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驚鴻一劍震江湖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9 14:03:1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2 1305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9 14:48
二十

  第 三 回 五鬼尋仇

  金刀飛叉童維南聽完話似乎還不信,搖搖頭追著問道:“黔中五鬼武功雖都不錯,可是馮震亦非平庸的人,何況三湘鏢局中還有不少鏢師,難道總鏢頭被分屍鏢局,他們就全然不知嗎?”

  程九鵬點點頭答道:“這正是五鬼可怕的地方,如果以五鬼十五年前的武功而論,馮震雖然不能獨勝五鬼,但總可以突圍逃走,他們斂跡江湖十四五年後突然出現,這些時間自然是在埋頭苦研武功,不過以常情推斷,他們如沒人指點,進境不會這樣神速,其中必另有隱情。據我猜想在這十幾年中,五鬼可能另投名師,學成幾種特殊的絕技,他們重入江湖時日不久,這樣明目張膽的干,必是有恃無恐,說不定背後另有靠山,所以我立時派遣飛馬函邀三位兄弟來此,共研對策,以免中五鬼分頭施展辣手,個個擊破的陰謀。”

  程九鵬說完了一段話,童維南不由皺著眉頭說道:“如此說來,五鬼重入江湖,已無容置疑,他給你的那封信是否說明了侵襲綠竹堡的時間。”

  老堡主搖搖頭答道:“這個,信上倒沒有說明白,他們只說三個月內必來,究竟那一天沒有指定……”

  程九鵬話未完,夜遊神鷹張鴻突然一陣大笑道:“程老哥這一說,黔中五鬼重在江湖出現大概是沒錯了,他們不是說三月之內定來綠竹堡嗎?我們不妨在這裡等他三月,他們真要來,以程兄鐵砂掌絕技和嫂夫人追命神針,再加童兄的金刀飛叉及愚兄弟兩人之力,怕他何來,這次索性就把他們解決在綠竹堡中,免得以後再糾纏不清,難道說我們這麼多人還怕五鬼不成?”

  老堡主皺著眉苦笑著答道:“不是我怕五鬼,俗語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五鬼這次露面尋仇,必有完全的計畫準備,說不定還另請有能人,我這條風燭殘年的老命死之何惜,只恐怕要給綠竹堡帶來一場災難。”

  俞劍英入坐後一直插不上嘴,他坐在一旁靜聽人家談話,這當兒見程九鵬皺眉苦笑,話中帶著幾分憂慮,惹的這位俞公子又動了俠肝義膽,他劍眉軒動,星目放光。

  吃過酒飯,劍英被程天龍招待住在一所靠近花園的跨院中,三間靜室分有內外,打掃的一塵不染。臥室中一色綠色的床單垂帳,佈置的樸素雅潔。

  他正坐在書桌前面暗想出神,猛然門前人影一閃,進來了俏丫頭梅香,她輕著步子走到劍英跟前笑道:“爺,怎麼樣,我給你佈置的房子可以住吧?”

  俞公子答道:“我說呢!誰能佈置的如此雅潔不俗,原來是你姊姊……”

  梅香打斷了劍英的話笑道:“你是怎麼啦,誠心要折煞我嗎?你不會叫梅香,再不然叫丫頭,叫姊姊等於折磨我,你房裡的東西都是小姐的,設計也是她,梅香不過是動動手,我哪有這種精巧心思。小姐的閨房就在你臥室後面花園中,等一會兒大概要請你去坐坐。”

  劍英搖頭說道:“我是叫姊姊叫慣了,從不會叫人家名字,丫頭更是世俗的看法,其實都是人,玲姊姊和你有什麼不同呢?叫你幾聲姊姊又有什麼關係。”

  梅香做夢也沒有想到劍英會說這樣話,聽得俏丫頭感慨萬千,她目蘊淚光,強作歡顏笑道:“你也許說的對,不過我總是人家買來的丫頭,承你不把我當下人婢女看待,我自是感激異常,小姐待我恩深情重,她也沒有把梅香看成一般丫頭,如果你們不嫌我寒蠢,梅香願意服侍你們一輩子。”

  梅香看劍英怔神不語,還誤認自己傷感落淚,引起他的身世感慨,趕忙用衣袖揩一下眼淚笑道:“你又怎麼啦,是不是又想到你飄零身世,說真的,你的出身來歷始終不願正面提及,但小姐和我也看得出你必有隱痛,也許你身負著一段血海深仇。”

  俏丫頭話到這兒,猛聽門外腳步聲響,半扇門微動,走進來二少爺程小虎,他見梅香也在人家書室,不由皺下眉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小姐呢?”幾句話問的相當尷尬,俞劍英只覺著臉上熱辣辣的難受。

  俏丫頭卻眨眨大眼睛笑道:“小姐在花園棲燕樓上,她叫梅香來伺候俞相公。”

  俏丫頭答的輕鬆,粉臉毫無懼色,俞公子暗暗納悶,心裡打了幾百轉,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小姐侍婢,敢對二少爺如此無理。他哪裡知道,程小虎暗戀著梅香,份雖主僕,實際上他對她處處低首小心。

  梅香說過話,秋波流轉,看了看兩人,姍姍蓮步退出去,程小虎怔著神看她背影消逝,才轉身對劍英拱手笑道:“家兄怪小弟迎客不周,設筵東廳酒前陪禮,命小弟親邀俞兄一往。”

  俞劍英笑答道:“我怎麼敢當呢?借住打擾已覺不安,貴兄弟如此多禮,真令人感愧的無地自容。”

  程小虎再三堅持,俞劍英不便過拒,只好跟著他一塊兒來到東廳。

  穿過兩重廳院,來到一所幽靜的跨院之中,翠竹秋菊,綠篁黃花,上首敞廳石階上站著長袍粉履的程天龍,他一見俞公子,趕忙降階迎客,雙手打躬笑道:“剛才使俞兄久候門外,愚兄弟探抱愧疚,略備水酒聊致歉意。”說著話他讓俞公子升階入廳。

  廳中陳設極為富麗,雖沒有剛才和老堡主共飲的中廳寬大,正中間一張檀木紅漆八仙桌早已擺好酒菜,三人入坐後,程氏兄弟殷殷勸酒,俞公子欲罷不能。

  他本來酒量不大,剛才又吃過幾杯。這當兒哪還能受得住人家兩兄弟聯合併攻,不過有頓飯工夫,他已吃個醺醺大醉。醒來時看自己倒臥榻上,靠窗邊台桌放著一盞玻璃檯燈,光焰很小,室內景物隱約可見概貌。正是白晝來過的臥房,不知什麼時候人家已把自己送回臥室,心中暗暗好笑,怎麼初次作客,就吃個爛醉如泥。他擁被坐起,尚覺頭上有點暈暈糊糊,口亦覺著渴的難受,看窗前檯燈旁邊放著一把江西瓷壺,另外並放著兩個細瓷茶杯,他揭開低垂紗帳,光著襪底兒溜下地,一口氣喝了去五杯冷茶,心中方覺好受一點,慢慢踱回榻邊,正想揭帳上榻,驀聞室外傳來一聲淒厲的嘯音,聲如鬼哭狼嚎,異常尖銳刺耳。

  俞劍英心中一驚,余酒完全驚醒,趕忙登上薄底快靴,就這一瞬工夫,四外嘯聲彼起,直似夜梟悲鳴,又如傷禽怒嘯。

  俞公子慌的顧不得去找兵刃,急急穿上衣服,—個箭步竄到窗邊,一口氣吹熄燈光,右手順手打開一扇窗子,看外面月黑星疏,景物不辨。他也沒暇多作考慮,單掌護面,雙足急點,快得像一隻掠波海燕,破窗飛入院中,腳落實地絕不停留,跟著又一個縱躍,人已飛上對面屋頂,雙腳剛沾瓦面,猛聞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是俞相公嗎?”

  劍英已聽出是俏丫頭梅香的聲音,立時應道:“我是俞劍英,你是梅香姊姊。”

  他話還未完,颯然風響,暗影中跳出來緊身勁裝的梅香丫頭。

  她已脫去滿身噴火紅裝,代替的是一身青色夜行衣。手中倒提一把三尺長劍,俏生生地站立在劍英跟前。

  她低聲對劍英說道:“堡中來了賊人,而且人數不少,老堡主和兩位少爺及姑娘全都出動搜賊。她仍是放心不下你,指令我到此通知你一聲,我兩次入室,見你好夢正甜,不忍心打擾你,只得在門外替你守衛,來人大慨都非庸凡,鬧了快近一個更次,仍未撤走,老堡主、少爺、姑娘一個也未見露面回來,說不定已和賊人照上了面,我本想幫他們搜尋賊人,無奈不放心你,所以沒有離開,叫醒你我又不忍心……”小妮子不忍心說的很低,可是夠甜。

  劍英聳聳肩笑道:“那真謝謝你啦,我不會喝酒,可是你們二位少爺盛情難卻,說起來真夠慚愧,我怎麼回臥室,躺床上全不知道。”

  就在這當兒,不遠之處傳來了一聲叱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好漢子亮出真相,夜遊神鷹張某人敬接你朋友的利害手段。”幾句話異常響亮,大概不會在十丈以外。

  俏丫頭低聲對劍英說:“你快回房中找兵刃,我先去查看一下形勢。”

  她話還未說完,俞劍英已展開“八步趕蟾”上乘輕功,空著手閃電般趕去發聲的方向,俏丫頭一怔神,劍英人已出去了五六丈遠,她趕忙縱身飛躍追過去。

  俞公子一連三個起落,人已飛出去十三四丈,穿過了兩重庭院,剛剛停住腳步,驟覺身側暗影中一陣勁風襲來,俞劍英趕忙向旁一閃,左掌順勢反拋打去。來人身法異常快速,劍英掌勢發出又猛,暗淡星光捷逾飄風,俞公子目力如電,百忙中看出來人竟是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他五指並伸,反扣劍英打出右掌,俞公子疾沉右臂口中輕喊一聲:“老武師,自己人,我是俞劍英。”

  他話出口,老武師亦分辨出不是敵人,立時把打出右手向外一劃,腳跟用力拿樁,收住急衝身子應道:“是俞老弟嗎?你是不是和賊人照了面。”

  劍英看童維南一身黑色夜行勁裝,背插單刀,腰中橫束一條豹皮帶子,分插著八支五寸長短的飛叉,似是早已有了戒備,和自己一身隨手抓來的長衫比較起來很不相稱,不由紅著臉笑道:“晚輩受二位少堡主盛情邀飲,力不勝酒,酣然臥席,夜半酒醒忽聞怪嘯,匆忙披衣出室查看,始聞一聲喝叱,引晚輩追尋至此,一路行來並未發現賊蹤,老前輩可有什麼發現嗎?”

  金刀飛叉童維南點點頭答道:“我老頭子亦被這夜來怪嘯驚醒,循聲找到這裡,夜暗中似見人影一閃,因而喝問一聲。”童維南話到這兒頓住。

  可是俞劍英神目如電,夜色中已經看得出老武師微蹙著兩條長眉,心知他的話言不由衷,說不定他已和賊人動過了手,人家不願說,自己也不便再追問,只好笑答道:“怪嘯聲彼起此和,入堡賊人似乎不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9 14:49
二十一

  金刀飛叉童維南還未來得及答話,驀聞距兩人三丈左右一座屋頂上傳來一聲喋喋怪笑,笑的陰森刺耳,夢幕中聲如鬼嘯。

  俞劍英一個翻身倒穿出去,七八尺遠近,腳尖剛踏到另一座屋頂瓦面,老武師童維南已跟著發動,右手急探腰間豹皮帶子,揚腕打出一支飛叉,夜色中寒光電掣,挾一縷冷風脫手,直向那發笑屋頂上一個蒙面怪人打去。

  那幽靈般怪人又一聲呵呵大笑,右手一伸,先接住飛叉,然後朗聲說道:“彫蟲小技,尚圖賣弄,焦四太爺今晚上特來替爾等訂定忌辰,三日之內血洗綠竹堡,雞犬不留,老匹夫少安勿躁,就憑際那點微末武技,不是四太爺誇句海口,真動上手,十合內包管你束手就縛。”

  來人話鋒凌厲,口氣狂妄,氣得老武師臉上變色長鬚顫抖,他一個騰身,飛躍上另一重屋面,始開聲喝道:“好大的口氣,老夫數十年江湖行蹤,還沒有人敢動我一根毫毛,朋友口出狂言必懷絕技,為何黑紗蒙面,不敢以真像示人……”

  金刀飛叉童維南話還未住,那屋頂怪人又一聲冷笑答道:“姓童的你怎麼如此健忘,十五年前你們一群自鳴江湖俠義道上人物,狼狽勾結,火燒焦四太爺等黔中基業,逼得我們兄弟五人避難天涯,也許你們認為今生今世我們兄弟永無復仇之日,需知因果回輪,報應循環,十五年前你們一手玩的馬戲,即將在綠竹堡舊事重演,不過我們兄弟素以光明立足江湖,不像你們這般滿口假仁假義,實際上滿肚皮陰謀詭計而又自稱俠義的人物,今夜特來傳警綠竹堡,使你們早作準備,三日內我兄弟再入綠竹堡,不分男女劍劍誅絕,焦四爺言盡於此,我要失陪了。”

