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旅明 作者:素羅漢 (連載中)

 
mk2258 2019-4-8 20:35: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 14301
mk2258 發表於 2019-4-13 08:58
第50節王對王

 今日適逢其會,五顯寺山門前的野地上,東一簇西一簇,三五人一堆,聚著十七八夥花子。而山門內更是熱鬧,殿前廣場上,一口大鐵鍋裡面正翻滾著大塊肉骨,一旁幾十號各路老大帶來的親隨,正圍聚在一起吵鬧不休,坐等放飯。

  丐幫的現任團頭黃七,此刻正在殿內的主座上談笑風生。黃七的下首,是分了座次的兩排一線大哥,黃七的身後,挺胸凸肚,一字排開的,是號稱“五小義”的龍頭親傳弟子。而黃七的腳下,放著幾筐散碎銀子和銅錢,這些就是下屬們今天上繳的月規了。

  黃七今年四十出頭,面如鍋底,眼似銅鈴,身形胖大威猛,一張口聲若洪鐘,氣勢雄渾,正是一方豪傑做派。

  然而在座的幫中老人心裡都清楚,誰若是把團頭當作豪傑來打交道,正經是下場不會很好。

  十幾年前的黃七,是以一身橫練功夫闖出的字號。那時的黃七豪俠仗義,兩肋插刀,在幫中人緣極好,手下自有一班喝過雞血的兄弟,人稱“鐵骨黃”。

  然而風雲突變,先是前幫主不知怎得惡了官府中人,再就是黃七和兄弟們突然出手,一夜間斬盡老幫主闔門老小,雞犬未留。

  待到次日,大夥見到胖大的鐵骨黃七使出縮骨神通,一臉諂笑,矮身曲腿跟在刑房朱書辦身後“查驗”兇殺現場的時候,才曉得這廝居然還有一張面孔。

  自此後,黃七成了黃團頭,手持幫中歷代相傳的銅煙桿開始發號施令。這許多年下來,隨著當初跟他打江山的那些人一個個消失橫死,時至今日,黃團頭威福日甚,早已修煉到了只用眼神便可馭下的境界。

  就在正殿內一眾人等陪著老大閒扯的時候,突然間從山門外連滾帶爬衝過來七八個花子,直奔正殿而來,邊跑邊喊:“抄傢伙,有點子殺上來啦!”

  聽到喊聲後,呼啦一下,正在殿前閒坐的幾十號親信全站了起來,而黃七聞聲也帶著殿中諸人從裡面衝出來,正好迎上幾個狂喊報信的。黃七劈面一腳踢翻打頭的,又扇翻兩個,鎮住局面後,才張口喝問:“哪路點子?有多少人?”

  “生生面孔,是外路來的,有二三十號人,見人就砍,凶煞的很。”

  黃七聞聲先是一愣,然後勃然大怒:“混賬東西,光天化日,就這幾個鳥人也敢來總堂撒野,欺我丐幫無人嗎?來人啊!”

  “喏!”身旁諸人齊聲大喝。

  “都去後殿領兵器,待會聽我號令,記得留幾個活口!”

  黃七話音剛落,一眾人等“轟”的一聲,從他身旁分流而過,紛紛奔入後殿去拿裝備。

  就在這時,山門外的喊殺聲已經清晰可聞,下一刻,幾十號花子猶如喪家之犬一般從前殿和兩邊的迴廊噴薄而入,渾身是血,哭爹喊娘,直往殿後逃去。

  而緩緩跟在這幫人身後的,是一群提刀大漢,正緩緩從前殿後繞出來,手中的刀頭猶在滴血。

  黃七站在正殿前遠遠望去,不由得心中一凜,以他的經驗,自然能覺出來人不是好相與的,貌似還著了軟甲——這夥人衣袍外鼓鼓囊囊,統穿著一件式樣怪異的黑色比甲。

  “真他娘的走背字,這到底是哪路人馬?”黃團頭望著來人,暗暗心驚。

  好在下一刻,算上從山門外敗逃回來的那些花子,人數遠遠多於對方的丐幫人馬提著兵刃紛紛從後殿裡衝過來,一時間劍拔弩張,隔著三十多步的距離,台階上下,雙方開始對持。

  黃七爺知道,於情於理都該他出面了。

  雙手一揮,分開身邊的幾個親傳徒弟,黃團頭排眾而出,聲若洪鐘,氣勢逼人:“不知來得是哪路朋友?”

  “哈哈”一聲長笑,對面一個中年漢子郎聲回道:“好教黃大龍頭知道,來人浙西周通便是。今日弟兄們過來,是來算賬的,大前年在這杭州城裡,害了我手下兒郎的,不正是黃七爺你嗎?”

  黃七聽到這裡,頓時一驚,心裡“咯噔”一下:“今日橫是不能善了!”

  舉凡江湖上尋仇,哪裡有這般尋法的?丐幫上下每年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鬼知道大前年死的是哪一位?黃七此刻心裡跟明鏡一般:這夥人滿嘴鬼話,這是擺明了不想听他解釋,今日就是來見血的!

  七爺腦中走過這麼多想法,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見事已至此,下一刻,他也再無顧慮,戟指大喝:“並肩子上,宰掉一個三兩銀子,現結!”

  帶著濃郁丐幫戰鬥風格的動員令很是管用,黃七爺話音未落,身邊的人潮已經從台階上滾滾而下,上百號猛人利刃在手,個個奮勇,皆欲效死。

  就在周通長笑一聲,說出那通鬼話的同時,場上還有一個人心中也是“咯噔”一下,驚駭莫名。

  這個人是誰?胡正氣。

  自從那天晚上被人打昏,事後又莫名其妙被放出來後,這幾日他一直神思不屬。那伙強人當日臨走時讓他自己去領悟的東西,他始終都沒有悟出來。

  渾渾噩噩過了幾天,胡正氣多年以來頭一次,沒有把自己得來的那錠外財扔在半掩門裡。

  直到今日陪自家老大去總舵交數,原本只有在山門外等候資格的胡正氣,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的交了份銀子,被獲准進山門喝一碗“骨湯”。要知道,丐幫總堂裡的“骨湯”,和他這種人原本是半點關係也沒有的。

  老輩里傳下來的規矩,每月交數的日子,總堂裡就要宰一頭豬,幫中大佬吃肉,隨從喝湯吃下水。

  單獨繳銀子進去喝一碗湯的人偶爾也有,這種人通常都是有上進心的“年輕俊彥”,是為了結交人脈,打字號才忍痛花那份銀子。然而一向混吃等死的胡正氣今天發了瘋,居然也買了碗“骨湯”喝。

  胡正氣自從進山門以後,就被那幫當紅小弟遠遠的趕去一旁,他也不敢說什麼,賠笑著來到廣場一旁的步廊,尋了個角落坐下,一邊痛罵自己鬼迷心竅往水里扔銀子,一邊期盼著鍋里或許會剩下點什麼留給自己。
mk2258 發表於 2019-4-13 09:06
第51節血舞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就在第一波報信的人滾進山門以後,胡正氣的心跳就開始加速,待到週通站在那里長笑一聲後,原本縮在廊柱後看熱鬧的他,心里頓時一聲尖叫— —那天晚上土屋裡綁匪的音容笑貌,瞬間和周通重疊在了一起。

  再定睛一看,週通旁邊那個拄著刀,一臉亂草的黑矮子,不正是當晚那廝嗎?

