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首輔沈栗 作者:誠儀鯉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0-19 08:34: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5 8664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2 07:32

第一百五十章 丁府秘辛

  沈栗有前世的歷練,做事圓滑周到,什麼能想到頭裡。但凡認識他的人,只要不是一開始就和他對上,或和他有著無法調和的立場問題,和他的關係都不錯——這小子就是不主動去討人喜歡,也會教人覺得他為人很好。

  丁同方一個被繼母圈在深宅裡長大的少爺,見識過幾個人?又有幾個人能記得上沈栗會做人?上次沈栗登門時沒來得及和他說上幾句話就碰上婆子留飯之事,兩人並未怎麼相處。而這一回他們悠悠然出了門,邊談便逛,等到找了牙人,被介紹到一家木器行時,丁同方已經把沈栗引為知己了。

  木匠拿到圖紙,看丁同方出來進去都要人背著,自然明白這圖上的東西是做什麼的。

  “此物可是為這位公子準備的?”木匠問。

  沈栗點頭笑道:“此物名為輪椅,你就按照我這世兄的身量打造便是。這圖紙簡陋了些,可做得出來嗎?”

  木匠想了想,點頭道:“看意思是在輪子上坐個椅子,這東西看著倒是簡單,只是細節處還得仔細琢磨,小人也不敢保證做出來就能合乎人意。”

  “不妨事,你先做著。這東西從沒見過,在下也不指望一次就能做成,你慢慢琢磨便是。”丁同方聽說有望成功,心下激動異常。

  沈栗示意竹衣遞銀子:“若手上沒有推不掉的活計,還請先顧著這個,試做的費用、木料錢都由我們出,還請多多費心。”

  木匠看著沈栗二人的氣勢排場不似平常人,出手又闊綽,連忙躬身道:“二位公子儘管放心,小的會把手中活計交給徒弟,專心琢磨這輪椅的制法。家父當年也是熟手,只是年歲大了收了手,小的這就請家父一同研製。”

  丁同方笑道:“好好,若能製成,必有重謝。”

  木匠有些遲疑,似有話說。

  沈栗問:“可是有什麼為難?”

  木匠磕磕巴巴道:“這個……小的斗膽一問,公子這張圖紙可能賣與我家?”

  沈栗一怔,恍然笑道:“不過隨手一畫罷了,只是有個樣子而已,其實算不得正經圖紙。若論制法,還要你們慢慢試。這樣把,若是你們能做得出來,這張圖就歸你們了。”

  木匠喜道:“多謝公子,若能做出來,公子要的輪……輪椅小的免費送上。”

  沈栗點頭:“可以,此事一言為定。”

  木匠收了圖紙,又推薦道:“小店經營木器,大到浴桶,小到玩具,應有盡有,公子若有興趣不妨逛逛?”

  沈栗看看丁同方:“浴桶家什就算了,世兄難得出來一趟,買些玩器回去消磨時間也好。”

  丁同方點頭道:“看看稀奇。”

  丁同方的小廝被沈栗嚇怕了,生怕湊得近了再被他挑出毛病,遠遠躲著。竹衣在近前前聽說丁同方要瞧新鮮,他本就是有眼色的,這幾年又跟著沈栗越機靈,立時上前背起他。

  丁同方還要推辭,竹衣笑道:“丁公子莫要客氣,您那小廝又瘦又小,只怕不太能負重,恐他半途沒力氣再摔到你。”

  丁同方想到那小廝平日裡背著他幾步一喘的樣子,赧然道:“如此麻煩尊駕。”

  竹衣忙道:“丁公子言重。”

  沈栗便與丁同方二人慢慢在木器行裡閒逛,那木匠知道他們只為打時間,也不上前叨擾,由得他們自便,只囑咐個小夥計遠遠伺候著,待沈栗二人叫他是再過去介紹貨物。

  丁同方見木器行的人離得遠了,方低聲問沈栗道:“那圖紙明明是賢弟拿出來的,為何輕易與人?著人開個生意豈不是好?”

  沈栗笑道:“一則,咱們是提供了個想法,但輪椅具體怎麼做還要人家慢慢琢磨,這是兩家都出了力的,而且東西做出來也容易仿製;二則,輪椅這東西用的人少,本來獲利就不多,世兄再想想都是什麼人需要輪椅?無非都沾著老弱病幾個字,像咱們這樣的人家,以此物獲利並不好。”

  丁同方恍然,鄭重道:“的確如此,咱們官宦人家,頭一個要注意的就是風評,左右也不是缺銀子的人家,何苦計較這蠅頭小利?是為兄想的差了。”

  沈栗笑道:“世兄也是為了愚弟打算。”

  這木器行規模不小,也有做的精巧的玩具,沈栗便撿著魯班鎖之類慢慢細挑。

  埋頭看了一會,竹衣輕聲道:“少爺,您看那邊穿灰藍粗布短衫的。”

  沈栗順著竹衣示意看去,見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步一挪,向自己這邊靠近。

  見沈栗幾人現他,那人也不驚慌,只向外看了一眼丁府僕人,見他們沒有注意這邊,便攤著兩隻手示意自己沒有危險,幾步靠過來,低聲沖著竹衣背上的丁同方道:“丁三少爺,您想知道您親生母親和二哥是如何死的嗎?”

  沈栗原以為此人是沖著他來的,沒想到他直奔甚少出門的丁同方,出口還是聽起來關乎丁府秘辛的事。

  見丁同方瞬間激動起來,沈栗忙擺手示意他冷靜,轉頭對那人輕聲道:“我見你避著丁府僕人,想來是怕人看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拿著這錠銀子,去富蘊樓以沈栗的名字定兩個包間,你先進其中一個,把另一間留給我們。”

  那人知道沈栗是教他用這個方法避開人,點點頭,拿著銀子走了。

  沈栗又低聲囑咐丁同方沉住氣,招呼夥計過來結帳。與丁同方向著富蘊樓趕去。

  因帳記在沈栗名下,那人便毫不客氣點了一桌子好菜,專揀貴的挑。沈栗叫竹衣引著丁府下人在開了一桌,盡情享用,便輕易調開他們。

  待沈栗與丁同方打開另一個包間的門時,那人已經掃光了杯盤,還抬頭打了個飽嗝。

  沈栗失笑,招呼道:“來,我們重新上酒菜,繼續吃。”

  那人點點頭,道:“聽貴人安排。”

  待酒樓夥計收拾好,重新上好菜,沈栗推拒了夥計介紹的歌女,向丁同方道:“此時恐怕關乎貴府秘辛,愚弟不便細聽,世兄……”

  丁同方一把拉住沈栗道:“賢弟也知我在家中沒有主力,見識又少,還請賢弟留下幫我拿個主意。”

  原本別人家事的確不宜旁聽,但沈栗巴不得丁府能亂起來,聽這人的話音,丁柯先妻怕是死的蹊蹺,說不定就會成為丁柯的罪證,沈栗自然是想知道的。

  又裝作遲疑一會兒,丁同方又出言挽留兩次,沈栗便歎道:“也罷,世兄過得實在苦了些,愚弟便失禮一次吧。”

  丁同方謝道:“多謝賢弟,還請賢弟為我籌謀。”

  沈栗點點頭,看向那短衫漢子道:“卻不知這位兄弟貴姓?”

  那人道:“不敢同貴人兄弟相稱,小人姓桂,窮人家沒個像樣的名字,按排行喚作桂大。”

  沈栗笑道:“這名字雖普通,卻也出眾。桂出姬姓,乃是周王胄的後裔,桂字多才秀氣,主中年隆昌;大字也好,清雅榮貴,做名字時,也主中年富貴。”

  桂大已經三十多歲,按古代眼光來看,可不正好要到中年。聽沈栗這麼一說,頓時覺得自己嫌棄了半輩子的姓名真是吉利,看來自己前半輩子受窮,只是因為時候未到而已,不覺喜笑顏開道:“貴人果然博學多才!唉,您說的真准,小人半生受苦,卻不知何時能轉運?”

  沈栗心下暗笑,這桂大雖儘量穿著整潔,但衣服都是粗布所制,細看袖口還有磨損。加之沈栗二人其實與他不過前後腳來到富蘊樓,這麼短的時間內,桂大就能迫不及待地消滅一桌子酒菜,憑他那個餓死鬼投胎的吃法,也可看出其人境況不好。

  至於中年富貴,不過是沈栗托詞,這桂大眼見這就是來與丁同方賣消息的,碰上沈栗和丁同方手裡撒點銀子,對他來說也是一場富貴了。

  沈栗裝作替他盤算道:“你早該轉運了,至今不好,還是因為名字的問題。”

  桂大疑惑道:“那小人這名字到底好還是不好呢?”

  沈栗一本正經道:“名字是好的,不過用的不好。你要知道,‘大’這個字常人難受,就是說一般人的命格壓不住,所以反而對你有妨礙。”

  桂大著急道:“這可怎生是好?”想到自己的富貴竟沒壓住,桂大心裡火燒火燎。

  沈栗安撫他道:“無需著急,找個字替了它就是。”

  “那,公子看什麼字好?不會把小人命裡的富貴也改沒了吧?”桂大眼巴巴盯著沈栗,遲疑道。

  沈栗笑道:“這怎麼能?不過是避諱而已。嗯,《易》雲‘大有。’大有,包容豐富之像。就用豐字吧。”

  桂大聽沈栗掉了半天書袋,雙眼早化作蚊香,只歡喜道:“那小人以後就喚作桂豐了。多謝沈公子。”

  沈栗搖手笑道:“難得與桂兄有緣相見,不過舉手之勞,不當一謝。”

  桂大,不,桂豐自覺沈栗和藹可親,與一般富貴人家少爺鼻孔看人不同,又肯與他稱兄道弟,還親自替他改了名字,頓時對沈栗親近起來。

  “小人承公子改名之恩,倒不好與少爺打哈哈了。小人明白二位少爺急著知道丁家先夫人的事,您別急,小人這就給二位細細的講。”桂豐笑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0

第一百五十一章 緣由

  丁同方心裡早就急不可耐,盯著桂豐凝神細聽。

  桂豐道:“說道此事之前,小人先自報家門。丁大人府中前些天打死個嬤嬤,那是小人的繼母。”

  沈栗瞳孔一縮,面上卻不露聲色。他讓竹衣去調開丁府僕人,只留自己和腿腳不便的丁同方面對陌生人,當然早就考慮到安全問題。從進了包間的門,沈栗的手在袖中就沒放開過沈淳贈給他的那把淬了毒的小劍。但凡桂豐露出一點殺機,沈栗就會給他來下狠的。

  丁同方倒是面露驚色,然而他實在單純了些,先前桂豐與沈栗又談得熱鬧,氣氛正好,他也未覺得如何危險。

  桂豐沒驚到沈栗二人,心下有些無趣,也不再繞圈子,老實解釋道:“二位公子不要誤會,小人卻沒有什麼‘為母報仇’的心思,相反,小人倒要感謝您二位。”

  沈栗挑眉:“願聞其詳。”

  桂豐自顧自倒了杯酒,歎道:“其實小人的境遇倒與丁三少爺頗為相似。小人四歲上沒了親娘,自六歲上繼母帶著個兩歲的拖油瓶女兒進門,就沒過上好日子。”

  沈栗緩緩點頭:“原來桂兄也是年幼失恃,繼母不良。”

  桂豐苦笑道:“小人還不如三少爺那,九歲上,我那親爹又沒了!”

  沈栗與丁同方面面相覷,這還真是一個倒楣蛋。

  “令慈當時應該還年輕,沒有再嫁嗎?”沈栗奇道。

  古代女子守寡的不少,再嫁的也也不少見。對底層婦女來說,守寡是個實實在在的金錢問題,寡婦不能抛頭露面養家糊口,哪怕自願守寡,誰供養你?起碼要那些家庭富足又追求什麼“清名”的人家才會考慮名聲或感情,要求喪夫女子自願或非自願地守寡。如果像桂豐所言,他繼母剛剛進門三年,對他又不好,應該會考慮再嫁。

  桂豐冷笑道:“她倒是想!誰肯娶?她都克死了兩任丈夫了,自己又帶著個拖油瓶的丫頭,苛待小人的名聲十裡八鄉都知道,媒婆都躲著她!倒是小人家,還留有十畝好地,也算村裡富戶,賴在小人家,才能吃香喝辣呢。”

  沈栗皺眉道:“這麼說,你也算你那繼母養大的,為何如此恨她?”

