人,更多的卻是落第之人。

  這些落了第的舉子,有的當即就返鄉了,有些囊中寬裕的則是留下等著看四月殿試。好不容易進京趕考一次,雖是自己落了第,可不見到新科狀元,總感覺像是少了點什麼。

  就好像吃餃子沒有醋,總覺得差了一味兒。所以很大一部分人是會留下的,等過了四月殿試才會走。

  最近京城裡十分熱鬧,這熱鬧有考中了的喜悅慶賀,沒考中的也不會虧待了自己,而最讓大家議論紛紛的則是一件事。

  有流言說這次春闈之所以許多人會落第,俱因有人暗中做了手腳。

  這可不是小事,而是牽扯到科舉舞弊的大事。

  尤其人們歷來都喜歡過於高估自己,總覺得別人中了,自己沒中,是考官瞎了眼,是自己運氣不好。總而言之,責任絕對不是在自身,而是在別人。

  且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再加上之前便有流言說,王秀和楊廣志之所以會落第,俱是因為莊家的買通,讓人們更是篤信。雖不敢大聲嚷出來,可這消息在私下裡卻流傳得極快。

  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有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

  可相信的占多數。這出自于對五大才子能力的篤信,若是一人不中也罷,兩人都落了,不是正應了流言裡所說,但凡被押注押多的人,大多都落了第。

  無數人去尋找真相,紛紛通過之前對賠率的回憶以及放榜的結果,來進行種種揣測。每天都有人說誰誰誰落了第,而當初押他中的人確實不少。

  可到底是怎麼個不少法,誰也說不出具體,反正就是不少。

  而這種不少越來越多,及至彙集成一股驚濤駭浪,席捲了整個京城。

  又是一日清晨,陽光燦爛,春風和煦。

  安靜的棋盤大街正走著一個人,此人年紀很輕,穿一身舉人服,身形挺拔如竹,步履不疾不徐。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似是閒庭若步。

  這棋盤大街的兩側俱是府部衙署所在,一般平民老百姓是不會到此處來的,可見此人形容相貌,旁人只當他是前來哪個衙署辦事,頂多只是側目一二,並未過多在意。

  且這裡並不禁止人前來的,可誰曾想此人竟是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午門前。

  乾清宮,禦書房裡。

  嘉成帝正在和幾位大臣議事,忽然一陣沉悶的鼓聲響起了。

  這鼓聲極為怪異,乍一聽去不顯,卻是震人心魂,就好像是在人心坎裡敲著也似。

  “咚、咚、咚、咚、咚……”

  “這是?”嘉成帝疑惑地抬起頭。

  下面數位大臣都是面面相覷,甚至一旁服侍的內侍們也是面面相覷。

  “咚、咚、咚……”

  最後還是嘉成帝想起來了,他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望著外面。

  “這是——登聞鼓響了?”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09:51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聞鼓, 又名敢諫之鼓, 伸冤之鼓。

  始于西晉,盛于唐,其後各朝各代皆設登聞鼓。

  到了宋朝年間, 甚至設下登聞鼓院, 受理吏民申訴之狀。及至前朝,明太/祖親設登聞鼓, 並派有專人管理, 一但有冤民申訴,皇帝親自受理,官員如有從中阻攔者, 一律重判。

  每朝每代的皇帝設登聞鼓,初衷都是好的, 可最終都會流於形式。

  這其中原因太多, 宋朝年間甚至發生過老百姓丟了豬,敲響登聞鼓,讓皇帝幫其找豬的。可見一斑!

  及至前朝更新庶政, 言路大開, 又設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及通政使司,登聞鼓漸漸為人所淡忘。到大昌建朝以來,那登聞鼓雖還是沿襲前朝設於午門外, 卻並無專人管理, 只是守著午門的禁衛軍會定時派人打掃。

  每天從午門進進出出的官員數不勝數, 這登聞鼓不過就是個擺設。

  可今日這擺設, 卻被人敲響了。

  ……

  如今立在午門外的登聞鼓,已經歷了數百年的歲月滄桑。原本朱紅色的鼓身已經褪色成了深褐色,而鼓皮也從淺黃變成了灰白。可它依舊立在那兒,見證了前朝的滅亡,見證了大昌的建立,見證了歷代君王的生與死,也見證了這座百年帝都的風雲變幻。

  在那夢裡,薛庭儴就像許多官員那樣,從沒有正式過這面飽受歲月滄桑的大鼓,可他今日看得很仔細。

  他,其實本不想如此的。

  識時務,懂時務,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並不是自我勉勵之詞,不過是自我安慰之語。

  螻蟻尚且貪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聰明,那是蠢。

  這與薛庭儴的理念不合。其實他並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自打做了那個夢後,他的思想、心性、處事,許多都受到了影響。

  也許之前確實憋屈,可薛庭儴並不以為然,不是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嗎?

  可這些想法卻在一夕之間通通變了。

  薛庭儴想起了毛八鬥李大田擔憂的眼神,想起老師緊皺的眉頭,想起陳堅欲言又止的愧疚,想起了洪氏的那句連累,還想起了招兒明明擔憂不已,卻依舊強笑佯裝無事的模樣……

  他,薛庭儴,出身微寒,不過是個鄉下小子。

  拜師于林邈,習得經義。

  于嘉成五年二月,得縣試頭名案首,後連斬府試、院試案首,為秀才。

  嘉成六年八月,得鄉試頭名解元,一戰成名。無奈適逢祖父過世,歸家守孝一載。建族學,立功名旗,光宗耀祖,薛姓一族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嘉成九年二月,遇恩科赴試,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半路攔截,一夕之間從天到地,還有人想讓他死。

  站在這面大鼓前,一瞬間無數的念頭從薛庭儴腦海中劃過,終於定格在數年前沈三與他的一場對話。

  “這書上,可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他是這樣答:“功名、利祿、財富、權勢。”

  ……

  “一句話就想換一個人,薛案首這買賣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這句話可讓你沈家之人入閣無憂,且不用和吳家低頭。”

  ……

  那時候他躊躇滿志,野心勃勃,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膽小如鼠了?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安穩,也許是身邊太多的溫情存在,讓他眷念、不舍。

  薛庭儴想起一句話——

  如果老天不給你路走,你該如何?

  那就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

  他伸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鼓槌。

  這時,有一名禁衛軍跑過來,道:“你這舉子,到底想做甚?”

  薛庭儴低頭看著鼓槌,半晌才抬頭看向此人:“你想阻我?”

  隨著這句話道出,他氣勢頓變,若說之前不過是個有些年輕的舉子,此時看起來卻像……

  這名守宮門的禁軍侍衛一時竟有些恍不過神來,感覺自己竟像似看見了一位屹立朝堂多年,抬手呼風喚雨的重臣。

  一陣冷風吹來,他為自己的錯覺感到羞愧,當即厲色道:“你可知這鼓非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否則不得擊鼓,違者重罪。”

  薛庭儴朗聲一笑:“然!”隨即便高舉鼓槌,擊響巨鼓。

  “咚、咚咚……”

  這鼓聲極為怪異,臨在近處,卻不覺聲響,只是覺得心裡悶悶的,一突一突地跳。

  一隊禁衛軍聽見動靜從宮門處跑過來,站在鼓旁的禁衛軍看了看同伴,又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耳中有陣陣持續的鳴響,而他竟沒辦法說話。

  “咚、咚咚……”

  乾清宮,禦書房,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帝王看著外面:“這是——登聞鼓?”

  “咚、咚咚……”

  內閣大堂中,吳閣老剛從乾清宮回來,還沒坐下,就聽見了這一陣鼓聲。

  他聽得心煩氣躁,下意識問道:“有人在外面敲鼓?”

  司直郎何遊站在外面畢恭畢敬地答:“下官並不知是何人擊鼓,下官這便出去看看。”

  這時,楊崇華從值房裡走出來,道:“別去看了,這是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

  不光何遊愣住了,值房裡的吳閣老也愣住了。

  ……

  同時聽見鼓聲的,還有位於棋盤大街上的各個府部衙署裡的官員。

  他們俱是一頭霧水的,自打嘉成帝登基以來,這登聞鼓還沒響過,許多人都極為陌生。

  直到有那年歲比較大的官員,告知他們這是登聞鼓被人敲響了,他們才清楚是怎麼回事。

  ……

  這鼓聲傳得很遠,幾乎整個內城都能聽見,甚至外城也隱隱能聽見。

  “咚、咚咚……”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登聞鼓被敲響了。

  這是誰?

  所有人心裡都下意識浮起這句話。

  ……

  狀元樓裡,李大田正同數名士子一起罵著考官無眼,天道不公。

  會館裡,毛八鬥正與人誇誇其談。

  聽到鼓聲,旁人不解,兩人心裡卻是一沉。

  有人從門外經過,邊跑邊喊:“有人敲了登聞鼓,這是要告禦狀啊。”

  還有人說:“那敲響登聞鼓的是個舉子,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

  還有高升、周郴他們,都沒有閑下。

  關於登聞鼓被人敲響的消息,傳得越來越廣,甚至有那好事之人說要去看看。無數人湧向棋盤大街。

  ……

  一身男裝的招兒,捂著嘴看著遠處那背著身,正奮力擂著大鼓的人。

  薛庭儴不讓她跟,是她將弘兒託付給了薛桃兒,私下裡偷偷跑出來的。她見他一路行來,尾隨至此,卻不敢走上去,怕壞了他的事,心中的所有擔憂此時都化為了淚水。

  她想起毛八鬥和李大田所言,登聞鼓非一般事不能擊響,一旦響了,皇帝必須上朝,為了避免有人故意鬧事,面聖之前,擊響登聞鼓之人要受廷杖三十,以示確實有軍國大務或是極大冤情。

  廷杖三十,這是要去了半條人命!

  ……

  無數的腳步聲響起了。

  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帝王道:“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及通政使司官員,和各位閣老去太和門。”

  “是。”

  棋盤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午門前偌大的廣場已經聚滿了人。越來越多的禁衛軍從宮門裡跑出來,排成幾隊擋著這些人,不讓他們上前。

  幾乎是一瞬間,午門這裡就變成了嘈雜的菜市口。

  而薛庭儴已經擊累了,擱下鼓槌,就在鼓架旁邊席地而坐下來。

  有好事之人問道:“那舉子,到底有何冤屈竟來敲響了登聞鼓。”

  沒有人答他,人群裡議論紛紛,已經有很多人將此事與之前流傳的小道消息掛上鉤了。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數名內侍模樣打扮的太監急急而來,為首的是一位年紀大約在五十多歲,身著一身紫色團花團領衫的太監,腰系玉帶,一看品級就不低。

  “是誰敲響了登聞鼓。”

  “回鄭公公的話,正是此人。”那名一直守著薛庭儴的禁軍侍衛道。

  鄭公公看向他,道:“你有何冤情?”

  此時薛庭儴已經站了起來,並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學生自有冤情,不過此事當是面聖之時才會講。”

  鄭公公身後的一個小太監罵道:“瞎了你這舉子的狗眼,我們鄭總管乃是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也是內侍監的總管。當著鄭總管不能說,你還想當著誰說?”

  鄭公公喝止了他,轉頭對薛庭儴卻是十分和顏悅色:“看你年歲不大,卻已經中了舉,算得上是少年英雄。你不要怕,咱家乃是當今身邊侍候的人,是陛下吩咐咱家特意來看看的,就是怕有人刻意為難你。你若是有什麼冤情,可直接告知,你應該知曉登聞鼓的規矩,陛下日理萬機,可不能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動干戈。”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卻沒有說話。

  幾米外的人群裡有人贊道:“陛下英明神武,愛民如子!”

