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天下 作者:孑與2 (連載中)

 
mk2258 2019-9-8 13:0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 22960
mk2258 發表於 2019-9-10 18:45

    第二章親情其實就是相互安慰的過程

    中國的母親生兒子最大的作用似乎是拿來炫耀,是讓她臉上有光,就像母雞下了一顆奇大無比的雞蛋之後總要高聲叫喚幾聲的。

    雲娘自然也是如此。

    六歲的兒子終於會說話了,她覺得應該普天同慶一下。

    “兒子,你會說話啊?”

    “會!”

    “咋不說呢?”

    “不想說……”

    “你總要跟娘說說啊,這些年你都不說話,娘以為你不會說話! ”

    “我跟你說過好多話啊!”

    “騙人——”

    “我說話的時候你睡著了。”

    “好好好,你以後想說話的時候就叫醒為娘,我們一起說話,以後啊,別人要是再問,你就說娘說了,不許你跟傻子說話!”

    “好吧……”

    “再叫一聲娘給我聽聽!”

    “娘——”

    “唉——乖兒子! ”

    “再叫一聲!”

    “娘!”

    “繼續叫!等這一聲娘盼的脖頸兒都長了,你這個臭孩子,害我擔憂了這麼久!”

    雲娘沉浸在幸福中不可自拔,不論雲昭此刻說什麼她都信,雲昭也願意給這個能豁出命去救他的婦人最大的幸福。

    在這個女人最醜陋的一刻,他發現了這個女人身上最可貴的母親本能,成為這個婦人的兒子,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早上跟野豬坐在一起看朝陽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接受這個世界的準備。

    這幾年,心裡的落差太大,以至於讓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面少有顧及。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這個婦人最大的依靠以及最大的負累。

    一個驕傲的靈魂不能成為別人的負累,而應該成為所有愛自己的人最大的依靠。

    雲昭就是這麼認為的,他覺得自己有本錢有能力成為別人的依靠,畢竟,這具身體裡裝著一個偉大的,高貴的,神奇的,智慧的,充滿各種亂七八糟的知識且眼光高遠的靈魂。

    很多時候啊,總有婦人埋怨自己的孩子說——生你不如生一顆蛋!

    雲娘其實就是生了一顆沒有知覺的蛋,這是一個悲劇,不過呢,她又是幸福的,有一縷孤魂願意居住在這顆蛋裡面,成為她的兒子……這是她不幸中的大幸!

    生活其實就是這個樣子的,父母給了身體,至於靈魂思想會不會跟隨父母,這個可能性很低。

    子不肖父從人倫上來說這是大惡!

    站在人類發展的角度上,卻是正確無比的事情,畢竟,如果兒子跟父親是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雲昭相信,這個世界的人們應該還過著猴子一樣的生活。

    雲娘走的很快,也很穩當,天知道她是怎麼用兩隻三寸金蓮馱著自己高大的身體加上自己六歲胖兒子還能行走如風的。

    這一切來得雖然晚了一些,對於雲娘來說只要幸福能夠到來,什麼時候都不晚。

    雲家莊子其實就是一個破落的大村莊,門楣上斑駁的漆皮無不在默默訴說這個家族已經敗落的事實。

    只有大門前那座巨大的雕花牌坊,還在努力的堅守著雲氏曾經有過的輝煌時代。

    家中有了喜事,雲娘想要傾訴的第一人自然就是雲昭的父親。

    那面乾淨的黑底白字的靈牌,就是雲昭的父親,雲娘的丈夫雲思源。

    雲昭陪著母親跪在靈位前,好奇的瞅著供桌上密密麻麻的雲氏先祖靈位牌,想要從中找到雲思源的牌位很難,只有云娘才能準確的將自己的哀思寄託給丈夫。

    這樣的事情雲昭經歷過很多次了,只有這一次,雲娘的臉上有了笑容。

    她跟自己的丈夫說了很多的話,甚至有一些話是非常私密的,在祖先的面前說這些話,雲娘並不覺得對祖先有什麼冒犯的地方。

    雲昭被母親推到靈位前,瞅著層層疊疊的靈位,雲昭有一種靈魂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感覺。

    他甚至能感受到千百道目光如同針刺一般聚焦在他的身上,讓他很是不安。

    拜謁雲氏先祖,對雲昭來說,就是一場關於靈魂的拷問。

    雲昭有些羞愧,尤其是看到雲思源的牌位的時候,就非常的不安,他很擔心雲思源的靈魂會從牌位裡鑽出來掐著他的脖子質問。

    好在,靈位牌子很安穩,沒有出現什麼意外的動靜,除過雲娘欣喜若狂的歡呼,傾訴聲之外,沒有別的雜音。

    他顫顫巍巍上的香火也在安靜的燃燒,淡淡的煙霧籠罩住了牌位,把雲昭的歉意一點點的浸潤進了牌位,而云氏先祖看樣子也接受了這個無奈的決定。

    雲娘上下摸摸兒子肥墩墩的身體似乎非常的滿意,捏著兒子柔軟的屁股滿意的道:“你父親就是身體太差,才英年早逝的,一場傷風都沒有扛過來就丟下我們母子走了,我兒以後要多吃,多睡,長得壯壯的,將來多娶幾房好生養的媳婦,再給我生十幾個孫子,好好地光大一下云氏門楣,免得我們這一房明明是家主,卻總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欺負。”

