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天香飈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1-15 14:14:31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5 1128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6 15:09
二七0

  良久之後,她才驚魂略定,記起這已被封死的石室之內,尚有一人在內,轉而一望,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那中年文士,盤腿坐在一個大塊墨玉雕成的蒲團之上,不知何時,業已連人帶座,退後了兩三丈遠,移到了石室中央,這時雙目大張,兩道湛湛神光,正自微帶笑意地籠罩在谷寒香的身上。 

  谷寒香渾身上下,冷汗如雨,忽然之間,又覺出自己竄入洞口之際,一身衣衫已被亂石刮得凌亂不堪,衣不蔽體,加上滿身塵土,狼狽之狀,不堪入目。 

  忽見那中年文士口齒啟動,緩緩說道:“老夫行年一百六十餘歲,你不必羞窘,須知在老夫眼中,你不過是個初生的嬰兒罷了。” 

  谷寒香雖然羞窘得無地自容,玉面之上,卻蒼白得毫無血色,她雙手抱在胸前,愕然半晌,始才囁嚅說道:“你老人家可是……” 

  那中年文士見她訥訥不能成語,不覺微微一笑,道:“世人都稱老夫作三妙書生,你也喚老夫作三妙書生便了。” 

  谷寒香驚詫欲絕,道:“三妙……你老人家不是業已……” 

  那中年文士想說什麼,藹然一笑,道:“你可是奇怪,老夫何以未死?”他凝目望著谷寒香的面龐,接道:“其實老夫業已死了。” 

  谷寒香聽得怦然心動,暗道:“他明明未死,怎麼說是死了?但他說得那般自然,卻又令人毫無置疑的餘地。” 

  一時間,她也無法分辨出眼前這位蓋世奇人語中的含意,但見他雙目一闔,低聲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谷寒香心中,本有甚多疑問,但見這自稱三妙書生的中年文士閉目不語,彷彿已經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敢開口動問,再者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寂然良久,谷寒香突然心頭一動,暗道:“瞧這人的形貌衣著,正是洞口那畫像上的模樣,雖然語音神情不似年過百歲之人,怎見得就不是因為內功通神所致……” 

  她思忖未了,倏地不顧一切地撲身向前,跪僕在那中年文士腳前,哀哀痛哭起來。 

  那中年文士慢慢張開眼來,道:“你哭什麼?瞧你眼中的神色,似對老夫尚有所疑。”

  谷寒香玉面微仰,哭聲道:“你老人家是三妙……三妙祖師的傳人嗎?” 

  那中年文士啞然失笑,道:“老夫若有傳人,早已解脫這具皮囊了。”他語音微頓,問道:“你跪在老夫面前則甚,莫非擔心陷身這山腹之內,從此與世隔絕了?” 

  谷寒香記起那“三妙遺言”之上,所稱“門祚中缺,傳人不繼,仁心仁術暨絕世神功,待諸有緣……”等語,不由自主地猛一搖頭,昂然說道:“弟子歷盡艱險,為的是探求絕藝,尚祈老人家慈悲……”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插口道:“絕藝倒有,不過老夫非僧非道,不以慈悲為本,不講因果報應。” 

  谷寒香哀哀說道:“老人家濟世活人,勝似萬家生佛,弟子身世堪憐,千萬祈老人家垂鑑。”她聲淚俱下,說得淒慘欲絕,任何人聽了,都會惻然心動,但那中年文士不過淡淡一笑,說道:“你滿身血腥氣味,照理來說,老夫是懶得理你的。”他淡淡一笑,接道:“不過你既能到此,總算與老夫有見面之緣,你且將身世來歷,詳細地說與老夫得知,老夫酌情處置,決不虧待於你。” 

  谷寒香舉起衣袖,揩拭臉上的淚痕,道:“弟子據實稟告。” 

  那中年文士眉頭微翹,道:“我看你是個狡黠成性的人,你自圓其說就好,不必要據實相告。” 

  谷寒香聞言一怔,凝思半晌,突然伏地慟哭,道:“老人家對弟子有了先入之見,弟子就說真話,老人家也是不會相信的了。” 

  她越哭越是哀楚,雙肩抽動,涕淚滂沱,看來完全是個初解人事的少女,哪裡還似叱咤風雲,江湖上聞名喪膽的谷寒香。 

  倏地,密室靠外的石壁之上,傳來一陣隱約的聲音,這聲音似有似無,宛如人在水底所感受的一樣,那聲音餘波蕩漾,猶未竭止,跟著又是一音傳來。 

  中年文士眉頭又是一翹,道:“這掌力頗為雄渾,發掌之人,與你是敵是友?” 

  谷寒香仰面聽了片刻,搖頭道:“弟子分辨不出發掌之人是誰,想來是個叫酆秋的黑道巨惡,或是一個叫作龐士沖的關外人物。” 

  那中年文士沉思少頃,道:“老夫想不起這兩人,不過剛剛那兩聲響音,乃是佛門大力金鋼掌所擊起。” 

  谷寒香未曾料到到天明大師也會趕到此處,想了一想,道:“或許是少林派下,一個法號天覺的和尚了……” 

  那中年文士含笑道:“老夫已有數十年未在世上走動,對於武林人物,已經陌生得很了。” 

  他那沖談的神色之間,倏地泛現出一縷吝憫之情,接道:“你雖仇海沉淪,靈智隱晦,但念你年事尚輕,老夫破例矜恤,你先將往事述說一二,但有值得恕宥之處,老夫必然成全於你。” 

  谷寒香早已被這洞中的佈置,和那三妙書生的盛名,以及眼前這人清奇恬淡的氣質所懾,聞言之下,不禁大喜過望,膝行數步仰起玉靨,將自己與胡柏齡結縭之後的經歷,半點不漏的陳述出來。 

  她淚隨聲下,往事不堪回首,不知講了多久,最後僕伏在地,重又痛哭起來,那中年文士則瞑目端坐,面色肅穆,彷彿老僧入定一般。 

  正當她杜鵑泣血,子歸夜啼,淚盡而繼之以血的時侯,那石壁之上,重又響起了迴蕩之音,一聲接著一聲,聲聲不斷,石壁傳音,好似遠山之外,隨風飄來的暮鼓晨鐘,聲音雖然隱約,卻是叩人心扉,發人深省。 

  那中年文士倏地雙目一張,眉頭微翹,道:“這是斧鉞伐石之聲,想來只有那個被你奪了神志的酆秋,才會做出這等傻事。” 

  谷寒香俯首無語,顯然,此時此地,她對自己過往的那種霹靂手段,也開始感到惶恐了。

  那中年文士突然將手一伸,輕撫她的頭頂,道:“左面壁上有一座小門,裡面有飲食之物,你小憩片刻,我就開始傳你的功夫。” 

  谷寒香驚喜不勝,美目大睜,歡聲道:“多謝師父……” 

  那中年文士莞爾一笑,道:“老夫無福收納弟子,你也無福列入老夫的門牆,去吧,你宗旨在於報仇,此來為了學藝,老夫多少總要完成你的心願。” 

  谷寒香聞言一呆,她原也是心高氣傲之人,這時玉面之上,紅一陣,白一陣,羞窘而又惶急,許久工夫,依舊語不成聲。 

  那中年文士仍然微微含笑,目光輕注她的臉上,道:“你何必著急?老夫傳你武功已足,不認師徒,又有何妨?想那天明和尚也曾收你作為記名弟子,只因未曾傳你武功,你又幾曾認他作為師尊?” 

  這幾句話,不啻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直講得谷寒香羞慚欲絕,惶愧無地,重又俯下頭去,半晌之後,始才訥訥說道:“少林派過於愧對亡夫,弟子報仇心切,因而忘了天明師父眷顧之恩。”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此事暫且不提,那小室中有一道靈泉,泉下有一株‘龍鬚寶竹’,那寶竹每隔三日,長成一截竹筍,竹筍可食,靈泉可飲,你先入內飲食,回頭我就傳你練氣行功的法門。” 

  谷寒香早已懾服在這三妙書生的雍穆氣度之下,聞得吩咐,立即溫順地點了點頭,起身向他手指處走去。 

  那石壁之上,果然有一道小門的痕印,谷寒香用手一推,那小門應手而開。 

  她走入室內,見那小室方圓丈許,靠壁之處,石地上有一塊尺許大的低陷之處,其上生著一株高約三尺,翠綠欲滴的小竹,壁上有一道流泉噴出,正澆灌在那株小竹之上。 

  忽聽那中年文士的聲音道:“那靈泉不可弄髒,龍鬚竹筍可以手指折下,不可觸及金鐵之器。” 

  谷寒香俯身一看,那龍鬚寶竹的竹節之上,生滿了長約寸許的鬚根,碧綠晶瑩,鮮豔奪目,一眼之下,便能看出這寶竹乃是天生異種,迥異尋常。 

  她蹲下身子,瞧那竹根之處,果然生有一截小小的竹筍,這竹筍才只拇指粗細,色作嫩黃,纖塵不染,悅目之極。 

  本來她早已飢腸轆轆,眼看這截竹筍,更是垂涎欲滴,食慾大動,但她忽然想道:“這龍鬚寶竹三日長成一截竹筍,自己未來之前,三妙師父定然是以之度日,如今自己將竹筍吃掉,他將以何物果腹?”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6 15:09
二七一

  轉念之下,不覺嬌聲問道:“師父,這竹筍弟子若吃了,師父卻吃什麼?” 