  這一刻,胡正氣終於悟了,他什麼都明白過來。

  然而悟了也沒什麼鳥用,不論今天是什麼章程,保住自家小命再說。

  於是此刻他又把身子伏低了一些,只在廊柱後露出兩隻眼睛,然後,他的那對小眼就蹦到最大,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百十號丐幫中人從正殿門前呼喝而下,而對面那伙人不思結陣禦敵,卻紛紛散開,露出了後排幾條青布裹頭的七尺大漢。這幾條大漢同時從手中掄開一把怪模怪樣的鐵器,下一刻,火光和鞭炮聲就從那些鐵器中發出來。

  光天化日下,胡正氣發誓自己見到了眼前有一串串的火星閃過,而揮舞著兵器衝殺過來的那些幫中好漢們,正一排排的被掃倒。這一刻,殘肢橫甩,鮮血豎飚,狂吼中衝鋒的勇者剎那間跨越時空,用後世的標準,站在屍堆中抽搐著跳起了霹靂舞,即使身上的洞眼在噴射著血柱,也不願停下

  這一刻,胡正氣肝膽欲裂。

  彷彿是一瞬間,又彷佛過去了幾個時辰,那幾條大漢手中的火器,終於不再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停了下來。

  從殿前衝殺下來的上百條漢子,此時已經撲倒了一半,最近的死人離對手還有十數步之遙。場中一時間寂靜無比,突然間,那伙外路人齊齊發一聲喊,舉起滴血的長刀,反殺過來。

  丐幫剩餘的殘兵敗將同樣也是發一聲喊,齊齊四散奔逃。

  胡正氣此刻血紅的雙眼中,再一次映出一幕幕充滿動感的畫面。

  他看到“五小義”中的老大,號稱得了團頭真傳,一身橫練功夫已趨大成的蔣鎮東蔣爺,被那個滿臉亂須的黑矮子一刀劈過,連手中的鐵尺和半個腦袋一併被削了下來

  他看到外號“賽燕青”的丁三,從屍堆中靈巧的一彈而起,閃著寒光的匕首插入了周通腰間,然而匕首卻被周通身上的黑色比甲反彈起來,下一刻,丁三慘叫著抓住了貫通胸膛的長刀,然後被一腳踢飛,倒在了他爹丁老堂主的身邊

  就在他目不暇給,欲罷不能的時候,突然間看到自家老大“火眼蟲”蘇柴正氣喘吁籲的朝他跑來。見自家老大有意嫁禍江東,胡正氣不禁心裡狂罵一聲,說話就準備避禍狂奔。

  然而當他看到,在自家老大背後二十步開外,有一個七尺大漢從腰後摸出一把亮銀短銃,抬手指過來時,胡正氣這一刻福至心靈,“唰”的一聲縮迴廊柱後面,紋絲未動。

  啪啪啪幾聲清脆的鳥銃聲後,“嗵”的一下,蘇柴仰天倒在了胡正氣腳邊,胸前一片血跡。那雙閱盡無數錢囊的火眼,此刻正死魚一樣盯著他,口中微弱的聲音響起:“救救”。

  胡正氣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按住自家老大胸前的傷口。下一刻,在老大略略恢復了一點希翼的目光中,他面無表情的收回沾滿鮮血的手,在自家左右臉頰各抹了一把,然後在火眼蟲最後的凝望中,一個沾衣十八跌外接靈貓捕鼠,胡正氣一路翻滾到步廊另一頭,然後就地躺倒,昏死過去。

  時間倒回槍聲響起的那一刻。

  丐幫中唯二沒有衝鋒的其中一位——團頭黃七,在看到第一排的兄弟被ak掃翻之後,瞬間鷂子翻身,往後殿跑去。

  一路上他穿過兩排長長的,代表著幫中座次的交椅,邁過下屬們辛苦賺來的銀錢,對自家的寶座毫不留戀,雙耳仔細傾聽著殿外的慘叫聲,腳底生風,直奔五顯寺後門而去。

  黃七知道,這是自個的果報到了。

  當年老幫主惡了官府的靠山,可不就是和今日一般,被自家大搖大擺找上門去,誅殺一空的?

  這一刻他福至心靈,萬分篤定,朱正朱老爺的病歿,與這夥外路人絕脫不開干係。自家想要奪回基業,正經還是要著落在官府身上。

  黃團頭一邊心下盤算,一邊氣喘吁籲的往後門跑去。如果是十年前,這種境況下他是不會從後門逃命的——後門是險路。

  他會越牆而出,從可能的埋伏中跳出去,再圖後事。

  然而多年來的錦衣玉食,當初的一身橫肉現如今早已化為一身肥肉,牆是翻不動了。且看老天能否留一條生路吧,死了是自家背風,不死這事沒完。

  他腦中翻滾的種種念頭一直未停,直到下一刻推開五顯寺後門,被遠處雜草中射出的子彈打穿胸膛為止。

  半個時辰後。

  五顯寺正殿前,丐幫中活下來的三四十號蝦兵蟹將,正齊刷刷跪成一片。脖頸上架著雪亮的長刀,身後是一片伏尸,前方坐在龍頭大椅上的,是自封的新任團頭週通,而周通腳下,則是上任黃七的屍首。

  胡正氣也跪在這些人中間。

  他是主動請降的,在看到這夥煞星開始搜撿俘虜後,早已盤算清楚的胡正氣,從地上爬起,擦掉臉上的血跡,遠遠就賠笑作揖,主動投身戰俘營。

  就在周通長笑一聲,張口問出:“爾等可有不服?”後,話音未落,胡正氣就知道,該他說話的時候到了,當晚那錠銀子,可不就是買他此刻一句話嗎?

  早已調整好姿態的胡正氣雙臂使力,腰腿叫勁,直起身來就欲呼喊,話頭他早已想好:“大王神勇,我等願降!小的今日有福,得遇明主,願為大王效力則個!”

  這句話既表了態,又暗中點了那晚上的題,想必大王因該滿意吧?

  就在他的話聲都已經衝到嗓子眼的關頭,耳邊一聲洪亮的喊叫聲響起:“周大龍頭,武功蓋世,法駕降臨,小人拜服!”
mk2258 發表於 2019-4-13 09:08
第52節新貴

胡正氣乍一聽到如此諂媚的十六字真言,好懸一口氣憋在嗓子裡沒回過來,轉頭怒目而視,仔細一看,不由得心中一聲怒罵:“原來是這廝!這雜碎定是也領過那五兩銀子!”

  喊出十六字真言的,是一個國字臉,濃眉,肩寬背厚的漢子,此人相貌最是好認——額角上有一個指肚大的痦子。

  這人是胡正氣的本家,和他一個姓,名叫胡閒。

  胡閒看似人高馬大,實則屬於色厲內荏的那號人,在幫裡也是四六不靠,憑著一手調教人的手藝混飯吃——不論男女老少,但凡在胡閒手裡過一遍後,叫接客就接客,叫抵命就抵命,再無半句怨言。

  有鑑於胡閒幹過的壞事不少,恰好額角又有個痦子,時人就把“胡透頂”這個外號安在了他頭上,頭頂生瘡嘛,真真是壞透頂了。

  言歸正傳,當胡正氣看到自家的頭籌被胡閒拔走後,顧不上找這廝算賬,急忙把準備好的那句話也喊了出來,算是得了個次籌。

  週通聞聲後欣慰的點了點頭:“嗯,不錯,這二人算是懂事得,起來說話。”

  待到這二胡諂笑著上前行禮後,週通只從嘴裡蹦出一個字:“賞! ”

  不久前還屬於黃七爺的幾筐月錢,此刻被一隻大手抓過,滿滿的兩把散碎銀子,就分別落在了二人的手中。胡正氣由於手小,還漏了二兩下去。

  跪在下方的土雞瓦狗們見此情景,全部紅了眼。那一把銀子少說也有二三十兩,現下還能跪著的,多半是之前在山門外候著的那些低等花子——衝殺在前的當紅小生們已經死完了。

  這些人平日里莫說二十兩,等閒二兩也難以見到,這一刻花子們終於看清形勢,此起彼伏的投效聲轟然響起。

  週通低頭看看搬開別人的腿,趴在腳下撿那二兩銀子的胡正氣,再抬頭看看群情激昂的花子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下邊跪著的一眾人等們輪流上前,拜老大,領賞賜,受封地盤。而兩位帶路黨此刻已儼然以心腹自居,毫不見外的站在周通身側,每上前一個人,這二位便在一旁詳細給新老闆介紹此人背景。

  當一個年輕乞丐上前磕頭時,胡正氣臉上的肉頓時一抽,因為胡透頂在一旁說出這樣一段話來:“團頭當心,此人叫廖十七,是死鬼廖堂主的心腹,自小養大,情同父子。”