  桂豐四歲喪母,九歲喪父,好歹他繼母也把他拉扯成人了。

  桂豐激烈道:“哪個要她養?我養她還差不多!家父死了,她又沒給我們家生個一男半女,要不是家裡還有我這個男丁,田地早就被族裡收回去了!”

  沈栗恍然,大多地方安宗法女子是沒有繼承權的,何況桂豐的繼母本就是改嫁來的,自己又帶著親女,若沒有桂豐這個男丁,別說繼承亡夫的遺產,碰上狠心的宗族,說不定連人都要趕走。

  桂豐氣道:“她那也算養我?她得了田地租出去,只管自己和那拖油瓶過得快活!她們吃幹的,小人連稀的都喝不上一口,她們穿綢的,小人連麻布衣裳都補丁蓋補丁,小人也曾想上個私塾,她偏說家裡沒人幹活,叫小人去推磨!小人那時才多大,哪裡能推動磨盤,她就說小人憊賴,一天打上三遍!最可氣的是……要不是族裡攔著,她還想坐產招夫!您說,她拿著我桂家的財產,招的哪門子夫?”

  沈栗無語。丁同方咋舌道:“原就看著她在府中橫行霸道,不想她在家裡時也是如此。”

  桂豐見有人附和,越加激動:“……丟人現眼!她好好的平民不做,非跑回去做僕婦!”

  沈栗問道:“她嫁你父親時已經放了身契?”

  桂豐點頭道:“她當時要是個僕婦,家父也絕不會娶她!聽說原是做過大丫頭,後出來嫁了人,生下女兒後那人死了,她們娘倆被趕出來。家父那時見她模樣齊整,就把她娶進來了。”

  丁同方低聲對沈栗道:“那嬤嬤本是為兄繼母娘家的,聽說原是放出去過,後來不知怎麼又回去做了嬤嬤。”

  沈栗訝然,已經出府的僕婦,又頂著克夫守寡的名聲,她是怎麼混到丁柯繼室身邊的?

  “還能為什麼?她就是給丁府夫人做刀子的,黑心事可幹了不少!”說著,桂豐冷笑道:“她原是想把自己女兒嫁給貴府夫人娘家少爺做個小妾,可惜沒能成。天天總想著攀高枝,最後把那拖油瓶嫁給個三十多歲的老秀才!一個僕婦的女兒,人家秀才公娶了圖什麼?還不是圖她拿出錢財!”

  沈栗二人慢慢聽桂豐訴苦,終於明白桂豐為什麼那麼怨氣沖天了。

  桂豐的繼母畢竟還是給桂豐一口吃的,桂豐自六歲上管她叫了一聲娘,也就自認倒楣,覺著對付著過吧。沒成想,為了老秀才女婿,桂豐的繼母越來越瘋狂,最後竟誆騙不識字的桂豐在文書上摁了手印,把家裡田地賣給同族!

  桂豐的地是他父親留下來的,叫他繼母賣了,不但以後衣食無著,還要擔個敗家子的名聲,這還了得?官司打到族裡,買地的也是同族,又有他的繼母壓著,自然是打不贏的。桂豐這才和繼母撕破了臉。

  桂豐想到衙門裡去告,也知多半是告不贏的。一則,越是當官的老爺,越是講究孝道,他繼母既然擔了個母字,桂豐就不好告她,;二則,他繼母把錢財都給了那女婿——畢竟是個秀才公,狀子牽連到他,官老爺向著誰還用說嗎?第三,這糾紛在族裡已經有了決斷,官老爺審案,也會考慮族裡的意見。

  桂豐自此恨她恨的咬牙切齒。

  “小人沒田沒地,倒落得在她手中乞食。”桂豐道:“她總以上衙門裡告小人忤逆之罪來威脅,小人便拿她沒有任何辦法。好在二位少爺結果了她,才叫小人脫離苦海。”

  沈栗微微點頭道:“賣了你的祖產,確實有些過了。”

  桂豐不屑道:“那老秀才一是圖她錢財,二是圖她在丁府混的開,她一死,那拖油瓶立時就被趕出來。哼,還不是要我養著。”

  丁同方見他絮絮叨叨只顧著說自己的家事,未免有些著急,問道:“這和我母親的死有甚關係?”

  桂豐笑道:“少爺莫急,這就要說到了。”

  秀才女婿一個勁要錢,桂豐的繼母把能賣的都賣了,還能從哪里弄錢呢?那時丁同方的繼母還是閨閣中的姑娘,桂豐的繼母也只不過是回到府裡的寡婦嬤嬤。

  一次偶然,嬤嬤現府裡姑娘竟與丁大人有私情,姑娘還沒有後來那麼心狠手辣,被人現醜事只顧著驚慌失措,倒沒想著滅口。這嬤嬤便趁機表忠心,反倒做起二人的紅娘,自然漸漸得到信任,賞錢也越來越多,終於可以供養起秀才女婿了。

  丁同方與沈栗小時候在景陽相遇那年,丁柯一邊與家人在景陽遊玩,一邊私下裡與情人相會。因有這嬤嬤為他們牽線放風,他們便越來越大膽,漸漸放肆起來。

  事情總有敗露的那天。當時丁同方的二哥也不過就是個半大小子,整天淘氣,東鑽西鑽,不知怎麼就碰上丁柯二人私會。小孩子不知道危險,只覺得氣憤,嚷嚷著要告訴母親去,結果叫這嬤嬤暗中下手害死了。

  隨後情況就急轉直下。親兒子死了,別人還好糊弄,丁柯的先夫人到底還是現了端倪,鬧著要報官。丁柯已經舍了一個兒子,為的就是醜事不張揚出去影響自己的官途,哪能允許報官的事情生。再說小情人長得嬌滴滴,又會撒嬌,比之這個黃臉婆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丁柯索性狠下心,和小情人商量了一下,還是由這嬤嬤出手,送丁柯先夫人去見二兒子。

  丁同方聽得愣愣的,心下不知是什麼感覺。難怪父親待自己那麼冷落,原來自己的生母竟有如此沉冤!難怪繼母當年連腹內孩子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就急於下手除掉自己,原來是做賊心虛,怕自己長大後得知實情為生母報仇!

  想起幼時生母與二哥的音容笑貌,丁同方不禁傷心落淚。人已經故去多年,丁同方記憶裡的形象也早就不甚清晰了,但越是不清晰,丁同方心裡邊越把生母和胞兄想像的越完美。設想母親和兄長若沒有逝世,父親又沒有偷情,是否自己今日就不會落魄,是否會如沈栗一般成為少年英才,翩翩君子?

  大約不可能!丁同方心裡暗暗苦笑。父親是什麼樣的德行,自己難道還不清楚嗎?沒有這個繼母,還會有那個繼母,那女人成日裡作天作地,還不是父親給的面子!

  沈栗暗暗咋舌。丁柯在三晉連年升遷,終至副使,成為貪官腦,又換了美貌妻子,所謂升官財死老婆,放在丁柯身上倒是一點不差。

  沈栗雖然高興於終於得到了丁柯犯罪的明確證據,但看著丁同方也不禁有些同情。

  丁柯也算心狠手辣的代表性人物了,不單做貪官禍害三晉百姓。竟然連妻子兒子都不放過。

  丁同方面上漸漸現出怨憤之意,雖然父親給自己留了條命,但在丁同方心中,還是連形貌都記不清的母親和二哥更加親切。

  越是設想若是母親兄長還活著,自己能過上什麼樣的好日子,丁同方就越加怨恨丁柯。摸著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丁同方的表情漸漸由怨憤轉為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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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1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追究與否

  沈栗伸手拍拍丁同方的肩膀,以示安慰。?轉頭問桂豐道:“倒要多謝桂兄明言相告,我等方知這積年慘事。只是此事已經過去太久,當事人又大多死去,奈何?”

  桂豐笑道:“小人當然不會做這空口白牙順嘴亂說的事。小人手裡有證據。”

  丁同方急問:“是什麼證據,在哪裡?”

  桂豐吃吃道:“這個,小人沒有待在身上,卻不好立時給少爺看的?”

  “這是為何?”丁同方氣急道:“莫非你真是誆騙於我?”

  桂豐眨眨眼。

  沈栗笑道:“我這世兄關心則亂,桂兄不必介意。”說著,自懷中掏出銀票放在桌上。

  桂豐一件銀票頓時兩眼放光,伸手就要拿,卻被沈栗攔住:“桂兄莫急,學生還有疑惑。”

  桂豐賠笑道:“少爺儘管問,小人但有所知,言無不盡。”

  “第一件,桂兄手中的證據是哪裡來的?”沈栗笑問:“當年之事非同尋常,況多年過去,怎會有證據留存?”

  桂豐忙道:“是那老虔婆自己私下保存的。”沈栗挑眉。

  “小人那繼母替丁府夫人做的壞事太多,何況還有殺人的大事,自然怕被人滅了口,因此悄悄藏起來些證據,用來自保。”桂豐解釋道。

  沈栗微微點頭。這倒也說得過去。像桂豐繼母這種幫主人家做了太多壞事的奴才,早就應該被滅口了,丁府一直留著她,應該不簡單。

  丁同方轉頭對沈栗道:“現在想起來,家……丁柯一直很討厭那個嬤嬤,倒是繼母一直為她說好話,看來繼母是知道那嬤嬤手裡有東西。”

  丁同方恨起來,連父親母親也不肯叫了。

  “對對,肯定是那老婆威脅貴府夫人保虔她,”桂豐附和道:“她被丁大人打死後,小人那破屋裡還來過什麼人翻找過,好在小人見機得快,遠遠躲了,這才逃過一劫。”

  沈栗接道:“你怕自己被人害了,索性先來找同方兄揭底?”

  桂豐尷尬道:“小人現今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還有人到處尋找,再說,那拖油瓶被秀才趕出來,又帶回個小拖油瓶,還不是要吃我的!小人想著,反正那老虔婆也死了,現在小人都說出來,也沒人再告我忤逆,便是連坐也連不到我身上,所以……”

  “所以,你便拿著消息來換些銀錢,也好度日。”沈栗道。

  桂豐赧然道:“小人知道自己這樣也算不得什麼好人。”

  刑律講究親親相隱。什麼意思呢?就是親屬之間有罪應當互相包庇,不去告和不出來作證的不論罪,反之卻要論罪。桂豐要揭自己的繼母,說實話,不太符合這時候人們的價值觀。

  沈栗搖頭笑道:“無妨。她賣了你家田產,如今你也只算是在她身上找回來而已。再說,你那繼母早就又做回僕婦,算是丁府的財產,不能單以孝道而論。她又是自己獲罪,被丁府處置的,和你半點牽連都沒有。于你而言,既已容她壽終,至於她死後的事,卻不與你相干。”

  “對對,”桂豐大喜道:“沈少爺說的有理,她都自己賣身為奴了,自然不算是我家人。”

  沈栗點頭道:“所以,這證據是你那繼母留下來的。但是,她平時和你的關係並不好,為何證據會到了你的手上,而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那裡?”

  桂豐的臉又紅了,結結巴巴道:“少……少爺總能問到……緊要處。”

  沈栗安撫他道:“你只管講來,放心,我等只要確定證據的來路是真實的,至於其他,我二人都不會關心。”

  桂豐放鬆了些,小聲道:“其實,小人早就知道那老虔婆留下些東西給她的拖油瓶。”

  原來,那嬤嬤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實在缺德,只怕將來沒有好下場,怕自己女兒蒙在鼓裡不知道危險,平日裡也把自己那些私事和藏證據的地方細細告訴她。

  她那女兒只學得和她一樣驕橫,機靈勁卻半點沒學到。嫁給老秀才幾年,非但沒得到丈夫喜歡,反而招致厭煩,又只得了個女孩,還不准老秀才納妾生兒子傳宗接代。老秀才原忌憚嬤嬤在丁府中有臉面,又時常能得些錢財,便也忍了。前腳那嬤嬤一死,後腳老秀才便把她女兒連她生的孩子都給趕出門。

  那女子再驕橫,親娘死了,丈夫不要她,便無依無靠。沒法子,只好去找她原本看不起的繼兄。桂豐是什麼人?自打沒有了田地,繼母又每日裡克扣他,恨不得叫他餐風飲露,便只好做個閑漢,到處幫閒找活混世面,早學的流氣。這回拖油瓶落到他手裡,還不使勁折騰。一會兒說要把那女子賣到青樓,一會兒又趕她去做苦工,再一會兒說要把她交給丁府滅口的人。

  那女子前半生都在享福,哪吃得這份苦,又嚇又怕,便把藏證據的地方說出來——她倒沒想著賣證據,只為那嬤嬤還在那裡留了些錢財,她叫繼兄去取出來過日子。

  桂豐道:“那老虔婆才留下幾個錢?說不得,小人雖恨那大小兩個油瓶拖累,到底也被叫過哥哥和舅舅,總不能就眼睜睜看著她們餓死。這點錢哪夠啊,大的不妨叫她守著,小的那個長大了還要出嫁妝,小人自己這麼大個光棍也盼著娶媳婦不是?”

