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楚臣 作者:更俗 (連載中)

 
x24685 2018-6-4 16:34: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5 810350
x24685 發表於 2019-9-3 11:03
第七百二十章 金陵

  馮翊進入襄城,被周炳武扣留了半個月,二月底金陵來詔,周炳武才派人馬,護送他們乘船東進,三月二日抵達金陵。

  進入三月的金陵城,草長鶯飛、春光和熙。

  黃昏時,還有幾隻白羽江鷗在晚霞下飛翔。

  臨近碼頭,馮翊站在船頭,眺望靜海門城樓。

  呂輕俠等人發動宮變,失敗後出靜海門乘船逃跑,為阻攔追兵,縱火燒燬靜海門城樓,馮翊當時以及之後都沒有回過金陵城,但此時看靜海門城樓修繕一新,但外城覆磚還有燒灼的痕跡,側頭看向另一艘已經靠上碼頭的官船。

  太后王嬋兒、陳德、襄王「楊林」以及春十三娘等人都有那艘船上,內侍大臣楊恩與大理寺監孔延齡親自帶著一干人等過來驗明正身,將他們帶去大理寺獄看押。

  馮翊也不知道他們再見靜海門城樓,心裡是何等心情。

  待棧板搭到船舷上,馮翊揭起袍襟,便到登岸,左右有衙吏拿著枷鎖走過來,馮翊瞪了他們一眼,怒斥道:「放肆!」

  楊恩與大理寺監孔延齡走過來,示意衙吏退到一邊去。

  「楊侯爺,今日怎麼還要拿枷鎖以待故人,是真希望看到金陵捲入戰火、生靈塗炭嗎?」馮翊負手問道。

  楊恩打量馮翊兩眼,輕嘆一聲說道:「你們翅膀都長硬了啊!」

  馮翊收斂些傲氣,說道:「也談不上翅膀硬不硬,這些年棠邑始終扛在前頭衝鋒陷陣,這時候在河洛也與虜騎殺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要沒有幾兩硬骨頭,也撐不下來,也不可能得梁帝以國相托。現在,我們將一干要犯都送來金陵,對金陵可以說是赤誠相待,就不知道金陵什麼時候以赤誠待我們?」

  「此事非我能獨斷,還請你們暫去韓府小住,等兩宮太后拿定主意後,自會相告。」楊恩說道。

  千百年來,禪讓之事史不絕書,但歷史長河之中所真實發生過的「禪讓」,其實就是篡位,甚至前朝文治武功受萬族尊奉「天可汗」、可以說是千百年來少有之雄主的太宗皇帝,也是在玄武門發動兵變後,迫使其父禪位於己。

  然而朱裕使梁國將吏迎立韓謙,身前以國相托,禪讓國主之位,這裡面卻沒有半點的陰謀。

  這種情況下,即便將千百年為諸朝奉為圭臬的儒學經義都搬出來,都無法往韓謙頭上扣一個叛投敵國的罪名。

  除了名位之事外,牽涉到的形勢也太過錯綜複雜,以致拖延到這時,朝中都沒有一個定議。

  太后王嬋兒等百餘逆犯抵京後,自然是由大理寺接手,但馮翊與隨扈還是要先送去韓府,沈漾、楊致堂他們暫時都不欲直接跟馮翊見面。

  為方便看管,雲朴子與秦問及家小也都已經被軟禁到韓府;兵部侍郎陳景舟歷來被視為棠邑一系的大臣,也被勒令在宅中自省,不得隨意出去。

  這時候一艘快船從北岸棠邑城西的一道河汊口駛出。

  右龍武軍駐守靜海門碼頭的水軍如臨大敵,派出數艘戰船過去攔截。

  楊恩卻是淡然。

  棠邑大批將臣都隨韓謙北上,但趙無忌、趙啟、林宗靖、韓成蒙、陳致庸、季希堯等將吏依舊留在南線,韓道昌、韓端等人也於一個月前逃往北岸。

  楊恩知道趙無忌、韓道昌、韓端以及趙啟等人,包括半個月前從洛陽南下的郭端鐸,此時都在江對邊的棠邑城裡。

  這時候有一艘快船,從棠邑水軍的大營裡駛出,多半是趕過來跟馮翊會合的。

  等右龍武軍的水軍大戰船截住來船,很快就會押著一人送到靜海門碼頭來。

  待看到來人是文瑞臨,楊恩心裡更是百味陳雜,當下也不多說什麼,著人將他們都送去韓府。

  …………

  …………

  楊恩待馮翊、文瑞臨還算客套,雖然沒有親自送他們去韓府,但還是安排了寬闊、舒適的馬車。

  馮翊坐進馬車上,一路上先從文瑞臨那裡瞭解到金陵城內此時的形勢。

  此時距離金陵確知韓謙北上的消息,已經過去一個月,而韓謙在洛陽城禪繼大梁國主的消息正式傳入金陵也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如此消息,當然如巨石砸入平靜的湖泊,掀起驚天狂瀾。

  即便到這時,金陵城街頭尾巷茶肆酒樓,乃至妓寨畫舫之中,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市井黎民所紛紛議論不休,猶是此事。

  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忽視及迴避的一個問題。

  曾經的紈袴浪蕩子弟,侍讀皇子身側,短短數年崛起成為大楚中流砥柱般的邊帥藩侯,已經是夠傳奇了,誰能想到會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大梁國主?

  要知道就在短短五六年前,梁軍兵鋒差點就直指金陵。

  即便傳言說梁帝朱裕在身前使諸將吏迎韓謙入洛陽行禪讓之制,金陵城裡猶有無數人更願意相信是韓謙趁借兵之機,篡奪了大梁國主之位。

  然而除了這堪稱傳奇般的事件令人津津叫奇、議論不休之外,即便是市井之民也清楚,整件事遠非這樣就結束了。

  敘州遠在西南邊陲,什麼狀態還沒有傳到金陵來,但東湖、棠邑兩地大規模水軍集結,以及淮西諸州與鄧均兩州都更換印信文函,以梁國疆土自謂,這諸多事發生的地方,跟金陵就隔著一條長江,金陵城裡的市井黎民也就很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韓謙在洛陽自稱國主不稱帝,大梁也稱國不稱朝,韓道銘、秦問也暗中使人散播梁國將向大楚稱臣的消息,但不要說朝中王公大臣了,一些激進的士子書生猶覺得此事不容接受。

  自春秋以降,儒學經義就明確了「分封為藩、臣服為屬、華夷有別」的原則。

  梁國稱臣,可以說是大楚的屬國,但梁國與蜀國一樣,其軍政自成一系,除了稱藩納貢之外,內政軍事完全不受宗主國的干涉。

  這跟著金陵逆亂之後,迫於形勢分封信王楊元演據淮東為藩,是有極大區別的。

  至少在心理上,大楚臣民會認為淮東始終是大楚的組成部分,甚至早年延佑帝為顏面好看,也宣稱封藩信王於淮東,是為更加有效的抵達梁軍南入。

  藩國,即有藩籬之意。

  周分封諸侯以及漢高祖分封諸子就藩,最初的目的都為了拱衛中央王權,而前朝中後期諸藩林立,那也是被視為地方割據勢力。

  然而沒有人會認為梁國及蜀國稱臣之後,就是大楚的一分子,梁國始終是梁國,梁國國主始終梁君而非楚臣。

  隨著韓謙身份的轉變,淮西納入梁國疆域,南界直抵大楚中樞,誰堪承受?

  當然了,從儒學經義上講,韓謙是正而八經通過禪讓,得繼梁國國主之位,卻又不能算叛投敵國,目前是有不少士子、官吏上書,要求朝廷收回淮西、敘州等地,但出兵進剿的聲音還談不上多響。

  進靜海門,沿著皇城西側的大道穿過大半個金陵城,便到韓家在金陵城西南角的府邸。

  此時韓府左右前後的宅邸都清空出來,駐以兩百多侍衛親軍,用以監管韓府,但韓府之內還算平靜,暫時沒有兵卒官吏隨意闖進去滋擾;另外,內侍府每日也會照著人頭送來果蔬菜肉油鹽米面。

  是和是戰,在朝中拿出最終的定論之前,暫時卻也不會將韓道銘、秦問、雲朴子及韓府中人視同戰俘囚犯對待。

  馮翊、文瑞臨進入韓府,除了韓道銘、其子韓建吉、秦問、雲朴子等人外,老爺子韓文煥鬚髮皆白,一改往日的嗜睡昏沉,精神抖擻的走進明居堂參與秘議。

  「目前金陵滿城風議,對我大梁頗為不利,你此去梁州,李知誥到底是什麼心思……」秦問問道。

  前朝覆滅滿打滿算才二十六年,秦問年輕時就在升州節度使府任吏,待到大楚建國後被視為異己,相當於流放的被打發到敘州擔任升斗小吏,其父兄都歿於敘州,他在蹉跎十六年,才迎來韓道勳、韓謙父子入主敘州,說實話他對楚廷並沒有什麼認同感。

  最初時能與薛若谷、李唐站出來,為韓道勳所用,主要還是站在客籍漢民的立場上,不滿土籍蕃戶大姓勢力的恐怖壓迫。

  之後往岳陽投沈瀾,更是得韓謙的授意。

  他此時對角色的轉變,完全沒有什麼心理上的障礙。

  李知誥接受大梁冊封、率梁州軍民投附梁國的消息早一步傳到金陵。

  朝廷將他們軟禁起來之後,就沒有再正式派人過來跟他們接觸或談判,他們只能通過暗樁每天借運輸菜肉米麵傳遞一些消息進來,大體瞭解知道形勢的發展。

  他們也早一步知道李知誥投附大梁的消息,但此事更具體的細節,以及李知誥是迫於形勢,僅僅是想以投附換一個喘息的機會,還是說真正有心願為大梁所用,或至少願意以一個更積極的姿態,去幫助大梁穩定河淮的形勢,卻需要等到馮翊趕到金陵,他們才能知曉。

  李知誥是選擇實質性的中立,或者是更傾向以積極的姿態,幫忙從西線牽制住一部分楚軍,甚至能直接確保在金陵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趙臻率領右武驤軍駐守樊城、隨陽將不敢輕舉妄動。

  而楚廷權衡利弊時,將不將李知誥、柴建及梁州兵馬納入新梁軍之列計算,心態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儘管楚軍目前是啟用杜崇韜、周炳武等宿將,張蟓也是與杜崇韜等人齊名的宿將,而儘管梁州兵馬連遭挫敗,但楚軍現有的新一代將領之中,能與李知誥、柴建齊名者,也就郭亮、鄭暉、趙臻等寥寥數人。

  甚至可以說郭亮、鄭暉、趙臻等人,比李知誥多多少少還有些不足的。

  而其他真正被視為後起之秀的新一代將領,如溫博、李秀等人,早就加入新梁軍,更不要說韓謙這些年帶出來的大批嫡系武將了。

  梁州兵馬目前是極為疲弱、軍心渙散、補給又極為艱難,但多為隨李知誥、柴建十年來征戰天下的老卒、悍卒,一旦得到充足的補給、休整,不要說招討軍之中所編超過半數的州兵鄉勇了,右武衛軍、右武驤軍能否與之力敵,都還是未知數呢。

  衡量雙方的軍事實力,從來都不會簡單的計算一下雙方的兵馬規模就夠了。

  「李知誥、柴建還是相當積極的,不僅應我們要求,驅逐呂輕俠、周元等人,還遣其子李摯、柴直趕往洛陽參見韓謙,此時也派了鄧泰、張松率一萬兵馬進駐鄖陽了,叫周炳武、張蟓頭痛著呢,」

  馮翊拿起滾燙的茶湯,小口輕抿著,頗為振奮的說道,

  「接下來蜀主王邕要是照約定,往渝州集結兵馬,金陵這邊應該更不敢有什麼異動——不過,韓謙還是太心慈手軟了,明知道呂輕俠、周元被驅逐後會投向蒙兀人,卻也沒有要求李知誥將他們這些人都交出來……」

  「心慈手軟有時候並非壞事,」韓文煥笑眯眯的說道,「柴建素來都跟呂輕俠、周元他們走得更近,但他能與李知誥一起,將其子柴直送往洛陽,心裡不可能沒有權衡……」

  馮翊當然知道這些道理,只是一再看到呂輕俠、周元這些人蹦跶個不停,心裡頗為厭煩而已,笑著跟韓文煥說道:「您老可是得意了,您老現在可是大梁的太皇太上國主了……」

  漢高祖劉邦開國,尊其父劉太公為太上皇,才正式有太上皇、太上國主這一名位,但有史以來還沒有孫子為帝、為國主,其祖父仍然在世的先例。

  不過,一定要給韓文煥一個正而八經的名位,似乎也只是馮翊此時生扯出來的「太皇太上國主」之謂了。

  「你這小滑頭!」韓文煥哈哈笑道。

  梁州穩了,蜀國穩了,田城出使蜀國之後,接到信報就直接趕去敘州坐鎮,伊洛河防禦戰第一階段慘酷的戰事也撐過去了,諸人即便被軟禁在百步方圓的韓府之內不得自由,心思卻沒有忐忑不安的。

  「韓謙的意思,現在不管沈漾、楊致堂他們提什麼要求,都可以談,還要以談爭取時間,」馮翊飲著茶說道,「只要拖到等禹河汛期上來,河洛就能再爭取到四到五個月的喘息,到時候金陵愛談不談……」

  「蕭衣卿此時說不定已經後悔著梁師雄在滎陽東掘開禹河大堤了。」文瑞臨此時坐在馮翊的下首,雖說心思多少還是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努力搭上馮翊他們的話。

  「這麼說,我們還是要謝謝蕭衣卿呢!」馮翊沒心沒肺的笑道。

  禹水決堤南侵沙潁河,在賈魯河中下游及沙潁河兩岸形成大面積的洪泛區,在二月中旬禹河南部平原天氣回暖之後,就完全一片泥濘。

  之前雖然還有一段時間的冰封期,但時間太短,不足以叫東梁軍從潁水以東發動起大規模的西侵攻勢。

  這使得河洛守防禦戰第一階段,直接限制了東梁軍從滎陽、汴梁以及亳州、阜陽等地對潁水西岸用兵。

  而事實上一直到十月底、十一月初潁水再次徹底冰封之前,目前主要在下蔡及臨濠主持東線防禦的林海崢、楊欽等人,只需要率領下蔡行營軍精銳守住下蔡防線即可。

  下蔡防線雖然突出在潁水以東、淮河以北,但已經形成完整的城寨溝濠防禦體系,再借助淮河中游的天險,有三萬水營步軍,雖然會很艱苦,但也能勉強將數倍兵馬的徐泗軍、壽州軍擋在淮河以北,難以踰越一步,將潁水及淮河中游沿岸庇護好。

  要不然的話,在可調動兵馬逾十萬人眾的東梁軍面前,以下蔡行營軍擴編後都不足三萬的兵馬,以及駐守許陳等地的一萬多舊梁軍,怎麼都不可能將重新鄭沿賈魯河到沙潁河,再從壽春到洪澤浦西岸這條千里防線,守得滴水不漏。

  然而潁水西岸沿線,又是新梁國的側翼要害。

  許汝蔡潁不僅有上百萬人丁棲息繁衍,同時更是聯繫荊襄、河洛以及淮西的樞帶。

  這一區域不僅不能叫敵軍佔領、切割,甚至叫敵軍滲透進來,直接影響到人馬物資的輸送,嵩山棧道就相當於被切斷了。

  這對河洛戰事的負面影響是相當要命的。

  到時候韓謙就不得不從淮西抽調兵馬,加強對這一區域的防守。

  而潁水、賈魯河沿岸防線太長,不是抽調一兩萬兵馬就夠用的。

  目前拖了近一個月,楚廷還只是將眾人軟禁在這裡,並沒有怎麼為難,也沒有流露出明確要對新梁宣戰,或決意收回淮西的意圖。

  這除了楚廷調整京畿附近的軍事部署、動員江東的州兵需要時間外,更為主要的,還是除了他們在淅川、在隨陽北面的平靖,在東湖、滁州,在下蔡總計駐有八旅擴編高達六萬精銳步卒外,在赤山會人馬完成集結後,僅在東湖、棠邑兩地集結的水軍力量便超過四萬人眾。

  強大以及可調用的軍事力量,才是最有效的鎮定劑,不僅叫沈漾、楊致堂等人目前保持沉默,楊元演在楚州雖然正往樊梁湖與洪澤浦之間的區域集結兵力,但暫時還沒有越過滁州與楚州的邊界。

  當然了,梁師雄掘開禹河大堤之後,禹河奪淮入海,造成樊梁湖與洪澤浦之間的大片區域在去年夏秋季受大水淹沒,大量道路、橋樑被沖毀,也是楊元演不敢輕易出兵侵入滁州的一個關鍵原因。

  韓道銘、秦問、文瑞臨他們推測,此時的楊元演不是不想出兵,也不是完全顧忌楚廷沒有最終下決定,實是滁州與楚州之間糟糕的道路狀況,以及今年夏秋這一區域大概率再次受淹,會令他後路受阻,令他不敢脫離楚廷,單獨對淮西用兵。

  而倘若沒有沙潁水兩岸寬三五十里甚至七八十里不等的洪泛區,新梁就會被迫從淮西抽調五萬甚至更多的精銳戰力到潁水沿岸地區參與防守。

  到那時候不要說楊元演了,掰著腳趾頭都能想到沈漾、楊致堂、張潮,甚至鄭暢、鄭榆、杜崇韜、周炳武等,有一個算一個,都會迫不及待的出兵收回淮西;而梁州及蜀國態度的轉變,也難以發揮多關鍵的作用。

  目前賈魯河、沙潁河沿岸逾七百里變成洪泛區,實際是相當於助新梁國在短暫的冰封期之外縮短了逾七百里的防線,另外還將南線與楚廷對峙的焦點,集中到長江水道之上,限制楚州對淮西的陸路用兵通兵。

  要不然的話,三面受敵,韓謙再有通天之能,也很難將兵力調配過來。

  到時候要是被迫跟楚廷妥協,那要做出的讓步跟犧牲就太大了。

  到時候就算長信太后完全偏向他們這邊也沒有用,畢竟目前長信太后並不能逆違楚廷群臣的意志。

  而恰恰長信太后並不能逆轉群臣的意志,才暗中將蔡宸、雷成兩人留在身邊,沒有將事情做絕。

  韓道銘感慨說道:「蕭衣卿算計不錯,只是對梁帝朱裕看得還不夠,當然我等也是遠遠低估了朱裕的心胸……」

  他們被軟禁在府宅之中,這一個月來沒有其他事情可做,閒極之餘,也是反反覆覆推敲河淮的局勢,抽絲剝繭將諸多錯綜複雜的局勢釐清,深知若非朱裕心胸夠廣、也夠決斷,要不然換作他們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破掉烏素大石、蕭衣卿這兩年在河淮所佈的大局。

  也恰恰朱裕是謀他人所不能謀、斷他人所不能斷,才使得烏素大石、蕭衣卿的諸多看似絕妙的部署,比如說決禹河大堤,比如說暫令梁師雄殘部從洛陽、偃師撤走等等,反過來成為對這邊有利的因素。

  韓道銘心想李知誥、柴建這等人物,也必然是看透其中的曲折,才有當下的決斷,這也使得他們在金陵要做的事情,相對輕鬆多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5 04:22
第七百二十一章 金陵(二)

  談話間,不知不覺天色頗昏暗下來,侍女點上燈燭,眾人坐在明居堂裡,也不覺得乏累。

  「目前楊元演或許更想著用兵,但沈漾、楊致堂、張潮以及黃化等人保持沉默,顯然都沒有決勝的信心,我們可以暗中散佈河洛戰局不利大梁、傷亡慘烈的消息,這樣金陵或許會更期待不戰而收回淮西——馮大人與沈漾、楊致堂等人見面時,語氣不妨鬆動一些,甚至可以要求楚廷出兵奪下徐泗,跟大梁交換淮西及敘州。有這樣的理由,長信太后也有更多斡旋的空間,不至於事事被沈漾、楊致堂等人牽著鼻子走!」文瑞臨說道。

  長信太后將蔡宸、雷成留在身邊,是暗中表達出一個態度,但滿朝文武乃至士子黎民都氣勢洶洶想著收回淮西,她要是公開站出來說放棄淮西,必然會激起廢立之議,令她自己完全的陷入被動。

  而鄭榆、鄭暢目前雖然也選擇跟沈漾、楊致堂他們站到一條戰線上,但主要也是整件事對楚廷的驚動太大了,而實際上鄭氏與他們的牽涉更深。

  預計拖延到四五月之後,嶺南天氣徹底濕熱起來,進入瘴疫高發期,目前正在嶺南攻城陷陣的鄭暉及右龍雀軍,便能更清楚的認識到祛瘴酒是個不可或缺的好東西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要是右龍雀軍剛剛進入嶺南,瘴疫就處於相對高發的階段之中,兩年多以來殘酷戰事適應下來,後方兵員的補充能及時跟上,各方面加強控制,並不會誘發太嚴重的問題。

  而進入嶺南之後,在最關鍵的最後幾仗期間,兵營瘴疫率從一個極低的水平,短時間內急劇上升,問題顯然就會變得嚴重許多。

  此外,文瑞臨主張要暗中宣揚信王楊元演欲議廢立、實則最終想取而代之的野心,促使黃化等人對楊元演保持警惕;在金陵也是暗中宣揚先帝朱裕禪位的大義,宣揚蒙兀人的殘暴及強勢,分化金陵軍民的人心……

  在目前的狀況下,文瑞臨並不覺得要完成拖延時間的目標,有什麼實質性、難以克服的困難。

  說到底楚廷眾人都有著各自的利益,太容易被分化了。

  當然不是說新梁國諸將吏就沒有自己的利益訴求,但韓謙強有力的統御下,新梁國諸將吏的利益訴求,較好的集中到一個方向上。

  而即便舊梁軍將吏猶心念前帝,但除了前帝的遺願是將梁國託付給韓謙外,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韓謙的手腕與心胸也令舊梁軍將卒不得不心服口服,這就使得一些不必的異心或雜念,被壓制下去。

