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重生燃情年代 作者:銀色紀念幣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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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重生燃情年代

【作者概要】:銀色紀念幣,男,安徽 - 合肥,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都市 > 都市生活

【其他作品】:《超神幼稚園》《重生鑄夢》《超級動物園》

【內容簡介】:

  這是一個烈火烹油,風雲激蕩的大時代。

  激情燃燒在每一個有理想的人心中,奇跡每天都在發生,數不清的傳奇故事和英雄人物,如流星一般劃過天空,譜下絢爛篇章。

  再次睜開眼睛,梁一飛回到了似曾相識的90年代。

  然後,一飛衝天!
 
本帖最後由 GuanXunChen 於 2019-4-18 21:2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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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2
第001章 漫步重頭越

    1991年,初春剛過,陽光雖然明媚起來,可空氣中還有些倒春寒的絲絲刺骨涼意。

    刑滿釋放的梁一飛,站在濱海市白湖農場外面的土路上,一手拎著一個網兜,裡面裝著刷牙的搪瓷杯洗臉的塑料盆,身後背著一個大尼龍袋子,他的被褥。

    這是他所有的財產。

    他有點懵。

    穿越了。

    上輩子他有自己的企業,由於經濟問題被判了重刑,一次意外疾病中死去,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來到了這個同名的刑滿釋放犯人身上。

    今年19,16歲時候因為打架鬥毆傷人,被判了四年,先在少管所兩年,滿十八後又被押送監獄繼續服刑,服刑期間表現良好,減刑一年。

    就在釋放前幾天,也是忽然得了重病,奄奄一息瀕死的時候,被20多年後的梁一飛占了個便宜。

    回頭看了眼身後,十米黑牆上,有八個白到刺眼的大字『積極改造,重新做人』。

    沒坐過牢的人體會不深。

    梁一飛兩輩子都坐牢,看到這八字,腦子就跟敲鐘一樣,哐當一下,然後自然而然浮現出另外八個字:自由可貴,不要犯罪!

    上輩子,MBA有個外號『大炮』的老師,曾經很誇張的講過一句話:『有些成功的企業家,想要真正成為偉大的企業家,欠缺的,就是一場讓你們能痛徹心扉,能好好反省自己的牢獄之災!』

    什麼叫洪鐘大呂,什麼叫幡然醒悟,什麼叫醍醐灌頂?

    吃過虧,就會懂。

    「別看了,走吧。」

    說話的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眉宇之間和梁一飛有七八分神似,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四十歲出頭,可鬢角卻已經微微發白。

    穿了一身藍色的工人服,胸口寫著『濱海市罐頭廠』幾個字。

    『小梁一飛』的父親,梁義誠,在濱海市罐頭廠宣傳科工作,今天來接他出獄。

    梁一飛點點頭,卻緩緩走到路邊的江堤上,面無表情的盯著面前的浩蕩翻滾的大江。

    當梁義誠以為兒子會想不開的做傻事的時候,梁一飛忽然解下背著的尼龍袋子,和手裡的網兜一起,掄起來,奮力的朝江中擲出去!

    一點兒水花都看不見,那些監獄行李,轉眼就被江水吞沒!

    他對著大江,嘶聲力竭的大吼。

    「去你大爺的!」

    梁義誠停下了腳步,默默的看著大堤上『兒子』的背影。

    幾分鐘後,梁一飛下來了,梁義誠也沒多說什麼,只拍了拍那輛老舊的28自行車後座,說:「爸帶你回家。」

    一句簡簡單單的『爸帶你回家』,讓梁一飛心裡難過了一下子。

    他上輩子是個孤兒,一輩子就不知道爹和媽,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家庭又是一個什麼感覺。

    大概也是這種經歷,導致了他雖然有一群所謂的紅顏知己,可始終不願結婚。

    「爸,我騎車帶你吧,這裡距離市裡好幾十裡土路呢。」梁一飛握住了車頭,這一聲『爸』也是叫得沒什麼心理障礙。

    年紀其實不算大的梁義誠,卻倔強的像個老頭,一下把車籠頭扭到一邊,低著頭固執的說:「爸帶你!」

    ……

    白湖監獄在市郊,回去的路很長,一大半都是土路,又才下過雨,的確不好走,梁義誠有些佝僂的背影,一上一下的奮力的蹬著自行車。

    有時候遇到上坡或者積水的泥地,梁一飛要下來推,梁義誠就是不讓,說句『你坐穩,爸帶你』,然後咬著牙繼續蹬車。

    梁一飛不說什麼了,路再難走,他都老老實實的坐在後面,讓梁義誠不折不扣的完成這個『父親帶兒子回家』的承諾。

    如果有人真心把自己當兒子看,那我就真給他當兒子。

    在顛顛簸簸裡回到了城市。

    90年代初的濱海市,在梁一飛看起來十分的破舊老土,街上到處都是大白落地的老樓,人們穿著一樣的藍色工人服,騎著一樣的自行車,形成壯觀的車流。

    偶爾有幾輛汽車從車行道裡經過,也都是幾乎根本認不出牌子的老式轎車,方方正正,像鐵盒子一樣。

    單調,統一,土氣,就是梁一飛的基本印像。

    有意思的是,在這些單調的外表下,梁一飛愕然發現,每個人的很有活力!

    這年頭為了加兩塊錢工資,調半級職稱,同事間鬧得不可開交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該有的勾心鬥角一點也不少,但是總的來說,這些人臉上都有種很陽光的東西。

    騎著老舊的自行車,一身寒酸老土的打扮,卻好像是在衝向未來!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笑容。

    先到派出所報了個到,民警冷著臉交代了一句『出來以後老老實實做人,有情況立刻彙報,一個月之後來拿身份證』。

    然後回家。

    梁一飛住的這一塊是職工廠區,濱海市罐頭廠、汽水廠、無線電廠等等好幾個廠子的工人都集中居住在此,大片大片的平房,門口有一條七八米寬的小街,外號『小香江』。

    整條街雖然看上去破舊狹窄,卻由於是幾個廠子的工人上下班的必經之地,所以非常熱鬧,兩邊一溜排各種各樣門面小店,還有這兩年新流行起來的『洗頭房』。

    街上人太多,自行車不好騎了,爺倆下車走,路上好幾次遇到熟人,剛和梁義誠打了個招呼,看到跟在他身後剃著青皮的梁一飛,熟人們臉色立刻就是一變,匆匆忙忙的避開了,跟躲瘟似的。

    倒是有個小孩,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手裡拿著瓶桔子汽水,跑過來一臉歡喜:『你……你是一飛哥吧?什麼時候再帶我去擺攤啊?』

    一愣,還真有印像。

    入獄前擺地攤,這小孩幫『自己』當過托,當時給他的酬勞是一天一瓶汽水,一支奶油冰棍。

    沒想到隔這麼久還能認出自己來。

    剛露出個笑容,伸出手准備拍拍他肩膀,手還碰到呢,邊上就衝出來個大媽,一把把小孩拽『飛』了。

    對著屁股就揍,嘴裡大聲的說著什麼『再讓你不學好!再讓你不學好!以後給你關大牢裡,吃一輩子牢飯!』

    梁一飛嘿然一笑,心裡不太是滋味,嘴上倒是沒說什麼。

    跟紅頂白人之常情,上輩子這種事自己也沒少干,自己要是有孩子,也不會讓他跟勞改犯來往。

    倒是梁義誠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跟要下雨似的,嘴唇氣得糯糯發抖,太陽穴上青筋浮現,隨時可能發作。

    梁一飛輕輕拉了一下梁義誠的手,輕聲說:「爸,我們回家,我餓了。」

    「對對對,今天不回家,爸帶你去下館子,吃好的!」

    梁義誠把車停在小香江中間一家小飯店門口,門臉不大,上面掛了個牌子,『阿萍飯店』。

    正是吃飯上人的點,小飯店裡的生意不錯,已經有七八成座,基本都是穿著打扮和梁義誠差不多的附近工人。

    擺在櫃台上的18寸黑白電話機裡正在放90年版的《封神榜》,來吃飯的工人們注意力都集中在穿著一層薄紗,露出兩條又白又嫩大腿的妲己身上,看得津津有味,也沒啥人注意到這爺倆。

    找了個最靠角落,不引人注意的桌子坐下,沒一會,就有個三十多歲穿著圍裙的少婦過來了。

    看到剃著勞改犯頭的梁一飛,少婦愣了一下,然後很親熱的問:「呦,這是一飛吧?」

    「是啊,他在裡面表現良好,減刑了。」

    梁義誠對這個女人挺客氣,說:「裡面東西沒油水,我帶他來吃點好的,補補身子。一飛,這是老板娘,你叫萍姨就成,對了,爸去看你時候給你帶的菜,好多都是你萍姨做的。」

    萍姨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笑道:「嗨說這個干啥,義城大哥你又不是沒給錢,我就是做這個生意的嘛。」