  沈栗點頭道:“花錢的地方多,又沒有進項,桂兄的負擔沉重,丁府的人又一直緊追不放。”

  “沈公子說的是。”桂豐賠笑道:“小人便琢磨著……嗯,若得些盤纏索性帶著她們離開太原。沈公子不會看不起小人吧?”

  沈栗笑道:“你那繼母如此苛待於你,到最後你還能想著供養她的女兒外孫女,說是心軟也不為過。販賣消息也只不過是為了掙命而已,哪個會看低於你?”

  桂豐歎道:“要不怎麼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呢。小人也沒有做聖人的心,只是那拖油瓶雖然長大了討厭,小時候倒是知道從灶下偷餅子給我吃,到底沒她老娘那麼壞。”

  沈栗將銀票推了推道:“桂兄收起來吧,證據到手後,另有重謝。”

  丁同方忙道:“這份錢財該有為兄來出。”

  沈栗搖手道:“這事情揭出來,世兄要花銀子的地方多了,且留著吧。愚弟的手中富餘些,與世兄當年又有結拜之義,該為世兄打點些。”

  丁同方愈加感動。他雖然脫口要散銀子,只是平時在家裡被繼母克扣,連月銀都撈不到手幾回,囊中又哪有那麼多錢?銀票——他倒是常見,可自己沒有!

  桂豐瞄了一眼銀票的數額,一百兩!頓時心下大喜。對他們這些平民來說,十兩二十兩就算橫財了,三四十兩說不定就值得當街犯罪了。一百兩,足夠買上幾塊好田,在鄉下做個小財主,過上體面的日子了。

  何況沈栗還說事成後另有重謝!

  把銀票小心翼翼藏進懷裡,桂豐笑嘻嘻道:“小人這就去取東西。”

  沈栗忙道:“且慢,你如今說不定會被人盯上,不能就這樣出去,等我安排人和你一起去。”

  桂豐這幾天被丁府的人追的東跑西顛,恨不得上天,如今沈栗說要派人跟著他,他倒樂不得。忙道:“聽您的吩咐。”

  沈栗想了想,不放心單獨留丁同方與這桂豐在一起,招手道:“你跟我來。”

  帶著桂豐來到另一個包間外,令桂豐藏好,把竹衣叫出來:“你領著他找地方換了衣服,再去禁軍領幾個靠得住的人同他一起去取些東西來,要小心隱人耳目。”

  見竹衣領命帶著人走了,沈栗方轉身回去。

  丁同方此時徹底露出焦急表情,不安道:“賢弟,你且幫我拿個主意。”

  沈栗為他斟酒,道:“世兄且莫慌張,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輕易解決的。”

  丁同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嗆咳起來。

  沈栗為他拍背順氣道:“先,咱們得看見證據,辨別真假。桂豐此人雖表現的實在,可誰也不能保證他說的就是真的。沒准他是故意來挑唆你們父子不和,畢竟,他繼母死在丁府。與自己繼母不和是他自己說的,這件事愚弟會派人去打聽。”

  丁同方苦笑道:“說實話,為兄也不想相信。但平心而論,如果是家父……恐怕他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

  沈栗歎息,接著道:“就當年真的生了這樣的事,也不能保證桂豐拿出的證據是真的。也可能是他知道有這樣的事,然後偽造證據來賣錢。”

  這點卻是丁同方沒有想過的,不禁楞道:“還會有這樣的事?”

  沈栗道:“世上事千奇百怪,桂豐此人一看便是在市井中混跡的久了,學了些機巧手段也未可知。”

  丁同方皺眉道:“這卻如何辨別。”

  沈栗低聲道:“辨別證據真假倒是容易,我拿去找個熟悉偵緝的人看看就知。但是否要去找人辨別,卻要先看世兄的想法了。畢竟,東西一旦拿出去,別人自然會知道,消息一經洩露,就不能回頭了。所以世兄要先想清楚,如果令父真的做出了殺妻滅子之事,世兄到底要不要追究下去?”

  丁同方不覺呆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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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1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生父不及新友

  先前丁同方熱血上頭只想著搞清楚當年母兄之死,心裡奎怒于父親無情無義,倒沒思考過事情到底要怎生解決為好。

  這對丁同方卻不是什麼可以輕鬆決定的事。

  父權社會,妻子殺夫罪不容恕,丈夫殺妻卻不一定判死。何況丁柯先妻的原是與他同甘共苦,起于微末之時,娘家門第並不高。丁同方這麼委屈的長大,他外家壓根都沒敢替外孫言語一聲,甚至兩家早已沒了來往。

  此事就算揭出來,他外家也未必會為一個死去多年的女兒和外孫喊冤。他們不出頭,就得丁同方自己去告他老子。這樣一來,又觸犯了親親相隱的規則,狀子還沒遞上去,丁同方就已經背上了不孝,忤逆的名聲。

  沈栗道:“此時非同小可,世兄還是要仔細思量才是。”他雖然想要丁柯後方著火,卻沒想著挑唆丁同方去以子告父。丁柯貪腐謀權危害百姓,丁同方身為其子,卻沒有享受到什麼利益,甚至還稱得上是受害者。沈栗做事的風格在一些老大人眼裡雖有些過於機巧,不太符合君子之道,倒也有自己的底線。

  證據既然已經顯露,太子一系想追究丁柯還不容易?何苦非逼著丁同方這倒楣蛋為難。

  丁同方人是單純些,卻也不是熱血上頭不管不顧的蒙頭小子。別說他如今還沒什麼主意,就是下定決心要為生母伸冤,丁柯在三晉的勢力也不是白給的,貿然行事,下場要參考他那夭折的二哥。

  丁同方鬱鬱道:“不管怎麼樣,還是要先見到證據才是。”

  眼見著天色見暗,竹衣等人還未回來,丁同方無心吃酒,只呆坐在喝茶。沈栗知他心裡難過,也出言不打擾,由著他靜思。怕丁府的奴僕們耐不住來催,索性關照夥計給他們再上酒菜,還請了酒娘唱曲,這些人只覺三爺這回交的朋友比之以前闊氣多了,又肯撒錢與他們喝酒耍子,都沒有不應的,滿口道:“少爺們儘管玩去,奴才們等得的,只不要耽擱了宵禁。”

  沈栗再回來時,正好碰到竹衣悄悄帶著桂豐溜進來。

  桂豐懷中揣的鼓鼓囊囊,一件件向外倒騰:“這一封是當年丁大人與丁府夫人寫的書信,那老虔婆抽空私藏的,那時先夫人還在,這位夫人還待字閨中呢,喏,這裡還有日期。”

  丁同方抖著手搶過來細看,半晌抬頭望向沈栗,顫聲道:“這確實是家父的筆跡!”

  沈栗接過來打量,他入晉後也在太子那裡見過丁柯手書,倒也認得出。思索道:“此信可證明丁大人的確在先夫人在世時就開始與現夫人來往,只是他們如今早已成婚,一婚遮百醜,此時再翻出來,至多可影響丁大人聲名,要治罪卻不容易。”

  這封書信中只有甜言蜜語,什麼陰謀詭計都沒提到,傳出去也不過讓人茶餘飯後說一句丁大人年輕時風流了些,現夫人閨裡不規矩。朝中禦史倒是可能參丁柯一句人品不恭,但丁柯如今已經算得上封疆大吏,小小花邊新聞還動搖不了他。

  桂豐忙不迭道:“還有!這是當年二公子的頭!”

  沈栗奇道:“什麼?令母保留人家公子的頭做什麼?”

  丁同方雙目圓睜,死者為大,他二哥人都沒了,那嬤嬤怎麼還下手破壞他人屍身!

  桂豐道:“二位少爺不知,丁二少爺是被小人那繼母灌……灌了砒霜死的!”看著丁同方扭曲的臉,桂豐囁嚅道:“聽說死於砒霜的人可以由頭檢查出來,當年丁二少爺死的不明白,為防叫人看出蹊蹺,收斂屍體都由小人繼母動手,於是那老虔婆趁機割了些頭留下。”

  沈栗皺眉道:“還是不夠,如今又如何證明這頭是從丁二少爺的身上取下來的?”

  桂豐忙道:“那……對了,我那繼母還知道當年丁二少爺被埋葬的地方,還有買砒霜的藥房。”

  丁二少爺亡故是還未成年,少年夭折不入祖墳,丁柯下令,在途中隨意找個地方簡薄地埋了,這麼多年無人打理。但只要墳墓還在,總是可以棺驗屍的。

  沈栗問道:“當年是你繼母親自去買的砒霜?”

  桂豐回道:“正是,這件事前前後後都是她動的手。”

  沈栗微微點頭:“醫館裡出售砒霜都是有記錄的,如果那家醫館還在,必然可以查到。事情又是在景陽生的,丁大人在景陽沒什麼勢力,想來那醫館不至於為他隱瞞。”

  丁同方低著頭,看見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啞聲問:“還有嗎?”

  “還有,”桂豐又掏出了一團繩子:“先夫人……是被那老虔婆和丁大人合力勒……勒死的,這是……”

  丁同方一把搶過,禁不住落淚。他對生母最後的記憶就是棺材裡因二哥去世一張紅腫憔悴的臉,還有抱著他囑咐丫頭的話:“最近亂糟糟的,照顧好三小爺,他年紀小,莫要叫他亂跑傷了自己。”再後來,就是冷冰冰的棺木,連一體都未曾撈到看上一眼。

  沈栗仍道:“不過是一截繩子,這東西到處都是。”

  桂豐道:“還有還有,那老虔婆說當時先夫人掙扎的厲害,在丁大人上臂抓了幾道口子,丁大人氣急之下把先夫人兩條手臂都打折了。後來丁大人手臂上的抓傷留了疤痕……”

  桂豐向後縮了縮,小心看著雙目通紅的丁同方道:“後來下葬時,丁大人怕先夫人死的太冤,日後成了惡鬼來索命,在先夫人頭頂和手腳上都釘了鎮屍的鐵釘。”

  丁同方頓時嚎啕起來。

  沈栗忙捂著他的嘴道:“世兄且冷靜冷靜,千萬不要高聲。”

  丁同方在椅子上縮作一團。最痛心不過親人相仇,丁同方難以想像生母在得悉二子被人害死後,又被丈夫背叛時的心情。父親害死二哥,虐殺母親,竟然還毀壞母親屍體,釘下鎮魂釘,意圖叫母親不得轉世,天下怎會有此狠心之人!

  沈栗歎了口氣,也不禁心生憐憫。

  “還有,當年三少爺落馬之事,老虔婆也經過手,當時還有個馬夫一起動手,現如今,那馬夫如今全家都沒了!”桂豐神秘道:“蹊蹺吧?那老虔婆心眼倒是不少,早就對那馬夫說,不如留下個口供什麼的,要是夫人翻臉,便替他喊冤。”桂豐得意道:“那馬夫果然簽字畫押,您看!”