  當然,這一切還是要先守住河洛。

  守住河洛,兩軍才能得到徹底的融合,韓謙才能在舊梁軍將吏心目中徹底的取代先帝朱裕的地位。

  要是守不住河洛,除了新梁國的外部攻防形勢會變得極其糟糕外,舊梁軍將吏心思會不會變得遲疑不定,那實在是太難說了。

  …………

  …………

  明月照在庭中,彷彿清澈的湖水鋪在長信宮的簷前台階上。

  馮翊、文瑞臨進入金陵城裡,雖然沈漾、楊致堂他們暫時還是主張冷處理,但誰都不能否認這對今日的金陵城來說,是一個大事件。

  清陽站在庭前,看著夜穹之上月涼如水,轉頭問身側的雷成、蔡宸:「韓謙在洛陽真就打得那麼慘嗎?」

  「未得太后恩許,老奴與蔡大人都不得私下接觸梁吏,哪裡知道河洛戰事打成什麼樣子?」雷成慢條理絲的說道。

  「你們真有那麼老實嗎?」清陽蹙著秀眉,掃了身後雷成以及蔡宸一眼,問道。

  蔡家早年乃是淮南為數不多也是首屈一指的清流士族,蔡宸的曾祖父在前朝任戶部尚書、參知政事。

  因為這個原因,天祐帝任淮南節度使後,為獲得淮南宗閥世族的支持,使其妹嫁給蔡宸。

  而在大楚開國之後,天祐帝為打壓世家宗閥,而徐氏又為了清除淮西境內不聽話的異己勢力,最終導致淮西境內一樁無厘頭、僅僅蔡氏一個無關緊要族人被牽涉進去的妖言案,演變成蔡氏一族十餘口被問斬、二百餘口充軍流放的大案。

  最後僅蔡宸作為長公主婿得以身免。

  當年的名士人流,此時已滿面風霜,年逾六旬的他,看著比雷成還要蒼老,臉容枯瘦,佝僂著身子,回清陽的話道:

  「我與雷公確無與國主派來的人私下聯絡,但河洛戰事應無外界所傳的那般凶險。而之所以有這樣的消息傳播,也應該是懈怠朝中的戒心,使朝中一些將臣以為能不戰而得淮西……」

  「我就說嘛,真要是韓謙這麼沒用,我留著你們兩個人做什麼?」清陽眸光清冷的瞥著蔡宸、雷成,說道,「既然你們這麼老實,哀家明日下詔,著蔡宸你去見馮翊,沈漾那幾個老匹夫,應該不會隨意阻攔吧?」

  「沈相、壽王爺他們應該也迫切想知道河洛的虛實,但太后單純著微臣去見馮翊、韓道銘,未免太著痕跡了……」蔡宸說道。

  「我會著楊恩一起過去了,哀家就是要用宗室中人,想必也不會有人鬧什麼不愉快。」清陽說道。

  雷成還想說楊恩眼睛太毒,他與蔡宸一起去見馮翊、韓道銘會有太多的不便,但心裡又想長信太后根本目的還是想保住其子楊彬的帝位,不叫黃家或信王得逞,並不是甘願成為大梁的傀儡,他與蔡宸還要拿捏好分寸。

  「微臣隨楊侯爺去見韓道銘、馮翊,太后要微臣說些什麼?」蔡宸問道。

  「韓謙想從哀家這裡得到什麼?」清陽盯著蔡宸、雷成二人問道,「韓謙此時既為梁主,但淮西始終是大楚的疆域,他就不能將淮西交出來嗎?」

  「國主以驅逐胡虜、收復河淮為己任,遂得先帝以國相托,而此時蒙兀、東梁勢強,非淮西、河洛連成一體不能守禦,」蔡宸說道,「也唯有淮西、河洛連成一體,信王也好,黃化也好,他們的野心才會被壓制住,不會威脅到太后……」

  「說來說去,韓謙還不是不想將淮西吐出來?」清陽懶散的問道。

  「國主守淮西、河洛,外加敘州,其境不過十三州、九十餘縣,丁口不足四百萬;而大楚即便失淮西,猶坐擁江東、江西、荊襄、湖南、淮東以及鄭暉即將攻下的清源軍六十州、人丁一千六七百萬,國力之強,遠在梁蜀之上,」蔡宸說道,「然而大楚最大的問題不在外,而在內。陛下少不更事,太后又深居宮禁,不便插手太多的國政事務,不要說信王等人在外有不臣之心,朝中的王公大臣也都各有心思,才使得大楚國力雖強,卻難以擰成一股力量,更不要說楚廷國政皆出陛下之手了。太后想要改變這一狀況,也只能期待陛下長大成年,令王公大臣再無異念、異心,到時候統御宇內、諸邦咸服也都是指日可期之事。」

  「你們說得這麼好聽,哀家也不會信。這些年,滿朝文武大臣就沒有一個是韓謙的對手,」清陽嘆道,「先帝不是,沈漾、鄭榆、鄭暢、張潮不是,楊元演、黃化、顧芝龍又有哪個不是韓謙的手下敗將?」

  「太后兄長陳兵渝州,難不成太后還擔心蜀主也有對太后不利之意?」蔡宸問道。

  「好了,你們也不要在哀家面前賣力的鼓噪了,哀家斷不可能直接就說將淮西割給韓謙,但韓謙既然將王嬋兒那賊婢送來金陵,為表大楚泱泱氣度,卻可以送還一些人去北岸,」清陽說道,「這事你與楊恩商議著酌情安排吧……」

  「微臣遵旨。」蔡宸說道。

  年初隨韓道昌、韓端提前北撤的人手,畢竟是少數,目前除了韓道銘、秦問、雲朴子以及老太爺韓文煥以及陳景舟被軟禁起來外,還有相當一批與棠邑有牽涉的官吏,目前差不多有兩百人,都被內侍府囚禁起來。

  此外,侍衛親軍目前還有三千多老卒乃是原赤山軍出身,沈漾、楊致堂、杜崇韜也有意將這些人拆散出去,當作最底層的兵卒使用,以免再為棠邑所用。

  目前潛伏於金陵的人手,一個主要的任務,也是儘可能利用各種條件妥善的安置好這些人。

  雖然這些人裡,真正隸屬於秘司或赤山會的人手僅有百餘,但要是能爭取都送到北岸,甚至可以不惜出巨資贖買。

  …………

  …………

  位於東城的蘭亭巷,一度因為開辦貨棧、錢鋪而人頭攢動、興盛繁榮。

  貨棧、錢鋪曇花一現,削藩戰事之初以及金陵逆亂時間,居於蘭亭巷、鐵柳巷、靠山巷的家兵、將吏及家小差不多全部流出,事後也沒有誰遷回來,蘭亭巷再度寂寂無聞起來。

  年後王文謙與殷鵬拖家帶口,百餘人搬入蘭亭巷的舊宅院裡,巷子卻是熱鬧了一些。

  當然,王文謙想要辦一座書院的念頭,猶是未得實現。

  即便王文謙此時還掛著信王府賓客的頭銜,但王文謙畢竟是韓謙的岳父。

  即便韓謙曾立長子韓文信為侯世子,當時傳言韓謙不喜王氏,但畢竟那是韓謙身為楚臣時的事情。

  此時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雖然並沒有再冊封兩個年紀尚幼的兒子,但從河洛傳回來的消息,最終是王珺得封正妃,趙庭兒得封淑妃。

  故而不管怎麼說,金陵都不會容王文謙在城裡搞什麼大的動作,甚至京兆府還安排兩名密探住進蘭亭巷,盯著王家宅院的一舉一動。

  殷鵬提了一壺酒以及幾樣菜肉,推門走進院子。

  搬出信王府後,日子就過得清寒,兩個多月來,院子裡的人難得沾一回葷腥,聞著肉味,王文謙解開荷葉,叫許氏拿大碗裝走一多半,分給各家嘗個滋味,剩下一些,他與殷鵬擺在院子裡的石桌上佐酒。

  「我去酒鋪沽酒,到軍後巷買羊肉,那傻不拉嘰的趙二愣突然塞了一封信給我,說是珺小姐的信——住進蘭亭巷都兩個月,還真沒有覺察到一身羊羶氣的趙二愣,會是棠邑的秘諜!」殷鵬感慨著將信遞給王文謙。

  王文謙拆開信,讀了一遍,便揭開燈罩子點燃燒成灰燼,不留一絲痕跡。

  「珺小姐怎麼說?」殷鵬問道。

  「珺兒嘮裡嘮叨說了一些她們到洛陽後的事情,韓謙忙於戰事,還沒想到要冊封妃嬪,卻是朱玨忠、陳由桐等大臣主張,便草草走了一下過場;還說我倘若想渡江去北岸,她在歷陽有座莊子,可以辦書院——她真是翅膀長硬嘍,知道替我安排退路了……」王文謙說道。

  殷鵬窺著王文謙眼裡有幾份掩藏不住的蕭瑟之意,心裡也是微微一嘆。

  他雖然沒有直接看信裡寫什麼,但王珺要傳達的意思,他這時候也明白了。

  朱玨忠、陳由桐等人到底還是偏於保守,即便新舊制要融合,他們應該還是希望更多的偏向於舊制,因此才在王珺、趙庭兒到洛陽後,會在那麼緊張的局面下主張先給二女定下名份,接下來多半也會在時機恰當時接他們去洛陽。

  棠邑倘若始終是作為大楚的藩鎮,他們脫離楚州後住在金陵,當然沒有什麼,但現在的形勢,金陵顯然不再是他們的棲息之地了。

  而倘若梁楚能夠較好解決掉這次的禪繼危機,他們也只能赴往梁國尋一棲身之地,只不過王珺寫這封信過來,顯然是希望在韓道銘或馮翊正式派人過來跟他們接觸時,他們能主動提出去歷陽定居,而不是去洛陽,以便避開掉韓謙與梁國舊吏之間一些微妙的分歧。

  作為一個父親,看到自家女兒完完全全拐向夫家,心裡多多少少不是個滋味吧?

  殷鵬笑著說道:「我倒想著住去歷陽,雖然才一江之隔,夏秋時,歷陽天氣要比金陵爽利多了,實是宜人之居呢——就不知道梁楚能否談成和議。我去沽酒時,看到世子的車馬連夜趕去壽王府,想必還是要勸壽王聯合楚州一起出兵收復淮西吧,會不會打起來,現在還真不好說。」

  「削藩伐潭州,楊致堂是什麼時候才真正出兵殺入衡州的?而金陵逆亂,楊致堂又是拖到什麼時候才派其子趕去岳陽的?楊致堂是江湖老辣,每次都佔到大便宜,但這也決定真要對淮西用兵,他捨不得將右龍武軍拿出來,第一個衝進淮西開打,」

  王文謙搖了搖頭,說道,

  「而侍衛親軍守京畿;左武驤軍要守池舒江宣等州,防止京畿右翼及江西、荊襄、湖南出大紕漏;周炳武、張蟓、趙臻在西線兵馬雖多,但李知誥、柴建歸附梁國,蜀軍又必然會與梁國結盟,他們也被牽制住難敢異動。能動的也就右龍武軍及楊元演的楚州軍,但不要說長信宮裡的那位了,沈漾、鄭榆、張潮以及黃化等人都不會單叫楚州軍攻入淮西。倘若要打,最終還是要叫右龍武軍第一個殺進去。楊致堂捨不得的,他既沒有必要,也沒有豁出去的果斷。韓謙此時都收了李知誥、柴建,卻還將王嬋兒、楊林等人送到金陵來百般討好,楊致堂更會想著多觀望兩三個月看河洛戰局的發展,卻沒想到韓謙能爭得這最關鍵的兩三個月的時間,最艱難的階段也就過去了,到時候說不定韓謙會搶著對右龍武軍先下手呢……」

  「即便河洛能撐到禹河大汛,傷亡也必然極為慘重,韓謙即便能得喘息的機會,也應該準備秋冬之後的防禦,怎麼會搶先進攻右龍武軍?」殷鵬疑惑的問道。

  「你說的不錯,兩三個月後禹河大汛到來,會迫使蒙兀人不得不再度撤軍,河洛會迎來難得的四五個月的空隙去休養生息,以迎接秋冬後,蒙兀人與東梁軍發生的新的攻勢,」王文謙說道,「而事實上在入冬之後,賈魯河、潁水都有長達三個月的冰封期,能給東梁軍從側翼進攻許陳蔡潁的機會,這將使得韓謙在北線面臨的軍事壓力更大——這也注定河洛戰局熬過第二階段,梁楚和談還拖著沒有談攏,韓謙就必然要搶先下手摧毀楚國全部的水軍戰力,以便入冬之後能將更多的精銳兵力調往北線——你想想,去年河淮戰事結束後,韓謙著孔熙榮率部奪鄧均二州,可有過半點猶豫?你看著吧,韓道銘也好,馮翊也好,這段時間在金陵定會百般示弱,就不知道楊致堂到那時候看到韓謙真正的獠牙,會有什麼感想了。」

  「啊,我真是沒有想這麼深,」殷鵬微微一怔,感慨說道,「唉,珺小姐怎麼捨得叫大人留在歷陽?」

  「韓謙用謀從來都不居於人下,身邊也不缺謀臣,我還能有什麼用?」王文謙頗為感傷的說道,「哦,對了,珺兒只是要我去歷陽,有機會你隨韓道銘他們去洛陽吧……」

  「我留在大人身邊侍候就好。」殷鵬說道。

  「說什麼混帳話呢,」王文謙說道,「韓謙倘若能從蒙兀人手裡奪回關中,天下必歸於大梁,我有珺兒這麼個女兒,史書不會缺我一筆,你跟著我,那真是什麼都耽擱了……」
x24685 發表於 2019-9-5 20:31
第七百二十二章 河洛(一)

  三月河洛乾旱少雨,蒙兀兵馬借舟船便利,殺入伊洛河,便成功的將偃師東部及鞏縣的守軍切割開來,將主要攻勢放在伊洛河的東岸。

  除梁師雄率兩萬東梁軍從東面晝夜不休的進攻虎牢關外,三月中旬就有四萬多兵馬進入伊洛河東岸,從背腹進關虎牢關以及駐守嵩山西北麓諸寨的蘇幕、沈鵬等部。

  烏素大石、蕭衣卿的意圖很明確,不能攻陷白馬峽及偃師城,邙山諸嶺與洛陽、孟津等地渾成一體,韓謙有著內線調動兵力的便利,但嵩山西北翼地形險峻,他們只要有精銳兵馬楔入嵩山之中,就能將伊東諸寨、鞏縣治城及虎牢關與白馬峽、偃師等西翼的城寨切斷開,而只要拿下伊東諸寨、鞏縣治城以及虎牢關,他們就能將這些地區與滎陽聯成一片,從而打開河洛的東翼門戶,後續在河洛地區繼續作戰,形勢將變得有利於他們。

  馮宣、陳昆守虎牢關,僅有一萬兵馬,傷病又多,在兩面受敵的強大壓力之下,只能放棄關城之外的陣地搶奪,將兵馬都收縮回關城之中,據城以守。

  東梁軍以及蒙兀兵馬進逼到關城之外,便得以將旋風炮等戰械架設起來,盡夜不休的投擲石彈,轟砸虎牢關。

  馮宣、周憚、蘇烈諸部北上時,被迫將大中型戰車、戰械都留在下蔡等地,連同大量的精密鑄件這時候也沒有辦法通過嵩南棧道運送過來,虎牢關內的工師、匠工只能因陋就簡,打造一些簡易的戰械參與防禦,但並不比敵軍差上多少。

  伊東諸寨,包括鞏縣治城在內,雖然猶部署蘇幕、沈鵬等部兩萬兵馬,但主要都是舊梁軍將卒,戰鬥力不強,不要說在城外與敵軍精銳爭鋒了,在近兩倍敵軍的進攻下,三月中下旬就連失數寨,損失五千餘兵馬,主將蘇幕力戰而亡,韓謙不得不令沈鵬率殘部撤到鞏縣治城堅守。

  鞏縣縣城位於白馬峽與虎牢關之間的中心點,伊洛河從城池西北流淌而過,乃是伊洛河東岸不容有失的關鍵節點。

  而敵軍在伊洛河東岸的進攻點主要集中到虎牢關及鞏縣縣城,進攻更顯得從容不迫。

  為緩解鞏縣守軍的防禦壓力,韓謙著溫博、薛川負責邙山東嶺的防禦,他產自進駐白馬峽督戰,從邙山東嶺、孟津等地抽調精銳兵馬包括侍衛騎兵在內,都集中到白馬峽東岸的白馬寨,著韓東虎、李磧、王樘、霍厲、石如海等將,沿伊洛河東岸,輪番率部進攻蒙兀軍在東岸的營寨及陣地。

  進入四月,烏素大石將趙孟吉所部逾三萬前蜀兵馬,經水路調到伊洛河東岸地區,使得蒙兀及東梁軍在伊洛河兩岸的兵馬增加到十餘萬眾,戰事更是進白熱化。

  韓謙也進一步調兵遣將,將曹霸、董泰、張廣登等部分從嵩南棧道、雙龍溝棧道調入河洛參戰,從河洛募征兩萬精壯補入營伍,雙方在伊洛河東岸進行拉鋸作戰。

  雖然雙方都有多次陣列被撕開、擊潰的時候,但由於雙方在兩翼都紮下營寨、壕壘,每有交戰,皆在後陣、側翼留下大量的預備兵馬,每每前陣兵馬打潰,側翼兵馬殺入戰場充當主力,掩護散潰兵卒後撤重新集結,避免在戰局崩潰式的陷落。

  也使得戰事變得格外的殘酷、血腥、慘烈。

  雖說蒙兀人還是惜用其本部精銳騎兵,更多是用驍勇善戰的騎兵參與側翼作戰,但在東岸相對開闊的區域,還是給守軍製造大量的傷亡;也由於蒙兀騎兵的頻頻出擊,提升了趙孟吉等部原本戰鬥力不強的兵卒士氣,增加到守軍的反擊難度。

  即便守軍不時能將這些兵馬打散、擊潰,但蒙兀騎兵凶狠的從側翼衝殺出來,常常無法擴大戰果就被迫收縮後撤,以致並不能有效的殺滅敵軍。

  說起來還是舊梁軍的兵甲戰械在之前的戰事中消耗太多,而棠邑軍的精銳戰械卻沒有辦法及時運過來,韓謙再焦急也沒有用——三月嵩山不時飄起綿綿細雨,對嵩南棧道的運力限制更大,甚至每天都有運兵不慎連同騾馬摔下山崖。

  三月下旬到四月中旬,雙方的傷亡比例相當,考慮到大部分敵軍還要處於不利的局勢下進攻虎牢關等關隘城寨,就整體而言還是敵軍更佔優勢。

  敵軍可以調用的兵馬規模還是遠在守軍之上,不僅敵軍的孟州大營能源源不斷就近從王元逵、田衛業兩部抽調精銳將卒,輪番送入伊洛河東岸作戰,東梁軍在虎牢關以東更是愁地形不利更多的兵馬展開攻勢。

  雖然韓謙在河洛地區,也有大量的精壯可以徵調,補充兵力的不足,但這些都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新卒,大規模編入營伍,頂替戰亡傷病,勉強保證諸部兵員滿編,但整體的戰鬥力則是在不斷的下滑中。

  看到白馬峽以東的拉鋸戰場戰事慘烈,顧騫、雷九淵、朱玨忠等人甚至建議韓謙將兵馬收縮回白馬峽以西,寄望沈鵬、馮宣、陳昆能在虎牢關、鞏縣縣城死守到大汛來臨。

  即便虎牢關、鞏縣治城其中有一座城池失守,也好過精銳損傷殆盡

  ;留下這些精銳將卒,才是東山再起的資本。

  存人失地,還是存地失人,顧騫、雷九淵等人都有權衡,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棄守汴京了。

  韓謙卻知道虎牢關、鞏縣治城任失其一,都會叫河洛東翼的形勢變得極其難看,而棠邑軍的嫡系精銳還沒有到必需撤守城池的時候。

  拉鋸戰進行到四月下旬,禹河大汛並沒有提前來臨,但洛東、洛南地區連降大雨,使伊川等發源於伏牛山北麓、嵩山西麓的溪河水勢大漲,而偃師、白馬峽、鞏縣、虎牢關一帶更是連日來淫雨霏霏、連綿不絕。

  而在第二階段戰事之前,韓謙就有意破壞掉伊洛河東岸溪河溝渠的堤壩,以便在汛期來臨之時,大水能將這一片區域衝擊得更加的泥濘,加大積澇程度。

  這一動作在這時候就發揮出巨大的作用,嵩山西麓的降雨從山谷裡沖洩出來,溝渠被破壞掉,無法及時導入伊洛河、禹河,在伊洛河東岸地區橫衝直流,氾濫一片。

  敵軍這時候不得不在東線暫緩對虎牢關及鞏縣的進攻,韓謙也才趁機將一部分兵馬從白馬峽以東的拉鋸戰場,收縮回白馬峽以西的營寨休整。

  馮宣、陳昆、沈鵬等將在兩城也是抓緊這難得的喘息機會,救治傷病、組織軍民用木柵、土石修填被旋風炮砸開的缺口,在城內開挖內壕。

  敵軍見連日大雨,兼排水溝渠為守軍人為破壞,積澇嚴重,不得不將將戰事的重心轉移到西線,加強從禹河上游對孟津、函谷關、桃林塞等地的進攻。

  雖說這一線主要是以舊梁軍將卒守禦,但之前近三個月的河洛戰事都不在西線,至少潼關以東到偃師西部都沒有遭受到像模像樣的進攻,守禦這一區域舊梁軍將卒得到較好的休整。

  韓謙之前又將李季所部調入孟津,兼之據禹河南岸而立的邙山,限制蒙兀騎兵投入作戰,倉促間轉移作戰重心,使得敵軍在接下來一個月時間裡都沒能有效突破西線的邙山防線。

  進入五月中旬,隨著禹河上游水勢逐漸加強,關中、河淮以及河東等地降雨日漸增多,伊洛河東岸的積澇非但沒有消退的跡象,反而變得更強嚴重,烏素大石、蕭衣卿也被迫從南岸撤軍,東梁軍也從虎牢關前撤回到滎陽。

  在雙方都付出將近四萬傷亡之後,第二次河洛戰事也就進入尾聲。

  前後兩次戰事,新梁軍高級將領除蘇幕外,還有最早隨譚育良在思州發動起義的董泰以及共他四名都旅級將領戰死沙場。

  雖說韓謙一貫反對高級將領衝鋒陷陣,但在拉鋸戰場之上,蒙兀騎兵極善以小股精銳兵馬穿插作戰,給守軍造成極大的傷害。

  即便是棠邑軍精銳,此時在河洛戰場上缺乏能更加有效限制敵騎衝擊的輕便戰車以及穿透力更強的床子弩等戰械,與敵軍精銳野戰,傷亡比例也是五五對開的樣子。

  徐明珍三月初再次聯合司馬潭舉兵進攻下蔡、臨濠等地,在河洛之外開闢第二戰場,也於五月中旬收兵撤回渦水沿岸。

  在東線戰場,早年就投附韓謙、先後擔任中方縣令、棠邑水軍司馬的高寶,因與敵左樓船軍水師在洪澤浦作戰時,座船意外擱淺淺湖之中,他連同扈隨近衛及船工逾兩百人為左樓船軍水師圍攻犧牲,乃是東線戰場犧牲的最高級別將領。