    雲昭露出缺少了一顆門牙的嘴巴笑的很是開心,且連連點頭。

    雲娘沒好氣的打一下兒子的腦門道:“跟你父親一樣不是好人,明明身體不好,去西安的時候還光顧了不少勾欄院,他的魂啊不是被傷風病奪走的,是被那些狐狸精把魂勾跑了。”

    雲昭聽著母親毫無邏輯的嘮叨,一邊把目光落在父親的牌位上。

    雲娘強行把兒子的腦袋扭過來,恨恨的道:“他活著的時候娘都不怕他,現在人沒了,還能繼續跟我吵架不成?

    以後聽娘的,不要學你爹!”

    說完話,就按著雲昭的腦袋給祖先磕頭,一連磕了三個頭,這才罷休。

    起身之後,見雲思源的牌位上似乎沾染了一點灰塵,就掏出手帕,將灰塵一點點的擦拭掉,然後就把牌位貼在額頭嘆口氣道:“你要是活著比什麼都好……娶八十房妾室我都認了。”

    見到了母親深情的一面,雲昭終於確定,自己這具身體說到底還是愛情的產物,而一個孩子一旦真的是愛情的產物,命運都不會太差。

    拜謁完畢了祖宗,雲娘帶著兒子回到了臥房,在兩個黑臉丫鬟的伺候下開始梳妝打扮。

    她之前的打扮看不成,二十幾歲的婦人穿上藏青色的粗布衣裙,額頭上再綁上一條黑色抹帶,跟老婦人一點差別都沒有。

    現在換上了顏色鮮豔的衣裙之後,又薄薄的用了一點胭脂,最後偷偷瞅瞅兒子,還咬了口媒子,這才拖著重新換了一套絲綢衣衫的雲昭來到前院。

    她走路的樣子明顯是演練過的,由於有一雙引以為傲的三寸金蓮,走路就變得搖搖晃晃,胯部擺動的很厲害,或許,這就是大儒們讚歎過的'風擺楊柳'的媚態吧。

    雲昭看起來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他覺得母親走路的樣子更像是一隻肥鴨子……

    母親頭上的那支金步搖非常的耀眼,隨著母親走動,金步搖上掛著的珍珠流蘇便一搖三晃,明光燦燦的。

    看著母親坐在一張高背椅子上,金步搖便停止了晃動,那個叫做迎春的黑臉丫鬟將一杯茶放在母親手上,這東西似乎是用來暖手的,母親抱著茶碗,瞅著站在台階下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用一種雲昭從未聽過的語調道。

    “雲氏祖宗保佑,小少爺開智了,從今往後,誰要是再敢用對待憨子的樣子對待我兒,重責十鞭子!

    有在背地裡嚼舌根的夯貨,發賣給人伢子去延安府挖煤!

    對少爺不敬,同例!

    聽清楚了嗎?”

    雲娘冰冷的如同冰珠子一般的話語剛剛落地,一個穿著羊皮襖的老漢就領著滿院子的人躬身道: “謹遵夫人之命!”
mk2258 發表於 2019-9-11 18:40
  第三章只認屁股不認人

    云娘,滿意的點點頭,輕啜一口茶水,將茶碗遞給了黑臉丫鬟,繼續道。

    “從今後,少爺的吃穿用度從公里支出,按照我例份減兩成供給,使喚的婆子就秦婆婆吧,從莊戶家裡選兩個乾淨,伶俐的丫頭伺候。

    待小少爺就學之後呢,再找一個機靈的小子當書僮,我們家的少爺將來是要考狀元的,也就是現在家運不濟,讓你們佔了便宜!

    一個個好生看護好少爺,有你們雞犬升天的一天!”

    反穿著皮襖的老管家瞪大了眼珠子,一個勁的朝雲昭看,昨日的時候,家裡的這位少爺還是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樣,睡了一覺就開智了?

    雲昭莞爾一笑,朝老管家云福拱手道:“小子以前頑皮,跟母親慪氣呢,戲弄了福伯,還請福伯見諒!”

    “咕咚”一聲,老管家云福的膝蓋一軟就跪在地上,顫抖著手指指著雲昭看向雲娘。

    雲娘撇撇嘴道:“福伯伺候了雲氏三代人了,可以查驗一下小少爺,看看他是不是你的主子,免得有人嚼舌根說我用狸貓換了你家的主子。”

    雲福咬咬牙上了台階,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云昭,然後瞅著雲娘道:“外貌一般無二!”

    雲娘冷哼一聲道:“知道你這隻老狗還是不信,你主子生下來你是第三個抱的,他身上有什麼印記你是一清二楚,既然要查驗,就查驗清楚,遮遮掩掩的作甚!”

    雲福腦門上的汗珠子都下來了,嗓門髮乾,半晌才咬著牙嘶聲道:“老奴先領一頓鞭子,再查驗!”

    雲娘擺擺手道:“就不費那個功夫了,趕快查驗,查驗好了就好生伺候你主子比什麼都強!”