    「萍姨您手藝太好了,要不是您那幾個菜,說不定我在牢裡還要挨欺負呢。」梁一飛站起來客客氣氣捧了對方一句。

    這女人長得不難看,圓圓一張臉,有幾分干練,但是卻沒有後世女強人那種咄咄逼人得鋒利,看上去很舒服。

    「趕緊坐,坐著說話,出來了就好,想吃點啥,姨給你做!」萍姨說。

    桌上有個菜單,都是很常見的家常菜,梁一飛兩輩子坐牢,也的確是饞得狠了,監獄裡是可以吃飽的,但是沒油,更談不上味道。

    菜也不貴,這年頭豬肉才五毛一斤,梁義誠是宣傳科干部,一個月下來也得有兩百塊錢了,梁一飛就刷刷刷點了好幾個菜,全是硬菜。

    「義城大哥,你爺倆來點酒不,慶祝慶祝?」萍姨問。

    梁義誠猶豫了一下,笑笑:「不了,晚上還要談事呢。」

    「好咧,你爺倆稍坐一會,馬上就好。」

    萍姨走後,梁義誠咳嗽了一聲,低聲說:「一飛啊,有這麼個情況,爸跟你商量一下。」

    語氣小心翼翼的,不太像老子跟兒子講話。

    大概也是怕才出獄的梁一飛有逆反心理。

    「爸你說,我聽著呢。」梁一飛說。

    梁義誠點點頭,斟酌著措辭,說:「你今年也不小了,爸想你現在這個情況,工作不好找,托了你周叔叔,看能不能讓你進廠子裡當學徒工。周叔叔今晚來家,給回話,應該還會跟你聊聊,你到時候別嗆著來,他說什麼,你就聽什麼,先進了廠子,有個工作再說其他的。」

    『周叔叔』是罐頭廠的廠長周萬新,軍轉干部,和梁義誠私交不錯,當初判梁一飛的時候,周萬新還幫忙到處走動打聽。

    和當前很多廠礦子弟一樣,梁一飛從小就是調皮搗蛋不安分的主,小時候朝糞坑砸磚頭丟鞭炮,長大點跟一群外面廠和社會上的孩子打架,再大點,出去練攤混社會,梁義誠怕他被周萬新教育幾句,混不吝脾氣犯了,當場頂牛。

    周萬新那是真宰過人的角色,會怕一個勞改犯跟他犯渾?

    真犯渾,進廠的事就黃了。

    進廠的事黃了,兒子一個勞改犯,哪個單位敢要他,會要他?將來生活怎麼辦?

    梁一飛順從的點點頭,說:「爸你放心,坐牢這幾年,我也想明白了好多事。他怎麼說,我怎麼聽就是了。」

    聽兒子能這麼說,梁義誠松了口氣,老懷欣慰的『好』了一聲,從筷子筒裡拿了雙筷子,用力的擦了擦,輕輕的放在梁一飛面前。

    「一飛啊,過去事就過去了,你才19,爸也才42,咱爺倆都加油干,現在全國形勢一片大好,將來日子指定能過得好。」

    「行,爸,我聽你的。」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2
第002章 職工子弟一概不招

    有雄心壯志是好的,沒錢,是不好的。

    上下五千年,被一文錢難死的英雄漢不是一個兩個,被現實澆滅的熱血也不止一腔兩腔。

    吃完飯結賬的時候,梁一飛才發現自己點的幾個『硬菜』還真不便宜。

    梁義誠翻遍了兜,拿出來一堆一塊兩塊,一毛五毛的票子,愣是沒湊夠18塊6毛錢。

    萍姨一直站在邊上,抱著個胳膊,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梁義誠找票子時候的尷尬。

    幾個兜都掏了個遍,梁義誠搖頭苦笑,把一疊皺巴巴的票子疊整齊了,遞過去。

    「阿萍,還差五塊半,最遲後天給你送來。」

    「義城大哥,你們知識分子就是這點不好!」

    萍姨不笑了,胳膊抱在胸口,看都不看這些錢,直勾勾的瞪著梁義誠,不樂意的說:「我請大侄子吃一頓,給他接接風,怎麼了?非要給錢啊!」

    「阿萍你是開店,靠這個生活,不要錢哪行!」梁義誠堅持說。

    萍姨一扭頭,乒乒乓乓的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把動靜弄得很大,也不看梁義誠,板著臉說:「你要這樣見外,以後就別來!」

    梁一飛在邊上看著,就覺得不太對。

    怎麼個意思,這兩人……嗯?

    老爺子可以嘛。

    眼看著僵了,他呵呵一笑,打圓場說:「爸,萍姨一番心意嘛,我以後上班賺了錢,多來萍姨這吃飯不就結了。」

    「對嘛,你看看,一飛多懂事,將來肯定有出息。行了行了,一飛今天才回來,我也不留你們了,爺倆趕緊回家洗洗澡,說說話!」

    萍姨說著,錢也沒收,利索的端著幾個空盤子轉身走了。

    梁義誠看著萍姨的背影,心裡五味雜成的,嘆了口氣。

    他是高中生,這個學歷在當前不算低,可以算是知識分子,在廠裡是干部,人長得也帥氣,年輕的時候算是『風雲人物』,骨子裡有他的一份知識分子的清高在。

    梁一飛奇怪的問:「爸,家裡情況怎麼難成這個樣子?」

    老爺子好歹一個月兩百塊錢,怎麼連吃個飯十幾塊錢都湊不齊?

    梁義誠擺擺手:「嗨,這半年廠子裡效益不行,有兩個多月都只發半工資,再說了,托人幫忙你進廠子,不得買點煙酒茶啊。」

    ……

    ……

    梁家就在小香江後面五十米不到的PF區裡,有點像後世的『城中村』,一排平房挨著一排,不過比髒亂差的城中村要整潔的多。

    畢竟廠區住的人是社會的中堅力量,而不是後世城中村裡的老弱病殘游手好閑。

    家門口遇到了幾個鄰居,看到梁一飛,上來問候了幾句,態度要比街上遇到的那些熟人好很多,可也絕對談不上什麼親熱,眼神裡明顯帶著疏遠、警惕。

    爺倆都沒心情跟這些人虛以逶迤的,直接回家。

    梁家不大,一個客廳一個臥室,客廳裡擺著一張雙人床,臥室是梁一飛以前自己住的,雖然好幾年沒人住了,卻打掃的干干淨淨。

    客廳有台18寸的黑白電視機,方方正正,凸著大肚子,邊上有兩個旋鈕,乍一看像微波爐,腦袋上頂著兩根蛐蛐須似的天線。

    電視機邊上是個寫字台,寫字台上,擺著一張黑白照片。

    一個扎著大辮子的年輕女人。

    梁義誠點了兩炷香,用手閃滅了火,給梁一飛一炷。

    「給你媽上柱香吧。」

    『小梁一飛』也是苦命孩子,老媽在八歲時候就去世了。

    接過香正兒八經的拜了三拜,梁義誠也上香拜了兩拜,嘴裡念叨:

    「秀萍啊,兒子出來了,比以前穩重多了。我已經托了老周讓兒子進廠,你放心吧。」

    上完香,把梁一飛拉進裡面小屋,從床肚下面拉出來一個大黑塑料袋。

    打開一看,裡面有兩條紅塔山,兩瓶大曲,還有塊女士梅花表。

    難怪連吃頓飯得錢都沒。

    「我送,你周叔叔指定不要,不過咱們也不能裝傻。他晚上過來,這事要成了,你明天晚上帶著這些,去他家,他要是不收,你丟下就走。」梁義誠囑咐說。

    「行。」梁一飛說。

    職工子弟進廠是慣例,按理說,不需要求人。

    不過梁一飛情況特殊,畢竟是勞改犯,再加上這段時間廠子效益也不行,一批職工子弟等著進廠呢。

    讓他進廠子,還是有不小的人情在的。

    梁義誠又專門梁一飛聊了一會廠子裡的事,防止周萬新『考察』,兒子無從應答。

    到了八點半,果然有人敲門。

    打開門一看,一個國字臉的中年人,風一吹,左臂袖管空空蕩蕩。

    這要是武俠片,接下來梁一飛就得叫一聲『楊大俠』,或者楊大哥。

    可惜不是。

    罐頭廠廠長,戰鬥英雄周萬新。

    後面還跟著一位,自然也不是大雕,而是罐頭廠市場科科長楊愛國。

    梁義誠微微一愣,說兒子進廠的事,廠長怎麼把楊愛國帶來了?

    「呦,幾年沒看到,長成大小伙子了嘛。」

    周萬新上下打量了梁一飛幾眼,又不輕不重的在他胸口錘了一拳,點點頭,「嗯,還行,壯了點,人也黑了點,出來就好。」

    別看就剩一條胳膊,可周萬新偵察兵出身,這手勁真不小,梁一飛給錘得朝後踉蹌了一步。

    揉著胸口嘿嘿笑,心裡翻白眼,心想老子要是個娘們,就這一下,我就賴定你了!

    楊愛國在邊上跟著笑呵呵的說:「廠長說得對,出來就好,小梁你別自卑,別灰心,現在全國形式一片大好,你年紀輕輕,只要不懶,將來還是有出路的嘛。」

    梁義誠正招呼著泡茶,本來看到楊愛國跟著來,他心裡就有點打鼓,又聽到楊愛國這話,就覺得不太對頭,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周萬新一眼。

    「義城,今天來呢,有兩個事要跟你說一下。」

    周萬新主動把梁義誠的茶接過來,用獨臂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紅梅,抖出來一支先遞給梁義誠,自己咬了一支,又抖了一支給楊愛國,最後看了眼梁一飛,衝他晃了晃煙盒。

    梁一飛呵呵一笑,擺手示意不抽。

    梁義誠化了根火柴給周萬新點上了,疑惑的看著他,眼神又是期待,又是有些惶恐,像等待最終審判的犯人。

    周萬新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已經變成淡青色的煙霧,等煙霧散去,他才嘆了口氣,沉聲說:「義城啊,一飛進廠子的事,我們黨組商量了一下,沒通過。」

    屋子裡沉默了下來。

    過了快有半分鐘,梁義誠才開口接話。

    「廠長,我在廠子裡干了20多年,不說有貢獻,起碼是兢兢業業,光勞模先進就拿了五六次。職工子弟進廠子,那是老規矩了,怎麼輪到我兒子就不行?」

    語氣平靜,但是態度卻很堅決,一字一句的鏗鏘有力,跟回來路上的沉默、萍姨飯店裡的窘迫,判若兩人。

    楊愛國是黨組成員,今天陪著周萬新一起來,除了另有工作要談,其實也是一起做梁義誠思想工作的,他笑著打圓場說:「義城,不是這個意思,一飛他畢竟……畢竟才出來嘛。」

    「才出來怎麼了!」

    對著和自己資歷差不多的楊愛國,梁義誠沒那麼客氣了,眼睛一瞪。

    「他犯錯,國家關他,我無話可說。可是他現在刑期滿了,他的罪過已經贖了!怎麼,還不許人犯錯了,犯點錯就一棍子打死了?老楊,你沒犯過錯誤嗎?檢討認錯之後,組織上還不是一樣信任你?!要是當時把你按流氓罪判了,有你現在?!」

    85年,楊愛國看露天電影,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摸了前排一個女職工屁股一下,那姑娘當場大吼一聲『臭流氓』,一個嘴巴子掄過去。

    最後鬧到了派出所,還是廠子裡出面保回來的,又是在全廠大會上做檢討,又是回家給媳婦跪搓衣板,好不容易平息下去。

    要臭老楊,拿這個事出來說,准沒錯,一說一個准!