  包括潼關、華州以及藍田關附近的牽制戰事在內,新梁軍從二月下旬到五月中旬持續三個月的戰事之上,戰死沙場的將卒高達三萬六千餘人。

  敵軍直接戰死沙場者,略高一些,但也有限。

  當然,涉及到傷病的救治,新梁軍的水平要遠高過敵軍,這也決定了敵軍最終的傷亡要高過新梁軍一截。

  不過,不管傷亡如何,雙方都沒能整編制的全殲對方的精銳兵馬,後續都有充足的精壯補入營伍,雙方兵馬規模也好、戰鬥力也好,都不會下降太多。

  當然,韓謙堅信形勢對他們更為有利。

  嵩南棧道、雙龍溝棧道經過三個月的整修拓寬,到五月下旬,運力就比以往提高逾兩倍;而後續等到鐵梁橋陸續架設完畢,重載馬車得以直接通行於蔡汝與河洛之間,運力上的瓶頸更能進一步得到解決。

  目前河洛地區,糧食布匹並不特別匱缺,每月一兩萬石食鹽,哪怕是用騾馬翻山穿嶺的駝運,也能補充過來。

  不過,河洛地區的工造,特別是戰械的鑄制,要想趕在入冬之時就提高到一個相當高的水平,僅僅是調來一批工師,還是遠遠不夠的。

  河洛能趕在今年初步恢復一定的戰械、兵甲鑄造規模,就相當不錯了,但想要在兵甲戰械的鑄造中,大規模使用水力器械以極大提高效率,水力器械的部件、前期用以加強河洛守軍的戰械、兵甲以及建造戰船所用的精鐵鑄件,乃至肥皂、油氈布、蔗糖、桐油等等,前期都需要從東湖、淮陽等地調運。

  相比較傳統,工師學院這十年來在敘州、淮西,不僅發展出更多種類的水力器械,其結構的複雜、精細程度,也遠

  超世人所想像。

  絕大部分的水力器械,多為精密鑄件,河洛這邊暫時還不能生產,但這些精密鑄件動輒四五百斤,走陸路翻山越嶺,用人力或騾馬駝運是根本行不通,而兩三千斤重的大型鑄造部件,更需要重載馬車才能運輸,這都依賴於陸路驛道的完善。

  而馮宣、薛川、周憚等第一批精銳兵馬北調參戰,其暫時遺棄在許州、下蔡的床子弩、蠍子弩以及以往於戰場上遏制騎兵衝擊的各種輕便戰車等等,一直到五月中上旬才陸續運抵邙山一線,都沒能在河洛戰場上怎麼發揮作用。

  不過,韓謙相信隨著嵩南棧道的進一步拓寬,河洛兵馬的戰鬥力到入冬之前必然有進一步的提升,到時候就可以給敵軍一點顏色看看了。

  韓道昌、韓端、秦問、韓建吉率領第一批從金陵放歸及之前撤離的赤山會及秘司潛伏人員及家小三百餘人,於五月中旬抵達洛陽。

  此時的洛陽城還百廢待興。

  前朝遺留下來的太微宮、紫微宮,早年朱裕坐鎮河洛重建洛陽城時修繕過一回,此時則皆成一片廢墟;梁師雄率殘部撤從洛陽時,雖然倉促間沒有能力破壞內外城垣,但縱火燒洛陽城三天三夜才熄。

  舊梁軍也是去年十一月中旬才全面進駐洛陽城,之後就經歷那麼多的曲折之事,全面的修繕、興建還壓根沒有來得及著手去做。

  目前紫微宮乃隋朝宮城所在,南側的太微宮又是隋朝皇城,雖然兩宮此時僅存遺蹟,但由於澗河穿紫微城而過,而洛河又從太微宮與主城之間穿過,澗河與洛河相交之處水域寬闊,韓謙二月初旬決定在太微宮南城門伊闕門的遺址之上修建水營大寨及造船場,此時才初見規模。

  不過,連造船場基礎建設才剛剛形成規模,暫時連第一艘真正的戰船還沒有完整的造出來,只是徵調二十多艘漁船操練。

  朱裕坐鎮河洛,重建洛陽城,實際也僅僅是重建了原隋都洛陽城的南城,面積相比前朝極盛時僅不到一半,但此時到處都是縱火焚燒過後的痕跡。

  朱裕去年十一月進入洛陽城,將緊挨著河南府衙署的上陽苑闢為皇宮。

  韓謙將前線戰事交給溫博、陳昆二人之後,率韓元齊、馮宣、韓東虎諸將返回洛陽城,也是因陋就簡,住入上陽苑中,召見韓道昌、韓端、秦問、韓建吉等人。

  時年六十有二的韓道昌,兩鬢也皆霜白,坐在上陽苑寬敞的大殿之中,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誰人能想過短短十數年間,曾經的浪蕩子搖晃已是國主之尊。

  韓謙身穿蟒龍袍,坐在御案之後,雄健剽勇的身姿透漏出令人折服的威勢,靜靜聽韓道昌、秦問詳細說及金陵城此時的局勢,有些細節是書信很難面面俱到的。

  聽過之後,韓謙對金陵城此時的局勢也暫未評價,跟韓道昌、秦問說道:「我禪繼國主,雖然陸續成立左右內史府、監察府及軍情參謀府執掌大梁十三州軍政之事,但也只是將大體框架搭建出來,但各方面要進入正軌,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不管前朝中後期還是梁楚晉蜀等國,對中樞歲入的收支都極重要,除了將中樞財權分由戶部、度支、轉運三個部門掌握外,內廷還設內府局以及少府寺、太府寺掌山澤之利以及宮中寶貨錢谷金錦及鑄幣等事。

  再加上內廷多用宦臣,就形成內外廷的隔閡與對立。

  得禪繼國主之位,韓謙也極為意外,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他主要考慮如何盡快的穩定河洛局勢,對整個國家層面的機構改制,考慮都不是太深入。

  不管中樞機構如何改制,韓謙並不擔心他個人的權威會被削弱,但從後世經驗來看,新的中樞機構改制,應儘可能消除內外廷的隔閡與對立。

  而他主張大力發展工商業、力推平民教育,注定需要在集權與平權之間尋找更微妙的平衡。

  目前大梁稱國不稱朝,韓謙也是順勢取消少府寺、太府寺等加強內廷權勢的部分,韓謙決定在右內史府新置全新的官錢司執掌鑄幣以及負責管理境內官辦及明間私屬的金銀行、錢鋪等具有金融雛形功能的機構。

  而原敘州官錢局則徹底改為類似銀行結構及功能的大梁第一儲蓄局。

  韓謙希望由二伯韓道昌來執掌官錢司及大梁第一儲蓄局,這也兼顧到當世利用宗族中人穩固權勢的傳統。

  韓道昌雖然沒有直接加參政知事銜,但他心滿意足了。

  韓道昌這幾年深度融入棠邑的韓道昌,自然深知官錢司及大梁第一儲蓄局的重要性,而他這些年主要精力都放在這一領域,對其他的軍政之事,見解是在一般人以上,卻還達不到馮繚、顧騫等人的水準,沒有必要非要參與最高層的國政決策。

  而他作為宗室耆老,即便不加參政知事銜,在河洛也不會有人認為他的地位比馮繚、顧騫等人低了。

  現在最關鍵的還是助韓謙穩住河洛局勢,奪下關中,奠定大梁一統天下的根基……
x24685 發表於 2019-9-6 19:32
第七百二十三章 河洛(二)

  即便此時處在梁楚和議的關鍵時期,有些觸動兩國敏感神經的話不能公然說,但身為雄主,怎麼可能會沒有一統天下的大志?

  而韓謙要真正對得住父親的遺願,也是要使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歸一統,令異族又敬又畏繼而臣服,才有可能天下黎民迎來真正的盛世。

  對中樞機構進行改制,梳理軍政關係,這也是更好的發展生產力,並確保資源能更有效的利用起來,為將來打好更深厚的根基。

  不僅官錢司在內右史府之下,與諸司平級,韓謙這些天在緊張的戰事之餘,考慮過也決意將右內史府所屬的吏、兵、戶、禮、刑、工六司進行分拆改制。

  他這時候也與韓道昌以及作陪的雷九淵、馮繚、顧騫等人一一說明。

  韓謙計將刑司從右內史府劃出來,直接併入監察府,目前他是為了方便提高效率,後續則是為建立更完善的監察、律法體系做準備。

  吏司、兵司預以保留,但韓謙想著將前朝明存實亡的貢舉、督學等事從禮司分拆出來,與國子監、太學等合併為督學司,以負責大梁境內各級學堂建設。

  戶司改為度支財政司。

  變化最大的則是工部降格而來的工司,韓謙決意分拆成農業司、交通都水司、營繕司、工造司、欽學司,以確保初步形成的新學及工造體系,在中樞擁有足夠大的發展空間與話語權。

  除了中樞機構的進一步改善與完善,第二階段的河洛戰事完結後,韓謙最緊要做的一件事,就需要在軍事參謀府的框架下,進一步完善新梁軍的編制以及組建拱衛國都洛陽的「侍衛親軍」。

  前朝以來乃至梁楚晉蜀四國,軍制不管是軍府兵還是役兵、募兵,主要分京軍、州軍兩類,而京軍又分禁軍、侍衛親軍兩個體系,以形成中樞與州縣以及禁軍與侍衛親軍相互制衡的效果。

  韓謙要推行新制,軍府兵、役兵都要取消掉,而推廣義務兵制度暫時也不現實,只能將融合一部分義務兵制特質的募兵制全面推行下去。

  又由於棠邑軍已經形成完善的軍官培養制度,韓謙目前就有條件將之前禁軍、侍衛親軍以及州兵等體系都推翻掉,重新建立一個更高效、更便於他指揮調動的軍事體系。

  韓謙將兵籍、募兵等事,納入右內史府的兵司,但將兵馬調動、將領任命、軍營及防區建設、兵甲軍械戰船的修造,都納入軍情參謀府管轄,而不是利用舊的南北衙司體系進行相互制衡。

  除了照區域及實際攻防需要,設立行營及衛戍區掌握軍隊的指揮權外,韓謙還計畫將全軍劃為兩類,一是主力作戰旅,一是預備役旅。

  主力作戰旅作為常備作戰部分,承擔主要的防禦及作戰任務。

  預備役旅則以現役將領、武官以及一小部分老兵組成,平常不承擔作戰、防禦任務,主要駐紮腹地關隘區域,平時也不具備多少作戰力,但遇到戰事需要或緊急事件,則就近徵募州縣的預備役將卒及鄉勇,擴編為作戰旅。

  主力作戰旅目前在南線主要分為四個集群:

  一是南內史府以趙無忌為首,轄馮璋、趙啟兩個步戰旅、林宗靖、郭全兩支水軍旅。

  一是田城、喬維閻在敘州轄魏續一支步戰旅。

  一是下蔡行營以林海崢、楊欽為首,轄肖大虎、竇榮、譚修群等三支步戰旅、兩支水軍旅。

  一是光州及鄧均兩州,譚育良轄有何柳鋒、溫淵兩支步戰旅駐守。

  而在北線,目前也分為四個集群:

  一是商州(商洛),孔熙榮麾下有韓豹、林勝兩支步戰旅、朱貞一支騎兵旅。

  一是華州、潼關,荊振麾下轄有三支步戰旅。

  一是邙山,溫博轄李磧、薛川等三支步戰旅。

  一是虎牢關,陳昆轄沈鵬、周寶等兩支步戰旅。

  現在韓謙將馮宣、韓東虎等帶回洛陽,計畫將洛陽、孟津、新縣單純設立一個行營軍防區,以馮宣、奚發兒、韓東虎、李秀、霍厲、趙慈、林江、曹霸等將,組建由兩支警備旅、兩支步戰旅、三支騎兵旅、一支水軍旅組成的作戰集群,取代侍衛親軍的地位,拱衛國都洛陽。

  軍情參謀府,之前設置的左右府監都取消掉,以高紹、荊浩、韓元齊、郭卻等四人為知事,輔佐韓謙分執諸多軍務。

  除李知誥、柴建所領的梁州兵馬外,新梁軍將編有三十一支主力作戰旅。

  除此之外,韓謙還計畫新編十三支預備役旅,駐守內線腹地的關防要隘。

  韓謙決定將秦問留在身邊,於左內史府擔任諫議大夫一職,實際也是在他身邊擔任機要秘書。

  此外,韓謙還將重新設置河南府轄國都洛陽及孟津、偃師諸縣,將周憚從潼關調回來任河南府尹,使韓建吉任長史;而韓端沒有在州縣任職的經驗,則使他到華州,給荊振擔任州長史。

  原舊梁軍轄地的州縣主官,韓謙暫時都沒有進行大的調整,但這些州縣原有的工曹、醫官、學官以及與中樞新設諸院司對應的新設立機構,韓謙都從舊部徵調官吏上任,負責州縣的道路屯田水利工造學堂醫館及募兵等事務,並有序的在縣以下新設鄉司,也主要是從舊部調用官吏主持,以此進一步完成兩軍融合及新制推廣之事。

  韓謙禪繼國主之位,在中樞必然會大力提撥、使用以往用慣了的舊部,新的中樞機構及軍制改動,都有利於棠邑舊部佔據更大的話語權及事權,雷九淵、顧騫、韓元齊等人心裡也很清楚,但舊梁軍的將臣並沒有受到打壓及排斥,他們也就沒有什麼意見。

  而這些年與棠邑軍打交道,顧騫、朱玨忠、陳由桐乃至荊振、荊浩等人或許並沒有特別深的體會,韓元齊當年卻是進攻淅川的主將,以及荊襄戰事過後,陪同朱裕在龜山與韓謙相會,他都在現場,最終對於朱裕以國相托這件事,他與陳昆、沈鵬等人都是贊同的。

  現在他們已經熬過最艱難的時刻,從前線退回到洛陽城,韓元齊也看到兩軍在河洛地區融合及新制推廣,形勢比他所想像的更穩定,之前荒廢之事也迅速恢復起來,洛陽以南的春耕、溝渠道路修造乃至洛陽城的修繕,諸多匠坊工場的新建,都完全沒有受到前線激烈戰事的影響,可見韓謙早年在敘州、淮西建立的體系是何等的高效、有序。

  作為常年在一線統兵作戰的將領,韓元齊無疑是務實的,也沒有太多抱殘守缺的觀念,這也是韓謙將他調入中樞的關鍵。

  要談的細節太多,召見韓道昌、秦問等人不知不覺暮色已深,韓謙便在凌雲閣時飲宴,著

  馮繚、雷九淵、顧騫、韓元齊等人陪同,飲宴之時繼續議論國政……

  …………

  …………

  除了上陽苑及中樞衙署、洛陽學堂在洛陽城內都有專門的區域外,韓謙還專門在洛陽城劃出一些區域安置將史家小。

  朱裕重修洛陽城時,主要還是採取裡坊制格局,由棋盤式的街道將城市分為大小不同的方格,建設宮衙寺塔以及官民居住的坊院。

  官民居住的坊院,四周都建有高大的夯土坊牆,四周有排水濠渠,四面各開一門以供官民進出,臨夜執行宵禁,坊門關閉,就形成一個個獨立的防守單元。

  而江淮等地的城池到前朝中後期時,由於工商業的發展,不僅舊有的坊牆都陸續打通,開設店舖,使坊市結合起來;而新建的城池,內部基本上也不再建造坊牆,使內部的城市格局從傳統的封閉式,轉變為開發式。

  洛陽城一片殘墟,照韓謙的要求,修繕及新建居住區域,也要採取新的街巷格局,但目前保存較好的幾座坊院主要利用起來供將吏家小居住,也是在當前兵荒馬亂之際,利於對將史家小的保護。

  秦問要擔任諫議大夫,不僅在左內史府算是左右知事之下的核心官員,也因為需要在韓謙身邊當值,地位更顯重要。

  為方便隨時接受韓謙的召見以及進出左內史府衙署及上陽苑的便利,他家到洛陽後,給安排的院子,位於緊挨著上陽苑南側凌雲閣的宣德坊內。

  也就是說,韓謙想要在凌雲閣內召見秦問,他出宣德坊的坊門,過兩道門、穿過一條迴廊就便,前後僅只要走兩百餘步就行。

  雖然條件簡陋,但秦問一家老小,加追隨多年的僕從婢女不到二十口人,洛陽城還是給安排了帶東西跨院的三進大宅,飲宴歸來,秦問微帶酣醉。

  雖說夜色已深,但長途跋涉到新地落腳才兩天,府中老少都還在收拾,院子裡還亂糟糟一團。

  「王轍大人著人送來一堆文牘,說都是緊要的東西,我讓人放在西院廂房裡,還叫俞兒守著!」妻子郭氏看到秦問回來,走過來說道。

  「真是一天都不得歇呢。」秦問拍拍腦門說道。

  從接受召見到現在,三個多時辰,包括飲宴之時,都在談中樞改制之事,但他還是初次瞭解韓謙這麼深遠的想法,現在他還要想初步全面的瞭解河洛現狀,還得先閱看大量的案牘文書才行。

  當然了,秦問也是帶著矯情的嘮叨一句,想著盡快進入工作狀態,也顧不上夜色已深,便走去西院佈置還極簡陋的書齋,一邊翻看成堆的文書,一邊跟年逾十九歲的長子秦俞談他進洛陽學堂入學要注意的事宜。

  他這些年一直緊盯著棠邑及敘州的新政發展,現在接手起來會很快,但之前為了掩飾,就沒有讓三個兒子接觸新學,還是接受傳統的經義教育。

  當世十八九歲的青年,就已經到了任事的年齡,結婚生子也是多數,但為了今後更好的發展,除了兩個年紀尚幼的兒子外,秦問也決定讓長子秦俞先進洛陽學堂,暫時不考慮任吏及婚娶之事。

  將一尺多高的文書粗略的翻看過一遍,不知不覺間天光大亮,秦問還想著好歹眯上一覺,再去左內史府開始他到洛陽後第一天的應卯,但要起身前隨手翻看到新的一封文書,叫他睡意全無。

  秦問也顧不上通宵未眠的疲累,草草用過早餐,便走出院子要趕去左內史府,剛出坊門便看到前日才第一次見面的王轍從夾道走過來,迎過去,壓低聲音問道:

  「君上真早決定先對右龍武軍動手了?」

  王轍說道:「入冬之前梁楚必須達成和議,只能以打促和,也必然要有一仗,後續的商貿之事才有談的可能……」

  秦問想想也好,時局緊張以來,赤山會眾及商船都收縮到棠邑、東湖、淅川以及敘州四地,敘州、淮西對江淮的商貨輸出也就隨之停止下來,倘若沒有一仗,即便金陵那邊不敢出兵征討淮西,也會掐斷與大梁的商貿聯繫。

  「要動手,就要做好全面動手的準備,僅靠水軍封鎖長江水道還是不夠啊!」秦問又說道。

  「光州、壽州集結六千餘匹松藩戰馬,月底之前還將有一批松藩戰馬經梁州運抵淅川,李秀、曹霸、趙慈三人明天就率部南下,接收這些戰馬。」王轍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啊……」秦問恍然大悟道。

  淮西一直以來,騎兵規模不大,除了受限戰馬的數量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江淮地區精擅騎戰的將卒數量相當有限。

  騎戰跟騎馬是完全兩個概念,不是自幼在馬背上長大,沒有多年的苦訓,想要在馬背上熟悉開弓射箭、使用鈍器或刀矛作戰,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因而棠邑即便財政寬裕,即便能從蜀國購入大批的松藩戰馬,真正堪稱精銳的騎兵也僅有三四千人,甚至主要還是以臂張弩作為進攻武器,一直避免與精銳敵騎貼身糾纏。

  而棠邑軍長期以來將馬步兵為主力,主要作戰方式還是騎馬行軍、遇敵時則下馬結陣作戰。

  梁國一度有著極為強盛的騎兵部隊,一方面河淮地區的馬匹蓄養遠遠超過江淮,另外這也是朱溫在河淮地區半生征戰積累下來的家底。

  然而在河朔驚變之後,舊梁軍受到極大的創擊,其中戰馬損失極為慘重。

  現在除了朱貞所部算是較為純粹的騎兵旅外,河洛之內都沒有一支整編制的騎兵旅。

  不過,舊梁軍猶精擅騎戰的老兵卻是不少。

  韓謙說要在河洛新編三支騎兵旅,就要將這些老卒與侍衛騎兵整合起來,但他不是等戰馬運過來,而是要李秀、曹霸、趙慈等人率領這些精擅騎戰的將卒,趕到南線屯積戰馬的地方接收戰馬,在南線完成整訓後再返回河洛。

  這個過程中,也相當是暫時往南線調了三旅精銳騎兵,短時間內也能大幅減輕河洛的補給壓力。

  騎兵旅的編制,比步戰旅要小,滿編三千騎,但三旅滿編精銳騎兵在江淮戰場上的威懾力,絕對要強過三旅滿編精銳步戰旅。

  …………

  …………

  孟州城頭,蕭衣卿眺望禹河之上,濁水滔滔,夾於孟州與虎牢關之間的河面比三四月份寬上兩倍不止。

  往年五月份的禹河水勢遠沒有這麼大,但他們在武陟截斷河道,迫使禹河從滎陽東改道南下,大堤決口怎麼都不比原先的河道順暢,以致滎陽以西的河道進入五月中下旬之後,水位就高企不落。

  而禹河自延州南下,於河津、華州境內,會北洛河、涇河、渭河來水,夾於山峽谷壑之間,水流渦漩、湍流急蕩,五月之後,水勢逾漲

  ,水情逾是複雜,舟師無巨船大艦,稍有不慎,頗有傾覆,而此時伊洛河下游平川地區,積澇嚴重,兩翼的山嶺丘壑,地形又不容大股兵馬展開作戰,大軍被迫退回北岸,只能眼睜睜看著梁軍重新進佔伊洛河東岸的城寨、整頓防務。

  這一仗就北線而言,包括東梁軍在內,累計戰死的將卒兩萬餘眾,此數要比守軍還要低一截,此仗當然不能算敗,但軍中累計的傷病亦有近三萬眾,已嚴重影響到將卒的士氣,也亟需休整。