    聽母親這樣說,雲昭的臉頓時就黑了。

    不等他反抗,渾身帶著羊羶味的老管家云福就已經把他抱在懷裡開始剝他的衣衫。

    沒有釦子的衣衫很容易解開,把幾條帶子鬆開,雲昭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屁股簾子,好在,有管家的羊皮襖遮擋著,雲昭才感覺暖和一些,不過,眼瞅著一些肥碩的小生物從管家的羊皮襖上鑽出來要往自己身上爬,雲昭就恨不得光著身子站在野地裡。

    管家的心跳動的非常劇烈,跟開篩盅一般慢慢揭開雲昭的屁股簾子,色情狂一樣的深情的瞅著雲昭屁股上的那片紅色印記,狂跳的心漸漸平緩下來,再次看了一眼雲娘,就朝雲昭的屁股蛋上吐了一口唾沫……

    粘粘的唾沫粘在屁股上,雲昭開始發狂,想要從這個老變態手中逃離。

    可惜,老管家的一隻手就像是一隻鐵鉗子,牢牢地鎖住他,空出一隻銼刀一般粗糙的大手,用力的在雲昭嬌嫩的屁股上用力的擦拭。

    雲娘聽兒子叫的淒慘,不滿的冷哼一聲,心疼的瞅著兒子,最終咬咬牙,沒有阻止雲福的粗暴行為。

    雲昭覺得自己的屁股蛋火辣辣的痛,應該是破皮了。

    不等他慘叫結束,老管家云福就把雲昭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屁股朝外展示一下怒吼道:“這是我家少爺的骨血,哪個敢質疑,先問問老奴手裡的刀子答應不答應!

    有嚼舌根的老漢第一個拔了他的舌頭!”

    雲娘對管家云福的話很滿意,見兒子依舊光著,急匆匆的從雲福手里奪過兒子,跟丫鬟們一起七手八腳的幫他穿衣。

    雲昭擦拭一把痛出來的眼淚,怒吼道:“我要先洗澡!”

    雲福在一邊嘿嘿笑道:“老奴身上腌臢,小少爺還是洗乾淨些。”

    說罷一腳踹在一個小廝的腿上大吼道:“殺才,沒聽見小少爺要洗澡麼?快去燒水!”

    兩個小廝連滾帶爬的跑了,雲昭指著雲福道:“你也要洗,把你的爛皮襖丟掉!”

    雲福笑吟吟的拱手道:“好好,老奴伺候少爺洗澡!”

    好大的澡盆裡裝滿了熱水,雲昭進去之後,雲福就拿著一把刷子出現在他的身邊。

    “少爺以前為何不說話啊?”雲福用刷子在雲昭紅彤彤的屁股蛋上刷兩下。

    雲昭趴在澡盆邊上有氣無力的道:“我不跟傻子說話!”

    雲福笑呵呵的道:“老奴沒有念過書,莊子上人也大多是莊稼漢,傻是傻了一些,不過,夫人可是念過書的大家閨秀,你怎麼也不說?”

    說著話,又用豬毛刷子在雲昭的屁股上刷兩下。

    雲昭白了雲福一眼道:“我跟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數都是她在說話……”

    “哦,原來是這樣啊,少爺去世後,夫人難免寂寞,小少爺多體諒一下夫人。”雲福說著話用刷子蘸了一下皂角水,刷子的目標依舊是雲昭帶印記的那邊屁股。

    “換個地方刷啊,這可是豬毛刷子!”

    雲福將刷子放在了雲昭的後背上,尷尬的笑道:“老奴到現在跟做夢一樣,不是不信小少爺,是不信自己的眼睛。”

    雲昭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恨恨的道:“跟你們說話真的不如跟野豬說話來的暢快。”

    雲福手裡的刷子停頓了一下遲疑道:“那頭野豬精真的會說話?”

    雲昭沒好氣的道:“一般都是我說,它聽著,我倒是希望它會說話,這樣我就不用跟你們說話了。”

    雲福嘿嘿笑道:“這話說的是,老奴也不願意跟那些蠢材說話。”

    “要不是看到我娘可憐,我寧願一輩子裝啞巴!”

    “小少爺其實早就開智了是吧?”雲福猶豫了一下,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出了心頭的疑惑。

    “你怎麼知道的?”

    雲福無聲的笑了一下,繼續用刷子擦拭著雲昭的後背道:“老奴就沒見過比小少爺更愛乾淨的小娃娃。

    誰家三五歲的娃娃不是臟兮兮的,吃屎的年紀裡,只有小少爺整齊的跟年畫裡的娃娃一般,這村子裡的傻娃娃不是沒有,雲河家的傻兒子跟小少爺沒法比。

    去年的時候,老奴就覺得小少爺不是傻子,還以為是大娘子的計,這才沒敢說。

    既然大娘子已經把事情捅破了,從今後,家裡可以安寧一陣子了。”

    雲昭滿意的點點頭,見雲福手裡的刷子再一次落在他有胎記的半邊屁股上,就鬱悶的道:“怎麼又刷那裡啊?破皮了!!”

