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王對王
今日適逢其會,五顯寺山門前的野地上,東一簇西一簇,三五人一堆,聚著十七八夥花子。而山門內更是熱鬧,殿前廣場上,一口大鐵鍋裡面正翻滾著大塊肉骨,一旁幾十號各路老大帶來的親隨,正圍聚在一起吵鬧不休,坐等放飯。
丐幫的現任團頭黃七,此刻正在殿內的主座上談笑風生。黃七的下首,是分了座次的兩排一線大哥,黃七的身後,挺胸凸肚,一字排開的,是號稱“五小義”的龍頭親傳弟子。而黃七的腳下,放著幾筐散碎銀子和銅錢,這些就是下屬們今天上繳的月規了。
黃七今年四十出頭,面如鍋底,眼似銅鈴,身形胖大威猛,一張口聲若洪鐘,氣勢雄渾,正是一方豪傑做派。
然而在座的幫中老人心裡都清楚,誰若是把團頭當作豪傑來打交道,正經是下場不會很好。
十幾年前的黃七,是以一身橫練功夫闖出的字號。那時的黃七豪俠仗義,兩肋插刀,在幫中人緣極好,手下自有一班喝過雞血的兄弟,人稱“鐵骨黃”。
然而風雲突變,先是前幫主不知怎得惡了官府中人,再就是黃七和兄弟們突然出手,一夜間斬盡老幫主闔門老小,雞犬未留。
待到次日,大夥見到胖大的鐵骨黃七使出縮骨神通,一臉諂笑,矮身曲腿跟在刑房朱書辦身後“查驗”兇殺現場的時候,才曉得這廝居然還有一張面孔。
自此後,黃七成了黃團頭,手持幫中歷代相傳的銅煙桿開始發號施令。這許多年下來,隨著當初跟他打江山的那些人一個個消失橫死,時至今日,黃團頭威福日甚,早已修煉到了只用眼神便可馭下的境界。
就在正殿內一眾人等陪著老大閒扯的時候,突然間從山門外連滾帶爬衝過來七八個花子,直奔正殿而來,邊跑邊喊:“抄傢伙,有點子殺上來啦!”
聽到喊聲後,呼啦一下,正在殿前閒坐的幾十號親信全站了起來,而黃七聞聲也帶著殿中諸人從裡面衝出來,正好迎上幾個狂喊報信的。黃七劈面一腳踢翻打頭的,又扇翻兩個,鎮住局面後,才張口喝問:“哪路點子?有多少人?”
“生生面孔,是外路來的,有二三十號人,見人就砍,凶煞的很。”
黃七聞聲先是一愣,然後勃然大怒:“混賬東西,光天化日,就這幾個鳥人也敢來總堂撒野,欺我丐幫無人嗎?來人啊!”
“喏!”身旁諸人齊聲大喝。
“都去後殿領兵器,待會聽我號令,記得留幾個活口!”
黃七話音剛落,一眾人等“轟”的一聲,從他身旁分流而過,紛紛奔入後殿去拿裝備。
就在這時,山門外的喊殺聲已經清晰可聞,下一刻,幾十號花子猶如喪家之犬一般從前殿和兩邊的迴廊噴薄而入,渾身是血,哭爹喊娘,直往殿後逃去。
而緩緩跟在這幫人身後的,是一群提刀大漢,正緩緩從前殿後繞出來,手中的刀頭猶在滴血。
黃七站在正殿前遠遠望去,不由得心中一凜,以他的經驗,自然能覺出來人不是好相與的,貌似還著了軟甲——這夥人衣袍外鼓鼓囊囊,統穿著一件式樣怪異的黑色比甲。
“真他娘的走背字,這到底是哪路人馬?”黃團頭望著來人,暗暗心驚。
好在下一刻,算上從山門外敗逃回來的那些花子,人數遠遠多於對方的丐幫人馬提著兵刃紛紛從後殿裡衝過來,一時間劍拔弩張,隔著三十多步的距離,台階上下,雙方開始對持。
黃七爺知道,於情於理都該他出面了。
雙手一揮,分開身邊的幾個親傳徒弟,黃團頭排眾而出,聲若洪鐘,氣勢逼人:“不知來得是哪路朋友?”
“哈哈”一聲長笑,對面一個中年漢子郎聲回道:“好教黃大龍頭知道,來人浙西周通便是。今日弟兄們過來,是來算賬的,大前年在這杭州城裡,害了我手下兒郎的,不正是黃七爺你嗎?”
黃七聽到這裡,頓時一驚,心裡“咯噔”一下:“今日橫是不能善了!”
舉凡江湖上尋仇,哪裡有這般尋法的?丐幫上下每年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鬼知道大前年死的是哪一位?黃七此刻心裡跟明鏡一般:這夥人滿嘴鬼話,這是擺明了不想听他解釋,今日就是來見血的!
七爺腦中走過這麼多想法,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見事已至此,下一刻,他也再無顧慮,戟指大喝:“並肩子上,宰掉一個三兩銀子,現結!”
帶著濃郁丐幫戰鬥風格的動員令很是管用,黃七爺話音未落,身邊的人潮已經從台階上滾滾而下,上百號猛人利刃在手,個個奮勇,皆欲效死。
就在周通長笑一聲,說出那通鬼話的同時,場上還有一個人心中也是“咯噔”一下,驚駭莫名。
這個人是誰?胡正氣。
自從那天晚上被人打昏,事後又莫名其妙被放出來後,這幾日他一直神思不屬。那伙強人當日臨走時讓他自己去領悟的東西,他始終都沒有悟出來。
渾渾噩噩過了幾天,胡正氣多年以來頭一次,沒有把自己得來的那錠外財扔在半掩門裡。
直到今日陪自家老大去總舵交數,原本只有在山門外等候資格的胡正氣,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的交了份銀子,被獲准進山門喝一碗“骨湯”。要知道,丐幫總堂裡的“骨湯”,和他這種人原本是半點關係也沒有的。
老輩里傳下來的規矩,每月交數的日子,總堂裡就要宰一頭豬,幫中大佬吃肉,隨從喝湯吃下水。
單獨繳銀子進去喝一碗湯的人偶爾也有,這種人通常都是有上進心的“年輕俊彥”,是為了結交人脈,打字號才忍痛花那份銀子。然而一向混吃等死的胡正氣今天發了瘋,居然也買了碗“骨湯”喝。
胡正氣自從進山門以後,就被那幫當紅小弟遠遠的趕去一旁,他也不敢說什麼,賠笑著來到廣場一旁的步廊,尋了個角落坐下,一邊痛罵自己鬼迷心竅往水里扔銀子,一邊期盼著鍋里或許會剩下點什麼留給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