  沈栗接過,桂豐又道:“還有,這老虔婆怕把柄太少,這麼多年來東偷一張紙,西留一塊紗,從丁大人的廢紙裡攢下了不少東西,厚厚一本,也不知有沒有用,一起都交給二位少爺。”

  沈栗細細翻閱,忍不住暗自激動。丁柯平時倒也小心,但再小心仔細也禁不住那嬤嬤幾十年如一日暗中收集。這個本子裡有往來文書的草稿,各種計畫的框架,甚至是丁柯安排下屬在帳冊中作假的指令,雖然都是三言兩語,絕大多數都沒有用處,但只憑其中的幾張也足夠叫丁柯喝一壺的。

  輕輕深吸一口氣,沈栗面上不露聲色,對桂豐道:“好,不過,這些東西都需要時間核實,你現下可有落腳的地方?罷了,你不要自己亂走,小心被人捉到,這樣吧,叫竹衣帶你們一家去禁軍那邊找個地方藏身,事情弄清楚後,我再給你二百兩銀子,安排人送你們離開太原府。”

  桂豐有些忐忑道:“去禁軍裡?小人……小人去的嗎?”

  沈栗道:“你只管跟著竹衣走,放心,保證你們安全。”

  桂豐這些天實在躲得煩了,咬牙道:“小人聽公子的吩咐。”

  打桂豐出門,沈栗對丁同方道:“世兄收收淚,如今天色漸晚,再拖就到宵禁了。世兄如今是什麼主意?”

  丁同方扯著袖子胡亂擦擦眼淚,遲疑道:“我……我……”

  沈栗搖手道:“愚弟知道世兄此時必然心亂如麻,此事干係甚大,需要鄭重考慮一翻,世兄不要急於下決定。”

  丁同方感激的望向沈栗。為母報仇幾個字說的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在父父子子、以孝為大的教育下,要丁同方立時和丁柯撕破臉,不但是感情問題、律法問題,還是倫理問題,甚至是生命問題。沈栗的理解,確實使丁同方心下緩了緩。

  沈栗又道:“世兄整理下儀容,先回府去吧。此事咱們下次再談,世兄也好有時間思考。”

  丁同方默默點頭,看向桂豐帶來的證據:“這些東西還請賢弟費心為愚兄保存。”

  這個提議倒是正中沈栗下懷,他原還思量怎麼才能拿到手。只是丁同方竟然主動開口,倒叫沈栗有些奇怪。對丁同方來說,這些東西十分緊要,他怎麼輕易便託付與人?

  丁同方苦笑歎道:“說來怕賢弟笑話,為兄在家裡哪有藏東西的地方!”

  沈栗恍然。丁同方的奴才都不聽他的,整個丁府都是丁柯夫妻的人,丁同方把這些東西帶回去,很有可能被翻出來。而丁柯要是知道丁同方已經開始調查前頭妻子和二兒子的死因,只怕會再次狠心結果一個兒子。畢竟,丁柯又不是頭一次對親人下手,丁同方也早已被他放棄。

  對丁同方來說,沈栗這個結識不過幾天的朋友,倒是比自己生父安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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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2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少了的兒子

  丁同方心情複雜地回到府上時,管家急匆匆告訴他:“老爺和夫人正在書房等三爺呢。”

  丁同方垂下眼,似笑非笑。今日出去時打了繼母身邊的嬤嬤,想是那邊又向父親告狀了。

  丁柯一下午都在高興糊弄住了才經武的便宜兒子,散衙回到家小妻子就淚水漣漣地撲上來。丁柯在繼妻和兒子之間拉偏架已經習慣,想也不想便吩咐管家待丁同方回來時叫他過來。

  沒想到,這一等竟等到了掌燈時分。見丁柯臉色越來越陰沉,繼室心中暗笑,一派賢慧道:“妾身便是擔心同方出去與井市女子學壞了,才要嬤嬤去攔著,不意竟觸了他的黴頭。唉,也是妾身疏忽了。他那個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又是在朋友面前,自然要顧及臉面。”

  “他有什麼臉面!”丁柯哼道:“老夫肯給,他才有臉面,老夫不肯給,他算個什麼東西!”

  “兒子給父親請安。”丁同方正好被小廝背到門口。

  丁柯咳了一聲:“進來吧。”

  待丁同方被小廝伺候著在椅子上坐好,丁柯怒氣衝衝道:“你自己腿腳不方便該好好養著,沒事出去亂逛什麼!不學好!”

  丁同方低著頭道:“今日沈賢弟來相邀,兒子想著他畢竟是侯府子弟,又是太子伴讀,若與他交好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幫上父親的忙,故此沒有推辭。”

  “沈栗來過?。”丁柯扭頭去看小妻子,繼室心虛道:“妾身只聽說是來了朋友,倒不知這沈栗有什麼不同。老爺也知同方平日裡那些朋友是什麼樣子的,妾身以為……”

  “好了。”丁柯如今每日裡應付太子一行人筋疲力盡,回來又等了小半天,實在沒心情看妻子與兒子扯皮,頭痛道:“你便再有理由,也不該打你母親身邊人!”

  “難道兒子還不如一個奴才精貴了,不過一個嬤嬤,竟勞父親母親一同為她出頭教訓兒子,真是失敬了!”放在平日,丁同方自是不敢膽子與丁同方強嘴,只是今日他乍然得知生母沉冤,情緒壓抑悲憤,回來看見父親又在偏倚繼室,哪裡還忍得住!

  “孽障!逆子!”丁同方大怒:“把這忤逆的東西抬回他院子裡禁足!叫他抄完五十遍孝經!”

  丁同方低著頭,攥緊拳頭,任由小廝背他出去。

  “等等。”丁柯喚道:“若是那沈栗登門……由得他去。”

  “老爺!”繼室撒嬌道。

  “不要鬧,你不懂。”丁柯安撫道:“沈栗這個人暫時不能得罪。”

  小廝把丁同方背回院子,早上那嬤嬤便頂著一張姹紫嫣紅的臉過來轉了一圈,趾高氣揚道:“夫人吩咐了,少爺這段時間靜靜心,好生悔過才是。”

  自上次打死個嬤嬤,這院子裡的下人們對丁同方便恭敬了些,如今叫這嬤嬤一張揚,下人們覺得少爺到底沒能壓過繼室,還是討好那邊緊要,一個個又要懈怠起來。

  丁同方自然明白那嬤嬤打的什麼主意,往時他還要氣悶一番,如今卻只覺麻木了,半點不在意,反而抬頭朝那嬤嬤笑了笑。

  見丁同方笑得陰森森,沉悶抑鬱,那嬤嬤無端脊背發涼,不敢再放肆,哼了一聲匆匆跑了。

  丫頭們也覺異樣,趕緊低頭上前伺候丁同方睡下。哪知半夜裡丁同方忽地坐起,嚇了守夜的丫頭一跳,丁同方也不理她,自顧自呆坐著發愣。第二日丫頭們私下裡議論三爺怕是要被夫人氣瘋了。

  丁同方一夜未睡,沈栗也沒休息穩當。

  他如今不太信任多米,因此出門時只帶了竹衣。後來他派竹衣去安頓桂豐一家,身邊竟沒有人跟著了!

  懷中揣著丁柯犯罪的證據,在天色漸黑時一個人趕路,哪怕一直在大路上行走,不曾拐進荒僻小道,沈栗也止不住心中發慌。太原府不比景陽,這裡是丁柯安守道的地盤。也不知桂豐到底有沒有被人跟上,萬一被人察覺出端倪,自己的小命可有危險。

  攆兔子似的回了住所,沈栗才算鬆了口氣。邁步進門,萬墩兒的小女兒二丫正捧了個碗在院子裡吃飯。這孩子才四歲,沈栗倒不怎麼防她,笑盈盈逗她:“二丫,你怎麼才吃飯?你娘給你做了什麼好吃的?”

  大約萬墩兒夫婦把機靈都自己用光了,孩子們就都憨的出奇。二丫愣愣地瞪著眼看沈栗,歪歪頭冒出一句:“大哥,你吃。”

  沈栗就是一愣。

  這時萬家的不知從哪竄出來,拽住二丫使勁打了兩下:“這倒楣孩子,娘怎麼教你的?不是告訴你在後面待著,誰讓你亂跑的。”

  二丫吃了打,連哭聲都憨憨的。

  沈栗不悅道:“你這是幹什麼?在我面前打孩子,嗯?”

  “我……奴婢……這孩子亂跑,太沒規矩了。”萬家的賠笑道:“奴婢也是想教訓她。”

  沈栗皺眉道:“她才多大?懂得什麼!我看倒是你的規矩要好好板正板正。”

  萬二丫扯著嗓子哭,不但萬墩兒、多米滿頭大汗趕過來,連方鶴都被吵出來。

  萬墩兒見沈栗正在訓斥他老婆,連忙上前給了萬家的兩下:“你這敗家婆娘!成日裡就知道惹事。還不給趕緊賠罪。”

  這回輪到萬家的鬼哭狼嚎。

  “行了!”方鶴怒道:“像什麼樣子!”

  方鶴的小廝司明嘲諷道:“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丁府的鄉下莊子嗎?由得你打老婆罵孩子,大聲哭號?見著七少爺脾氣好,蹬鼻子上臉。多米哥,你也由得他們鬧!”

  多米滿臉通紅。萬墩兒欲哭無淚,他自己倒是拎得清,可惜婆娘在莊子上仗著自己的丈夫是個管事,這些年鬆散慣了,把她當大丫頭時的規矩扔的一乾二淨,撿都撿不會來。

  忙扯了婆娘跪下道:“都是小人的錯,壞了規矩,請少爺責罰。”說著,抬手要打自己耳光。

  沈栗歎道:“起來吧,單是為著多米,也得給你們留些臉面。”

  多米頓時也跪下了:“少爺……”

  沈栗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以後注意些就是。趕快把孩子哄好,不要叫她哭出病來。”

  萬家的嘴快道:“不礙的,二丫皮實著呢,小孩子多哭哭好……”

  萬墩兒一把扯住她:“你可省省吧!”

  多米滿臉慚愧抱起二丫,萬墩兒擰著他婆娘,與沈栗告了個罪,往後頭去了。

  司明噘著嘴道:“七少爺您看,您回來多米哥都不知道伺候著!自他舅舅來了,他就越來越……”

  方鶴斥道:“有你什麼事?”

  沈栗微笑道:“他與你們來歷不同,不要和他比。”

  司明小聲問:“那這不同是好還是不好啊?”

  方鶴咳了一聲,司明頓時老實了。

  沈栗失笑,對方鶴道:“有事要與先生商量。”

  方鶴點頭道:“屋裡去。”

  兩人進屋,正好竹衣回來,沈栗便派司明到門口放風。

  沈栗先問竹衣:“可安頓好了?”

  竹衣點頭道:“依著少爺的囑咐,特意讓人通秉了才公公,才公公親自安排人負責他們住行,說請少爺放心,保管半點風聲都透不出去。”

  沈栗笑道:“這就好。”

  想了想,問方鶴道:“先生看萬墩兒一家如何?”

  方鶴沉思道:“咱們院子裡人口少,規矩嚴,不准亂走。除了萬墩兒媳婦每日裡愛打聽了些,倒還看不出來。”

  沈栗道:“學生方才自外面回來,那個小的叫了我一聲大哥。”

  方鶴愕然:“什麼?”

  沈栗眨眨眼,道:“先生想想,以萬墩兒夫婦的歲數,大丫的年紀似乎嫌小了些。”

  方鶴愣了半晌,恍然大悟道:“哎呀,你是說他們上頭還有孩子!”

  沈栗點頭道:“八成是個兒子。”

  “而且可能正攥在丁柯手裡。”方鶴接道。

  “他們來了之後,非得死皮賴臉把女兒弄到才將軍的院子裡。”沈栗道。

  方鶴笑歎道:“這是想摻水?不管是不是多米的舅舅,這一家子還真有點居心不良之嫌。”

  沈栗望向竹衣:“多米那裡還撐得住嗎?”

  竹衣恭敬道:“多米性子有些優容寡斷,但奴才可以肯定,不該說的話他絕對沒說。”

  方鶴皺眉:“那孩子不聽話,不妨打發出去吧,起碼不該留在身邊。”

  沈栗道:“學生曾答應多昌澤夫婦安頓好多米,先前他那舅舅一直沒音訊,故而此行便帶著他,哪知道如今竟有這樣的麻煩。”

  方鶴看向竹衣囑咐道:“此間事萬般兇險,多米因萬墩兒一家成日裡魂不守舍的,你千萬要顧好七少爺。”

  如今禮賢侯世子完全不成器了,闔府將來都要靠沈栗一人,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單沈淳要哭,靠著禮賢侯府吃飯的人都要哭。

  竹衣正容道:“先生放心,奴才萬死不辭。”

  沈淳把他分給沈栗時就告訴他:你就是我給栗兒安排的人,不會教你一輩子做奴才。你的將來就在沈栗身上,我兒子越好,你將來爬的就越高,我兒要是出了意外,你要麼趕緊逃,要麼趕緊死。

  對竹衣來說,沈栗不僅是他從小看大的主子,還是他自己的未來,他全家的未來!