    雲福尷尬的停手道:“習慣了… …”

    洗的干乾淨淨的雲昭看起來就像是年畫上的胖娃娃,雲福越看越是喜歡,見雲昭睡著了,就抱著雲昭從內宅出來之後交給了雲娘,坐在一張板凳上對雲娘道。

    “聽說去年京城裡發生了一道旱天雷,死傷無數,關帝廟裡的老道說這是國生妖孽的徵兆。

    早上雲旗一干人從禿山回來之後到處嚼舌根,說少爺是妖孽……還看見少爺跟野豬精坐在石板上說話呢。

    老奴是不信的,不過啊,鄉民愚昧,請關帝廟裡的道爺給少爺驅驅邪還是必要的。”

    雲娘擔憂的瞅著躺在床上睡覺的兒子輕聲道:“早上的事情發生的突然,我這也剛剛回過神來,有一點雲旗沒有說錯,早上的時候昭兒確實跟禿山上的那頭大野豬坐在一起,你說……”

    雲福傲然一笑道:“請道爺給少爺驅邪是做給外人看的,少爺開竅了,對我云氏來說就是天大的喜事。

    即便是什麼精怪附身,只要能給我云氏開枝散葉,就算不得什麼。

    當年,老漢隨著老太爺東征西討的什麼場面沒見過?

    這件事就算是怪了一些,只要老漢還在,就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雲娘皺眉道:“我倒不覺得我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無非這個小人兒性子孤僻一些,自從叫了我一聲娘,那可是叫到我心坎裡去了。

    找道士來家裡也不是不成,只是雲旗這些人的嘴巴太毒!”

    雲福淡淡的道:“以前,少爺沒開智,老奴也就任由他們胡鬧,畢竟,少爺的樣子擺在那裡,沒法子繼承家業,找一個貼心的兄弟掌管家業,順便再照顧好少爺也是不錯的。

    現在不同了,少爺有了心智,他們再多想就踰矩了,家主這一脈還輪不到他們插手!

    此事,老奴自有主張!”

    雲娘嘆口氣道:“驅趕走就算了,畢竟是雲氏族人,我不想讓昭兒的父親在陰間難做。”

    雲福點點頭,正要離開,就听睡在雲娘身後的雲昭輕聲道:“娘,別趕走他們,他們很可憐!”

    雲福愣了一下,伸長脖子瞅瞅雲昭,對雲娘道:“少爺說的沒錯,如今陝西盜賊如麻,他們一家子要是離開了這玉山,也是死路一條。

    老奴會讓他閉嘴,不趕走。”

    說罷就出了門。

    雲娘看著兒子烏溜溜的大眼睛嘆口氣道:“跟你爹一模一樣,都是一副濫好人的模樣。”

    雲昭打了一個哈欠道:“雲家的人都是我的,一個都不准離開!”

    “怎麼說?”雲娘死死盯著兒子的眼睛看。

    雲昭沒有避開母親的目光,淡淡的道:“您不是常說人多好辦事嗎?”

    雲娘沉吟片刻,給兒子蓋好被子道:“好好睡覺,選個好日子,娘就去給你請一個好師傅。”

    雲昭點點頭,又打了一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mk2258 發表於 2019-9-11 18:40
第四章快要餓死的先生和狗

   

    傳說中可以窺破陰陽,比諦聽還要厲害的的關帝廟道爺沒有來,留守道觀的小道士說如今天下妖孽橫生,道爺很忙,去渭南捉拿一隻成精的狐狸精,沒工夫理睬雲氏這種土財主的小事情,等開春之後再看看道爺有沒有功夫。

    雲昭很想道爺快點來,快點證明他不是妖孽,這幾天他已經快被母親煩死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不但脖子上要掛辟邪的玉牌,掀開枕頭還能看見疊成三角的鎮妖紅布,門上貼了門神,窗戶上貼滿符篆,往往在他睡得正香的時候,母親會把他弄醒,瞪著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要他叫一聲娘來聽聽。

    雲昭懶得喊,雲娘就不斷地搖晃他,直到他不情不願的喊了一聲之後,才算是放過了雲昭。

    白日里,只要雲昭清醒著,雲娘就帶著他到處亂轉,方圓三十里地的寺廟道觀神龕看了一個遍。

    直到雲娘發現兒子哪怕站在佛祖腳下,依舊氣定神閒的,沒有變化成什麼奇怪的東西,也沒有重新變成傻子,這才算是放下來心頭的疑惑。

    不知不覺十五天的時間就過去了。

    很多時候,雲昭仰望著禿山上曬太陽的野豬一家八口就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麼突然變得聰慧起來。

    不過,回想起母親那天瘋了一樣驅趕野豬的樣子,這一絲後悔之意也就煙消雲散了。

    今天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雲娘一大早就帶著穿戴一新的兒子,帶著管家丫鬟,家丁們直奔玉山。

    在那座高大的山腰上,有一座書院。

    根據母親的說法,玉山書院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

    以前是關中數一數二的大書院,前代大儒橫渠先生,就曾經在這裡開課授徒,順便養病,在那個時候,玉山書院的座位一座難求,有江南的才子不惜奔波千里也要來聽橫渠先生的課。

    也就是因為有了玉山書院的講課經歷,橫渠先生最終回到橫渠老家才建立了鼎鼎大名的'關學',發出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得絕唱!