  只聽那中年文士在室外說道:“你不必擔心,老夫是餓不死的,只要你不亂叫師父,想來老夫尚有幾年好活。” 

  谷寒香暗暗一笑,忖道:“倘若自己一時無法離開此地,那末就與這三妙師父輪流食用,如果這竹筍有點寶物性質,六天吃上一次,想必也不會餓死。” 

  心念一決,於是取過一旁的一隻玉缽,盛滿泉水,走到室角將手臉洗淨,然後折下那根竹筍吃下。 

  那龍鬚竹筍不過拇指大小,一口也能吃淨,味道苦澀,了無奇異之處,她吃罷之後,飲了幾口冷泉,秀眉微聳,款步往室外走去。 

  那中年文士依舊磊坐在墨玉蒲團之上,這時伸手向右側一指,道:“那面有間丹室,原是老夫起居之所,你去找一身衣衫換過。” 

  谷寒香嬌靨一紅,奔到石壁之前,重新走出室外。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抬,見她長發披垂,穿著自己的男人衣衫,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玉面之上,那片肅煞之氣一掃而盡,換了一副天真無邪的嬌憨神態,不禁拊掌哈哈大笑起來。

  谷寒香聽他笑聲清越嘹喨,卻又不似內功深湛之人,有那震人耳膜之力,不由暗暗忖道:“莫非這位三妙師父,業已修至返朴還虛的境界了。”轉念中,作了一個長揖,甜甜地喚了一聲“師父”。 

  那中年文士笑聲一歇,將手一擺,道:“老夫不尚虛假,你也不須無較。”伸手一指,道:“你坐下,老夫先將切身之事,略略向你說明一二。” 

  谷寒香雙腿一曲,模仿他那姿勢,席地坐在他的面前,索興無賴到底,道:“師父有話請講。” 

  那中年文士淡然一笑,旋即面容一整,神色轉為端凝,道:“這洞府之內,每座門後有一塊重逾萬斤的‘斷門石’,如今各處的斷門石俱已落下,你若不能練出三萬斤的掌力,這一輩子休想脫離此地。” 

  谷寒香秀目一眨,道:“那末師父就傳我功夫,待我來練成三萬斤的掌力吧。” 

  那中年文士見她說得輕鬆,不禁解頤而笑,道:“我這一門功夫,首重一個‘靜’字,倘若你不能撇下俗世恩仇,安心凝神學藝,老夫縱然有意成全,傾囊相授,你也徒對絕藝,難有所獲。” 

  他語音微頓,傾耳一聽洞外傳來的斧鉞之聲,接道:“若不能守定心神,一遭魔擾,重則喪生,輕則淪為殘廢。”他低嘆一聲,自言自語道:“若非有此關鍵,老夫怎會忍令絕藝失傳,始終未能獲衣缽弟子?” 

  谷寒香愕然良久,問道:“如果弟子能夠撇開俗務,澄清靈智,約須多久的時間,才能練出三萬斤的掌力?” 

  那中年文士凝思片刻,道:“約須十年工夫吧。” 

  谷寒香如遭焦雷轟頂,愣了半晌,倏地珠淚泉湧,道:“弟子除了滿身恩怨之外,尚有那個稚齡養子在外,如今不敢多求,只祈師父略為傳授一點武功,然後啟開門戶,放弟子離開此處。” 

  那中年文士兩道長眉微微一軒,道:“在你想來,只要老夫略予傳授,也儘夠你縱橫江湖,手刃夫仇了,是吧?” 

  谷寒香確有這等想法,被他道破心事,不禁玉面一紅,露出忸怩之態。 

  那中年文士突然輕嘆一聲,藹然說道:“你的想法固然不錯,無奈老夫油盡燈枯,早已無力啟開斷門石了。” 

  谷寒香大吃一驚,知道這等世外高人,絕不會謊言欺騙自己,一時之間,驚惶過甚,不覺嚇得面無人色,口中喃喃自語道:“十年,十年,十年太長了……”倏地雙手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那中年文士看她放聲悲哭,亦不出言慰藉,反而雙目一合,自行枯坐起來。 

  然而,谷寒香終是生有慧根之人,哭過一陣之後,知道徒自悲傷,於事無補,於是揩乾淚痕,仰面說道:“師父就傳弟子的武功吧,弟子盡力而為,何時脫困,聽天由命罷了。”

  那中年文士張開眼睛,點了點頭,道:“通權達變,不失為可造之才。”接著面容一整,沉聲說道:“老夫生平救人無數,卻從未殺過一人。話雖如此,亦知間有可殺之人,你先說說,哪些人是你勢在必殺的?” 

  谷寒香未料他有此一問,聞言之下,不禁芳心暗急,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她對胡柏齡情深意重,矢志為夫報仇以來,銜恨忍辱,為的就是將正邪各派,所有導致胡柏齡身罹慘死之人誅滅殆盡,但是,此時此地,她怎敢坦率直言? 

  挨了片刻,她囁囁嚅嚅地道:“鬼老水寒、人魔伍獨、毒火成全——這三人無惡不作,弟子是一定要取他們的性命,為世人除害了。” 

  那中年文士面容之上,倏地轉為肅穆之色,兩道湛然神光,凝注在谷寒香臉上,緩緩說道:“老夫不管你殺誰,不過學了我三妙門下的武功之後,終你一生,只許你殺害四條性命,殺滿四人,你就有天大的仇恨,也不得取人的性命。” 

  說到此處,臉上忽然現出一片淒涼的笑意,接道:“老夫寧可絕藝失傳,卻不願為武林蒼生貽下無可挽回的禍害,如何取捨,你自行思量吧。” 

  谷寒香怔在當地,良久不能言語,卻聽那中年文士淡淡地道:“老夫出言不改,不過你只要用手一推,便可制老夫的死命,而且老夫的一生武學結晶,都藏那間丹室之內,你可自行取閱,自行修練。” 

  谷寒香玉面一昂,搖頭道:“弟子並非真正邪惡之人。” 

  那中年文士道:“那麼你仔細思量吧,洞中無甲子,時日還長得很。” 

  谷寒香垂目望地,低頭沉思了良久,然後仰面說道:“是弟子自己闖來此處,於今進退維谷,只有依照師父的吩咐,此生不得多殺一人了。” 

  那中年文士頷首道:“老夫深信你的話出自肺腑,不過你隱恨太深,如何取信自己,立一個自己也無法違背的誓言,你自己酌量吧。” 

  谷寒香心神一凜,默然有頃,終於幽幽地道:“弟子指亡夫和養子為誓,終此一生,只取四條人命!” 

  那中年文士肅然道:“也罷,你屏絕雜慮,聽老夫傳你內功心法。” 

  他頓了一頓,接著便將他這一門的內功口訣,和練氣行功之法,詳細地說了出來。 

  這三妙書生所傳的內功心法,特重個“靜”宇,他反覆剖析,講得惟恐不詳,一直花了半日工夫,始才令谷寒香全然領悟,無半點疑問,然後才命她依法修練。 

  詎料她一摸著門道,循著那內功心法練氣行功,頓時感到由石壁上傳來的斧鉞之聲,逐漸變得震耳欲聾,令人心煩起來。 

  那石壁上傳來的斧鉞開山之聲,自開始響起之後,再也不曾停歇,但那聲音甚為細微,隱隱約約,並不令人煩躁,可是當谷寒香心神一靜之後,那聲音卻顯得特別巨大了,然而,當她以原來的“周天坐息”之法練功時,又絲毫不受那聲音的干擾。 

  約莫過了一日時光,谷寒香依然無法屏絕那音響的困擾,當她移往丹室,或那間種植龍鬚寶竹的小室中時,那音響更顯得響亮,此時,那中年文士也是愁眉不展,滿面憂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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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谷寒香迫於無奈,最後語帶央求地道:“師父,弟子實在無法再……” 

  那中年文士苦笑道:“老夫知道!本來這心法練出三成火候,即可使蚊蚋之聲為雷鳴,初練之時,的確禁不住雜音打擾。” 

  谷寒香問道:“弟子就練原來的內功,師父傳弟子武功招術,成嗎?” 

  那中年文士搖頭道:“你那內功心法難有大成,練至極處,也休將那斷門石揭起。” 

  谷寒香秀眉緊蹙,問道:“以掌力將斷門石震碎,是否可行?” 