    當然,這也只限於梁義誠這樣的老職工、干部,能在一起說說,年輕職工敢提這事,老楊有的是辦法治他。

    楊愛國臉臊得臉紅,「唉吆我說義城,當孩子面說這個干嘛,都猴年馬月得事了。」

    周萬新擺了擺手,說:「義城啊,不是針對你,更不是針對一飛,孩子都是大家看著長大的,能幫怎麼會不幫呢?可問題是,現在廠子情況困難,你不是不知道,倉庫裡積壓了四十多萬瓶罐頭賣不出去,生產線都要停工了,連工資也發不全,怎麼可能再進人,不要講你了,就是我親兒子想進廠子也不行!」

    「對對對,義城,今天廠長帶我來,還是來找你聊市場的事,宣傳科要抓緊想點辦法,我們兩個部門配合,盡快把積壓的罐頭賣出去,無論如何,先還上銀行的貸款再說!」

    他們岔開話題,梁義誠根本不接茬,任你怎麼說,我只老注意,臉色鐵青鐵青的,丟下一句話。

    「廠長,我在廠子裡干一輩子,我家裡的事,廠子無論如何要給我解決了。其他都好說!」

    說完,一個勁抽煙,不吱聲了。

    他讓梁一飛不要跟周萬新硬頂,為了兒子,自己卻頂上了牛。

    可正如梁義誠所言,周萬新也是個硬骨頭,不吃這一套!

    放平時,梁義誠家的事,他一定幫。

    當前的企業廠長,本就是一個大家長,不光要管生產,也要管職工家庭,何況他和梁義誠私交不錯,梁義誠工作表現又好,是宣傳這一塊的得力干將。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絕對不行!

    等著進廠的職工子弟不是梁一飛一個,開了梁一飛這個口子,其他人怎麼辦?

    廠子都成這個樣子了,說不定哪天就黃了,再找一大堆什麼都不會的新人進來,這不是老壽星喝砒霜嫌命長嗎?

    楊愛國在邊上也不吱聲,心裡打著他的小算盤。

    他兒子同樣在排隊進廠。

    要不都不進,要是連梁一飛一個勞改釋放的都能進廠,那他就去書記那鬧,讓他兒子也進市場科!

    氣氛很尷尬,一家子煙霧繚繞,沒人開口。

    還是梁一飛先打破了僵局,起身推開了窗戶,讓嗆人的煙味散去點。

    「周叔叔,楊叔叔,我的事先放一放吧,不是還要跟我爸聊廠子的事嗎,先說廠子,廠子到底怎麼了啊?」

    對於這個時代的家長而言,子女能進廠子,就有個一輩子的鐵飯碗。

    可是對於梁一飛而言,根本不重要。

    一個小罐頭廠,就算進去當個工人又怎麼樣,每天朝九晚五,一個月拿一百多塊錢,為了三五塊錢獎金跟人爭得面紅耳赤,時時刻刻擔心下崗?

    開玩笑!

    這是90年代初期,是一個能創造奇跡的年代。

    一切都是全新的,所有人是在摸著石頭過河,沒有現成的經驗,自己不僅有對於歷史大勢的先知,而且有改革開放幾十年裡,無數人用畢生積累的經驗、教訓。

    就像淘金,他的腦子裡已經有金子,不需要再從成噸得泥沙裡,用時間、金錢等等為代價,慢慢的積累。

    他根本不擔心將來的出路,飛是一定的,區別只是飛到多高、多穩而已。

    我分分鐘幾十萬上下,你卻讓我跟你去吃牛雜?

    玩呢?

    梁一飛表態了,周萬新也總讓給個台階,讓梁義誠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還是一飛懂事。你年紀也不小了,正好一塊聽聽。這樣吧,你要是有辦法解決,我答應你進廠子。」

    梁一飛笑了笑,先沒說話。

    要是能解決那幾十萬瓶庫存,他要的可不是進廠那麼簡單而已。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3
第003章 點子大王

    濱海市金星罐頭廠,規模不大,百來人,但有著悠久而光榮的歷史。

    從60年代建廠開始,就專門為部隊提供罐頭軍需,南江軍區某部的罐頭食用儲備全部由金星罐頭廠生產制造,不對外銷售。

    這導致了兩個結果。

    第一,罐頭廠不愁市場,所以並沒有培養出一批專業的市場人員。

    楊愛國管的這個市場部也是臨時成立的,人員都是從宣傳科吊過去的,老楊之前和梁義誠一樣,都是宣傳科副科長;

    第二呢,不愁市場,一心做產品,罐頭的質量的確沒的說。

    從80年代末開始,全國百萬大裁軍,89年底,整個南江軍區都沒了,並到了大軍區,罐頭廠一夜之間就沒了客戶。

    今年年初,配合著全國企業改革的風潮,罐頭廠從計劃內剝離,被推向了市場,進行市場化。

    按照84年出台的《關於進一步擴大國營工業企業自主權的暫行規定》,上級放權,從人事權到經濟權,16項大權,全被下放到了廠長手裡。

    可問題是,有權了,不代表就能做好企業。

    市場不買賬,訂單簽不出去,銀行貸款催著還,車間已經快停產,倉庫還擠壓著四十多萬瓶罐頭和一大堆原材料。

    罐頭廠現在的情況就是『四靠』:工資靠貸,費用靠摳,活著靠精神,發財靠做夢!

    說來說去,一個字:難!

    楊愛國在邊上嘆氣:「這就是時間問題,慢慢來,憑著我們廠罐頭的質量,有個一年兩年,指定能搶一些市場份額回來。」

    周萬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楊愛國講的是『正確的廢話』,廠子欠著一大屁股債,加上工人工資、各種運轉開銷,不要一兩年,拖上個大半年,就得黃。

    對梁義誠說:「義城啊,今天來找你,也是希望你們宣傳科再動動腦子,看能不能拿出有效的宣傳方案。」

    梁義誠搖搖頭,不吱聲。

    兒子的事不解決,他這口氣咽不下去。

    何況,宣傳科早就盡力了。

    常規宣傳,就是打廣告,電視、報紙、收音機。

    電視廣告動輒按照一年半年來賣,太貴,罐頭廠買不起,聽收音機的人越來越少,不在考慮中。

    報紙是唯一的選擇。

    當前每個單位都會定報紙,受眾最大,也是廣告的主要載體。

    問題是,報紙上廣告太多了,人家都不一定看,看也是打發時間,看過了就忘,每天那麼多廣告,誰能記得一個賣罐頭的?

    要是登報賣原子彈,人家指定能有印像。

    見大伙都沒什麼主意,周萬新對梁一飛笑笑,說:「小子,聽明白沒?還是那句話,你真有好點子,解了燃眉之急,我拍板讓你進廠子!」

    其實都沒太把梁一飛當回事,誰都不指望他這樣16歲就坐牢,根本沒有工廠經驗的人,能解決這麼大的問題。

    無非給大家一個台階下。

    要是梁一飛解決不了,那也不能怪周萬新;

    反過來,萬一,梁一飛真有辦法,那給他弄一個職工名額,天經地義,誰也不能有二話。

    周萬新和楊愛國都笑呵呵得看著梁一飛,就等著他說一句『沒辦法』。

    哪知道梁一飛想了想,卻說:「周叔叔,我要是真能解決,我也不要進廠,現金獎勵行不行?」

    幾個大人微微一愣,連梁義誠都忽然轉頭,不解的看著兒子。

    真有辦法?

    梁一飛平靜的說:「廠子困難,我是職工子弟,出個點子責無旁貸。不過現在是市場經濟了,我也才出來,生活沒著落。出點子,要有回報。」

    周萬新連續幾次提到『點子』這個詞,讓他想到上輩子一個名人。

    《點子大王靠賣金點子賣出40萬》

    大概在92年左右,青年報報道了一個叫做『張陽』的技術工的事跡,這個人即不搞生產,也不跑市場,就靠一張嘴皮子,為很多企業出了不少有價值的『點子』,前前後後賺了上百萬,被譽為『點子大王』,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一時間,全國都刮起了一股『頭腦風暴』,點子大王張陽也成為中國商業創意、營銷策劃的鼻祖。

    94年春晚上,馮鞏牛群以此為原型,編了一個小品:點子公司。

    馮大剛還差點拍了一部同名連續劇。

    這位點子大王的自傳『張陽的金點子』,梁一飛上輩子在商學院讀過,大多都是在後世看來就是很簡單很常見的營銷手段。

    比如在海灣戰爭之後,把台燈做成飛毛腿導彈的形狀;在水杯上加一個能提著的塑料拉環方便攜帶;把左右兩只童鞋上,印上一個合並在一起能組成圖案,以防穿錯腳……

    說出來好像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偏偏特別管用。

    當時MBA的課堂上專門分析過『張陽現像』。

    改革開放,三大紅利,第一個,就是『經濟發展,帶來消費市場的全方位、爆發式增長』。

    但是在初期階段,需求增長了,企業家的『營銷技巧』卻很貧乏。

    這時候,誰能想到巧妙實用、與眾不同的營銷技巧,誰能就能在短時間內,快速占領市場。

    『快』到什麼程度?