    後來,蒙古人進入關中,玉山書院便慢慢的衰落了,明太祖年間,又輝煌了一陣子,大批的先生受詔當了官,因為貪瀆,惰政一類的事情被太祖殺了一大半。

    先生們見當官太危險,另一半也就不願意出山當官了。

    天下太平之後,新登基的燕王皇帝不怎麼隨意殺官員了,這裡的先生開始想當官了。

    可惜,大勢已去,西南一地的土著們依靠當年前赴後繼當官的決心,已經佔據了大半個朝堂,他們再想出仕為官為時已晚。

    加上從這裡出去的先生頭太硬,不願意只教授四書五經,更不願意讓自己的學生用古人的語氣來承接現代學問,更加不願意接受燕王當他們的皇帝,被官府廢黜了官學的資格,腦袋最硬的幾位先生終究沒有硬過鋼刀,連同自己的門人子弟,以及接濟玉山書院的富戶們一起人頭落地。

    玉山書院從此淪為蒙學私塾,漸漸不為人所知。

    關中大旱六年,民不聊生,在吃飯都成問題的情況下,讀書人就更少,玉山書院的日子也就更加的難過。

    至少,在雲娘嫁到藍田雲氏之後,這座書院就已經破敗的快要廢棄了。

    雲昭第一次對母親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這一番話絕對不是土財主家的女主人能說出來的。

    由此可見,管家說母親是大家閨秀這一點很可信。

    雲昭站在山門前瞅著倒在荒草叢裡的玉山書院殘破的牌匾,莫名的有些難過。

    他走進荒草堆,想要把牌匾抬起來,手才抓到牌匾,沒有來得及發力,一塊朽木就被他掰下來了。

    “這裡有一位很厲害的先生。”

    雲娘見兒子目光中滿是疑惑,就連忙道。

    “有多厲害?”雲昭一點都不信母親的話。

    “反正啊,給你娘我開蒙的先生,對這位先生可是讚不絕口呢!”

    “娘,您是什麼時候開蒙的?”

    “呀,你娘我八歲就開蒙了。”

    雲昭呻吟一聲,沒有繼續問,他覺的母親在騙他,大明一朝八歲女童可以拋頭露面了?

    如果母親說的是真的,她的家教一定不太嚴格。

    雲娘將背簍往上墊一下,背簍裡的束脩還是有些重量,走了七八里山路之後,變得更加沉重。

    “為什麼不讓他們背?”雲昭指指遠遠跟在後面的管家一行人。

    “我一個婦道人家給兒子求先生,已經很失禮了,如果再不尊敬先生,人家怎麼可能回來咱們家教你?”

    儘管雲昭覺得這世上吃飯才是最大的事情,他還是默認了母親的做法,兩人慢慢沿著台階上了高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口破鐵鍋,不是這口鍋有多麼的特別,而是因為整個高台上除過一座破殿之外,唯一能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這口破鍋。

    鏽跡斑斑的鐵鍋裡凍著一塊冰,破鍋邊上還有一隻黑陶碗,碩大,骯髒,看樣子有一陣子沒人用過。

    山風凜冽,鐵鍋下沒有一絲灰燼,只有幾根燒的半殘的柴火胡亂散落在四周。

    鐵鍋後邊,便是一座相對完整的小殿,四角的飛簷上還有一些破損的飛簷獸,飛簷上的鈴鐺早就不知去向了。

    半扇門倒在地上,寒風不停地往裡面灌,另外一扇稍微完好的門無力地翕張,一隻精瘦的黃狗探出腦袋看了一眼雲昭母子,又謹慎的縮回頭,小聲嗚咽一下,就再無聲息。

    雲昭看了一下,鍋裡確實是清水結冰,裡面沒有一粒米,也就是這一刻,他對這位將要見到的好先生充滿了好奇,母親口中的厲害讀書人,是如何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的。

    “亂世啊,讀書人不值錢!”

    雲娘咬著牙對兒子道。

    雲昭笑道:“我們給他一個糜子饃饃,他是不是就可以教我讀書了?”

    雲娘冷笑一聲道:“沒那麼容易,讀書人有風骨,餓死也不會受嗟來之食!”

    “外祖家裡的讀書人多嗎?”

    “多啊,你的四個舅舅,七個表兄全是讀書人,你爹爹當年就是你外祖的門生,只可惜你爹爹考中秀才之後就不再讀書了,被你外祖趕出門楣,娘回家三次都被你外祖給攆出來了,備好的禮品也被丟出來。

    昭兒,你將來一定要好好讀書,中一個狀元給他們看看,替娘出了這口氣!”