  驀聞暗影中一聲嬌叱道:“狗強盜休走,看劍。”隨著這一聲嬌喊,夜色中飛起一道冷鋒,森森白光捲舞而至,橫刺蒙面人中盤。

  劍招出手迅如電閃,哪曉得蒙面人動作更快,全身仰臥向右翻滾,口中斷喝一聲:“找死,賤婢敢施暗算。”

  話出口,人已翻開五尺,猛的挺身疾躍反撲過去,左手猛沉打出內功潛力逼住飛來劍光,右手並食中二指“二龍搶珠”直取發劍少女雙目。

  發劍的少女,正是俏丫頭梅香。她見俞公子赤手空拳撲向發聲地方,怕他遇上敵人吃虧,隨仗劍緊追下來,俞劍英遇上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兩人一說話,俏了頭一時間不好現身,只得暫時隱身暗處偷聽兩人談話,這當兒恰趕上黔中五鬼中老四催命鬼焦猛,現身示警,俏丫頭怒火萬丈,立時嬌叱一聲躍出,仗劍狠攻焦猛。

  催命鬼旋瓦翻滾,閃開劍光反手還招,俏了頭想不到人家快得如一陣急風,趕忙收劍向左一閃,嬌軀疾轉避開來勢,右手劍跟著變做“丹鳳撩雲”斜挑焦猛前胸,催命鬼一聲獰笑,猛施十數年苦學絕技,左手“手揮琵琶”盪開長劍,右手五指若鉤施展“螳螂功”向梅香抓去。

  俏丫頭武功已得真傳,暗淡星光下見焦猛五指色呈紫黑,異於常人,知他這雙手必練有絕毒工夫,如被沾身,不死必傷,趕忙頓足向後疾退。

  焦猛陰惻惻一聲冷笑,輕喝一聲:“你還想走!”立時輕點屋面,如影隨形般猛追過去。

  俏丫頭腳落屋面,焦猛右手已然襲到,這是梅香出世以來第一次碰上高人,一咬牙竟下了寧為玉碎的決心,手中劍“寒花吐蕊”盡全力向焦猛刺去。

  催命鬼見梅香情急拚命,淡然一笑,右手招式不變,左手‘畫龍點睛’,猛力往梅香劍脊一撥,俏丫頭手中一支長劍直盪開去。

  兩人用力都夠快猛,梅香一個嬌軀不自主隨著盪開長劍向右一轉,她原已停身在屋面邊緣,再吃焦猛用內家真力蕩劍一震,立時身隨劍轉,虎口發熱,下面不自主腳步一移,全身落空,一個嬌軀直向房下摔去,可是這樣一來也救了俏丫頭一條性命,焦猛的右手五指只沾到梅香秀髮,把俏丫頭包頭青帕撕破。

  催命鬼焦猛,是黔中五鬼中,手最辣,心最狠的一個,昔年五鬼立寨瑤山時殺人無算,故有催命鬼惡號,他見梅香逃命掌下,哪肯甘心,正想飛身下屋追取梅香性命,驀見一條人影—掠而過,捷逾飄風,快如電閃,半空中接住了梅香嬌軀。這身法快的出奇,不由使催命鬼焦猛一怔,就在他一怔神間,兩把飛叉帶著破空勁風打到。

  催命鬼仰身倒臥,施展出“鐵板橋”功夫,兩支飛叉掠著前胸打過,跟著撲過來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掌中刀“金針定海”猛向焦猛仰臥身子點去,催命鬼借勢翻滾,讓開刀鋒,挺身躍起後手中多了一支蛇頭亮銀軟槍,他望著老武師冷笑一聲說道:“姓童的,焦四太爺原想讓你多活三天,不想你冤魂纏腿,自取死路,說不得焦四爺先成全你了。”

  說過話,不待老武師回答,一抖手中蛇頭亮鍛軟槍,“烏龍穿塔”猛點前胸。

  童維南閃身避槍,掌中刀‘風吹落葉’疾掃下盤,焦猛一聲狂笑施出“一鶴衝天”輕功,全身由屋面上飛起一丈三四,身子落下,槍法隨變,展開迅捷無比之招數猛向老武師攻去。

  一支蛇頭亮銀軟槍,活似攪海金龍,掃、點、扎、纏、打、施的呼呼風聲。

  童維南昔年合著程九鵬等,蕩平五鬼黔中基業。原和焦猛動過手,那時催命鬼曾數度敗在老武師的手下,但今夜情形又自不同。焦猛一支軟槍招招精奇,著著狠辣,而且勁力奇猛。不到十合,老武師竟有點手忙腳亂起來,這才真知五鬼重在江湖露臉,已非昔年吳下阿蒙。

  焦猛亦看出老武師已感不支,立時把蛇頭亮銀軟槍一緊,化作一團光影緊逼過去,他誠心要把老武師毀在槍下。

  童維南又勉力支持了幾個回合,頭頂上業已見汗,手中一把金背刀亦漸覺沉重起來,焦猛殺機已起,手下絕情,蛇頭軟槍猛施一招“翻雲覆雨”盪開老武師手中金刀,欺身中宮、左掌疾發,平推前胸,口中喝道:“老匹夫還不納命來。”聲出掌到,凌厲勁風已近前胸。

  老武師被勢逼住,要想躲這一掌已不可能,正想奮起左臂硬接掌風,猛聽一聲:“老前輩不妨稍息,待晚輩接他幾招。”

  驟見由老武師身後面伸出一隻右手,五指半屈,反扣焦猛左手脈門,催命鬼急切間沉腕撤招,哪知來人手法異常迅速,焦猛應變雖快,但左腕已受來人指尖掃著,不自主踉蹌後退數步,再定神看去,老武師童維南前面多出來一個劍眉朗目的清俊少年,穿一件天藍長衫,空著一雙手,氣定神閒,微含怒意的眼神逼視著焦猛。

  催命鬼受創之後,心知來人決非弱手,但看他年齡不大,而且又是赤手空拳,不由惡念陡起,也不答話,猛可的一抖蛇頭亮銀軟槍,“雲龍抖甲”直點前胸。

  來人正是俞小俠俞劍英,先救了俏丫頭梅香,又解了老武師一掌危難,見焦猛軟槍點來,誠心賣弄給老武師看,立時吸一口丹田真氣,勁貫右臂,氣定山嶽,不閃不躲,俟焦猛槍尖蛇頭點到,猛然微一偏身,槍尖蛇頭擦著衣服打過,接著右手疾翻抓住槍身軟索,右腿“旋風掃雪”橫掃下盤,閃身、抓槍、出腿,幾乎是同一動作,只那份快勁兒老武師已看得心折口服。

  催命鬼也沒有想俞劍英這樣迅速,不撤手丟槍,就得中腿受傷,空負一身本領,急切間無法施展,只得鬆了手中蛇頭亮銀槍,“鷂子鑽雲”全身拔起一丈多高,半空中身子倒翻,腳落屋面,已站到另一座房上。

  俞劍英得理不讓人,冷笑一聲喝道:“黔中五鬼,不過爾已,好朋友連兵刃都不要了嗎?”說著話,抖手擲槍,晃似銀蛇飛舞,筆直的向焦猛飛去。

  催命鬼趕忙一閃身接住飛來兵刃,狂笑一聲答道:“好朋友別離綠竹堡,三日內姓焦的再來領教。”說完話,施展開提縱身法,踏屋面如飛而去。

  俞劍英逼退焦猛,回頭看老武師童維南站在屋面上發怔,他沒想到眼前的少年人竟是身懷絕技的奇人。憶初見面時,酒席上對人冷淡,不由臉上一紅,說道:“承蒙俞小俠援手解危,使老朽得免於難,蓋代奇才,斂刃藏鋒,如非今夜親見身手,錯失交臂,抱憾終生,恨老朽這雙老眼昏花……”

  俞公子不等他說完,接口笑道:“晚輩不過一時僥倖勝敵,老前輩如此過獎,反使我汗顏無地了。”

  老武師嘆口氣道:“江湖上不乏少年英才,但如閣下身手者,實在絕無僅有,老朽半生飄泊,行蹤四海,這一次算開了眼界。”說完話,拱手告退。

  俞劍英趕忙還禮,目送老武師背影消失後,匆匆趕回自己臥室,這時他已毫無睡意,索性點著燈坐在書桌邊呆想。

  他想起九華山排雲嶺等他歸去的雲姊姊,或許此際也正對燈獨坐,情愁萬里……忽然一扇門呀然輕響,打斷了俞公子的默默沉思,燈影下姍姍細步,走過來俏丫頭梅香,她秀髮散亂著,含羞帶媚的走近劍英,躬身萬福笑道:“爺,謝你啦,不是你伸手救援,小丫頭今夜裡定遭毒手,救命恩天高地厚,容梅香一拜叩謝。”說著話她竟盈盈一跪。

  這一下可慌壞了俞小俠劍英,趕忙伸手攔著梅香下拜嬌軀急道:“你這是干什麼?誠心要折煞我嗎?”

  梅香被劍英一攔,手扶在劍英小臂上,閃動著大眼睛,脈脈含情瞅著他笑說:“救命大恩理應一拜……”

  俞公子接口答道:“俞劍英武夫草莽,幼長荒山野嶺,我不懂人間禮法。”

  俏丫頭妙目含淚,瞪著俞公子又道:“薄命弱女斷腸花,梅香不過是伺候人的丫頭婢女,爺,你救梅香一場恩德,只有永埋在肺腑深處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9 14:49
二十二

  說著話粉面色變,清澈的眼睛裡滾下兩滴淚水,緩緩的拿開了扶在俞劍英小臂上一隻玉手,陡然轉身急步退出去。

  梅香走的神態異樣,又害得俞公子心潮起伏……

  第二天,俞劍英不過剛剛醒來,少堡主程天龍不知何時已鵠候門外,他似乎有急事要見劍英,但又不便驚擾他甜酣好夢。俞公子慌匆匆披衣下床,開門笑道:“小弟酒後貪睡,致勞兄台大駕鵠候。”

  程天龍微笑著點頭答道:“俞兄一夜勞祿,為程家安危,不惜豎敵,一大早本不應來驚憂好夢,無奈家父候駕內庭,派小弟請俞兄入內一敘。”說著話深深一揖。

  程天龍幾句話只聽得俞劍英心中一震,口中應道:“既承老堡主賜寵相召,小弟立刻隨兄台入內拜謁。”

  程天龍立時含笑點頭,轉身帶路。

  穿過重重庭院,進入內宅,程天龍把劍英帶到一座四合跨院小圓門邊停住腳步,他笑對劍英說道:”俞兄稍息,待我通稟家父出迎。”

  程天龍話剛落口,圓門內又傳出一陣哈哈大笑,老堡主程九鵬親自迎了出來,他先揮揮手命程天龍退去。

  老堡主這才拱拱手笑道:“俞老弟藏鋒斂刃,不求炫露,幾乎使我錯失交臂,令師九華山靈虛道長,飄忽仙蹤,蓋代奇人,我雖然活了這一把年紀,但始終沒機會一叩仙顏,俞老弟出自仙長門下,無怪乎年紀輕輕成就了一身絕技,道長胸羅萬有,飄然世外,自難在江湖上輕露仙蹤,老朽亦不過聞人傳言,誰想我在未入土前竟有緣會到他門下高足。”

  說過話他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俞劍英心知玉玲已把自己出身洩露,這情景自是再無法隱瞞,只好長揖笑道:“家師雖然俠名四海,但晚輩因資質愚蠢,致辜負了恩師心血,老前輩是扛南武林道上表率龍頭,晚輩得蒙垂青……”

  老堡主未待劍英話完,抓住他一隻手答道:“你這話從哪裡聽來,為什麼不罵我是強盜頭子,老朽雖然在綠林道上混了三十多年,但自問未做一件虧心之事,間有不平,必出面干涉,因此真正綠林道上歹惡之輩,反被我開罪了不少,此次黔中五鬼尋仇綠竹堡,即昔年老朽仗義除害一段餘波,綠林中人良莠不齊,難怪俞老弟有所歧視了。”

  俞劍英說話本意,確未含歧視成份,不想老堡主誤解話意,趕忙笑答道:“晚輩言出衷誠,老前輩不要誤會才好。”

  程九鵬哈哈大笑道:“我老頭子形將就木,難道真連好壞話就分不出嗎?剛才不過是我感慨之言,俞老弟不必多心。”

  說著話,他拉著俞劍英走進了一所清幽的庭院,俞公子打量這一所跨院,四圍全用水磨青磚砌成,除進來的那個小圓門外,別無出路,在程宅重重庭院中自成一座獨立院落。老堡主帶劍英繞著菊盆,走進了一間布設雅潔的客室。

  這客室不過兩間大小,布設極為簡單,迎壁上掛一副松鶴遐齡圖,筆工蒼勁,異常有力,紅漆紫檀木台桌上香菸裊裊,靠台桌邊分放著四個錦墩,老堡上讓劍英在錦墩上就坐後,笑指著那副松鶴遐齡圖道:“這副松鶴遐齡,也是出自一位江湖奇人的手筆,此人姓岳,名鳳坤,外形文秀,瀟灑不群,文才、武技樣樣超人,他卻能藏鋒不露,虛懷若谷,他和俞老弟真可算近代江湖中兩顆明珠,可惜他遊蹤四海,行止不定……”說這裡嘆口氣又道:“如果他能在綠竹堡中,則何懼黔中五鬼尋仇?”