  那年輕人聽到胡閒居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由得勃然大怒,直起身就要喝罵,然而嘴裡剛蹦出“你胡”二字,還未等那個“說”字出口,只見周通毫不在意的一擺手,那年輕人身後一道雪亮刀光閃過,就此倒在血泊中。

  一個被拿來立威的倒霉鬼就這樣產生了,週通輕描淡寫的態度告訴大家,他根本不在乎此人是否和已經死掉的堂主情同父子。

  餘下的眾人頓時小心翼翼了許多,除了已經開始進入爭寵模式,時不時和胡透頂互射眼刀的胡正氣。

  胡正氣知道,之所以胡透頂方才進讒言,多半還是在廖十七自己——廖**約也不曾料到,當初踩著胡透頂的頭,當眾取笑他額上那顆痦子的後果,是如此慘烈。

  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既然胡透頂選了拉仇恨的瘋狗路線,胡正氣自然要改走親民路線,當最後一位老農模樣的男人上前磕頭時,胡正氣強壓下和此人往日的仇怨,賠笑著講道:“這是老骨,化人場把頭得,有本事,燒得一手好屍。”

  週通聽到這裡,眉毛一挑:“化人場?嗯,不錯。”

  這一通亂事忙完已是寅正時分,下一刻火已經熄了半天的肉鍋被抬了過來,屏風寨的人手草草把飛入鍋內的人體散件挑揀出來,然後給在場的各位打了一碗尚有餘溫,顏色詭異的肉湯。

  週團頭起身端碗,看著這幫既興奮又忐忑的花子們,朗聲說道:“今日拜過山門的,都是自家兄弟。現如今各位都是新貴,懷裡揣著銀子,屁股底下塞著位子,回去後都給老子看好自家地盤,哪個彈壓不住手下的,就是廢物,廢物要來何用?”

  說到這裡,週通已是聲色俱厲。

  冷冷掃視一圈後,週通舉起碗繼續說道:“官面上的事,周某人自會料理,不勞你等費心,這幾日記得來點卯。”

  話畢,一仰脖,週通將一碗肉湯灌入肚內:“好湯!硬是要得!”

  丐幫總堂被仇家攻破,團頭黃七和一眾大佬喪命的消息,在新貴們回去後,迅速在城里城外的各路好漢中間傳播開來。

  官府自然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然而知道歸知道,“鎮之以靜”的老傳統還是不能丟的。這是歷代官府的通病,哪怕是天大的事,總要先看清風向再說。

  而故黃團頭的家眷,此時已經在上演哄堂大散的戲碼了——黃七爺這些年做下的事大家都知道,大家不知道的是,七爺的仇家究竟有幾多?現如今七爺不得善終,再不收拾細軟跑路,怕是仇家就要殺上門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就在七爺名下幾所宅子裡的人,紛紛收拾細軟的時間,某些人已經找上門來。

  丐幫新科聯絡官胡正氣胡爺帶著一票凶神惡煞的漢子進門後,好懸沒把黃家上下人等嚇死。

  好在胡爺還是通情達理的,言明周大龍頭其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事吧,它只究主犯,餘者不問。諸位盡可以帶些細軟,安安靜靜得回娘家。不過呢,差不多就行了,一部分浮財和房契要留下來,誰要是再敢聒噪,幫規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改朝換代的時候,有些事就是這麼直接。

  絕大部分底層的乞丐們對這種事毫不關心,無非換了一個盤剝他們的人而已。這種心態對於剛上位的新貴們來說是個好事——這幫人現在扯出來的大旗還沒有經過官方認證,心虛。

  然而一夜過後,第二天趕來朝拜新君的人數,還是少了三位。這幾位平日里沒什麼人緣,又捨不得領賞得來的銀子,當晚回去就被某些有威望的人士給做掉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4-13 09:08
第53節縣令和師爺

渾水摸魚的野心家永遠都是存在的。

  這種事當然不能忍。眼下正是周通這夥外路人最脆弱的時候,一旦鎮不住場子,接下來就是一個群雄並起的混亂局面,需要繼續混戰多少場次且不說,治安大壞是官府絕不答應的。

  所以在確認消息後,周龍頭第一時間開始召喚神龍。原本就繃緊神經,強力關注著事態發展的那美剋星人,迅速在第一時間響應了召喚。這次的規模就小很多,城里城外幾處破廟而已。城外不消說,城裡那處破廟,那美剋星人為了快速和安靜,動用了無聲手槍和閃光彈這種大殺器,全部過程只用了一刻鐘,包括屍首被抬上船的時間。

  這之後的時間裡,丐幫上下一片寧靜,原本的暗流暫時被凝固了。

  又過去一晚。

  杭州城裡的衙署,風格是很獨特的。一府兩縣的正堂衙門居然扎堆在一起,也不知勾山旁的這塊寶地是否真能旺官運。

  府衙居北,錢塘仁和兩縣東西對望,三處衙門成品字形落座,雞犬之聲相聞,以至於兩縣公人談及彼此時,用的都是“東邊兒的,西邊兒的”這種我大清式代稱。

  清晨,仁和縣署後宅,縣令吳敬中正和余師爺在書房裡品茶。

  吳縣尊是萬曆四十二年進士,現如今已到了知命之年。吳縣尊五官挺括,方面大耳,平日里官威不小,不過這會是在自家書房,倒也沒什麼架子。

  餘師爺隨東家宦海沉浮多年,已是心腹家人。見東家放下茶碗後,便開口說道:“東翁,昨日劉耀祖家的管事邀我小坐,提了提丐幫之事。”

  “劉家與那伙賊人有何干系?”

  “東翁有所不知,劉家早年間在徽杭道上有生意,那伙人原本也是在徽杭道上出沒,呵呵,大約是老朋友了。”

  “哼,蛇鼠一窩。”

  “東翁,左右不過是花子打架,些許小事,抬抬手也就過去了。”

  “哼,光天化日之下毆死十數條人命,目無王法,這事,南京刑部見吧。”

  “是,是,我昨日也是這般說的。劉家也知道這幫小老鄉行事太過,東翁此番必定不會輕饒,想花血本保人。”

  “保?如何保?”

  “家傳之物保。”

  下一刻,桌面上多出一塊帶著金鍊,閃著細膩金屬光澤的小金盤來。

  見東家一時不知如何下手,餘師爺微笑著伸出手,在金盤頂端輕按一下。

  “吧嗒”一聲輕響,金屬殼彈了起來,金殼下面還有一層透明的水晶蓋子,蓋子下面,是長短三根銀針,正滴答滴答的在響。

  吳老爺這下看明白了,錶盤周圍那一圈精巧的子丑寅卯漢字提醒了他,這是個銅晷!

  “此物是劉家花大價錢從泰西人那裡定做的,前後耗時三年,原本內裡刻的是洋碼子”

  “嚯,如此說來,劉家能人不少啊?”

  “積年的豪商了。”餘師爺看東翁上了心,便現學現賣,在一旁把昨日從劉合那裡聽到的故事娓娓講來。

  等餘師爺講完,吳縣尊已然是心怀大暢,開始愛不釋手的把玩起劉家的家傳之物了。

  過了一會,吳縣尊貌似才想起什麼:“你方才說那伙人是什麼來路?”

  “哦,東翁容禀:這夥人祖上是沿海漁民,嘉靖年間鬧倭亂,也是為朝廷出過力的。後來倭寇勢大,這些人便遷入浙西野居,現如今幾代人下來,動了歸鄉的心思,想來東翁治下討口飯吃。也是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行事便操切了些,呵呵,呵呵。”

  “西邊兒怎麼說?”

  “劉家都使人安頓過了,府尊那裡也有人去關說,上下都妥當。”

  “哦,既如此,這事你去辦吧。唉,抗倭英雄嘛,也不能都趕盡殺絕了不是?”

  “東翁儘管放心,朱正剛歿,此事再無關節,易辦的很。”

  “說起來這朱正病歿的還真是巧啊?”