    雲昭回憶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明代科考難度,不再作聲,就他在後世考了一個普通大學的本事,連清華,北大邊都沾不上的成績,估計沒法子在這個時代大放異彩。

    母親的意願自然是要支持的,於是,雲昭重重的點了點頭,意志非常的堅決。

    “元壽先生可在?”雲娘揚聲呼喚道。

    沒人回應。

    雲娘拖著雲昭靠近了破殿,再次喊道:“元壽先生可在,雲秦氏攜幼子云昭拜見。”

    殿中傳來一聲狗吠。

    雲昭對母親道:“會不會被凍死了,我們進去看看。”

    雲娘搖搖頭道:“如果元壽先生因凍餓而死,他不會願意讓我們看見他的破落模樣的。

    我們回去,明日再來。”

    雲昭掙脫母親的手,在母親的呼喚聲中鑽進了大殿,不一會他的聲音就從大殿里傳來。

    “娘,快來啊,元壽先生快要餓死了。”

    雲娘吃了一驚,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將留守在遠處的管家云福召喚過來,這才走進大殿。

    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大殿角落裡的草堆上躺著一個人,雲昭正蹲在那個人的身邊瞅人家的臉。

    雲福臉色一變,匆匆的將雲昭從那人身邊拖過來低聲道:“小心沾染了時疫。”

    雲娘聞言,立刻用袖子掩住雲昭的口鼻,迅速退了出去。

    時間過了良久,之雲昭等的不耐煩的時候,一個留著三綹長須,身材高大,面目發青的中年漢子扶著門框,吃力的對雲娘道:“你要請我當你家的西席?”

    雲娘連忙道:“家師國淵先生早就向小婦人推薦過先生,還請先生莫要推辭。”

    中年漢子擠出一絲笑容道:“某家今日境遇,哪裡有什麼挑三揀四的條件。”

    雲娘大喜,連忙道:“這就請先生光臨寒舍,屈就西席一職,四時八節的供奉不敢短少。”

    元壽先生道:“走吧,這就履新,繼續留在這玉山書院,某家有餓死之憂。

    咦?你是雲氏當家婦人,早就听聞你只有一個殘疾兒子,莫非你要請我教他?

    如果是這樣就請回吧,恕某家無能為力。”

    雲昭在一邊笑嘻嘻的道:“你才是傻子!”

    元壽先生低頭看看打扮的如同一隻綠青蛙一樣的雲昭慢慢的道:“流言蜚語果然不可輕信!”

    雲娘笑道: “我兒以前懵懂,半月前突然開智,這一點要禀報先生得知。”

    元壽先生仔細看看雲昭的眼睛搖搖頭道:“昔日楚莊王舊事重演罷了,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如今,這娃子真的勾起某家好為人師的念頭了。”

    雲福攙扶著徐元壽從破殿中走出來,才走了幾步,就見徐元壽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破殿嘆息一聲道:“老伙計,出來吧,我們有地方吃飽肚皮了。”

    那隻守在破殿門口的老黃狗慢慢靠近徐元壽,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他的手,又慢慢的轉回破殿裡去了。

    徐元壽淚如雨下,哽咽著朝破殿施禮道:“狗兄,非是徐元壽意志不堅,實在是已經走到山窮水盡之地了,山中多豺狼虎豹,堅守再無意義,你,你,你就跟我走吧!”

    大殿中寂然無聲,徐元壽跪倒在地,雙手捶地嚎啕大哭,片刻功夫竟然又昏厥過去了。

    雲昭再次走進破殿,不一會就勒著黃狗的脖子將他從破殿裡拖出來了。

    雲福安頓好徐元壽之後,見雲昭拖狗拖得辛苦,就一把抓住黃狗的頸皮對抹眼淚的雲娘道:“回去餵幾頓食物就會重新認家的。”
mk2258 發表於 2019-9-12 18:11
明天下 第五章打出來的云十八 (求推薦啊啊啊啊)

云昭不知道徐元壽這人的才華如何,通過他與黃狗的對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心中充滿痛苦且有很多事情需要堅守的人。

當他昏迷的時候,他的手軟軟的從擔架上垂下來,指尖掠過荒草,就會微微的彎曲,似乎要抓住荒草讓自己的身體留在這座破爛的玉山書院里。

黃狗不斷地哀鳴,在美美的吃了兩個糜子饃饃之后,就搖著尾巴跟在云昭身后,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座讓徐元壽不舍得離開的破殿。

從玉山書院回到云氏莊子,就像是從天上回到了人間,玉山山腰上依舊圍繞著一圈云彩,就像是玉山的腰帶,把世界分成了兩個。

一行人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就看見衣衫襤褸的云旗跪在大門外邊,在他身后,是他一家老小九口人,在不遠的地方,還站著更多的云氏族人在看熱鬧。

云娘吩咐家丁丫鬟把徐元壽送進家里安置,自己帶著云昭,云福來到云旗身邊。

云旗垂頭喪氣的,見到云娘,嘴唇哆嗦了幾次,也沒有說出請罪的話,倒是他的老父親,膝行幾步攔住云娘得去路戚聲道:“云旗不知好歹沖撞了大娘子,求大娘子看在老朽的薄面上,給他一家一條生路。”

云娘避開老人側身站立,瞅著跪了一地的云旗家人慢慢的道:“九叔言重了,云旗心懷不軌這是事實,不過,我并沒有絕了他一家老小生路的意思,就算是不管他的生死,揚哥兒兄弟兩個還是我云氏血脈,豈能讓他們沒了生計。

如果這樣做了,將來我哪里有臉面去見我苦命的夫君呢?