    要超過後世的互聯網時代!

    互聯網時代,信息傳播雖然便捷,但同樣的,信息也實在太多,人們對常見的營銷技巧已經免疫,同類的物資、同樣的營銷手段,競爭激烈。

    所以說,90年代初期,是一個處處充滿了奇跡的時代!

    這次楊愛國先開口了,語氣調侃:「呦,一飛啊,坐牢做出本事來了嘛,都知道市場經濟啦。」

    老楊心裡不爽,他堂堂市場科科長,費了老牛鼻子力氣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梁一飛能解決?

    簡直是小孩子開玩笑嘛。

    周萬新擺擺手:「你說說看先。」

    梁一飛沉吟了一下,說:「以前我們專供部隊,市場早就被人家搶占了,現在一時半會的想搶回來,難度很大;另外,這也是個大環境的問題……」

    這幾年經濟條件越來越好,雖然很多食品還是憑票購買,但總的來講,物資並不缺乏,國家每年都會專門下文,保證食品副食品的充分供應。

    原來物資緊缺時候,備戰備荒,甚至當成『開葷』的罐頭,市場越來越小了。

    再產品本身來說,罐頭味道再好,也不如新鮮的好吃,還有防腐劑什麼的,就是吃著玩嘗個鮮。

    再說了,罐頭是壓縮食品,好幾斤的原材料才能做一斤成品,價格相當不便宜。

    買一罐牛肉罐頭的錢,可以買好幾斤新鮮牛肉了。

    「本來市場就越來越小,而一個南江省大大小小,居然有七家罐頭廠!怎麼可能好賣?」梁一飛說。

    這都是以前世界兩極對峙,緊張備戰大環境下遺留下的問題,在當時是正確的,在現在就成了麻煩事,所以說要與時俱進,要改革呢。

    聽了梁一飛的『市場分析』,周萬新對他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觀。

    雖然沒說解決辦法,但是對自身、對市場,談得十分准確到位。

    反正老楊跟他彙報的時候,就從沒講得這麼透徹過。

    連周萬新自己,都沒想到這麼清楚,直擊要害。

    「按你這麼說,罐頭廠就一定不行了?」周萬新皺眉問。

    梁一飛搖頭,正色說:「大環境好不好不去管它,好不好咱們都要賣,就是因為大環境越來越難,所以才需要快!現在關鍵,是充分發揮我們自身優勢,出奇招,短時間之內,形成轟動效應,急行軍,快速打開市場!」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3
第004章 特供產品

    「發揮產品優勢,打開市場,這話說得倒是簡單!」

    又是楊愛國在一邊插嘴。

    他市場部就是專門干這個的,罐頭廠的優勢是什麼?是質量好,傻子都知道。

    那也得是罐頭廠內部的傻子。

    市場不清楚啊,沒個一年半載積累口碑,這個優勢怎麼發揮?

    光靠做廣告可不行,廣告上,誰不說自己的質量好,產品呱呱叫?

    周萬新揮揮手打斷了楊愛國的牢騷,老楊這些老生常談、抱怨的話,他聽得夠夠的,現在倒是對梁一飛的想法很感興趣,問:「一飛,你說呢?」

    我說?我不說!

    你不說,我說什麼?

    梁一飛以小賣小,呵呵一笑,閉口不言。

    他重生一次,不欠誰的,就算有欠的,一條命也足夠還了。

    廠子真不准備進了,沒任何意思,浪費生命而已。

    但錢他必須要,而且要多多益善。

    周萬新讀懂了梁一飛沉默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說:「一飛啊,我跟你講句明白話吧。獎金可以給,但是給多少,現在不能定,必須要等到見成效之後再說。你周叔叔是廠長,要對組織上對職工們負責,這個道理,你能明白吧。」

    周萬新這個表態,梁一飛是滿意的。

    這是自己的第一筆『買賣』,沒有『成功案例』,人家當然不會先給錢。

    這年頭的人只是沒有足夠的商業經驗和頭腦,又不是傻子,自己兩句話一說,人家就成千上萬的拿出來?

    投桃報李,梁一飛這才繼續說:「周叔叔,對於廠子的情況,我有一整套計劃,分別是改良產品、市場推廣、廣告營銷,咱們一步步來。」

    「呦,這還一套一套的呢,打拳擊呢,還組合拳啊!」

    楊愛國又在邊上陰陽怪氣的插嘴,「一飛我要跟你說一下啊,廠子現在沒錢,要是買機器那指定不行。」

    「不用新買機器,也不用新生產什麼,就是把這些罐頭重新包裝一下,重新加印幾個字,調整下包裝模板就行,不花幾個錢。」梁一飛說。

    「具體呢?」周萬新好奇的問。

    梁一飛想了想,轉身從寫字桌抽屜裡找了白紙和鉛筆,大致畫了個罐頭的樣子。

    罐頭底部原來印著出廠和保質期,梁一飛在邊上寫個四個小字。

    『內部特供』

    又在小字下面,畫了一個小小的五角星。

    幾個人面面相覷,這什麼意思?

    周萬新把紙拿起來仔細看了一會,轉過頭,用不解的目光望著梁一飛。

    梁一飛用鉛筆點了點這四個字,說:「罐頭廠的優勢怎麼體現出來?就在於這四個字,專門特供給部隊的產品,這就是我們第一無二的優勢!」

    說完,看著楊愛國,道:「楊叔叔你剛才口碑要時間積累,打廣告一時半會也沒用。這話一點不假,所以我們要想一個消費者一看就相信的辦法。」

    然後又看向周萬新,道:「老百姓相信什麼?相信黨,相信政府,尤其是相信解放軍!從八年抗戰,到小米加步槍打敗八百萬反動派軍隊,再到抗美援朝,和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叫板,解放軍從來沒有讓老百姓失望過。現在雖然不打仗了,可是老百姓只要遇到天災,什麼抗洪搶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解放軍!所以說,我們的罐頭廠,只要打出給軍隊內部供應的牌子,老百姓自然就會相信我們的品質。」

    這話周萬新愛聽,特別愛聽!

    他就是部隊下來的嘛!

    梁義誠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一旦遇到什麼天災人禍,只要看到解放軍的那一抹綠,老百姓就安心了,就知道有救了。

    這麼多年來,人民群眾對部隊的感情和向往,那是實打實的金字招牌!

    給部隊用的裝備食品什麼的,不敢說檔次多高,但是質量絕對都是一流的,誰敢在軍需品上面搞鬼?那是找死!

    「嗯……」周萬新沉吟了一會,點點頭,說:「有道理。不過,就算說明了它質量好,老百姓不一定就愛吃吧?」

    「不是吃的問題。」

    梁一飛笑了笑,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周叔叔,現在家長都希望孩子能考大學,考不上,在進工廠,這是為什麼?」

    「學習文化知識啊!這還用問。」楊愛國說。

    「學了文化知識又是為什麼?」

    這一次梁一飛自問自答,頓了頓,說:「還不是因為,大學生出來就包分配,就是干部身份,工資、福利、分房、戶口,都有好處。」

    幾個大人被他講的一愣,然後都呵呵笑了起來。

    話有點直,不過理是這個理。

    上幾年大學,出來就有好工作,工資高,待遇好,身份不一樣,國家養起來,有面子有裡子。

    「對嘛,說白了,『高人一等』。」

    梁一飛這繼續說:「罐頭重新包裝,印上『內部特供』的幾個字也是一個道理。幾塊錢,買不到真正的高人一等,但能買到一份高人一等的感覺。按照時髦的話來說,咱們的罐頭,就不光有使用價值,還有附加價值!」

    這番話說出來,三個大人聽得都有點愣神。

    一來,沒想到梁一飛坐個牢出來,居然能講出這麼一番『時代前沿』的話來;

    二來嘛,結合他們自身的經歷,想想他說的的確有道理。

    所謂的『特權』、『高人一等』,不一定是貶義詞,總之就是與眾不同,比別人強。

    就像廠子裡評勞模,其實沒幾個錢獎勵,評上了,也未必就能加工資,但是職工都能為這個事爭破頭。

    說白了,不就是那種『我比其他人都強』的感覺嘛。

    還有現在這些個體戶,賺那麼多錢買小汽車,不要幾萬塊錢一台的,和幾十萬的,真能差十倍?

    還不是一個面子,開著幾十萬的車覺得高人一等嘛。

    「廠長,咱們現在可不是給部隊生產罐頭了。印這個,那不是騙人嗎?」楊愛國又來打岔。

    周萬新和梁義誠都不樂意聽這話,好不容易想到個看起來不錯的點子,他老楊盡在這搗亂。

    但是這個擔心的確有理。

    哪怕為了賺錢,也不能弄虛作假!這是基本原則!