  俞劍英聽完老堡主程九鵬一個勁稱讚別人,不由劍眉軒動,俊目放光,半晌才恢復平靜笑道:“俞劍英末學後進,何敢當老堡主如此過獎,岳鳳坤文武霸才,恨晚輩無機緣一睹風采。”

  程九鵬數十年江湖閱歷,那還不明白眼前少年人話中含意,他微笑著點頭答道:“俞老弟仙俠高足,武功造就自是非凡。昨夜空手奪槍,解救了老朽故友危難,實不瞞老弟你說,昨夜我老頭子和浙北雙傑張氏昆仲,全都出手,綠竹堡外和五鬼訂約,三日後在小孤山交技比武,事關綠竹堡千餘人生命安危,老朽不得不捨命一拼。黔中五鬼已今非昔比,不知從哪裡各學得出奇本領,來日一戰,成敗難下,我請老弟到此,即為此事……”

  程九鵬話未說完,俞劍英搶著接道:“晚輩承老堡主盛情款待,自應竭盡所能略助一臂之力,我想五鬼不過江湖中跳樑小丑,俞劍英還沒有把他們看到眼裡。”

  程九鵬見俞公子豪氣凌雲,一口把事情攬到身上,心中自是暗暗歡喜,又陪著俞劍英閒談些江湖奇事,順便盤詰他的武功文才,靈虛道長為當代武林中第一奇人,他的徒弟自然是不會有錯,老堡主問的夠多,俞劍英對答如流,有幾次程九鵬反幾乎弄個無法下台,這就使他不得不佩服玉玲的眼光過人。

  可是老堡主心中另有一層隱憂,他對岳鳳坤和眼前的少年人實在無法分出軒輊,何況他深知岳鳳坤早已傾心了玉玲姑娘,這些事只能放在肚裡不能出口,兩個人談一陣,俞劍英告別退去。

  第三天夜晚初更剛過,綠竹堡馳出來六匹快馬,急風般趕奔小孤山去,馬上人五男一女,各穿著疾服勁裝,攜帶兵刃,那女的黑紗遮面,只露出兩個圓圓的大眼睛,背上斜背一支三尺二寸的長形古劍,不時回首偷看在她後面跟進的英弟弟,六匹馬一陣緊走,趕到小孤山天色還不到二更。

  如果說小孤山是山,倒不如說它是個土嶺,但卻相當的陰森荒涼,嶺下雜草叢生,嶺上卻尖禿禿的一片黃土,江濤怒吼,勢若奔雷,越發襯得這地方淒涼陰森。

  六個人下了馬步上嶺脊,仰面望天色月黯星朗,鐵砂掌程九鵬回首對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說道:“黔中五鬼陰謀多端,從不守江湖信義,恐他們背信棄約。”

  老堡主話剛說完,猛聞不遠處傳出一陣陰惻惻的冷笑,笑得像荒冢鬼哭,笑聲過後,緊接著響起來一聲長嘯,嘯劃夜空,猶如梟鳥悲鳴,聽得人不自覺寒毛倒豎。

  老堡主程九鵬厲聲喝道:“程九鵬已如約候教,好朋友還不亮出相來,隱身暗處意圖何為……”

  他喝聲未住,五丈外一片暗影處又傳出一陣冷笑答道:“老匹夫不要賣狂,今夜中就叫你報應臨頭,血債血還,十五年前你一把火燒去我兄弟黔中基業,十五年後該還你綠竹堡一片瓦爍焦土,趙大爺不把你弄到家破人亡,誓不放手。”

  說完話,接著幾聲嗖!嗖!連響,暗淡夜色中,晃似投林飛鳥,幾陣呼呼風聲,在距老堡主六人丈餘左右,連排兒擁出五個人來。

  中間的人,白面黃須,鷂眼鷹鼻,身材異常高大,一身黑色夜行勁服,肩後斜背著一支奇形兵刃萬字梅花奪,正是黔中五鬼之首,白面鬼王趙森,左面是活無常邱太,勾魂手閻保,右面站著催命鬼焦猛,七煞遊魂粱勝。

  老堡主程九鵬拱拱手對五鬼笑道:“昔年貴兄弟立足江湖,威震江南道上,程某人為友情熱,致和貴兄弟翻目成仇,失足成錯,演出火燒貴兄弟黔中基業一場風波,事過之後,悔恨已遲,因此洗手退隱綠竹堡不再問江湖是非,貴兄弟尋仇本為理所當然。不過江湖恩怨永無休止,仇殺糾結,血債牽纏,不知道葬送多少武林朋友,貴兄弟如能大量海涵,不記前仇,我老頭子願低頭服輸,化敵為友,程某人言出肺腑,請貴兄弟三思而行。”

  猛聽白面鬼王仰面一聲狂笑,陰沉沉地答道:“姓程的你說的好輕鬆,既知今日,何必當初,昔年你率領江南道上一幫自鳴俠義人物,夥同八家鏢局鏢師,火燒我們黔中基業,迫得我兄弟亡命天涯的時候,你可曾想到江湖恩怨兩字,十五年來我兄弟臥薪嘗膽,投身嶺南勾漏山五陰峰金霞宮中,苦研絕技,也無非為洗雪昔年燒山這仇,我兄弟如不把你綠竹堡燒成焦土,何以有顏面再立足江湖……”

  老堡主心中一震,想不到五鬼竟投身在江湖傳言嶺南魔窟金霞宮中,無怪乎各學有一身出奇本領。

  浙北雙傑中夜遊神鷹已忍耐不住厲聲接道:“姓趙的你住口,你們五鬼側身綠林,全不講武林道義,惡名四播,殺人無算,劫鏢滅口,採花傷命,這才引起江南武林同道公憤,合力毀去你們黔中老巢,如不是程老堡主當時一念仁慈,勸各同道網開一面放你們一條生路,你們黔中五鬼早已被搜殺刀下,知恩不報,翻臉為仇,你們還算不算人間男子大丈夫?”

  白面鬼王趙森一聲斷喝:“利口匹夫找死!”喝聲中首先發動,接著五鬼全都出手,霎時間暗淡星光下寒風驟起,黔中五鬼各舞兵刃向六人猛撲過來。

  這情勢逼得老堡主只得出手,翻手抽刀,刀化一片寒芒,迎住五鬼之首白面鬼王趙森,浙北雙傑分戰邱太、閻保,程玉玲接住了催命鬼焦猛,金刀飛叉童維南迎戰住七煞遊魂梁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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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這當兒空下了俞小俠劍英,他一時間無法決定先幫那個,只好按劍觀戰,看這場龍爭虎鬥。

  這荒涼的土嶺上劍影刀光,劍走槍飛,十個人捉對兒逐漸戰入緊張局面。

  英弟弟自然是最關心玉玲姊姊,他看她和焦猛對招狠拼,程姑娘手中劍,光華異常,施展開丈餘內冷風侵肌,催命鬼似乎不敢硬接姑娘手中長劍,卻把蛇頭亮銀軟槍施個風雨不透。不過他發招雖猛,收招卻快,處處避開和姑娘劍鋒接觸。

  俞劍英看到姑娘劍上寶光四射,上飛下舞,夜色中宛如一道銀虹,這分明是干將莫邪之流的千古寶刃,不由心中暗暗驚奇,程家怎麼會有這種武林至寶。

  他正在怔神沉思,猛聞一言悶哼,俞劍英回頭一看,見浙北雙傑中戲水燕子張瀾已被對方活無常邱太厚背鬼頭刀傷了左臂,整個身子全被邱太圈八一片刀光之中,欲退不能,還手無力,情勢危險異常。

  再看整個交手局面,老武師童維南山成了招架狀態,除程玉玲仗寶刃利器,暫時和催命鬼焦猛打個平手外,連老堡主程九鵬也漸居下風。

  俞劍英心知此時再不出手,等到全局危殆,難免造成大錯,立時拔劍出鞘,一聲叱道:“張老前輩暫請稍息,讓晚輩領教一下五鬼手段。”

  話未落,人已如風馳電掣,挾一片白光射入戰圈。他志在救人,力猛招狠,劍捲風起,勢如排山,三尺劍鋒硬接架活無常厚背鬼頭刀,鋒刃交擊,飛射出一串火星,邱太驟覺虎口發熱,右臂一麻,手中鬼頭刀幾乎脫手飛去,俞公子救了張瀾,劍走中宮,猛刺邱太,活無常吃了苦頭,哪還敢硬接硬架。

  閃身避劍,刀化“風掃落葉”。誰知俞劍英想起了初入綠竹堡酒席上受人冷落神色,強敵當前,正好顯出點手段讓他知道江湖上天外有天,再者五鬼來自嶺南魔窟金霞宮妖道門下,這又勾起俞小俠生身娘濺血開封一段慘痛回憶,對方雖非正凶,但卻同出一源,兩件事湊一塊,憋出劍英怒火。

  他劍眉軒動,心存殺機,見邱太刀掃下盤,手法急快,知道不下煞手,一時間決難取勝,心念既決,立展絕學,縱身避刀,展開靈虛上人親傳奇門八卦劍法,吐劍出手,招發“三環奪月。”

  邱太只覺對方長劍飛來光耀打閃,劍化萬道銀蛇,令人頭暈目眩,簡直是無法下手招架,心知遇上勁敵,不由心慌意亂。

  劍英殺機已動,哪還容他逃出手下,招發連珠,密如光幕罩體,驀聞俞公子一聲斷喝:“武林敗類,拿命過來。”話隨劍出,震飛了邱太手中鬼頭刀,跟著右手迴圈,長劍變招“分浪斬蚊”,只聞一聲慘吼未絕,活無常一個屍體被劍光截做兩斷。

  俞公子劍劈邱太,轉頭看夜遊神鷹張鴻又陷危境,他顧不得看張瀾傷勢,立時轉身仗劍奔取勾魂手閻保。

  勾魂手和張鴻鬥到十幾合之後,見張鴻已顯不支,正想找機會下毒手擊斃對方,猛聽邱太一聲慘叫,心裡一怔,手下略慢,回頭看一道白光挾著一團勁風襲來,急忙用手中七節鞭迎著一架。

  可是劍英劍招套著無窮變化,見敵人鞭接長劍,立時左肩一甩,沉下丹田氣,收住急衝身子,右手劍鋒貼鞭柔進,這一招是靈虛上人獨創奇招,招名“毒蛇纏腕”,專門講究以巧打力。

  閻保見劍鋒貼鞭疾沉,心知不丟鞭就得斷臂,趕忙撒手沉腕避劍,誰知劍英變招比他更快,猛的長劍疾翻,借勢化招“怨魂纏足”,閻保再想躲避,哪裡還來得及,劍鋒過處,兩條腿自膝以下全被截斷,疼得勾魂手滿地翻滾,不住慘叫,他叫的淒厲刺耳,猶如狼嚎。

  白面鬼王趙森眼見兩個拜弟一死一傷,不由忿怒已極,萬字梅花奪一陣緊攻,迫得老堡主程九鵬連連後退,他心存惡念,辣手頻施,想先把程九鵬毀在奪下,再給二個拜弟報仇。

  無奈程九鵬武功火候都有基礎,一時不易得手,白面鬼王此時已存了必毀老堡主的念頭,右手奪加緊猛攻,左手暗運功勁,猛的梅花奪盪開程九鵬手中七星刀,猛喝一聲,左手施展出十年苦研金剛掌向老堡主劈去。

  程九鵬和趙森鬥到十幾個回合之後,已逐漸感到不支,只覺對方出手迅快,力量又大,而且招術變化莫測,招架不易,立時抱定只求無過,不求有功的主義,七星刀虛封虛架,並不硬接對方兵刃,就這樣仍是迭遇險招,有幾次幾乎傷在梅花奪下。

  又勉強支持到廿個回合,頭上業已見汗,再加上受趙森一陣猛攻,雖都應付過去,但已弄得手忙腳亂。

  這當兒七星刀被趙森封出門戶,左手又用重手法金剛掌猛劈前胸,掌急力猛,風已近身,老堡主百忙中鬆手丟刀,奮起三十年鐵砂掌功功,反向趙森小腹打去,存心拼一個同歸於盡。

  無奈武術一道差之毫釐,錯之千里,白面鬼王金霞宮十幾年苦研苦學,受魔宮不少高人指導,論武技比老堡主已高出很多,他一見程九鵬不避自己掌力,丟刀運掌反擊小腹,立時“拗步轉身”閃到老堡主身體左側,但他這一讓招,左手發出金剛掌力隨勢一偏,也失了准頭,疾勁掌風擦著老堡主左肩打過。