  “就是就是,那小舉子,陛下身邊的公公都出面了,你還有何事不能講的。”

  “再說了,還有我們這麼多人看著,不會有人害你的。”

  一時間人聲鼎沸,各種蠱惑的言語紛至遝來,似乎這些人特別想慫恿著薛庭儴出頭。這裡面少不了有別有居心者,但更多的人則是一種看熱鬧的心情。

  薛庭儴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先退開幾步,理順了衣袖,方對著午門一拜到底:“謝我皇聖恩,學生薛庭儴乃是山西平陽府人士,嘉成五年二月,得縣試頭名案首,四月得府試案首,八月得院試案首,苦讀多年,終於入了學。嘉成六年八月,得鄉試頭名解元,本該入京赴會試,無奈適逢家祖過世,歸家守孝一年……”

  隨著薛庭儴的訴說,人群中俱是驚詫不已。

  這姓薛的舉子看著年歲就不大,竟是連得小三元,又得瞭解元的名頭。就是有些可惜,竟然逢上了家中有喪。

  可薛庭儴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嘉成九年得蒙我皇聖恩開了恩科,二月赴乙酉科會試,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半路攔截。這也就罷,竟有人想殺人滅口。學生不過就是個寒門小子,一無身家背景,二無權勢可依,萬般無奈之下,才會斗膽撞響了登聞鼓,望陛下憐憫,為學生做主。”

  “薛舉人,你可知你在說什麼?”鄭公公變色道。

  薛庭儴這才直起腰來,看向鄭公公:“學生自然知曉自己在說什麼。”

  “你可有證據證明自己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攔截,莫怕是自己臆想?”鄭公公又問。

  人群中,也有人道:“就是就是,那小舉子我還覺得自己是狀元之才呢,卻沒想到竟是落了第。”

  一陣哈哈大笑聲起,可更多的人卻是沒有笑,而是目光閃爍地看著場中那少年舉人。這些人笑了幾聲,見沒人附和,自己就不笑了。

  “學生當然有證據。學生在落第之後,曾觀了這次會試的闈墨,發現會元吳文軒的文章與學生一模一樣,一字不差。學生不解,去往順天府查閱考卷,卻發現自己的考卷竟然易了主,那上面姓名籍貫倒是學生的,可其上的字跡和文章卻不是學生所寫。”

  場中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鄭公公突然有了動作:“你等著,咱家這便去稟了陛下。”

  待鄭公公走後,場中再度掀起一陣議論聲。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什麼,更甚者有許多人調頭就跑,大抵是回去告知他人這件聳人聽聞之事。

  這時,突然從宮門裡走出兩名官員。

  兩人一個身穿白鷳補子的官服,另一個則是鸂鶒補子的官服,顯示兩人品級一個是五品官,一個是七品官,都是文官。

  一名禁衛軍的頭領與兩人打著招呼,喚他們錢大人、田大人。

  錢大人走上前來,質問道:“你這舉子膽敢來擊響登聞鼓,為何不來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凡四方陳情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皆有他們受理。

  即使通政司不受理,還有順天府衙,有都察院等,此人這是在說薛庭儴越級上告。

  薛庭儴只是看著對方,也不說話。

  這錢大人心中生惱,面上卻是對身邊的田大人笑道:“瞧瞧,這是不信任我等,所以你說說我們這樣的官有多難做。”言罷,他轉臉面對薛庭儴時,卻一改之前說笑,而是十分有威嚴:“既然你決意上告,但應該知曉擊響登聞鼓的規矩。”

  什麼規矩,自然是先受三十廷杖。

  這件事京城之中無人不知,老百姓偶有說笑間提起這登聞鼓,但凡有人戲稱自己大不了去擊登聞鼓,請陛下為其做主,便有人拿話塞對方,也得你受過那三十大板再說。

  所以這三十廷杖,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名禁衛軍頭領猶豫了下道:“錢大人,鄭公公已經去稟報陛下了,是不是等鄭公公回來再說此事?”

  錢大人道:“這登聞鼓本就由我通政使司所管轄,面聖之前先受三十廷杖,乃是太/祖留下的規矩。且此人信誓旦旦,誰知他是不是危言聳聽,竟拿朝中大事玩笑,想要證明真偽,自然要先受了這三十廷杖再說。”

  “這……”錢大人所言有理,這禁衛軍頭領猶豫了一下,便沒再多言。

  錢大人又面向薛庭儴,面上是笑著,眼中卻有威脅之意閃過:“你確定要受這三十杖?”

  薛庭儴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我既然來了,自然是要面聖的。”

  錢大人冷笑點頭:“好!來人——”

  就在這時,人群裡傳來一陣高呼:“不能讓他打這薛舉人,他們肯定跟那科場舞弊的官員是一夥兒的,他們這是想打死了人,是時來個死無對證。”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09:56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這聲高呼是招兒喊出來的, 她只是下意識這麼喊。

  喊完後, 她想起自己一身男裝,當即挺了挺胸,對身旁的人說道:“我見這薛舉人少年成名, 定然不是無故誹謗, 誰不知道登聞鼓不能亂敲,三十廷杖受下來半條命都沒了, 不是有天大的冤屈, 哪個讀書人會來吃這種苦頭。今年恩科,明年正科,他完全可以等一年再來考, 這明擺著就是讓人沒了活路,薛舉人才會來擊登聞鼓。”

  “這位兄台所言甚是, 最近關於春闈流言蜚語甚多, 本該考中的人落了第,一些名頭不響之人卻是俱都金榜題名,而這些人平時不過是爾爾, 相信大家都心中有數。”

  有一個士子站出來對眾人說道, 立刻引來無數人的附和。

  “這薛舉人條理分明,一看就不是胡亂攀扯。”

  “就是,且這種大事若是亂說, 那是要治罪的。”

  “肯定是有人背後舞弊, 我們不能讓這兩個人打了薛舉人, 三十廷杖下去, 若是人死了,不是正合那有些人的意!”

  “對對對,不能打!”

  被禁衛軍擋住的人群激動,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趕至,甚至有些失控之態。

  一個年輕的士子走出來對錢田兩人道:“方才那位趙公公是代表著陛下,陛下聖裁未至,你二人是哪一部的官員,竟敢私自做主?”

  “我乃通政使司右參議錢有得,這登聞鼓是由我通政使司負責,面聖之前先受三十廷杖,乃是太/祖留下的規矩。且誰知此人是不是危言聳聽,故意玩笑,想要證明真偽,自然要先受了這三十廷杖再說……”

  “你少拿□□他老人家嚇唬我們,太/祖也說了,擊登聞鼓必有大冤情,官員如有從中阻攔者,一律重判。那如若薛舉人所言屬實,你二人從中阻攔,可是願意受重判?”

  若論講道理,可極少有人能勝得過這些讀書人,都是各地的精英才子,才能赴京師會試,自然不是升鬥小民,被幾句話就能嚇退的。且讀書人最喜歡評論時政,若是出去赴什麼茶會詩會,不能說兩句有關時政的話,都沒人和你說話。

  尤其打從前朝起,文官就勢大,到了今朝,太/祖當年成事,一些讀書人和文官起了莫大作用,地位自然不差。文官勢大,勢必讀書人地位崇高,這些士子們個個身負功名,還真不怕一個小小的五品官。

  更何況大勢在己方,就不怕這小官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對他們這些國家未來棟樑怎麼樣!

  “就是,你們可敢受罰?”

  又有人道:“本來若是沒人阻攔,我還只當是熱鬧看,如今這兩人一看就是居心叵測,定然有人想欺瞞聖聽。”

  “**當道,我朝危矣。”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們這些人沆瀣一氣,要打就把我們都打了!我倒要看看,英明神武的陛下如何治你們這些人的罪!”

  “對對,把我們都給打了。”

  禁衛軍已經快攔不住這些義憤填膺的士子們了,卻又不敢動手,只能連連往後退去,狼狽至極。

  那頭領氣急敗壞,他不過是個守宮門的,科場舞沒舞弊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就知道若是讓這些人闖進宮門,他的腦袋勢必不保。而若是他們禁衛軍的人對這些人動了手,還是腦袋不保。

  這禁衛軍頭領冷笑地看著吃驚的錢參議,道:“錢大人,我禁衛軍的人已經快擋不住了,你可確定還要打這舉子?”

  錢參議臉色乍青乍白,望著湧動的人群目光閃爍。

  忽然,他氣憤地一甩衣袖:“你們這些人真是不知所謂,本官不過是恪盡職守,竟被你們誤解至斯。罷,這事本官不管了,你們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位田大人也道:“本官不過是個監察禦史,今日之事定會稟明陛下,不過這登聞鼓不是我都察院所轄,本官可做不了什麼主。”

  這兩人見事態不對,竟是一推之下就甩鍋了。

  禁衛軍頭領冷笑,不過也沒說什麼,而是大聲吩咐手下之人不得對這些士子們動粗。又解釋道人已經不打了,還是等聖上命令,讓士子們勿要激進犯事,這一場才漸漸平息下來。

  錢田兩人狼狽離去,迎來人群中陣陣噓聲。

  沒過多久,從宮門裡又匆匆行出來幾人,還是鄭公公的領頭,並帶來嘉成帝的口諭,宣薛庭儴覲見。

  薛庭儴並未猶豫,對宮門又行一禮,便打算跟著鄭公公等人進去。

  人群裡,有個‘士子’道:“薛舉人,我們就在這裡等你,今日你若是不出來,我們就不走了。”

  “是的,我們就不走了。”

  “薛舉人我們都等著你。”

  薛庭儴回頭看了那士子一眼,點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還是停下腳步,往這邊走來,直到了人前,才拱手一鞠:“今日之事,還要謝謝各位兄台,庭儴才能免受皮肉之苦。諸位不用不辭辛苦等候,愚相信陛下定能明察秋毫,還我等一個公道。”

  一位姓武的舉子走了出來,此人正是方才連番為薛庭儴助言之人。

  “薛舉人還是快進去吧?我等不過只是等候一二,你卻要……”說著,他歎了一口氣,抱拳對薛庭儴道:“我等既然說了這話,定然在此處等你。陛下雖是明察秋毫,可有些人堂而皇之就敢行那見不得人的手段,誰又知你這次去是禍是福,我們等著,總是要給你壯些底氣的。”

  “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看那些蛇鼠之輩敢暗害我們這些應試的舉子。”

  薛庭儴眼見說服不了這些人,只能又是一拜,便走到等候他已久的鄭公公身邊,與這些人一同進了宮門。

  *

  “……那些人說,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看那些蛇鼠之輩敢暗害我們這些應試的舉子……”

  稟報之人磕磕絆絆才將之前的場景複述了一遍,就聽得哢的一聲,吳閣老手裡的茶蓋便碎了,可以想像他用了多大的力氣。

  “你先下去,去叮囑那錢有得,一定要咬死了此乃規矩,自己也是按規矩辦事。”半晌,吳閣老才吩咐道。

  “是。”

  此人剛離開,便有人來催道:“閣老,各部的大人都已入宮,很快就會到乾清宮,您這裡可再是耽誤不得。”

  “本官這便就去。”

  吳閣老站了起來,又整了整官帽,才往門外走去。

  他剛出內閣大堂的大門,楊崇華、馬奇、譚亮、馮成寶、費遷、沈學都跟著出了來。自然不能說刻意為之,不過是巧合罷了。

  內閣中數位閣老裡,以徐首輔年紀最長,譚亮次之,都是垂垂老矣,行走之間還得人攙扶著,且動不動就是人老眼花耳朵也不中,像此時譚亮就讓一個小太監攙扶著。邊往前走,還邊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譚亮耳朵有些不好使,那小太監得放大了聲音,他才能聽見。

  “你說什麼?到底發生了何事,陛下如此匆匆忙忙召喚我等。首輔大人呢?他可是去了?”

  “徐首輔不在宮裡,已經命人去請了,陛下是召各位閣老有事相商,您過去後就知道了。”

  “徐首輔已經去了?那我們得快些走了。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陛下如此急匆匆的召我們,我怎麼心裡感覺有些不好,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

  就隨著這一路念念叨叨,譚閣老已經匆匆忙忙越過了吳閣老往前行去。至於為何不跟吳閣老這個次輔打聲招呼,自然是因為譚閣老年邁眼花沒看見。

  吳閣老黑著臉瞪著遠去的譚閣老背影,這腿腳靈便的,可一點兒都不像是體虛老邁,不過是這老東西使得花招罷了。

  不過有人不待見吳閣老,也有人待見的。吳閣老在內閣中勢大,自然是附庸之輩眾多。兵部尚書馮成寶和刑部左侍郎費遷已經走過去了,陪在吳閣老身邊,同他問好並邊走邊說著閒話。

  至於戶部尚書楊崇華和工部尚書馬奇,不疾不徐地在後面龜爬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兩人並不重視嘉成帝的傳召,還有沈學,綴在最後。

  其實這不過是他們內閣裡的一種形態罷了,僅憑看這走路的架勢,就能看出其中的派系之分。

  等到了乾清宮時,走在最前面的譚閣老腳步卻慢了下來。

  直至吳閣老等人走上來,此時的他突然又不老眼昏花了,和幾人打了招呼。又等楊崇華、馬奇、沈學跟上,幾人一同立在乾清宮門前,等待裡面的傳喚。

  很快就有人來接引他們,進去後果然徐首輔已經在裡面等著了。

  御座下方不遠的位置放了張椅子,這是徐首輔的專座。徐首輔年事已高,幾番乞骸骨,都被當今駁了回來,也算是對朝廷鞠躬盡瘁,自然多有厚待。

  幾人一同向嘉成帝行了禮,就在下首站定。不多時,刑部尚書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通政使蔣承俱皆到場。

  九卿俱到,也算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而如今俱是因為那登聞鼓。

  “好了,你們也都到了。鄭安成,將之前宮門前發生的事告知諸位大人。”御座上的嘉成帝出言道。

  鄭安成也沒敢隱瞞,便將之前午門外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又複述了一遍,包括通政使司左參議錢有得與監察禦史田松德,欲在午門前對那上告之人行刑,卻被群情激奮的士子們阻攔,甚至到現在那些士子們還沒走,且有越聚越多之勢。

  聽完後,這十多位重臣面色俱是一變。

  但也僅僅是變了而已,從面色上看不出誰是什麼心事。

  “這事,你們怎麼看?”