  中年文士道:“這洞中共有斷門石三塊,石質特硬,揭之不起,震其不碎。”說話中,突然緩緩起身,走下了那個墨玉蒲團,接道:“這墨玉座乃是武林至寶,你坐上去試試。”

  谷寒香入洞之後,尚是首次見他起身,不由歉然道:“這是師父的寶座,弟子怎能佔據!”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老夫業已三十餘年未下此座,於今也該退位讓賢了。”說罷舉步向丹室走去。 

  谷寒香怔了一怔,見他久不出來,只得坐到墨玉蒲團之上,重又試行練功。 

  這墨玉蒲團端的妙用無窮,谷寒香坐上不久,即感周身舒泰,靈明朗徹,那斧鉞伐壁之聲雖然聽來更為清晰,但卻不再搖撼心神,生離心奪舍之象了。 

  正是洞中無甲子,她這一坐,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起身之時,聽那斧鉞之聲,依舊聲聲不斷,不禁暗嘆一聲,想道:“若非酆秋,便是包九峰的主意,旁人決無如此的耐性。”

  她振衣站起,聽那丹室中尚無動靜便信步向左側的小室走去。 

  入室一看,那龍鬚寶竹之上,早又生出了一根竹筍,較之自己上次吃的,似乎還要大點,顯然,時間已不止三日。 

  她一見這根竹筍,頓時感到腹中飢餓,垂涎欲滴,但她並不將竹筍吃下,僅只飲了幾口山泉,然後,以玉缽盛了清泉,連同折下的竹筍,一起拿著往丹室走去。 

  那丹室的石門自開啟之後,即未再次關過,谷寒香躡足走了過去,探首向室中一望,哪知她不望猶可,一望之下,不禁驚詫欲絕,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就這三四日的時光,那中年文士的滿頭青絲,業已轉作了花白,頦下青須,更變得其白如銀,臉上皮膚鬆弛,皺紋隱現,看來至少是一個年屆六十的花甲老翁了。 

  這銀髯老人原是閉目磊坐在雲床之上,聞得谷寒香的驚叫之聲,頓時雙目一張,呵呵輕笑一聲,舉手招喚道:“你如何吃驚?於今老夫是三妙老人了。” 

  谷寒香細辨那語音神情,除了略顯蒼老外,依然神定氣足,儒雅從容與以前無甚差別,於是舉步走了過去,惶聲道:“師父,你老人家原來是化裝易容……”她講了一半,突然感到那是不大可能的事,因而朱唇一抿,倏然住口不語。 

  那三妙老人目光閃動,向她手中的玉缽和龍鬚竹筍望一眼,藹然笑道:“老夫不似你,善以機詐對人。”他一拂頦下的銀髯接道:“早曾對你講過,老夫已是油盡燈枯的人了,靠著那墨玉蒲團,和你手中這龍鬚竹筍的神效,始能苟廷殘喘,勉強活到今日……” 

  谷寒香未待他將話講完,霍地放下手中的玉缽和竹筍,伏在雲床之上,放聲痛哭起來。

  她也不知因何道理,自見這前輩奇人之後,情緒特別易於激動,動輒失聲大哭,與她素來的性情迥然兩樣,幸得這世外奇人應付得宜,每當她放聲大哭,便來個閉目枯坐,不理不睬,她哭了片刻,也只得自行收眼淚了。 

  那三妙老人看她停了哭泣,微微一笑,道:“人孰不死?只要人死得其所就好,倘能捫心無愧,更是別而無憾。”他重又笑了一笑,接道:“你將這龍鬚竹筍拿來,可是省給老夫吃的?” 

  谷寒香將頭一點,堅決地道:“我和師父輪流果腹,這次輪到師父了。”頓了一頓,接道:“弟子也是個一言出口,寧可死而不改的人!” 

  那三妙老人撫鬚一笑,道:“六天吃上一枚,那是有點飢餓的了,而且這龍鬚竹筍除了充飢之外,尚有培元益氣,助長功力,駐顏添壽……” 

  谷寒香淡然截口道:“修到師父這般境界,也還是有羽化飛昇的日子,可見世上根本沒有長生不老之人,師父不吃,弟子也寧可餓死。” 

  那三妙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吧,你忍著飢餓,老夫亦忍死一時,也好多加指點,助你早日功成脫困。”說罷拿起那截龍鬚竹筍吃下,飲了幾口冷泉,然後在雲床裡端摸索一會,忽取出一個兩寸見方的玉盒來。 

  谷寒香倏地噗嗤一笑,嬌聲問道:“師父還藏著些什麼寶貝,何不讓弟子開一開眼界?”

  那三妙老人莞爾笑道:“這洞府之內,每一樣物件都是寶貝,不過對你有用處的,只有這玉盒中的一粒藥丸。” 

  谷寒香雙目閃亮,盯注那玉盒一瞬不瞬,口中卻不禁稚氣的道:“拳經劍訣和任何武學秘籍,對弟子都有用處。” 

  那三妙老人啟開玉盒,取出一粒寸大的蠟丸,一面含笑說道:“老夫不肯收錄於你,正因為我門下絕藝難學,縱然許你列入門牆,你也無福消受……” 

  谷寒香又氣又惱,嬌嗔道:“既然如此,師父何必甘舍餘年,傳授弟子的武功?” 

  那三妙老人凝目注視她一眼,微笑說道:“老夫但望你能練出三萬斤掌力,揭起那斷門巨石,不過老夫的畢身武學結晶,俱都要交託於你,倘若你揭起斷門石後,能夠看透恩仇二字,留在洞中,繼續鑽研老夫的絕藝,那時老夫雖死,依然追認你為關門弟子,衣缽傳人。”

  谷寒香聽罷這一段話,不覺啞口無言,面露沮喪之色,她暗暗忖道:“要我改變初衷,放棄夫仇,我便武功蓋世又有何用?” 

  思忖中,一陣撲鼻異香,薰得自己陶陶欲醉。 

  原來那三妙老人已將蠟丸的外殼,剝開了薄薄的一層,但是就這外層一去,一種奇異莫名的異香,業已瀰漫於整個的丹室之內。 

  谷寒香瞧那香氣濃郁得異乎尋常,情知他手中這粒藥丸,必是由極為珍貴的材料,或是什麼罕世難逢的人間奇藥所煉成,由他的語氣聽來,似乎還有意將這粒藥丸贈給自己,因而驚喜交集之下,不禁雙眼奇光迸射,玉頸長伸,面龐直往那藥丸湊去。 

  她乃是天生絕色,嬌美無倫,在這三妙老人面前,又回覆了純真之態,任是那老人心如止水,微塵不驚,也被她惹得慈懷大暢,呵呵長笑不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6 15:09
二七三

  那三妙老人笑聲未竭,手指卻已極快地剝去蠟丸的層層外殼,露出一粒大如龍眼的朱紅丹丸,一下塞入谷寒香的小嘴之內,朗朗說道:“這藥丸名叫‘火龍丹’,老夫費十年時光始才煉成,保藏至今,為時已在一甲子以上,本來係為我未入門的弟子所備,如今卻便宜你這野孩子了。” 

  那“火龍丹”才入她的口中,立時溜入了腹內,聞言之下,不禁感激莫明,眼眶一熱,淚珠似乎又要奪眶而出。 

  只聽那三妙老人肅然道:“休得多言,速至墨玉座上,依照老夫所傳的調息之法運氣行功,老夫不喚,不許起身。” 

  谷寒香亦感到胸腹之間,有一團暖氣擴散開來,全身血液向上衝集,身子躍躍欲飛,當下感激不已地望了三妙老人一眼,轉身奔出室外,坐上墨玉蒲團,閉目行起功來。 

  她的任、督二脈,早在初入“萬花宮”時,即已由獨眼怪人佟公常代為打通,加上自己的勤修苦練,其內功火候,早已登上一流高手的境界,如今雖然改練三妙老人的內功心法,那也不過因為新辟途徑,功力火候較遜而已,至於丹田真氣,依然是流轉周身,通行百骸,毫無阻礙之處,是以她這一運行功,片刻之後,便將胸腹間那股暖氣糅合於本身的真氣之內,流轉於周身百駭之中。 

  珠光輝映,無晝無夜,谷寒香端坐玉座上,意與神會,渾然忘我,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忽然感到,自己周身血液的熱度逐漸增高起來。 

  她知道“火龍丹”的藥力,業已滲透於自己全身血液之內,因而繼續運氣行功,催動藥力,使其在周身百穴中流轉,然而,那熱度愈來愈高,到得後來,簡直像滾燙沸騰一般,燙得她禁受不住。 

  片刻之後,她開始渾身汗下,呻吟出聲,再過一刻,她感到暈厥欲倒,她的身子不斷地扭曲,大汗如雨,濕透了衣履,一陣陣沸騰的熱氣,由她的頭頂冒了出來,她痛苦地喘了幾口大氣,終於雙目一閉,暈倒在墨玉座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悠悠的甦醒來,張開雙目,向丹室望了一眼,她記起三妙老人曾有吩咐,未得呼喚,不許自己起身離座,於是她重又調息運氣,閉目行功起來。 

  她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液業已冷卻了許多,雖然尚有難受的感覺,卻不似先頭那種炙熱如火,好似要將人焚化的樣子。 

  隨著她的真氣流動,她身子血液的熱度逐漸降低,醒透了的衣履早已乾燥了,她重又入了忘我之境…… 

  那斧鉞伐壁之聲,依舊是日以繼夜,時光似水,悄然流動,那龍鬚寶竹的竹筍早已結成了,倏地,丹室中傳出三妙老人虛弱的語聲。 

  只聽那三妙老人道:“谷寒香,你快過來,老夫傳你幾招手法。” 

  谷寒香瞿然驚醒,嬌軀一晃,霍地閃到了雲床之前,惶聲道:“師父……”言未了,倏感眼中一酸,淚珠汩汩,沿著粉腮滾滾而下。 

  原來幾日時光,那三妙老人已是鬚髮如銀,面上皺紋纍纍,連背脊也微微佝僂了。 

  谷寒香想起初進洞時,他還是一位儒雅清奇,仙風道骨的中年文士,曾幾何時,竟然變成一個雞皮鶴髮,看來行將就木的老人,她原是天生情厚之人,想起這一切均是因了自己之故,不禁“哇”的一聲,掩面大哭起來。 

  忽聽三妙老人笑聲道:“你這般好哭,哪裡像個綠林盟主。” 

  谷寒香突然反身奔出室外,抱著那個墨玉蒲團又奔了進來。 

  那墨玉蒲團原本頗重,但在她的手內,卻是恍若無物,只見她將蒲團往雲床上一放,連推帶抱,道:“師父快坐上去……”話未講完,又已拿著龍鬚竹筍,重又出現在雲床之前,三妙老人亦不推辭,吃了龍鬚竹筍,飲過山泉,一指石案之前的一隻玉瓶,呵呵笑道:“那瓶中的藥丸勉可充飢,你先吃上一些,老夫好與你講話。” 

  谷寒香毫不違拗,走到石案之前由玉瓶中傾出五六粒藥丸,一口吃了下去,重又走到雲床之前,道:“師父有何吩咐?” 