  “是啊是啊,可巧就不中用了”

  對門有對門的好處,不論是公事還是私事,兩個衙門溝通起來就很方便。

  當日午後,錢塘縣刑房羅書辦便帶著衙役找上門來,言道要“辦案”,要追索“兇徒”。

  五顯寺中門大開,週通和一眾新貴們列隊相迎,將來人迎入正殿後,週通命人抱來一口金絲楠木箱子,裡面是從黃七宅子裡搜出來的足色大錠紋銀,算是月例,羅書辦搭眼一掃後,面上終是有了絲笑模樣。

  下一刻,週通又從懷裡摸出兩張紙來,言道山里人初來,人頭不熟,這兩張房契,算是自家給衙門裡諸位的“拜門禮”。還望羅書辦不辭辛苦,回去後看著調劑分派一番,日後再有好處,總歸是要想著羅老爺的。

  羅書辦看到兩張故黃幫主家的房契後,這才眉花眼笑起來,沒過多久,羅書辦就查完了案子,和周通有說有笑的走了出來。然後當著外間眾人的面,誇獎某人“明事理,知進退”,是個能做事的

  等羅書辦一行人到門口,一旁有那胡透頂把早已準備好的五位白髮蒼蒼,犯下了殺害故黃團頭一干人等的“悍徒”奉上,只見眾衙役呼喝之間鐵索飛舞,下一刻,查驗完現場,捕拿到兇犯的羅書辦一行人,便回衙復命去也。

  同樣的程序,當天晚些時候在仁和縣來人後,又走了一遍。仁和縣這次是刑名師爺親自帶隊,聽到兇徒已被帶走後,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臨走時當著眾人的面叮囑了周通一聲:“日後用心做事。”

  說到踢皮球的最高境界,錢塘仁和這兩個縣衙在大明朝完全可以排三甲。

  由於歷史原因,這兩縣在杭州的轄區是縱橫交錯,處處飛地,著名的“錢塘不管,仁和不收”這條諺語,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好事要有我一份,麻煩請去隔壁。

  對於統管杭州城內無數花子的丐幫團頭來說,餘師爺臨走時的那句話,才算是給了周通完整的官方認證,對上了虎符。

  至於三日後,週通在五顯寺正式升坐,會見各路道上好漢這種事,也不必細說。總之,穿越勢力在付出了兩塊仿古懷錶,一把淡水珍珠,幾**氯黴素注射液,以及一些彈藥的代價後,成功開闢出了一條地下渠道,用來為日後的開拓大業搞人力資源配套。
mk2258 發表於 2019-4-26 20:03
旅明第54節海軍建設

  丐幫的事結束後,大家又坐下來討論了一番關於“進口物資”日後如何分配的話題。

  沒辦法,這年頭聰明人太多,人類從工業革命以來積攢下來的智慧結晶,每一樣物品拿到十七世紀都堪稱大殺器,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

  聰明人們意識到:但凡自己和自己所在的部門,想要在今後的日子裡做點事業,嗓門大一點的話,“進口”物資的多寡才是決定性因素。既然這樣,那麼今後如何分配這些物資,就有必要好好探討一番了。

  真要坐下來認真討論,這個問題還是不難解決的。鑑於目前穿越者人數不多,也不存在什麼強力山頭,所以這件事很快有了結果。

  一:關於配額,今後一律以部門為單位提交需求清單,最終由各部門負責人共同開會討論決定。

  二:任何部門和個人不得越過會議從曹總那裡走後門,違者剝奪一段時間內的配額申請資格。

  很公平的一份決定,所有人都沒話說,至少當天開完會,大夥都是這麼認為的。

  然而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裡,由進口物資配額所引發的罵貼,挑撥,單挑,群毆,乃至於各種合縱連橫,陰謀詭計,凡此種種,就不是當天開會的這幫人所能想到的了。

  “雷達和動力的問題再不能拖了,這趟回去必須要解決!”

  “是啊是啊,好歹咱們也是穿越人氏,這天一黑連船都不敢開算怎麼回事?”

  兩艘沙船正在定海洋面列隊,往杭州方向北行。擺放著各種航海儀器的船艙裡,劉哲,白鴻達和其他幾個穿越者正在討論著什麼。

  說到穿越勢力的海軍建設,當得上一波三折這幾個字。

  最初的那些船工,是劉家幫忙找的,其中一部分還是糧船上的船夫,常年跑運河的。沒有任何中古帆船駕駛經驗,四六不懂的穿越者,指揮著一票不是那麼靠譜的船工,一開始的確整出不少笑話來。

  好在大夥也就是在水淺的杭州灣門口扑騰,倒沒出過什麼大亂子,等到穿越者本身緩過勁後,情況就慢慢好轉起來。

  這個時候,船工不足的問題就擺上了檯面。

  在已有的那份簡陋的熱蘭遮攻略裡,穿越者的計劃是:第一波a過去的戰鬥人員不因該少於一百。加上非戰鬥人員和種種物資的話,這就需要最少兩艘船。這還不算在基地待命增援的,整個行動至少要四艘船才可以開展。

  問題在無意間被陳火丁陳二爺給解決了。

  在屏風寨和穿越公司正式達成合作協議後,陳二爺第一時間就開始以自己人的身份,在每一個配了槍的穿越眾身邊出沒。然而這沒什麼卵用,公司目前沒有把大殺器交給土著使用的計劃,二爺也不例外。

  事情沒過幾天就出現轉機:劉可他們在討論該從哪個渠道招募水手的時候,被一旁閒逛的某人聽到,然後這廝頓時來了精神,揚言到這事簡單,只要給他發杆槍,水手要多少有多少。

  前文說過,陳二爺原本是定海後所的土著,酒後砍了衛所二代才無奈跑路的,雖說這些年他一直在山區混,但是老家有熟人啊

  既然這樣,那就談談吧。

  最終條件是這樣:假如二爺能招募到五十名合格的海船水手,那麼就有資格跟著穿越者學習“秘法”,等到槍械保養這些課程學習完畢後,二爺就可以得到一把m9,還有十五發子彈(剛好一個彈匣),不過子彈用完就沒有了。

  陳火丁興高采烈的答應下來。

  之後大夥出海,二爺一路把船指引到定海附近的一處小海灣里,然後帶著一包碎銀子就孤身下了船。

  接下來的兩天裡,陸陸續續就有人找過來,這些人大都是定海衛下轄的穿山後所軍戶,以年輕人居多。等到第三天回程時,船上已經多出來四十號人。

  人都是二爺忽悠來的——有海主要扯旗,現下正是大開山門的好時候,二爺如今在大幫裡也有一股,所以召弟兄們來捧場

  穿越者們悲催的發現,這年頭正兒八經的船工不好找,有志於海盜事業的人倒是一抓一大把,而這幫海盜預備隊們自從來到塘莊以後,卻是興高采烈,士氣鼓漲。

  沒辦法,待遇太好了。

  一天三頓,頓頓糙米管夠,魚和菜蔬每天都有,時不時還有鴨腸和豬下水用來改善伙食。

  整頓幾天后,等到大夥一上船,才發現不是去和人拼命,而是先行操練?