  多米的確與他有些面子情,他不會吝嗇給多米說句好話。但多米的根基就不在禮賢侯府,在竹衣和司明這些家生子眼裡,他只能算外人。萬一多米真的做出對少爺不利之事,竹衣自會教他知道什麼叫翻臉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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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2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夯才

  沈栗道:“如今還沒到與丁柯等人翻臉的時候,想來不甚危險,小心一些便是。”指著那堆東西:“今日有些收穫,請先生與學生參謀參謀。”將遇著桂豐之事講了一遍。

  方鶴歎道:“不意竟有如此慘事,殺妻滅子之徒坐於公堂之上,豈非百姓之災也!”

  “好在他也做不得幾天了。”沈栗漠然道。

  方鶴沉思一會兒,慢慢道:“七少爺看,那丁同方與丁柯的父子情誼如何?”

  沈栗歎息道:“學生就想著,先生會考慮讓丁同方狀告其父。”

  方鶴微微赧然,暗暗籌謀挑唆別人以子告父,確非君子所為。

  沈栗皺眉道:“說起來,要丁同方出頭申訴,的確效果最好。”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人們普遍有獵奇心理。如果由太子這邊籌謀,按常規程式走,先鼓某個禦史參人,再經由督察院查辦,那就是正常處理官員,時間長、引起的重視也不大。但換了丁同方出面,光“以子告父”這個名頭就足夠引起轟動了。此時講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兒子告老子?百八十年都見不到一次!考慮民間物議,這個得特事特辦,不但要快,而且要狠。

  “丁柯貪腐,丁同方其實並不算受益人,”沈栗道:“此人的經歷……”

  丁同方前半生倒楣透頂,他要是去出告親父,可以預見他後半輩子將會繼續、甚至更加倒楣。

  按照封建父權倫理道德,無論如何有理,有何冤屈,只要丁柯是丁同方的父親,那麼他對丁同方母子的罪行可以由其他任何人來指責,偏偏身為受害者的丁同方是沒有資格為自己母子與其父決裂的。你父親害了你,你就得幹受著,父教子亡子必須亡,然後等著其他人為你伸冤。

  只要丁同方敢往衙門裡遞狀子,一個忤逆之罪就壓下來了。

  忤逆是大罪,至少要來個流放,說不定還遇赦不赦!

  就丁同方那小身板,他還能活幾天?

  沈栗不同意方鶴的意見,方鶴雖然臉紅,但心下反而有些高興。丁同方再可憐,他也是丁柯的兒子。沈栗才與他見過兩面,就能考慮到他的難處,起碼算是仁恕了。

  沈栗一直負有機敏果斷之名,但他行事不拘一格,頗為大膽,總能另闢蹊徑,說實話,有時候會太不符合“君子們”的三觀。作為靠著禮賢侯府生存的方鶴,固然欣喜于沈栗的出色,但有時也擔心沈栗會走上邪路。如今看來,沈栗的道德底線說不定比自己還高些,嗯,主家對外人尚且如此,身為下屬,不需擔心日後養老了。

  方鶴耐心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要丁柯傾覆,丁同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好結果。倒不如叫他首告,日後請示太子殿下,為他換個身份,遠遠離開三晉,對他反倒是好事。”

  沈栗微笑點頭道:“這法子好,還是先生想的周全。”

  方鶴撚須謙道:“不過多活幾年,見識的多了而已。此事並非首創,當不得七少爺稱讚。”

  沈栗搖頭道:“最難得‘經歷’二字,先生不必過謙。”

  方鶴哈哈笑了幾聲,又問:“證據到手,少爺是要動手了嗎?”

  沈栗失笑:“這才哪到哪,如今還要派人悄悄去尋丁二少爺的墳墓,核實藥店的記錄,以及探查丁柯府上財產情況,便是這些都妥當了——”

  沈栗歎道:“手握三晉兵權的安守道才是真正的難題呢。”

  方鶴默然,別看丁柯蹦躂的最歡,安守道才是實實在在的威脅。三晉如今還是誰有兵誰有理。

  “少爺打算派誰去?”方鶴問:“咱們只帶了竹衣幾個,若是少了人,太容易被發現。”

  沈栗一撇嘴:“這事讓才將軍操心去,他手裡握著一萬多禁軍,找幾個能人還不容易。”

  見方鶴皺眉,沈栗笑道:“財要大家發,功要大家立。先生不是想教我吃獨食吧。”

  方鶴搖頭道:“老夫怎會想這樣的糊塗事。只是事情經過才公公那邊,會不會走漏風聲?”

  沈栗低聲道:“他一個宦官能熬到今天,總不會是個簡單的,先生不必擔心這個。”

  方鶴點頭:“老夫贅言,少爺心中有數便好。”

  沈栗道:“時辰晚了,先生且安置吧。學生要把這些東西整理整理,明日把與太子殿下看看。”

  方鶴遂起身告辭。沈栗囑咐竹衣:“把燈芯壓小些。”

  竹衣皺眉道:“光暗了,少爺小心傷眼睛。”

  沈栗道:“要防著萬墩兒一家探看。”

  “奴才到外面守著便是,不叫他們往這邊來。”竹衣道:“哪有少爺躲著奴僕的道理。”

  才經武這一夜也沒有睡好。

  親自安排桂豐與他口中大小兩個拖油瓶藏身後,才經武與易十四嘀咕道:“禮賢侯咱家也識得,沒覺得他與玳國公這些勳貴有太大不同,前些年不也一直賦閑了?可你說他是怎麼教的兒子?”

  才茂抱怨才經武見到沈栗後就越發看不上自己,確實,才經武一直覺得自己能從內監裡掙出命來,與一眾勳貴分庭抗禮,甚至在許多人賦閑之後還能得皇帝青眼手握兵權,該是頗為自豪的,唯獨就差在兒子上。

  才茂小時了了,現在連個普通權貴子弟都不如,更別提與沈栗相比。自打進入三晉,太子一行人便寸步難行,沈栗便忙活著前後打點,居然還能和丁柯的兒子混到一起去,他怎麼就能想到這個轍,偏偏還就抓著丁柯的痛腳了!

  丁柯安守道兩座大山,眼看著就要被他扳倒一個,才經武再看才茂,真是左眼痛,右眼癢,一百八十個不順眼。

  易十四苦笑道:“聽說禮賢侯世子也頗為不爭氣,這個……沈七公子該是天生聰慧,常人難及。”

  聽他這樣說,才經武心裡倒舒坦了些:“可見禮賢侯也並非是會教孩子,不過是祖墳冒了青煙,叫那機靈鬼投生到他家。”

  易十四卻知道才經武的心思。才經武有十分恨才茂不爭氣,其中怕是有六七分在恨自己。才茂小時候能被才經武自牙人手裡跳出來抱回家做義子,可想天賦如何。好好的孩子,偏養歪了,怨那孩子天生就壞?

  才經武越很才茂荒唐,便越遺憾自己沒教好孩子,否則以才茂那般作死,才經武怎麼能一直容忍下去,不肯聽雅臨所勸趕他出門?

  晃晃悠悠滿腹心思回到住處,見才茂正在書房等著他。才經武奇道:“又闖了什麼禍?”說著,向後一伸手,易十四上前一步,十分熟練地遞上一杆鞭子。

  才茂張牙舞爪道:“為什麼一定要闖禍?我只是在等父親。”

  才經武冷笑道:“你只有求老子為你擦屁股時才會這樣老老實實一本正經地找老子,不然,你會自己往書房鑽?你他娘自打十歲之後就不肯摸書了,哦,避火圖除外。”

  晃了晃馬鞭,才經武催道:“快說,再磨蹭老子抽你啊。”

  才茂氣急:“我也有讀書……”見才經武真舉起鞭子,才茂立時喊道:“我這回真有正經事,今天下午我見到丁柯……”

  “住嘴!”才經武厲聲制止,回頭吩咐易十四:“去,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把門口守好。”

  易十四應聲出去,才經武幾步走到案前坐下,把馬鞭往案上一拍:“說!小聲點,仔細點,一句話也不能漏過去。”

  才茂一哆嗦,委屈道:“連個座位都不給。”見才經武眼睛又瞪起來,忙老老實實把下午與丁柯會面之事原原本本道出來。

  才經武斜著身子,手裡把玩馬鞭,看著才茂若有所思:“我倒不知你竟對我有這麼多怨氣。”

  才茂覷著才經武,小心賠笑道:“兒子說那些話只是敷衍丁柯的,兒子怎會對父親……”

  才經武冷笑道:“你當丁柯是隨隨便便就找上你?那是你對老子的不滿叫他看出來了,覺得一定能說服你這夯才倒戈——他怎麼不找沈栗去呢?”

  “又是沈栗!”才茂恨道:“你怎麼不叫他給你當兒子?”

  才經武哼道:“老子倒是想,可惜打不過禮賢侯。”

  才茂氣極。

  才經武冷笑了兩聲:“你怎麼不如丁柯所言,給他遞話兒傳信呢?”

  “兒子還沒傻到家!胳膊肘向外拐。”才茂氣呼呼道。

  遲疑片刻,又猶猶豫豫道:“何況兒子也沒有對父親不滿到要拆您的台。”

  “那就還是有不滿,對嗎?”才經武道。

  才茂不語。

  才經武不可思議道:“老子一天抽你八遍,你還有膽自承對老子不滿?”

  才茂歪著頭看他:“反正你又不會打死我,有什麼不敢說的。”

  才經武抖著手指著才茂:“好膽!老子把你掃地出門。”

  “您要真趕兒子走,我可就不認您了啊。”才茂紅著眼,一邊往門邊躲,一邊道:“我那時真不認您了啊,你找沈栗做兒子去吧。”

  才經武暴起,掄起鞭子狠抽:“夯貨!老子抽死你,叫你不認!”

  才茂連滾帶爬向外奔去:“打死人了,救命,打死人了——哎呀!”

  易十四目瞪口呆看著才經武父子從書房裡打出來,才茂叫道:“易十四,你還不攔著!父親要打死我!”

  易十四也是頭一次見才經武如此暴跳如雷,怕“身嬌體弱”的才茂真叫他打死,連忙上前攔阻,才茂臉上帶著兩條鞭痕,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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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2

第一百五十六章 終於察覺

  轉過天,沈栗一早便直奔才經武的住處。

  一進門,才茂正好打裡面出來。沈栗迎頭看見才茂,剛要打招呼,猛然被他臉上鞭痕驚住:“才兄這是怎麼了?”

  才茂摸了摸臉,疼的抽了口氣,斜著眼看沈栗,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鼻子中長長“哼”了一聲,狠狠一扭頭,走了。路過沈栗身邊時還特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沈栗:“……”轉頭看向易十四。什麼仇?

  易十四咳了一聲:“沈七公子請,將軍正等著。”

  到書房外,只聽才經武猶自罵罵咧咧道:“小王八蛋,今日將鞭子浸鹽水,看你怕不怕!”

  沈栗:“……”又扭頭去看易十四,罵誰?