    「一飛啊,點子是你想的,這個你怎麼說?」周萬新問。

    「這有什麼怎麼說的?」

    梁一飛呵呵一笑,「積壓的罐頭,本來計劃就是供應部隊的吧?這沒錯啊!罐頭質量沒得說,比外面賣得好得多,這也沒錯吧。內部特供,指的是品質。是給部隊內部特供的軍工品質!這怎麼是騙人呢!」

    楊愛國下意識嘴巴一張,本能的就准備再挑挑刺。

    可嘴是張開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周萬新似笑非笑的看了老楊一眼,最後拍板:「行,一飛你說組合拳,咱們先打第一拳,弄一批出來,探探路子,再決定後面。」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3
第005章 監獄也是所大學

    小會開完,周萬新和楊愛國匆匆離開。

    楊愛國得趕緊回家,快十點了,他家婆娘凶的狠,回家晚於十點,不管啥原因,第二天晚上,准能看到他跪搓板。

    挺搞笑的,也就這年頭還能看到這種奇景:丈夫打老婆,打得嗷嗷叫喚眼淚汪汪,滿世界亂跑;或者老婆體罰丈夫,當著鄰居面在大門口跪搓板。

    大家都習以為常,看到打女人的,勸幾句拉一拉,看到跪搓板的,就哈哈一笑。

    很少有人因為這些事鬧離婚。

    未必是感情好,而是在這個年代裡,大部分人在婚姻和工作上,都沒有太多的選擇和誘惑,一次就是一輩子。

    周萬新則是直接回到了廠子裡,今晚就要重新做包裝模具。

    他是屬於偶爾打打老婆的那種。

    梁義誠就比較慘了,即沒有老婆打,也沒女人罰他跪搓板,就一個兒子相依為命,這幾年還見不到面。

    「你放著,爸來掃。」

    人走之後,一地煙頭,梁一飛拿著掃帚干活,梁義誠把掃帚拿了過去。

    梁一飛也沒閑著,跑到水池洗碗去了。

    梁義誠一邊掃地,一邊問:「一飛啊,你這些東西都跟誰學的啊?」

    梁一飛說的那些話,乍一聽是小聰明,可是仔細想想,裡面是很深的道理的。

    這個道理就是人心。

    而且,坐牢幾年,兒子不但沒和時代脫節,反而走在了時代的最前沿。

    附加價值這種詞,可不是說有點小聰明就能想到的。

    梁義誠有點奇怪。

    梁一飛把碗摞好了,放進碗櫃蓋上濕毛巾,說:「爸你忘了,我以前擺地攤嘛,那時候就懂點怎麼做買賣,在牢裡,我經常看書讀報學習,牢裡也沒其他休閑娛樂。」

    頓了頓,擦干手,笑道:「再說了,您不知道,大牢裡什麼人都有,混社會的,當官的,還有大老板呢,我跟他們聊聊,真挺長見識。」

    這話有五分真。

    兩輩子都有坐牢的經歷,對於梁一飛而言,未必全是壞事。

    在牢裡,學到了很多外面學不到得東西,接觸到了一些奇人,也能靜下心來想想,自己犯過的錯誤。

    監獄裡的犯人,是罪犯,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很多也是某個領域的『人尖子』;

    而且這批人尖子,和梁一飛一樣,進去之後,都會反省自己的『失誤』,所以他們領悟到的東西,有時候比外面的那些正春風得意的成功人士,要更深刻。

    「這就好。」梁義誠說,「塞翁失馬,焉知禍福,你還年輕,將來路長的很,吃了一次虧,能學到這麼多東西,爸也就放心了。」

    接梁一飛出獄的時候,梁義誠滿臉愁容;

    但也就半天多時間,隨著兒子越來越多的表現出的變化,梁義誠臉上的愁容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輕松的微笑。

    他本來年紀就不大,40出頭,正是壯年,還處在一個男人最好的時間段,精神好了,人一下好像年輕了幾歲似的。

    ……

    ……

    接下來幾天,周萬新按照梁一飛的『點子』,從倉庫裡取出一批罐頭,重新包裝。

    不多,攏共3000瓶,兩百箱。

    梁一飛的點子聽起來蠻『奇』的,但是到底管用不管用,周萬新和楊愛國,包括梁義誠,現在都不敢確定。

    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准!

    聽起來有意思、吹牛逼、紙上談兵的理論分析,再好,也不能決定結果。

    包裝上的字,印上去簡單,可要是市場還是不買賬,到時候再想摳下來那就難了;五角星還是鋼印打上去的,根本不存在摳不摳的問題,賣不出去,那這三千瓶就廢了。

    三千瓶罐頭不多,沒用多少人手,連上班時間都不占用,找幾個工人加加班,三天就搞完了。

    罐頭裝箱,箱子上,也印著「內部特供」和五角星。

    周萬新眯著眼,打量著面前的罐頭箱子。

    車間主任皮大國跟在邊上,摸著下巴,咂巴著嘴,自言自語說:「廠長啊,你有沒有覺得,這些罐頭哪裡不太對勁啊。」

    「什麼不對勁?」周萬新現在一顆心全在罐頭上,聽到老皮說不對勁,給他嚇了一跳。

    「我說不好,怎麼說呢?」皮大國斟酌著用詞,不清不楚的講:「罐頭吧,還是一樣的罐頭,可是,怎麼就感覺跟原來不同了,看著有點……嗯,有點嚇人!」

    話說的沒頭沒腦,不過周萬新卻聽明白了。

    因為他也有類似感覺。

    怎麼說呢,不是嚇人!

    一樣的罐頭,可是印了這四個字之後,就讓人有種油然而生的敬畏感。

    也不一定是敬畏感。

    用一句知識分子的酸話,比較恰當。

    叫做『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這鬼點子,有點意思啊。行,先放倉庫去。」周萬新咂巴咂巴嘴,琢磨著下一步怎麼辦。

    他覺得『有神秘的色彩』,但是到底市場買不買賬,其他人認可不認可,這個還不好下結論。

    按照梁一飛的『組合拳』,後面估計是要開始花錢了。

    賬上錢真的很有限,首先要還銀行利息,周萬新有點猶豫,是繼續按照梁一飛的建議,冒險把這套『組合拳』打完,還是先按照正常方法?

    他還沒琢磨明白呢,罐頭朝倉庫搬的時候,出事了!

    入倉庫的時候要點數。

    點來點去,本來兩百箱罐頭,可只點出了179箱!

    21箱不翼而飛!

    ……

    ……

    梁一飛是從梁義誠嘴裡聽到這個事。

    足足丟了十分之一的罐頭!

    梁義誠嘀咕說:「見了鬼啊,以前也有丟的,可是沒這麼多。」

    職工拿自家廠子東西,不算偷。

    愛廠如家嘛,也就把廠子當成『家』。

    家裡的東西,那不是隨便拿嘛。

    不光罐頭廠,其他廠也都一樣。

    連周萬新這種『改革派』都習以為常,只要不是太過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前物資不豐富,職工們經常去倉庫拿罐頭當菜吃,也有朝家帶的。

    可是,現在什麼都能買到,罐頭吃久了,那味道實在挺膩歪,廠子裡職工自己心裡有數,這東西加了太多的防腐劑和色素、糖精,對身體沒好處。

    除了極個別不占便宜就活不下去的人,這種『損耗』越來越少。

    可就算之前最誇張的時候,也沒有一批貨損耗超過十分之一的,百分之一都沒有!

    這次一下子就少了21箱,性質立刻不一樣了。

    這就叫『掏黃鱔把大堤給掏塌了,偷磚頭把大樓給偷倒了』。

    社會主義牆角能這麼挖?

    這不扯淡嘛!

    周萬新不得不重視起來!

    要查,嚴查到底!

    ********************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3
第006章 罐頭失竊事件

    說來也好笑,得知罐頭大批失竊,周萬新第一反應,居然是『有敵特搞破壞』。

    以前罐頭都放在倉庫,也沒人偷,怎麼現在就少了呢?還就短短兩天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沒了!

    但是轉念一想,不對。

    擱在以前,還真不是沒這種可能,罐頭廠專供部隊的嘛,建國後,其實一直在陸陸續續打仗,有段時間,和周邊關系都非常緊張,來幾個特務破壞軍事物資,不是天方夜譚。

    可是現在?

    人家敵特閑的蛋長霉啊,那麼多有戰略價值的水壩、電廠、國家單位不去破壞,偏偏來偷你幾百瓶賣都賣不掉的罐頭?

    要敵特就這種水平,那也不用擔心了,紅色旗幟分分鐘插便全世界!

    先把保衛科的幾個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上班扯淡看報紙吹牛的事都翻出來了,借著這個機會狠狠教育了一頓,然後開始專門查『損耗』。

    這年頭沒什麼高科技,反偵查手段也沒普及,企業裡的這些破事,真要查就沒查不出來得。

    當天下午,就水落石出了。

    果然是內賊。

    下班的時候,周萬新帶著保衛科幾個人攔在門口,挨個檢查,抓了四個人。

    三個是產線上的,一個是保衛科自己人。

    保衛科長臉都綠了,當著周萬新的面,一腳踹了過去。

    全部帶到辦公室來,站成一溜排!

    保衛科長也黑著臉站在邊上陪綁。

    周萬新腦門都在冒火,要給他把刀,他立刻就能變成獨臂刀,大殺四方!