  按照軍戶們樸素的理念,既然被頭目用好飯款待幾天,必然是有一票大買賣等著大夥上陣賣命,要不然何須如此破費?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也是這幫人想的太多。穿越者現階段出海的目的,除了磨合人員,演練團隊在各種海況下的操船技巧,就是測量閩浙沿海的水文情況,其餘的還真就沒什麼了。

  新招募的這幫人算是對了穿越者的胃口——首先,人家就是來賣命的,用不著再做思想工作。其次,做為定海土著,這些人對整個閩浙洋面,尤其是海況復雜的舟山群島一帶相當熟悉,出海操練幾天后,穿越者對這一帶的潮汐,暗湧,以及避風港等等資料,在原有基礎上又多掌握了不少。

  既然這幫人很有乾勁,服從性也不錯,那麼穿越者便提前給每人發了一兩五錢銀子的培訓期工資。

  士為知己者死就是這麼來的。

  對於常年吃不飽飯,還時不時被將主租出去客串海盜,賣完命後也落不下幾個好處的軍戶們來說,再沒有比新頭目更好的效忠對象了。

  這之後船去一趟定海——有些人要把銀子送回家。然而等幾天后船再來接人的時候,岸邊又多出來幾十號入夥的

  這次的新人不光來自後所,大嵩所,郭巨所有人來,還有十幾個正牌海匪也來投奔,開著一艘跑風漏水的破船,口口聲聲要“入股”。

  幸福的煩惱就這樣突然降臨。
mk2258 發表於 2019-5-11 20:42

第55節南望


        海軍的家底開始迅速膨脹起來,穿越眾開始一邊買船一邊實戰培訓——拿小股海盜練手,劉哲一干人開始公然在內部擺起了海軍的譜。


        當然,這些都僅存於穿越公司內部,眼下這種簡陋的局面,他們也只能嘴炮一番,沒條件玩什麼真實的海軍梗。對外呢,船隊目前只能以海商的形式存在,正規化必須要等打下一塊地盤後再說。


        隨著陸續有零散海盜和漁民來投,劉哲他們現在已經有能力組織起一支三船船隊出海。丐幫那邊初步穩定下來後,穿越公司的目光又開始向海軍聚焦——距離北風起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身為船隊扛把子,劉哲自然是壓力山大。


        作為目前穿越眾里海軍軍銜最高的人,曾經的落魄轉業上尉,劉哲在公司內部的風評還是相當不錯的:從最初草創一直到現如今的武裝船隊,他的組織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還有一點就是,他的服從性比較好。


        儘管時常被白鴻達調侃“你這是部隊待傻了”,然而大家都清楚,劉哲這個海軍扛把子是稱職的。沒辦法,誰也不敢把暴力機關交給白鴻達這種時刻想著戳領導菊花的人,不論這個領導是一個人,還是一群人。就連白鴻達自己也承認,哪怕他老人家有一天當上ceo,也一樣要讓劉哲這號人負責海軍才放心。


        而此刻遠航歸來,坐在船艙裡商量的一干人等,正在為今後的事發愁。


        船隊迄今為止還沒有安裝雷達和動力系統,這實在不能忍,要知道,再過一個多月,就要起北風了。


        他們這次遠航歸來,是海軍組建以來行程最遠的一趟:船隊一路沿著舟山群島南下,過了舟山後摒棄傳統航路,拋開海岸線,走著之字線,徑直取最短的線路直航台灣。一直到遠遠望見台北海岸線,船隊才開始回返。整個過程走走停停,用掉了半個月的時間。


        沒了在後世司空見慣的gps,劉哲他們只好回歸自然——六分儀和航海鐘走起。後世帶過來的所有東南海況,水文,海岸線等等這些數據都要從新測量,錄入,也算是體驗了一把白手起家的辛苦。


        沒過多久,他們就意識到雷達和動力系統的重要性了。沒有雷達,風暴不好預測這只是其一,其二,中古時代的帆船,不可能在夜間沿岸航行,尤其是在明暗礁石密布的舟山一帶。即便是白天,海霧中與礁石擦肩而過的險狀還是幾次嚇出了穿越者的冷汗。


        至於船的動力系統就更不用說了,關鍵時刻能在海面上逆風直行,這是穿越者的標準姿勢啊,沒這點能耐混充什麼穿越人氏?


        就在幾個人商量著回去後如何大鬧天宮要裝備的時候,艙門外有人大聲匯報:“大當家的,有買賣!”


        “嗯?又有買賣了?”劉哲聞聲後推開艙門來到甲板。


        出艙抬頭一看,主桅望斗里的瞭望手正一手拿著望遠鏡,一手拿著桿小旗指示方向。劉哲幾個人同時拿起脖子上的望遠鏡張望起來,碧藍的海面上,海天一色中有個肉眼看不清楚的小黑點,然而在八倍蔡司鏡片的放大下,那處小黑點變成了兩艘靠在一起的海船,船上兩伙人正在廝殺中。


        “貌似是打劫。”


        “嗯,我看也像。”


        “這不能忍啊,咱們是人民海軍啊!”


        “少噁心人,想黑吃黑就直說,別給海軍抹黑。”


        “你這人太沒趣,小的們,轉帆,抄傢伙!”


        ......


        黃雀在後的古老戲碼又一次上演,兩個小時後,原本的雙船編隊變成了四船編隊,屍體早已沉入海中,鮮血也正在被洗刷,海面上依舊碧藍如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劉大當家此刻已經回到艙裡,正和白鴻達一起在盤問倖存者。


        倖存者不多,體麵點的只有兩位。沒辦法,等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海匪已經把商船上的人殺了個七七八八。


        這兩人是一對夫妻,男的三十來歲,一看就是讀書人出身:相貌清瘦,氣質儒雅,三縷長須,一襲青衫。女的也頗有三分姿色,只不過這會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出來,夫妻倆還忙著發抖,坐在艙裡驚魂未定,連話都不敢說。


        直到兩口水喝下去,雙方以文明人的姿態溝通了一番,書生得知好漢們是徽商劉老爺家的莊客後,這才放下戒心,起身給救命恩人行了大禮。


        一副主友客恭的暖人場面,此時有點不合時宜的在艙內上演起來。書生大難未死後,心情鼓盪,貌似對人生看淡了許多,這一刻不再顧慮,開始給救命恩人講起自己夫妻二人的來歷。


        書生姓南,單名一個“望”字。


        南望是杭州土著,弱冠之年便有了秀才功名。奈何鄉試艱難,屢考不中,蹉跎日久。到後來生計艱難,髮妻又染病而歿,南望受此打擊,也就死了那份做舉人老爺的心,開始老老實實賺錢過日子——給有錢人家做起了清客。


        杭州城裡願意花點銀子附庸風雅的人不要太多,尤其是某些沒有文化底蘊的豪商。南望顏值高,口才文才也都不錯,再加上他是土著,熟悉風土典故,所以在一些外來富商府上混得很開。


        事情就壞在“吃得開”這三個字上了。


        南望最近這小半年一直在吳老爺府上捧哏。吳老爺是揚州鹽商,家大業大,在杭州也有別業。由於和東家很是相得,所以南望有幸去吳家的外宅喝過幾次酒,這外室名叫柳娘,是吳老爺分佈在各地的十幾房妾室之一。


        這之後就是群眾喜聞樂見的約炮環節了:一個是帥秀才,一個是俏小三,一個中年喪妻,一個獨守空夜,這一來二去,南望一不小心就幫吳老爺做了頭髮。


        穴友模式一直維持到柳娘懷孕為止。


        乍一聽柳娘懷孕,南望心情是很不錯的——他本人目前還是無子狀態,然而接下來兩個人就開始發愁:柳娘懷孕前後,吳老爺沒上過柳娘的床。


        如此一來,吳老爺就不能被套路了,一旦柳娘肚子大起來,東窗事發,以吳家的財勢,野鴛鴦下場可期......
mk2258 發表於 2019-6-10 22:51
第56節李逵李鬼一

    南望深知其中關節,當日里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捨不得自家孩兒,於是一狠心,當即找了個藉口從吳老爺府上辭掉了差事,同時命令柳娘打發下人,收拾細軟。

    他這是為了掩人耳目。

    南望知道,過不了多久,吳老爺便要回揚州老宅操辦鹽務,大約半年後才回杭州,這段時間小兩口正好遠走高飛。他早年間結交過一位祖籍廣南的富二代秀才,這些年雙方也偶有信鴻,眼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先去投奔,到時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切都和計劃中一樣,吳老爺前腳回揚州,吳家後腳就失踪了一位小三。然而某人千算萬算,偏偏沒算到洋面上有劫匪,小兩口別說廣南,連浙南都沒出去,就差點被人宰了餵魚。

    故事講到這裡,南望期期艾艾的說到,還望救命恩人不要聲張,夫妻二人回去整備一番後,還是要繼續出奔的。

    劉哲他們聽到這裡,不由得莞爾一笑:這種事還真是古今如一啊,這位南相公也算是個有本事的,擱在後世一定有能力去當經紀人。

    “好說好說,今日也算是與南相公有緣,這趟回去後二位可先在鄙莊暫住,此事我等弟兄自不會多嘴,相公盡可放心。”