  易十四愈加尷尬,使勁咳嗦。

  才經武立時止住罵聲,片刻之後,書房的門開了,才經武站在門口笑道:“沈公子請進。”

  沈栗眼睛一掃,看才經武手上並無鞭子,方邁步進門。

  “學生此來是想請才將軍派個人出去辦事。”沈栗開門見山道。

  才經武笑道:“想是為了核實那桂豐所言之事。”

  沈栗點頭道:“總要證據確鑿才好。”

  才經武道:“咱家手中倒是有這樣的人手,只是怎麼能繞開丁柯與安守道的封鎖出去倒是個問題。”

  沈栗愁道:“我等往來書信都不能保證安全,何況是大活人。入晉時學生還在奇怪各地為何不見流民,如今方知,安守道一流封鎖各地消息和人員往來倒是好手。咱們自景陽帶人過來,口音太過明顯,進來容易,想要悄悄離開卻不容易。”

  “其實咱家手裡倒是有那麼幾個機靈的,便是費些勁,也不是沒可能。”才經武坐到沈栗對面,微微遲疑道:“沈七公子,咱家有一言請問。”

  沈栗應道:“將軍儘管問,學生知無不言。”

  才經武低聲道:“太子殿下執意要自己解決三晉之事,不肯向皇上求救。可咱家心裡總是沒底,丁柯如今倒是好解決了,可安守道手握哥衛所兵力,這才是要命的。”

  沈栗聽出才經武的意思:“將軍是想趁著此次派人回景陽,順便給朝廷送信。”

  才經武點頭道:“咱家原也支持太子殿下的看法,畢竟這是太子殿下頭一次領差事。但如今看來,整個三晉官場差不多都爛了,咱家以為,還是叫陛下心中有個數才好。”

  沈栗微微笑道:“將軍以為陛下如今一點異樣都沒察覺到麼?”

  景陽。

  沈淳年輕時落下的舊傷到底開始找上來,天寒時便微微疼痛,好在並不影響行動。

  在前面領路的小太監回身道:“侯爺請快著點,萬歲等著呢。”

  沈淳點點頭,跟著他急匆匆奔向乾清宮。

  邵英此番召了晉王,輔封棋,玳國公鬱良業,禮賢侯沈淳和新任緇衣衛指揮使邢秋。

  見沈淳進來,邵英一擺手:“免禮,看座。慎之,朕叫你拿的書信可帶來了嗎?”

  沈淳忙道:“回陛下的話,臣帶來了。這是犬子沈栗近來命人捎回的書信。”

  驪珠連忙轉呈上來。

  邵英急急翻閱,半晌不語。

  少傾,玳國公也顫顫巍巍地到了。

  玳國公是真見老了。盛國第一代武將經歷的戰場太多,能活到立國的也都是傷病滿身,玳國公算是活的長的,這和他的作戰風格有關,他善守不善攻,先帝派他做先鋒的時候很少,受傷的機會不算多,真正下死力拼殺的,如老禮賢侯沈勉,早早就歿了。俗話說“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在冷兵器時代,想做武勳是要以健康和生命為代價的。

  玳國公帶來了他的孫子郁辰的家書,邵英同樣翻了一遍。

  幾個王公大臣都有些心神不定,晉王世子,沈栗和鬱辰都是陪著太子下三晉平定大同府之亂的,今日皇帝忽然命晉王等人帶上兒子的書信覲見,難道是有什麼不妥?

  邵英伸手叩了叩禦案,皺眉道:“朕進來見到太子的摺子,對三晉上下讚不絕口,尤其是副使丁柯與總兵安守道,稱之為治世之能臣!哦,有一個人例外,布政使曲均,太子似乎對他有些不滿。”說著,邵英看向晉王等人。

  晉王一愣,微微遲疑道:“犬子似乎也是這個意思。”

  邵英又去看沈淳,沈淳點頭道:“犬子以前從不與臣輕易議論政事,不知為何,近來書信偏頻頻提起對三晉眾位官員的評價。”

  玳國公微微訝然道:“鬱辰也是一樣。”

  封棋皺眉道:“太子殿下和幾位元伴讀回的消息竟都是一樣的?”

  邵英哼道:“何止!那浩勒與才經武的奏本也沒什麼區別,雖不至於言辭相同但大體意思是不變的。都是稱讚丁柯、安守道等人,貶斥曲均。朕也派人去玉琉公主府問過,霍霜捎回來的消息也是一個意思。”

  “糟了,太子殿下三晉之行怕是出了紕漏!”封棋驚道。

  晉王一拍大腿:“各人看法總有不同,怎會眾口一詞!別人不提,那浩勒一個酸文人兒怎麼可能與才經武想法一致。”

  邵英微微點頭:“看來太子等人怕是有些不妙,以至於奏摺與書信中不能言明。”

  沈淳皺眉道:“難不成書信被換了?”

  邵英搖頭道:“想模仿這麼多人的筆跡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書信好換,奏摺卻不易動手。”奏摺是要用印的,官印不是隨便找個匠人就能仿的。

  封棋道:“那就是有人能檢查太子殿下等人的信函。”

  “何人竟敢如此大膽?”玳國公怒道。

  晉王冷笑道:“看書信中,太子殿下為什麼人美言,便可知了。”

  封棋臉色越沉重:“那豈不是三晉上下都有份?”

  沈淳沉聲道:“太子殿下有一萬兩千禁軍隨行,能威脅到殿下,恐怕不是一兩個人能做到的。起碼,太子殿下如今必然無法召集三晉各衛所的兵力。”

  邵英冷笑道:“前幾天,朕接到太子忽然要前往太原府的消息就覺得奇怪,他不趕緊去大同府,往太原跑什麼?如今看來是被裹挾去的!哼,朕原以為大同府一地官員有問題,沒想到啊,怕是整個三晉都要爛了!”

  沈淳倒吸口氣:“陛下,大同府北接北狄,僅此一地還不怕,但其後的三晉其他地方若是也亂了……”

  玳國公立時起身道:“陛下,太子殿下危矣,三晉危矣!臣請立即兵三晉,平息禍亂!”

  封棋道:“不可!”

  “為何?”玳國公急道。狄人若是趁機襲取大同府,景陽都要受到威脅,何況親孫子郁辰如今又隨行太子,憑著兩條,于公於私,玳國公都急不可耐。

  封棋爭執道:“國公如陳兵三晉,太子殿下才真的危矣!您別忘了,太子殿下如今正被困於太原府。如果那些人被逼急了,以太子殿下的安危來威脅可怎生是好?”

  到時候是要不要妥協?不退步,太子殿下八成要完;退步,朝廷的臉面往哪裡放?

  玳國公猛然噎住。

  邵英沉思道:“這件事的確不宜聲張。北狄若是得知三晉實情,必然趁機入侵,就是湘王也不會老實的。”

  玳國公洩氣道:“難道咱們就這麼看著?”

  晉王看向一直未出言的緇衣衛指揮使邢秋:“三晉的情況,緇衣衛一直不知道嗎?還有太子車輦被巨石砸壞之事,可有結果?”

  邢秋苦笑道:“下臣罪該萬死。”

  邵英道:“他的前任蒼明智把緇衣衛弄得烏煙瘴氣,不然大同府之事也不用等到曲均揭蓋子!”

  邢秋低頭道:“如今看來,三晉一地的緇衣衛都不能用了,臣正準備向那裡重新派人。”

  邵英道:“這件事抓緊了辦,先想辦法保證太子的安全。”

  “臣遵旨!”邢秋微微遲疑道:“臣是否要先將太子殿下秘密帶出三晉?”

  邵英沉思一會,出言拒絕道:“不,若是能夠保證太子的安全,就不要出手,由得他自己拿主意。直到形勢惡化,不可挽回。”

  邵英派太子出行是為了給他養望的,被人灰溜溜救出來和力挽狂瀾之後回駕對東宮的影響是絕對不同的。如有可能,邵英自然還是希望太子能自己解決問題。

  “仔細試探三晉還有多少衛所在朝廷控制之內。”邵英道:“此事萬分重要,你親自去辦——那邊有沒有認得你的?千萬不要被人察覺。”

  邢秋道:“陛下放心,臣從沒往三晉那邊去過,估計識得微臣的人不多,臣會小心變裝。”

  邵英點頭道:“多加小心。可以與晉王世子、才經武、沈栗等人聯繫,至於那浩勒……他有點迂,你看著辦。”

  那浩勒忠於皇帝,忠於朝廷,可未必看得起緇衣衛。

  太原府三晉承宣佈政使司衙門,才茂哭咧咧向丁柯道:“就因為喝了點酒,你看,你看,我這臉哦。”

  你可別“哦”了!

  丁柯這個膩歪,面上還要一臉同情“嘖嘖嘖,才公公這可太過了,就算不是親子,也不該下此狠手。”

  才茂把眼淚抹了丁柯一袖子:“……還專向臉上抽,我不會被毀容吧?我的臉!”

  丁柯忙道:“老夫家裡存著些宜容膏,是個致仕的老御醫手中流出的,待老夫命人給賢侄取來。”

  才茂眼淚汪汪感激道:“丁大人,你真好,比我義父待我都親。”

  丁柯:“……”有點噁心。

  老夫要是有你這麼個兒子……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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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3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才茂的志向

  看過得自桂豐的證據後,太子一直懸著的心算是落下一半。三晉的問題,終究要歸結到兩座大山——丁柯、安守道身上,沒了他二人,其餘人等是掀不起大風浪的。盤桓這麼多天,終於有了像樣的收穫,有曲均偷偷交上來的材料,有桂豐上呈的證據,丁柯已經不足為懼。

  太子指示:立刻派人前往景陽,核實證據,若有可能,要把人證物證都帶來。

  才經武領命而去,太子對沈栗道:“那丁同方若果真的能狀告其父,吾可以保證為他換個新身份。”

  沈栗道:“如今學生與他交淺言深,其實不甚瞭解此人。不過學生會儘量說服他。”

  太子點頭道:“小心,不要反倒讓他給丁柯示警。”說著,太子失笑道:“原以為才公公的義子是個糊塗蛋,沒想到他倒也有清明的時候。”

  沈栗微笑道:“他和丁同方不同。說起來丁同方被其父苛待,又被殺死了母親和兄長,是受害者;才公子被才將軍自牙人處挑出來,成為公子少爺,與他原本的境遇相比何止天差地別,就算才將軍總是責駡他,也不過是恨鐵不成鋼,他是受益者,沒有理由背叛養父的。”

  “這話說的有理。”晉王世子笑道:“丁柯對不起丁同方,才公公可沒有對不起才茂。”

  “他對不起我!”才茂嚎啕道:“如今我連個隨從都比不上!您知道易十四吧?一個侍衛而已,就敢給我這少爺臉色,嗚——”

  丁柯兩眼直,雙目無神。

  這渾人已經期期艾艾哭了一上午,要不是還指望才茂給他監視才經武,丁柯殺人的心都有了。

  魔音灌耳,如之奈何。

  “對了,我都把正事忘了,今日來尋大人,是為了告訴您一個消息,”才茂道:“今天一早禁軍裡好像打架了。”

  丁柯心中一動,勉強提起笑容問:“賢侄請講。”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才茂撇嘴道:“雖然大家都是府軍前衛裡出來的,不過其中一些出自騰驤左衛,另一些來自左掖班軍,自然誰都不服誰。原忙著趕路還好,現在閑起來,自然會有摩擦。一來二去,就打起來了。”

  “哦?”丁柯忙問:“鬧得厲害嗎?”

  才茂左右看了看,湊近丁柯耳邊神秘道:“死人了!”

  “真的?”丁柯驚道。

  “那還有假!”才茂指著眼睛道:“我當時就在家父身邊,親眼看見左掖班軍死了一個!家父大怒,命人把騰驤左衛動手的人打死,以儆效尤。哎呦,足足打死了三人,嘖嘖嘖。”

  丁柯有些失望:“這麼說,參與鬥毆的人並不多。”

  才茂哼道:“其實不少,可是家父總不能把人都打死了吧?其餘人也都領了軍棍——叫我說,何必呢?左掖班軍還好說,都是些沒根基的,死了一個,叫他們自己私下裡陪些錢財了事便罷,何苦非要說什麼軍法處置。騰驤左衛裡面不少是勳貴子弟,本來就看不起家父得罪他們有什麼好處。”

  “我不過說了幾句,家父就翻了臉,罵我是非不分,又拿鞭子抽我。您說,我這不是為他好嗎?”說著,才茂又委屈上了:“自打他見過沈栗,就總想抽我,我就說沈栗那小子不過是仗著禮賢侯的勢,其實不過虛有其表罷了,他還抽,還抽!哇——”

  丁柯的眼又化作蚊香。

  好容易哄走了才茂,丁柯頗有再世為人之感。不過能得知才經武手中禁軍不穩,倒也值得聽這蠢貨一哭。

  才茂腫著兩隻眼睛回了住處,看見“童養妾”萬大丫晃蕩過來,不禁呻吟一聲,掩面而走,在萬大丫不解的目光中沖進了才經武的書房。

  “父親,快把那丫頭送回去吧。若是回了景陽,孩兒豈不是要被朋友們笑死。”才茂央道。

  “你不是還在自稱孩兒嗎?”才經武哼道:“想來這丫頭與你的年紀正相配。”

  才茂:“……”他自稱”孩兒”原是為噁心才經武,沒想到最後竟噁心到了自己。

  “兒子不管,那丫頭絕對不能帶到景陽去。”才茂道。

  才經武歎道:“你成天就只能注意到這些婆媽事——要你說的話都說了?”