  雖然禹河水勢到九月中下旬便能回落,到時候便能再次對岸用兵,而到十月中下旬,河淮溪河冰封可踏馬而行,東梁軍亦能越過鴻溝、潁水西進,側擊梁國防禦薄弱的許陳潁等軟肋之處,但想到梁軍有長達四個多月的喘息之機,猶令蕭衣卿心頭籠罩上一層烏雲。

  說起來還是去年烏素律中了韓謙的引蛇出洞之計,在金陵城草率行事,迫使呂輕俠發動宮變而慘遭失敗。

  這不僅使得韓謙去年秋冬敢率部大舉北進河淮,接援汴京軍民南撤,更為惡劣的影響,則是他們集結十數萬大軍從三面進攻河洛,楚廷竟然拖延到這時都未敢派出一兵一卒,踏足淮西,從而錯失兩線夾攻梁軍而潰之的良機。

  倘若呂輕俠此時還在金陵擁立楚太后王嬋兒與延佑帝共掌大權,並有李知誥、柴建率部坐鎮襄北,怎麼都不至於會坐失收回淮西的機會。

  而真若是如此,他們也應該早早就將河洛攻陷下來了。

  這時候蕭衣卿禁不住懷疑,拖到秋冬之後,再緊接組織大股兵馬進攻河洛,是不是合適。

  王元逵、田衛業等部連年苦戰,將卒傷亡極大,並沒有得到有效的休整;王孝先、趙孟吉雖然率七萬兵馬歸降,但蜀卒身居異地,心思不定,而朱讓、梁師雄新得潁水以東的諸州,農耕生產想要恢復,猶需要時日——倘若這諸部兵馬不能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來,秋冬季的攻勢猶可能半途而廢。

  此時他們能較好的控制晉地,並叫東梁軍俯首聽命,與一貫以來的軍事勝利有著密切關切,而一旦在河洛之間接連受挫,會不會造成內部的人心浮動,那真就是難說了。

  更關鍵的還是烏素律在金陵的草率行動,不僅對韓謙猜忌最深的楚帝楊元溥身死,呂輕俠等人被清除出金陵,他們早年在金陵潛伏的人手也幾乎損失摻重,目前對楚廷的影響力幾乎等同於無。

  即便他們之前派人前往楚州,見到楚信王楊元演,但目前楊元演在楚廷中的話語權卻不強,甚至還受到極深的猜忌。

  這也就是說,韓謙倘若在接下來四五個月內,不擇手段的促成梁楚和議,他們想插手干預的空間極少。

  蕭衣卿將他諸多憂慮,跟烏素大石一一說明:「或可使趙孟吉任孟州刺史,使王元逵任雍州刺史,使王孝先守岐州,調田衛業守河津,並遣工師,助朱讓在汴京、滎陽興匠術新學,以振國勢,或可徐徐圖河洛,而不必急於今年之秋冬奪之;而右翼諸部族的南遷之事也似乎應暫緩三五年才說……」

  孟州城樓之前,呂輕俠、周元蒙兀諸將臣站在烏素大石、蕭衣卿二人身後,聽蕭衣卿的話也是暗暗心驚,蕭衣卿明顯並不看好秋冬發動更大規模的攻勢就一定能順利奪下河洛,這才有了暫收兵馬以休養的念頭。

  除了燕山以北廣袤大漠草原有不計其數的精銳部族兵馬可以南調之外,蒙兀此時直接佔領燕雲、渤海、關中、河東、上黨、河朔等數十州之地、據有八九百萬口人丁,而東梁軍據有潁水以東、禹河以南三十餘州、七百多萬口人丁,面對割據河洛、淮西僅十數州、四百萬丁口的殘梁,就心生畏意?

  甚至都不惜放緩蒙兀族人南遷的計畫,還要放縱東梁軍壯大起來?

  當然,呂輕俠、周元心裡再震驚,也不得不說蕭衣卿這話乃老謀深算之言。

  他們佔據地利,殘梁乃是三面受敵的拙形,甚至說他們在雍州、孟州、河津以及滎陽建立起穩固的防線,將河洛包裹起來,等過兩三年後,諸部兵馬休整完畢,以及從大漠草原調來更多的精銳騎兵,聯合東梁軍於冬季冰封期進攻無險可險的蔡汝許陳等地,勝算顯然要比今年秋冬硬著頭皮繼續苦戰大得多。

  烏素大石負手身後,蹙著眉頭眺望禹河南岸的崇山峻嶺。

  目前他們已經較好的控制晉地,原本今年就計畫進一步擴大右翼安哈諸部族人南遷的規模。

  蕭衣卿的建議,他心裡明顯,部族大規模南遷,難免會與關中、河東等地的原居民爭地,易為殘梁所趁,但北地逾發苦寒,牛羊食草不足,數萬健兒隨他南征北戰,就貪圖南地富庶肥沃。

  他此時要多徵調部族健銳南下參與殺伐之事,卻要暫緩南遷計畫,他又要如何去平息那些不平而憤怒的聲音?

  「其他事可且行且看江淮局勢發展,倘若梁楚真談成和議,我們也無需急於今年秋冬就再次發動攻勢,但南遷之事不能再延緩,」烏素大石說道,「北院已有怨聲傳來,蕭卿當要權衡……」

  蕭衣卿微微嘆了一口氣,說到底還是呂輕俠等人成功刺殺延佑帝卻最終導致宮變失敗,要不然他們根本不用考慮梁楚有談成和議的可能。

  而所謂的北院怨聲,蕭衣卿心裡也清楚這主要是針對他們這些漢臣,說到底還是北院諸大臣猜忌他們拖延部族南遷的進程是別有用意。

  這邊戰事暫息,烏素大石還是要率蒙兀騎兵退回到太原府等地,要不然如此大的兵馬以及十數萬匹戰馬都堆積在孟州,僅僅運輸上的消耗就大得驚人。

  孟州交給趙孟吉防守,烏素大石除了要求他勤練水軍、廣築防寨之外,還將從上黨、太原、河東等地強擄數萬婦女過來,叫她們與背井離鄉的數萬蜀卒進行婚配,以便將數萬蜀卒在兩三年間轉化成永戍禹河北岸的漢軍兵戶。

  朱裕曾遣周道元在河洛大規模開採煤鐵、發展治煉鑄造,河洛失陷後,有上萬匠卒淪為俘虜,僅有少量的高級匠師及時逃入雍州避開一劫——這上萬匠卒最終還是為烏素大石討去太原府。

  現在考慮到東梁軍實力太弱,難以從東線對殘梁軍形成有效的軍事壓力,烏素大石也決意採納蕭衣卿的意見,將一部分匠卒遣返回汴京,歸東梁軍所用。

  當然,韓謙在敘州、歷陽發展新學匠術體系,聽呂輕俠、周元詳細說過後,烏素大石也深有感觸。

  除了太原府外,他也著趙孟吉、田衛業及王元逵等人守雍孟等地一力推行,特別是淮西等地新式器具戰械,各地也要全力仿製,烏素大石甚至還想著跟蕭衣卿討論有沒有必要也仿照歷陽學堂,在太原府先成立工師院……
x24685 發表於 2019-9-7 14:15
第七百二十四章 奪島

  六月初旬,長江流域已經進入汛期,江河溪湖水勢變更渾濁而浩浩蕩蕩,棠邑城與金陵之間的江面也是一天闊過一天。

  位於長春宮正北面江心之中的鰲山島,作為右龍武軍的水軍大寨,同時也可以說是京畿東北部的門戶。

  長江水位低落時,鰲山島全面露出,東西長逾十四五里,但汛期來臨時,淺淤區域都淹沒在江水之下,東西長度縮短到六里,南北則僅有三寬。

  鰲山島距離江北岸的棠邑城,僅有二十餘里,而揚州西南角的臨江軍塞迎鑾寨,距鰲山島也僅有二十餘里的直線距離,這也是直接決定了其軍事價值。

  鰲山島最東側,有一處凹入陸地約三四百畝開闊的水域,右龍武軍最初登島建築,是用長條石砌牆,從兩翼陸地延伸入江水之中,將鰲山島這處凹形水域跟外部的江水隔絕起來,形成一座可以駐泊大量戰船的內湖。

  水寨就在這座泊船內湖的基礎上,投入大量的資源,經過四五年持續不懈建設而來。

  鰲山島目前已成京畿外圍最主要的軍事要塞之一,兵營、水寨、修船場以及堅固的城牆等設施一應俱全,特別是最東側那段涉水城牆,頂部足有五尺餘寬,可使數百將卒登上城牆作戰,兩角陸地上建有譙樓,在中段浸水城牆的背後,還打下木樁,建有四座數丈見方的水台,置旋山炮、床子弩等戰械,可攻擊試圖接近水寨的敵船。

  這次危機爆發以來,除了右龍武軍的原有兵馬外,朝中還從諸州縣徵調州兵鄉勇,將進駐揚州的兵馬增加到一萬步卒、三千水軍,加強棠邑以東的防禦,而鰲山島的駐軍也提高到三千步卒、五千水軍。

  進入六月,金陵的天氣已是十分的炎熱,午後鰲山島的有十數艘戰船,照例出水寨操練,遠遠的也能看到北岸有十數帆影,從棠邑城西側的清鄉河口駛出,那是棠邑的水軍戰船。

  過去三四個月裡,棠邑水軍隔三岔五都會有戰船進入長江操練,甚至盤查過往的江船,但通常都不會越過中心線。

  即便望樓照舊例吹響警戒的號角,但營城之中對此都已司空見慣,並未予以重視,甚至站在望樓裡的斥候吹響號角也是那樣的有氣無力。

  不過,望樓上的斥候,很快就發現對岸從棠邑城西水營大寨出動,從清鄉河口陸續進入長江水道的戰船遠遠多過以往外,還有上百艘戰船密茬茬的貼著北岸從上游東湖方向揚帆而下。

  看到敵軍哨船越過以往雙方所默認的中心線,望樓裡守值的哨將,像是被踏中尾巴的貓一般,大叫起來:「敵襲,快去點起狼煙示警!」

  望樓上的號角、戰鼓,只能對營城內的將卒示警,但看對岸這次往鰲山島出動的水軍規模,稍有經驗的將領都知道,這絕非是一次簡單的軍事威脅。

  望樓守值的哨將,顧不得請示主將,便直接下令點燃烽火台,向南岸以及寶華山東麓以及揚州西南迎鑾塞等地的駐軍示警。

  …………

  …………

  「媽勒巴子,誰叫你點燃狼煙?」

  倉促間穿好鎧甲,鰲山島主將,正式官稱潤揚沿江巡檢使、右龍武軍第四都虞候的周頓,一邊抓著扶手往望樓頂爬去,一邊朝憑欄下看、神色惶亂的哨將盧進海瞪眼喝斥。

  這三四個月來北岸水軍時有威懾之舉,鰲山島內部傳警、戒備,頂多是慌手慌腳的忙亂一陣子,但在這個風聲鶴唳的節骨眼上,點燃狼煙烽煙必然會搞得京畿及宮裡都雞飛狗跳。

  要是最後還是虛驚一場,周頓都不知道壽王爺會不會直接將他喊到金陵城裡訓斥一頓。

  然後等周頓爬上望樓,看到西北江面上的情形,頓時是倒吸一口涼氣,後背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們有幾艘戰船在鰲山島西北角的江面上操訓加戒備,這幾艘戰船的視野遠沒有望樓這邊開闊,之前興許還是以為從北岸越過中心線以及北側的十數艘戰船,又是再次過來搞什麼威懾,在島上傳達明確的指令之前,在所屬將官的率領下,已經強硬的迎過來。

  他們本意是想把來船趕回到中心線以北。

  周頓爬上望樓的時候,棠邑水軍前側的數艘排槳戰船正往兩翼散開,後面三艘大型列槳戰帆船,此時不僅將帆桅調正角度,數十副大木槳,像蜈蚣足一般都已經拚命的劃動起來,船速快得如離弦之箭,正對著他們的幾艘戰船直衝過來。

  而遠處兩百多艘大中戰船,已經結成戰鬥陣型,分作兩隊往鰲山島直撲過來。

  居中數艘五桅戰船,甲板密密麻麻皆是甲卒,顯然是為登島搶攻而準備的戰卒。

  「韓謙那孫子要打鰲山島,快傳令著所有的戰船回營!」周頓對隨後趕到望樓前的副將喊道。

  他沒有派人去南岸傳信,不是他忘了這茬,實時金陵城外的靜海門距離鰲山島不過二十里,侍衛親軍駐守的燕蕩磯大營距離鰲山島更是僅有十一二里,甚至都不需要這邊點燃烽火,靜海門、燕蕩磯的駐軍都已經注意到這邊的異動了。

  鰲山島雖然有五千水軍、兩百餘艘大小戰船,論戰船數量或許不比棠邑水軍少,但周頓不覺得倉促間將所有戰船都派出水寨列陣能有勝算。

  周頓就想著將外圍警戒的十數艘戰船都收回來,利靠水寨東側延伸進江水之中的城牆以及防禦器械,將棠邑戰船擋在水寨之外,等朝廷從各地集結足夠多的水軍戰船之後,再與棠邑水軍在江面上決戰。

  周頓慌亂傳遞軍令,差不多是眨眼間的工夫,就看到他們之前在西北側警戒的戰船,已經有三艘戰船躲讓不及,被敵軍從側後狠狠的撞擊上來。

  鰲山島之內就有八艘購自敘州的大型列槳戰帆船,周頓當然清楚普通排槳船、艨舯艦被敘州所造的列槳戰帆船高速撞上,會有怎樣的後果。

  他幾乎能想像三艘戰船龍骨或船板被撞裂、撞斷的聲音,眼睜睜看著上百將卒被撞落下水——雖說棠邑水軍沒有對落水的兵卒痛下殺手,但很快就調整過來追趕撞擊其他逃跑的戰船。

  「……這些孫子是真的!」周頓憤恨而惱怒的咆哮起來,著人將他的槍弓取來,大步往水寨東城牆。

  水寨東城牆,乃是用大青石從兩翼陸地砌牆,延伸到江中,將凹入東島之內三四百畝寬的水域與外江隔擋開,然而將這些水域深挖,作為水營戰船的駐泊地。

  為了保證延伸入江水中的城牆堅固,砌牆的大青石鑿開槽孔後,用燒熔的鐵汁澆灌進去連接。

  現在棠邑軍撕破臉要開打,周頓倉促間不敢將所有戰船調出水寨外列陣作戰,水寨東城牆注定將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

  東城牆兩角建有譙樓,水門兩側還各有兩座數丈見方的水台,但周頓並不覺得這就夠了。

  東城牆主要還是太狹窄了,頂部僅五尺寬,目前除了十多具床子弩外,放不下旋風炮,而四座水台也僅放置有四架中型的旋風炮——也虧得淅川一役之後,旋風炮在江淮傳開,要不然數丈見方的水台,根本就沒有傳統牽引式投石機的操作空間——這在周頓看來遠遠不夠。

  除了中小戰船儘可能往水寨內側靠過來,周頓還下令八艘大型列槳戰帆船緊挨著城牆內側停靠。

  列槳戰帆船的頂層甲板差不多跟垛牆一般高,不僅能叫更多的將卒站上去參加防禦,戰船甲板上的戰械也能直接攻擊試圖接近城牆的敵船。

  得報守軍緊閉水關閘門,將戰船陳列在城牆之後協防,身材高大、神色冷峻站在座艦甲板之上的林宗靖,將嘴裡的草棍子吐掉,淡然一笑,說道:「這一仗卻是比想像中要容易多了,叫許穆逼近後用火攻……」

  …………

  …………

  杜崇韜與楊致堂在一隊騎兵的簇擁下,馳入燕蕩磯。

  鰲山島在金陵城東北角,站在靜海門城樓之前,看不到鰲山島東側的水戰情形,唯有出東華門,進入燕蕩磯軍塞,才能直接觀察十一二里外的戰事。

  目前看不到北岸兵馬有南下登陸作戰的跡象——即便北岸兵馬南下登陸,燕蕩礬也是防禦的要點——身為侍衛親軍都督杜崇韜、樞密使楊致堂在郭亮的陪同下進入燕蕩礬,正好看到棠邑水軍八艘列槳戰帆船逼近到水寨東城牆前。

  三人各自拿起銅望鏡,往那裡看去。

  棠邑所制的銅望鏡,各家都難仿製,早年在楊致堂等人強烈要求下,棠邑少量出售過,但每一隻銅望鏡售價高達一百萬錢,樞密院咬牙陸續買下一些,禁軍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一級的高級將領都沒有配齊。

  「韓謙果然藏了一手,棠邑水軍的蠍子炮能投擲四百餘步!」杜崇韜痛苦的快要呻吟起來,跺腳道,「周頓將戰船都收入水寨之中,犯了大忌!」

  楊致堂別看戰功沒有杜崇韜、張蟓他們顯赫,卻也是大楚宿將。

  棠邑一直以來,供給外部的軍械,床子弩有效射程多達一百五十步到二百步之間;能放置戰帆船甲板之上投擲作戰的蠍子炮有效投擲距離在二百五十步左右。

  蠍子炮採用精鋼|弩臂,以多數細絲鋼線纏繞為弦,楊恩曾令將作匠的匠師仿製,但精鋼|弩臂的淬火始終不得要領,仿製的蠍子炮投擲距離罕能達到二百步,故而這些年來精銳戰械都主要從棠邑採購。

  雖然大家都料到棠邑會藏私,但怎麼都沒有想到棠邑水軍自用的蠍子炮,能將外售的蠍子炮拉開這麼大的差距!

  楊致堂也清楚杜崇韜為何急得躁腳!

  要是周頓將戰船都部署在水寨之外,倚水寨東城牆列陣,棠邑水軍的蠍子炮投擲距離是遠,但只要棠邑水軍逼近過,他們的戰船立刻迎上去接舷作戰,都不會太居於劣勢。

  現在可好,周頓將戰船都收到水寨之中,水寨又不像普通的營城,打開城門就可以出城打反擊,甚至都要被敵船逼近後封鎖,水關閘門就無法打開,而東城牆之後的水台旋風炮又小,射程甚至也沒有敵船之上的蠍子炮遠,這意味著東城牆及城牆上的守軍以及城牆後的戰船,都成為活靶子。

  「快派船過去,詢問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杜崇韜急得直跳腳,楊致堂更是急得太陽穴突突的跳。

  鰲山島的守軍,可都是他這些年來的心血所在。

  他看到鰲山島西南江面上所停的戰船規模更大,料得乃是棠邑這次指揮作戰的主將就在那裡,慌亂間要派人乘船趕過去談判。

  「嘩!」

  還沒有等張憲將燕蕩磯的守將喊到跟前來,這時候橫峙鰲山島水寨以東的敵軍,其中已有四艘戰帆船已經發動攻勢,數十只點燃的火油罐隔著四百步遠,一齊精準的朝延伸入江水之中的水寨東城牆投擲過去。

  很快就見水寨東城牆之上燒起一簇簇火頭。

  雖然守軍也努力發動水台上的旋風炮,但跟杜崇韜預估無差,就是差四五十步攻擊不到棠邑水軍的戰船,石彈紛紛落下江水之中,砸起一片片不起眼的水花。

  城牆上的床子弩,射程更是不到一半。

  只能挨打卻無法還手,隨著越來越多的火油罐投擲到城牆上,將卒滅火根本就來不及,眼睜睜看著城牆之上的火勢越燒越大,將卒只能狼狽不堪往兩側陸地退去,還有一些將卒身上著火,只能倉皇逃入江水之中。

  看了這一幕,楊致堂臉皮子跳了跳,無力的揮了揮手。

  棠邑水軍既然已經發起進攻,他派人過去也不會有什麼作用,除非是派人去見在棠邑城坐鎮的趙無忌,才有可能阻止梁軍後續登島作戰。

  要不然的話將韓道銘或韓文煥那老匹揪過來,都不會有什麼用。

  金陵逆亂時,韓謙不惜以韓文煥、韓道昌等人為餌,將顧芝龍及精銳戰力從郎溪調虎離山誘走的之事,世人都還清晰記得,楊致堂又怎麼可能忘卻?

  「韓謙是真瘋了嗎?他謀得殘梁之後,竟然膨脹到這一步,與蒙兀人、與東梁軍苦戰還不夠,還要同時在南線與我大楚廝殺?」張憲這一刻也按捺不住內心震驚的問出聲來。

  不管張憲以及雁蕩磯軍塞望樓之上的眾人,心裡是多麼的震驚、困惑,但鰲山島東側一面倒的戰事則還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守軍無法在東城牆上立足,數艘列槳戰帆船倉皇往水寨內側撤去,但城牆後的水台很快被縱火點燃,數座旋風火也被大火所覆滅,就見棠邑水軍的戰船從容不迫的逼迫東城牆——這一幕更是叫楊致堂絕望。

  他心裡很清楚,城牆西側的水寨內湖,僅有六七百步寬,被數座木棧道分隔成不同的區域,以便能駐泊更多的戰船。

  兩百多艘大小戰船擠在內湖的一側,棠邑水軍的蠍子炮投擲距離遠超過他們的想像,意味著木棧道以及外側的戰船都在蠍子炮投擲的火油罐攻擊範圍之內。

  由於水寨南側據土坡建有城牆,他們無法直接看到水寨內側的情形,但看到棠邑水軍戰船不間斷的投擲火油罐也清楚右龍武軍這部水軍的命運是什麼了。

  不僅僅內湖駐泊的戰船將被焚之一盡,火勢往西延伸,臨近碼頭的營房很快也會陷入火海吧?

  與杜崇韜、楊致棠他們猜測的一樣,他們很快就看到水寨南城牆再也遮擋不住火勢升騰,能確認內湖駐泊的兩百多艘大小戰船都已不可避免的陷入火海之中。

  隨同一起到燕雁磯觀戰的周啟年,痛苦的都禁不住要閉上眼睛,右龍武軍近四成的水軍戰力,也是朝廷最為倚重的精銳水師,就這樣沒了?

  鰲山島水寨的缺陷,周啟年早些時間指出來過,甚至有機會見識過韓謙早年在辰中、在黔陽的水營大寨建設。

  東側的涉水城牆太單薄,棠邑水軍的水寨,至少會在駐泊水域的外側築兩道涉水城牆,中間填土,形成寬三到五十步不等的護堤;而駐泊水域的棧道也不會採用純粹的木棧道,即便再簡陋也會打下兩排密集的木樁、中間填以土石夯實,形成至少寬二十步的棧道對駐泊水域進行分區,為了就是防止意外失火而火勢不受控制的蔓延。

  很顯然楊致堂還是吝嗇了,捨不得花大代價在外側再加修一道涉水城牆,甚至連內湖的繫船棧道都太簡陋。

  但是,韓謙這條瘋狗要做什麼?