    南望這時自然是感激涕零:他本人其實是不怕回杭州的,城裡還有老屋在,吳家人這會也未必把他和柳娘失踪聯繫到一起。只要柳娘藏的嚴實,他盡可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人前,私底下再安排南逃事宜。

    就在南秀才和劉可他們歸航的時候,船上誰也沒有料到,此時此刻,位於塘莊的公司總部裡,一場關乎著南秀才未來命運的答辯會正在進行中。

    有鑑於吞併丐幫的行動順利完成,以馮峻為首的人力資源部一夥人信心大漲,氣勢如虹,這幾天又把上次說過的“李逵行動”提案拋了出來,吵鬧著要執行。

    好在這個計劃需要的“進口物資”不多,只是操作上麻煩,所以反對的人少,看熱鬧的人多。今天正好曹董事長也在,馮峻一夥人趕緊把在家的穿越者們都拉過來搞聽證會,打算一錘定音把提案敲定。

    穿越公司發展到今天,已經漸漸磨合出了一套獨有的議事規則:小事,這裡的小事是指不牽扯到“進口物資”的事,往往夏先澤和該部門負責人幾句話就能定下來,其他部門的人也懶得操心,用到自己了才會一起商量。

    但是提案一旦牽扯到曹川帶來的後世物資,就要麻煩很多:首先就是由方案發起部門的首腦闡述計劃,接下來此人要接受n多人問詢,解答完畢後,如果反對的人不多,計劃才可以執行。

    小勢力就這點好處,攏共幾十號人,沒那麼多扯皮的地方,至少截至目前來看,這套議事方法運作的還算流暢。

    “李逵行動”其實一句話就能概括:找一個有舉人水平的穿越者,李代桃僵,冒充某個土著秀才,參加不久後的秋闈,考個正牌舉人出來。

    計劃乍一聽很簡單,然而這中間的細節和運氣成份很多,所以此刻馮峻馮禿驢正在接受吃瓜群眾們的質詢,光亮的腦門上細密的汗珠在閃爍。

    以下是會議摘要:

    吃瓜眾:“費這麼大事弄來一位'李鬼',你確定就能考上舉人?”

    馮峻:“截至目前,這個位面的史實和我們掌握的資料沒有出入,所以在'李逵計劃'中,我們是默認已知1627年8月杭州鄉試考題的。如果到時候題目改了,那就證明了兩個位面的史實並不重合,這一點對我們今後的所有行動都很重要,這相當於一次測試,考題改不改我們都有收穫,我個人傾向於考題不會改。”

    吃瓜眾:“即便考題不改,你確定'李鬼'就能在古人堆裡考上舉人?槍手文寫好了嗎?有那麼高的質量嗎?”

    馮峻:“不用準備槍文,我們不光知道考題,還掌握了歷史上這一科中舉的部分人名和時文選集,這些舊書網就有,曹總回去一查就知道。在考試前夕,歷史上某位中舉的才子會'被病倒',然後李鬼同志只需要提前背熟這位才子的中舉文章,就可以去趕考了。”

    吃瓜眾:“好惡毒啊,同樣的辦法我們就地扶持一個落魄秀才不就完事了?用得著這麼麻煩嗎?”

    馮峻:“請注意,'李鬼同志'的本職工作,其實是江南情報站站長,兼江南貿易公司老總,以及未來的江南維持會會長。是打入反動縉紳大本營的釘子,這些工作只能由穿越者來完成,不可能是土著。”

    吃瓜眾:“......好吧,具體行動呢?”

    馮峻:“首先,在杭州上萬名應考秀才裡挑選出幾個備胎,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落魄,離鄉遊學多年,親屬和同窗見面少。接下來拍照。這之後需要曹總出馬,去後世篩選相貌文采合適的李鬼送過來。這一關過去就簡單了,把土著秀才控制住或者乾掉,培訓李鬼,然後冒名應考。”

    “......聽上去很懸的樣子。”

    “是需要一些運氣成份在裡面,不過這個計劃投資小收益大,無非是曹總回去後要多辛苦一點了。”

    馮峻說到這裡,看向坐在一旁的曹川。

    “你們盡快把候選者的數碼相片,身高體重這些資料搞到手,我回去後用電腦比對。既然相貌,口音,學歷,社會關係這些都有要求,那我只能說盡量,時間也有點緊,找不到別怪我。”曹川想了想後說到。

    “相貌有個七八成像就可以了,古人的簡歷上沒有相片。”馮峻嘿嘿一笑後說到。

    ......

    南望兩夫妻最終被安排在塘莊“二奶小區”的某一間偏房裡。

    小區裡現如今已經陸續住進來了十來位姨太太,都是某些人在殺人放火之餘,自己跑去人牙那裡選的。鑑於眼下的鬥爭形勢,這些姨太太也都是拎包入住,安靜祥和,沒有大操大辦。
mk2258 發表於 2019-6-10 22:51
第57節李逵李鬼二

    隨著穿越勢力不住膨脹,原本荒蕪僻靜的塘莊現如今已是人來人往。陸續來到這個世界的穿越者和他們的秘密都藏在後花園,外間原本的貨倉裡住滿了跟著穿越者打江山的手下們。小小的二奶別院裡也是房源緊張,出奔二人組當晚被安置在偏房後,很是見到了一些形貌怪異穿越者,也聽到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音。

    然而兩夫妻反而心安了許多——這算是住進了內宅,見了內眷,大約不會被人宰掉下酒了。

    第二天一早,南望匆匆出門,一路直奔杭州城。回到城裡的那兩間破舊老屋後,他四處看了看,發現一切安好,也沒有賊人光顧,長吁一口氣後,坐下來仔細思量起來。

    這劉耀祖家的莊子,南望現如今已是洞若觀火——大抵就是個賊巢穴。莊子裡面那些奇人異士,想必是劉老爺養著做無本買賣用的。

    回味了一番此行險惡,接著又感慨了一番自家命好,居然在生死關頭能遇到劉可這等“古風任俠”後,南望出門去街頭逛了一圈。這期間他還特意路過吳宅,裝作無事人一般和吳宅門子聊了幾句,發現一切正常後,買了四色水禮,回到塘莊,打算求見劉哲,聊表謝意。

    沒想到他前腳回到塘莊,後腳劉哲就找上了門,身後還跟著一位高挑的和尚。

    南望看眼色的技能等級是相當高的,一見這位劉哲口中的“普渡”大師的行止做派,就曉得這和尚在匪夥中大約身份不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再加上自家寄人籬下,南望這時絲毫不敢怠慢,趕忙恭謙應對。

    這普渡和尚行事倒也磊落,幾聲問候之餘,便告訴南望:中秋一過,塘莊就會有船南下行商,到時南望夫妻就可以搭個便船,大家都是“自己人”,凡事好說。

    就在南望交口稱謝之時,和尚又言到,眼下莊子上有一處“小忙,”要請南相公出手。

    南望微微一愣後,沒口子的答應下來。

    然後在馮峻拋出了“想延請一兩位落魄秀才去自家在琉球島的基業教化野人”這個爛故事之後,秀才連細節都沒有聽,略略一想之後便說道:“這等人學生知道幾個,此事學生大抵能幫上忙。”

    馮峻和劉哲對視一眼後,不禁為南望同志這麼快就能上道而小小詫異了一下。

    然而他們兩個並不了解書生的想法。

    作為一個常年出沒於大戶人家的清客,南望聽過,見過太多的陰私宅事,有些事只要沾上了就是麻煩。

    馮峻這邊還想說細節,然而南某人壓根不想知道細節,他只需要一個籠統的題目就好——知道的越多,越是麻煩,何況這是一夥殺人不眨眼的強人交待下來的題目。

    對於南望來說,他現在只想藉助對方這股勢力來得到庇護,順利完成自己南逃的計劃。至於說這夥人要找幾個秀才用來做什麼,他實在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他只知道一點:現如今杭州城裡的秀才比狗都多,這夥強人既然費心思請人,總歸不是用來當雜役的。

    總之,會談進行的很順利,這之後南相公透露出了腹稿:自家陪富人敬香禮佛時,總能在廟裡見到幾個借住的窮酸秀才......