  才茂自案上盤子裡摸了塊點心道:“說了,一字不差。”頓了頓,才茂笑道:“兒子看丁大人好像要吐。”

  作為才茂的養父,才經武自然知道這便宜兒子噁心起人來能做到什麼地步。搖頭道:“你在他面前收斂些,這是個親兒子都能下手的主兒。”

  才茂眼睛一亮:“兒子知道,萬不會教父親擔心。”

  才經武冷笑道:“你若是到軍前效力,老子倒還替你擔心一翻,成日裡只想著美酒女人,蠢死你才好。”

  才茂立時苦了臉:“父親又說這個,兒子這小身板,哪裡能在軍中混。”

  才經武恨道:“叫你做個兵卒,你他娘連個大刀都扛不動!叫你在軍中做個文書,連個呈文都能寫錯。便是叫你去喂馬,那馬都叫你喂死兩匹!你說,你還能做什麼?”

  “父親您不能因為自己做了將軍,就非得讓兒子在軍中找營生。”才茂道:“我不愛這個,軍中紀律嚴明,危險又多,您覺得兒子這性格能合適嗎?”

  才經武罵道:“老子實話告訴你,我才經武是個內監,人家正經出身的文臣武將都不買我的賬,老子的勢力都在軍中,你這文不成武不就的夯才還能在哪裡混?”

  才茂囁嚅道:“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沒事就去找丁柯賣賣假消息,既不用念酸文兒,又不用耍大刀,便是行為稍有失當之處,他有求於我也得忍著。”說著,才茂自懷中掏出一張銀票來:“輕輕鬆鬆銀子就到手了。”

  “我叫你到手!”才經武不知從哪裡又抽出鞭子,暴跳如雷:“打死你這個不務正業的王八蛋!”

  萬大丫在院子裡歪著頭,聽見才茂的鬼哭狼嚎,心裡愁。爹爹總是叫自己打聽才大人的事,可才大人每天除了打兒子就是打兒子,也沒什麼可說的啊。

  安三姑娘歡歡喜喜坐著小轎回安府,安夫人親自迎出來。

  “母親何苦講這些虛禮。”安三姑娘道。

  “要的要的,”安夫人笑道:“您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

  娘倆個相互攙扶進府,至安三姑娘出閣前的院子。

  “前兒四丫頭還向我要這院子住,”安夫人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安三姑娘撇撇嘴:“反正女兒出閣了,這院子空著也是空著,她既然惦記著,不妨予她,省的荒蕪了。”

  安夫人的丫鬟介面道:“夫人說了,姑娘如今身份不同,這院子得給姑娘保留著,以示尊敬。這院子夫人吩咐人時時打掃,姑娘出門時什麼樣兒,如今還是什麼樣兒。”

  安三姑娘坐到安夫人身邊道:“還是母親知我心思。”

  安夫人笑道:“你是我生的,難道我不護著你,還要護著旁人的孩子!”

  自打安三姑娘進了太子處所,安夫人在府中的言行也放開了不少。

  “我還當你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不想太子殿下竟允你回家探望。”安夫人道。

  “殿下說,趁著還在太原,要多回家問安,不然等回了景陽,就在深宮中了,再想見親人卻不容易。”安三姑娘眼圈微紅。

  安夫人頓時也淚如雨下。

  “太子殿下對你可好?”母女倆抱頭哭了一會兒,安夫人摒退丫鬟,輕聲問道。

  “好。”安三姑娘紅著臉點頭道:“太子殿下贊女兒長得好,說徐良娣也比不得。”

  “那太子妃呢?”安夫人急忙問。

  “殿下說,太子妃賢良淑德。”安三姑娘得意道。

  只贊賢良淑德,想來顏色必然差了些。安夫人喜道:“阿彌陀佛,我兒命好。”

  又囑咐道:“聽說太子妃已經有了身孕,你也要趕快為太子殿下誕下小皇孫才好。趁著如今獨寵……”

  安三姑娘紅著臉道:“太子殿下說,如今女兒還沒有名分,不好就這樣叫我糊塗伺候著。要回了景陽請皇后殿下頒下諭旨,正正當當叫我做個良娣才好,省的日後被人輕賤了,連小皇孫也叫人看低。”

  安夫人歎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就是這個道理。可惜時機緊迫,只好叫你這樣進去,委屈了我的女兒。”

  安三姑娘搖頭道:“沒什麼委屈的。太原府有什麼好人家,能和東宮相比?雅臨公公——就是太子殿下身邊的東宮總管太監——他說女兒的福氣還在後面,如今看著潦草些,不妨事的,等皇后諭旨一下,女兒就名正言順了。”

  安夫人拍著女兒的手,笑道:“好好,你自小顏色好,人又聰敏,我就說你是有福的。你哥哥們還怨我偏疼你,如今看看,等你入了東宮,他們的前程還要著落在你身上!”

  安三姑娘笑道:“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有什麼大不了的,別說兄長們自小就護著我,就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難道女兒還能忘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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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3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這世上有一種病

  安三姑娘表示“苟富貴,無相忘”,安夫人喜得合不攏嘴。

  人的感情是會變的,安三姑娘年幼時生的玉雪可愛,聰明靈慧,安夫人自是打心眼裡偏愛這個女兒的。但是自從安氏夫婦開始指望籍由這個女兒攀權附貴之後,這份疼愛就漸漸變了質,溺愛有加,真心不再。

  費勁心思把女兒獻給太子,不就是想讓她成為家族的助力嗎?

  提起兩個兄長,安三姑娘問道:“怎麼不見大兄?”

  安二爺正在遊學,不在家中。安三姑娘出閣時,安大爺是在府裡的。

  安夫人埋怨道:“還不是你父親,一連幾封信催老大去大同府!聽說那裡正亂著,也不知他們爺倆如何了。”

  安三姑娘安慰道:“母親不知,這怕是父親想讓大兄領份軍功呢。女兒聽說,太子殿下單等著父親的喜報,不日就要移駕大同府,那時大兄在軍前,豈不是天上落下的功勞?況有父親在,又怎會讓大兄有危險。”

  安夫人歎道:“兒行千里母擔憂,你二哥總想著去外面跑,你如今出了閣,老大偏又讓你父親叫到軍前,我就你們三個親生的,如今竟都不在身邊。”說著,眼圈又紅了。安三姑娘自是忙著安慰。

  廳堂之外,安府的丫頭畏畏縮縮地看著安三姑娘自太子處所帶來的宮女,這兩個女面貌雖然普通,僅稱得上端正,但言行舉止端嚴肅穆,氣度不凡,較之安府這些平日裡自謂見過世面的大丫鬟們平白多了幾分氣勢。

  屋門一開,安夫人親自降下臺階,走到宮女身邊客氣地搭話:“姑姑一向可好。”

  兩個宮女規規矩矩行了禮:“不敢當夫人稱呼,奴婢以林、以樂給安夫人請安。”

  “好好,”安夫人笑道:“日後姑娘要依仗二位照顧。”說著,荷包便遞上來。

  兩個宮女面色不變,很自然地接過荷包:“謝安夫人賞。奴婢伺候安小主是本分。”

  聽宮女稱安三姑娘為小主,安夫人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太子果真是寵愛自家女兒,這不,已經讓宮女把她當主子看了。

  “卻不知姑娘可在安府留到幾時?”安夫人問。

  以林答道:“回安夫人的話,宵禁前回去即可。”

  安夫人微笑道:“好,留我兒吃一餐家中飯食。兩位姑姑同來。”

  “不敢與小主同食,奴婢們伺候小主用膳。”

  安三姑娘喜滋滋挽著母親的手臂,一行人向安府正堂走去。

  經過一個院子,安三姑娘聽見院中似有人吵嚷,疑道:“大兄不是往大同府去了嗎?這院子中是誰在喧鬧?難不成是奴才們見大兄不在家,竟放肆起來。”

  安夫人轉頭瞄了一眼,不在意道:“是你父親的一個客人,好像姓奚什麼的,我也不太清楚,你父親派了班子寧招待他。也是奇了,這客人不去大同府尋你父親,偏總想著在太原晃蕩,倒算是什麼客人呢?”

  安三姑娘聽過就罷,左右父親的事輪不到她們母女擔心。方才哭了一通,倒覺有些饑餓,且用餐去。

  此時,小院中的爭執仍在繼續。

  “何二公子且安生些吧,我家姑娘回家探親,身邊正帶著東宮侍女,您再嚷嚷,小心被人察覺。”班子寧一臉不耐煩道。

  “你不嚷嚷何二公子幾個字,誰知道在下是哪個!叫我奚公子。”何溪怒道:“不過上街走走,為何日日攔我?”

  班子寧道:“您快省省吧。上次讓您出門,一錯眼的功夫您就與人吵起來,叫我家大人知道了,還不知要怎生罰小人呢。”

  何溪氣短道:“那店家竟然假冒家父的手跡……此事是在下疏忽了,以後注意些便是。”

  班子寧搖頭道:“還下次?一次都不行,何……奚公子,您聽小人一句勸,如今太子儀駕都在太原府,您出去叫人認出來……”

  “認出來又如何?”何溪道:“天下之大,我何二要去哪裡不成?誰知道在下來三晉是做什麼的!安總兵也太小心翼翼了。他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如今怎會如此膽小?”

  聽到何溪數落安守道膽小怕事,班子寧怒道:“做事謹慎有什麼錯!還請公子慎言。您出自世家名門,自然天下哪裡都去得。但如今貴府暗中支持二皇子,誰人不知?太子入晉之前剛剛遇刺,您就出現在太原,這不是明擺著可疑嗎?小人這個二百五都能想明白的事,您不會想不通吧?”

  何溪罵了一句安守道膽小,班子寧立刻說他連二百五都不如。

  何溪:“……豎子不足與謀!”

  一甩袖子想走,忽然頓住腳步,回頭狐疑道:“在代縣時你們就攔著在下不許我出門,到了太原府仍是這樣,聽說你們還把貴府三姑娘獻給了太子……你們不是想反悔了吧?”

  班子寧不動聲色道:“送三姑娘進東宮是丁柯丁大人的提議。他在太子面前聲稱我家三姑娘色藝雙絕,我家將軍不好拒絕,只好令三姑娘前去伺候太子。這件事非但和我家大人無關,倒是令大人損失了一個女兒,此女原本是為了獻給二皇子的。”

  讓班子寧這麼一說,二皇子和太子之間竟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出奪“美人”之恨。只是這句話若是讓太子聽見了,太子只怕要忙不迭地把安三姑娘“還給”二皇子——此女為兄生受不起,還是二弟你來吧。

  何澤思量半晌,忽然問道:“你家姑娘可受寵嗎?能時常見到太子?”

  班子寧冷笑道:“奚公子這是什麼意思?想通過我家三姑娘的手來暗害太子殿下?”

  “在下並無此意。”何澤垂目道。

  “最好沒有,”班子寧臉色鐵青:“若是我家姑娘出手害死太子,奚公子您倒是稱心如意,可我安家呢?怕是要遺禍九族吧?您倒是好算計!”說著,班子寧狠狠握緊腰中劍柄。

  何澤眼角抽了抽,忙道:“班領誤會了,在下只是想著貴府三姑娘若是能時常親近太子,或許能得知一些消息。”

  班子寧哼了一聲道:“這個我家大人早想過了,但女眷出入不便,姑娘身邊又有宮女伺候著,想往外傳消息不太可能。”

  何澤焦躁道:“這些天來諸事沒有絲毫進展,你們又不許在下出門,豈不是如同軟禁了在下一般。”

  班子寧一低頭,心想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口中卻道:“奚公子不必著急,機會總會來的。若是實在悶得慌,您還是跟小人前往大同府吧。到了那裡,自然沒人會再攔著公子出行。”

  何澤氣餒,大同府沒有太子儀駕,自然不怕他被人現,可他非要往太原府來,不就是因為太子在這裡嗎。

  團團轉了兩圈,何澤道:“要我怎樣你才能讓在下出門。”

  班子寧搖頭道:“奚公子公子脾氣執拗,一言不合就要與人爭執,小人實在不能再冒險讓您出去。公子若要打聽什麼消息,不妨吩咐小人,我安府人手眾多,保管給您打聽的清楚明白。”

  何澤不語,安三姑娘被送給太子,使他開始懷疑安守道的立場,若是經由班子寧去探聽,他怕送到面前的都是假消息。

  班子寧由得他慢慢想。只要何澤不出安府,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何澤歎了口氣,問道:“我的隨從呢?”