  三妙老人雙目微合,傾耳向室外聽了片刻,道:“不知何人,正以一柄似鑽似杵的寶物,在第一塊門石上敲擊,再有三五日時間,那人可能在斷門石上鑿出一個小洞,倘若其精擅縮骨神功,即可由小洞鑽入,進至‘問心齋’中。” 

  他說到此處,停下吁了一口長氣,谷寒香瞧入眼中,心頭暗暗一痛,趁機插口道:“也許是酆秋,旁人不會有這種恆心。” 

  三妙老人微笑道:“此人也可將功折罪了,出洞之後,你將他‘向心露’的藥力解掉吧。” 

  谷寒香溫順地點了點頭,道:“弟子謹遵師命。” 

  三妙老人莞爾一笑,道:“當他攻到第二座斷門石時,那聲音老夫已抵受不住了,你也無法再繼續練功,因而老夫打算,先將後事交待清楚,然後傳你幾招手法,你盡力去練,以便出困之後有力應變。” 

  谷寒香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滾滾下落,道:“師父別說喪氣的話,有這墨玉寶座和龍鬚竹筍,你老人家至少還有百年好活!” 

  三妙老人脫口大笑,接著由身後拿出一個厚約寸許,狀如書本的玉匣,道:“老夫畢生的武學精萃,都藏在這玉匣之內,你出洞之時,記著將這玉匣帶走,若有機緣,便替老夫覓個傳人。” 

  谷寒香接過玉匣看了一下,然後放在墨玉座旁,幽幽地道:“倘若弟子本想長留洞中,繼承師父的衣缽,卻因外敵侵入,迫得非離洞不可,那麼弟子也算列入了師父的門牆吧?”

  那三妙老人哈哈大笑,道:“你這丫頭狡猾得很,如果你真想長留洞中,老夫只要舉手一揮,即可令整個的前洞崩塌,那時縱然土行孫前來,也無法進入此間。” 

  谷寒香嬌靨一紅,忸怩道:“弟子的養子翎兒,他是你老人家的徒孫,弟子須得出洞一次,將他接來此處。” 

  三妙老人捋鬚大笑,道:“你巧言令色,老夫不與你胡扯。”他面容一整,接道:“你謹記一事,最後一塊斷門石被人攻開之前,你將那龍鬚寶竹連根拔起,將地面以下的部分,統統吃下肚去。” 

  谷寒香愕然問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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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三妙老人道:“吃下之後,足可增加你三十年的功力,而且身輕如燕,幾可蹈虛而行。”

  谷寒香毫不思索,道:“那末師父把它吃掉,咱們一道離開這裡。” 

  三妙老人凝目望她半晌,看出她言出肺腑,完全是一片真誠,不禁大受感動,伸手一撫她的秀髮,道:“老夫壽數已盡,不是藥物所能挽留,何況這玉匣非同小可,如果你沒有蓋世的功力,定然保護不住,倘其落入壞人手中,那一場武林浩劫,較之你這丫頭所造成的,又不知大過多少倍了。” 

  谷寒香小嘴一撇,嗔道:“弟子幾時造劫武林了?” 

  三妙老人微微一笑,正色道:“閒話少說,老夫傳你九招掌法,時日緊迫,你要用心掌,加緊練。” 

  谷寒香道:“師父先告訴我掌法的名稱。” 

  三妙老人道:“沒有一定的名稱,若是你用來行善誅惡,就叫天雷掌,如果你用來濫殺無辜,也可稱作天魔掌。” 

  谷寒香知道弦外有音,故意問道:“倘若弟子用來報仇雪恨,又該怎麼稱呼?” 

  三妙老人淡淡地道:“世間何來仇恨?正如你我之間並無恩惠一般。”說罷之後,不待她再次開口,立時口講指劃,將掌法的招式,變化,運力,使勁等詳細的解說出來。 

  谷寒香才只聽完一招,便知道這九招掌法,必是三妙老人一身武學中的精華,因而絲毫不敢大意,直到將所有疑難之處全問清楚以後,始才請教第二招掌式。 

  那三妙老人傳罷三招,立即吩咐谷寒香自行演練,同時重將墨玉蒲團移至室外,親自在旁指點,三招掌法練得嫻熟於胸,毫無瑕疵之後,再學另外三招,待得第九招掌法教完,谷寒香尚未開始練習時,石壁之上,卻突然傳出了一陣異響。 

  谷寒香自服食“火龍丹”後,耳目之力,早在不知不覺之間,加增了數倍不止,此刻聞得聲響,不禁脫口叫道:“師父,那‘問心齋’的那塊斷門石,好似已被人擊穿了!” 

  三妙老人點了點頭,含笑道:“此人擊開這塊斷門石,化了十一個晝夜,依此則論,至少尚須二十餘日,始能抵達此處,你速練掌法,不要分了心神。” 

  谷寒香躬喏一聲,立時飄開丈餘,練習最後三招掌法。 

  倏地,“咚!”的一聲悶響,由室外遙遙傳來,餘音未竭,又是“咚!”的一聲,其聲震耳,令人聽到耳內,煩躁異常。 

  谷寒香掌勢一收,秀眉雙蹙,道:“師父,這聲音是來自甬道口嗎?” 

  三妙老人將頭一點,道:“快快練功,心神不可旁鶩。” 

  谷寒香愣了一愣,重又反覆地演練掌法。 

  最後三招練習純熟之後,谷寒香遵囑將九招掌法連綴起來,從頭施展,這掌法名為九招,其實每一招中,俱都包含著極為繁複的變化,精奇玄奧,迥異常流。 

  這九招掌法,乃是去腐存菁,千錘百煉而成,掌法展開,能將全身每一寸地方,都防護得嚴密周到,同時亦能由任何一個角度,去攻襲敵人的要害。 

  谷寒香原本資秉過人,何況武學早窺堂奧,但她練這九招掌法,前後已化上十日的工夫,依然未能得心應手,離出神入化的境界,更是遠而又遠。 

  那斧鉞伐壁之聲,仍晝夜不斷,因那聲音較先頭還為響亮,而且石壁傳音,回聲四起,激得人頭暈腦脹,若非三妙老人督導在側,時加訓勉,谷寒香勢必早已狂聲大叫,暴跳如雷了。 

  正當她練得筋疲力竭,欲待小憩片刻,吃幾粒藥丸充飢時,忽然看到那三妙老人目光黯淡,面色蒼白,神情萎頓之極。 

  谷寒香大吃一驚,撲到三妙老人身前,惶聲叫道:“師父,你老人家怎麼了?” 

  三妙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就要去了,這音響震耳得很,你將老夫搬到雲床上去吧。” 

  谷寒香瞧他語音虛弱,簡直似個魂遊廢墟之人,臉上的微笑,亦似竭盡了渾身的氣力,始才掙扎出來,不禁心頭一酸,珠淚奪眶而下。 

  她雙手平伸,捧住那墨玉蒲團,連人帶座,搬於丹室之內,放到雲床上面。 

  三妙老人伸手一撫她的秀髮,含笑道:“像你這等情感脆弱之人,實在不宜練我這門功夫……” 

  谷寒香噙淚說道:“弟子只有在師父面前,才會這樣易於激動,對於其他的人卻是心腸剛硬得很。” 

  三妙老人失笑道:“剛硬也是不宜,要在心平氣和——”他越說聲音越低,說了兩句,終於語音一頓,大聲喘息起來。 

  谷寒香心頭大急,轉身將室門閉上,依然不能使那咚咚巨響減低,急得拉開室門,向外奔去。 

  忽聽三妙老人叫道:“谷寒香,你要幹什麼?” 