    從這一刻起, “李逵行動”開始正式執行。

    第二天一早,南相公身旁便多了兩位從人:一個俊俏的小廝負責提酒攜肉,另外一位長隨身高體壯,隨身挎著個皮匣子,沉默寡言,每天只是跟著秀才四處巡遊。

    這個奇怪的三人組合在接下來幾天裡,總是在杭州城外的一些偏雜野寺中出沒。大體套路是這樣的:每入一寺,騷客南相公便會“無意”間遊覽到客房,然後“恰巧”與某位借宿的酸子攀談幾句。

    這之後南相公“驚覺”對方談吐不凡,於是喝令小廝布酒上菜,於是兩位酸子遂成知己,把酒言歡,於是在不經意間,窮秀才的底細很快就被南秀才套了出來。

    南秀才酒後告辭出門後,偶爾會發個信號,然後樹後扮演陌生人的長隨就會迅速從匣子裡掏出一台徠卡240,咔嚓幾聲後,喝的暈暈乎乎的窮秀才就會留下幾張2000萬像素的數碼照片來。

    待到晚間歸來,南秀才和小廝二人就會被分開詢問,記錄,所有被篩選出來的候選者資料和相片都會被整理起來建檔,最後曹川會拿著u盤回後世去比對。

    杭州,民政路,明來閣二樓。

    時隔半年多未見,李斗戰李大老闆現在已經是古玩界名副其實的新銳“李總”了。

    早年間渾身的油滑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幹練。一身藏青色唐裝,平光眼鏡,祥和的臉色,老闆派頭噴薄而出:“看仔細點,我這可是費老勁了,給市局捐完款子人家才答應比對的。”

    坐在他對面的曹董事長正在詳細查看電腦上的資料,好半天后,張口問道:“就這些了?”

    “你還想要多少?也不看看你那坑爹的條件,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居然還不要,這年頭哪來那麼多三等殘廢?”

    “條件嘛,是有點特殊,嘿嘿。”曹川乾笑一聲,把話頭岔開:“沒想到大包郵國這麼多人,最後配下來居然就兩組合適的。”

    “又要懂八股,又要個矮,還要會點南腔,相貌還得跟你拿來的那些照片匹配,有兩組就不錯了。”李斗戰翻了個白眼後說到。

    曹川不再說話,緩緩靠回椅背,盯著電腦屏幕開始沉思起來。

    屏幕上有ab兩組照片,每組兩個人,一個明人,一個現代人。

    明人是從南秀才走訪過的落魄書生里篩選出來的,穿越者拍照後,p個現代人的服飾髮型,然後輾轉交到李斗戰手裡。

    李總再拿著照片,打著“幫老華僑尋後人”的幌子,托關係去搞電腦匹配,搜索關鍵詞是男性,古漢語,身高等等。

    當種種苛刻的條件加上去,最後用面部識別軟件過一遍後,堂堂的大包郵國,最終只有不到十個人,能滿足古漢語,相貌,個頭,年齡這幾個基本條件。
mk2258 發表於 2019-6-10 22:51
第58節李逵李鬼三

    然而當今天曹川拿到這些人的資料後,再用“是否有完整家庭”這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隱藏條件把資料一篩選後,就只剩下兩組人了。

    沒辦法,他不能把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之主弄到明朝去,這太殘忍,後患無窮,除非是一窩端。然而這裡是杭州,不是非洲,他沒那個膽量。

    最後再看一遍資料後,曹川指著屏幕上的一張照片:“就這個人了。”

    李斗戰站起來繞到曹川背後,看了看他指的那個人,有點小驚訝:“哦, b組這位啊,我還以為你要選a組這個呢。你最好再想想,a組這位可是古漢語研究員,能寫八股,相貌和样本是高重合率,都到百分之九十二了!”

    “我考慮清楚了,就b組這位,你抓緊時間設個局,小心點,別留下馬腳,先打款,然後讓他送貨去非洲。”曹川咂了咂嘴,然後說到。

    李斗戰嘿嘿一笑,仔細看了看屏幕:“古畫販子?這算是半個同行啊,好說,你就等消息吧。”

    儘管b組的這位候選人和同組秀才的相貌重合率只有百分之八十,曹川最後還是毅然決定邀請這位同志參加穿越大業。

    這個人有兩條隱藏屬性給自己加了分。

    第一條:b組這兩位都姓黃。“李鬼”先生一旦去了明朝,連姓氏都不用改,就可以接古代秀才的盤了。這條重要嗎?曹川認為很重要,用本姓還是改名換姓去臥底,對於一個沒受過訓練的普通人來說,心理上的接受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第二條:髮型。照片上這位黃姓候選人留的是一頭藝術髮型,頭髮到肩。眼下明朝那邊已經是農曆六月底,再有一個多月,就是秋闈大考,按照片上這哥們的髮型長度,再留一個多月,到時候勉強可以紮起髮髻來,不用戴假髮了。

    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就在某些邪惡的人伸出魔爪的時候,事主卻茫然不知......

    所以當幾天后黃志誠被人從集裝箱裡扒拉出來,然後看到一幫僧俗怪人圍著他時,第一反應是自己被朋友惡搞了。

    “李鬼”黃志誠同志緊急接受“穿越後應激反應安撫療程”的同時,城西萬松嶺,智果寺的客房裡,秀才黃平也迎來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轉折點——南望南相公今日又上門了。

    黃平是台州人,出身於天台山下,二十歲那年考中的秀才。黃平此人生性木訥,不善言辭,所以在中試後,他在縣學裡過的並不愉快。

    就在中試的第二年,適逢大疫,村人旬月之間死了個七七八八。黃平事後回去料理後事,將家人一併下葬,之後便把家裡的幾畝薄田發賣掉,縣學也不去了,出外遊學至今。

    所謂遊學,其實就是去前輩那里幹謁打秋風。黃平既然不善交際,打秋風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大好。時間一長,黃同學認清了形勢,於是便在杭州安頓下來,借宿於寺廟,半工半讀,以幫人賣字抄經為生。

    三年前的鄉試黃平鎩羽而歸。這幾年他安心清貧治學,肚子裡學問多少增加了一點,而今又值大比之年,自然不能錯過。除了前段日子趕回台州府參加預考,拿到鄉試資格這件事外,黃平近日再無雜念,回到杭州後便安心苦讀,靜等開考。

    這種身世,正是穿越者所看中的——親人和同窗這兩種朝夕相處的,有能力有動力揭穿“李鬼”破綻的人,在黃平身邊是不存在的。這也正是他能從十多位候選人中最終脫穎而出的最重要原因。

    然而這一切黃相公統統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前幾日來萬松嶺遊玩的南朋友,無意間與自己相談甚歡,把酒成知己的南相公,今日又攜酒上山,來看望自己了。

    難得有人無視自家木訥,寥寥幾句便能發現自家滿腹才華,黃平很是感動,當日便把南秀才引為知己。今日南望復來,黃平自然是喜出望外,有酒有肉有知己,關鍵三樣還都是免費的,黃秀才一時間笑逐顏開,心情大暢。

    酒至半酣處,得知黃平近日在抓緊備考,南望一拍大腿:“似兄這等滿腹錦綸之人,正該在考場上一顯身手!來日也好搏個功名出身,弟在這裡預祝兄桂榜唱名了。”

    黃平咧嘴連連稱謝。

    頓一頓後,南望先是環視四壁,然後做痛心狀:“智果寺這幫禿頭著實可恨,有眼無珠,不識兄大才,這等陋室也好住人?”

    不等黃平解釋,南望又義憤填膺的說道:“弟在城中尚有一處清靜小院,左右也是閒置,兄若是不棄,可去小住一段時日,那處宅子離貢院不遠,用來備考最是合適不過。”

    聞聽好基友有宅相借,黃平不由得百感交集,嘴唇嚅囁著說不出話來——這時的杭州城裡,各府前來鄉試的上萬名士子早已把客棧民房租了個乾淨,即便是有空房,又哪裡是他這等窮秀才能住得起的?