    「我說你們一個個,也是廠裡的老員工了,平時孩子老婆想吃,拿個一兩瓶,我不說什麼,現在是越來越變本加厲了。好嘛,都成箱成箱的綁在自行車後面,用雨衣一蓋,就朝外廠子外帶,你們是當我是瞎子,還是覺得偷公家東西,就不算犯法啊。」

    他是戰場上下來的,自帶一股煞氣,雖然廠子效益不好,可他做事公正,不謀私利,一心想帶著廠子朝前走,在廠子裡很有權威。

    他一發火,都低著頭不敢吱聲。

    看他們沒頂嘴,一臉躺倒挨錘、挨打立正的慫樣,周萬新火氣好歹消了三分,可臉還是黑著,獨臂重重在桌上一拍,呵斥道:「你們是家裡沒米下鍋了還是怎麼的,成箱成箱的拿回家,當飯吃啊?這東西有防腐劑,你們不知道啊?!」

    說著,衝左邊保衛科的那家伙一瞪眼:「特別是你,白洪岩,你自己是搞安全保衛的,執法犯法,你說說,該怎麼辦?!」

    白洪岩還沒說話,保衛科長又是一記飛腿過去了,不等他爬起來,指著鼻子就罵。

    「一輛自行車,左邊一箱子,右邊一箱子,後面一箱子,大杠還有一箱,蓋著個大雨衣就朝外走!你小子可以啊,以前沒看出來,還有這本事呢?是不是想改行玩雜技啊?跟我說一聲,我寫個介紹信,給你介紹帶到市雜技團去養猴好不好?」」

    正所謂打是疼罵是愛,科長踹了罵了,廠長也就消氣了,不會罰的太重,白洪岩捂著屁股,嘿嘿賠笑。

    「廠長,科長,我不養猴。我這不是新交了一個女朋友嘛。」

    周萬新有點不耐煩的一揮手:「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女朋友養猴……哦不,她叫你偷的?」

    「不是不是,廠長,我給我女朋友拿了一瓶回家吃,我未來老丈人看到之後,說這東西拿去送人有面子,讓我幫著多弄點,他送給他那些老同事,老戰友,老朋友。」

    白洪岩可憐兮兮得說:「領導,您說,我人醜家窮個頭矮,好不容易談個女朋友,老丈人還不得巴結好了。」

    「你說相聲呢!」

    聽到這個原因,周萬新心裡微微一動,瞪了他一眼,繼續板著臉問其他人:「那你們幾個又是什麼原因?」

    「我給兒子班主任送的!」

    「廠長,我琢磨著我老婆家親戚從農村來,給他們帶點罐頭回去,看到這幾個字,他們就不敢小看我老婆了,我老婆在老家也有面子!」

    「我……」

    七嘴八舌的解釋原因,基本都是送人的。

    也有自家吃的。

    財務科的老錢說,他媳婦最近住院,病房住了十幾個人,人太多鬧哄哄的吃啥都沒胃口,那天看到產線在加工罐頭,還以為是新產品,就帶了一罐桃子罐頭給她。

    沒想到這婆娘胃口大開!

    一邊吃,一邊在病房裡大聲嚷嚷,說什麼『這內部特供的就是好吃』、『一般人沒關系根本買不到』什麼的,非要他天天帶。

    老錢一臉其實我也很委屈的樣子:「您說這婆娘,吃完了瓶子還不給丟,非放在床頭櫃上面,倒水泡茶都用它,就差沒讓我怕把它當尿壺了!」

    「老錢,可不能當尿壺,罐頭口快的很,再給你蛋割了!」白洪岩咧嘴笑說。

    反正被抓的這幾位,一個個都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好像只要理由合適,拿公家的東西就是天經地義。

    周萬新惱火的揮了揮手:「行了,都閉嘴!你們行啊,一個個偷東西還偷出道理來了!」

    擱在以前,這麼大事,他肯定要狠狠處分這幾個人,至少也是寫檢查、大會上做檢討。

    但是聽了他們的『歪理』之後,周萬新得心思卻不在這上面了。

    之前倉庫裡罐頭,怎麼沒人偷?

    現在才貼了新包裝,立刻就大批大批失竊,這不是正能說明,不光是他覺得『有神秘色彩』,新包裝對其他人,也是有吸引力的嘛。

    由小看大,既然對罐頭廠的職工有吸引力,那對於其他老百姓,當然也有吸引力。

    這個盜竊事件,讓周萬新原本的三分信心,七分猶豫,變成了五分信心,可能還不止。

    還是得繼續梁一飛繼續聊聊,按照他的點子,繼續干!

    第二天下班,周萬新就帶著楊愛國,再一次來到了梁義誠家裡。

    來之前,特意去副食品店,切了兩斤豬手,一斤大腸,帶了一瓶酒。

    梁義誠在外面小廚房裡放點大蔥紅辣椒,炒得噴香,整排職工房都能聞到,有同事下班路過就笑著問,老梁你家今天有喜事啊?

    一盤大蒜辣椒爆炒豬大腸,火辣辣碧翠翠的,一口咬下去,肥油滿嘴,爽的很!

    還有一盤切開的豬腳,配上點花生米,三個大人先喝了一輪,梁一飛也跟著嘬了幾杯,土釀的大曲太掛嗓子,跟小刀子拉似的,很不爽。

    這個『罐頭失竊事件』,本身明明不是件好事,可是幾個大人都挺高興的。

    梁一飛倒是沒什麼意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做產品,就兩條路,要麼物美價廉真正實用,要麼就做人性。

    外賣、打車、共享單車、網絡游戲乃至健康補品都是例子,上癮、炫酷、社交、懶惰、焦慮、貪婪,等等,抓住任何一項人性做到極點,市場就能買單。

    現在經濟條件好了,幾塊錢一瓶罐頭不是買不起,還有一批小富起來卻沒有社會地位,又急於『炫富』找存在感的小老板。

    不要講在很多商品依舊要憑票供應、限量供應的90年,哪怕就是梁一飛上輩子的2018年,還是有很多人會在各種場合,得意洋洋的拿出印有『內部供應』、『特供』的煙酒顯擺。

    當然,依靠這四個字只能解解燃眉之急,想要走遠,還得靠質量和創新。

    那是後話。

    周萬新跟梁義誠碰了個杯,問梁一飛:「一飛啊,你這個組合拳第一招見成效了,後面怎麼辦?」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3
第007章 讓孩子給裝套裡了

    梁一飛當時講,想要出奇招,有三點。

    改良產品、市場推廣、廣告營銷。

    當時只說了第一點,後面兩個沒細說,本是想著,等第一招有點成果後,用後面兩個談價錢,待價而沽。

    這事他上輩子的思維習慣,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講明好處,絕對不下場。

    不過這兩天他認真想了想,罐頭廠是個小廠,油水有限,這次主要是試手,把事情辦成了才是最重要。

    勞改犯的身份,又年輕,之前沒有任何『成功案例』,如果市場反饋不出來,就著急談具體的獎金,只有兩種結果:

    要麼把對方嚇住,覺得自己是獅子大開口;

    要麼談出一個不疼不癢的獎勵。

    這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先把事辦成了,再說錢。

    「市場這一塊,主要是要人。周叔叔,廠子現在快停產了,能不能讓所有人都出去跑市場?」

    「所有人都去跑市場?」周萬新看了眼楊愛國,眉頭動了動,說:「市場部現在的人手不夠嗎?」

    這話不是問楊愛國,而是問梁一飛。

    「人越多越好,閑著的最好都去。」梁一飛說。

    周萬新想了想,這麼干,恐怕不成!

    銷售可不是什麼吃香的工作,沒提成不說,還要在外面風吹日曬,看人臉色,百般討好。

    做得再好,也就是月底多幾塊錢獎金,還不夠買雙新鞋的。

    讓市場科的人跑市場,天經地義,職責所在,沒得說。

    可讓其他人也去?

    難!

    廠子職工們,有吃苦耐勞淳樸的一面,也有不願意承擔責任斤斤計較的一面。就算是本職工作,都要挑肥揀瘦,為了加一級工資兩塊五毛錢能搶破頭,同一個崗位排個早晚班都能扯皮到廠長辦公室去。

    跑市場這種又吃苦又沒好處的『額外工作』沒人願意干。

    如果強行攤派,最好的結果也只能是陽奉陰違磨洋工。

    周萬新這個廠長,說有權力也有,說沒有也沒有,平時罵幾句、調個崗,都是他一句話說的算,可是要是工人真鬧起來,他也只能安撫為主,不要說開除,就是扣工資都要十分謹慎。

    楊愛國更不樂意了,心裡嘀咕,這是什麼意思嘛,人人都能跑市場,我們市場部都是廢物啊?

    梁一飛搖頭說:「按照我的想法來,跑市場不用這麼辛苦。不低三下四求人,不看人臉色陪人喝酒,就帶著老婆孩子逛商場,要麼打打電話,輕松的很。」

    周萬新還沒說話,楊愛國就插嘴說,「開玩笑呢吧。還有這好事?小梁啊,你還是年輕啊,不懂。以為跑市場是逛公園啊,市場要是都這麼好跑,還要我們干嘛?」

    對梁一飛,楊愛國其實挺矛盾的。

    一方面,內部特供見成效後,他開始有點服氣了,希望梁一飛真能解決問題。

    他是廠裡干部,廠子好了,對他自然也好,說不定孩子進廠的問題也順手解決了;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擔心,梁一飛真的解決了問題,豈不是顯得他這個跑市場的領導很無能。

    搞得內心都有點分裂,有時候捧梁一飛幾句,有時候語氣又酸溜溜的。

    梁一飛沒搭理他,繼續說:「另外,既然這些員工是為了廠子干活,那該有的交通補貼、電話費補貼,廠子裡要給,還有要給假,不能算曠工遲到。」

    「乖乖,那還叫跑市場,單位出錢給他們出去逛街就是了!」

    楊愛國現在心態已經崩了個七七八八,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又沒忍住插嘴,皮裡陽秋的說:「要是按照你說的這麼輕松,我負責去動員其他部門的人!」

    梁一飛剛才一直沒搭理他,此時卻忽然叫了聲『好』,話音未落,一支煙就行雲流水似的遞了過去。

    「楊叔叔,那就這麼辦了,動員的事,你來安排!」

    「啊?」楊愛國愣住了。

    自己一句牢騷,立刻被梁一飛抓住了口實,順杆爬了上來。

    煙在半空,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周萬新看了眼楊愛國,又瞅瞅梁一飛,心裡好笑。

    老楊平時也是人精一個,怎麼就給一個孩子三言兩語裝進套裡去了,好嘛,人家還沒說具體怎麼辦,你倒是先下了軍令狀。

    楊愛國也是躊躇,這個煙接不接?