  …………

  …………

  「……」

  長信宮的大殿之內,清陽坐在御案之後,盯著跪在案前的雷成,眼皮子都氣得抽搐起來,實在控制不住胸臆間的怒火,抬頭又將一枚玉盞,在雷成面前砸得粉碎。

  「太后請聽老奴解釋!」

  「哀家不想聽,」清陽怒氣沖沖的壓著聲音,盯著雷成,質問道,「哀家差點跟沈漾、鄭榆這幾個老匹夫翻臉,才強迫他們同意將秦問一干人等都放回北岸,你們就是這樣來報答哀家的?韓謙真就不怕哀家下詔將韓文煥那老東西的骨頭都拆了,去平熄沈漾那幾個老匹夫的怒火?」

  馮翊將王嬋兒等逆犯送到金陵,沈漾、楊致堂他們都沒有要領情的意思,都主張繼續扣押秦問等與棠邑有牽涉的人員,是她百般堅持,最終僅將韓文煥、韓道銘、馮翊等人扣押下來,將秦問以及大批與棠邑有牽涉的人員,連同家小在內,總計千餘人放回北岸。

  單就這點,就有一些官員膽大妄為的上書,指責她心念故國,無視大楚的根本利益,甚至還有人暗中放出風聲說她與韓謙有牽涉。

  她原本想法談成和議之後,這些不利她的言論就會煙消雲散,黃娥那賤婢再怎麼暗中搞鬼都沒有用,卻怎麼都沒有想到事情拖延現在,竟然是棠邑先發動攻勢,派兵先摧毀鰲山島水寨,一把火燒燬右龍武軍這些年攢下來的兩百多艘戰船。

  想到明日臨朝,黃娥那賤婢以及黃惠祥、周啟年這些人必會拿這事大做文章,清陽就覺得胸口一陣陣絞痛。

  「虜騎雖然五月中旬從河洛撤兵,但並非是敵軍傷亡慘重,實是禹河大汛來臨,伊洛河口積澇成害,令其難以施展兵馬。而說及傷亡,大梁兵馬猶在敵軍之上,只能說是勉強撐過一劫。然而禹河大汛僅有短短四個月,拖到九月梁楚再不締結和議,蒙兀人必定會再度出兵進攻河洛;而到十月之後,潁水、禹河皆大冰封蓋,敵騎更會大股侵入蔡汝許陳,我大梁將守無可守,」雷成跪在御案之前,壓著聲音說道,「且不說太后與陛下的安危,老奴抖膽問一聲,大梁不存,蜀國安在?梁蜀既滅,大楚焉能獨存?然而君上他不用雷霆手段,楊致堂、沈漾他們會同意在九月之前接受和議嗎?」

  「楊致堂、沈漾就是不肯接受和議,你們還要打算怎麼搞,將金陵城攻下來嗎?」清陽小臉氣得煞白的質問道。

  「京畿及左右有六萬精銳,不是誰想攻就能攻下來的,而君上他也絕不希望看到江淮重燃戰火而生靈塗炭。不過,倘若形勢逼迫,拖延到七月還談不成和議,到時候棠邑水軍將全部出動,會盡一切可能摧毀長江及漢水沿岸所有的水營設施;而拖延到八月談不成和議,君上將出兵攻佔黃、隨、復、郢等州,為蔡許陳汝等地的軍民十月中下旬之後的南遷留出空間。而到這時候梁楚將再無議和的可能,君上他在熬過秋冬攻勢之後,下一步明後年還將出兵攻佔漢水東岸的荊、襄諸州以及長江以南、洞庭湖以西的朗州、辰州,使湘西、荊襄、淮西、漢中連成一體,為後續出兵關中奠定基礎……」雷成說道。

  「你們拿這些威脅哀家沒用,你們去威脅沈漾、楊致堂那幾個老匹夫,去威脅楊元演去!」清陽氣道。

  「老奴斷無威脅太后的意思,這實實在在是我家君上的用兵計畫,只是擔心有失會害到太后,才沒有落筆紙上,呈交太后御覽。」雷成說道。

  「哀家都不怕,他怕什麼?」清陽忿恨說道,「哀家最清楚你們這些奴才在中間會怎樣擺弄是非,以後有什麼事,你叫韓謙親筆寫信給哀家!你們不是有什麼飛鴿傳書嗎,三日之內,除非哀家見到韓謙的親筆信函,否則不要想哀家再配合你們談成和議!」

  「老奴遵詔,但三日太緊迫,或需要十天才夠傳遞消息。」雷成說道。

  「別跟哀家討價還價,最多五日!」清陽寒著臉斥道「五日之後,楊致堂一定要拿韓文煥、韓道銘的人頭,報復鰲山島之失,你們不要怨哀家沒有加以阻止!」
x24685 發表於 2019-9-9 19:39
第七百二十五章 密信

  「……怎麼了,金陵有什麼新的異常?」

  王珺坐在韓謙的對面,正幫韓謙整理文牘,看到韓謙翻開一封標有南內史府標識的急件,神色明顯愣怔了一下,忍不住好奇的探過頭來問道。

  北線局勢暫緩,但能不能得到真正休養生息以及在最短時間內進行後續反攻關中的部署,一切都要看能不能在九月之前談成梁楚和議。

  目前南線任何異常消息,都牽動著大家的敏感神經。

  「哦,沒有什麼,長信太后對雷成、蔡宸已不再信任,懷疑他們居中傳話有所扭曲,勒令我親筆寫信解釋出兵進攻鰲山島一事呢,」韓謙將信報遞給對面的王珺說道,「她倒不怕我寫給她的親筆信,途中要是有什麼變故,落到別人手裡……」

  目前洛陽是孵育出一批信鴿,但不要說信使攜帶書信千里往返,也都隨時有可能會被敵軍潛伏進來的秘諜刺客截獲,飛鴿傳書帶來的不確定性更大。

  目前他們的絕密信件,都是用特定的編制密碼書寫,傳送到目的地再行翻譯過來,這樣的話,信件中途被劫走或遺失,不至於擔心會洩漏機密。

  韓謙要給清陽親筆寫信,還要趕在限定的時間,確保能通過信鴿傳送金陵,必然需要同時寫多封同樣的親筆信,途中遺失一兩封親筆信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而親筆信要是用明文寫,不要說落到敵軍密諜手裡,落到普通農戶手裡,將消息傳開去,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那就專門啟用一套新的編制密碼。」王珺說道。

  現在軍中所用的編制密碼,涉及到絕密文函的傳遞,絕不能洩漏出去,但要想避免掉韓謙與清陽信函往來之事有走漏的危險,只能專門啟用一套新編制密碼。

  「僅僅就寫一封信,未免太浪費了吧。」韓謙苦惱的說道。

  任何一套密碼的編制都極耗心血,目前軍中僅有兩套編制密碼備用。

  「看來你以後要給這位深宮幽怨的太后多寫些信才是,最好多寫些詩詞慰籍一下她孤寂的心……」王珺笑著說道。

  「那我這個犧牲就太大了啊,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征戰天下,還有輪到我犧牲色相的一天啊,」韓謙拍著腦門叫苦道,「但今天你如此辛苦幫我整理文牘,我也沒有其他功勛賞你,只能親自犧牲一下色相……」

  見韓謙站起來要跨過矮几來捉自己,王珺笑著躲開。

  仲夏時節,洛陽城裡也炎熱起來,王珺坐著薄紗裙衫,躲閃間露出晶瑩似玉、白皙似雪的肌膚,生下文聰之後,身姿也較少女時更加豐腴誘人,姿容柔媚,韓謙就想將王珺先捉進寢殿犧牲一番色相後再來處理公務。

  王珺臉紅心熱的推開韓謙,說道:「人家限定要在五日之內看到你的信,你得趕緊寫出來,我還要用幫你轉為密文,夜裡都未必能睡,你不要再瞎折騰我了,你去折騰趙庭兒吧——當然,你要是覺得有什麼話寫給楚宮裡的那位卻不是我能看的,要用別人轉成密信,那我倒也省事了……」

  韓謙除了批閱諸將史的奏函外,正式的詔書函令都是左內史府擬寫後由他來裁定,不可能花費太多的心思親筆去寫密信。

  他現在要給清陽寫親筆信,也是先寫明文,再由專人轉為密信,他再親筆謄寫一遍,算作親筆信,等傳到金陵之後,雷成才攜帶新的編制密碼交給清陽,由清陽自己去一個字一個字的比對翻譯。

  想到突然間要用全新的密文,王珺夜間還真不得休息,他也停下嬉鬧,鋪開紙墨,將梁楚和議的必要性以及他以打促和的心思一一寫下,為減少王珺的工作量,又刪減一些,儘可能言簡意賅。

  「這封信寫得太冷冰冰了,」王珺依偎在韓謙的懷裡,正色說道,「清陽乃神陵司遺屬,她與其兄王邕不得其父寵愛,又長年生存在同父異母的王弘冀的陰影之下,年少時就難免心意孤冷,而入宮與楊元溥這種薄情又心思多變猜忌多疑之人相伴數載——她今年才不過二十六歲,正值一個女子芳信韶花之年,卻高居最孤寂、最詭譎的位置之上,或許罕有人能不變得陰私狠辣。她此時有賴於你,但未嘗不是想著你多半相援的舊情,才想著看你親筆寫信解釋這一切。倘若是如此,你這封信寫得太清冷,多半會叫她倍感失望吧。」

  韓謙想起他與清陽接觸不算太多、卻也不算太少的舊事,暗感王珺說的還是有些道理,又拿起信函重新修改起來……

  …………

  …………

  大楚遵循前朝舊制,大理寺、御史台皆設獄,以囚中樞諸院司犯罪之官吏,乃是中樞最高監獄,但三月初崇文殿議事之後,凡涉及與殘梁勾結及潛伏密諜案犯,皆由內侍府拘捕審訊,相當於是繼承延佑帝自設立縉雲司開起的先例。

  內侍府獄,乃是原內侍省早前用來審訊關押宮裡犯事宦吏、宮女的班院,也曾經是韓道勳受刑前被關押的地方,常年透漏著一股血腥陰冷的氣息。

  王文謙與殷鵬坐在乾草堆上,看著狹小的窗口外一片澄澈如洗的藍天,卻是悠然自在,沒有半點大禍臨頭的惶然。

  棠邑水軍突襲鰲山島的當夜,京兆府的衙役就闖進蘭亭巷將他們二人捉送到內侍府獄裡來。

  不管怎麼說,梁楚目前是正式進入戰爭狀況,他身為大梁國妃的生父,自然再沒有之前悠然隱於市的清閒日子過了,但一連過去六日,卻沒有提審,王文謙心裡也有些困惑,猜不透沈漾、楊致堂這些人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留在韓文煥、韓道銘、馮翊等人被關押在什麼地方。

  內侍府獄佔地不少,大大小小的囚室有上百間之多,分為不同的院落。

  「……」

  聽著有腳步聲走動,人數還頗為不少,殷鵬站起來走到鐵柵欄前,朝囚房過道里看去,跟王文謙說道,

  「沈漾、楊致堂、鄭暢、楊恩他們終於想起我們了……」

  楊恩遵詔在內侍府設獄,但堅持從台獄、寺獄借用獄吏、刑吏任事,甚至主張重大案情的審訊,由大理寺卿、御史中丞擔任主審官。

  楊恩心裡很清楚,在新帝長大成年、擁有足夠的威勢之前,中樞的權柄最容易為有心人利用,因而他寧可不要掌握這個權力,也不想破壞成制,但有時候他也身不由主。

  當然了,這不意味著沈漾、楊致堂以及代表黃化的周啟年等人不能插手干涉內侍府獄的審訊。

  待沈漾、楊致堂走到囚室之前叫人打開柵門,王文謙才整理衣襟站起來,拱手而問:「沈相、壽王爺已技窮到要為難我這麼一個無關之人了嗎?」

  「淮西水軍擅自進攻禁軍水營,乃是夷九族之罪,怎麼叫為難了你?」楊致堂鐵青著臉,想到鰲山島水寨被一把火燒燬,右龍武軍數千將卒被圍困在島上,他們雖然近在咫尺,卻無法救援,此時看到王文謙如此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他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針鋒相對起來的譏諷幾句。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楚廷卻也沒有接受他稱臣納貢,壽王爺想著用楚律去治梁主,豈非要貽笑大方?」王文謙笑著說道,「你們真要報復梁軍偷襲鰲山島之事,直接將韓文煥的人頭送去洛陽,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當然,你們一定要借我頸項之上的頭顱一用,也未嘗不可,只可惜用的頭顱,並不能陷韓謙以不孝不義,也未必能觸動到韓謙什麼,只會叫棠邑水軍下一步進攻大楚沿江水營設施更為犀利……」

  楊致堂臉皮子抽搐了好幾下,好不容易壓抑住心頭的怒火,他未嘗不想砍了韓文煥、韓道銘等人的腦袋,但這個事也不是他一人說了就算。

  這時候鄭暢站出來沉聲問道:「王大人知道韓謙下一步的打算?」

  見鄭暢主動站出來搭王文謙的話茬,沈漾、楊恩卻眉頭微蹙,但也沒有說什麼;跟隨眾人走進內侍府獄的周啟年眉頭也是一皺,暗感韓謙斷然進攻鰲山島,對鄭家觸動還是很大。

  「我是略微猜到一二,但就算我不說,沈相、楊侯爺、壽王爺、鄭大人就完全猜不到嗎?」王文謙說到這裡,回頭看了看身後。

  楊恩示意獄吏端來一條板凳,叫王文謙坐著說話。

  「如我所料不錯,韓謙打過鰲山島後又派人送來求和文書了吧?」王文謙坦然坐下,說道,「韓謙打也是為了和,而且必須要在九月之前談成和議。而諸公心裡大概是也巴望著拖到秋冬,繼續看蒙兀人與東梁軍聯手進入河洛,而到秋冬之後,甚至更希望看到東梁軍越過潁水進攻陳許汝蔡等地吧?你們都打定這樣的主意,叫韓謙能做什麼選擇?」

  「要是我們堅持不談和議,韓謙最終還要出兵進攻楚州威脅朝廷?」身為御史中丞的鄭暢,這時候搶著問道。

  「鄭大人拿這麼簡單的問題考究文謙,未免太看不起文謙了吧?」

  王文謙對鄭暢、楊恩等人還是給予足夠的尊重,但不意味著鄭暢以這麼簡單的問題試探,就一定要忍住不戳破,笑道,

  「鄭大人,你也很清楚,入冬之後潁水冰封,東梁軍倘若配合一部分蒙兀騎兵踏過潁水進攻許陳蔡汝潁諸州,最是令梁軍難受。韓謙到時候即便能奪下淮東,也不過是拉長與東梁軍的接觸防線,何苦來哉?要是我所料不差,韓謙下一步應該在鄧均光霍新增兵馬,真拖到八月,和議都還談不攏,他們應該會不惜一切代價奪下隨州、郢州、黃州以及襄復二州位於漢水以東、以北的區域。而這並非韓謙背信棄義,又或者奸詐貪婪,實是形勢逼迫他們不得不如此——他必須要奪下荊東、荊北地區,將蔡汝許陳潁諸州的軍民撤過去,然後令這些地區成為梁軍與東梁軍的緩衝區域,不至於側翼軟脅為敵所制……壽王爺看不到這點,不叫人意外,但鄭大人您真看不到這點嗎?」

  聽王文謙明著捧鄭暢而對他充滿輕蔑之心,楊致堂臉皮上禁不住抽搐了兩下,厲聲叫道:「周炳武、張蟓、趙臻在荊襄有九萬大軍,黃州又是鄭家根基之地,真是韓謙此廝想奪就能奪的嗎?王大人,你也未免太高看韓謙了?」

  王文謙淡然一笑,說道:「招討軍在襄樊隨郢是有九萬兵馬,但敢問壽王爺一句,你們有幾個月沒有往荊襄輸入糧秣了?招討軍九萬兵馬之中,右武襄軍、右武衛軍是禁軍精銳,但也會只有三萬眾,還要分守漢水兩岸,壽王爺真以為在漢水一旦被棠邑水軍封鎖,漢水東岸、北岸的招討軍在缺衣短糧之時,真能守上兩個月?此時韓謙絕對不想跟大楚撕破臉,但沈相、壽王爺你們想要坐看梁軍被耗死,卻不容梁軍垂死掙扎一下,也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吧?再一步講,倘若信王請旨,要將趙臻從隨陽、樊城調回揚州,朝廷是應還是不應?」

  「你怎麼就肯定信王要將趙臻調出荊襄?」鄭暢微蹙著眉頭,問道。

  「信王殿下三月就請求進攻淮西,你們百般不應,不就是擔心信王他有別的念頭嗎?」王文謙笑道,「難不成你們真就以為信王殿下一點都看不出梁軍在潁水河封之前必然要出兵奪下荊北的兩難局面嗎?我雖然不在信王殿下身邊與謀,阮延也必然會建議信王坐看朝廷大軍與梁軍在襄北兩敗俱傷的,而且理由也是現成的:一是目前揚泰等州受梁軍威脅更大,需要將兵馬轉移過來增加防禦,二是湖南、江西糧秣無法從水路運往襄樊,招討大軍在襄樊郢隨的補給已成問題,叫將卒思鄉心切,隨時都有嘩變之憂……」

  「你半生輔佐信王,此時於心何安?」楊致堂冷笑道。

  「信王他要真念舊日之情,我也不會坐在這大獄之中,」王文謙輕嘆一聲,說道,「再者說,我所說這些事,壽王爺轉不過彎來,沈相、楊侯爺又怎麼可能想不明白?我說或者不說,又有什麼區別,又有什麼不能心安的?」

  「長江水道被棠邑水軍封鎖,趙臻想撤回揚州,怎麼撤?」楊致堂問道。

  「就算韓謙知道信王有坐山觀虎鬥以期最後漁翁之利的心思,但信王一定要將趙臻撤回揚州,韓謙是選擇讓出通道,還是一定要將趙臻所部留在隨陽、樊城,先與之拚個頭破血流?」王文謙問道。

  見沈漾、楊致堂、楊恩、鄭暢都陷入沉默,王文謙站起來,示意獄吏將板凳拿出囚房,嘆道:「不錯,韓謙從崛起以來,從來都選擇劍走偏鋒這條路,這次也絕不會例外,但沈相爺、楊侯爺、壽王爺、鄭大人,你們想想看,這些年來,韓謙除了劍走偏鋒,他有其他選擇嗎?這一次,也是要看沈相爺、楊侯爺、壽王爺、鄭大人,給不給他另外一個選擇?」

  楊恩看了沈漾一眼,見他沉默著不說話,便示意獄吏重新將囚室的柵門鎖死。

  周啟年、張憲以及秦問身份暴露後,不得不避諱辭去揚州刺史一職回到沈漾身邊任事的薛若谷都沉默不語。

  有些事他們都隱然有所推測,但誰都沒有想到王文謙想得通透,要不是他們確信王文謙跟梁國沒有聯繫,而王文謙、殷鵬又是極輕易就被他們捉獲,都懷疑王文謙是不是早就跟韓謙有勾結。

  想來想去,王文謙乃淮東第一謀臣的名頭到底不是虛的。

  …………

  …………

  離開關押王文謙、殷鵬的監院,沈漾他們又走進隔壁的監院。

  監院早已清空其他囚犯,目前就專門用來關押韓文煥、韓道銘、馮翊、陳景舟、雲朴子及子陳元臣、陳繼賢等人。

  看著沈漾、楊致堂等人走進來,馮翊站在柵門之後,說道:「壽王爺當年以鰲山島作為抵押,從敘州官錢局拆借錢糧一百二十萬緡,約定每月支付息錢,違約鰲山島則由棠邑自取。壽王爺拖欠半年息錢未付,棠邑水軍這次進攻鰲山島,也是照著約定取回息錢,壽王爺您現在做事可真是有些不地道啊?」

  明明是梁軍水師擅起兵釁,馮翊卻口口聲聲說他違約在先,楊致堂太陽穴突突的跳,恨不得一腳將他這雜碎踹翻掉。

  馮翊才不管楊致堂臉色有多難看,自顧自的說道:「不要說壽王爺您了,信王他拖欠官錢局息錢未給也有半年之久,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之事,接下來我家君上派兵進入楚州討債,壽王爺你們也要多擔待啊!」

  「你們真會對淮東用兵,而不是出兵侵奪襄北、攻佔黃州?」楊致堂氣急而笑,冷聲問道。

  「鄭大人與我家君上一團和睦,我家君上沒道理出兵去奪黃州的,」馮翊像撥浪鼓般連連搖頭道,「壽王您老多慮了……」

  楊致堂沒有理會馮翊一臉無賴的樣子,看向隔壁囚室席地而坐的韓文煥、韓道銘,冷聲問道:「韓老大人,真想著以頸上頭顱,成全韓謙不忠不孝之名嗎?」

  「老夫今年都八十有六了,道銘也六十好幾了,難不成連生死也看不破?」韓文煥在韓道銘的攙扶下,掙扎著站起來,走到囚房的柵門前,說道,「既然你們都看破謙兒的部署,老夫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這些年來,不管謙兒他是不是喜歡劍走偏鋒,他有虧欠過你們半點?你們一個個都可以拍著胸脯說,對大楚大公無私,對大楚作出的犧牲及貢獻及得上謙兒?你們真要願意看到真正的奸佞得逞,坐失漁翁之利,老夫可以將頸上頭顱借你們一用……」

  「韓謙需要怎樣的和議條件?」鄭暢沉聲問道。

  「鄭大人……」見鄭暢竟然這時候就沉不住氣示弱,楊致堂又驚又怒的拖長聲音喊道。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非為叛國投敵,而是不得不站出來力挽狂瀾,抵擋胡虜——而韓謙禪繼之後便遣使獻表稱臣,對大楚猶是忠心耿耿,我等拖延不應,才致有鰲山島之禍,罪責不能算到韓謙的頭上。」鄭暢鎮定的沉聲說道。

  剛才鄭暢主動跟王文謙說了那麼多話,張憲、薛若谷就意識到鄭家的態度可能有變,但沒有想到鄭暢這時候就如此乾脆利落的倒戈。

  周啟年也是痛苦的拍了拍額頭。

  鄭暢這句話真明白不過,倘若梁楚最終全面決裂,為保黃州根基不失,鄭氏即便不會直接投向梁軍,也會選擇中立——很顯然鄭榆、鄭暢已經從棠邑水軍突襲鰲山島之事上,看到九月之前談不成和議韓謙出兵奪荊襄的決心。

  「韓謙到底給了你鄭家什麼好處?」楊致堂怒氣沖沖質問道。

  「壽王爺,族兄與鄭暢,對大楚忠心耿耿,矢志不改,豈會為韓謙所許區區好處異動?然而,梁楚相爭,致漁翁得利,更非族兄與鄭暢所願,」鄭暢淡然行了一禮,說道,「族兄與鄭暢的心志,沈相與楊侯爺最為清楚……」

  沈漾、楊恩都長嘆一口氣,事實上三月份時,鄭榆、鄭暢雖然沒有公開表態,但私下交流意見時,他們都是贊同當時直接對淮西出兵的。

  此時右龍雀軍得不了祛瘴酒的供應,在西江疫病滋生不說,梁楚真要撕破臉,注定鄭氏的根基之地黃州將第一個被捲入戰火之中,也就由不得鄭氏就轉變風向了。

  然而恰恰三月份時,是楊致堂最為堅決反對直接對淮西出兵,執意欲觀河洛的戰事發展再作決定。

  原因也很簡單,三四月份要對淮西直接出兵,右龍武軍注定要第一批殺入淮西,楊致堂捨不得拿這些年積攢的心血,去跟棠邑精銳拼消耗。

  各家各算計,以致今日之局面,鄭氏先變成牆頭草,奈其何哉?