  谷寒香聞言一愣,道:“弟子將那龍鬚寶竹拔來……” 

  三妙老人搖手笑道:“龍鬚寶竹只能增高功力,不能增長壽命,貿然拔掉,連你也得餓死。”他喘了一口大氣,接道:“謹記你的誓言,不可多殺一人,善藏老夫的玉匣,不可落於匪類之手。”說罷之後,雙目緩緩合上。 

  谷寒香瞧他雙頰之上,逐漸泛露出兩片紅光,情知他即將大去,不禁悲從中來,珠淚簌簌,直往下淌,卻又強忍悲痛,不敢哭出聲來。 

  咚……咚……咚……那斧劈石壁之聲,愈來愈響,好似在催促三妙老人,早點離開塵世一般。 

  倏地,那三妙老人雙目微睜,靜靜地望了谷寒香片刻,跟著雙眼重合,兩條玉筋,由鼻內徐徐垂下。 

  谷寒香早已淚如雨下,濕透胸前的衣襟,她痴痴望了老人的遺體半晌,霍地跪在地上,默然大拜九拜。 

  然後,她將放置雲床上的玉匣拿起,貼身收藏妥當,悄然退出室外,掩上了丹室的門戶。她奔到左側的小室之內,躲在門後,低聲啜泣不止,她擔心驚動了三妙老人的亡靈,因而不敢放聲痛哭,但她難抑心頭的傷痛,加以自悲身世,又無法收束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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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數聲巨響傳入耳際。 

  她略一思忖,即知有人正以雄渾的掌力,擊在那甬道口的斷門石上,想是那人見掌力無效,因而那種規則和有節奏的斧鉞聲音,重又響了起來。 

  谷寒香悲痛稍止,立即感到這種震耳的聲響極為難耐,她恨恨地咬了咬牙,奔出室外,重又練起掌法。 

  一日,二日,三日……陡地,一聲轟然暴響,由室外透壁而入。 

  谷寒香被那晝夜不斷,一連二十餘日的轟轟之聲激得心躁意煩,這時見人已到了門外,頓時提起一口丹田真氣,大聲喝道:“什麼人?” 

  原來石室之外,當門站定一人,正是身穿黑袍,黑罩蒙面的酆秋,左側一人,乃是少林寺的天明大師,右側一人,則是自落雁谷大戰之後,一直未在江湖上走動的武當掌教紫陽道長。 

  那甬道出口處的斷門石上,被擊了一個方圓尺許的小洞,人魔伍獨、鬼老水寒、毒火成全、陰手一魔,相繼穿洞而入,在那“賞心小藏”等石室門外略一瞥視,立即向這面閃來,接著,那洞口射入一個緇衣背劍的老尼,跟著是一個形貌蒼古的和尚,這兩人緊隨在人魔伍獨等人身後,目不旁瞬,對於甬道兩旁的石室,恍若未見。 

  谷寒香在石門之後一聲喝問,門外諸人,只感嗡嗡之聲,卻辨不出是何人的聲音。 

  天明大師忽向酆秋搖了搖手,接著以“凝氣成絲”和“傳音入密”的功夫,朝著門縫中緩緩說道:“老衲是少林寺的天明和尚,室內若是香兒,可在石壁上輕擊三掌。”谷寒香未曾料到自己的中氣如此充沛,一聲喝問,震得自己的耳膜也隱隱生痛,但她立即明白,自己的內力雖有驚人的進展,但卻火辣龐雜,離精純之境尚遠。 

  這時,天明大師細若蚊蚋的語聲,清晰地鑽入了她的耳中,她愕然少頃,隨即玉掌輕揮,在那斷門石上連擊三下。 

  她出手雖輕,而且落掌無聲,但那石門之外,卻應手響起三聲轟轟巨聲,整個甬道之內,充滿了震耳的回音。 

  室外諸人,都以為她在猛力劈擊石壁,多數人都暗皺眉頭,鬼老水寒與人魔伍獨相視一眼,面上齊露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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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第三十回 武林浩劫 香消玉殞

  天明大師暗暗忖道:“這孩子想必受困太久,飢餓難耐,心頭煩躁的很。”轉念之下,重以精純無比的傳音入密功夫,朝著門縫中說道:“香兒再忍耐幾天,為師的加緊施為,務必使你早日脫困。” 

  說到此處,伸手一拉酆秋,同時飄身退了七八尺遠,說道:“水施主,伍施主,兩位的掌力雄厚,就請相助老衲一臂之力,先將這兩扇石門震碎吧。” 

  鬼老水寒陰惻惻一笑,道:“老禿驢,你大概想先耗盡我們的功力,然後趁機將我等打敗,嘿嘿!”他狂聲一笑,接道:“你這佛門弟子,倒是甚擅心機啊!” 

  天明大師目光炯炯,輕注鬼老水寒一眼,淡然說道:“既然兩位施主顧慮如此周詳,就請退過一旁,待老衲來獨自施為吧。”轉身面向室門,調息運氣,凝注功力。 

  那酆秋滿身塵土,衣履盡濕,手持一根長達五尺,形如降魔杵的兵刃,這時倏地兵刃一扔跨步上前,與天明大師並肩立定。 

  人魔伍獨觀狀之下,忽然哈哈一笑,道:“水兄,咱們也賣點氣力,省得見到那丫頭顏面無光。”說罷身形微晃,立至酆秋身側。 

  鬼老水寒冷冷地瞥了紫陽道長和那僧尼二人一眼,終於閃身上前,在天明大師身旁立定,四人小立片刻,霍地四手齊揚,向那兩扇石門隔空按去。 

  只聽砰然一聲暴響,兩扇堅厚的石門,頓時四分五裂,碎落地面,石屑紛飛中,露出了堵塞門戶的斷門石來。 

  這斷門石顏色微黑,青光閃閃,狀如一塊巨形石碑,上下兩頭,都在石槽之內,恰好將這室門堵住。 

  天明大師見石門一碎,頓時揚聲叫道:“香兒,你無恙嗎?” 

  谷寒香立在斷門石的側面,雖然瞧不到外邊的景況,對於室外的聲息,卻已聽得一清二楚,這時抑住心頭的激動,高聲道:“弟子沒事,你老人家怎地到此了?” 

  天明大師聽她語音清亮,神元氣足,不覺籲一口大氣,道:“不但為師的到了此處,連武當、崑崙、峨眉、少林等四派的掌門,也都早已到達‘萬花宮’內。” 

  人魔伍獨倏地狂笑一聲,道:“寒香,黑白兩道,各門各派,尚有成百成千的人,正往此地陸續趕來,只等你這天下綠林盟主出陣,一場百年未有的黑白決戰,即要鑼鼓登場了。”

  谷寒香秀眉微蹙,冷冷叫道:“龐士沖。” 

  龐士沖人不在場,鬼老水寒卻接聲問道:“你叫他則甚?” 

  天明大師忽然低聲一嘆,道:“酆秋的四弟子名叫‘冷眼神梟’高嶙,那人得知酆秋失手後,立時趕去‘天香谷’內,將你那翎兒擄到手中,如今正被龐士沖和‘迷蹤谷’的人困在一座山頭之上,雙方僵持了二十多矢,須得等你出面,才能解決此事。” 

  谷寒香聞言之後,芳心一陣猛震,頓了半晌,始才緩緩問道:“門外尚有何人?” 

  人魔伍獨乾笑一聲,道:“除了舊相識外,尚有武當紫陽,崑崙一休,峨眉曼因,三派掌門,俱都在此恭迎鸞駕。” 

  忽聽那緇衣老尼冷冷說道:“貧尼到此,只是監督爾等,以防有人窺竊先賢遺澤,褻瀆武林前輩的遺體。” 

  鬼老水寒勃然大怒,身形一轉,似欲發作,人魔伍獨卻已狂笑一聲,搶著說道:“老夫還道你們想混水摸魚,乘機撈上一票哩!” 

  天明大師向那緇衣老尼歉然望了一眼,意似求她忍讓一時,接著轉向室門道:“這石碑堅硬異常,香兒捺住性子,再有十日工夫,即能使你出困。”說罷之後,將手中的純鋼禪杖靠在壁上,拾起那根形如降魔杵的兵刃,舉手一揮,直對斷門石上擊去。 

  這斷門石不知是何物製成,降魔寶杵,和天明大師的一身功力,勁力至大,這一桿擊上,但見火星飛濺,響聲震耳,那石面之上,卻不過微微顯出一點白痕。 

  谷寒香暗暗忖道:“三妙師尊的遺體尚在室內,而且聽他老人家說,這密室中尚有甚多的寶藏,如果斷門石被毀,門戶洞開,實不妥當。” 

  轉念之下,又聽一聲震耳巨響,急忙高聲道:“師父暫請住手。” 

  天明大師歇手問道:“香兒有話要講嗎?” 

  谷寒香道:“這聲響傷人的很,弟子承受不住,師父就請各人靜坐用功,待到功力復元後,咱們內外合力,將這斷門石扶了起來……” 

  只聽人魔伍獨笑道:“寒香,這鬼石碑叫做斷門石嗎?” 

  谷寒香聽他叫的親呢,不禁暗暗冷笑,口中道:“正是。” 

  人魔伍獨含笑道:“你知有多少份量?” 