    不接,被一個孩子嚇住不說,還顯得後面市場跑不好是自己的責任;

    接了,得罪人的事就得自己去干了。

    最後還是接了,沒抽,別在耳朵上,訕訕的說:「說好了啊,不求人、不累,還有補貼,只要能保證這幾個,我去動員,可是這樣的跑市場我是沒什麼信心,最後沒結果,那不能賴我。」

    「好!」梁一飛點頭,看向周萬新,「那接下來就是廣告的事了。多少要花點錢。」

    放之前說到花錢,周萬新估計得心裡打鼓,可是他現在對梁一飛的信心是越來越足,說:「花錢行,不過,不能太多啊,廠子賬上沒多少錢了。」

    ……

    這一次小會直接開到了凌晨,梁一飛竹筒倒豆子,把後面的招都說了。

    又是一家子煙霧繚繞,送走了周萬新和楊愛國,梁一飛起身打開窗戶,散散煙味。

    媽的,還說這輩子戒煙呢,照這樣下去,老子就是不抽煙,也得被二手煙熏死。

    梁義誠老樣子繼續掃地,問:「一飛,剛才都在我不好說,獎勵的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是真想要錢,還是說要錢只是個幌子,想進廠?」

    聽梁一飛說完後面兩點,梁義誠本能的就覺得,有戲!

    「要錢。」梁一飛理所當然的說。

    「那萬一最後廠裡罐頭賣了,不給你錢……」

    他想了想,搖頭說:「老周還是言而有信的,不至於不給錢,我就怕,就給個幾百塊錢,那就劃不來了。」

    幾百塊錢不少,他一個月全部收入才兩百,可是相對於幾十萬瓶存量罐頭,幾百塊錢的獎勵未免太讓人覺得不值了。

    「爸你放心。」

    梁一飛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似笑非笑的說:「我這裡面,不光有賣罐頭的點子,也有讓廠裡給我一大筆獎勵的點子,到時候我不要,恐怕他都要搶著給我。」

    這話聽起來挺玄乎的。

    可梁義誠看了梁一飛半晌,沒說話,嗯了一聲,轉身去幫兒子鋪床去了。

    兒子出獄之後,整個人和原來不太一樣。

    幾年牢獄之災,兒子身上那些機靈勁、狠勁,還是有,但更加穩重內斂了,還有點他看不透的東西。

    怎麼說呢,短短一個禮拜不到,他對梁一飛已經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信心。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4
第008章 雙管齊下

    濱海市百貨大樓,第二層副食品專賣店,有個跛了腳的中年人在櫃台前閑逛,渾身散發出一股子『老干部』的氣質,身後還亦步亦趨的跟著一個夾著公文包,一看就是秘書的年輕人。

    服務員連忙迎接上去,笑容滿臉的說:「領導您好,我們這裡有……」

    「你們這裡的商品不齊全啊。」

    一直因為老寒腿在療養的罐頭廠宣傳科科長老金擺了擺手,「人民群眾的物質需求在日益增長,你們商場也要跟上腳步嘛。」

    「領導,我們這裡有很多商品的,您要哪一種,我去幫您找。」服務員說。

    「咳咳,我們首長以前在部隊,喜歡吃內部特供的牛肉罐頭,味道和質量都比市場上的罐頭好得多,可是在你們這邊轉了一圈也沒看到。」年輕秘書低聲說。

    「內部特供?這個……」服務員疑惑的問:「您說的是哪個牌子的啊?」

    小秘書正要開口,老首長又擺了擺手:「小張,不要搞特殊化嘛。他們這裡沒有賣就算了,我們再去其他地方瞧瞧。」

    說著,一瘸一拐的離開了櫃台。

    ……

    濱海市第一農副食品集貿市場,某家專營罐頭、蜜餞和干貨的門市部裡。

    「媽,我要吃罐頭!」

    說話的這個小男孩看起來都已經六七歲了,胖的和豬一樣,可還是被他媽媽顯得很吃力的抱在懷裡,可見極為寵溺。

    「好好好,媽媽給你買罐頭。老板,你們都有什麼罐頭啊?」

    門市部老板帶著白護袖,笑呵呵的說:「唉吆,那您可找對了,整個市場,就我家的罐頭最全最好!梨子的、蘋果的、水蜜桃的、楊梅的……」

    小老板嘴皮子也溜,手指在身後擺滿罐頭的架子上滑過,跟報菜名似的劈裡啪啦說了一大串。

    「媽媽,我都想吃。」胖小豬嘬著手指,一臉饞兮兮的樣子。

    「大姐,你買五瓶以上,我給你打個折。」老板一臉的生意經,說:「罐頭這東西放不壞,買回去您慢慢吃。」

    抱著孩子的女人猶豫了一下,不太放心的說:「罐頭防腐劑太多了,我聽人家,還不衛生,都是用爛桃子壞蘋果,還有好多化學添加劑什麼的。」

    改革開放十年,人民群眾生活水平上來了,就開始追求生活質量,什麼氣功熱、保健品熱漸漸的興起,人們對自己的身體健康越來越關注。

    門市部裡有七八個客人,聽到這話都紛紛回頭看過來。

    小老板臉一沉:「大姐,您不買也別亂說啊,我們這都是正規廠家進來的!」

    「你們有沒有部隊特供的那種罐頭啊?」大姐說:「我愛人就是部隊退伍的,以前他們部隊發罐頭,我們家大寶吃了又營養又好吃,你看看長得白白胖胖的,你家有沒有啊?」

    「大姐,你這話就開玩笑了,我這又不是部隊,哪能有部隊的,那不成倒賣軍需用品了。」小老板說。

    「我愛人說,部隊的罐頭,也對市面上賣啊,就是比較少,搶手。」大姐似乎很擔心寶貝兒子的健康,搖搖頭:「算了,我還是再看幾家吧。」

    ……

    「喂您好,這裡是亞細亞商場客戶服務部,我是話務員,很高興為您服務!」

    最早發源於鄭州的亞細亞商場,規模和財力,暫時還無法和擁有雄厚背景全國連鎖的百貨大樓相提並論。

    但是說起服務質量來,濱海亞細亞商場,那當之無愧是全市、乃至全省的第一。

    在大部分櫃台服務員還動不動就給顧客甩臉子的年代,亞細亞就規定了『微笑服務』,提出『賓至如歸』的口號,服務態度好過空姐。

    這裡也是全省第一個開通電話服務部的商場。

    「喂,你們店裡有沒有罐頭啊,就那種鐵皮包裝的,有五角星的罐頭!對了,是以前給部隊提供的。」電話那頭,有個帶著濃厚滬市口音的人問。

    話務員業務非常熟練,稍稍一過腦子,說:「您好,我們有20多種罐頭,來自各個廠家,大部分都是鐵皮的。但是沒有您說的那種五角星,供給部隊的。」

    「咦?我聽人說你們有的呀!你再查一查好伐啦?我都答應了要給親戚朋友帶的呀!」

    「很抱歉先生,您能告訴我具體的牌子嗎?」

    「我記不得了啊,就是那種帶著五角星,有內部特供幾個字的。」

    ……

    ……

    這段時間,以濱海市為中心,整個南江省幾個主要城市的大型商場、副食品市場,和大大小小的門市部,都陸陸續續的發現了新的『商機』。

    市面上好像出現了一種印著五角星,特供給部隊的罐頭,非常受歡迎,經常有消費者打電話或者親自上門來詢問。

    但是奇怪的是,卻找不到進貨的渠道。

    就在這個時候,南江省日報在第二版刊登了一個廣告。

    報紙上登廣告不奇怪,報紙就是靠這個賺錢的,隨便一個報紙,每天都有好幾版幾十個甚至上百的廣告。

    奇怪的是這個廣告本身!

    啥內容都沒有,就一個大大的五角星。

    南江日報8個版面,大大小小大幾十條新聞廣告,唯獨這個廣告,最吸引人。

    因為它最奇怪,什麼都沒有。

    看到兩條腿的人不稀奇,看到四條腿的人,那絕對過目不忘,好奇得不得了!

    就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新聞,更沒有這樣的廣告了。

    什麼意思啊?

    這年頭娛樂活動非常有限,人們上班最常干的一件事,就是喝茶看報紙,幾乎每個單位都會定幾份報紙,當地的日報更是必不可少。

    就這一顆五角星,一下子成了南江省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不知道有多少個辦公室裡,家裡,都在聊這個奇怪的廣告。

    到了第二天,五角星上面,多了一行字。

    「內部特供,軍工品質!」

    內容是豐富了一點,但還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第三天,這八個字,又在之前的圖案上,出現了『美味營養,衛生安全』幾個小字。

    哦,知道了,應該是吃的。

    於是很多人就開始猜測,到底是什麼,答案五花八門,有的同單位的人還賭煙賭酒的。

    到了第四天,答案終於公布了。

    一只罐頭,簡約但富有質感的鐵皮罐頭上,統一的印著一顆星星,下面是「內部特供」四個小字。

    還有一個聯系電話。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8-7-3 14:54
第009章 鐵滑車

    從登報開始,罐頭銷售工作就進入了最後的『衝刺階段』了,周萬新非要梁一飛每天跟著梁義誠一塊來廠子裡,萬一有什麼事梁一飛能現場解答,現場指導,省得天天下班朝家裡跑,開座談會開到半夜,人累效果還不好。

    其實屁事都沒有,都按照梁一飛的預定方案執行,能有什麼事?