  程九鵬本快力盡,一掌落空,馬步浮動,再受趙森金剛掌風一震,雖未打實,亦覺不支,只覺著全身血氣一湧,不自主向後倒去。

  趙森見程九鵬被掌風震倒,立時一轉右手梅花奪“金針定海”,向老堡主身上點去。

  眼看程九鵬就要喪命奪下,驀見一團白光捲著一陣急風破空落下,來人身勢急快,恍如流星墜地,劍光吐招“乘風破浪”,呼的一片冷芒斜劈趙森右肩,逼得趙森不顧再傷別人,右臂猛力收奪,梅花奪“橫架金粱”力封長劍。

  俞公子幼年誤飲靈鰻血,力大無窮,劍蕩梅花奪,一片龍吟虎嘯,趙森只覺著右臂一震,梅花奪幾乎脫手,才知來人身手的確不凡,無怪兩個拜弟傷亡對手劍下。

  俞公子一招得手,程九鵬逃命奪下,小俠立時劍奔吼雷,光密如幕,展開九華山苦練絕學奇門八卦劍術,繞身劍光如活蛇飛舞,招中套招,虛實並用,不到五個回合,趙森被圈入一片寒光冷鋒之中。

  白面鬼王武功比幾個拜弟原就高了很多,五鬼投身五陰峰金霞宮學藝時,趙森又被魔宮中三觀主陰風道人玄真看上,收他做了弟子,因此趙森武功比四鬼高山數倍以上,以鐵砂掌程九鵬那樣成名江湖的人物,竟支持不到三十個回合。

  不過這當兒他遇上了俞公子,情勢又自不同,奇門八卦劍法是靈虛上人獨創絕技,冶天下各宗派武技精華於一爐,白面鬼王只覺對方劍招出手變化莫測,正反互用,招套連環,而且內功充沛,力大無窮,剛勁中帶著陰柔之力,不要說還手,就是招架已感困難,自己一支梅花奪,本是外門兵刃,專用來克制刀劍一類兵器,此時反被人劍光絕招所制,知道再打下去,難免喪命劍下。

  心念一動,逃命之心油然而生。立時口髮長嘯,嘯如傷禽悲鳴,手中梅花奪狠命一蕩劍英長劍,企圖跳出一片繞身劍影。

  哪知俞公子奇門八卦劍法一經施展,猶如附身魔影,劍繞四圍,光如打閃,白面鬼王一連三次猛衝,竟逃不出罩身劍光,這才真正知道遇上了武林奇人,想逃命恐比登天還難。

  正當趙森心慌意亂之際,驀的兩聲怒吼,一支蛇頭亮銀軟槍,一支虎尾三節棍,挾著兩團勁風並撲劍英。

  來的兩人正是催命鬼焦猛和七煞遊魂粱勝,他們分斗老武師童維南,和白燕兒程玉玲,程姑娘仗手中寶刃身法靈巧和焦猛打了個半斤八兩,老武師童維南和粱勝拼到十四五個回合後已感不支,恰巧這當兒劍英出手,邱太、閻保一死一傷,老武師精神一振,氣力倍增,手中金背開山刀也施個呼呼生風,七煞遊魂急切間竟無法取勝,再加上閻保傷腿慘號,叫得二鬼心膽皆裂,他們只期望白面鬼王早點收拾了程老堡主,抵住那施劍少年,誰知趙森已被劍英劍光逼得進退不得,這才口髮長嘯招呼二鬼逃走。

  二鬼一聞嘯聲,各加勁力迫退對手,跳出圈子,再看趙森卻被繞身劍光纏住,欲走不能,焦猛、梁勝顧不得救助斷腿哀號的勾魂手閻保,雙雙怒吼齊撲劍英,二鬼一樣心意,想先救白面鬼王脫險逃走,爾後再找機會報仇。

  焦猛、梁勝棍槍齊到,各奔劍英要害打去,俞小俠冷然一聲長笑,長劍疾展,奮起威力獨戰三鬼,這時童維南、程玉玲、浙北雙傑等全都趕到,看小俠劍若舞空長虹,把三鬼全裹入一片銀光之中,幾個人哪見過這種劍術,不由呆在那兒看劍英以一抵三,忘記了動手幫忙。

  其實俞公子長劍展開密如急雨,就是要幫助也感到無從下手,老堡主程九鵬被掌風擊中後,血氣一湧,翻身栽倒,自料必死無疑,卻被劍英救授逃命奪下,這當兒他從昏迷中醒來,右手撐地,雙目圓睜,看小俠劍術精奇,力鬥三鬼,忘記了左肩傷勢。

  單說俞公子支劍拼三鬼,轉眼鬥到了十合以上,俞公子打出怒火,劍閃如電掣風馳,猛地他劍演三絕招“推波逐浪”、“長虹貫日”、“分雲取月”,一霎時劍搖萬點寒星,令人頭暈目眩。冷芒過處,催命鬼應聲慘叫,血淋淋一顆頭飛出去一丈遠,劍回招變,又化做“迴風枯葉”,七煞遊魂梁勝匆忙中舉棍封劍,俞公子隨勢沉腕,劍變“金針渡線”,梁勝一聲慘叫未絕,冷森森劍鋒已透胸而過。

  白面鬼王見四個拜弟均傷亡小俠劍下,心痛如萬箭鑽胸,趁劍英刺死梁勝劍未收回之際,猛然狂吼一聲,梅花奪狠命向俞公子後背撞去,這一下既狠又快,只驚得程玉玲哭喊出聲,她怕英弟弟讓人謀算,哪還顧生死危險,蓮足一頓,猛撲趙森。

  她剛一發動,劍英已騰身而起,奪鋒擦雙足一招落空,趙森因用力過猛,身子往前一栽,俞劍英身懸半空,施展絕技,打個旋凌空下擊,劍生銀花,帶一縷冷風,趙森只覺著臉上一涼,一隻左耳已被劍英削落,俞公子腳落實地,正站在趙森背後,一抬腿把白面鬼王踢出的去八九尺遠,這當兒恰好程玉玲人劍齊到,程姑娘驚怒間來得太急,一個收勢不住竟直向英弟弟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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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第 四 回 情海波濤

  俞公子知玉玲手中劍是柄寶刃,趕忙一閃身讓過劍鋒,輕伸左臂迎著玉玲飛來嬌軀,借勢用力,一撥一擋,順勢抓住姑娘右臂,扶正她行將落地的身子後笑道:“姊姊你急什麼,彫蟲小技,不值一顧,他們傷不了我。”

  說過話,他不等玉玲回答,立時一個騰身落到趙森跟前,仗劍喝道:“你們黔中五鬼,不過爾爾之輩,今天本應把你們斬盡誅絕,除惡人間,但這樣一來,難免讓人笑我懼怕嶺南魔宮派人尋仇,不敢 留下一個活口,故而暫留汝一命,寄言魔宮,就說俞劍英江湖瑣務未了,最遲三年內定赴五陰峰金霞宮拜領教益。冤有頭,債有主,誰欠誰還,今夜的事和人家綠竹堡毫無牽連,你們五鬼完全是傷在我俞某人的劍下,血仇欠債自然是由我姓俞的獨償獨還,你如敢移禍江東,妄生是非,再犯我手,必然把你碎屍萬段。”

  俞劍英一席話豪氣凌雲,只聽得受傷臥地的程九鵬暗暗點頭,白面鬼王忍著疼一躍而起,他帶著滿臉鮮血,慘笑一聲答道:“我兄弟三死二傷,這個仇姓趙的有生之年自不能不報,朋友自亮萬兒,並訂下三年嶺南之約,一個人攬下了這場恩怨是非,就憑朋友你這份豪氣,我姓趙的敗的心服口服,三年之內我在五陰峰金霞宮敬候大駕,如果三年內你不踐約,這一筆血債只有請姓程的代你償還。”

  俞公子不等白面鬼王話完,立時還劍入鞘,伏身檢起七煞遊魂屍體旁邊的虎尾三節棍,長笑一聲,默運真力,兩手猛的一分,三節棍應手而斷,他擲去手中斷棍,厲聲接道:“大丈夫言出必踐,金霞宮又不是刀山劍林,俞劍英還沒把它看到跟裡,三年內我必赴約,看看傳言魔窟中有什麼出奇地方。”

  俞小俠力斷三節棍,不只驚呆了白面鬼王,同時也把程老堡主等嚇了一跳,因為梁勝用的虎尾三節棍是用三節熟鋼製成,中間用小指粗細的鋼環連接一起,力斷鋼環,那力量至少在千斤以上,俞劍英縱然是名師嫡傳,內外兼修,也只能說在劍術靈快,造詣超人,像他那樣的年齡,文秀模樣,就算一出娘胎開始練武,也不能練到這種驚人的臂力。他們哪裡知道,劍英幼年誤飲了千年靈鰻血,兩臂神力何止千斤,此不過牛刀小試,但已看得令人驚心咋舌了。

  白面鬼王被劍英神力斷棍所震懾,怔了半晌神,才苦笑一聲說道:“我兄弟學藝不精,傷命劍下死而無怨,朋友!咱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說完話,他看看橫臥地上三鬼的屍體,禁不住流下來兩行熱淚,猛的一咬牙,縱身竄到斷腿疼暈過去的勾魂手閻保身邊,伏身抱起閻保身子,一聲長嘯如飛而去,瞬間消失在濛濛夜色之中。

  趙森走後,小孤山又恢復了它原有的寂靜和淒涼,俞劍英環顧身側橫躺的三具死屍,和兩條鮮血染紅的斷腿,不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他忽然變得有氣無力的樣子,緩步走到程九鵬跟前,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低聲說道:“這是家師的百轉還魂靈丹,老前輩服用後自有神效,晚輩留居貴堡時日,承老堡主盛情款待,業已心領身受,盛情高誼,留待日後補報吧!晚輩就此拜別。”

  說過話,對著程九鵬一個長揖,轉頭看了看站在老堡主身側的玉玲一眼,回身就走。

  程九鵬受傷原不很重,不過他因猛鬥力盡,再吃白面鬼王掌風一震,人便不支暈倒,在劍英猛鬥三鬼時他就醒了過來,後來看劍英力劈二鬼,削刀、斷棍驚走趙森,心中對劍英那份感激簡直是沒法子說出來,不是俞公子今夜出手,不但自己和三位多年好友逃不出五鬼之手,連程家所有的人和綠竹堡干餘人生命財產,也全要毀在五鬼手中。

  他心中是驚愕、佩服、感激,一時間呆站著說不出話來。童維南、張鴻、張瀾都好像失去了知覺,六隻眼只管怔著神盯在劍英身上,看著他一舉一動,等到見他緩步走近程老堡主,贈了靈丹後,竟說出告別的話,心中全都一震,三個人都覺著有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可是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呆站在老堡主身後,瞪著眼看著劍英掉頭而去。

  程九鵬咬牙追幾步,抖顫著音喊道:“俞小俠請留步片刻,老朽尚有幾句話說……”隨著這聲音淌下來兩行老淚,程姑娘跑上去扶住父親搖搖欲倒的身子。

  她也嗚嚥著喊道:“俞相公,你為什麼要這樣決絕求去,難道我們程家人都對你……”隨著話未完,已低咽難繼。

  俞劍英只得停步轉身,他心神淒惶,無言以對,呆站在那兒,瞪大眼看著玉玲父女,這當兒,老武師童維南和張氏雙傑,全都追了上來,大家圍著劍英站個半圓形。

  老堡主帶著滿臉沉痛說道:“綠竹堡千餘人生命財產,均得老弟一臂援手得免於難,這樣大的恩德,我老頭子自不敢說報答二字,只望能再屈駕幾天,使我們能略表一點心意……”

  程九鵬話還未完,金刀飛叉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張氏昆仲,一齊拱手接道:“俞小俠仙長門徒,我輩凡夫肉眼不識英雄,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請小俠海涵一二,不要說程堡主感戴大恩,不放小俠就走,就是我等亦望小俠能屈留幾日,以便多討點教益。”說過話,三個人又同時躬身一揖。

  俞劍英抱拳還了一個長揖,答道:“各位老前輩千萬不要如此,俞某人實在是因有要事待辦,故而告別,各位這樣盛情挽留,我只好再叨擾幾天了。”

  說話時他星目流轉,掃玉玲一掠而過,程姑娘也正瞪大了兩隻圓眼,深情的注視著他,那眼光,是幽恨、是淒惶、是傷感、是乞求、是哀怨,只有玉玲心裡知道。

  程九鵬見劍英答允了不走,這一抬手吞下了手中的百轉還魂丹,浙北雙傑中戲水燕子張瀾,飛步下嶺替劍英牽來坐馬,幾個人快馬絕塵又返回綠竹堡去。

  俞公子在綠竹堡又住了三天,這三天和過去不相同,程九鵬固然是心感大恩,曲意奉承,就是老武師童維南和和浙北雙傑同樣的也心存有救命之德,對這位少年人恭敬異常。

  可是這樣一來,反而使出身宦門,技成荒山的俞公子感到彆扭。更奇怪的是自那夜小孤山一戰歸來後,程玉玲扣俏丫頭均未再見一面。這時,他也心裡忽然開始想念起玲姊姊來,幾次他都想偷入後園棲燕樓,訪晤姑娘,但他始終提不起這份勇氣。

  門外面一陣步履緊響,接著傳進來老武師童維南的嗓音問道:“俞老弟有事嗎?我老頭子又來打擾你啦。”

  這一喝驚醒俞劍英飄蕩的心神,趕忙跳起來開門笑道:“老前輩哪兒話,晚輩很想和老前輩多談談,以便多討一點教益,歡迎還來不及,怎麼能說是打擾呢?”