禿山上的那一番話,是我情急之下說出來的,九叔不必當真,快快請起,云秦氏當不起長輩大禮,沒的折了妾身的壽數。”

九叔連忙站起來,拱手道:“大娘子一向寬厚,是云旗不知好歹,也是老朽教導無方……”

云娘與云九叔在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廢話似乎沒有盡頭,不知不覺說了很多的廢話,卻沒有一個人讓跪在地上的云旗起身。

云旗跪在地上羞愧難忍,按在地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脖頸間青筋暴跳,如果不他面色蠟黃的妻子不斷地扯他的衣袖,云昭估計這人早就暴走了。

一個瘦峭的半大少年不斷地偷看云昭,目光中的恨意怎么都掩飾不住。

云昭來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跪在地上,扭過頭瞅著少年人云楊道:“你們在做游戲嗎?帶上我!”

少年人云楊的一張臉頓時就變成了豬肝色,薄薄的胸膛起伏不定,眼珠子漸漸變成了紅色。

就在他將要爆發的時候,跪在他身后的妹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云昭指著云家小妹哈哈笑道:“你輸了。”

云楊怒極,才要起身,就聽母親大聲道:“楊兒,你要氣死我嗎?”

云楊血紅的眼睛里流出一絲清淚,將頭重重的垂了下去。

站在一邊的云福將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松開,繼續聽云娘與云九叔之間的對話,只是眼睛的余光從未離開云昭。

云小妹僅僅哭了兩聲,就不哭了,主要是云昭手里拿著的半塊白面餅子太誘人。

云昭膝行到云小妹身邊,掏出手帕擦干她臉上的眼淚鼻涕,見自己的手帕頓時臟的一塌糊涂,就把手帕塞進小妹手里道:“女孩子要知道干凈!”

云小妹的目光落在半塊白餅子上挪不開,云昭就不耐煩的道:“把手擦干凈才能吃!”

或許是云昭的聲音大了一些,云小妹的嘴巴又癟了,想要哭又不敢,拿著云昭的手帕不知所措。

云昭奪過手帕,將云小妹臟兮兮的小手擦了一遍,這才將半塊白餅子塞她手里,瞅著重新把目光透過來的云楊兩兄弟道:“不跟女娃比,我們繼續比看誰跪的久!”

說罷就跪直了身子,面露嘲諷之色。

云楊不知道怎么想的,見小妹在大口的啃白面餅子,自己居然不知不覺的也跪直了身子,倒是他的弟弟云樹大聲道:“你一個傻子也能比過我?”

此言一出,云娘就恨恨的看了過來,不等她發怒,就聽云昭道:“我從來就不是傻子,你們才是傻子。”

云樹還嘴道:“只有傻子才去跟野豬精玩。”

云昭道:“我寧愿跟野豬一起玩,也不跟你們這些傻子玩。”

云樹道:“跟野豬玩的才是傻子!”

云昭大怒一個虎撲就撲在云樹的身上,將他推倒在地,扭著他的脖子道:“你才是傻子!”

云樹不甘示弱,抱著云昭的腰就翻了過來,兩個小人在地上扭打,圍觀的眾人的心情卻莫名其妙的變得好了起來,更有好事的少年童子圍過來看兩人打架,場面逐漸鼓噪起來。

云樹雖然比云昭高大一些,心智畢竟年幼,那里是孩童身軀成人心思的云昭刁滑,雖然被云樹勒住了脖子,他的一只手卻抓住了云樹的雀雀,用力捏了一下,云樹就不由自主的松開了云昭的脖子,抱著雀雀痛哭失聲。

云昭從地上爬起來,得意洋洋的,沒料想,卻引來一大群鄙視的目光。

云楊看看在地上打滾的弟弟,又看看得意洋洋的云昭咬著牙道:“不要臉!”

他很想幫弟弟教訓一下這個無恥之徒,終究自認年紀大些,沒有出手。

云娘見兒子得勝,滿是寒霜的面孔終于解凍了一些,在她看來,兒子不管用什么手段打贏了云樹,就是贏了,至于無恥?那是聰明孩子才能做的事情!

“以後管我叫哥!”

云昭得意洋洋的踢了一腳疼痛消失的云樹道。

云樹叉著腿站起來咆哮道:“我是云十八,你是云二十一,怎么都是該喊我哥哥!”

云昭拍著手大笑道:“你被我打敗了,所以,我就是云十八,你是云二十一!”

不知不覺站起來的云楊見云昭如此無賴,就冷笑道:“我是云八,你要不要當云八?”

云昭瞅瞅比他高了一個半頭的云楊,舔舔嘴唇道:“等我長得跟你一樣高的時候我們再比過。”

說完話,生怕云楊找他麻煩,就匆匆的躲到母親的身后去了,再次惹來一片嘲笑聲。

云九叔趁機對云娘道:“上下都是孩子間的嬉鬧,大娘子就饒過云旗吧!”