  見此,通政使蔣承站出來道:“陛下,微臣本是在衙署,並不知曉此事,那錢有得之行,非是微臣所使。”

  這是要推卸責任。

  可必須得推卸,不然今日出了什麼事,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他這個通政使。

  “錢參議也是職責所在,畢竟這登聞鼓至關重要,豈能兒戲,而面聖之前先責三十廷杖乃是先帝之命。”吳閣老出言道。

  “可無人指使,他小小的一個參議怎麼就敢跑去宮門口刑責對方?”尹年在旁邊插了一句,他素來是個炮筒子,這也是為何他至今沒能入閣的主要原因。

  “尹大人這意思是我主使的錢參議去對那人刑責了?”吳閣老反問。

  “誰做的誰心裡有數。”

  “尹大人,你這話有失偏頗,你不能和老夫有過節,便故意往我頭上潑髒水。”

  一旁的馮成寶助言:“尹大人,你這確實有些不厚道,怎麼說得好像是吳閣老命那姓錢的參議去的也似。在朝為官都講究官聲,你這話若是傳出去……”

  下麵吵得是你來我往,不可開交,而坐在上首處的嘉成帝也就看著他們吵,只有額頭上跳動的青筋,顯露出他的心情其實並不平靜。

  就在這時,徐首輔說話了。

  “陛下,老臣覺得現如今不該是追究錢參議有無過失,而是該將那擊鼓之人叫上來,查證他所言可是實情。”

  還是徐首輔說了句大實話,不然就照這勢頭,今天都用來吵架算了,其他事也不用管了。

  其實很多時候人們想像的君臣議事,都是以這種形式作為表現。事情還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下面就吵了起來,而很多時候很多事都是這麼吵來吵去不了了之的。

  “鄭安成,那姓薛的舉人可是被帶上來了?”嘉成帝問。

  鄭安成忙出去探問,不多時就領著薛庭儴進來了。

  薛庭儴一路目不斜視地到了殿中,便就在鄭安成的指引下,跪下對嘉成帝行了叩拜大禮。

  “起來吧。你就是那擊響登聞鼓的薛姓舉子?”

  薛庭儴站了起來:“回陛下的話,學生便是。”

  “抬頭,不用拘謹。看看你身側這些人,這些俱是我大昌的肱骨之臣,你有何等冤情,儘管直訴,想必他們是一定會給你做主的。即便沒有,還有朕坐在此處,定會幫你主持公道。”

  薛庭儴也就順勢抬起頭來,環視這些大多都不年輕的大臣們。

  這些俱是跺一跺腳,朝堂就要抖三抖的存在,他真是何德何能。哪怕是那夢裡,他也是經過萬般努力,才能與這些人站在一處。

  不過薛庭儴心中並不慌張,認真說來這些人裡面有很多老熟人,也因此他的態度是不卑不亢的,只是看過後,便垂下了眼簾。

  “謝陛下聖恩。”

  他又拜了下去,嘉成帝又是叫起後,才道:“好了,朕的政務繁忙,你若有冤情便直訴即可。”

  薛庭儴就把之前在宮門前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隨著他的訴說,殿中一片寂靜。

  “眾位愛卿怎麼看?”

  馮成寶率先出言道:“臣以為凡事不能聽人說,而是要看證據。薛舉人你有何證據證明自己的考卷被人所換。要知道我大昌歷來重視開科取士之事,一正一副兩位總裁官,十八房考官,另有監臨、提調官不等,甚至貢院是陛下親自下命由禁衛軍看守。說是水潑不入,針插不進,也不為過。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而內外簾官俱都互相監督,如何將你的卷子偷龍轉鳳?”

  面對這樣一位重臣的逼問,薛庭儴不卑不亢道:“學生有證據,學生在查閱考卷時,發現自己的考卷為人所換,便買通了順天府的一名官吏,將學生的朱卷拿了回來。若是有人暗中換卷,為了事後抹掉痕跡,禮部那裡必然還會有一份朱卷。且兩份考卷筆跡不同,只待驗證筆跡就可知曉。”

  “你這想法倒是不錯。來人,命人去刑部將兩人的考卷提出。鄭安成你親自去,也免得真有人暗中動什麼手腳。”

  “是,陛下。”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09:57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乾清宮裡安靜得嚇人。

  倒是嘉成帝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叫來了內侍給他換茶,飲了一盞茶後,他將目光**在下方一直顯得很沉靜的薛庭儴身上。

  是的, 很沉靜。

  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卻又讓人感覺很詫異,明明年歲不大, 為何竟像那入定多年的老僧?

  嘉成帝可是知道, 下面站著的那些老臣們,可個個都是幾十多年如一日歷練出來的,可眼前的這個少年, 也許還沒有二十?

  “不知薛舉人是哪裡人?”

  嘉成帝的出言讓下麵一眾人目光俱是一凝,薛庭儴似乎沒有察覺出這些機鋒, 答道:“回陛下的話, 學生乃是山西平陽府夏縣人士。”

  “山西平陽府的夏縣?若是朕沒記錯,沈愛卿就是夏縣人士?”

  被陛下點名道姓了,沈學自然不能再繼續裝死, 按下滿腹的心事, 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微臣確實是平陽府夏縣人,只是微臣離家多年, 對家鄉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聽他這口氣感歎, 似乎有些話不對題的意味, 實在在場的人都知道沈學表述的意思。

  離家多年, 連對家鄉的記憶都模糊了,自然不會和薛庭儴有任何牽扯。可你沈學離了家,但沈家還在平陽府,薛庭儴能一路過關斬將連得四個頭名,難道就和你沈家沒有關係?

  也許這不光是吳閣老一個人的心聲,還是在場所有人的。也因此並沒有人搭話,而嘉成帝也是一笑就過了。

  “見薛舉人年歲似乎不大?”今日的嘉成帝特意奇怪,往常都是冷顏少語,今日卻像是個市井婦人盤問個不休。

  “回陛下的話,學生年方十九。”

  “十九啊,倒是個少年才子。”

  “陛下誇讚了。”

  “可是有娶妻?朕看你容貌端正,又身負功名,想必愛慕的女子甚多?”

  這話說得讓人怎麼答?幸好薛庭儴也是歷練過的,自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學生已經娶妻了,有一子年方兩歲。”

  “都當爹了!”嘉成帝感歎一聲,又問:“你這般年紀便考中地舉人,還不知師從何人?”

  重頭戲來了。

  其實早在薛庭儴還未入宮之前,他的家世背景就被人查了個底兒朝天。當然這麼說有些誇張之嫌,但至少薛庭儴是師從中書舍人林邈,卻是為眾人所知。

  這也是許多人一直保持緘默的主要原因,但凡牽扯朝堂,就沒有簡單的事。黑白不清,是不會有人主動攪合進渾水的,沒有這點自覺,今時今日他們也不會站在這地方。

  所以當嘉成帝問到這個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了過來,帶著或是玩味,或是審視,或是惡意的光芒。

  吳閣老可一直等著這個,這也是他為何一直能不動如山的原因之一。他既能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對當今秉性有幾分揣摩。

  嘉成帝最厭惡有人在他面前耍小聰明,所以擊了登聞鼓的薛舉人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回陛下的話,學生老師乃是前翰林院編修,現中書舍人林邈。”出乎所有人意料,薛庭儴竟坦率得讓人有些吃驚。

  “林邈?林舍人?”嘉成帝態度有些不明的念道。

  “正是。”

  這你來我往的對話,讓人有些摸不著套路,難道不該是抵死不認,抑或是欺瞞一二才是正途,難道此人不知林邈是何種身份,不怕陛下會誤解?

  至於誤解什麼?誰不知曉林邈這個中書舍人是怎麼升上來的?太子有恙,傅友德遭了厭棄,之前打壓北麓一系,在場的這些人可沒人少幹過。

  其實有的也不是刻意打壓,不過是一些位置該是有德者居之。

  什麼是有德?自然是有勢,被北麓占著的好位置不少,之前沒人動,是因為北麓中立,是因為傅友德是太子之師。可太子不行了,傅友德倒了,除過傅友德,北麓還真沒什麼讓人忌憚的人物,所以人走了,茶就該涼了。

  可誰也沒想到陛下竟會提起個林邈,這是一種訊號,代表著陛下還對北麓有舊情,至於這舊情有幾分就值得讓人酌量了。可若是北麓不死心,想借機攪渾水,這就是對陛下的挑釁,以其剛愎自用的性格,結果還用說嗎。

  這些念頭不過是一瞬間便閃過在場許多人的腦海,包括薛庭儴。

  “林邈?林舍人乃是近臣,常伴在朕的左右,怎麼這件事沒聽他說過?”

  嘉成帝的聲音很輕,讓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靜氣。

  “此事學生不知,如若陛下好奇,該是問過老師才是。”

  這話就有些不恭敬了,卻是讓嘉成帝失笑了起來:“朕聽你所言,似乎對你的老師心存埋怨?”

  薛庭儴的臉幾不可查得僵了一下,到底還是年輕了,又怎麼能在這些目光老辣的人前遮掩。

  “學生不敢埋怨,老師乃是學生的授業恩師,說什麼做什麼自然是為了學生好。”

  這話裡透露出的意思就太多了,林邈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才會讓這小舉人口氣如此激憤。

  是了是了,定是此人告知林邈自己考卷被換了之事,林邈作為傅友德的接班人,又是剛受到提攜,如今正是韜光養晦的時候,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學生去出頭。

  此事干係太大,一個不慎就是群起而攻之,以北麓如今的處境賭不起也不敢賭。而此子又太年輕,少年得志,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突然遭了如此大難,自然心生怨懟,索性便私自捅了出來。

  至於會引起什麼後果,可一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少年郎不本就是如此血氣方剛,不可一世。

  嘉成帝目光閃了閃,道:“這林邈竟是如此膽小怕事,朕倒是沒看出來……”

  就在這時,鄭安成急匆匆步了進來,其手中親自捧了幾份卷子,竟是沒經過外人之手。

  “陛下,老奴幸不辱命。”

  “拿上來。”

  考卷很快就被捧上了嘉成帝面前,鄭安成親手拆開其上的封條。這封條乃是禮部所置,一般考卷在過了查閱期限後,便會送回禮部。禮部核查無誤後,便會封上存檔。

  四份考卷一字排開,在嘉成帝面前攤了開,一旁還有薛庭儴方才呈上的朱卷。嘉成帝看過後,命人備筆墨讓薛庭儴寫字,現場勘驗字跡。

  薛庭儴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筆,便在另一個太監捧著的託盤上寫了起來。也不過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上好的宣紙上便留下一行小字。

  太監捧上去給嘉成帝看,嘉成帝只看了一眼,臉突然就沉了下來。

  毫無預兆,也不知他是看見了什麼,才會是如此反應。

  “拿去給薛舉人看看。”嘉成帝的口氣難測,讓人聽不出他是何種意思,但不悅是顯而易見的。

  一行幾個太監,一人手捧一份來到薛庭儴面前。

  薛庭儴率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卷子,朱墨兩卷俱在,首頁上也確實是他的姓名籍貫等資訊,可翻開看去,卻讓他愣住了。

  這朱卷上竟是他的筆跡!

  他以極快地速度掃過墨卷,又去看朱卷。

  卷面上沒有任何異常,而朱卷上的內容與墨卷一致。他伸手將朱卷拿起,又翻到背後,上面兩個點三個叉,與上次他所見到的相同。

  到了此時,薛庭儴幾乎不用看吳文軒的考卷,就知道事情是怎麼一回事了。

  竟有人把兩分卷子偽造了一遍。

  那被裁割給吳文軒的卷子,本應該是他的筆跡,如今卻換了一種筆跡,不用想肯定是吳文軒的筆跡。而本該是吳文軒如今卻被換給他的考卷,明明內容不是他所寫,筆跡卻是他的。

  好手段!怪不得吳閣老鎮定如斯,原來竟是做好了幾手準備!

  不愧是叱吒朝堂多年,連當今都不敢輕易動之的吳閣老!

  “不可能!怎麼可能!”薛庭儴一副失魂落魄的不敢置信模樣。

  楊崇華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嘉成帝面色並不好,倒是徐首輔一貫如老僧入定般地安坐,全程都是半耷拉著眼皮,也不知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怎麼。

  吳閣老主動招手,讓人把考卷拿過來給他看。

  嘉成帝點了點頭,那幾個捧著考卷的太監便走了過去。吳閣老又叫馮成寶、費遷等人前來看,幾個人都圍了過去。

  馮成寶道:“從這兩份試卷還有這筆跡,看不出什麼端倪,不知薛舉人做何解釋?”

  費遷也皮笑肉不笑道:“薛舉人莫是耍弄我等?”