  童維南笑答道:“說武功一道,我老頭子再學五十年也得甘拜下風,不過江湖道上那些魑魅魍魎的陰謀狡計,我老頭子半生飄泊,倒還略知一二,俞老弟如果不感厭煩,我這識途老馬,極願作傾囊之談。”說著話,他笑呵呵進了房門。

  俞公子替他安了坐位笑道:“晚輩自知初涉江湖,經驗閱歷毫無,能得老前輩指導,自當洗耳恭聆教言。”

  童維南又一陣哈哈大笑道:“江湖風險狡詐百出,這些話自非一言能盡,好在俞老弟在綠竹堡尚有一段時日留住,我老頭子也不急於歸去,相處有日,以後慢慢再談吧!倒是另有一件要事急於和老弟一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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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俞劍英聽得一怔神,才答道:“老前輩有何教言,只管吩咐,晚輩力能所及,無不從命。”

  老武師低聲笑道:“這不是動刀動槍的事,俞老弟家中有些什麼人……”

  一句話,觸動了俞劍英滅門家仇,驟覺熱血沸騰,淚湧俊目,他嘆口氣答道:“晚輩家世一言難盡,幼逢慘變,父母雙亡。如今這世界上,只留下我一個孤苦伶仃的人了。”

  老武師聽得心裡暗地高興,差一點表露出來,但他看劍英傷心樣子,才勉強忍耐下去沒笑出聲,心裡暗想:這個大媒,八成是有了希望,就憑白燕兒絕世姿容,還怕目前少年人會不動心。

  不過他究竟是老江湖,儘管心裡有了十成把握,仍然是探著腳步說道:“俞老弟不必過份難過,都怪我言不留神,觸動老弟傷心往事。”

  劍英趕忙用衣袖擦去目蘊淚水,笑道;“哪兒話,我一時間想起雙親,不自主悲從中來,老前輩恕我年幼無知,不要見怪才好。”

  童維南笑答道:“俞老弟言重了,承老弟兩伸援手,才留下我這條老命,實在說,我真不知如何報答,老弟日後如有用我老頭子的地方,只要一紙相召,立即趕往,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俞劍英聽到這裡,趕忙起身一揖答道:“老前輩太過謙虛,晚輩實不敢當。”

  老武師點頭笑道:“俞老弟溫文雅爾,懷才不驕,確是難得,就憑這一點,已足使人傾服了,無怪乎我那眼過於頂的侄女兒,懷意所屬,可謂佳人慧眼識英雄了。”

  俞劍英聽得一驚問道:“什麼……”

  童維南低聲笑道:“我老頭子口福不淺,要吃俞老弟一杯喜酒了。”

  話到這裡,俞公子還有什麼不明白,他低頭沉吟,久久不語,腦示又浮現出玲姊姊的輕顰淺笑,那親切溫婉的關注之情,人樣花枝的絕代風華,得妻如此,死而無憾……

  驀地裡,他想起了九華山排雲嶺,誓約託身的陳姑娘紫雲,一想到這裡,俞劍英只覺著背上冷汗直冒,暗道:“該死,該死,俞劍英啊……你幾乎造成了終生大恨……”

  他只管低著頭出神呆想,老武師童維南卻看一個莫名其妙,只見他臉上神色變化不定,似乎有著重重難題,一時間猶疑難定。

  童維南看劍英久不開口,誤認他年輕面嫩,難於啟齒,暗想:“我這老江湖,怎麼今天也變的這樣糊塗。”立時低聲笑道:“程老堡主心感大恩,願把愛女以身相許,托我做個現成媒人,白燕兒美疑天人,若非老弟,誰也不足匹配……”

  童維南話還未完,俞劍英離坐而起,長揖答道:“老堡主錯愛好意,俞劍英感謝異常,不過晚輩自知碌碌庸才,恐有誤程姑娘終身,請老前輩代復程老堡主,請恕俞劍英不敢應命。”

  幾句話,聽得童維南全身一涼。他怔了半晌神,正色說道:“俞老弟這幾句話,我老頭子實在不很明白,老弟人如臨風玉樹,才技絕江湖,和我那玉玲侄女,正是一對於明珠寶玉,你這樣過於自謙,藉詞推托,難道白燕兒不足以配老弟嗎?”

  童維南不虧是老江湖,果然問得俞劍英沒法子回答,他閉目垂頭,心中暗想:“如果堅拒了這門親事,必害的玲姑娘芳心痛碎,綠竹堡勢難再住,答應吧,對雲姊姊如何交代?”

  事實上俞劍英並不是不愛玉玲,這一段時日裡,程玉玲嬌小美麗身影已深嵌他心底深處。一時間,他腦際浮現陳紫雲、程玉玲兩人倩影,不住的盤旋飛舞,他分不出誰好誰壞,兩個人一般的美,一樣的侍他情深義重,就這樣使俞劍英跌入了萬丈情海,洶湧波濤打得他頭暈目眩……

  突然他睜開雙眼,星目中滾下來兩點淚珠,這可把金刀飛叉童維南嚇了一跳。

  老武師帶著驚奇問道:“俞老弟,你……你怎麼啦?”

  俞劍英搖著頭答道:“晚輩一時間憶及了幼逢慘變,不自主失了禮儀,老前輩要多多原諒才好,煩請代復程老堡主,就說俞某人山野草莽,實不足以配程姑娘人間威鳳。”

  說完話,人似不支,向後面椅前上靠去。

  童維南被劍英突如其來的一鬧,真如墜入五里霧中,這個老江湖也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他看得出俞劍英有著極深的痛苦,人家既然擺出送客的架子,自己勢不能再逗留下去。只得站起身拱拱手說道:“俞老弟也不要太過傷心,事情已成過去,苦壞自己反覺不值,老弟多休息下,我這暫先告退。”

  說完話,輕搖下頭,滿懷著迷惘,離開了劍英臥室。

  童維南走後,多情的俞公子再也無法控制那滿懷情愁,索性倒臥床上,他想睡,可是那裡睡得著呢?

  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恍惚中忽聽得一聲輕響,微睜星目看去,見少堡主程天龍正站在門口看著他發呆,似是有要事請他,但卻又不敢驚醒他甜酣好夢。這當兒俞公子哪還有心情應付,乾脆把雙眼一閉,裝個好夢正濃,果然程天龍不敢驚擾,站一陣悄悄退去。

  俞公子本來是裝著睡,但這一裝,竟真的沉沉睡熟,醒來時,見房中燭火通明,老堡主程九鵬,金刀飛叉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張氏昆仲,全都在房裡。

  另外還有一個廿四五歲青年男子,青衫福履,劍眉朗目,丰神俊秀,文雅瀟灑,看上去一派書生風度,但二目中神光炯炯,猶如兩道冷電,俞劍英心念一動,暗想:“此人外形秀俊,精華內蘊,大概就是老堡主所說的岳鳳坤了。”

  趕忙擁被起身,正想下床和眾人見禮,老堡主程九鵬已含著微笑,走近榻邊,滿臉關懷神色低聲說道:“俞老弟,你身體不適,不要下床,大家都是自己人,這位就是我給你提過的岳鳳坤,武林中人不講求俗凡禮法,你有話躺著談吧?”老堡主說著話,又替劍英蓋上被子。

  俞公子也覺著自己有點不適,伸手摸摸額角,竟有點兒發燒,

  這才知道自己生了病,這當兒,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全都圍到床邊,夜遊神鷹張鴻,一摸俞劍英額角,皺著眉道:“俞兄弟熱度不低,是不是要請個大夫看看。”

  程九鵬笑道:“岳兄弟極精醫理,就請偏勞一次吧!”

  俞劍英正待推辭,岳鳳坤已移步劍英榻前笑道:“靈虛仙長,胸羅萬有,爐中金丹,起死回生,俞小俠仙長高足,必精通此中道理,晚輩雖略通一點醫理,如比俞小俠自然是大巫小巫,老堡主既有吩咐,晚輩自不敢推辭,不防姑且一試,俞小俠恕小弟班門弄斧了。”

  說著話,他不待俞劍英回答,已然伸出右手替俞劍英把脈,這情景使俞公子無法推辭人家一番好意,只得微笑著點點頭,算是表示謝意。

  這當兒,臥室中空氣異常靜肅,大家面上神色都顯得相當莊嚴,幾道眼神都盯在岳鳳坤臉上,靜聽著他對劍英病情所下斷語。

  浙北雙傑中戲水燕子張瀾,心感俞公子小孤山出手救命之恩,尤表關心,他臉上神色簡直是有點緊張。

  這樣過了有一刻工夫,才見岳鳳坤放下把脈右手笑道:“俞小俠內功精湛,已達百病不侵之境,而且氣脈調和不似有疾,只是悲傷過甚,胸中積壓一股幽怨之氣,只要俞小俠能稍抑悲傷,立可痊癒。”

  說著話,他兩道神光充足的朗目,掠劍英臉上一掃而過,回頭又對程九鵬等說道:“俞小俠些小微恙,不需服藥,只要略作調養即可痊癒,我等目前不宜擾他靜養,暫時退出,讓他休息一下。”說著話,首先回頭走去。

  老堡主看了看站在身側的童維南,才對劍英說道:“俞老弟需要什麼只管吩咐,我就派人趕辦。”

  俞公子搖搖頭笑道:“老前輩言重了,一點微恙,何足掛齒,承蒙錯愛,晚輩感謝不盡了。”

  幾句話,頓使程九鵬色變,他仍勉強道:“俞老弟那裡話,綠竹堡從程某人起,都欠著俞老弟一筆恩債,我們知這一生永談不到報答二字,但都刺骨銘心,永埋肺腑,話說過都成過去,俞老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你休息一下吧!我暫時告退。”說完,他拱拱手,和老武師童維南一起退出臥室。

  程九鵬走進客廳,浙北雙傑正陪著岳鳳坤喫茶談天,岳鳳坤起身對程九鵬一禮笑道:“晚輩遊蹤三湘,風聞五鬼尋仇綠竹堡,匆匆趕來,不想晚到一步,致未能略助一臂之力,抱憾極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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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老堡主笑答道:“如非俞小俠出手相助,綠竹堡恐早成一片焦土,差一點難再見你老弟了。”

  岳鳳坤嘆口氣答道:“難道黔中五鬼都懷絕技,以老前輩等四人之力,再加上玉玲姑娘都不足之抗衡嗎?”

  程九鵬未及答話,夜遊神鷹搶先接道:“五鬼潛蹤嶺南魔窟五陰峰金霞宮中,苦習武技十餘年,志在報仇,那夜小孤山一場激戰,初由程老哥、童老哥、愚兄弟和玉玲侄女迎敵,十合之後瀾弟首先不支,受了刀傷,俞小俠一劍支援,力伏五鬼,扭轉大局,黔中五鬼三死二傷,鬧個虎頭蛇尾,更難得的是,俞小俠獨攬下恩怨是非,和白面鬼王訂下了三年嶺南約期,少年人豪氣凌雲,俠膽並日月,義氣重千秋,就這份英風豪氣,足堪稱獨步江湖,來日中愚兄弟如一息尚存,定當追隨他嶺南一行……”

  張鴻越說越高興,簡直把俞劍英捧上了三十三天,他可投留意岳鳳坤臉上的神情變化。

  童維南坐在老堡主身側,看出來岳鳳坤神色不對,立時打斷了張鴻的話接道:“俞小俠固然是人間祥麟,武林奇葩,但岳老弟亦是一代奇才,江湖中難得一見的人物。”

  岳鳳坤微笑答道:“恨晚輩來遲一步,未能親睹俞小俠絕技,異日有緣,當拜領教益……”

  程九鵬一聽話風,知岳鳳坤存下和劍英比劍的心願,暗地一驚,趕忙接口笑道:“俞小俠和岳老弟,均為老朽知友,都是自己人,何苦要動刀掄劍……”

  老堡主話未完,岳鳳坤笑答道:“晚輩是一句無心之言,九華山靈虛仙長,奇門劍術,獨步武林,晚輩自知必敗下風,豈敢自取其辱。”

  說話時俊目放光,眉宇間隱含一種肅煞之氣,嘴角上掛著冷冷的笑意。

  程老堡主見多識廣,他看透岳鳳坤心中不服,必欲和劍英一較長短,這件事只有以後慢慢化解,目前如再提起,勢必弄巧成拙,正想變更話題,轉變眼前的緊張空氣,那知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老武師金刀飛叉童維南已皺著眉搶先說道:“俞小俠這場病來得奇怪,這中間頗耐人尋味,自我老頭子提起玲侄女這樁事,他就神色慘變……”

  話到這裡,老堡主程九鵬已急使眼色阻止童維南再說下去,可是智慧絕人的岳鳳坤,已然聽出了個中曲折,立時玉面泛青,俊目中異光閃爍,似乎含蘊著兩眶淚水。

  總算他定力超人,沒有使淚水流出眼眶,這時童維南也自警覺,立時住口不說。

  偏巧夜遊神鷹張鴻追著問道:“童老哥,你說什麼,怎麼吞吞吐吐,你就是不說明,我也猜測得到,是不是準備給玲侄女做媒,我兄弟也有這個意思,不想讓你佔了先,玲侄女花枝人樣,豔麗蓋江南,和俞小俠正是一對金童玉女,這件美事,要望你老哥鼎力成全了,我兄弟好歹總要吃過這杯喜酒再走。”

  說完話他又望著老堡主笑道:“我說程老哥,玲侄女年齡也不算小了,你和大嫂子商量一下,這件事我們總要大力促成。”

  老堡主程九鵬深知雙傑性格,知他們對俞公子已佩服的五體投地,何況程九鵬授意童維南提親碰壁的事,張氏雙傑又不知道,這時自難怪張鴻誤認為這是老武師童維南的主意,這當兒又不便分說,只得苦笑一下答道:“俞小俠世間霸才,小女豈足匹配,這件事不談也罷!”