  天明大師壽眉暗翹,接口道:“這斷門石質地特異,重約萬斤,加以不便著力,憑一人之力,那是萬難扶起,即使兩面施力,至少亦得兩萬斤以上的力道,始能有望扶起。” 

  他說到此處,重又向那斷門石打量幾眼,接道:“這外面可由在場的幾位合力施為,你那邊獨自一人,何來萬斤神力,將這斷門石扶起?” 

  谷寒香見天明大師將這斷門石的份量,估計的頗為正確,對於這位記名師父的眼力,心頭確是暗暗佩服,她自知服過“火龍丹” 

  後,自己的內力業已大非昔比,不過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她自己也不確知,但她聽聞翎兒已落入那個“冷眼神梟”高嶙手內後,心頭已是憂急如焚,急於出困。 

  她暗暗忖道:“依照三妙師尊所言,那龍鬚寶竹的根部吃下之後,足可增加三十年的功力,有這兩般靈藥異寶相助,加自己的修為所得,想來所差也不致太遠了。” 

  心念一決,立時揚聲說道:“這室中另有物件相助,師父先歇息運功,香兒準備妥當之後,立即請師父動手。” 

  天明大師不知她有何物相助,不過自己連日勞累,身心交瘁,亦感到體力不支,須得養息,於是轉身向眾人合掌一禮,道:“承蒙諸位鼎力相助,貧僧感激不已,事到如今,尚祈各位成全到底才是。” 

  紫陽道長接口道:“些許小事,同道至交,老禪師勿須客氣。”說罷退出丈許,席地坐了下去。 

  那崑崙一休大師,峨眉曼因師太等,亦都退後丈許,當道而坐。 

  谷寒香立在斷門石後,傾耳聽了一忽,然後閃入左側的小室之內,去拔那株龍鬚寶竹。

  她五指微注真力,朝那龍鬚寶竹的根部抓下,山石雖硬,遇著了她的手指,竟然如同朽木相似。 

  抓開石地後,她握住竹根,將那龍鬚寶竹連根拔起,然後在山泉下將泥土洗淨,瞧那竹根,除了根須較多較軟外,也沒有何等奇特之處,但她不遑多想,張開櫻口,咬下竹根便吃。

  那龍鬚竹根入口冰涼,苦澀之極,她皺眉咧嘴,直將咬得動的地方,盡都吃下肚內,飲了幾口山泉,然後退出室外,席地坐了下去。 

  這龍鬚竹根的性質,與那“火龍丹”極端相反,她人才坐下,頓時感到腹痛如絞,渾身冰冷,骨髓似欲凍結,但她心頭卻暗感寬慰,她覺得愈生異象,其神效必然愈大,因而她咬緊牙關,盡力忍耐,同時捺住體內的奇痛,勉力運行三妙老人所傳的坐息之法。 

  驀地,武當派的金田道長,由甬道口的小洞下飛射而入,他兩手各提一個竹簍,竹簍中盛著滿滿的食物。 

  這甬道中飛花落地,所有的人俱可驚醒,金陽道長尚未著地,斷門石後,業已傳出谷寒香的喝問聲道:“什麼人?” 

  眾人剛剛睜開眼睛,聞聲之下,不禁齊齊皆悚然動容,那金陽道長乃是武當派的第一高手,身負玄門絕學“太清真氣”,喝問之聲入耳,立即辨出是谷寒香的聲音,而且聽那語聲清越,彷彿中間根本沒有石壁阻隔似的。 

  金陽道長修眉連軒,飄身到了近處,地上之人,也都紛紛振衣而起。 

  毒火成全久未講話,這時陡然脫口問道:“谷寒香,你在何處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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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谷寒香以三妙老人所傳的坐息之法,潛心練了數個時辰的內功,體內的陰寒之氣一散,耳目突然變得靈敏異常,而且身軀虛浮,似欲離地飄起。 

  那金陽道長人未入洞,她心頭已起驚兆,因她懸念翎兒的安危,疑心是龐士衝入了洞內,故而衝口喝問一聲,此時聽毒火成全一問自己在何處發話,不禁微微一怔。 

  忽聽天明大師霍然道:“是武當派的金陽道長,孩子你無恙嗎?” 

  谷寒香聽他唸唸不忘自己的安危,語聲之內,充滿了慈祥關切之意,芳心之內,不由生出一股歉疚之感,期期艾艾地說道:“香兒無恙,師父請在外面施為,只聽香兒出聲,立時將斷門石向上扶起。” 

  天明大師愕然少頃,轉身向金陽道長道:“煩勞道兄相助一臂之力。”接著又朝鬼老水寒與人魔伍獨將頭一點,道:“兩位也有勞一番吧。” 

  金陽道長與水伍二人都默然無語,四人同時走到斷門石前,身形微蹲,八雙手掌,同時貼至斷門石的底部,默運神功,透石而入。 

  谷寒香早已一躍而起,朝著丹室灑淚一拜,然後略整衣衫,揣好玉匣,立至斷門石後,雙掌抵了上去。 

  她功貫雙掌,力透指尖,口中喃喃念了幾句言語,倏地沉聲喝道:“起!” 

  室外四人,早已弓開弦滿,聞聲之下,頓時腰肢齊挺,內力迸出,將那斷門石猛然向上一舉。 

  但聽“吱呀”一聲,那重達萬斤的斷門石,在內外兩股碩大無朋的內力相托之下,霍地向上升起露出了三四尺高的空隙。 

  天明大師等力道尚未使盡,倏地一股微風,由肋下疾掠而過,同時掌上一熱,那斷門石猛然朝下墜去。 

  只聽轟然一聲巨震,斷門石重又垂落,天明大師等人驚悸猶存,不覺本能地轉面望去。

  但見谷寒香長發披肩,身穿一襲又寬又大的白羅儒衫,默然不響地立在甬道之內,那儒衫顯然是男子之物,因為過於長大,乃以一根絲絛,將儒衫向上提起,繫住腰肢,那模樣瞧來既是灑脫,又是詭異,令人眉頭直蹙,卻又不能發笑。 

  然而,最令這一干絕世高手凜然心驚,惴惴不安者,卻是她那瑩瑩生光的玉靨之上,那兩點亮若寒星的眼睛,那雙眼棱芒襲人,令人不敢逼視,略一凝視,頓時生出芒刺在背之感。

  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口齒啟動,然而兩人都是話到唇邊,倏又忍住。 

  在場之人,都是當代武林的一時之選,有的是武學宗師,有的是一派掌門,有的是威震江湖數十年的蓋世魔頭,這干人無一不是目光如炬,一眼之下,便瞧出谷寒香已獲奇遇,有了一身不可思議的功力,就連神志已失的酆秋亦能感覺出來,因而目幻奇光,似驚似喜。 

  天明大師與她自“迷蹤谷”晤面後,離別已久,這時瞧她雖然容貌如花,猶似往昔,神情之間,卻流露出長時期風霜浸蝕之後,那種堅挺,自信,成熱,以及一種令人望而卻步的肅煞之氣,再看她雙眉之間,那三道紫紋業已由顯而隱,但卻栩栩欲活,不時在晶瑩如玉的皮肉下跳動,一時之間,不禁百感交集,怔立當地,不知如何開口才是。 

  倏地,谷寒香移步上前,向天明大師盈盈一拜。 

  天明大師雖然久在佛門,定力深湛,此時亦不禁慈懷激動,不克自主。 

  老禪師見她一言不發,不由微微一愕,道:“香兒,你怨恨師父嗎?” 

  谷寒香拜伏在地,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天明大師浩嘆一聲,道:“或許老衲打錯了主意,唉!如果柏齡身死之後,老衲將你帶在身畔……” 

  谷寒香未待他將話講完,重又螓首一搖。 

  天明大師慼然道:“老衲也未善盡為師之責。”說著將她攙扶起來,接道:“你那孩子尚在‘冷眼神梟’高嶙手中,咱們快點趕去,設法營救。” 

  谷寒香歉然望他一眼,平靜地道:“一切自有天意,弟子並不焦急。”說罷面龐一轉,向酆秋望了一眼。 

  酆秋靜立一旁,目光緊隨在谷寒香身上,瞧她望向自己,頓時雙目一亮,露出一片驚喜之色。 

  谷寒香玉容之上,瞧不出絲毫喜怒之色,但見她目挾霜刃,橫掃眾人一眼,淡然問道:“有哪一位想要三妙老人的遺珍嗎?”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一怔,寂然片刻,人魔伍獨含笑問道:“你見過什麼?得了什麼?這室中尚還留有什麼?” 

  他一連問了三個“什麼”,關切之心,似是難以抑制。 

  谷寒香冷冷望他一眼,道:“我見過三妙老人,得了一身武功,這室中寶藏無盡,我尚未得其萬一。” 

  只聽鬼老水寒乾笑一聲,道:“如此恭喜你了。” 

  谷寒香目光一掠,在水寒、伍獨、毒火成全,以及陰手一魔等四人臉上一掃而過,漠然問道:“你們不想分一杯羹嗎?” 