    想到這裡,黃平再無言語,站起身來深深一拜,表情動作都很熟練,總之是大恩不言謝,來日必有厚報的那種肢體語言。驚的南望連忙起身攙扶,一時間基友情深,場面感人。

    渾然不知自己逃過了一劫的黃平,在南秀才借酒裝傻的催促下,當下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告別這所破廟。

    在幕後黑手的預案中,倘若方才黃平裝逼,或者察覺此事有蹊蹺而不願下山的話,那就只好來硬的了。這就等於是撕破臉,指不定事後還得搭上幾條破廟中僧人的性命,黃平本人的下場自然也不會太好。即便能保住性命,監管個十年八年也是必須的。

    現在這樣就挺好,黃秀才只要沿著穿越者為他設計好的道路,大膽的往前走,日後少說也能落一個新朝編制,不比這將要倒閉的大明公司舉人稱號強百倍?何況以他那點水平,後世的歷史上原本就沒他這個舉人。

    等到黃平隨南秀才下山入城,來到保信坊內的一處清靜小院後,他就再也不想出去了——一隻模樣周正的丫鬟,一個高大憨厚的雜役,一位知心且有錢的好友,一間小院,夫復何求......
mk2258 發表於 2019-6-10 22:51
第59節楊二入彀

    兩天后,黃平在知心大哥南秀才的陪伴下,去布政司衙門領回了本次鄉試的考牌和“浮票”,順便把本人暫住的地址報備在了修義坊的小院那裡。另外,浮票上是這樣描述黃平容貌的:“方臉面白無須,身量略高。”

    “李逵計劃”進行到這一步,可以說前期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完畢。

    從這一刻起,黃秀才只需要閉門讀書就好。而不辭辛苦跨越時空匆匆趕來替考的穿越者黃志誠同志,這些天同樣很忙。要說服自己認清形勢,要背文章,還要把毛筆字再精練一番,每天還要抽時間做形體和語言訓練——窮秀才那種低頭含胸縮肩謹行的行止做派,說實話一個後世人還真不好學。

    萬事俱備,只等八月初八開考的那一天了。

    ......

    杭州今年的天氣有些古怪,七月裡就沒有下幾場雨,白日里陣陣熱風襲來,午後時光,燥熱無比。

    楊二穿著一件土布無袖短褂,暢著肚皮,正蹲在五顯寺前的野槐下,煩躁的抓著身上的蝨子。

    他今年十七歲,還是個少年人。生得瘦瘦高高,眉目乍一看還有些清秀,只是被臉上一塊小孩巴掌大的紫紅色胎記給破了相,有些不美。

    楊二是個孤兒,父母死在逃荒路上的時候他才五歲,連自家的姓氏都不記得。收養他的老把式姓楊,他也就沿用了楊姓。老把式的獨子早年間就病死了,所以楊二這個養子排行老二。

    老把式帶著楊二終年賣藝耍把式,直到那年老把式病死在杭州。當時才十四歲的楊二,發現自家那點花哨的刀棍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場,於是他就地加入了丐幫,從遊俠轉職成了盜賊。

    今天來總堂門口蹲坑,他是專門來等人的,就在他等到不耐煩的時候,寺里遠遠走出來幾個身影。

    來人中打頭的一位,走路一晃三搖,五短身材,尖嘴牙黃,一襲上好的薄衫硬生生被穿出棗核的感覺,不是丐幫新任聯絡官胡正氣胡大爺又能是誰?

    看到胡正氣領著兩個跟班搖搖擺擺的走過來,楊二急忙把瘦長的身子縮塌下來,低頭彎腰,陪著笑滑了過去:“胡爺,小的等您老半天了。 ”

    胡正氣停腳一看:“哦,是你這猢猻啊,東西呢?”

    楊二聞聲急忙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遞了過去:“就是這塊,分毫未損!”

    胡正氣接過玉牌,仰頭對著天光仔細看了看後嘆道:“好東西啊,空飄細巧,平面減地,是子岡牌沒錯,猢猻最近手藝見漲啊?”

    楊二聞聽急忙苦笑道: “胡大爺莫要取笑了,三腳貓的手藝,上不得檯面。”

    就在下一刻,胡大爺瞬間就變了臉:“手藝漲了,眼水倒沒了,你個遭瘟的渾蟲,當真是眼瞎了嗎?二尹府柴衙內的零碎你也敢偷?”

    楊二此刻已經把腰弓成了蝦米狀,低聲回道:“真真是沒認出來,要不然小的怎敢下手......”

    “你這是要給團頭上眼藥啊。”胡正氣冷笑一聲:“他老 人家方才說要釐清幫務,要有新氣象,你個遭瘟的就惹到同知老爺,大約是嫌自個命長,幫規家法橫是都忘了吧?”

    楊二這時嬉皮笑臉的說道:“這不是早間一得信,就把牌子給您老送來了嘛,有您老在,不能看著小的去監牢裡受苦吧。”

    “就剩這塊牌子了?”胡正氣把那塊子岡牌在手裡掂了掂,然後皮笑肉不笑得問道:“荷包和碎銀子呢?這麼快就花光了?”

    楊二聞聲叫起了撞天屈,臉上的胎記彷彿也因為受到了冤枉而紅亮了許多:“昨日就去牛德那裡盡還了賭債,小的現在當真是精打光,胡爺您不信就去問牛德,我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

    胡正氣聽完後仰頭翻了個白眼,然後冷笑一聲,想了想後說道:“也罷,都是幫裡弟兄,好賴也不能讓你坐監。這塊牌子我這就去送還,再陪些好話,若是二尹府上能消氣,你這事就好辦。”

    頓了頓後胡正氣繼續說道: “這幾日你就不要回城了,先去摩云觀避避風頭,衙門裡何時銷了案,你何時再回來。”

    楊二不疑有他,急忙連聲道謝。胡正氣扭頭使個眼色:“平老三,那頭你熟,帶楊兄弟去搭個夥,就說是我吩咐的,好好招待。”

    平老三是個滿臉胡茬的壯實漢子,聞聲站出來,笑呵呵得拍了拍小伙子肩膀:“走吧,楊兄弟?”

    ......

    出杭州城北行十餘里地,便是半山。山腳下一片野林,依山而建的,便是摩云觀了。

    萬曆三十五年,有僧人在此地建寺,歷時四年方成。然而短短兩年後,夏夜裡一道雷球不偏不倚劈中了摩云觀的正殿,隨之而來的大火將寺觀燒掉了一多半。

    既然是天降雷罰,那麼寺裡的和尚准定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個邏輯大家是認可的。所以事後殘存的僧人沒有提議重建,一眾禿驢來了個卷堂大散,只剩下無辜的,擔著不詳之地名聲的殘桓斷壁,默默的留在那裡。

    這之後沒過多久,殘破的摩云觀就成了盜匪賊人們的落腳地。現如今十幾年過去,摩云觀愈發的衰敗,里間已然變成了花子們的避難所,但凡有失了風的,往往會跑到摩云觀避風頭。

    楊二和平老三兩個人匆匆出了杭州北門,搭了艘便船沿著上塘河北行了十餘里地後,在一處破舊的河碼頭下船,落腳地是一片雜林。沿著林中一行青石階走上去沒多遠,就望見了摩云觀的山門。

    這一路上楊二心情不錯——賭債也還掉了,還昧下了一小錠水絲銀子,胡正氣還得替自家料理首尾,這新得勢的矮貨當真是個蠢才,嘿嘿,嘿嘿......

    摩云觀山門前站著兩個挎刀的黑衣漢子,平老三近前招呼一聲後,便帶著他進了山門。

    楊二往昔也是在摩云觀裡避過幾回風頭的,按說也是熟門熟路,只是今天他一到此地就覺得莫名有些古怪,進門後突然才反應過來,這狼不拉屎的地方何時有了門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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