  這帽子就扣得有些大了,薛庭儴不過是個小小的舉人,在場這些大員隨便一個,伸根手指頭就能將他按死了,他敢耍弄誰?

  可事實就是,從卷面上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端倪,哪怕是讓薛庭儴來驗字跡,也不能證明什麼。

  “薛庭儴,不知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眾目睽睽之下,薛庭儴的臉宛如開了染坊也似,五顏六色精彩得厲害。

  不知過了幾瞬,薛庭儴撲通一聲跪下來道:“陛下,學生所言句句屬實,如果學生故意撒謊,那學生手中的朱卷又作何解釋。至於現在為何是如此情況,學生也不知曉,還望陛下明鑒。”

  “這朱卷上乃是你的手記,若想作偽似乎並不困難。”

  吳閣老終於發聲了,卻是一刀致命要人死。如若這個罪名落下來,以薛庭儴的身份,先敲登聞鼓犯了大忌諱,又聚眾鬧事,還企圖欺君來嘩眾取寵,怎麼都是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陛下可考校學生,學生自己做出的文章,可倒背如流。”薛庭儴面如死灰,還在做最後地掙扎。

  “薛舉人這麼說就有些貽笑大方了,誰不知會試後,闈墨是會張貼出來。你能背出文章,又能證明什麼?”

  是啊,什麼也證明不了,完全可以說出看過闈墨後,才刻意背下的。

  所有的目光都盯著薛庭儴,見他面上閃過種種顏色,有絕望、驚駭、灰心喪氣等等,最終一切歸於沉寂,從始至終並未表現出有想求助於何人的情況。

  嘉成帝眼中閃過一抹失望,正想說什麼,突然薛庭儴又再度出聲了。

  “學生還有證據。”

  “什麼證據?”

  “學生本不想說,畢竟事關學生友人的前程,可如今——”他頓了一下,艱難說道:“有人故意設局陷害赴考士子,讓其受其脅迫,並故意落第,以此來達到取得巨大利益的目的。”

  “薛舉人,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陛下,學生句句屬實,如有虛假,天打五雷轟。且這件事在私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只是學生不敢說也沒處說。而學生之所以敢如此確定,是因遭受此難的人是學生的一位友人……

  薛庭儴抹去了自己故意跟蹤,變成了無意之間撞見落魄至極的王秀,從王秀口中獲知其中的具體情況。又因王秀如今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便收留了對方的事情。

  “……王秀本無意暴露此事,畢竟此事與他為人不夠端正也有莫大原因,再加上心知對方勢力太大,唯恐丟了性命,只能吞下自己釀就的苦水。學生在此懇求陛下,莫要降罪王秀,他也是不諳世事,遭人陷害才會如此。”

  語畢,薛庭儴趴伏在地,不再動彈了。

  “好,很好!”

  至此,本來一直顯得有幾分莫不在意的嘉成帝,終於正視起來。

  也許他本身並不像表面這樣,只是為了釣出某些魚兒,才刻意如此。只是很顯然此時說出來的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了。

  本以為只是某一人有意徇私,沒想到竟是還有這等駭人聽聞之事。

  私下傳得沸沸揚揚,卻無人敢說。為何?!自然是因為對方顯露出得勢力太大,人人不敢言之。而這私下賭闈姓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不然何以連普通的老百姓都攙和其中。

  也許薛庭儴說得並沒有如此詳細,可僅憑他道出的隻字片語,就足夠讓嘉成帝聯想到許多。

  “此事簡直駭人聽聞,陛下一定要徹查啊!”保持沉默了許多的徐首輔,終於說話了。

  “竟拿朝廷科舉徇私舞弊,還用來取利!陛下,老臣作為禮部尚書,有失察之責,還望陛下降罪。”譚閣老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徐首輔對嘉成帝歎道:“還望陛下明鑒,誰不知譚尚書為朝廷兢兢業業,鞠躬盡瘁,這些年因精力有限,禮部的事早已是多時不管了。”這倒是事實,所有人都知道。

  “這事一定不能姑息。”馬奇站出來道。

  “必須得徹查。”

  一直沒說話的幾位閣老紛紛站了出來,包括刑部尚書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還有通政使蔣承。

  除了吳閣老與沈學。

  沈學愣了一下,也忙站了出來,吳閣老面色難堪的緊隨一步而上。

  隨著一聲令下,嘉成帝的親衛紛紛出動,一路去帶回了王秀,另外幾路則是分別奔赴位於藥王廟的暗賭窩子,並會試主副考官及那些同考官們的宅邸。

  一時間,京城裡風起雲湧,事態不明,竟是讓朝中大小官員人人自危了起來。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09:59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親軍上十二衛乃是皇帝親軍, 統稱禁衛軍。

  又分護駕侍衛親軍和守衛侍衛親軍兩種, 守衛侍衛親軍乃是拱衛皇城以及宮禁等種種安防。至於護駕侍衛親軍則是負責護駕皇帝安全的。

  這是出宮去拿人便是嘉成帝的護駕侍衛親軍,錦衣衛。

  在經歷了前朝地興衰存亡,當年叱吒京師的錦衣衛在褪去了巡察緝捕之權的光環後, 如今只淪為了普通地親軍護衛。即是如此, 因為乃是皇帝的親軍,也是不容小覷的。

  他們平時極少在人前露臉, 但凡在京中出沒, 就是哪兒發生大事了。

  本來那些一直守在門外的士子們,見這些人洶洶而來,以為是來抓他們, 個個被嚇得不輕,之所以還能留在原地, 俱是因為腿被嚇軟了。誰曾想這一隊隊如狼似虎的親軍護衛, 竟是直接越過他們,就沒入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中。

  不多時就有消息傳來說,陛下派人去拿了主持這次會試的主副考官以及眾同考官們。

  事情到了這一步, 已經昭然若揭, 果然有人科場舞弊,且是大規模的。這些士子們更是不會走了,哪怕促使這件事的結果, 他們也必須得堅守著。

  越來越多的落第舉子聚集到了午門前, 而與此同時, 乾清宮裡王秀已經被帶到御前, 進行了一番審問。

  王秀絲毫不敢隱瞞,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一說了。在之前薛庭儴就與他說過,若不想死,若以後還想堂堂正正出現在人眼前,這是一個機會。

  本來事情便是如此,唯一隱瞞的就是薛庭儴在其中的作用。王秀並不傻,自然一五一十道出。

  嘉成帝龍顏大怒,這次整個錦衣衛都出動了,不光封掉了那個暗賭窩子,還查封了榮盛票號。同時順天府巡捕營也出動了,所有這次會試入闈者俱被關入了貢院。

  京城各處一片人仰馬翻,都知道這次的事是鬧大了。

  不過這一切暫時都與薛庭儴沒什麼關係,當天下午他就從宮裡出來了,也讓他身邊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氣。經過此事,不管結果如何,至少這京裡沒人敢再動薛庭儴。

  倒是王秀沒回來,他作為主要人證,暫時被關押在大理寺。

  *

  嘉成九年的四月,註定是個熱鬧非凡的日子。

  發生了這樣的事,殿試自然不能如期舉行。如今那些新進的貢士們俱都被關在貢院裡,就算想參加殿試也不能。

  而隨著時間過去,關於乙酉科會試舞弊一案的審訊卻並不順利,有些官員老實認了罪,可還有很多的官員為了自保胡亂攀扯。越來越多的官員被牽扯進來,小到一個書吏,大到堂堂的禮部右侍郎,順天府和刑部大牢人滿為患,最後連大理寺都被填滿了。

  已經有被關押的官員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將自己吊死在大牢裡。嘉成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每日上朝之時,所有官員都是戰戰兢兢的。

  就在這時,嘉成帝發下了聖旨,召已離京的士子回京重新再考。

  嘉成九年五月初八,乙酉科會試在順天貢院裡進行了重考。

  與上次不同,這次的主考官乃是六部尚書,並都察院都禦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

  九卿監考,這在歷朝歷代,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不光如此,這次貢院的數萬監考號軍由皇帝親軍護衛充當。

  還是晨光熹微的時刻,赴考士子們齊聚順天貢院門前,前面正在進行點名放行,後面黑壓壓地排了許多人。

  慣例是點名入場搜身後入龍門的,別的都在按規制辦事,偏偏有一名考生竟是沒有經過搜子搜身,便被放入了龍門內。

  就有那考生忍不住道:“那人怎麼不用搜身?你們這是想徇私舞弊?”

  如今京城裡也是奇了怪,像徇私舞弊這類話,大多數官員都是諱莫如深,偏偏這些赴考的士子們個個都敢掛在嘴邊。

  誰不知如今當今聖上正查辦那些膽敢徇私舞弊的官員,這是明君啊,老百姓人人拍手稱快,當官的叫苦連天。大戲裡的場景都上演了,當老百姓的還用怕這些人。

  可惜這考生的主意打錯了,他話剛落下,就見那名被放行的考生停下腳步,並望了過來。

  此人年歲不大,還不過二十,生得斯文俊秀,穿了一身青袍。從外表上來看,著實不像是有權有勢家的子弟。

  這考生正為自己的睿智感到興奮,還想說什麼,卻發現身邊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著他。

  “你居然不認識他?”旁邊有個考生插言道。

  “他、他是誰?我為何要認識他?”

  旁邊那考生也懶得理這人,只管收拾自己的了,還是有個已經被搜過身的考生看不過去,好心提醒這人:“那就是薛庭儴,就是之前春闈被換掉考卷的會元,這次之所以能重考,就是因為他的關係。”

  因為一旁還站著許多虎視眈眈的禁軍護衛,這考生也不敢再多說,便匆匆入了龍門。留下這個考生目瞪口呆地瞪著方才薛庭儴停駐的地方,不過薛庭儴此時早就走了,哪裡還有人影。

  “竟然是薛庭儴……”

  如今京城大抵沒人不知道山西的解元薛庭儴,他十六便中了舉人,還是頭名解元。後赴乙酉科會試,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如今應該已經金榜題名了。

  是他擊了登聞鼓,所以才會爆出之前科舉舞弊案。

  也是因為他,朝中許多官員紛紛落馬,京城風聲鶴唳。

  還是因為他,才有了這次會試重考之事。

  其實對於一些普通的士子來說,重考是再好不過的事,若是就中了呢。所以這次沒被牽扯進去的落第舉子們,大抵沒有人不感激他。

  若不是他,他們不會知道科場上還有這麼多齟齬與不公之事。且有了前車之鑒,這次自然不會發生徇私舞弊,在公平對等的情況下,真的輸了,也只能怨自己學問不精。

  一個負責搜身的禁衛護軍拍了著考生肩膀一下,笑駡道:“行了,還發什麼呆,若是你在幾個主考官眼皮子底下考,你也不用搜身了,直接進去。”

  聞言,這考生當即萎了,什麼也不說,老老實實地去了牆邊舉高雙手任憑搜身。

  *

  明遠樓裡,整個公堂只設了兩張考案。

  正對著上首處九把太師椅。

  這太師椅自然是給主考官坐的,至於這兩張考案,一張是薛庭儴的,一張是吳文軒的。

  這是嘉成帝所下地命令,他還沒有忘記薛庭儴考卷被換之事,既然事情已經說不清,那就用最簡單地法子來試過,重考一遍,誰是誰非自然就清楚了。

  貢院大門已經關上,不同於以前,這次由九卿監考,自然不像以前做事拖拖拉拉的,所以當考題從宮裡送來後,乙酉年會試便開始了。

  是的,這一次由嘉成帝出題。

  九位主考官在拜過聖人像後,又對皇宮的方向拜了拜,便九人一同揭開了考題上的彌封。

  作為今日受到特殊待遇的薛庭儴兩人,是最先知道考題的。

  薛庭儴並未去看上首處,也沒看身邊的吳文軒,而是盤膝坐在考案前,閉目思索著。

  這一思索就是整整一個下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睡著了。

  期間有人問過他是否要如廁、喝水、休息之類,薛庭儴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到了夜幕降臨,他也沒含蓄,要了熱飯吃,吃完便說要休息。

  聞言,一旁負責看著他和吳文軒兩人禁軍護衛,看了看上首處如老僧入定的幾位主考官。

  徐首輔和譚閣老早就去歇著了,兩人年邁,自然不能久坐,便託付了剩下七人看著。而剩下的幾個以吳閣老為首,都如老僧入定般坐著,期間也就是起來如廁或者問問考場上的情況之類。

  其實若是換做之前做主考官,可沒這麼辛苦,誰讓陛下下了令將這兩人弄到眼皮子下面杵著,吳閣老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走。

  “薛舉人倒是鎮定得很,視考場如視在家中?”