  四人目光閃動,飛快地交互一瞥,毒火成全忽道:“這甬道中十一個人,就此決一死戰,也未始不是快事。” 

  谷寒香暗暗忖道:“他這話似在告訴自己,出洞而戰,不若在此有利。” 

  轉念之下,移目一望紫陽道長、一休大師、曼因師太三人,道:“三位都是堂堂一派掌門,想必不至輕於犯險。” 

  紫陽道長稽首一禮,肅容道:“胡夫人,少林派的天禪大師率領門下百餘弟子,在‘萬花宮’前布下了‘羅漢大陣’,武當派的百餘徒眾,亦已設下‘五行劍陣’,此外尚有崑崙,峨眉等派的人,俱在宮前待命。”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頓,接道:“然而我等志不在於夫人,更不覬覦先賢的遺珍,干戈玉帛,但憑夫人裁奪。” 

  忽聽天明大師道:“香兒,你若成為罪魁禍首,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胡柏齡?” 

  谷寒香淡淡地道:“如果眼下之人,就在這山腹內同歸於盡,從此豈不天下大平了?”

  那一休大師、曼因老尼、以及紫陽道長等,俱是釋道兩門的高人,雖聽她出語霸道,竟都不動嗔念,只將目光朝天明大師望去,看他有何意見。 
li60830 發表於 2018-11-16 15:10
二七八

  天明大師本已將純鋼禪杖握在手中,這時重往地面一插,道:“如此也好,是老衲穿針引線,將你誘導至三妙老人洞中,實指望你受前賢感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天意已定,人力無法挽回,老衲也不再逆天行事了。”說罷坐於地上,伸出雙掌,意要與她一拼內力。 

  谷寒香恪於自己的誓言,終身至多只能殺死四人,因而她頗欲就在這山腹之內,引起一場火拚,令正邪兩派的首要人物自相殘殺,同歸於盡,然而,她未料到天明大師偏要選上自己動手,而且一上來就以內力相拚。 

  她呆了一呆,搖頭道:“弟子不能與師父動手……” 

  天明大師淡然截口道:“老衲不是你的師父,正如那翎兒不是你的兒子一般。”言外之意,便是假若自己是你的師父,你豈能違抗師令?假若那翎兒是你的親生之子,你聽他落入了敵人手中後,豈能不急於營救? 

  谷寒香冰雪聰明,聞絃歌而知雅意,心知他責備自己是個六親不認之人,她情切夫仇,有口難辯,不禁怔怔地呆立當地,一時手足無措。 

  人魔伍獨暗暗忖道:“此時六對五的局面,出到洞外,卻得落入‘羅漢大陣’和‘五行劍陣’之中,大江南北的綠林人物到得雖多,但烏合之眾,終難勝得少林、武當兩派久經訓練的陣法……” 

  思忖未畢,人已舉步上前,道:“天明,伍獨不才,就與你捉對拼。”說罷在天明大師身前坐下。 

  金陽道長忽向紫陽道長躬身一禮,道:“金陽請掌門師兄的法諭,與胡夫人免力一搏。”紫陽道長打量週遭一眼,見天明大師和人魔伍獨的手掌業已抵上,鬼老水寒蠢然欲動,毒火成全與陰手一魔目光閃動,似在暗中估量一休大師和曼因師太的實力,谷寒香則眼露殺機,望住自己哂笑。 

  他微作沉吟,立即肅然說道:“師弟可向水老英雄請教,胡夫人由為兄接待。” 

  天明大師雙掌已與人魔伍獨接上,倏地手腕一震,將人魔伍獨的手掌彈開,仰面朝谷寒香道:“江湖人物,須得信守諾言,你出洞之後,應將白陽道長釋放……” 

  言未了,忽見谷寒香蓮足一跺,淒聲喝道:“統統出去!”語音甫落,人已微一晃身,掠出八九丈外,足不沾地,由那斷門石上穿洞而出。 

  這等驚世駭俗的輕功身法,縱然在天明大師,紫陽道長,以及鬼老水寒等頂尖高手眼內,亦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眾人駭然驚顧,瞬眼之下,谷寒香業已身影沓熬,酆秋拔足就追,身形連晃,隨後竄出了洞外,展眼間,甬道內眾人俱向出口處奔了過去。 

  谷寒香見自己的輕功,倏地到了這種念動即至,幾可蹈虛而行的境界,芳心之內,亦是暗暗震驚,她明白所以如此,全靠那龍鬚寶竹之力,想到龍鬚寶竹,不禁追念三妙老人的恩德,同時也想起天明大師所說,是他穿針引線,將自己領來此處之言,霎時之間,心內百感交集,怔忡不已。 

  她入了“問心齋”中,向那玉壁上的畫像拜了一拜,看那斷門石上同樣有一個八九寸方圓的小洞,於是嬌軀一晃,飛身鑽了出去。 

  來至那洞穴之下,她仰首一望,看出洞穴下豐上銳,四壁毫無借力之處,洞穴之上卻有一僧一道,正在俯首下望。 

  她正在調息運氣,欲待姑且一試,瞧瞧自己傾力一躍,究竟能達多高,驀地風聲颯然,酆秋趕到了身旁,接著人影連閃,甬道中的諸人俱已趕了過來。金陽道長落地之後,仰首向洞穴上輕嘯一聲,洞穴之上,立即垂下了一條長繩,谷寒香正待攀繩而上,忽聽人魔伍獨譏笑道:“這三妙書生的確有點玩意,你難道不帶點東西走嗎?” 

  谷寒香冷然說道:“我是垂死之人,要身外之物何用?你們也活不長久,我便帶了什麼,於你們也有害無益。”說罷之後,雙手移動,沿繩而上。 

  她縱出洞口,守護洞穴的一僧一道,正自緊握繩索的一端,兩人與她目光一接,竟然身子同時一震,四手齊松,將那垂落穴中的繩索脫手鬆掉。 

  谷寒香一臉冷漠之色,蓮足一伸,跺住了下墜的繩索,片刻工夫,洞下之人全都相繼援了上來。 

  眾人見她未走,亦都寧立當地,豈料她玉臂一舒,霍地抓住了毒火成全的右腕。 

  毒火成全雖也貪慕她的美色,但是對她畏如蛇蠍,連行路也不敢與她離得太近!這時見她本在一丈開外,倏地到了自己身前,攫住了自己的手腕,駭然之下,要待左手揮掌,右手翻腕爭奪,豈料腕脈一麻,一股灼熱如火的力道,霍然沖上了自己心口。 

  他明白這等現象,乃是血脈逆流,反攻心臟所致,情知谷寒香指上略一加勁,自己頓時就得心臟潰裂而死,敢急而不敢怒之下,只得強笑問道:“夫人要什麼?” 

  谷寒香皓腕一伸,漠然道:“成兄的‘霹靂彈’,權且借給谷寒香一用。” 

  毒火成全急忙探手囊中,取出一顆“霹靂彈”遞去,道:“須以內力震爆,力道須得恰到好處,否則就要炸著自己。” 

  谷寒香冷冷而笑,接過“霹靂彈”,托在掌中掂了一掂。 

  只見人影晃動,陰手一魔首先腳底揩油,閃身溜出了洞外,人魔伍獨向鬼老水寒一施眼色,兩人電閃雲飄,眨眼不見。 

  紫陽道長不知她意似何為,但知那“霹靂彈”威力驚人,倘若在這狹隘的洞中爆烈開來,縱有通天的本領,也難倖免一死,於是向一休大師等招呼一聲,齊往洞外走去。 

  谷寒香見眾人俱已退開,立時拉著毒火成全退至洞口,將“霹靂彈”朝洞內揚手擲去。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洞頂山石應聲塌了一片,疾風震盪中,谷寒香玉手已自伸入毒火成全囊中,瞧那“霹靂彈”尚有一粒,摸了出來,隨手便向洞中扔去,只因毒火成全的暗器過於陰損霸道,用之於偷襲暗算,更是神鬼難逃,因之正邪兩派的人,無不對他心存疑忌,谷寒香也防他心腸一狠,對自己猝下毒手,因而借這機會,上下其手,將他衣囊和雙袖中藏的暗器洗劫淨盡,悉數往洞中扔去。 

  連聲暴震中,“驚天魔火彈”,“白磷箭”,“奪魂子母梭”……諸般火器,連續爆裂,烈火狂焰遍及全洞。 

  毒火成全激憤填膺,但是右腕被谷寒香緊緊捏住,渾身無半點氣力,火光照耀之下,鴛鴦臉白中帶青,紅裡泛紫,鬼怪得不成形象。 

  谷寒香眼看這洞穴無法封閉,芳心之內,正自暗暗焦灼,忽聽洞穴底部,傳出一陣殷殷雷鳴,勢若萬馬奔騰,令人聽來心驚肉跳。 

  忽聽天明大師喝道:“香兒速即退開。” 

  谷寒香也感到這山壁似要崩塌,當下鬆了毒火成全,飄身向後疾退。 

  轉眼間,轟隆之聲大起,那山壁悠悠搖晃,響起一陣崩裂之聲,毒火成全如喪家之犬一般,縱躍如飛,往山外狂奔而去。 

  忽聽一個少女的聲音喚道:“嬸嬸……” 

  谷寒香轉眼一望,只見萬映霞滿面淚痕,立在一旁,另外尚有包九峰和“萬花宮”的一群下人,此外只有天明大師和酆秋,紫陽道長和鬼老水寒等人俱已不見。 

  天明大師蹙然道:“香兒快走……” 