  楊致堂心口窩著氣,怎麼都洩不掉,怒氣沖沖的說道:「鄭氏真要助紂為虐,我楊致堂或許阻擋不了,我這就去見兩宮太后,凡事請兩宮太后定度……」

  楊致堂說白了還是想迫使長信太后、明成太后先表態,然而以勢壓迫鄭家低頭,鄭暉正率右龍雀軍遠征嶺南,糧秣都要依賴湖南供給,他就不信鄭家真就敢拍拍屁股直接投向梁國! 本帖最後由 x24685 於 2019-9-9 19:44 編輯

x24685 發表於 2019-9-10 13:59
第七百二十六章 崇文殿

  崇文殿之上,與梁國是和是戰,諸參政大臣爭論半天未休。

  「諸卿爭執半天不休,哀家也聽糊塗了,」

  清陽看彬兒坐在身邊很不耐煩了,抓住他的小手,叫他稍安勿躁,她坐在御案之後,窺著諸臣及御案另一側黃娥的神色,此時她已經將沈漾、楊致堂、楊恩、鄭榆等人的態度差不多都摸不清楚了,確實與雷成說的一樣,鄭家在關鍵時刻倒戈了,她的心思卻也安定下來,故作不耐煩的說道,

  「壽王既然執意反對與梁軍和議,以哀家婦道之見,也斷不能坐看梁軍再肆意逞兇,坐看其兵馬席捲荊襄,朝廷此當調右龍武軍步甲即刻從揚州西進,攻伐滁州。而招討軍在荊襄糧秣漸缺,甚至都難以支撐到八月,亦當令岳潭江洪袁衡諸州,從陸路將糧草運往鄂州集結,再由右龍武軍水師趕往鄂州,集中將糧草運過江。只要糧秣供給充足,不僅不懼梁軍敢打荊襄,還能使招討軍從隨陽、樊城收復鄧均光霍等地,想來信王他也沒有藉口將右武驤軍撤回……」

  長信太后要比明成宮這位更熟諳軍政之事,眾人早就覺得意外,聽她的口氣也是不耐煩楊致堂主戰卻不捨得將右龍武軍押上去,鄭榆更是藉機將楊致堂一軍,接過話茬,說道:「右龍武軍此刻就能決然從揚州出兵,並調水營集於鄂州協運糧草,鄭家子弟必與荊襄共存亡,不叫梁軍再得荊襄一寸之土——壽王爺,你怎麼說?」

  明成太后不諳軍政之事,插不進什麼話,坐在御案之後,人就更顯得疲憊不堪,而崇文殿爭議了半天,問題的焦點很是清晰,也基本能確認和議談不攏,八月中下旬韓謙極可能會出兵荊襄。

  即便蜀軍直接出兵參戰的可能性不大,但除了投附梁國的李知誥、柴建在梁州有兩萬兵馬可以沿漢水而下,進攻襄樊的西翼外,此時能確認韓謙從商洛、河洛已經調了約有兩萬兵馬進入鄧州、均州及光州三地,使得梁軍在這三地的駐軍增加到四萬。

  特別是二月底之前集結於淅川赤山會人馬,隨時能夠出丹江,切斷漢水中下游兩岸的聯繫。

  他們此時不怎麼擔心韓謙會有實力進攻淮東或京畿。

  除了梁軍在東南線並沒有大規模的馬步軍集結外,更主要的是京畿附近及淮東目前就總計有十多萬精銳防守。

  背倚廣闊、糧秣充足的江東地區,一旦暴發激烈的戰事,他們就可以徵調更多兵馬勤王。

  不過,即便不考慮鄭家的態度,大殿之內的眾人,也沒有誰願意看到荊襄有失。

  年初原本從諸州調往荊襄補給招討軍的糧秣等物資,被赤山會一下子截走四十萬石,之後局勢就陡然緊張起來。

  一是被截(劫)走糧秣的州縣百般推托,不願意重複承擔徵糧,二是如此危局之前,沒有哪支船隊敢走長江水道運糧,這使得人數多達九萬餘眾的招討軍,駐守在襄城、樊、滄浪、隨陽、郢州等地,後續的糧秣只能從駐地附近徵斂。

  而荊襄諸州,襄州、郢州、隨州這兩年差不多已打殘了,而鄧均兩州又落入梁軍之手,存糧較為充足的荊州、黃州、新置的復州,雖然是魚米之鄉,但去年就大規模從地方上籌糧支持軍用,今年之後加倍徵斂,截止到五月底從地方就額外強徵了逾六十萬石糧穀及各類物資,致使地方怨聲載道。

  當然,荊復黃三州民間或許還有一定的儲糧可以壓榨,招討軍甚至可以出動兵馬配合地方官府強行徵糧,但問題在於民怨積累到一定程度,等到韓謙正式出兵時,地方民眾會不會毫不猶豫的倒戈相向,又或者說不等韓謙派兵南下,地方就激起民變?

  要解決這個問題,也很簡單,就是右龍武軍從揚州出兵,從東線牽制住梁軍的兵馬,然後不惜一切代價的將集結於鄂州的糧草,運往長江對岸的復州。

  整個南方這些年風調雨順,地方上還是能徵調大量的糧食,但關鍵要能運到江北岸去。

  梁軍戰鬥力雖然強,但也不是神。

  大家心裡也很汪楚,當前的整體形勢,對梁軍極為不利,只要他們能將戰局維持到十月底禹潁等河流冰封,在蒙兀騎兵及東梁軍的強大攻勢,梁軍再不交出鄧均及淮西等地求和,必然難逃全面崩潰的敗局。

  楊恩、沈漾、杜崇韜等人都看向楊致堂,不曉得他此時願不願意將右龍武軍的步卒、水師拿出來。

  鰲山島水寨被摧毀,楊致堂到這時候胸口還隱隱作痛,自然是一萬個支持出兵收回淮西,但提到要右龍武軍先進攻淮西,還要將右龍武軍殘剩的水軍闖過封鎖到鄂州去運糧,當即就遲疑起來,說道:「右龍武軍守京畿東翼,不可輕動,或可先調兩萬楚州軍進攻滁州。」

  「楚州僅有信王三萬駐軍,還要防守住淮河下游,此時調信王兵馬,楚州防禦空虛,為東梁軍所趁,又要如何是好?」鄭榆問道。

  「東梁軍強攻下蔡不得,必然樂意坐看信王對滁州用兵,或可遣秘使前往汴京議事,只要東梁軍在淮河北岸的兵馬都撤回到徐州,便無憂楚州有失。」楊致堂說道。

  「嘩!」

  清陽掀不起檀木盤龍御案,將御案之上當擺飾的鎦金花瓶、鎮紙等物,一起推倒在地,霍然立起,指著楊致堂的鼻子破口就罵,

  「先帝屍骨未寒,你這老匹夫竟要與胡虜媾和,是不是要將先帝的屍首從皇陵里拉出來,直接送給胡虜,你這老匹夫才高興?韓謙此賊是奸而無信,但哀家就不知道胡虜在你這老匹夫眼裡又有多少信義,又或者說當初胡虜勾結呂輕俠,使刺客殺先帝,你這老匹夫也暗中插了一手?」

  沒想到長信太后突然間翻臉不認人,指著楊致堂的鼻子破口就罵,沈漾、杜崇韜、楊恩、鄭榆、張潮、鄭暢等人一個個都是措手不及,面面相覷,看著楊致堂被罵得臉色失青,卻又不知道如何相勸。

  「黃姐姐,先帝屍骨未寒,你難道也忘了先帝對我們姐妹倆的恩寵?楊致堂這匹夫要與胡虜溝壑,是逼著我們姐妹倆去殉死啊,要不然如何去面對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先帝啊?」清陽沒有看楊致堂枯瘦老臉被她罵得跟豬肝一般,轉頭看向黃娥哀聲說道,盈盈妙目,淚水似乎分分鐘就要像決堤的禹河傾洩而下。

  黃娥也是受了一驚,面對這一幕也是驚慌失措,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但不管怎麼說,呂輕俠此時已經投到蒙兀人的帳下,更坐實先帝乃蒙兀人刺殺的事實,誰敢提與蒙兀人或其走狗東梁軍媾和一事,被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都是輕的。

  「先帝屍骨未寒,與胡虜媾和之事,絕不可行,否則哀家愧對九泉之下的先帝,也難對天下臣民交待,壽王爺,你失言了。」黃娥也只能硬著頭皮,冷言訓斥楊致堂道。

  「大楚江山飄搖,老臣操之過切,請太后罪責!」楊致堂低下頭說道。

  「你哪裡是操之過切,你心裡但凡還有先帝的一點地位,便不會說出這樣的混帳話來!」清陽哪裡有這麼輕易就放過楊致堂,冷臉厲聲訓斥道,「而高祖皇帝為徐氏戮害,韓謙年前就將徐氏、章新春等逆犯送入金陵受審,你百般拖延又是為了哪般,你心裡又真唸過半點高祖皇帝當年待你的恩情?」

  「……」大殿之內頗為蔭涼,但楊致堂額頭已冒出汗珠子來,他身為大楚樞密使、壽王,可以說是地位比沈漾、楊恩、杜崇韜還要略高一籌的第一重臣,被清陽破口大罵後又如此指著鼻子訓斥,真是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稟太后,事有輕重緩疾,壽王他也是……」張憲站出來說道。

  「為高祖皇帝報仇雪恨、為先帝報仇雪恨,什麼時候成了無足輕重之事?自徐明珍之下,東梁軍中還有多少逆臣賊子雙手沾滿高祖皇帝的血,你們一個個都忘了嗎?事有輕重緩疾,好一個張憲,你心裡可還真是將高祖皇帝、將先帝放在眼裡啊!」清陽冷冷的問道。

  張憲滿頭大汗,撲通跪在地上,不敢會爭辯什麼。

  「哀家今日可算是將你們這些滿口仁德忠義的臣子都看明白了,你們擬詔廢了哀家跟彬兒吧,你們要擁立福王也好,信王也好,又或者楊致堂你自己要坐這皇位,也都由你們的便……」說罷,清陽牽起不知所措的楊彬的手,作勢便要朝大殿外走去。

  「老臣失言,請太后息怒!」楊致堂再也扛不住壓力,雙膝跪在大殿之上,擺出真正的請罪姿態來,說道。

  「壽王失言,也是為國事焦慮,請太后息怒!」沈漾等重臣在大殿之上皆得賜座,這時候見長信太后鋒芒畢露,再也坐不住,紛紛站起來躬著身子相告。

  周啟年等尚書省官員不在大臣之列,旁聽大殿議事已是殊榮,沒有得賜座的資格,沒想到長信太后這一次的態度如此強硬,都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先帝死得那麼慘,一年時間都沒有過去,你們一個個自許忠臣孝子,卻滿心想著與大仇媾和——再想想高祖皇帝,開創這片基業,賜諸卿富貴權勢,你們一個個滿口仁義道德,卻將謀毒高祖皇帝的逆犯扔在一旁,理也不理,好似高祖皇帝的死,是那樣的無足輕重。你們現在一個個說楊致堂是為國事焦慮,哀家且問你們,大楚朝廷,有為先帝、高祖皇帝報仇雪恨更重要的國事嗎?」清陽哀聲質問,聲音在大殿之上傳蕩。

  楊致堂跪在大殿之上,硬著頭皮說道:「徐氏、章新春等戮害高祖皇帝,當轅(車裂)及夷三族,陳德等助紂為虐,妖言蠱惑王氏謀害先帝謀反,當轅及夷三族……」

  「你之前百般拖延,此時又殺氣騰騰,動不動就要夷人三族,這是要殺給哀家跟陛下看嗎?」清陽盯著楊致堂訓斥。

  「老臣不敢,請太后裁決。」楊致堂說道。

  「哀家在你們眼裡,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婦道人家,哀家說什麼話,你們哪個會聽入耳中?你們都不要假惺惺的說這些話了,廢了哀家與陛下便是,這個皇位你們自己去坐。」清陽牽著彬兒的手,執意要走。

  「請太后裁決。」沈漾、楊恩、杜崇韜等人硬著頭皮說道。

  清陽說道:「哀家是沒有什麼見識,也知道諸事當循祖宗之法。高祖皇帝及先帝遇刺,亦需御史台審理清晰無誤,才方便張榜詔告天下,告慰高祖皇帝及先帝在天之靈——你們倘若還唸著高祖皇帝、還唸著先帝的恩情,便應著御史台即刻審辦逆案,而非百般心思叵測的拖延。」

  照道理這兩樁逆案都由有宗室大臣同大理寺、御史台會審,但長信太后此時意思是要完全交由御史台審辦,也不能說就完全不合制。

  沈漾、楊恩、杜崇韜等人心裡更是知道此時大肆審理這兩樁逆案,必然會在朝野掀起對東梁軍及蒙兀用兵的聲音,那對梁軍用兵的聲音就會進一步受到壓制。

  畢竟除了徐氏、章新春以及太后王嬋兒、陳德等人外,這兩樁逆案真要清算起來,就會發現還有相當一批的罪魁禍首,此時都留在東梁軍及蒙兀軍中,唯有溫暮橋、溫博父子在投附棠邑時,是正式得到赦免的,當時裁定他們是受徐氏裹挾。

  鄭榆伸手拉了拉身側鄭暢的袍袖。

  作為御史中丞的鄭暢,得族兄鄭榆示意,走上前大聲說道:「微臣御史中丞鄭暢,奉太后詔,即刻著人審辦逆案!」

  「你們怎麼說?」清陽眸光冷冽的盯著沈漾、楊恩、杜崇韜一干人等問道。

  這次危機暴發以來,因為涉及淮西對大楚太關鍵了,朝廷之中的和議聲音最為孱弱,即便是清陽她希望楚梁和議,也是屢次有朝臣上書勸告,但主戰派又分為速戰派與緩戰派。

  當然了,清陽即便最初揭穿秦問的身份,劃清她與棠邑的關係,但也無需掩飾她傾向和談的態度。

  主張和談與勾結敵國,完全是兩個概念。

  蜀國此時是站在梁國那一面的,甚至不惜往渝州集結兵馬,給湖南、荊襄的西翼製造軍事壓力,她支持和談,朝野也只能說她心裡還是更傾向故國,性格又太過軟弱,擔心開起戰事之後會有太多的變數,對她母子二人不利。

  拋開內心隱晦不明的那一絲情念不提,清陽心裡也很清楚留下相對有威脅、令大楚諸王公大臣深感壓力的梁國,才能有效壓制黃化及楊元演兩人的野心,更叫沈漾、楊恩等人只能更戰戰兢兢的輔佐彬兒長大成人。

  退一萬步,只要彬兒能平平安安長大成年,楚梁劃江而治而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此時真要將梁國掐死了,黃家與楊元演之間或有一爭,但她則注定將更加寢食難安。

  站在她自己的立場之上,她也應該是支持和談,又何需怕擺明態度?

  不過,她在朝中能不能獲得支持,還是要看朝中和議派與主戰派的力量對比。

  因為淮西的位置太關鍵了。

  對鄭家來說,淮西劃入梁國之後,鄭家的根基之地黃州地理位置就太突出了,因此鄭家最初時迅速拋棄以往與棠邑的密切關係,站在主戰的立場,甚至主張快速而強硬的收回淮西及鄧均二州,是主戰派裡的速戰派。

  奈何楊致堂始終不願將右龍武軍拿出去,當進攻淮西的第一波主力,更希望看到蒙兀人、東梁軍重創梁軍後,能夠不戰而得淮西,是主戰派裡的緩戰派。

  事實上,除了信王府是堅定的速戰派外,即便是鄭氏求戰的決心,又或者說信心,都不是特別的強烈。

  真要將韓謙當成敵人,那注定是一個令人又恨又畏的敵人。

  楊恩以及沈漾,多多少少還是能看到河洛局面徹底崩壞之後,蒙兀人的勢力滋大無人能制,必然是大楚未來將要面臨的最大威脅,心思也相當的矛盾、遲疑。

  在這種情形下,韓謙又百般示弱,事情就拖延下來,這卻符合朝中緩戰派的心思。

  楊致堂等緩戰派更是巴不得拖延到秋冬看到蒙兀騎兵、東梁軍再次大舉進攻梁國,他們再從南面徹底切斷梁軍的商貿,並將相當一部分梁軍兵馬牽制在南線,就看看韓謙在一波波強勢的進攻下,能支撐到什麼時候不崩潰掉。

  誰能想到,河洛第二階段戰事結束,韓謙卻再也不給他們這些緩戰派任何選擇的機會?

  現在擺在楚廷面前,就剩下速戰速決或和議兩個選擇。

  鄭氏因為自身利益,認清和談不成、韓謙在入秋之後就會大舉進攻荊襄的形勢之後,就立刻轉向支持和談。

  不過,要是楊致堂現在就願意將右龍武軍第一時間西進威脅、牽制梁軍在滁州、東湖的兵馬,並不惜一切代價的突破棠邑水軍的封鎖,將鄂州糧秣運過江,他們也可以轉過來支持速戰,但拖延卻絕對不行。

  不要看鰲山島水營大寨被棠邑水軍燒燬,此時楊致堂卻還捨不得將右龍武軍主力拿出來拼,他內心更希望宣而不戰。

  沈漾、楊恩等人也認可宣而不戰的策略,希望從四面八方往淮西外派增援兵馬,不斷加強對梁軍的牽制與壓制。

  這不失為一個好的策略。

  然而關鍵問題在長江水道被切斷之後,九萬人馬的招討軍僅僅依舊地方上的供給,很難支撐到九月,同時考慮到楊元演會有坐山觀虎鬥的心思,確有可能會借糧草問題,將趙臻所部從隨陽、樊城等地撤下來,不會留趙臻與梁軍精銳血戰。

  要避免這一狀態的發生,這就必然需要恢復鄂州與復州之間的水運,還是要不惜代價的與棠邑水軍先戰於長江水道。

  當然了,鄂州與復州之間的長江水道,遠離棠邑水軍的主駐地,只要右龍武軍能下決心從揚州出兵牽制梁軍,恢復遠在千里之外的鄂復水運,還是有一定優勢的。

  這也是王文謙所判斷的,談不成和議,下一階段韓謙必然會使棠邑水軍全面出動,摧毀長江、漢水沿線的水營、碼頭等設施,到八月中下旬才會正式對隨陽、樊城、郢州、竟陵、黃州、舒州等地用兵。

  要嘛和、要嘛戰,崇文殿裡爭議了半天,眾人也都想明白了,但奈何楊致堂為了能讓主戰的楊元演從淮河下游防線脫身,承擔起從東線牽制梁軍的重任,竟然不惜主張與東梁軍暗中媾和。

  當然,大殿之上不是沒有人考慮過這個可能,畢竟除了趙臻所部外,楊元演在楚州親領的三萬兵馬,絕對是大楚最能戰的精銳。

  不過,楊致堂提出這事,被長信太后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除了楊致堂的嫡系張憲之外,卻也沒有其他人敢替他辯解半句。

  新帝登基之時,曾傳詔天下言明呂輕俠與蒙兀人聯手謀害先帝發動宮變,目前呂輕俠、周元等人又公然投向蒙兀,在推翻這一定論之前,先帝屍骨未寒,誰要是這時候提聯合蒙兀伐梁之策,不怕朝野上下的唾沫星子將他噴死?

  楊致堂最大的失策,大概以為此時眾人在崇文殿,只是小規模的廷議沒有什麼話不能說,卻沒有想到長信太后會毫不猶豫的拿住這點,對他毫不留情面的予以打擊吧?
x24685 發表於 2019-9-11 16:44
第七百二十七章 崇文殿(二)

  很多人都清楚長信宮太后不簡單,自新帝登基以來,鋒芒也是漸為鋒芒,但也沒有想到會她此時的發難,竟叫楊致堂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鄭榆原本跟楊致堂沒有什麼大的衝突,但楊致堂此時滿心想著繼續拖延下去,只會將黃州及鄭氏推萬劫不復之地,乃是他所絕不能接受的。

  鄭榆這時候也是不吝嗇落井下石,看向沈漾、楊恩、杜崇韜三人追問道:

  「要不要此時就開審逆案,與梁軍是和是戰,沈漾、楊侯爺、杜侯爺,諸公此時可要拿個主意啊!」

  鄭榆都沒有看向張潮,也沒有不覺得張潮會反對他的意見;而張潮也確實站在一旁頗為期許的朝沈漾、楊恩、杜崇韜等人看去。

  形勢是很明確的,一旦荊襄不守,位於洞庭洞以西的朗辰兩州夾於敘州與荊襄之間,鬼都能知道韓謙下一步必然會出兵奪朗州、辰州。

  削藩戰事期間,張家率五千鄉兵降附先帝而得重用,這也注定他張家從來都不是什麼強硬的主戰派,即便張瀚此時身為侍衛親軍最為重要的將領之一。

  他們內裡更指望蒙兀人及東梁軍能將韓謙打得頭破血流、骨斷筋殘,叫他們自己去打,就有些開玩笑了。

  自天祐十三年以來,大楚還有比韓謙更猛、更耀眼的人物嗎?