  薛庭儴怔了下,拱手作揖答:“晚生愚鈍,每次下場都難免緊張,為了怕出什麼錯漏,一般都是要先打好腹稿的。”

  吳閣老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一旁的馮成寶見此,忙道:“那就帶薛舉人下去休息吧,這連考九日,不休息哪能成。”

  聞言,那兩個禁軍護衛就帶著薛庭儴下去休息了。

  既然是在明遠樓考,待遇自然不同,休歇之地也是考官的房間,一應床榻桌椅俱全。薛庭儴進了房間,房門便被從外面關上,那兩名禁軍護衛並沒有走,而是守著門外。

  看似監視,實則也是一種保護。

  而另一頭大堂上,吳文軒坐在下麵抓耳撓腮著。

  他被關在貢院裡近一個多月,這個月他是怎麼過來的,就不必細述。總而言之對他來說,不亞於在地獄裡歷練一遭。可他也清楚,若是這次考砸了,不光是他,還會牽連很多人。

  所以必須要考,還得考好,所以吳文軒拿到考卷,就開始做題了。

  吳文軒現在滿腔怨氣,不光怨自己的爹吳錢,也怨大伯父吳閣老。

  他其實知道吳閣老看不上他,可他爹非想著把他過繼給大伯,讓他來看他在江南當自己的土霸王有何不可,非要跑到這破京城吃苦受罪。

  倒是拿到個會元,可還沒風光幾日就被關了起來。如今名聲壞了,還得再考一次,若是這次考不好……

  一想到這些,吳文軒就是頭腦一片空白,之前好不容易想出了點兒題又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了。

  吳閣老面冷如冰,眼刀子恨不得將吳文軒戳死。扭頭對上楊崇華幾人,卻是笑道:“各位大人也辛苦了一天,不如早些去歇著,反正這一場要連考九日,也不急在一時。”

  最近吳閣老可是過得不太如意,就不提吳文軒的事,舞弊案越往下查越是驚心動魄,他竟不知自己手下有好幾名官員都被牽扯進去了。而其他人也是趁火打劫,他左支右絀,連著損了好幾個門生。

  對此,吳閣老雖有些難受,到底也沒讓他怎麼傷筋動骨。

  再說了他也不是吃素的,這朝堂上有幾個是乾淨的,即使是乾淨的,他也能讓他們不乾淨。現如今朝堂上的亂局,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勞。

  本來按照吳閣老想,這件事到了最後,估計也就是打個平手。大家各損失些人,也就偃旗息鼓罷了。鬧成了這樣,難道嘉成帝臉上有光?

  可誰曾想嘉成帝竟然弄出這麼一場事,讓他來監考自己的侄子,這是在打他的臉,還是打得啪啪直響,讓他有苦難言,所以吳閣老怎麼高興得起來?

  語畢,他也沒等別人說話,就讓負責看著吳文軒的禁軍護衛帶他下去休息,之後對楊崇華等人拱了拱手,便腳步匆匆離開了。

  見此,剩下幾人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便也互相拱了拱手,離開去歇息。

  *

  第二日薛庭儴終於開始寫題了。

  先打草稿。

  這次是三場放在一起考,也就是除過第一場七道題外,另還有第二場和第三場的題要同時一起做。

  所以他的草稿寫得很慢,整整寫了一天。

  這一天沒有發生什麼事,除了吳文軒依舊抓耳撓腮,而吳閣老的臉比昨日更冷了一些。

  第三日依舊是打草稿。

  到了第四日,薛庭儴終於將草稿往考卷上謄抄了,他寫得很快,下午便交了卷。卷子是交給負責看守他的禁軍護衛的,拿到考卷後,便有人進行了謄抄,之後留下朱卷,一隊禁軍護衛護送著墨卷回了宮。

  至於吳文軒依舊還在考著,不過這已經和薛庭儴沒什麼關係了,他已經離開貢院回了家。

  會試在五月十七結束,所有卷子在經過最初的整理、謄抄後,九位主考官離場,閱卷官入場。這次閱卷官是嘉成帝親自指派的,人數多達三十人,所以五月還沒過完,卷子就審完了。

  順天貢院裡,正榜已經填完,只待明日放榜。

  乾清宮裡,大理寺送來了前會試總裁官翰林院侍讀學士侯文清的認罪奏章。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0:04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乾清宮, 一片燈火通明。

  龍案後, 嘉成帝面色陰晴不定。

  鄭安成服侍在側,卻是連頭都不敢抬,眼觀鼻鼻觀心, 只寄望這一切能趕緊過去。

  驀地, 一陣冷笑聲在大殿上響起:“朕的吳閣老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朕還以為他能一直若無其事下去, 沒想到臨到這時候, 他終於有動作了。”

  既然嘉成帝都說話了,鄭安成自然不能繼續在裝死下去,陪著笑道:“大抵吳閣老也是心疼後輩。”

  “心疼後輩, 心疼後輩拿我祁氏江山當做兒戲!心疼後輩,就置朝廷的顏面不顧!”一本奏摺劈空砸了出來, 落在地上, 無力地滾動了兩下,終於化為沉寂。“朕的這群好大臣日裡倒是個個裝得挺好,為江山社稷著想,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實際上個個膽大包天,寡廉鮮恥!都來向朕示威,很好, 都很好!”

  隨著一陣陣撲通聲, 殿中服侍的太監們都跪了下來。

  “陛下息怒。”

  “息怒?朕怎麼息怒?鄭安成, 吳閣老告病幾日了?”

  鄭安成低了低頭:“回陛下的話, 已經三日了。”

  “信不信?明日這老東西就會上書請罪,然後朕的那一群大臣就會出來勸和。”

  “這……”

  這事鄭安成還真信,他在嘉成帝身邊服侍多年,當年先帝當政時可是見過的。那些文官們真是惹不得,動不動就上吊、抹脖子、撞柱子,輕點兒就是跪在太和門外哭。饒是先帝英明神武真龍在世,也拿這些文官們沒什麼辦法,

  後來先帝各種手段,倒也壓服了一眾大臣,他們也一改之前動不動就死諫,而是改為了抱團。甭管彼此之間鬥得再怎麼厲害,反正對上是挺一致的。

  有時候鄭安成一個沒了子孫根的老太監,都替嘉成帝憋屈,可沒辦法,總不能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陛下息怒,總不能氣壞了龍體。”

  嘉成帝冷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麼,一個小太監急火火地就沖進來了。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鄭安成幾個大步竄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子,就照著臉抽了兩巴掌。

  “嘴上不把門,腦袋不想要了?”

  這小太監是鄭安成的乾兒子,名叫順喜。見乾爹這麼氣急敗壞的鏟自己,也知道自己壞了規矩,忙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著自己。

  “奴才該死,陛下饒命。奴才也是太心急,才會壞了規矩,那、那侯文清在大理寺吊死了!”

  啪的一聲,隱隱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嘉成帝眼中寒芒閃爍:“好,很好,前腳上書認罪,後腳就把自己吊死了!”

  *

  侯文清的死讓滿朝譁然。

  之前也不是沒有官員在大牢中‘畏罪自殺’,可那幾人官銜並不高,也許讓人側目,卻並不足以讓人吃驚。

  可侯文清的死就讓人震驚了,他可是前途無量。

  能升到侍讀學士一位,待這次會試過後,且不提一科三百進士都是他的門生,放入六部至少從侍郎做起,再過幾年入閣也不是不可能,可這樣的人竟然畏罪自殺了。

  還是那座不知名的宅子裡,林邈再度登門。

  不同於上次,這次那彈琴的青衣人終於給他了個正臉。

  此人雖被林邈稱作師叔,卻比林邈要年輕許多。大約也就只有三十歲的模樣,一頭墨發盡數披散在肩後,用一根青色的發帶束成一束,眉眼清俊,竟有一種罕見的魅力。

  林邈走進來時,他正坐在窗下喝茶,淡金色地陽光從窗外灑射進來,讓他的膚色有一種晶瑩之感。手指纖長,骨節如玉,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師叔。”

  “你來了?”虞欽眉眼不抬,只是低著頭啜茶。

  “師叔,侯文學死了。”

  “此事我知,他註定是要死的。”

  見林邈眉間陰鬱,虞欽哂然一笑道:“他死了,不但保全了吳閣老,還保全了很多人。不管是于吳系一派來說,還是其他人來說,他作為乙酉科會試總裁官,只有他的死,才能平息這場紛爭,這也就是當初我不讓你攙和進去的原因。”

  林邈沒有說話。

  “在這場事中,你看到了什麼?”

  “我……”明明比此人年長,可面對此人時,林邈竟有一種自己是個初出廬毛頭小子的錯覺。

  “是不是覺得很詫異?明明之前我與你講過很多,可聽來的總不如看來的更讓人記憶尤深。其實我早就說過,這世界本就沒有全然的對和錯,以及敵我之分。”虞欽長歎一聲,道:“你看他們與吳閣老鬥得你死我活,實際上在某些時候,也會有短暫合作的時候。譬如這次,繼續追根究底下去,只會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所以侯文清死了。”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以為是官必然有好壞之分?前朝亡於党爭,其實並不是妄語,很多時候爭與不爭,不過是迫不得已。但凡人能達到一定的位置後,必然有無數附庸之人,這些人參差不齊,有親近的,有不親近的。有的時候,保別人,也是在保自己。”

  林邈陷入沉默。

  見此,虞欽道:“好了,不說這些,說說其他的吧。”

  林邈點點頭,將吳閣老病中上書請罪的事說了出來。

  就如同虞欽所言,連以往和吳閣老不怎麼對盤的一些大員,都出面替吳閣老求情了。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但料想以嘉成帝一人之力,恐怕是抗衡不了這麼多朝臣。

  聽完後,虞欽譏諷一笑,又道:“那你那學生呢?”

  聞言,林邈一愣,想起那日薛庭儴去找他時說的話。

  “老師,學生本是想按捺,無奈形勢不由人。經此一事後,恐怕我們師生情分再也不能延續,不過老師您放心,在學生心目中你永遠是學生的老師……”

  “癡兒,你可知,你這一去可能就是九死一生。即使僥倖成功,也是滿朝樹敵,你以後……”

  看了怔忪地林邈一眼,虞欽搖了搖頭:“此子倒是個好胚子,就是可惜了。”

  這可惜之意即使虞欽不說,林邈也清楚,心裡當即彌漫上一陣痛苦來。

  *

  就在朝堂上因為吳閣老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乙酉科的會試也終於放榜了。

  順天貢院門前人頭攢動,不多時關於薛庭儴中了會元的消息,就傳回了井兒胡同。

  消息傳來時,薛庭儴正抱著弘兒看花。

  聽到那聲捷報,明明身邊的人都是笑容滿臉,他卻沒有幾分喜色。

  招兒打發了報喜人,轉頭回了房,就見薛庭儴坐在窗下若有所思。

  “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就是覺得好像不如想像中的那般歡喜。”

  招兒歎了一口,這會元來的實在是有些艱難。其間種種艱難自是不必說,而從今往後這一屋子人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親密。

  不過兩人並未感傷太久,緊接著而來的兩個喜報,讓井兒胡同裡又陷入一片喜悅的氣氛。

  這次不光薛庭儴中了,毛八鬥和李大田也中了。雖是二百多名,僥倖掛了個尾巴,可大小也算是個貢士。

  一眾人聚在一起慶賀了下,林邈不在,陳堅也不在。

  這些日子陳堅一直在翰林院修《明史》,是薛庭儴專門讓人給他遞了話,讓他不要回來的。

  這天晚上薛庭儴喝了酒,不光他喝了,毛八鬥和李大田都喝得大醉淋漓。三人聚在一處喝到三更才罷,第二日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接下來的日子裡,新進貢士們又陷入一片忙碌的喜悅中。

  這次會試不同之前,以前會試有主副兩位總裁官,十八房同考官,加起來不過二十人。這些人中主副兩位總裁官,是座師,十八房考官是房師。而這次是九卿監考,三十多位閱卷官,認真來講這些人都能攀上座師和房師的關係。

  那些閱卷官也就罷了,九卿作為主考,這可是現成的人脈關係。歷來有會試後拜謁座師的規矩,天經地義理所應當,此時不去更待何時,也因此最近幾位閣老和大員府上頗為熱鬧。

  到這個時候,這些跺一跺腳朝廷就要抖三抖的大員們,一改之前矜持威嚴的模樣,哪怕是忙裡偷閒都會在家中靜坐等候的。

  為何歷來主副考會讓人搶的打破頭?因為這些都是人脈,是資源。

  一科三百進士,過了會試這一關,只要榜上有名,會試頂多會影響排名,並不影響其身份根本。這些人以後或是入了翰林院,或是入六部任主事,或是外放為知縣,遍佈朝野內外,很多時候某一系的勢就是這麼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而朝堂上最親密的便是師生關係,哪怕是當今九五之尊也不能辯駁,不然就是違背了倫理,就是讓人陷入了不忠不義的境地,這是大不韙,誰也不敢觸犯。

  連毛八鬥和李大田都出去與友人一同拜謁座師,唯獨薛庭儴閉門不出。

  其實毛八鬥兩人也不願意去的,他們素來以薛庭儴為馬首是瞻,還是薛庭儴勸了他們。其實道理很明白,隨著幾人紛紛入朝為官,勢必有一日會分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不該是為他人所左右。