  哪曉得,張鴻聽完話霍然離座,大聲說道:“程老哥說的話小弟一向心服口服,不過這句話說的有點不近常情,誰不知玲侄女風華絕代,俠名噪江南,說人才比得上仙露明珠,除了俞小俠,誰配得上?”

  他這麼吹鬍子瞪眼睛的高聲一嚷,可把老堡主程九鵬弄一個啼笑皆非,心中除了一份無法說出的難過外,表面上又異常尷尬,同時岳鳳坤臉上神色也變得如罩寒霜,他冷冷地看了張鴻兩眼,這眼光如冷電霜刃,又使程九鵬多擔了一份心事。

  他知道岳鳳坤極愛玉玲,玲姑娘也對他很好,不過自愛女和劍英來到綠竹堡後,情勢又自不同,老堡主冷眼旁觀,看愛女對劍英處處暗中照顧的無微不至,這種關懷神情,和過去對岳鳳坤完全兩樣,程九鵬看穿了愛女心事,恰巧遇上黔中五鬼挾舊怨尋仇綠竹堡。

  俞劍英仗義握手,力敗五鬼,又攬下了以後的恩怨是非,程九鵬既看穿愛女心意,又感激俞公子救命之恩,兩檔事促一塊,老堡主才決定的把愛女許配劍英,暗地裡和老伴神針追魂萬金鳳一商量,才托童維南出面做媒,在他想兩小並騎千里,恐怕早已兩心默許,童維南出面說媒,那就不是過求個名正言順,所以他連女兒也未商量,逕自定了主意。

  誰知金刀飛叉童維南給劍英一提親事,竟被俞公子一口回絕,程九鵬乍聞之後異常難過,好在這事女兒並不知道,從今以後不再提起也就算了,恰巧這當兒岳鳳坤登門造訪,程九鵬一見岳鳳坤面,剛才的難過,反而變成高興起來,暗想:“幸而剛才俞劍英回絕了這門親事,否則對目前少年人如何交代。”這不過是老堡主的事,除他外自然別人全不知道。

  程九鵬見到岳鳳坤後,立時派程天龍去請劍英,俞公子闇然裝睡,程天龍不便驚他好夢,只得據實稟告,老堡主當時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立即設宴替岳鳳坤接風洗塵,酒席上談起俞劍英出自九華山靈虛道長門下,岳鳳坤聞言之下,堅請一晤,老堡主幾度派人去請劍英,均因他好夢正甜,下人們不敢驚擾,這才憋了岳鳳坤一腔的怒火,誤認劍英拿架子不願就席。

  等到一席酒罷,已到了掌燈時分,程九鵬邀同岳鳳坤、童維南和浙北雙傑,共赴俞劍英臥室探視,果見俞公子仰臥榻上,酣夢未醒,老堡主伸手一摸劍英額角,覺著有點燙手,才知道劍英生了病,這一來大家都非常著急,岳鳳坤心中剛才一點不愉快,也隨之消失,正當幾人鬧的六神無主的時候,恰巧劍英醒了過來。

  程九鵬推薦岳鳳坤替劍英把脈看病,岳鳳坤幼隨風塵怪傑一葉道人學藝,盡得一葉道人真傳,極精醫理,他一把劍英脈門,覺得和好人無異,再看他英華內蘊,兩太陽穴微微突起,分明內功已有相當火候,但卻走氣不均,這就又勾起岳鳳坤一腔誤會,他認為劍英故意仗精湛內功裝病。

  岳鳳坤不但精通醫理,而且又是內家高手,經他一陣推切、發覺劍英胸中似乎積存一腔幽怨之氣,這才勸劍英幾句話,首先退出俞公子臥室,回到客廳。

  在他本意是想追問劍英近日情形,以便查出病源,哪知夜遊神鷹張鴻一開口,就滔滔不絕的把俞劍英捧上了天,岳鳳坤自負劍術武技天下獨步,聽張鴻一個勁捧劍英,不自主激起心頭怒火,動了和俞公子比劍的念頭,幸得童維南打斷張鴻的話,又捧了岳鳳坤幾句,程老堡主又趕著打圓場,這才平下去。

  金刀飛叉童維南,不知道岳鳳坤對玲姑娘鍾情極深,他覺得俞公子病的奇怪,這中間必有緣故,心念病人,使這位老江湖一開口,也說錯了話,等到程九鵬急忙示意阻止,話已經說出一半,岳鳳坤聰明透頂,已然聽出個其中含意。

  如果就此收場,憑程九鵬、童維南兩位老江湖,不難把場子轉圜,偏是夜遊神鷹自作聰明的一篇宏論,主張全力促成俞公子和白燕兒一段良緣,話說的露骨,好像程姑娘變成了他的女兒,這不但引起岳鳳坤醋意怒火,同時也使程九鵬作了大難。

  老堡主又急又氣又好笑,又不便說出俞劍拒婚經過,浙北雙傑和他是幾十年道義之交,情勢又不能給張鴻太過難看,再看岳鳳坤臉上變色,星目蘊淚,眉透煞氣,老堡主雖然知道岳鳳坤暗戀玉玲,但卻沒想到他愛玉玲如此之深,俞劍英既然拒婚,不如順水推舟,把玉玲許給岳鳳坤,再說兩人才貌又在伯仲之間,這樣既可消除誤會,又可得一個乘龍快婿。

  老堡主暗地裡定了主意,立時開口笑道:“無才小女,承張老弟如此關懷,她那幾聲叔叔總算沒有白叫,我們幾個老兄弟,都有了一把年紀,而且相隔遙遠,平常也極難聚集一起,說不定以後沒有見面機會了,趁幾位在寒舍之便,總得讓幾位吃過這杯喜酒再走,三位老弟又都是從小把玉玲疼大,這杯酒如果吃不到,三位算白疼她一場。”說過話,他看看岳鳳坤來一個哈哈大笑。

  原有的緊張形態,經程九鵬這一化解,立時變成一室祥和,張鴻誤認老堡主已答應把玉玲配給劍英,岳鳳坤察顏觀色也聽出了一點端倪,最明白的自然是金刀飛叉童維南,老武師聽出了程九鵬話中含意,白燕兒勢將改許岳鳳坤,不由微皺一下眉頭,難免對劍英有份偏愛,但自己做媒碰壁,自無顏提出反對,只得坐一旁悶悶不語。

  這時大敞廳燭火輝煌,下人已送上奉盛酒菜,童維南久走江湖,心中雖有不悅,但絕不形露於外,這就拿酒出氣,他舉杯挑戰,力拚四人,誰知岳鳳坤量大拳精,老武師連戰皆北,少說點他總吃兩百多盅,老堡主看出來童維南一反往常故態,隨力勸罷酒吃飯。

  誰知道老武師硬不服輸,推杯換碗,苦拼鳳坤,不到一刻工夫,他又連吃了廿大碗,這一來老武師再也支持不住,程九鵬立時派人把老武師扶回臥室休息,幾人經童維南一陣鬧酒都有了一點醉意,匆匆的吃過飯,就散了席。

  且說老堡主程九鵬,懷著滿腹心事回到後宅,程夫人神針追魂萬金鳳,正和白燕兒秉燭閒談,娘兒倆似乎談得很高興,俏丫頭站一旁張羅著端茶送水,一見老堡主進了門,玲姑娘慌忙搬把椅兒放上首笑道:“爹,請坐啦。”說著話她又親捧著一杯香茗,送在老堡主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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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程九鵬長長嘆口氣道:“玉玲,你也坐下,咱們父女倆好久沒有談過啦,今晚上我有點事跟你商量商量。”

  玉玲見父親笑容中帶著莊嚴,知道有正經事淡,嘟著嘴在老堡主身旁坐下。

  程九鵬見愛女一派嬌態,確是討人喜愛,心中說不出是喜是憂,他呆望了愛女一陣,揮揮手讓梅香退出去,老堡主這一做作,連程夫人也覺有點奇怪。

  程九鵬忽的一整臉色,對玉玲道:“你的事我一向很少過問,任你以女兒身飄蹤江湖,這固然是我和你娘對你管束太鬆,從小就放縱了你,一方面也因為你聰明過人,又能潔身自愛,我和你娘也不必多管你閒事,這次你和俞劍英井騎歸來,和你以往做事性格完全不同,近日中為應付五鬼尋仇這場風波,累的我沒有時間追問這件事的經過,雖然武林中不太重世俗禮法,但男女有別,我這做父親的總不能對你作為完全不聞不問,你究竟對俞劍英心意如何?今晚上希望你能坦誠的說出來,俞小俠對我們程家恩深似海,但我決不能強自己的女兒,委身報恩。”

  程九鵬話剛說完,程夫人萬金鳳卻聽得個莫名其妙,她正想開口詢問,老堡主急忙示意阻止,兩隻眼直瞪著玉玲,靜等答覆。

  這當兒可難壞了白燕兒,她真沒有想到,做父親的會這樣單刀直入地問起女兒終身大事。

  程姑娘再大方,也不便親口說出來她非劍英不嫁。何況她心裡明知道英弟弟還有個紫雲姑娘,好在剛才和母親談話當兒,程夫人已然暗示出把她許配劍英的話風,這時父親又直截了當的問,一時間把個聰明透頂的白燕兒完全矇住。

  程姑娘萬沒有想到岳鳳坤也在綠竹堡,心裡面暗地歡喜,她還認為是劍英答允了親事,這倒怪程玉玲平日自負太高,誤認英弟弟跳不出她的綿柔情網,她就不信陳紫雲能和她相提並論。

  這就使程姑娘拿錯了主意,她眨眨大眼睛,紅著臉答道:“爹娘養兒一場,這些事自然有爹娘做主,不孝女兒全憑爹娘安排。”

  說過話,轉身就走,猛聽老堡主沉聲喝道:“玲兒,你站住,你這話可都是出自肺腑嗎?”

  這一問問得白燕兒心裡一跳,她停步回頭,看父親面色異常嚴肅,不由一呆,囁嚅著答道:“女兒無才,但亦懂孝順二字,爹的吩咐,兒自當敬遵慈命。”

  老堡主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女兒,你去休息吧!”

  程姑娘走出室外,猛聽得爹爹長長的嘆了口氣,姑娘心中一動,立時返身,偷偷溜到窗下面聽二老談些什麼。

  程夫人等玉玲走後,立時追著程九鵬問道:“你今晚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在自己女兒面前也裝模做樣起來,你既然決定把她許給人家俞公子,偏又說出什麼不能強女兒委身報恩的話來,好像只有你做父親的通情達理,我這做娘的算是老糊塗,硬逼女兒委身報恩是不是,告訴你,我已對玲兒暗示了我們心意,我看她不但不反對,反而有點暗中高興,這些都是我們做娘的事,你偏要故示通達講一套道理出來,對自己親女兒還耍的什麼花樣?”

  忽聽程九鵬又長長嘆口氣,接道:“玲兒的心意,我不是看不出來,我這雙老眼還沒花,這丫頭敢把俞劍英帶回家來,自然是意有所屬,我當時因急謀對付五鬼尋仇的事,也無暇查問她事情經過,誰知俞小俠竟變成了挽回我們綠竹堡一場浩劫的大恩人,如今想來這丫頭眼光聰明確有超人之處,……”

  程夫人忍不住又接口道:“是啊!既然人家俞小俠救了綠竹堡一場災難,玲兒又心有所屬,把女兒許給人家不是對嗎?”