  不要說韓謙了,大楚現在能挑出幾個能與李知誥、溫博、李秀比肩的將領來?

  楊恩、沈漾、杜崇韜心裡一嘆,見長信太后牽著新帝的手,還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並沒有要坐回到御案後的樣子,硬著頭皮說道:「不處置逆案,高祖皇帝、先帝在九泉之下,死不螟目,而河洛若陷入胡虜之手,亦非大楚之福,接受梁國稱臣納貢,使守北疆,或為幸事……」

  「諸卿心裡可都是想清楚了,非哀家逼迫你們?」清陽問道。

  「想清楚了,請太后下詔。」沈漾等人說道。

  「除鄭暢率御史台諸卿審辦逆犯之外,著鄭榆、蔡宸二人為和議大臣,你們幾個有什麼事情聽他們稟報就好,莫要直接插手這事了,」清陽完全忽視黃娥的存在,直接擅斷獨行的下詔,見楊致堂張嘴想說什麼,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說道,「你也不要跟哀家一個婦道人家解釋什麼了,沒有人能阻止你進宗廟,你自己到楊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解釋去吧……」

  楊致堂老臉漲得通紅,虧他年紀不大,沒有當場氣悶過氣去,但這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喊了聲「老臣領詔」,但狼狽不堪趕往宗廟跟死人請罪去了。

  …………

  …………

  清陽回到長信宮的大殿之上,心裡有著痛擊楊致堂之後難言的痛快淋漓跟振奮,但痛快淋漓之餘,卻又感受有一絲藏不住的疲憊之感。

  看著在崇文殿干坐半天的彬兒回到長信宮裡,在廂殿裡讀了一會兒書便睡熟過去,清陽輕嘆一口氣,走到書櫥前打開暗格將信函取出來。

  這封信都是無意義的字符,聽到身後腳步聲響,清陽轉頭見是雷成走進來,說道:「你家君上的字,還真是醜啊……」

  韓謙的字是欠缺些功力,也無怪乎早些年有人說他不學無術,雷成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說道:

  「鰲山島戰船雖然盡數被燒燬,但八千兵卒都只是暫時被困在島上,並沒有被殲滅。談判時,太后可下詔將周頓等人治不守失軍之罪,削奪這些人的將職,使鄭興玄從侍衛親軍抽調武官將領去接收這部兵馬,正式收編到侍衛親軍序列之中。不過在此事之前,太后最好要先看到鄭暢使御史台官員大肆上書彈劾壽王楊致堂多番欲與蒙兀媾和之事——要讓鄭家與壽王結成死仇。」

  楊致堂根深蒂固,彈劾未必就能將壽王楊致堂扳倒,更不要說沈漾、杜崇韜、楊恩都未必希望楊致堂倒掉,但將鰲山島殘軍收編到侍衛親軍旗下,重建一支隸屬於中樞的水師力量,沈漾、杜崇韜、楊恩則不會拒絕。

  當然,這麼做主要還是迫使鄭家與壽王楊致堂徹底對立起來,令鄭家無法再變更和議的主張。

  清陽收起信函,看了雷成一眼,問道:「莫非鄭家也是你們的人?」

  雷成笑澀笑道:「鄭家要是能為君上所用,事情怎麼會有這麼複雜?」

  「這倒是的,但鄭家就算這次受你們威脅,不得不轉頭支持和議,然而黃州始終處在淮西的威脅之下,他們怎麼可能願意跟楊致堂結成死仇?」清陽微蹙著秀眉,不解的問道,「你們暗中還許了他們什麼好處?」

  「未得太后允許,還沒有與鄭家接觸,但君上同意公開祛瘴酒的真正藥方。」雷成說道。

  「這麼說,右龍雀軍南征嶺南兵馬,春夏以來疫瘴染病累計多達三千人,這個消息不假嘍?」清陽問道。

  「確是不假,祛瘴酒乃是君上與先君在敘州站住腳的根本,君上想要恢復與大楚的商貿,不拿出真正的誠意來,也只會叫太后為難……」雷成說道。

  清陽知道鄭家太需要祛瘴酒的藥方,鄭榆主持和議,也必然會提及這事。

  只要是真的藥方,哪怕是對外公開,目前也是鄭家受益最大。

  要不然的話,鄭暉此時想要保住目前在嶺南已佔有的地盤都難,要是帶著一堆傷病狼狽的撤回永州,對軍心、士氣影響就太大,後續駐守永邵等地,也還將面臨清源軍的報復反擊。

  清陽思慮片晌,又說道:「鄭家目前不得不傾向和議,而韓謙能拿出祛瘴酒藥方,卻是能迫使鄭氏與楊致堂公開決裂,但整件事也不是鄭氏一家能說得

  算的,韓謙僅僅拿出這一點還遠遠不夠吧?」

  「當然,七月中旬之前談成和議,雙方裁撤邊境兵馬,解除戒嚴及軍事動員,恢復商貿、減免過稅,除稱臣外,大梁每年還可以進納包括棉布、鐵料等在內,總值一百萬緡的物資……」雷成說道。

  「減免過稅,這事沈漾、楊恩他們都不會同意吧?」清陽蹙著秀眉說道。

  「諸州縣榷賣及市泊稅、過稅,名義歸鹽鐵轉運使司所轄,但事實上除卻地方州縣截留,除去地方宗閥壟斷,除去官吏中飽私囊,中樞最終又能將多少收攏到手裡?」雷成說道,「現在減免的僅僅是地方州縣所截留、官吏中飽私囊以及地方宗族勢力通過種種手段偷逃的市泊稅、過稅,而實際應徵收的稅賦,都集中到大楚中樞手裡,這裡面的利弊,沈漾、楊恩他們不可能看不過來。此外,大梁也必然要從江淮收購食鹽,每石一千錢的鹽利,也都可以直接繳到中樞手裡。而太后真要不想再叫沈漾、楊致堂、杜崇韜這些人指手劃腳,和談時可以約這些貢奉都應由內侍府掌管。錢糧乃權柄之要,有錢糧賞恩罰罪,才有嫡系親信,才有人馬可用,要不然的話,就連內侍府設獄,都要從御史台、大理寺借用獄丞、刑吏,太后怎麼可能叫下面的將臣唯命是從,而非陽奉陰違?」

  「哀家知道了,一切看鄭榆、蔡宸怎麼談了。」清陽說道。

  「那當然,老奴也只是將君上的心思提前知會太后一聲……」雷成說道。

  …………

  …………

  既然決定和議,那韓文煥、韓道銘、陳景舟、馮翊一干人等就不再是逆囚,而是梁使,也不能再將王文謙、殷鵬押在內侍府獄。

  王文謙、殷鵬臨夜回到蘭亭巷,宅子裡已經雞飛狗跳了好幾天。

  許氏等眷屬、僕役雖然沒有被抓入內侍府獄,但也被勒令居於宅中不得進去,京兆府時刻有衙兵盯著左右。即便將不多的細軟之物拿出來賄賂衙差,往信王府報信求救也不得回應,而聽聞韓府更是滿門遭受到抓捕,更是令許氏等女眷心思惶亂,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到王文謙、殷鵬放回來,院子裡的女眷都是哭聲連連。

  外面的衙兵撤走,王文謙剛要吩咐家人去買兩壺酒回來,卻聽到巷道里有轔轔車馬聲傳來。

  許氏有如驚弓之鳥,聽到密集的馬蹄聲在宅子外停聲,臉色瞬時變得煞白。

  片晌後,看守宅門的家人進來稟告:「陳侍郎的長公子陳元臣帶著人過來求見……」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自有他的尊嚴,非但他沒有提前撤往北岸,就連兩子及家小都始終都留在金陵城裡,先是遭受到軟禁,而棠邑水軍進攻鰲山島之後,除了奴婢僕役繼續軟禁宅中之外,其家小子侄二十餘口也都一起被關入內侍府獄。

  王文謙還以為韓道銘、陳景舟即便被放出來,或許要再等一些時間才能兼顧到這裡,沒想到這麼快就叫陳元臣過來了。

  陳景舟有四子,長子戰死沙場、次子沒有長大成年就夭折,陳元臣是其第三子,也早已娶妻生子,此時年逾二十五歲。

  陳景舟不再領兵之後,陳元臣也追隨先往廣德府任吏,後隨同調回兵部任吏,唯有陳景舟的幼子陳繼賢,一直與親族家人住在滄浪縣陳家寨老宅之中,還是滄浪城危機,山寨勢力被驅逐出均州,陳家寨大部分人遷往光州、霍州定居,陳景舟將所有家人都接到金陵城。

  王文謙著家人將陳元臣請進來,而陳元臣剛從內侍府獄出來就趕到蘭亭巷,確實是韓道銘授意,希望現在就將王文謙、殷鵬接往韓府:

  「楊致堂今日在崇文殿失言想與東梁軍媾和,以便楊元演能率部進攻滁州,遭受到長信太后的怒斥,最終沈漾、鄭榆、張潮、楊恩等大臣決定與大梁開啟和談,但事情猶有曲折,也保不住有些人會狗急跳牆,用下作手段,還請王大人、殷將軍,今夜就搬去韓府。父親與老大人商議,想著在正式和談前,除和談使臣外,爭取將其他人都送到北岸去。」

  不管韓謙在信函裡都沒有提及王文謙、殷鵬等人的處置,但韓文煥不提,韓道銘、陳景舟以及馮翊都不可能坐看王文謙這邊十數人陷入險境——王文謙畢竟是大梁國妃王珺的親生父親,而王氏子弟王遠、王轍、王衍、王樘、霍厲、霍肖等人也陸續在大梁身居要職。

  王文謙也不清楚和談的消息傳到楚州,楊元演會有什麼反應,也不清楚長信太后訓斥楊致堂到底是怎樣一番情形,但他知道這時候不是故作清高的時候。

  宅子裡也沒有什麼太多的細軟之物,願意追隨他們去北岸的奴婢僕役,也都帶著,故土難離的奴婢僕役也都返還身契、將不多的財物都拿出來分給他們,交他們投親靠友,不至於沒有著落。

  草草收拾一番,與殷鵬一家十數口人,月夜先趕往韓府與韓文煥、韓道銘、陳景舟他們先會合。

  雖說正式啟動和談,但韓府外圍的衙兵並沒有減少,深夜裡甚至還有兩隊身披重甲的精銳兵卒在左右侍巷巡邏,不過名義上已經從「看押」變為「保護」。

  陳元臣帶人趕到蘭亭巷迎接他們過來會合,也有京兆府的一隊衙兵相隨,但至少沒有再像以往那般禁止他們出入韓府宅子了。

  韓府黑檀大門,在兩盞明角燈的昏黃燈光照耀下,那一顆顆彰顯宅院主人顯貴身份的熟銅釘,卻顯得格外的深沉。

  陳元臣上前叩門,裡面人打開黑檀迎賓大門沒有開啟,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身穿鎧甲、年約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將領走出來。

  王文謙認得此人乃是韓

  謙最初發跡蘭亭巷,從流民之中招攬的一名家兵子弟,叫盧澤,是那一批家兵子弟裡年紀最小的幾人之一,名頭不及趙無忌、郭卻、林宗靖、郭奴兒、何柳鋒等人響亮,但這幾年來韓府在金陵內的內衛力量都是盧澤負責,王文謙猜測棠邑秘司在金陵的核心人物。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後,韓府百餘武將護衛的兵甲刀械都被收繳掉,而鰲山島遇襲之後,盧澤也與馮翊等人一起被收押。

  此時看到盧澤身穿鎧甲、腰執刀弓從韓府裡走出來,王文謙也能確認梁楚是真正開啟和談了。

  交還兵甲,並使盧澤執刀弓守衛府宅,相當於是承認韓府乃是大梁國使館的地位——這一原則還是韓謙出使蜀,促成蜀楚和談確定時下來的。

  透過側門看庭院之中光線很弱,顯然更為暗沉,王文謙盯著那門檻,心裡感慨極深,也深知他跨步邁進去,就不再是大楚臣子了……

  …………

  …………

  家屬女眷自有人領到偏院安頓,王文謙、殷鵬隨盧澤、陳元臣走去明居堂,看到韓文煥、韓道銘、陳景舟、雲朴子、馮翊、文瑞臨等人坐在堂前。

  「文謙這次也受累了!」

  韓道銘與陳景舟等人起身相迎,不管以往是怎樣的恩怨糾纏,但從今往後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韓文煥也是笑盈盈的示意王文謙坐到他身側說話。

  「只是受了一些驚嚇罷了。」王文謙說道。

  雖說王文謙打定主意,渡江之後便到歷陽定居,沒有與眾人一起前往洛陽的心思,但他心裡到底還是關心河洛形勢的,同時他也希望殷鵬能有一個好的出路,當下也不避嫌,與眾人行過禮,與殷鵬走到長案之後席地而坐。

  決意出兵摧毀鰲山島水寨時,就考慮到居住受監視的韓文煥等人會被扣押起來,但文瑞臨則提前暗中潛伏起來,以便繞開楚軍的監視,繼續留在金陵主持秘司工作。

  也是韓文煥等人從內侍府獄發出,文瑞臨才再次走進韓府。

  這時候王文謙、殷鵬攜家小搬入韓府,自此便不再是外客,文瑞臨也耐著性子,將這幾天來兩岸的形勢變化,以及今日沈漾、楊致堂、鄭榆、楊恩等人崇文殿廷議爭議的具體情形一一說來:

  「周頓怯戰,第一時間下令所有戰船收縮回鰲山島水寨,我們可以說是兵不血刃,便摧毀鰲山島大小二百餘艘戰船,將楊致堂這幾年在水軍上積攢的一半家當都燒為灰燼——這幾天便是用戰船,將右龍武軍八千殘卒封鎖在鰲山島,由於水寨營房大倉都被燒燬,預計和談第一步,他們就會要求我們放歸這八千殘兵,我們可以藉機要求將老大人先接去北岸……」

  文瑞臨及韓文煥等人隨時知悉廷議的情形,這無疑表明他們在楚廷最高層還有極為可靠的暗樁眼線存在,王文謙對此也不覺得意外,而鄭家態度前後發生變化,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說到底自天祐帝在江淮創立楚國以來,並沒能從根本上解決掉內部不同集團之間的利益對立及衝突,而自去年宮變以來,襄北軍、棠邑軍兩個最精銳的作戰集群相繼從楚國脫離出去,王文謙暗感即便堅定發聲要出兵討回淮西的信王楊元演以及阮延、趙臻等人,心裡其實都很沒有底?也無怪乎楊致堂不敢將右龍武軍拿出來拚命了。

  當然了,長信太后今日對楊致堂的凌厲發難,叫王文謙頗感意外,卻不知道韓謙是否有與長信太后暗中達成攻守同盟,但他既然決定渡江後在歷陽辦家書院以渡餘生,這等機密之事實在不宜插嘴過問。

  歇過一夜,次日清晨鄭榆、蔡宸二人奉詔走進韓府,正式代表大楚開啟秋談的歷程,但在鄭榆、蔡宸提條件之前,韓道銘首先要求將韓文煥、雲朴子、陳景舟、王文謙等人將家小送往北岸,而不是作為人質繼續扣押在金陵,和談之事由他及馮翊、文瑞臨等人代表梁國留在金陵便可。

  招討軍九萬兵馬據襄樊郢隨駐守,此時看似形勢不緊張。

  不過,梁軍上萬騎兵在鄧州(南陽盆地)境內集結,除了鰲山島外,棠邑水軍還正式佔據鄂州北部長江之中的幾座沙洲,截斷復州與鄂州、岳州的聯繫。

  倘若進入七八月,梁軍及李知誥所部繼續加強對襄樊的軍事壓力,而江西、湖南的糧秣遲遲不能渡江北運,招討軍的形勢必然就變得嚴峻起來。

  三月初要是下定決心用兵,當時鄭暉及右龍雀軍都可以及時從嶺南撤回來,拖延這時,右龍雀軍營中疫病大增不說,邕桂柳欽諸州天氣極為炎熱,河水暴漲,道毀路殘,想撤不能撤,鄭榆怎麼願意看到黃州這時候捲入戰火?

  他也傾向,既然決意和談,就要有和談的誠意,面對韓道銘的請求,他下午回到尚書省也是力爭,最後決定先放韓文煥、雲朴子、陳景舟及王文謙等人渡江去北岸。

  六月十一日,韓文煥、雲朴子、陳景舟、王文謙及家小、扈從二百餘人,從靜海門官船碼頭登上趙無忌派來南岸的一艘帆船,緩緩往棠邑城而去,先跟趙無忌、郭端鐸、趙啟等人會合。

  他們能看到此時猶有二十餘艘棠邑水軍的戰船,甲板上站滿甲卒,駐泊在鰲山島以西的江流之中。

  韓文煥、雲朴子、陳景舟等人抵達北岸之後,與趙無忌他們見過一面,歇息了兩天,就踏上北去洛陽的路途。

  王文謙這次決定攜許氏前往歷陽定居。

  殷鵬雖然有出仕之心,但他也有自己的尊嚴,沒有韓謙正式的詔書相邀,他也不能腆著臉跟韓文煥他們直接去洛陽求官,當然也是先隨王文謙去歷陽……
x24685 發表於 2019-9-12 17:36
第七百二十八章 北上

  雖然王衍、王轍、王樘、霍厲、霍肖等人的家小都陸續遷往洛陽了,但去年呂輕俠宮變失敗、信王楊元演迫於形勢撤藩後,又陸續有更多的王氏族人就變賣家業,陸續遷離揚州,趕來歷陽定居。

  王文謙、殷鵬帶著家小及僕役趕到歷陽,也沒有人生地不熟之感。

  而王珺也提前寫信給歷陽的官員,讓父親王文謙他們到歷陽後,直接住進此時已經空下來的漣園,還叫歷陽官員將一封信轉交給父親。

  父親致仕後想辦書院的心願,王珺心裡是清楚的,信裡也說了漣園佔地頗廣、庭台樓閣俱全,院落整飭,可以隨意處置,但她也提及韓謙未來會更大力的推廣新學,倘若漣園要辦舊式書院學館,她往後也無法再提供資助,也提及她想要許氏所生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可以先在歷陽就讀新學。

  除了信函之外,王珺還將託付歷陽的官員,將敘州、淮西興新學以來所編一百餘冊書籍送入漣園。

  這些新學書籍暫時還不涉及到大梁最機密的工造技術,但目前也僅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對外公開出售——王文謙之前百般努力,也僅能接觸到一些基礎部分——唯有歷陽、洛陽學堂的師生才能循序漸進的接觸到全部。

  有了這批新學書籍,王文謙暫時也就淡了開辦書院的心思,每日拉著殷鵬琢磨新學。

  雖說王文謙與殷鵬渡江後沒有正式身份,但趙無忌還是每隔數日會送一份中高級官員才有資格瀏覽的密抄過來,以便他們能隨時掌握金陵和談最新的進展。

  梁楚兩國雖然存在太多的分歧、衝突,但只要能認清楚現實,願意坐下來往一個目標去談,分歧也是容易解決。

  楚州兵馬及右龍武軍對敘州官錢局的借貸本息及罰息,累計逾二百萬緡,債務由楚廷中樞全部承擔下來,但錢息從每年百分之二十,下調到百分之十,十年內分期歸還本息。

  棠邑水軍從鰲山島以南水域撤離,從廬江縣東界始自棠邑縣西界,梁楚劃江而治,官民船皆不踰越中心線;梁國賠償鰲山島水仗擊沉燒燬的大小戰船二百艘。

  楚廷解散招討軍,將周炳武召回金陵,駐守荊襄的楚軍只能以右武衛軍及右武驤軍兩部禁軍為主,分駐漢水兩岸,但作為輔兵存在的荊、復、黃、隨、襄、舒諸州州兵總額不達超過一萬五千人。

  而之前從湖南、江西等地徵調的總數近五萬之眾的諸州兵都要遺歸原籍。

  楚廷水軍除楚州外,水師力量必需由楚廷中樞掌握,諸禁軍、州兵不得再私設水營,楚軍水師所轄戰船總運力不得超過十萬石。

  相對應的,梁國駐東湖、歷陽等長江沿岸(含巢湖)的水師戰船,總運力不得超過五萬石。

  梁國官屬赤山會的商船總運力則必需在年前大幅縮減到五萬石以下;多餘運力則需要在半年內分拆為十二家以上、互無統屬的私屬船社,方許承擔楚梁之間特定的水路商貨運輸。

  梁國在鄧、均、金以及光州,即在鄰近襄樊隨陽的區域內,駐兵總數不得超過兩萬;在南內史府(巢州、滁州)境內,含水軍,駐兵總規模不得超過三萬人;在敘州駐軍不得超過五千人。

  淮西及鄧均梁金諸州,以雙方目前所控制的區域確定新的陸地邊界,楚廷承認大梁對敘州當前的統治權,並同意敘州外圍、名義上臣屬於楚廷的辰思等羈縻州,與敘州保持舊有的商貿關係,不受楚廷的限制。

  同時楚廷允許東湖與敘州及淅川之間每兩個月定期通過水路,安排原則上總運力不得超過兩萬石的商貨及人員往來,但在楚國境內需要全程接受中樞水師戰船的監管。

  梁楚之間的商貿注定不可能完全不受限制,但楚廷同意兩國互市,並同意在長江、漢水、贛江、湘江、漢水及太湖沿岸的經制州,設立貿易點。

  相應的,梁國也同意放開東湖、棠邑、巢州、滁州、壽州、霍州等地的邊貿,允許楚國的商貨進入。

  雙方互免關隘過稅及市泊稅。

  楚廷同意蜀國駛自渝州等地的商船,經長江水道與梁國南內史府進行邊貿。

  梁國對楚廷稱臣,並歲貢一百萬緡,並向將作監及御醫局公開涉及造船、製藥、制酒、制弩等六十餘項最新的工造技術,同意楚國子監每年選派四十人入洛陽學堂進修新學,允許楚廷在洛陽及南內史府派駐使臣;雙方共同對蒙軍及東梁軍宣戰……

  梁國火線任命的鴻臚府卿韓道銘,趕在七月十五日地官節前夕,與楚國戶部尚書、參知政事鄭榆正式簽約宗藩盟約。

  除了正式承認淮西及鄧均梁敘等州併入梁國外,這份宗藩盟約也算是給足朝廷的面子;也於梁楚締盟的同一天,新帝下詔審結金陵逆案、宮變逆案。

  安寧宮徐后以金陵謀逆、殺戮忠良主犯論處,賜綾自縊;「楚國公」楊汾、章新春、陳德等十六人皆以從犯論處,或賜毒酒、或拖入刑場處斬;太后王嬋兒、襄王楊林以受妖言蠱惑論處,囚居皇陵之側的雲林觀習道贖罪……