    梁一飛每天跟著周萬新聽聽職工彙報,大部分時間就在梁義誠辦公室裡,看報紙喝茶,有時候困了,趴桌上睡覺。

    市場科以前是從宣傳科分出去的,還是共用一個大辦公室,辦公室裡幾個宣傳科的,是梁義誠的手下,對『梁公子』的態度和其他人自然有所不同,還是比較客氣的。

    至於市場科老楊的手下,除了工作,平時不和梁一飛多說什麼。

    梁一飛出點子,不能講是得罪人,但是市場科人和楊愛國的想法都有點類似:矛盾!

    尤其,梁一飛還是才釋放的勞改犯,只有19歲,這就更加深了這幫人的矛盾心理。

    一個個社會棟梁,單位頂梁柱,比不上一個勞改犯,這面子朝哪裡放?

    另外市場科也好、宣傳科也罷,能明顯感覺到,所有人,對梁一飛都有點『敬而遠之』的味道。

    勞改犯這個帽子,對於普通人而言,過於沉重,要是沒點大出息來抵衝掉,往往會一輩子被壓得抬不起頭。

    倒是有個年輕的叫潘覺,高中畢業,專門寫宣傳稿的,比梁一飛小半歲,帶著啤酒瓶似的厚厚眼鏡,充滿朝氣,對啥都好奇,經常和主動找他聊天。

    不同的人看問題不一樣,在其他人眼裡,梁一飛就是黑歷史壞分子,在潘覺看來,梁一飛是浪子回頭金不換,還有點傳奇色彩。

    一大早,厚厚的眼鏡片後面,充滿了求知欲。

    「一飛哥,我聽說監獄裡人都憋壞了,男人和男人之間都干那事,長得英俊的,像奶油小生那種,進去都要被老大搞,是不是??」

    「這事嘛倒是有。」梁一飛笑了笑,「不過沒你說的那麼誇張,管教們還是非常嚴格的,主要是你情我願。」

    白湖監獄就有個外號『老屁股』的犯人,專門私下裡倒賣點香煙、女明星雜志封面什麼的,據說這個外號最早得名也是和這個有關。

    「一飛哥,你長得也俊,有沒有那個……那個啥?」潘覺十分八卦的繼續問,也不知道是高度近視的緣故,還是要『近距離』欣賞梁一飛的『俊』,說話的時候,臉都要湊上來了。

    啥意思啊,想讓我親你呢?

    梁一飛朝後一讓,笑了,「潘覺,你問這個干啥?」

    「收集素材嘛!」

    潘覺筆頭子好,平時喜歡寫東西,經常朝各種報紙什麼投稿。

    還真發表過一些『豆腐塊』,詩歌、散文、評論文章都有。

    「這個素材有什麼好說的,你寫點廠子改革的事就挺好。」梁一飛可不想跟他多聊監獄的事,這幫文青,弄不好就能犯錯誤,再把自己牽連進去,那不活倒霉嘛。

    正說著,周萬新和楊愛國風風火火的進來了,手上還拿著今天的報紙。

    今天報紙才送來,正式完整的刊登完了罐頭廠的廣告。

    前幾天的報紙拿出來,在桌上一溜排排開。

    看著這一排吊人胃口的報紙,事到如今,連楊愛國都必須承認,梁一飛這幾個鬼點子,一般人真想不到!

    這兩天,他下班在家門口打麻將,一群『麻友』都在聊這個廣告的事,還有人打賭說到底是什麼東西,有說是服裝的,有說是摩托車的,還有說電視機的。

    由小見大,管中窺豹,從路邊一個小麻將桌上的閑聊中,就能看出來,當前的老百姓關心的是什麼。

    「還得看結果。」周萬新點了點報紙。

    廣告本身,沒的說,大伙都覺得有意思,新奇。可效果,暫時還沒體現出來。

    為了實踐梁一飛的計劃,動靜鬧得比較大,全廠動員了一半多人去跑市場,還花了大幾千塊錢去打廣告,全廠都知道周廠長要有大動作,財務也快見了底。

    這些事,都是周萬新一言而決,同樣,他也是承擔了責任,冒了一定風險。

    萬一最後還是賣不掉,傳出去,他這麼做完全是因為一個『勞改犯』提的建議,那不光是成笑柄了,恐怕還要受處分。

    周萬新想了想,對楊愛國說:「老楊,反正我們前期工作也做了,這幾天,你再帶著市場部的人,去主動跑一跑市場,和商場、副食品市場聯系下,看對方願不願意從我們這裡進貨。」

    楊愛國在邊上,精神又開始分裂了,矛盾心情繼續發酵,呵呵笑,說:「廠長你也別急,市場反饋是需要時間的嘛,哪有這麼快。」

    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副像棋來,啪啪啪擺開楚河漢界,邊說:「小梁說什麼,咱們都辦了,接下來反正也沒事,閑著也是閑著,他的法子辦,老梁,來殺一局!」

    上班時間下像棋打發時間,也是慣例了。

    「老梁,來一局。」楊愛國衝梁義誠發出挑戰。

    梁義誠笑著擺擺手,他現在哪有這心思,梁一飛的點子到底能不能奇效,他比周萬新還緊張。

    「廠長,咱兩來一局?」

    「我下棋不行,下不過你。」周萬新也沒這個心思,而且楊愛國下棋還是可以的,拿過廠裡比賽前三。

    楊愛國又對梁一飛說:「那小梁你來,我知道牢裡沒別的娛樂,只能下像棋,我瞧瞧你學到本事沒!」

    「我水平一般。」梁一飛笑笑,楊愛國說得沒錯,大牢裡就這麼一個娛樂活動,還真有高手,坐過牢的人,一般都會下像棋。

    楊愛國隨手拿掉自己這方一個馬,一個車,「我跟你爹下棋,讓他一個馬,我跟你下,讓你一車一馬!」

    梁一飛卻把那兩顆棋子重新拿回棋盤,說:「讓棋不用,我下得不好,我先走就行。」

    不等楊愛國應聲,已經伸出細長的食指,把左下角的一個紅車淺淺朝前推了一步,車九進一。

    周圍一片哄聲,連棋力平平的周萬新都皺起了眉頭,這不是把馬給賣給了對方的炮嗎?

    「小梁,你還說你會,這不是亂走嘛!」

    楊愛國生怕梁一飛悔棋似的,飛快拿起他的黑炮,啪一下跳過呵,吃掉了那個送出去的紅馬。

    梁一飛也不說話,又同樣把另外一邊的車走了對稱的一步。

    「你這哪是下棋啊,瞎走嘛!」楊愛國一點都不客氣,啪一下,又吃了梁一飛一個馬。

    好嘛,車馬炮六個大字,開局兩步,梁一飛就用一種近乎荒唐的方式丟了兩個,還讓對方的跑占據了很有力的位置。

    又過兩步,梁一飛和對方拼掉了一個大車,開局就是略勢,少了一個車,略勢更大了。

    幾步下來,梁一飛的紅子盡處下風,被逼得十分被動。

    到第九步的時候,梁一飛炮一平五,輕輕的說了聲『將軍』。

    楊愛國嘿嘿一笑,隨手歪了將,躲開雙炮。

    梁一飛伸出食指,輕輕一推最後那只紅車。

    「將軍!」

    楊愛國下意識就想要動帥,可手落到帥上的時候,卻定住不動了。

    剛才還很輕松的神情驟然凝重了起來,眉頭一點點的皺在一起,按著帥的手指,遲遲不動。

    一個圍觀的宣傳科老職工,抱著茶杯呵呵一笑:「老楊別看了,死棋!小梁這是『雙鐵滑車』,邪的狠,就是看准了你貪心,只要中招,開局十步要你命!」

    楊愛國回想一下剛才的棋路,可不是嘛,要不是自己開局貪梁一飛那兩只馬,怎麼會一步步給他算計的死死的?

    「我說,你這個招也太那什麼了吧,耍詐嘛這是。」楊愛國臉上通紅通紅的,訕訕的說。

    梁一飛倒是很客氣,樂呵呵一笑:「我也不會下,監獄裡有個老頭,以前專門擺地攤下棋賺錢的,他怎麼教,我怎麼學唄。」

    又是那個老職工在邊上取笑:「老楊你棋品不行,輸了就輸了,什麼耍詐。兵不厭詐,不耍詐下什麼像棋啊,人家小孩打彈子還用點計策呢。」

    楊愛國臉掛不住了,伸手把棋盤給攪和了,跟祥林嫂似的,一個勁自言自語的嘀咕:「這個……下棋哪能這樣……不能這樣……不能這樣的……」

    辦公室裡人都在笑。

    老楊這人棋品不咋滴,贏了就喜歡挖苦人,一辦公室兩個部門,誰都被他嘲笑過;

    但他棋力的確可以,全廠就沒誰說一定能贏他的,今天在梁一飛手上吃了個悶虧,算是給大伙出了口氣,都樂意看老楊這副窘迫模樣。

    就在此時,市場科這邊的電話響了!

    不知道怎麼的,所有人都被這個鈴聲驚了一下,刷刷刷轉頭盯著電話,卻都忘了去接。

    一片安靜之中,潘覺鬼使神差的冒出來一句:「呦,不會是來定罐頭的吧?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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