  而薛庭儴之所以不去,也是出自一種識趣,經過之前擊登聞鼓連帶出舞弊大案,現如今朝堂上大抵沒有幾個官員會待見他,何必自討沒趣呢。

  連薛庭儴都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會到了孤臣的境地。他的座師乃是他的靠山只能是嘉成帝,這是一條一個人的路,那日薛庭儴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走過棋盤大街,來到午門前就有了這種覺悟。

  毛八鬥和李大田連著出去了好幾日,這日回來後毛八鬥與薛庭儴說道:“這幾日他們都忙著遞卷頭,那武呈明讓我和大田也趕緊寫了四處遞一遞,也好謀個好前程。”

  這是討教來了,反正在毛八鬥眼裡,經歷這次登聞鼓的事後,本來親近無比的師弟突然一下子拔高許多。

  其心智、眼界、謀略都不是他和李大田可比的,現如今薛庭儴在毛八鬥和李大田兩人眼裡蒙了層紗,總覺得他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事實上薛庭儴也確實知曉,這所謂的‘遞卷頭’便是私下裡的一種約定俗成。殿試是不糊名不易書的,也就是說是時讀卷官會直接看到考生們的姓名和字跡。這時遞卷頭的效用就顯現出來了,你提前遞個卷頭給哪位大員看一看,他若是欣賞你,想提拔你,是時看到你的自己筆跡自然不言而喻。

  殿試雖是當今主考,可當今怎麼可能去審閱三百多份卷子,自然是有讀卷官的,且讀卷官也能很大程度上影響殿試中排名的情況。

  “那你和八鬥的意思,是遞還是不遞?”薛庭儴問。

  “自然是遞的。大家都遞,我們不遞,太另類太扎眼了。”頓了下,毛八鬥乾笑著道:“庭儴我不是說你,你的情況有些特殊,就算要遞卷頭,也該是遞給陛下才是。”

  最後一句話顯出毛八鬥的秉性不改,這種時候還不忘打趣,薛庭儴失笑地搖了搖頭,笑駡道:“行了,就別拿我打趣了。那你的意思是?”

  毛八鬥撓了撓腦袋,道:“我和大田的意思是,我倆這次能考上,還不知道是怎麼考上的,又掛了個末尾,可既然老天給了機會,自然要試上一試。自打入了京以來,所知所見超出我們想像太多,以前以為只要堂堂正正,誰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現如今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總不能永遠被動挨打不能還手,等你入了朝後,處境肯定不會太好。我和八鬥想的就是至少我們倆總是要奮鬥一把的,這樣一來以後也能幫到你。當然這是暫且的想法,最後會怎樣誰也不知,可總要努把力的。”

  聽到這話,薛庭儴的臉崩得很緊,良久他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拍了拍毛八鬥的肩膀,便去了一旁拿紙筆。

  就這炕桌,薛庭儴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他首先劃掉一個吳字,道:“這個是不用想的,此人心胸狹隘,最喜遷怒,你們二人與我的關係瞞不住,即使之前我做了種種準備,你們落在他手裡還是不落好。”

  跟著他又劃掉一個沈字:“此人牆頭草,風吹兩邊倒,且根基不穩,這次我惡了他,他恐怕對我等都是避之不及,所以也不用考慮。”

  語畢,他又連劃掉馮和費兩個字,這兩人認真來說算是吳系,自然也是不用考慮地。最後只剩了徐、馬、譚、楊四個字。

  薛庭儴想了想,劃掉徐字,吳閣老素來認為徐首輔是平生大敵,恨不得能除之後快。哪日徐首輔若是倒了,他下面的人都討不了好,且在那夢裡徐首輔最後是倒了的。

  “這個心明眼亮,卻最喜和稀泥,以他的性格,恐怕不會收了你二人,且他大概在內閣中也待不了幾年了。”薛庭儴點了點譚字。

  也就只剩下馬和楊了。

  看著這兩個字,薛庭儴蹙緊了眉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讓毛八鬥兩人自己選。

  “若論心思少不招惹是非是他,這個卻是最喜歡栽培門生的。”最重要的是這兩人都是在那夢裡,得了善終之人。

  毛八鬥目光閃爍不已,只憑這簡單的幾句之言,薛庭儴就讓他們瞭解朝中大部分局勢。

  “庭儴,那北麓呢?”毛八鬥忍不住問道。

  北麓?

  北麓也是薛庭儴記憶中唯一的變數,不過在那夢裡北麓卻是自打傅友德黯然歸去之後,就漸漸沉寂了下來。可這一世卻是生了意外,上一世在他記憶中是沒有林邈的,林邈也沒有作為探花被選入翰林院,後又以中書舍人的身份入住文淵閣。

  “算了,還是不提北麓,看似師伯師兄挺是熱鬧,逢上有事的時候,一下子都沒影兒了。”說到底,毛八鬥心裡也是有些意見的,包括對林邈。

  “八鬥,朝中之事沒有這麼簡單的,先生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太過計較。”薛庭儴苦笑道。

  “先生也就罷,可他會如此,難道北麓那邊沒有關係?行了行了,咱們不說他們,我去和大田商量商量,反正我倆小魚小蝦,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旁人也不一定能看不中我們。”

  毛八鬥很快就離開了,留下薛庭儴不知想到什麼,又暗歎了口氣。

  紛紛擾擾中,殿試很快就來了,就在這滿朝風雨還未停歇之時。

  作者有話要說:  人總要長大的,長大後就要面臨分離。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0:32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到了殿試的這一日, 晨光熹微之時, 三百貢士便齊聚宮門前。

  這些新進貢士穿著嶄新的袍服冠靴,面帶喜色地靜靜等候著。因為殿試只排名次,不像赴會試時那邊前途未蔔, 所以大家都很輕鬆, 見了面都是互相拱手作揖,有那出類拔萃之人身邊還擁簇著不少人。

  過了會試, 這一科的三百貢士日後就是同科同年, 自然要多套交情,以後才能便宜行事。

  可薛庭儴這個會元身邊卻空無一人,以他為中心點, 空出了個兩米的空地,明顯就能看出是被人孤立了, 一改之前會試時人人都以與他相交為榮的境況。

  也不過一月不到之間, 待遇從天到地,其實也是考中了貢士,自然不同以往。有同年同科, 自然也有同座師, 在經過之前的拜謁座師後,這些貢士們對朝中的情形也有些瞭解,自然知道薛庭儴如今說是人鬼皆避也不為過。

  毛八鬥和李大田倒是想和薛庭儴一處, 可惜來之前薛庭儴就交代過他們, 從今以後對面相逢不相識即可。甚至兩家人還另擇了宅子, 搬離了井兒胡同。

  一名守宮門的禁軍侍衛走過來, 讓這些新進貢士往旁邊避一避,眾人正是不解,就見不遠處有一輛藍呢官轎行來。

  不多時,官轎在不遠處停下,從上面走下來一名穿著雲雀的補子的文官,是四品的文官。

  這名文官的到來拉開了序幕,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官轎行來了,官轎只是停下從上面下來一名官員,便趕緊抬到後面去,就是為了給後面的人讓路。

  有轎也有馬,文官坐轎,武官騎馬,朝廷規制。

  貢生們滿眼欽羨地看著這些穿著不同顏色官服的大人們談笑風生,尤其是那穿朱紅色官服的,更是惹來無數羡慕。

  朱紅色官服當是三品以上大員方可以穿的。

  有鼓聲在宮門上的城樓上敲響,這些官員當即止了交談聲。宮門大開,文武百官魚貫而入,背影消失在那幽深的宮門洞裡。

  人群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大意是在說若有一日自己如何如何,佇立在一旁薛庭儴暗歎一笑,不知為何竟有一種滄桑的感覺。

  又過去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從宮門裡行出兩名禮部的官員。先是宣講入宮後該注意的規矩,另一個則是讓貢生們列隊。

  薛庭儴在前,其他二百九十九位貢士在後,以薛庭儴為首,新科三百名貢士往宮門裡走去。

  出了宮門,入目便是在晨光下微微散發著金色光芒的金水橋,以及高大聳立的太和門。過太和門,便是外廷三大殿,為首的是太和殿,依次是中和殿和保和殿。

  他們這次進行殿試的地方是在保和殿。

  因為沿路有肅立在甬道兩旁的禁衛軍,這些新進貢士們顯得十分拘謹,手裡握著考籃,一路目不斜視地一直到了保和殿。

  早就有許多王公大臣們在保和殿前等著了,新進貢士們在丹陛前停下。又是一陣等候,直到宮樂聲大作,一身明黃色的嘉成帝出現在丹陛之上。

  三跪九叩,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之後新進貢士分成兩排登階入殿。

  這是全天下讀書人最盼望的一刻,天子臨軒發策,貢士金殿禦試,從此魚躍龍門自此不一般,從此便是天子門生。

  保和殿中早已擺放了一排又一排的考案,有點類似於炕桌,有桌無椅,每個考案後只置一個包裹著淡黃色的絨布的坐墊。

  雖是殿試,但聖上並不監考,監考的乃是翰林院大學士內閣首輔徐首輔,並禮部尚書譚亮,戶部尚書楊崇華等人。

  這監考陣容強大,不亞於之前會試的九卿監考。

  徐首輔手捧著之前從嘉成帝手裡接來的殿試試題,親手開封後,有禮部官員一一發了下來,隨同一起發下的還有殿試的試卷。

  比之前會試的試卷更要考究一些,乃是白宣紙裝裱幾層而成的冊子,長一尺餘,寬四寸些許,兩面一開,共計十餘開。最首一頁是供考生填寫姓名、籍貫、年齡以及三代以內情況。冊首之下便是試卷正文,上有紅線直格,與會試相同。

  殿試只考一題時務策,也就是所謂的金殿射策。

  這策論書寫皆有格式規範,例如開頭要用臣對臣聞,結尾要用臣謹對之類的話語。且對策時但凡提到皇帝,必須要抬頭兩格書寫,而抬頭之前的那一行要從頭寫到尾,不得空格。

  若是格式不對,任你文章寫得天花亂墜也要落到三甲去。

  針對此,眾貢士們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挨著數字數,並打好草稿。當然草稿打得要合乎規範,不然很可能就會發生多了字或是少了字,是時該抬頭的沒辦法抬頭,該一行從頭到尾卻少了字,是時可就是悔之晚矣了。

  薛庭儴在夢中考過一次,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他打開置於考案上的黃色題紙,上面寫著一行字——

  問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

  保和殿裡一片安靜無聲,只聽得到紙張翻動聲和寫字時發出的沙沙聲。

  上首處空著一張龍椅,其下兩側各坐了數名監考官。

  已經有很多貢士開始做題了,薛庭儴卻是看著面前的黃色題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其實薛庭儴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眼前一幀幀畫面閃過,有夢裡的,有現實中的,交匯成五彩斑斕的顏色,讓他逕自出神。

  “楊閣老,你說那貢士怎麼坐在那裡發起呆了?”鴻臚寺卿趙良玉問著楊崇華。兩人剛好坐在一處,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交頭接耳起來特別方便。

  楊崇華抬頭順著看過去,當即輕笑一聲,道:“你大概沒見過他,他就是那讓吳閣老至今抱病在家的薛庭儴。”

  “竟是他……”趙良玉喃喃一聲。

  “至於他為何不寫題,之前會試時吳閣老也問過一次,據此子所言他生性愚鈍,且每次下場都緊張,所以慣是喜歡先打腹稿。”

  楊崇華的口氣裡帶著點兒揶揄地味道,趙良玉砸了砸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若真是生性愚鈍也就罷,偏偏此子可是五元在手,若是這次殿試能得狀元,便是六元及第,開天闢地第二人。這種人愚鈍,莫怕是說笑話吧。

  還真是說笑話,大抵是在說吳閣老的笑話。趙良玉心領神會,再不多言,又轉頭去喝自己的茶。

  一直到殿中有考生起身如廁喝水,薛庭儴才開始寫下自己的姓名籍貫等資訊。之後擱下筆,起身去如廁進食。殿試是不禁這些的,要從早考到晚,若是不吃不喝不准如廁,恐怕所有人都受不了。

  不光不禁,還有茶房供考生喝水,並有宮餅發下供以食用,薛庭儴在茶房中就著茶水吃了餅,方淨手回到殿中。

  此時關於他心中癥結已經想清楚了,現實不同夢裡,夢裡他初出茅廬,百般皆可,現實他卻只有一條路可走。

  既然只有一條路可走,還想著掩藏什麼鋒芒,自然是嘉成帝想什麼,投其所好便可。

  薛庭儴重新在考案前盤膝坐下,執筆蘸墨,在稿紙上寫下兩行字——

  “臣對:

  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漢武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

  ……

  今天下大患在於貧,吏貧則黷,民貧則為盜,軍貧則無以戰,而其源在不儉始……

  ……

  臣聞:

  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責者,付之人君。君有統理之權,而實有所承受。故所經其事者,法之吳天。用是所居之位,則日天位;所司之職,則日天職;所治之民,則日天民;所都之邑,則日天邑。

  ……

  臣不識忌諱,幹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0:33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隨著夜幕降臨, 保和殿的殿試已然結束, 而集義殿的閱卷方正開始。

  監臨官乃是錦衣衛指揮使杜繼鵬,由他親手從受卷官那裡接過卷箱,當眾在桌案上打開。

  這次的讀卷官由六位閣老及數位高官組成, 內閣裡除了吳閣老、費遷, 都來了。另還有刑部尚書尹年、鴻臚寺卿趙良玉、國子監祭酒阮成傑等人,共計十位讀卷官, 桌案挨著桌案, 圍成了一個圓。

  杜繼鵬拿出考卷,依次分發下去。

  乙酉科貢士三百,也就是三百份考卷, 每個人分下來也就是三十份兒。

  這一次徐閣老和譚亮都沒有像以前那樣,找個什麼年老體衰之類的藉口先離場, 而是讓人多擺了兩個燭臺在桌上, 便拿起卷子閱了起來。

  讀卷官看完一份,會將卷子傳閱給下一個讀卷官,輪流傳閱一圈算是結束, 此舉又稱轉桌。讀卷官閱完一份, 就需在卷角上留下自己的意見,這些意見一般以‘圈’、‘點’、‘豎’、‘叉’為表現。

  其實會試評卷規矩就是從殿試裡學來的,殿試因為讀卷官人數較多, 顯得更複雜講究一些。

  例如這幾位讀卷官抬頭不見低頭見, 一般不會太掃對方面子, 如果第一個讀卷官在考卷上打下‘點’的符號, 後面的人必然不會畫圈。

  畫圈就是代表你覺得這份試卷好,你覺得好,別人覺得次,這不是大家互相不給面子,不給面子就得‘打架’。

  當然肯定是不會打架,只會另派讀卷官再次閱卷,還需經過首席閱卷官審核。一般情況下,讀卷官們都不會給自己找這種麻煩。

  所以也就是說卷子會第一個落在誰手裡至關重要,至少對一個貢士來說,能不能進頭兩甲,就得看自己在首閱官上的運氣如何。

  此時十位讀卷官看似在認真看卷,實則大部分都在找一份卷子。

  這份卷子便是薛庭儴的。

  在來之前,有些人便看過薛庭儴的字跡,也因此只要卷子到手就能認出,可這份卷子偏偏沒落入想找卷子人的手裡,而是到了鴻臚寺卿趙良玉手中。

  趙良玉拿到考卷,便看了起來。先不看內容如何,而是看是否有犯了忌諱或是錯漏的地方,一般閱卷都是這般開始。

  迅速流覽了一遍,趙良玉滿意地點點頭,才仔細去看內容。看完後更為滿意,此卷文章可謂上等,既不會顯得假大空,又言之有物。且在對當今歌功頌德之上,既不會著墨太多,顯得過於逢迎,又不是太少,而是恰到好處。

  不管從什麼方面來看,此卷都是可圈可點,不列入上等對不起天下文章。他在卷角上畫了個圈,並在圈後簽自己的姓。

  坐在他右手邊的是馮成寶,卷子甫一入手,馮成寶便認出是誰的卷子了。按他所想自然畫個大叉最好,可他又不想做得太明顯,便猶豫地將卷子看了一遍。

  一遍看完,猶豫心更重,這般考卷若是他給個太差的評價,坐在他右手邊的是尹年。尹年此人素來是個混不吝,且一直和他不對付,他若是意見相左給個高一等的評價,這事可就不好圓場了。

  馮成寶往右側看了看,尹年邊上是沈學。沈學雖是面上從不與閣老來往,可兩人卻是姻親關係,于情於理他都該站在吳閣老這邊。

  就算沈學不給面子,沈學的旁邊是阮成傑,阮成傑是他們的人,自然認得出薛庭儴筆跡。而阮成傑的右側是翰林院侍讀包銘,包銘也是他們的人。

  他若是給上一個圈,哪怕不算上沈學,也有兩個不會打圈。前三名即一甲的試卷必須是八個‘圈’,所以只要後面的人隨便給個不是圈的評價,薛庭儴就穩穩當當入不了頭甲。

  而這次他的任務就是不讓薛庭儴入頭甲,只要不是頭三名,卷子便不會到嘉成帝手中,他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如此一來,既不會將自己顯出來,又能達成目的,何樂而不為。

  為了確保萬一,他在打圈後將卷子遞給沈學時,還專門看了對方一眼。

  馮成寶也沒看出沈學有沒有看出來,因為左邊又遞來卷子了,他便忙佯裝認真看卷。不過他眼角餘光倒是看見沈學在閱過卷子後,在上面畫了一筆,見此他心中大定,認真投入閱卷中。

  阮成傑從沈學手裡接過卷子,細看之下也認出是薛庭儴的筆跡,見上面畫著兩個圈一個點,也猜出馮閣老的意思,他也沒細看卷子,便在上面畫了個點,交給下面的包銘。

  與此同時,乾清宮裡,薛庭儴遺失的稿紙正握在嘉成帝手中。

  東暖閣裡,燭火明亮,淡淡的龍涎香從一角處鎏金饕餮三足的香爐裡吐了出來,暈得滿室淡香。

  嘉成帝面色陰晴不定,眼中異光閃爍,目光時不時**在那張紙上。

  這紙張著實稱不上體面,上面許多塗改,不過倒也能看出寫了什麼。恰恰是那些一看就塗改掉的隻字片語,讓嘉成帝獨坐近半個時辰,時不時下炕來回踱步一番,看得出內心洶湧澎湃,鄭安成幾次想湊上前看看,都沒敢上前。

  “鄭安成。”

  “奴才在。”

  “去再跟徐首輔說一次,務必要保證薛庭儴的卷子遞到朕的手裡。”

  “是。”

  此時集義殿裡正安靜著,只能聽見紙張翻動和偶爾喝茶的聲音。一個小太監端著茶盞來到徐首輔身邊,徐首輔看了他一眼,便長歎一聲道:“這上了歲數,不如你們年輕人火力旺盛,各位稍坐,老夫去去就來。”

  徐首輔乃是首席閱卷官,又是首輔,眾讀卷官俱都放下手中的卷子,向他拱了拱手,待其離開後,放又繼續看起卷子。

  不多時,徐首輔就回來了,而此時薛庭儴的卷子已經到了包銘的手中。包銘自然也是要畫點的,畫完後卷子便流向右邊去。

  就這麼轉了一輪,薛庭儴的卷子算是閱完了。

  *

  經過緊鑼密鼓的一日,在第二天晚上之前,殿試所有卷子才算是閱完了。

  接下來便是評卷,先將八個圈以上的擇出,之後按圈的多少為首要評卷要點,圈數相同者再比點,再比豎,以此類推。

  這次也是巧了,八圈以上者只有兩個,也就是說頭甲只選出兩人,還得從七個圈裡擇出一個填入頭甲三名之列,才能送到御前,選出狀元、榜眼、探花的名次。

  七個圈的那一摞考卷很快就被擇了出來,馮成寶心中生了一絲不安,卻沒當成回事。他並不認為薛庭儴有這麼好的運氣,除過沈學、阮成傑和包銘,但凡後面只要有一人畫上圈以外的,他就還是與頭三名無緣。

  一番對比後,七個圈的優異者很快就選出來了,恰恰就是薛庭儴的卷子。

  其實還有一個優異者,可惜薛庭儴有三個點,對方有兩個點一個豎,還是略輸了一籌。

  馮成寶面上不顯,心裡卻是惱怒至極。他哪裡知曉後面畫圈者都是看了前兩個的評卷,能連得兩個圈,文章本質定是上佳的,之所以後面會得了點,大多是因為青菜蘿蔔各有所愛的緣故。

  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馮成寶眼睜睜地看著徐首輔將三份考卷,命人送去乾清宮,心裡還在想著怎麼跟吳閣老交代。當然最後悔的還是自己為何要怕惹麻煩,故意畫上個圈。

  一圈之別,境遇就是天翻地覆。

  且不說這邊,嘉成帝拿到了三份考卷。

  看到其中一份考卷,他笑了起來。笑完後,他命鄭安成將那張稿紙拿來。

  對照著看了一遍,嘉成帝面色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半晌才低聲說了一句:“這小子倒是個懂得藏拙的。”

  鄭安成還正在好奇陛下何出此言,就見嘉成帝執起朱筆,在那份考卷的第一折上寫下:第一甲第一名。

  並讓鄭安成捧來印,在其上留下印記。

  鄭安成順勢瞅了一眼,恰好看見薛庭儴的大名,心中當即對這個新進的狀元爺,是如何討陛下歡心有了些數。

  要知道最近朝中連著發生許多大事,陛下龍心不悅了好些日子,能是這般也屬難得。

  *

  又是一日黎明將至的清晨,三百新進貢士齊聚宮門前。

  此時天色微亮,淡白色的晨霧繚繞,卻遮不住新進貢士們臉上的躍躍欲試。

  其實也就他們能顯出這般,常年做京官的無不怨聲載道上朝太早。卯時上朝,寅時就要起,還有那住的離紫禁城遠些的,甚至半夜就要爬起來,摸索著前來上朝。

  東方漸漸染上一抹紅霞,天際終於褪去了灰色,昭告著今日將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伴隨著莊嚴肅穆的鐘聲,午門上的五扇門齊開。

  老百姓只道紫禁城正門的午門只有三個門洞,其實不然,在三個門洞外,還另有左右掖門,只是左右掖門極少打開,所以有明三暗五之說。

  因今日嘉成帝在太和殿舉行大典,此時自然門戶大開,也是代表著皇權者對天下人才之重視及籠絡。

  有禮官唱道,文武百官攜貢士覲見。

  還是如同殿試當日那般,薛庭儴打頭,率著其他二百九十九名貢士,尾隨在百官身後踏入幽深的門洞。

  他們走的是左側門。

  按規制,百官走左側門,宗室王公走右側門。當中的正門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帝大婚時,皇后可進一次。當然還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金殿傳臚後,新科狀元、榜眼、探花可走一次。

  這可是無上的榮光,哪怕位列九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不是正經科舉出身,又是在科舉中拿到一甲名次,也只能望洋興嘆。

  門洞黑且深,再加上前面後面都是人,也因此當出去後,格外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太和殿前,一字排開的鹵簿發駕讓人肅然起敬,太樂署設中和韶樂與大殿兩側,還有讓人看得眼發暈的金甲衛等等,無不顯示著皇權的威嚴。

  在鴻臚寺官員的調動下,這些新進貢士們讓跪就跪,讓起就起。其間,文武百官依照次序魚貫入了太和殿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徐首輔捧著皇榜從太和殿走出,將其放置在太和殿丹陛前的黃案上。樂聲起,徐首輔退開,一名鴻臚寺官員宣制:“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乙酉年六月初二,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頓了一下,似乎想讓眾人消化了這些話,此名官員才又繼續宣道:“乙酉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薛庭儴。”

  “乙酉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薛庭儴——”

  “……第一甲第一名,薛庭儴——”

  “乙酉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薛庭儴——”

  三百貢士跪於太和殿丹陛之下的廣場上,這丹陛長約幾十米,而鴻臚寺官員站在丹陛之上的台基上,聲音要想傳下來,只能靠一個個人的接力。

  此時,接力從上之下,毫無停頓,彙集成一股巨大的聲流響徹整個天際,似乎耳廓中全是薛庭儴的名字。

  按制,一甲頭三是要唱名三次的。

  上面還在繼續著,薛庭儴其實並不意外,卻有種震耳欲聾之感,頭腦也有些發脹。他的身後全是欽羨的目光,似乎場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這時有名鴻臚寺的官員走上來,低聲對他道:“狀元郎,快別發呆了,出來謝恩啊。”

  薛庭儴忙走到正中禦道上,掀起衣袍下擺,先是三跪九叩,再是謝恩。

  *

  整個金殿傳臚進行了很久,方才結束。

  禮部官員迎了金榜,懸掛於午門外,三日後恭繳內閣。這邊一甲頭三名則被鴻臚寺官員引去更衣,只待之後的跨馬遊街。

  原本深藍色地進士服被換為了朱紅色的朝服,腰間的革帶則換成了銀帶,就連那烏紗帽上,也被簪了兩朵花。這是薛庭儴第二次簪花,上一次是鄉試,不過那會兒是一朵,這次則成了左右各一朵。