  楊致堂非但沒能再阻止和談,甚至還只能眼睜睜看著新帝下詔削除周頓等人的將職,追問失軍之罪,侍衛親軍都督府都虞候鄭玄希等將受命登上鰲山島收編島上殘軍,並以此組建歸屬侍衛親軍都督府直轄的新的五牙軍水師。

  而自崇文殿廷議之後,御史台諸多侍御史、監察御史就輪番上書彈劾壽王楊致堂罔顧君父之仇、暗媾胡虜,楊致堂也被迫上書請罪,稱病求去。

  也是締結梁楚宗藩盟約的同一天,新帝同意楊致堂辭去樞密院在家養病,同時調兵部尚書、荊襄招討使周炳武任回朝樞密使。

  韓道銘、馮翊、文瑞臨一直拖到八月初旬,等到正式加蓋大梁國主印的宗藩盟書送抵金陵之後,才攜帶歸由梁國收藏、加蓋大楚皇帝印的宗藩盟書渡江前往東湖。

  在他們前一天,田城與魏續率領從敘州裁撤下來的將卒以及一批中高級工師,總計四千餘人眾抵達東湖。

  此時敘州的重要性還是毋庸置疑,但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為進一步減輕楚廷的警惕,除了裁減駐軍、將敘州精密鑄造及重型戰械及戰船的生產逐步往東湖乃至洛陽轉移外,韓謙最終任命喬維閻為敘州刺史,其他將吏也主要由韓老山的繼子韓東、譚育林的長子譚丘、趙直賢早年在敘州所收的醫徒裴休等一批名聲不是很顯眼、卻又足夠可靠的人員擔任。

  敘州這樣的將吏安排,絕對要比田城或同一級數的將帥坐鎮,自然要令周邊的羈縻州及楚州感到安心得多。

  田城將留在東湖,接替趙無忌擔任南內史府知事。

  依照宗藩盟約,除林宗靖、魏續、趙啟、陳穆等將後續率領兩支水軍旅、兩支步戰營駐守南內史府外,還將編三支預備役旅,三支預備役旅平時僅保留三百到五百人不等的武官組織框架,差不多有兩萬人馬從現役轉入預備役,以便將南內史府的駐軍控制在兩萬人左右,看似對金陵及楊楚地區不保持軍事威脅。

  趙無忌率馮璋、何柳鋒兩部北上,與同時北上的李秀、曹霸、趙慈三支騎兵旅會合,駐守許州,新增許州行營軍,使趙元忌任行營都總管、都指揮使、李秀任副都總管、副都指揮使,負責潁水中上游西岸陳、許以及滎州南部長近六百里的戰區防線。

  八月中旬,楚廷也正式裁撤招討軍,諸州州兵渡江踏上返回諸州的路途,兵部尚書、招討使周炳武返回金陵出任樞密使,意味著梁楚和談實質上已正式達成。

  這時候數以百計的商船重新往返長江沿岸,積壓大半年的棉布、鐵器、燈燭、紙張、煤炭等商貨從原產地如大河開閘般往沿江主要州縣的邊市湧去。

  韓道銘、馮翊以及韓謙下詔征闢為軍情參謀府郎官的殷鵬攜帶家小,這時候才踏上前往洛陽的行程。

  六七月份也是嵩南地區雨水充沛的季節,但持續的道路修造從來都沒有停止中。

  韓道銘五十年前曾往當前的帝都長安城遊學,當時年少氣盛,興致勃勃想一覽山河風光,舍水路而走山徑,就是帶著扈隨從嵩山翻山越嶺前往洛陽,對嵩陽、汝陽之間崎嶇的道路有著極深的印象,還以為這次北上,即便是騎馬而行,以他這把年紀要盡快趕到洛陽,還是要吃一番苦頭。

  渡過淮河,潁河洪水氾濫,沒有其他水路能直接通往汝州境內,就需要改走陸路驛道。

  地方上準備幾輛寬體馬車,供眾人及婦孺乘坐,殷鵬、盧澤等人筋骨強健,還是習慣帶著扈隨乘馬而行。

  韓道銘還以為到汝州城後,婦孺都需要騎馬而行,卻不想進入汝陽縣境內,便見三丈餘寬的驛道在山嶺之間橫穿而行,足以供兩輛重載馬車交錯馳行。

  東湖所造的寬體馬車,相當將兩副傳統的兩輪馬車架,用活動的豎軸連接起來,然而車體放置在豎軸之上,最大限度的解決了傳統四輪馬車的轉向困難問題。

  這個原理在王珺託人送入漣園的新學書籍裡就有,目前在大梁都已經算不上絕密,但實際嘗試坐上這種新式馬車,殷鵬感受到車廂即便在快速前行時,震動都要比傳統的馬車小得多——殷鵬開始選擇騎馬,有相當大的原因就是不喜歡傳統馬車快速行進時劇烈的震動與顛簸。

  聽盧澤解釋才知道,東湖新造的馬車,車廂與豎軸間加有簧板,一種用多性薄鋼板錮扣起來的減震結構,最大限度的減輕了震動,不僅人員乘坐舒適,車體也極大限度的減輕了磨損。

  「不要看我們這次向楚廷公開了六十餘項新技術數量可觀,但殷大人所乘坐的這輛馬車,集成的新技術就不止六十餘項,」盧澤雖然近年來都在韓府負責護衛工作,但這是明面上的,暗地裡還負責秘司在金陵的一部分事務,很多細節性的東西韓道銘、馮翊都不甚了了,他卻一清二楚,笑著跟殷鵬解釋道,「君上一直想用精鐵鑄造遠射程的戰弩,好幾年都沒有什麼進展。工師院推敲造車新術,想了二三十種辦法想要減輕車體的震動,但受限於治練鑄制的水平,都不夠理想,最後有一人想到將多層彎曲薄鋼片緊扣到一起做成簧板減震,效果才令人滿意——工師院給這名工師申請嘉獎時,君上看到簧板結構,便說此法可用於造弩,工師院琢磨了一年多時間,直到去年才能批量造射四百步的神機巨弩。不過很可惜,目前造出的神機巨弩數量還太少,之前主要裝備主力戰船,沒能用於年初的河洛戰事,要不然傷亡絕不至於如此慘重……」

  鰲山島一戰,很多眼力好的人站在岸邊就能隱約看清楚整個過程,當時殷鵬與王文謙也在江岸邊觀戰。

  說到底除了鰲山島水營存在巨大的結構性缺陷外,還有一點就是主將周頓在開戰前將所有的戰船都收入水寨裡,卻沒有想到棠邑水軍的戰械射程遠遠超過他們的想像。

  當然,殷鵬當時離得太遠,只能大體確認棠邑水軍所裝備的戰械射程要遠,但具體遠多少,卻沒有準確的概念。

  這時候聽盧澤提及,殷鵬嚇了一大跳。

  前朝中期之後,就藩鎮林立,割據地方征戰不休,而到近五十年間,河淮、江淮、雍蜀河洛以及河東、河朔的戰事更是激烈頻繁。

  武夫當道的同時,諸家勢力對兵甲戰械的鑄造都變得極其重視。

  楊恩可以說是這方面的大家了,長年被天祐帝貶入將作監右校署為史,但楚軍所造精銳床子弩有效射程僅二百步,至多到二百五十步勢弱難穿薄板,淮西所造的神機巨弩射程能達到四百步,放置城頭幾乎可以精準射擊敵軍圍城的旋風炮陣地了。

  當然,殷鵬也沒有懷疑盧澤所說的話。

  第一是鰲山島水戰已經證實了大梁掌握更高水平的蓄力材料的鑄制技術,第二他與王文謙這些年也有找匠師在楚州試制過精鋼鐵胎長弓,實在是通過傳統的回火淬火處理,太難將精鋼|弩臂整體的強韌度掌握到恰到好處了,致使造成一把能用的鐵胎弓,性能並不能超越傳統的拓木強弓不說,成本卻是遠遠高過拓木弓。

  他也知道韓謙很早就嘗試製造鐵胎弓臂、弩臂,也有一些成品裝備軍中,但射程、穿透力,並不見得比傳統的弓|弩更優越,卻沒想到大梁竟然通過簧板結構,將多層相對容易淬火處理的彈性長鋼片錮扣的方式,將傳統的重型床子弩射程提高近一倍。

  殷鵬已被征闢為軍情參謀府郎官,更不要說他還是成功已久的宿將,這些軍中一般保密級別的事情自然沒有必要瞞他。

  再說了,盧澤僅僅是解釋原理,而從知道原理到批量鑄制實物,沒有這十多年在新學匠術之上持續不斷的積累,也是做不到的。

  不過,這種新的簧臂式巨弩成本還是太高,目前還不適宜於普通單人弓|弩的鑄制,但與旋風炮一樣,在冷兵器時代,四百步射程的簧臂巨弩都可以說稱得上重型戰械了。

  即便成本高昂,在鑄制過程鐵料的浪費極大,也值得批量製造。

  韓謙目前下令東湖、淮陽兩座兵甲戰械工坊全力製造新式弩械,但一年也生產不了幾十架。

  目前最大的好消息,去年這種簧臂式巨弩能夠量產時,韓謙決定優先裝備水軍,現在梁楚和談成功,不僅後續生產的簧臂式巨弩將優先裝備北線的主力步戰旅,趙無忌率何柳鋒、馮璋兩部兵馬北上時,直接將棠邑水軍現有五十架中的三十架簧臂蠍子弩、簧臂床子弩,直接從戰船上拆下來拖走了。

  新學書籍正式定名為配重式投石機的旋風炮,雖然能將石彈及火油罐投擲到四五百步遠,但旋風炮結構巨大笨重,無法用於野外接觸戰及快速攻城作戰之中。

  以往棠邑雖然極力將旋風炮的製造組件化,更方便運輸安裝以及拆卸,使之在戰場上能得到更廣泛的應用,這也是諸家近年倣傚的重點,但還是沒有辦法完全克服其笨重、投入戰場就不便移動、易為敵軍突擊兵馬摧毀的弱點。

  殷鵬想像中不出,當東梁軍這個冬季,在潁水東岸的冰天雪地裡,遭遇到陣列裡裝備用輕便戰車拖拽就能迅速移動的簧臂式蠍子弩、簧臂式床子弩的大梁主力作戰旅,內心將是何等的苦澀。

  進入嵩山南麓與伏牛山北麓交錯的山區,看到沿途一座座新架的鐵梁橋,再聽韓道銘懷疑少年時期北上求學時走這段路的艱難,殷鵬更能深刻體會王文謙所說的攻陷關中、天下將一統於大梁的深刻含義。

  並非說此時的大梁就沒有一統天下的基礎,實是關中不下,河洛的形勢太笨拙了,致使不多的兵馬需要分散到太多的方向上,幾乎每個方向上都處於被動的防禦形勢之中。

  唯有奪下關中,才有更廣闊的縱深腹地,才能將有限的精銳兵馬集中到有限的兩三個方向攻城略地。

  年初韓謙不計傷亡的死守伊洛河口,主要也是河洛沒有留出多少縱深腹地來,虎牢關、鞏縣不守,退到偃師、洛陽,除了叫敵軍在伊洛河站住腳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河洛的農耕生產將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目前不要說河洛地區七八十萬民眾了,僅河洛駐軍、將吏及家小十數萬人,每年所需要的口糧就高達上百萬石,倘若都需要從南線通過運輸成本極高的陸路驛道運來,都極有可能將摧毀掉大梁目前岌岌可危的財政平衡。

  目前雖說軍資開銷透支嚴重,但韓道銘、殷鵬他們進入伊川縣,看到伊河兩岸田畦地裡的莊稼微微泛黃,再有十天半個月就將進入收割的季節,心寬了不少。

  這時候更能體現年初守伊洛河口的意義了。

  不僅孟津、偃師以南地區逾八九百萬畝的農耕生產沒有中斷,秋糧收割之後,能在接下來一年裡為河洛地產提供總計約有一千多萬石的糧食(河洛農耕種植主要是一季收成,人均佔田高,但戶均產糧卻低於南方),而在推行新制之後,極大減少世家宗閥及大中地主等地方勢力居中霸佔大量的資源,中樞就能通過徵稅及統購等方式,從河洛地區直接籌措到逾兩百萬石的糧食,基本上能滿意河洛地區的駐軍及洛陽城市居民的糧食供給。

  此外,拒敵於伊洛河口之外,使得近一百萬畝的將卒家屬配田,也趕在五月之前完成,配合兩次防守戰事的勝利,河洛軍心算是穩定下來。

  更難得的是一批新的礦場工坊在伊洛河兩岸建造起來,洛陽的工礦生產目前已經大體恢復到河朔驚變之前的水平,後續需要更精細化的發展,將洛陽的工礦生產全面提升到與東湖、敘州看齊的水平,這還需要兩三年的時間。

  大梁第一儲蓄局,與韓謙、與大梁的命運已經捆綁到一起,即便目前透支越嚴重,但這只是代表大家在一起捆綁得越深。

  而就算不奢望一統天下,只能韓謙能穩定住當前的局勢,大梁第一儲蓄局的透支也能很快彌補上,保障各家的利益不受損。

  目前最關鍵的還是內部的糧草、煤鐵等物資生產不能中斷。

  只要內部的物資生產供應充足,即便從大梁第一儲蓄局支借錢款擴大軍需物資購買的方式,因為透支嚴重,耗盡大梁第一儲蓄局存儲及資本金而失效,韓謙一紙國詔,以他此時的權勢聲望,由官錢局以更廉價的方式鑄造錢幣,以及對境內的工商及農耕生產全面加征、推行更嚴格、更全面的榷賣制度,確保大梁的資源全面往軍方傾斜,也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x24685 發表於 2019-9-13 12:03
第七百二十九章 虎牢關

  韓道銘他們這一路直到八月底才趕到洛陽。

  韓謙此時不在洛陽,人在虎牢關視察軍情及關防建設。

  韓道銘到底也是到年紀了,他這些年來留守金陵與人勾心鬥角,精氣神的消耗也是極大,這時候初到洛陽,精神頭都未必比得上老爺子,便想著先歇一口氣,休養一段日子,與提前一個月抵達洛陽老爺子以及五月中旬就到洛陽的韓道昌以及韓端、韓建吉等子弟團聚;韓鈞帶著妻小,以及留在宣州的一部分韓氏族人,也在宣州地方解除監禁後,於八月中旬經過長途跋涉抵達洛陽。

  馮翊、殷鵬以及盧澤等人則是接到韓謙的命令,要他們直接趕去虎牢關會合。

  殷鵬也來不及安頓家小,便隨馮翊、盧澤馬不停蹄的趕往虎牢關。

  在過白馬峽之後,還能看到五月下旬之前河洛激戰留下的痕跡,包括事先摧毀的溝渠都沒有恢復。

  這時北地仲秋時節晨昏都起霜霧了,伊洛河東岸都還是一片泥濘、滿地的狼籍,不時能看到折斷的箭桿戈戟甚至鎧甲的鐵葉片,也沒有人拾撿,才短短四五個月時間,就長滿鏽跡。

  目前北岸的孟州、虎牢關以東的滎陽,猶駐有趙孟吉、梁師雄兩部總計逾六七萬規模的兵馬,除了敵軍斥候外,甚至還不時有小股的敵軍渡過禹河或穿過嵩山北部的山嶺密林,進入伊洛河東岸的平川地域進行擾襲。

  伊洛河下游兩岸區域以及往兩翼延伸嵩山北麓及邙山沿線,目前皆屬於戰防及緩衝區域,平民都疏散到白馬峽以西、以南區域去了,這一地區的農耕即便要進行恢復,也是先從防塞周圍組織將卒進行小規模的軍屯,但目前很顯然還顧及不到這點。

  除了出白馬峽往鞏縣治城,再從鞏縣治城貼著嵩山西北坡通往虎牢關的驛道,由於人馬來往,修繕得較好外,兩邊的田地長滿半人搞的蒿草,村寨殘破,到處都是燒燬或被洪水沖塌的殘牆斷壁,短短兩三年間,難以想像曾經大梁除汴京之外最為繁華之所,已成一片荒蕪。

  而白馬峽兩側的鮮明對比,也叫人更深刻體會到伊洛河口之戰的重要意義。

  近四個月來,除了伊洛河西岸、邙山腳下的希玄寺寨外,沿河防線重點修繕的關隘城池就是虎牢關。

  除了舊關城修繕一新,東西兩側又夯土修造的一道外城垣,雖說地勢談不上絕險,但將關城往東西兩側各拓寬兩千餘步,形成更大的防禦空間。

  嵩南棧道直到八月上旬

  最後一座鐵梁橋才架成供重載馬車通過,運力的優勢還沒有發揮出來,也就是說河洛之前實際一直處於物資糧食極緊缺的狀況,到目前還沒有徹底緩解過來。

  有限的物資,自然都要用到刀刃上,殷鵬他們騎兵從西面的外城牆進來,看到虎牢關這邊,除了城牆以及內外駐軍的營房、指揮衙署得到修繕、擴建外,關城內外街巷兩側的民居——虎牢關盤踞在禹河南岸從汴京通往關中的陸路隘道之上,早年即便是關城外,臨近關城的驛道兩側都建滿街鋪、民院——目前還是一片殘破。

  到處都是燒灼的痕跡,到處都是倒塌的屋舍,夯土殘牆還留有色澤暗沉的血跡,中間還散落旋風炮投擲的石彈或城牆崩落下來的磚石、土塊,也有好幾條進兵通道被清理出來。

  這時候都還沒有來得及修繕,只是草草用外城垣包裹進來,反正此時虎牢關裡也沒有幾家民戶。

  唯有一座寺觀模樣、在戰火也變得殘破不堪的建築群裡,殷鵬看到一座嶄新的浮屠石塔豎立起來,他們站在殘寺之外,隔著一道殘牆,看十數步外的塔身有三丈多高,整體用嵩山之中一種白色帶玉色光澤的岩石雕琢砌成。

  殷鵬很是奇怪,韓謙以及他身邊也沒有誰崇佛禮道,虎牢關裡都還一片殘破,怎麼會花費這麼大的心血,先修這座佛塔?

  而事實上從前朝中晚期以來,逐鹿中原的各方勢力,出於自身利益的需要,對佛道都持打壓的態度。

  看到殷鵬、馮翊、盧澤都抓著韁繩,遲疑的看向石塔,到西城關門外迎接他們進關城的霍肖介紹道:「河洛諸戰,虎牢關前後戰死及傷重不治之將卒有一萬零八十九人,而整個伊洛河口兩翼在兩次戰事期間,戰死及傷重不治之將卒總計有三萬一千零四十七人。重修虎牢關城之時,君上便下令在白林殘寺修英烈石塔,除了銘刻戰事之壯烈外,還要將這三萬一千零四十七名將卒姓名篆刻其上,為世人憑弔……」

  前朝府兵制到中期就告崩潰,中後期募兵制當道,而到楚梁晉蜀開國前後,由於境內丁口大幅減少,這導致不僅可徵調的兵員減少,可徵收的稅賦規模也大幅減少,為保證足夠的兵員以及儘可能縮減養兵成本,禁軍及侍衛親軍體系都不約而同的採取府兵與部兵相結合的軍制。

  這種軍制之下,對作戰英勇、屢獲戰功的將卒,以勳功賞賜以逞其鬥志,但對普通兵戶從經濟上的盤剝以及社會及政治地位的壓制,都可以說是達到一個極致。

  然而在殘酷無情的戰場之上,戰死的兵卒,即便有戰功,卻由於傳統的軍制以首級記功制,注

  定會落入袍澤同僚的囊中,身家性命丟失卻不得撫卹,子弟卻又因為其戰死,不得不因為「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規矩補入營伍——因此,在實際操作中,一旦某家兵戶有子弟戰死沙場,境遇則是最為淒慘的。

  殷鵬看著殘寺之中新造的英烈石塔,暗暗思忖韓謙這些年所行軍制,與前朝中後期所行的募兵制以及晚期及梁楚開國這二十多年來所行的兵制迥然有別的諸多細節,暗感也難怪能承受那麼高比例的傷亡而猶有鬥志,真是沒有比較就感覺不到差距啊。

  走進內城,也就是虎牢關的舊關城之內。

  長街兩側的建築要比外面完整多了,但從關城進去還是能看到關門之內除了建築有被石彈轟砸倒塌、殘破,也有激烈巷戰過後留下的痕跡,可見之前兩場戰事馮宣、陳昆守虎牢關打得有多激烈——目前已有匠師隊進來,先著手整編內城的建築。

  目前虎牢關主將乃是陳昆,同時白馬峽以北、伊洛河以東、嵩山北麓的防區,都歸陳昆指揮。

  然而走進牙帳所在的衙署,看到除了陳昆、沈鵬等防守虎牢關等關寨的將領,除了韓元齊、郭卻、馮宣、韓東虎等從洛陽侍從韓謙視軍的將領外,負責邙山沿線守禦的溫博、李磧、薛川等人也都齊聚衙廳之內。

  眾人以韓謙為首,正圍著衙廳之內一座長桌型的沙盤正討論著什麼。

  看到這一幕,再聯想到趙無忌、李秀率兩支步戰旅、三支騎兵旅正沿潁水西岸,往北面的許州推進,殷鵬禁不住震驚的想,莫非韓謙這個冬季要對位於虎牢關以東,許州、新鄭等城以北、此時為梁師雄率部盤踞的滎陽等城發動進攻吧?

  這也未免太倉促了吧?

  殷鵬隨同馮翊、盧澤與眾人行禮,看到韓東虎、霍厲兩人主動讓出一個空檔來,他們便走到長約丈餘、寬五尺有餘的長桌沙盤前站定。

  「你們這一路辛苦了,我等著你們能早些時間過來分擔繁重的軍事,也沒有叫你們留在洛陽多歇些兩天,」韓謙朝殷鵬頷首示意,問道,「不會太疲憊吧?」

  「多謝君上關切,微臣與家小一路綿是乘坐馬車過來,甚是舒適,沒有疲憊。」殷鵬說道。

  「我這邊沒那麼多的規矩,不要說謹小慎微,王珺這會兒跑去醫護營了,看到你過來,定是高興得很,」韓謙笑了笑,指著沙盤說道,「梁楚談成和議了,蒙兀人與東梁軍目前看不出有發動冬季攻勢的跡象,但我們不能閒著,我想著近期從邙山抽調一部精銳,直接插到北岸襄山之中紮根下來,你也幫著一起參謀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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