  老堡主搖搖頭答道:“事情如果真的這樣,那還有什麼話說。誰知道俞小俠竟一口拒婚……”

  程夫人急道:“什麼,他一口拒婚,你帶我去看看這個俞劍英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不信我們玲兒配不上他。”

  程九鵬皺著眉道:“你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還呈這樣沉不住氣,俞小俠是我們大恩人,難道你要去硬逼著讓人家娶你的女兒不成?”

  金針追魂萬金鳳,氣得臉上全變了色,坐那兒全身直抖。堡主沉吟了一陣又道:“事情鬧到這一步,我們自不便強人所難,所以我決定把玲兒另許別人,早一點完了這樁心願。”

  程夫人顫著聲問道:“你說另許別人是誰,我女兒不是貨物,任誰都可以買賣,姓俞的既然無心,男女有別,他為什麼和玉玲一塊並騎千里……我非得找他評評這個理不可……”

  程九鵬笑道:“你先靜下來,天下沒有做父母的逼著人家娶自己女兒道理,而且這另外的人,也是你久已屬意的東床人選,他就是岳鳳坤,今天剛到綠竹堡中,我準備儘早給他們完成大禮……”

  老堡主話到這裡,窗外面偷聽的程玉玲,早已芳心痛碎,她這才明白爹爹問她的一番話意,程姑娘這當兒愁腸百折,淚若泉湧,她恨爹爹暗隱話意,使自己跌入他謀算之中,她恨英弟弟太過薄倖,全不念自己一片愛顧深情,竟一口拒婚,下面說什麼她無心再聽,咬牙轉身狂奔回棲燕樓去。

  程姑娘回到香閨,俏丫頭正一個人坐那兒,對著燭光出神,她回頭見玉玲滿面淚痕,柳眉鎖怨,俏丫頭嚇了一跳,急撲到姑娘跟前,她扶著玉玲嬌軀問道:“姑娘你怎麼啦?”

  玉玲這時哪還能答得出話,抱緊了俏丫頭,伏在地肩上痛哭,梅香覺著姑娘玉體顫抖,雙手發冷,知道她傷心到極處,趕忙抱起玉玲嬌軀,把她放在床上,姑娘哭一陣,猛地挺身坐起,一張嘴吐出來一口鮮血,梅香嚇得撲倒地上,抱著姑娘雙腿,哭喊道:“姑娘,你怎麼啦?你不說真要把小婢急死了……”

  玉玲慘笑一聲,抓緊了梅香手答道:“妹妹,你別怕,反正我已活不了幾天,我死了你去告訴他,就說我為他留下了清白身子……下一世……”

  說這裡,一陣急痛攻心,人便暈了過去,梅香連驚帶急,鬧得六神無主,她就知道抱著玉玲嬌軀低泣,棲燕樓深閨香閣,一時間罩滿了愁雲慘霧,俏丫頭低泣如訴,聲聲斷人腸,這景像真稱得上淒絕人寰……

  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俏丫頭淚水濕透了玉玲前胸,程姑娘被梅香一陣搖撼,透過來一口氣,悠悠醒轉,她輕伸玉腕拂著梅香秀髮笑道:“妹妹,你不要哭……”

  梅香不讓姑娘說完,接道:“姑娘,你要真死了,我也不活著,有什麼事,你告訴我,要是真該死,我必追隨姑娘一塊兒死去。”

  玉玲點點頭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卻不能和我一起死,現在我已萬念俱灰,死了比活著受罪好得多……”

  程姑娘說到這裡,已下定了殉情決心,心中反而坦然起來,她把俏丫頭緊抱在懷中笑道:“你知道我抱的是誰。”

  梅香仰起頭答道:“我嘛,我是梅香。”

  玉玲搖著頭答道:“不!你是他,他是俞劍英……”

  梅香聽得悚然一驚,緊偎在玉玲懷中說道:“你說吧!我們一塊兒死給他看。”程姑娘心存死志,把俏丫頭看成了唯一的親人,緊抱著梅香,說出他剛才偷聽到父母的談話經過……

  這邊一對痴情主婢,靜夜裡依偎輕談,那邊俞公子也鬧的魂不守舍。

  劍英自老堡主等探病告退後,一個人仰臥榻上,出神呆想。程玉玲過去對她的柔情蜜意,如今都化作支支利劍洞穿他心胸,他幾度離榻而起,想上棲燕樓求玲姊姊原諒他拒婚苦衷,每每欲行又止,到底他還是沒去,這晚上俞劍英就在傷心千回中渡過一夜。

  第二天,綠竹堡程宅中上下都開始忙碌起來,到處粉刷結采,程家富甲天下,綵緞、綾羅應有盡有,人手又多,做起來自然很快,不過半天工夫,偌大一個程宅,已裝飾得花團錦簇,珠圍翠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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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這情景看到劍英眼裡,心中暗覺奇怪,見到處紅綾飄風,分明是要辦喜事,但自己明明的拒絕了這門親事……難道還另有他人結婚不成……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當兒,忽聽身側有人笑道:“俞老弟,病好了嗎?”

  劍英回頭見是金刀飛叉童維南,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已進了自己的房間。心中暗想,我這幾天真是糊塗了,怎麼人家快到自己身邊,還是毫無所覺,心裡想著,趕忙笑道:“承老前輩關懷,晚輩微恙已癒。”

  老武師臉上浮現出一絲淒涼的笑意,答道:“老弟貴體康復,我老頭子算少了一件心事,天下事多出人意料之外,我老頭子無緣和老弟再作多聚,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異日有緣再會了。”

  童維南說過話,面色淒然,對劍英點點頭,轉身就走。

  俞公子天性純厚,半月相處,不知不覺中已對老武師生出一種極深的感情,此刻見他要走,不由心中一急,驀然一個箭步,攔到老武師前面急道:“老前輩好端端的,為什麼立刻要走,我知道,我使老前輩難堪,可是晚輩確有難言苦衷,老堡主縱然怪我不識抬舉,但我想玲姊姊一定能知道我的心意,她不會責怪我俞劍英,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童維南被這幾句話,吸引住全部心神,他不只是感謝劍英救命之恩,而是從心眼裡喜愛這個孩子,他本來是準備探視一下俞公子,立刻暗中溜走,樂得眼不見心不煩,可是俞公子幾句話,引起他濃厚興趣,這就暫時打消了走的念頭。

  老武師抓著劍英一隻手,全身打顫,他還是勉強笑道:“俞老弟,承你把我這半身入土的人視為知己,我老頭真不知該怎麼高興,那天你拒婚時神色異常,我雖然看出這中間,另藏有一段隱秘,可是又不便冒昧追問,老弟今天如能推腹直告其中曲折,我老頭子死也落個明明白白。”

  俞劍英聽過童維南一席話後,知道那天堅拒親事,使他傷透了心,今天如不把話說明,勢難解除他心中誤會,何況剛才話中又露了一點口風,事事擠住,只得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程姑娘才貌雙絕,又待我恩重情深,晚輩縱然是鐵石草木,也不能無動於衷,無奈晚輩昔年從師九華山學藝之時,有一位同門師姊,她把我從小帶大,看顧恩比擬父母,愛護情義重骨肉,臨下山她送我數十里外,盟約託身,等著我早日回去……”

  俞劍英說這裡,只覺著一陣傷心,星目中滾下來兩顆淚珠……

  者武師童維南也聽得異常感動,點點頭嘆口氣答道:“白燕兒嬌豔如花,秀美絕倫,但仍不能打動俞老弟一寸愛心,少年人不二色,確是可敬,我老頭子雖然做媒碰壁,也落得心服口服,不過白燕兒也待你義重情深,這檔事你準備怎麼處理?”

  俞劍英苦笑一下答道:“我把程姑娘看成我親生姊姊。”

  老武師猛的一陣大笑說道:“老弟既然拒婚,何苦又自沾情孽,你把她當姊姊看待,那是笑話,你知不知道白燕兒這兩天內就要出閣侍人。”

  劍英急截住了老武師的話問道:“她……她……她嫁給誰?”

  童維南沉聲答道:“就是替老弟把脈看病的岳鳳坤,大概在這兩天內就要行大禮,我老頭子也因此欲一走了之,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童維南話未說完,俞劍英面色慘變。

  他突然星目微閉,強笑著道:“稱得上一對璧人佳偶,童叔,你不要走,我們看他們完成大禮後,一塊兒告別離此。”

  一聲叔叔,叫得童維南受寵若驚。他趕忙站起搖著手說道:“俞老弟,你怎麼能這樣稱呼,我實在不敢當……”

  劍英笑道:“老前輩何必過謙,晚輩日後討教之處正多,你答應我等幾天,咱們一塊兒走,我還有事,要借重一臂之力。”

  老武師被劍英一陣恭維,鬧昏了頭,他手捋長鬚,一陣哈哈大笑道:“俞老弟既如此說,我老頭子就再住幾天,有事借重這句話,我當之有愧,如果真有用我的地方,我老頭子願作一識途老馬。”

  俞公子起身拜謝,童維南長揖還禮,兩個人又談一陣子,劍英話中露出要老武師帶他進京復仇,童維南自然是一口答應,但他並不因此追問劍英身世,這就是童維南老練的地方。一老一少愈談愈投機,一席話完,增進了不少親切之感。

  童維南剛剛告退,老堡主又親來探病,他仍是那樣親切關注,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俞劍英強打精神和程九鵬閒聊了一陣,老堡主故露口風,帶著笑意:“俞老弟病勢痊癒,正趕上吃小女一杯喜酒,這丫頭福份不淺。”

  俞公子淺然一笑答道:“晚輩初踏江湖,幸遇得程姑娘處處關照,晚輩對於姑娘感激異常,這杯酒如果錯過,俞某人當抱憾一生。”

  程九鵬全神貫注,雙目炯炯如電,想從劍英沖色之中發掘出他對玉玲究竟有幾份情意,無奈俞公子神色自若,毫無一點異樣表示,這要歸功於童維南事先告訴他這個消息,如果俞公子這當兒聞訊變色,也許會使老堡主再變心意,重新考慮爰女終身大事,至少也要延展大禮日期,免得使劍英受到刺激,偏巧他硬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好像玉玲婚事和他沒有一點關係,這就使老堡主莫測高深,他心中暗想道:“慚愧,難怪他一口拒婚,原來他心中對玉玲毫無半點愛意。”

  這一來促成老堡主早日完心願的決心,立時拱手笑道:“老朽準備給他們儘早完成大事,了卻我一樁心願,借後天重九節,成禮綠竹堡,好在岳鳳坤雙親已逝,他師父又飄蹤不定,辦起來省去不少俗禮麻煩。”

  劍英點頭笑道:“岳鳳坤一代奇才,程姑娘仙露明珠,老堡主眼力不凡,選得快婿,只是晚輩來自荒山絕峰,恐無像樣賀儀致送一對佳偶。”

  老堡主笑道:“俞老弟言重了,承你看得起玉玲這個丫頭,肯吃她一杯水酒,那就是她的造化,千萬別再提賀儀二字,我們程家欠你俞小俠的恩德、情義,何只天高地厚,老朽自知今生無能助力,從不敢提報答二字……”

  說這裡,老堡主忽覺著心裡一酸,差一點流出眼淚,急急拱手告退。

  程九鵬走後,俞公子又跌入痛苦之中,剛才他強自鎮定,極力壓制著氾濫情潮,如今靜室中只餘下他一個人,立時思潮洶湧,百感交集,不由一聲長嘆。

  就在他嘆聲未落之際,門外面紅影一閃,一陣微風進來了俏丫頭梅香。她雙眼紅腫,神色淒惶。一見俞公子忽然又變得異常鎮靜,緊繃著一張俏臉,瞪大著兩隻圓眼,緩步逼到劍英跟前。

  俞公子站起身子,剛說一聲:“姊姊你好……”

  俏丫頭冷笑一聲接口答道:“你的嘴很甜,可是心如蛇蠍,爺,梅香是個丫頭,請你以後別再折磨我。”

  劍英看出來梅香的神色不對,眼神似劍,恨不得看穿透他五臟六腑,這神情是劍英自認識丫頭後從未見過,那眼光,如恨、如怨、如千萬支透胸利箭……

  俞公子怔下神,強笑著答道:“你跟誰生這樣大氣,我沒有得罪你呀,再說後天又是程姑娘大喜日子,你怎麼不快活,反而……”

  俞公子幾句輕鬆話猶如焦雷擊頂,氣得俏丫頭臉色變白,她恨著聲打斷了劍英的話,接道:“俞劍英,你何苦在我們弱女面前發狠鬥氣,白燕兒和梅香不是貪生惜命人,大不了情天留恨,黃土埋骨,不過我作鬼也不饒你……”

  說這裡,她再也狠不下去,淚珠兒一顆顆湧出眼眶。俞劍英聰明人,哪還會聽不出話中含意,他也星目含淚,低聲問道:“怎麼,難道玲姊姊不同意這門親事?”