  待他從裡面出來,見到新科的榜眼和探花。一個三十些許,面白微須,高大魁梧,乃是榜眼盧申明。另一人面黑且瘦,看模樣也有四十好幾了,正是探花孟浩昌。

  兩人與他相同,都是一身紅衣,烏紗帽上也簪了花,卻是一左一右。

  薛庭儴心裡頓時舒服多了,特意叫來內侍拿鏡子再給自己照一照,著重看了下頭上簪花的位置。

  嗯,他生得斯文白淨,勝在年輕,即使簪花也是風流倜儻,翩翩佳公子。至於另外兩人嘛,就不可細說了。

  薛庭儴不說,可一旁服侍的幾個小太監已經在憋著笑了,俱是因為榜眼和探花簪的那花,實在不妥。

  尤其是探花孟浩昌,人本就黑,還簪了朵大紅花,怎麼看怎麼怪。不過這些可不是他們能做置喙的,只是心裡這麼想,倒是這年輕的狀元公,若是得個探花還能相得益彰,也不知曉今年京城中等著看探花郎的女子會生出何等失望。

  且不容多說,三人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從午門的正門出了皇宮。期間披紅跨馬至順天府飲宴,自是不細表。

  宴飲畢,方是跨馬游金街之始。

  *

  正陽門大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沿街兩旁的茶樓酒肆二樓更是站滿了人。

  隨著一陣鑼鼓開道,三匹高頭大馬馱著新進的狀元郎、榜眼、探花來了。其後還跟著彩旗、牌仗,以及負責維持秩序的兵丁。

  就見狀元郎居前一個馬身,榜眼和探花在後。都是一身朱袍,頭戴金花,身上披著紅。

  “狀元郎來了……”

  “探花郎呢……”

  一聲聲尖叫拉開了跨馬游金街的序曲,不管男女老少俱是雙目放光的看著馬上的那三個人,其實不乏年輕貌美地女子。

  往常不敢做的不敢說的,今日都可百無禁忌,甚至有些女子手裡提著花籃,裡面裝滿了鮮花,一見人從面前經過,便抓了鮮花往那處擲去。

  主要的目標還是狀元郎,榜眼一看就老相,探花是個黑瘦子,唯獨狀元郎年輕斯文又俊秀,一看就還沒娶妻。那一身紅衣,再被高頭大馬一襯,當即宛如天神下凡一般,俊美不可言。

  “好俊的狀元郎……”

  薛庭儴哪裡經歷過這種陣勢,尤其又都是些女子,各種鮮花手帕香囊從天而至,他狼狽地在馬上躲著。

  狀元郎的狼狽之態,惹來一陣陣低笑。兩側的榜眼和探花俱是欽羨不已,只恨爹娘為何不給自己生一副好皮囊。

  一處酒樓的二樓,招兒也帶著弘兒來看熱鬧了。

  弘兒趴在欄杆上往那處喊,可喊了好幾聲爹,都沒能傳入薛庭儴耳朵裡。

  “娘,爹怎麼不理我呢?”

  “這麼多人,你爹聽不見呢。”

  “為什麼會聽不見,那我叫更大聲些。”說著弘兒就趴在欄杆上,扯著嗓子往那邊喊:“爹!爹!我是小狗子呀,你快看我,我在這裡。”
milayo 發表於 2018-5-31 10:34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招兒下意識去捂兒子的嘴, 可已經來不及了。

  這小子十分興奮, 在她懷裡揮臂蹬腿的,幸好她力氣還算大,不然指定孩子就扔出去了。

  弘兒興奮得臉發紅, 雖然小人兒還不知道大人們在熱鬧啥, 但也能感受到這種氣氛。他知道大人們都在沖他爹歡呼,也因此喊得更是興奮:“爹, 我在這兒, 小狗子和娘都在這兒呢。”

  招兒簡直想捂臉。

  自打那次弘兒來問她,他為什麼沒有乳名,大毛二毛都有。她沒當回事, 與他戲稱說他其實有小名的,叫小狗子, 他就記住了。

  明明跟他說過無數次人前不能亂說, 可他偏偏記不住,反而引以為傲,逢人就跟人自己叫小狗子。

  當爹的是如何臉色且不提, 反正當娘的覺得挺丟臉。也因此招兒當即就制止道:“快別亂喊了, 你爹他聽不到的,你要是再亂喊,我們就回家了。”

  “爹怎麼可能聽不到, 爹肯定能聽到的。”

  旁邊傳來一聲嗤笑, 招兒下意識轉頭, 就見幾個打扮光鮮亮麗的婦人站在一處, 正眼含譏誚地往這裡看。看這幾人的模樣,出身似乎不低,穿著綾羅綢緞,頭上戴著金翠首飾,就是不知怎會來這種酒樓。

  其實招兒所在的這處酒樓還算是挺大的,能在這條正街上開酒樓,酒樓規模也不會小,招兒只是沒想到這種一看就是富家太太們竟會來這處。

  她哪裡知曉這幾人都是舉人家的太太,今日專門結伴出來看新科狀元跨馬游金街的。但凡是讀書人,沒人不希望有朝一日金榜題名,跨馬游金街赴瓊林宴。而作為讀書人家的太太,自然也希望有朝一日丈夫能中進士光耀門楣,也能給自己掙個誥命夫人做做。

  京城本就民風開放,再說了今日新科狀元跨馬游金街,乃是舉城上下歡慶的日子,男女老少都出門看熱鬧了,也沒人去計較個什麼女人家不能抛頭露面什麼的。

  沒見著往新科狀元頭上扔花扔手絹的,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婦嗎。

  所以這幾人也是來看熱鬧的,正在一處說那些個大姑娘們也不知害羞,就聽見旁邊有個孩子在管新科狀元叫爹。

  側目看去,那小孩兒大約也就兩三歲的模樣,長得倒是雪白可愛,被一個穿身棉布衣裙的婦人抱著。

  小孩也就算了不懂事,難道大人也不懂事,就不知道管管?幾人的目光當即譏誚起來,又聽見那婦人對孩子謊稱什麼你爹聽不到,幾人更是譏諷,這不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見招兒望了過來,其中一個瓜子臉的婦人撇著嘴道:“也不知羞,想男人想瘋了,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招兒這才反應過來這話是說她的,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而對面幾個婦人中有人見同伴說話有些難聽,便從後面去拉對方,似乎還跟她說了些什麼。

  看得出這個瓜子臉是個氣性大的,將同伴的手揮開,嚷道:“怎麼,我難道說錯了,哪有讓自家孩子亂喊爹的。”

  理是這麼個理,可又不管你家什麼事,你激動個什麼!

  一旁不免有人腹誹著,可到底不管自己事,也沒插言,料想這被刺的婦人恐怕受不住了,哪知倒是那個小娃娃說話了。

  “小狗子沒有亂喊爹,那就是我爹。”

  瓜子臉又嗤了聲,瞅了瞅同伴,那意思似乎在說,瞧瞧當娘的瘋了,當兒子的也瘋了。

  別看弘兒現在還小,可這麼大的娃娃已經會看人臉色了,知曉這個人是在笑話自己,他就想證明給對方看,扭頭就拽著欄杆沖下麵直喊爹。

  招兒本不想輕饒那婦人,論吵架她可自認不輸誰,可兒子鬧成這樣,又見整個二樓的人都盯著這邊看,她也局促得厲害。

  “走了,弘兒乖,咱們回家,等晚上爹就回來了。”

  “不嘛不,那婆婆說爹不是小狗子的爹,明明就是小狗子的爹。”

  這邊招兒正想辦法想將兒子抱回去,那邊瓜子臉當即臉就氣歪了。

  婆婆?!她有那麼老?

  她哪裡知道在弘兒這般年歲的小娃娃心裡,漂亮的年輕的都是姨姨,年紀稍微大點的是嬸嬸,再老一些的是婆婆。可他現在還不太分得清怎麼才是老,讓他來看臉老臉醜的都算婆婆,這瓜子臉不就成了婆婆了。

  瓜子臉顯然不是個氣量大的,氣急敗壞罵道:“你到底會不會教孩子?我就這麼老,沖我叫婆婆!”

  招兒這會兒正心浮氣躁著,壓著脾氣道:“小娃娃不懂事,用得著去計較這個?”

  “怎麼不計較,讓你被人叫聲婆婆試試……”

  瓜子臉的聲音特別尖銳,整個二樓就聽見她一個人的聲音咋呼。弘兒哪裡見過這種場面,當即被嚇哭了,更是大聲喊爹爹。

  “爹,有個壞婆婆欺負娘……”

  一聽這話,瓜子臉更是氣急了,沖上來就伸出爪子要去抓招兒的頭髮。

  招兒可是見多了鄉下婦人打架,一般就會幾招——抓頭髮,撓臉,踹肚子。可不會吃她這一套,見她手伸過來,當即一把鉗住,順手一推,瓜子臉就摔倒在地上了。

  瓜子臉疼得臉都扭曲了,一面往起爬一面罵道:“你給我等著,我家老爺可是舉人,還是國子監的監生……”

  招兒有些囧囧然,心想要不要跟她說自己男人是進士,進士比舉人大?

  而另一頭,薛庭儴滿心無力,恨不得當即策馬就離開。

  可一來他並不是太會騎馬,二來也是人太多,將前面的路都給圍住了。好不容易負責維持秩序的兵丁將前面道路清出來,他勒緊韁繩正欲走,突然聽見路邊有人說上面有個娃娃在叫爹。

  他下意識就看過去,當即不走了。

  狀元郎的異常引來不少人的關注,大家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一處臨街酒樓的二樓,有個胖娃娃正伸著手沖這邊喊著什麼。

  因為往那邊看的人太多,引得街上所有人都看過去了。

  本來擁嚷嘈雜的大街安靜下來,也就顯得那娃娃的叫聲特別明顯:“爹,小狗子在這兒……”

  這娃娃是認爹認錯了吧?怎麼管狀元公叫爹。

  許多人都這麼想著,卻見狀元公竟是調轉馬頭往那邊行了去。

  難道真是爹?

  可明明這狀元公看起來還不大!很多人都以為狀元公還沒成親,因為臉實在太嫩,這也是為何鮮花手絹都往他頭上砸的原因。

  狀元公還沒成親,若是一個對眼就看中了呢?可現在瞅著這情形,哪裡是沒成親,孩子都快會打醬油了。

  薛庭儴在樓下停了下來,正對著二樓的欄杆處。

  弘兒見真把爹喊來了,興奮得不得了,還不忘嘴尖告狀:“爹,有個壞婆婆欺負小狗子和娘。”

  薛庭儴凝眸看向招兒。

  這種情況下,招兒莫名局促,趕忙道:“你別聽他瞎胡說,沒事,真沒事……”見他還不走,她就攆他:“你快走,快去辦正事,晚上等你回家吃飯,我做了你最愛吃的……”

  說到這裡時,招兒才反應自己說了什麼,忙就去抱弘兒要走。可這臭小子又不配合啦,拽著欄杆不丟,指著那馬兒道:“爹,騎馬馬,帶小狗子騎馬馬。”

  招兒急得臉通紅,罵道:“臭小子騎什麼馬啊,你還沒長到馬肚子高呢,快跟娘回家。家裡有你最喜歡吃的……”

  “不要,就要騎馬馬。”

  招兒這邊窘得頭頂都冒煙了,恨不得當即找個地縫鑽進去。那邊薛庭儴就要下馬,被一個兵丁攔住:“狀元公可不能下馬,這時候下馬不吉利。”

  按規矩是要遊完街歸第。所謂歸第,一般都是回當地會館,榜眼和探花將狀元公送到會館,自己再回會館,這一遭才算完。若是半路下馬,太不吉利,當官的可最怕‘下馬’、‘落馬’之說,寓意著官字到了頭,說不定還要丟命。

  “本官不講究這些。”

  “那也不行,真不能下馬,我的狀元公。”眼見說服不了固執的狀元爺,這兵丁連忙給同伴打眼色。他本意是想讓同伴也勸一勸,誰曾想他這同伴是個二愣子,竟撒腳就去樓上抱孩子了。

  等孩子抱下來,遞到狀元公懷裡,兵丁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當即恨不得將同伴痛打一頓,可說與規矩不符,狀元公又逕自不聽,總不能一群人就杵在這兒,只能命鼓樂開道,繼續往前走去。

  薛庭儴在離開時還幹了件事,這件事讓招兒事後每次回想起都臉紅不已。

  他竟是順手摘下帽子上的金花,沖她擲了來。

  直到懷裡落了個東西,招兒才反應過來。就見那花格外不同,沉甸甸的,枝葉皆銀,飾以翠羽,其牌用銀抹金。

  恍惚間,聽見他說:“在家等我。”還有女子低聲尖叫:“狀元公擲花的樣子好俊,為何那花竟不是給我!”

  “狀元公本來就生得俊……”

  “她為何這麼好命!竟能嫁給狀元公!”

  “啊,在家等我——狀元公……小女年方十七,家住……”

  眼見那大隊人馬都走了,這些人還是盯著自己不放,且看過來的目光越來越多,招兒當即慫得捏著花跑了。

  至於那瓜子臉,她並沒有在意,自是不知此女方才就趁著人多的時候走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ilayo

LV:7 大臣

追蹤
  • 162

    主題

  • 5336

    回文

  • 6

    粉絲

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