  班子寧恭敬道:“就在前院,奚公子要喚他們來,小人這就去叫。”

  何澤搖搖頭:“罷了。”他前幾日倒也派小廝出去過,許是三晉人排外,那小廝非但沒打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反而不經意間得罪了人,被人打了半死。

  他哪裡知道這是安家怕他打聽出什麼端倪,徹底撕破臉,便故意設局,叫他們主僕在太原府寸步難行。

  何澤怏怏回了屋裡,班子寧鬆了口氣,和酸丁們說話真是累煞人也。

  天色漸晚,安三姑娘依依不捨離開安府,回了太子處所。

  她沒有現,兩個宮女都在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當她進入太子居所,這種目光更是變得難以言喻。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想不明白這位安小主在安家時明明言行正常,怎麼回了太子居所就變成了活脫脫一個女瘋子?

  若說是安小主不願入宮,所以故意做出種種醜態,可這女子偏偏一副歡喜不盡的樣子;若說她傾慕太子,她又天天作怪。每日裡看見太子殿下被噁心得食欲減退,宮女們心裡都覺得不落忍。

  熟不知安三姑娘回到安府,便覺得自己娘家裡不需要“端著”,自然是怎麼自在怎麼來,反倒表現的正常,是以當初送她去伺候太子時,安夫人並未現女兒有何不妥之處;等回到太子居所,安三姑娘認為自己需要拿出最好的姿態面對太子殿下,於是,她那詭異的畫風便又悄悄冒出來。

  如今太子身邊只帶著幾個宮女,安三姑娘沒有參照物,自然不會現自己的異常。太子為了與安守道等人虛與委蛇,便也處處忍她,她便是個螃蟹,太子也能微笑以對。而對於宮女們來說,太子都沒說不滿意,自然也沒有她們來指點安小主的份兒。

  宮女們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病,叫做審美異常。

  見安三姑娘進了住處,東宮總管太監站在廊下,招手示意以林過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0:53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如看丁大人的選擇

  “給雅臨公公請安!”

  “罷了,以林姑娘好。?<?<(”雅臨低聲問道:“今日去安府可情況如何?”

  “回公公的話,府中並未見安大爺,據說是已經趕赴大同府剿匪去了。”以林道:“不過,安夫人曾提到家中來了個客人,說是姓奚。其餘,奴婢也未現什麼異常之處。”

  “好好,”雅臨笑道:“有勞以林姑娘,咱家自向小爺提起以林姑娘的功勞。嗯,要好生‘看顧’安三姑娘。”

  “奴婢明白。”以林笑道:“雅臨公公儘管放心。”

  雅臨微笑點頭,轉身一廂走一廂低聲嘀咕:“奚公子,何溪?哼,還真是肆無忌憚,何家還以為是前朝事由得他們橫行的時候!”

  安守道在大同府的平亂行動似乎還算順利,將將兩個月,捷報便送到了太原府,太子立即下令移駕大同府。

  趁著還未啟程,沈栗急急忙忙往丁柯府上走了一遭。此時沈栗已將丁同方的好感度刷到百分之一百二,達成莫逆之交成就。聽說唯一的朋友要離開,丁同方愀然不樂。

  丁同方的前半生活的太憋屈,倒是沈栗登門之後,一再為他出頭,丁柯也不得不給沈栗幾分面子,倒叫他的日子好過了些。如今太子移駕,不單沈栗要走,丁柯也一樣要趕赴大同,丁府豈不成立繼室的天下!他前陣子把繼室得罪的不輕,只怕沈栗與丁柯前腳出門,後腳那繼室就要想法子作踐他。

  沈栗似乎早已料到丁同方的難處,出言邀請丁同方同行。

  “我?”丁同方驚道:“我可以嗎?”

  沈栗笑道:“有什麼不可以的?若是世兄不嫌棄,且先與愚弟一處吧。唔,世兄好歹也是朝廷大員之子,若有機會,愚弟可像太子殿下引見世兄。”

  丁同方遲疑道:“這妥當麼?只怕家父不會同意。”

  沈栗道:“世兄儘管拿主意,丁大人那裡愚弟去勸。”

  “為兄自是求之不得!”丁同方喜道:“為兄才乏兼人,不敢奢望謁見太子殿下,只要能離開這丁府,有個容身之處便好。”

  見丁同方頗顯迫不及待,且在不經意間把自己家稱作丁府,沈栗目光一閃,看來蓄積的怨恨已然酵,丁同方對家庭的歸屬感已經蕩然無存。

  半垂眼眸,沈栗微笑道:“正好愚弟近來手頭有些文書要整理,世兄知道,愚弟是個坐不住的,哪有那個耐性做這個!愚弟見世兄的書法自成一格,還請世兄援手。”

  丁同方感激道:“愚兄知道,賢弟是怕我臉薄,故此以差事相請,為兄記在心裡。”

  沈栗忙要說話,丁同方搖手道:“為兄心裡有數,賢弟不必過謙。”頓了頓,丁同方苦笑道:“為兄自殘疾以來,無法進學,功課之類早就放下了。到如今萬事蹉跎,唯有一筆字還算拿得出手。可笑的是,這個功夫還是屢屢被罰抄書才練出來的。這些年來,為兄早也抄書,晚也抄書,倒比繡娘蠶婦勤勉的多!”

  想到此處,丁同方心裡的怨恨又洶湧起來,一時間竟有些呆。

  沈栗輕歎一聲,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輕聲問道:“提起這個,愚弟想起前些日子那樁事。”

  丁同方驚覺,同樣掃了一眼屋子,高聲叫:“和通!”

  外面立時跑進來個小廝:“少爺。”

  丁同方吩咐道:“你在門口看著,不要叫人靠近。”

  和通立時又跑出去。

  丁同方急問:“可是探查出結果了?”

  沈栗鄭重點頭道:“現已查明,令慈和令兄的死的確與丁大人有關,還有世兄當年落馬一事,不但桂豐手裡那封供詞是真的,那被人滅門的馬夫家荒廢的舊屋房梁上又找出一封書信和五十兩銀子,可以說證據確鑿。”

  丁同方半晌不語,仰頭呆坐。

  沈栗微微遲疑道:“世兄如今可有什麼計較。”

  丁同方流淚道:“自那天聽桂豐一說,為兄心裡就意識到那些事多半是真的。家父……丁柯……”

  丁同方漸漸咬牙切齒道:“丁柯此人一貫心狠手辣,在他眼裡只有權錢二字最重要,當日家母和兄長若是威脅到了他的官聲,他……他是做得出殺妻滅子之事的!”

  說著,丁同方又痛哭起來。

  沈栗忙勸道:“世兄鎮靜,千萬莫要流淚,不要被人察覺眼睛紅腫了。”

  丁同方點點頭,忙不迭伸著袖子抹掉眼淚。

  沈栗覷著丁同方面色道:“此事湮沒已久,乃世兄家事,愚弟本不應多言……”

  丁同方忙道:“賢弟見外了,若非有賢弟來回奔走,家母和家兄的冤情豈非永無得見天日之時!你我二人相交莫逆,為兄這裡正無主意,還請賢弟為我籌謀。”

  沈栗歎道:“世兄的意外暫且不提,令慈與令兄的沉冤總是該昭雪的,但丁大人畢竟是世兄的生父,想來世兄心裡一直為難。”

  丁同方連連點頭道:“為兄與家……丁柯的父子之情已盡,但他畢竟對為兄又生養之恩,為兄……唉!”丁同方歎道:“不去告他,為兄心裡憤憤不平,寢食難安;若去告他,又恐堂上官出於倫理,偏向於他,想他在三晉的勢力不小,又是朝廷重臣,這樁積年舊案,只怕難以動搖他。”

  沈栗緩緩道:“若是萬一判丁大人重罪,世兄想必也不忍心。”

  “哪個還要憐憫他!”丁同方冷笑道:“他自有嬌妻心疼,且輪不到我!”

  沈栗搖頭道:“世兄何必隱藏,您畢竟得丁大人生養多年,便是一直過得不好,也會有些父子情分,此乃人之常情。”

  丁同方咬牙道:“不過是當個貓狗養著……唯恨投生此家!”說著,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沈栗沉思半晌,慢慢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既然已經被我們現,想來丁大人早晚會察覺,世兄想要一直故作不知是不可能的,再者說——”沈栗低聲道:“愚弟說句不妥當的話,現在這位夫人畢竟比丁大人小得多,想必丁大人會更早離世,那時,這位夫人頂著母親的名分,上頭又沒有丁大人約束,還不知會做出什麼來!”

  丁同方悚然而驚,繼室一直想要他死,還是丁柯一直念在身邊唯有這一個男丁才攔著,若是有朝一日丁同方不在了……

  沈栗又道:“便不考慮這些,這位夫人還年輕,若是忽然有了身孕也是不妥的。”

  丁同方苦笑,繼室一旦有孕,誰知道丁柯還會不會攔著後母害他!自己這些年日日擔心的不就是這個嗎。

  “所以對世兄來說,究竟要不要追究此事,不僅僅是為了昭雪沉冤,而且也是為了將來自保。”沈栗道:“愚弟這裡倒是有個法子,或許可以看看丁大人的選擇,這樣就不需要世兄來為難了。”

  “什麼法子?”丁同方問道。

  沈栗垂目道:“如不叫貴府夫人‘有孕’,看看丁大人在世兄和繼室之間到底會選哪個,若是丁大人果然放手讓繼室來害世兄——”沈栗柔聲道:“不提要不要上告,世兄還是早些躲了吧。”

  丁同方愣愣道:“如何令我那繼母‘有孕’?”

  沈栗目光一轉,輕聲道:“有些藥物可使婦人呈現有孕的脈象。”

  丁同方深吸一口氣:“賢弟可能找到?”

  沈栗點頭道:“雅……愚弟可以去求些,只是世兄要保證只用在當用之人的身上。”

  要是用在閨閣姑娘身上,那可是能逼死人的。

  丁同方在椅子上長揖,鄭重道:“為兄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沈栗道:“世兄手中可有信得過的人?要能想法子接近那位的飲食。”

  丁同方不假思索道:“方才那個和通,他先前衝撞了那位,差點被打死,是為兄救起來,他與那邊無論如何不能和解,不會背叛我。”

  沈栗點頭,又與丁同方商量了些細節,方起身道:“既然如此,愚弟這就去勸丁大人放世兄與我同行。”

  丁柯驚訝道:“怎麼?賢侄為何想起要同方去大同府?敢是那庸才央求于你?”

  沈栗笑道:“丁大人何來此說?小侄見世兄書法塵,已頗有大家之像,若如此困於家宅之間,豈非暴殄天物?故此才欲邀請世兄同行,想太子殿下一向頗為惜才,此去若有機會,小侄倒是想向太子殿下引見世兄。”

  丁柯一愣,有些驚喜道:“怎麼,賢侄看犬子的書法竟能入太子殿下之眼麼?”

  丁柯前前後後花了七十多萬兩銀子把安三姑娘塞給太子,唯歎自己沒有適齡的女兒。如今沈栗竟要把自己的棄子刨出來,還承諾要找機會引見給太子,意外之喜啊。

  沈栗笑道:“小侄聽說,安大人的長子如今正在大同府效力,想來如今怕是已有軍功到手。唉,世伯啊,你可不能太……無私。世兄既有才氣,為何不想辦法在太子殿下面前顯露?”

  著啊!老夫怎麼沒想到呢?便宜可不能都讓你安守道占去了!老夫……老夫也是有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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