  俏丫頭抬右袖擦去淚水,苦笑一下答道:“你何苦又來假裝慈悲,我主婢苦命弱女,死之何惜?白燕兒上一世欠了你一筆命債,這一生搭上我梅香償還,你如果真的有一點慈悲心腸,今晚上二更天,望你到棲燕樓見我們主婢最後一面,從此後人鬼殊途,無緣再見,記住,二更天你必須去,晚一刻棲燕樓深閨血染,我梅香言盡於此,去不去可是在你。”說完話她轉身就走。

  俞劍英急喊聲:“梅姊,你留步片刻,我還有話說……”可是俏丫頭硬是不理,逕自走去。

  俞劍英相當為難,棲燕樓內宅閨閣,自己如果深夜赴約,一旦被人發現,傳言出去,勢將永留污名,不去吧,又怕程玉玲、俏丫頭真的自殺而死,眼看天色入暮,他仍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這些事又無法和人商量求救,就這樣他瞪眼直等一更過後。

  驀的靜夜中傳來了兩聲更鼓,俞劍英仍然是想不出別的辦法,心知再誤時刻,難免造成大錯,只得輕推後窗躍出室外,看半圓寒月,光華鋪地,俞公子施展開上乘輕功,月光下晃似一縷淡煙,直撲向後宅棲燕樓去。

  程姑娘住的棲燕樓,在程家花園中自成一所庭院,翠竹作籬,聳立於華花叢中,秋菊環繞,丹桂飄香,劍英一入後園,只覺著芬香襲人,抬頭看棲燕樓窗門緊閉,寂然無聲,俞公子心中一驚,猛提丹田真氣,雙臂疾分“平步青雲”,躍上了三丈多高樓頂,一翻身落在窗外石欄杆內的走廊,貼耳靜聽,隱約從紫色窗幔中傳出梅香的聲音道:“姑娘,他大概是不會來啦,這人的心真狠。”

  俞劍英聽得一驚,正想推窗而入,窗內又傳來玉玲的聲音道:“妹妹,你不要怪他。他自有苦衷,現在什麼時候了。”

  梅香顫著聲答道:“二更已過,他真的不來啦。”接著室內傳出一陣輕響,又聽玉玲嘆口氣道:“時間到了,你把酒菜收起,我們也該走了,爹娘原諒你這不孝的女兒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9 14:50
二十九

  下邊的話,俞劍英再也聽不下去,急抬手椎窗,口中喊道:“玲姊姊。”他話剛落口,只覺燈光一閃,紫色窗幔已被俏丫頭撩起,右扇窗隨著打開,俞劍英一躍入室,俏丫頭隨即閉好窗,放下紫幔。他一入室內,直向程姑娘撲去。

  玉玲一身白緞衣、白羅裙、白繡鞋、白綾包發,從頭到腳純白如雪,她端坐一個白綾圍著的綿墩上,秀目神閃,神色端莊,見俞公子撲到眼前,仍然端坐不動,只淡淡笑道:“你來啦。”

  劍英猛撲玉玲面前,原想一下子抱起姑娘嬌軀,但卻為玉玲莊嚴神情震住。覺得她這當兒如同白衣仙女,嬌麗中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不由一呆,站在那兒不敢再動,瞪著眼說不出話來。

  程玉玲指著身邊另一個錦墩,淡淡說道:“你坐那裡。”

  這時姑娘每一句話都潛藏著無上威力,俞劍英只叫得出一聲:“姊姊……”就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不自主退幾步坐下去,低下頭不敢再看玉玲。

  程姑娘微笑著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已許給岳鳳坤。”

  劍英點頭答道:“我……我知道了。”

  玉玲又問道:“你還記不起得,那夜古剎中我說的話。”

  劍英答道:“小弟記得。”

  白燕兒笑道:“你記得!那很好,我說過,血濺五步,愛心不渝,今晚上該是我證實我誓言的時候,在我死前的一刻工夫,能再見你一面,我感到很快樂,我希望你不要再負了陳紫雲,梅香和我一樣痴心。她立志與我一塊兒離開人間,我不忍她一個活著受罪,你以後如果還能追憶起程玉玲,就別忘了梅香,現在我話已說完,你也該走了。”

  俞劍英抬頭看梅香卓然玉立,俏丫頭竟也換上了一身白衣白裙,突然他眼光觸到玉玲身邊小茶几上兩把耀目匕首,只覺著一陣心痛,星目淚滾,他霍的離坐,淒然說道;“兩位姊姊,都這樣對我情深,俞劍英粉身碎骨也難報答,真要死,小弟亦願奉陪,我們三個人一起死去。”

  程姑娘搖頭笑道:“我是慈命難違,不得不死,梅香和我一塊兒長大,情逾骨肉,我死了她不願獨自偷生。你為什麼死,是不是還想害個陳紫雲?”

  劍英知道再說話也是白費,一時間完全沒了主意,回頭看桌上擺著酒菜,猛的一轉念頭,暗想:“目前形勢,只要自己離開一步,玉玲和俏丫頭必舉刀自戕,眼前救急方法,只有先把她們灌醉,再想第二步辦法……”

  他也不管自己酒量是否能拼過人家,立時回頭向玉玲說道:“姊姊,你能不能最後陪我喝幾杯酒……”說著話,走近玉玲,滿臉乞求之色。

  俏丫頭被劍英一句話提醒,她也突然想起了一個阻止玉玲不死的辦法,立時走到玉玲眼前說道:“姑娘,他既如此說,你就答應他吧!”

  白燕兒看著劍英,淚水承睫,滿臉戚楚。她愛他太深,臨死前仍不忍太拂他心意,微笑著起身就座,答道:“好,我陪你。”

  劍英誠心討好,貼著程姑娘肩膀坐下,俏丫頭坐在兩人對面,三個人舉杯互敬,三杯過後,俏丫頭藉故取酒離席。

  兩人對飲了十幾杯酒,但一句話也沒交談。這情景,靜得使人窒息。

  所幸沒有好多時間,俏丫頭提酒登樓。她先倒一杯酒給劍英笑道:“這酒是我們老夫人親手調製的桃蜜露,香甜醇美,其味無窮,你請滿飲此杯吧!”

  俞劍英哪曉得這杯酒中,已被梅香放入春藥“迷香散”,接過來一飲而盡,酒入腸內立生作用,俞劍英只覺得周身血脈加速,小腹中熱氣上騰,一霎時慾念頓生,竟自無法克制。

  程玉玲一回頭,看劍英玉面泛紅,直透頂門,星目中放射出萬縷情焰,他緊咬著牙齒,全身發顫,心中剛覺奇怪,俏丫頭已起身離席,她迅速收去桌上菜盤酒壺,對玉玲說道:“俞相公恐已酒醉,你扶他休息下,我送出去菜盤酒壺,再來送他回去。”說完話她逕自下樓,一翻身帶上兩扇房門。

  玉玲剛喚一聲:“梅香,你……”下邊的話還未出口,“迷香散”藥力已發,俞劍英突然伸手攬住了姑娘柳腰,把玉玲嬌軀納入懷中,這一陣他本性已失,慾念高漲,低下頭猛親玉玲柔甜香唇,程姑娘被他一陣纏綿鬧得也有點心神飄蕩,面對著日夜繞緒心頭的情郎,哪還能矜持多久,再加上肚裡幾杯酒起來作怪,心理防線崩潰,不覺燃起情火,她一咬牙輕聲嘆道:“弟弟,你……你要害我死也不能落個清白身子……”

  可是“迷香散”藥力太強,俞劍英完全失去了控制,他臉泛紅暈,雙眼噴火,全身上迸出來絲絲熱氣,兩臂環張,緊抱著姑娘嬌軀進了內室。

  俞公子徐徐的舒展雙臂,猛覺左手觸著一個滑膩如玉但又軟綿綿的身軀,同時鼻息間聞到一陣濃冽幽香,撲人欲醉,趕忙睜開眼一看,這一下把俞公子嚇一個驚魂天外,他急得一挺身跳下了床,再看自己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衣服,連羞帶急差一點哭出了聲,急急找到了自己衣服穿好,站在床邊,星目神凝,呆望玲姊姊出神,說不出一句話來。

  程姑娘拉一床綿緞棉被,掩蓋了赤裸的嬌軀,她似有千言萬語湧到咽喉,但卻不知先說哪一句才對,秀目中含蘊著兩包晶瑩的淚水,黑暗裡閃著光輝,四目凝注,互看了良久,俞劍英停立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姊姊,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這樣糊塗,這該怎麼辦?”

  玉玲本來是滿腹幽怨、驚懼。聽完了劍英的話,忽然又變得異常堅毅,她含著淚笑道:“你不要怕,怎麼辦是姊姊的事,你走吧!”

  俞劍英不理會玉玲的話,凝神沉思,好像是在回憶幾十年前的往事一樣,他想起自吃了俏丫頭的一杯酒後……慾念陡起,追著玲姊姊……他想到這裡,面色慘變,皺著眉自言自語說:“是梅香……梅香害……了我……”

  說這裡,他猛向程姑娘懷中撲去,口中喊道:“玲姊姊,我害了你……我俞劍英慚愧死了……”

  程姑娘扶他在自己身邊躺下,伸手摸一塊白綾香帕,替他擦拭著淚水笑道:“弟弟,你急什麼,雖然大錯已鑄,但我並不恨你,也不會因此纏挾在你和陳姑娘中間,使你左右為難……”

  劍英搖著頭答道:“小弟死不足惜,可是你和岳鳳坤……”

  程玉玲截住了劍英的話答道:“玲姊姊雖然是出身江湖,但亦知從一而終,不錯,岳鳳坤對我有情,但我對他一直視若長兄,我無法說出來為了什麼,自見你後就如同中了瘋魔,月餘相聚,好像過了幾十年,這只能說是前生的孽債,半宵纏綿,債清孽完,白燕兒死而何恨?你最好早日告別離此,玲姊姊濺血碎骨,亦必為你俞家保留下貞節門風,雖然我們談不上夫妻二字,但程玉玲,總算給了你清白身子,你不要太恨梅香,她完全是想阻我不死,再說你雖然藥酒亂性,但我卻清醒如常,如果我抵死不從,自然不會造成這樣大錯,弟弟,你一身武技,世無匹敵,自應該仗劍江湖,闖一番事業,不要辜負了你恩師教養心血,堂堂七尺軀,自不應和我們女兒家一般見識,縱然我死了,還有你雲姊姊,她對你必能夠善於照顧,一刻恩愛,我已經心滿意足,弟弟,你早點走吧!別讓兒女柔情,消磨了你雄心大志……”

  程姑娘一席話,婉轉淒絕,俞劍英聽完後,激動異常。他咬牙沉吟一陣才答道:“姊姊,事情已到這種地步,我還有什麼話說,父母大仇未報,我已鑄錯人間,不但害了玲姊姊一生,就是我師父知道了也決不會輕輕放我過去,小弟只有在事發之前,儘早手誅害死我父母的元兇仇人,我再來見姊姊最後一面,返回排雲嶺,在師父和雲姊姊面前削胸取心,明志一死,現在時候已經不早,我走了,望姊姊保重自己……”

  劍英說完,推窗躍出樓外,耳聞傳來玉玲顫抖嗚咽的聲音喊道:“英弟,你一定要來,我……我等著你!……再見一面……”俞公子不便再答話,凝抻提氣,箭一般溜回自己臥室。

  這時天色已近五更,俞劍英回到房內,閉好窗子,鎮定一下心神,忽見靠窗書案上,有一白片東西,急忙走到案邊拿起一看,原來是一張白色信箋,劍英燃著燭火,只見上面寫著:

  “字諭英兒收悉:月前赴山訪晤靈虛道長,始知爾已承諭下山,雲兒日日登峰殷望,以淚洗面,懷念情深,人漸消瘦,老化子不忍坐視,擅自做主帶她下山,沿途探訪,知爾息蹤綠竹堡。不想晚來一步,致爾失足孽海,上人所見,不幸言中,我一生冷僻冰心,唯獨對爾眷懷難忘,此爾謂緣分乎。

  大恨雖鑄,錯不在爾,雲兒心地善良,必可諒汝,上人處余當代為進言,謀促娥英並事,爾可在綠竹堡稍候,余當使雲兒以江湖禮,持柬求見堡主,老化子不願驚世駭俗,只宜隱手暗中護送,見雲兒後,望能善自求之,可望轉恨為喜,江湖風險重重,以後望妝珍之,桑字。”

  俞劍英看完了這封信,知道義父八臂神乞桑逸塵所為,一時間愧痛交集,無以復加。他做夢也想不到雲姑娘竟和義父一塊兒下了排雲嶺,而且還追蹤到竹堡,信上口氣,分明自己所作所為,盡入義父耳目之中,這當兒,俞劍英鬧得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才好,是否照信所囑留在綠竹堡和紫雲見面,或者在雲兒未來之前,自己先離綠竹堡,一時間頗難決定,他捧著義父留下書信,呆在那兒,直到天色大亮。

  第二天綠竹堡一切如常,程家上下,都在為玉玲的出閣大喜忙碌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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