  谷寒香懸念翎兒的安危,芳心之內,實是憂急如焚,這時見山壁有下塌之勢,那三妙老人長眠洞底,遺體免受侵擾,於是不待天明大師話了,截口道:“有勞師父帶路,香兒這就趕去。” 

  天明大師微一頷首,手提禪杖,當先馳去,谷寒香皓腕一舒,抓起萬映霞的手臂,隨後起身,行不多久,身後震天暴響起處,那山壁果然整個地崩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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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九

  谷寒香欲回首察看,耳中又聞得前山人聲鼎沸,這聲響雖然微細,她卻聽得頗為清晰。當下雙足加勁,越過天明大師,奮力朝前馳去。 

  片刻間,鼓躁之聲,聒耳欲聾,只見通往紫石碑的那片坦岩之上,聚集了數百人,兵刃映日,耀眼生花,殺氣騰騰,似乎一場集體血戰,即將觸發。 

  原來百餘名武當道士,手仗長劍,五人一組,五組一群,扼守在入宮的隘道之前,百餘名少林僧人,每十八名列成一陣,據守在出宮的通道前面,崑崙,峨眉,以及其他門派的人,則都散佈在兩側,坦岩中央,則是南七北六聞風趕到的綠林好漢和黑道高手,為數之多,竟然不下於少林、武當兩派的人。 

  如許的黑道人物,亦是三個一群,五個一組,一堆一堆,自成部落,各有統屬,形式並不紊亂,江南雙豪所率之人,亦為其中之一。 

  靠北一面,情勢最為驚人,只見方天瀾、羅錚、丁一魂、追魂手莫信,和另外八九個人,據守著一座高約六七十丈的斷崖,一個鷹鼻遙眼,目光陰冷的消瘦男子,單獨坐在斷崖的一邊,一個唇紅齒白,英氣勃勃的男孩,滿面怒容的坐在他的身旁。 

  這斷崖之下,圍坐著二十餘人,當先一個,正是天池奇人龐士沖,時寅、余亦樂、鐘一豪、麥小明、一叟二奇、苗素蘭、江北四龍、張敬安,所有“迷蹤谷”的首要人物俱都在場,連那受傷遭擒的武當白陽道長,亦在其中。 

  另一邊,武當派的紫陽、金陽,和崑崙、峨眉兩派的掌門,與鬼老水寒等僵持在一處,兩方都有數十名門人手下簇擁在後。 

  谷寒香目光銳利,大異常人,身在數百丈外,已將偌大一片廣坪看的鉅細無遺,眼見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一觸即發,不覺氣凝丹田,引吭一聲急嘯。 

  此時的谷寒香,其內力深厚,已至驚世駭俗,無可比擬之境,這引吭一嘯,宛若龍吟大澤,鳳鳴九霄,聽得坦岩上人人心驚,個個凜然,齊向聲音來處望去。 

  她來勢若電,聲到人到,瞬眼之間,登上了場邊的一座岩石之上,朗聲說道:“黑白兩道,為首之人過來答話!” 

  在場之人,聽那清朗的語音聚而不散,在頭頂盤旋不去,一時之間,俱都噤口無聲,驚怔當地。 

  展眼間,酆秋縱躍如飛,趕到了谷寒香身側,天明大師則向自己的掌門方丈天禪大師奔去。 

  苗素蘭一見谷寒香現身,頓時疾奔過來,道:“夫人……”她激動過甚,語不成聲。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姊姊別急,咱們按部就班,一件件的解決,反正盡其在我,聽天由命便了。” 

  忽聽那龐士沖怒聲罵道:“你這喪心病狂的女人,只顧自己好勇鬥狠,連兒子的性命也不管了。” 

  谷寒香大怒道:“你可要找死!” 

  苗素蘭見谷寒香勃然震怒,急忙哀聲道:“夫人息怒,這位老前輩俠義為懷,他目不交睫,守在此地一二十天了。” 

  說話中,少林天禪、天明兩位大師,武當紫陽、金陽二位道長,崑崙一休大師,峨眉曼因師太,以及另外兩個白髮老叟,相繼走了過來,鬼老水寒和人魔伍獨等,也都往這面走來。

  忽見少林、武當兩派的徒眾,撤陣移動起來,一會工夫,齊齊列站於坦岩北面,黑道群雄頓時紛紛向南走動,轉眼之間,成了南北對陣之式。 

  斷岩之上,那鷹鼻鷂眼,目光陰冷的男子突然一把抓起翎兒,高舉過頂,厲聲喝道:“谷寒香,火速還我師父的本來面目,否則即將小兒撕作兩半,令你終身抱憾,後悔莫及!”

  谷寒香目射寒電,冷冷地向上望了一眼,道:“你最好下來講話,死了這個孩子,我將你師徒踏為肉泥。”她的聲音又冷又峻,聽得在場之人心頭直冒寒氣。 

  說罷之後,她舉手向“迷蹤谷”的人一揮,飄身向場中躍去,余亦樂等只得撇下崖上之人,往她身後奔去。 

  斷岩上的方天瀾見谷寒香神情冷漠,似乎並不將那翎兒的生死放在心上,一時之間,少了主意,只有轉眼向冷眼神梟高嶙望去。 

  冷眼神梟高嶙獰聲一笑,道:“師兄不要中了那女人欲擒故縱之計,咱們死守住這個小兒,不愁她不肯就範。” 

  方天瀾皺眉道:“師弟不知這女人的性情,她六親不認,何況這小兒又非她親生之子。”

  冷眼神梟高嶙微作沉吟,突然怒哼一聲,道:“下去!”挾起翎兒,當先躍下。 

  此時黑白兩道的首要人物,俱已會集陣前,龐士沖獨自一人立在一側,看來似乎不屬任何一方,但他目中兩道湛湛神光,一會睨著谷寒香嘿嘿冷笑,一會又飄向斷崖之上。 

  冷眼神梟高嶙挾著翎兒,奔到谷寒香和龐士沖的八九丈外,立時止步不前,冷聲說道:“姓高的雖然武功低微,但要捏死一個小兒,依然容易的很,誰若輕舉妄動……” 

  谷寒香截口道:“少說廢話,你要怎樣?” 

  忽聽天明大師道:“香兒,你就釋放他們的師父吧,反正恩恩怨怨,都在今天解決,‘迷蹤谷’濟濟多士,少了酆秋一人,對你亦無所損。” 

  谷寒香早已見到,“迷蹤谷”群豪之中,多出了六個來歷不明的男子,這六人與時寅站在一起,神情氣宇,微顯倨傲,看來都是武功不俗,特立獨行之士。 

  她環顧四週一眼,略一轉念,立時揚聲道:“白陽道長請上前來。” 

  白陽道長立在江北四龍之間,聞言之下,舉步向前走去,他的外傷已痊癒,因被麥小明點了“厥陰心脈”,真氣無法凝聚,武功不能施展,因而未曾捆綁。 

  只聽谷寒香道:“武當派既未趁我不在時動手救人,我也依江湖規矩,將你先行釋放,少時兩軍陣前,再憑武功決勝。” 

  白陽道長默然無語,轉身向本陣走去。 

  天明大師口齒啟動,正欲講話,谷寒香倏地玉掌一揚,朝白陽背心遙遙擊去,武當弟子一見,不禁嘩然怒喝。 

  白陽道長行了幾步,突感一陣灼熱的潛力暗勁透體而入,直湧自己的“厥陰心脈”,頓時身子一顫,張口吐出了一股濁氣,試一運行真氣,業已八脈俱通,於是快步向紫陽道長走去。 

  少林天覺大師,峨眉曼陀,崑崙瞿道陵,范玉昆,這批人全都在場,幾人瞧谷寒香上次解穴,須要連擊八掌,如今卻只舉手一揮,月餘工夫,進境如斯,各人心中,除了駭異不置外,對於今日一戰的結局,也都生出黯淡的感覺。 

  忽見谷寒香玉手一伸,揭下了酆秋蒙面的黑罩,將一粒藥丸塞入他的口內,酆秋宛如一個不解人事的嬰兒,任她擺佈,絲毫不予抵抗。 

  谷寒香轉向張敬安將手一招,張敬安立即奔上前去,見她遞過一粒藥丸,頓時接過手中,吞服下去。 

  忽聽龐士沖怒喝道:“高嶙,你再不放人,老夫先將你一掌斃掉。” 

  那冷眼神梟高嶙一手抓住翎兒的肩胛,一手按住翎兒的頭頂,方天瀾等十餘人手橫兵刃,擋在他的身外,數十道目光,齊注在酆秋和張敬安身上,對於龐士沖的話充耳不聞,不加理睬。 

  谷寒香忽然轉向陰手一魔道:“陰手兄,你這解藥服下之後,何時始有反應,多久……”

  言未落,那張敬安倏地大吼一聲,身子原地亂轉起來。 

  只聽方天瀾厲聲喝道:“谷寒香!” 

  谷寒香也怕冷眼神梟猝施辣手傷害翎兒,強捺心頭跳動,道:“這是藥性發作,你們稍安勿躁。”語音甫落,酆秋亦是大吼一聲,團團轉動起來。 

  方天瀾等驚疑不定,齊齊向陰手一魔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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