云娘嘆口氣道:“無非就是耕作水田跟旱田的那點事,今年我們還有水田耕作,到了明年,我們恐怕就沒有水田可以耕作了。

罷了,能松快一時,算一時,我也不罰云旗全家去旱田里刨食了。

關中大旱了六年,蒙祖宗保佑,玉山水眼給咱出了六年的水,讓我們全族老少吃了六年的飽飯,今年水眼出水銳減,再這樣大旱下去,到了明年,水眼就要枯了,這個時候家里再斗來斗去的沒半點好處。”

話說完,云娘就拖著云昭進了家門,云福關上大門,將外面的喧囂與憂愁都擋在外面。

門才關上,云娘一下子就抱住云昭呵呵笑道:“我兒會打架了!”

云昭笑的跟傻子一樣道:“我是云十八!”

云娘伸手捏住兒子的胖臉得意的道:“等娘給你找一個好的槍棒師傅,我兒把這一輩人都打的服服帖帖,看誰還敢偷窺我兒的家主之位!”

云福在一邊笑道:“這是正理,云氏本就是將門出身,少爺身體虛弱,這才走了文路,這也是云旗這些人敢窺伺家主之位的原因。

以后,小少爺的槍棒功夫就讓老奴來教,這十里八鄉的,論到槍棒,那些刀客還比不上老奴。
mk2258 發表於 2019-9-12 18:11
明天下 第六章戰爭!與大白鵝的戰爭! (各種求)

關中人從軍,目的就是要搏一個馬上封侯,這是從秦時就有的習慣。
在長江以南,大家族一般對武事不是很看重,甚至有些鄙視。

在關中地從來就不是這樣的,厚重的黃土高原養育不少博學鴻儒,但是,卻養育了更多的悍將。

尤其是秦漢唐時期,老秦人的勇武曾經給了大漢族莫大的安全保障,即便是到了宋,秦軍依舊是這片土地上最彪悍的存在。

也就是在這樣一片民風彪悍的土地上,才誕生了,白起,王翦,馬援,班超,楊素,李靖,郭子儀等數不勝數的名將。

而大明朝的榆林鎮為天下雄鎮,兵最精,將才最多,然其地最瘠,餉又最乏,乃慕義殉忠,志不少挫,無一屈身賊庭,其忠烈又為天下最。

以上的話都是一些歷史總結,對云昭來說,世界遠沒有史書上的說的那么光輝,那么偉大,那么質樸!

即便是身為一個被母親養在深宅中的地主家的傻兒子,他也早就聽管家嚇唬過他無數次。

“少爺啊,可不敢你出門,刀客會把你抓去賣錢!”

“少爺啊,可不敢亂跑,乞丐會把你抓你賣錢!”

“少爺啊,可不敢再去禿山上玩耍了,山大王會把你拉去綁了,問大娘子勒索錢財!”

這樣的話說的多了,云昭自然就認為,關中大地上如今已然是盜匪橫行的場面。

嚇阻云昭不敢出門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記憶……

在他的記憶中,這個時候,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大抵上已經開始造反了,這對他來說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事情了。

所以,他不敢出云氏莊子,至少,在沒有學成武藝之前是不敢出莊子的。

武藝對別的地方的人來說可有可無,對關中百姓來說,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

在關中這片買菜,買肉都能釀出人命案子的地方,不會武藝很吃虧!

當然,現在,他連內宅門都不敢出。

阻攔他出內宅門的不是母親,不是管家,也不是牙齒都掉光的秦婆婆,更不是母親給他找的兩個還在流鼻涕的小丫鬟,純粹是母親當做寶貝看的兩只大白鵝!

關中人活得艱難,寡婦活得更加艱難,寡婦養狗是大忌,可是宅中也需要看家護院的東西,于是,性情彪悍,勇往直前的大白鵝就成了首選!

別人家的大白鵝一般養上兩三年就會進肚子,或者賣掉,只有云昭家的大白鵝已經整整活了五年!

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從云氏莊子里挑選出來了六只最彪悍的大白鵝看家,五年中,已經有五只實力稍微弱小一些的大白鵝被母親給燉了,剩下的兩只大白鵝,完全彪悍的不像是兩只家禽。

據秦婆婆說,家里的這兩只大白鵝比土狗還要厲害些!

云昭蹲在門檻里面,雙手抱著下巴郁悶的瞅著門外,在他身后同樣蹲著兩只小姑娘,衣衫倒是很整齊,就是總有鼻涕掛在鼻子下面。

鄉下閨女是彪悍的,哪里有怕大白鵝這種家禽的道理,可是,云春,云花這兩個丫頭在吃過大白鵝的苦頭之后,就跟云昭一樣不敢出門了。

“春春,你往西門跑,花花往東門跑,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云昭放緩了語氣,慢慢的誘導兩個小丫鬟。

鄉下小丫頭傻是傻了些,卻并不蠢,兩個同姓小丫鬟同時把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

養了五年的大白鵝足足有二十斤重,翅膀呼扇開來足足有八尺,腦門上的紅頂子早就變成了紫黑色跟獅子頭一般厚重,上一次,云春就是被大白鵝一翅膀拍倒的,還被大白鵝踩在身下,頭發啄的凌亂,大白鵝走了之后才發現,她的新衣裳上還被大白鵝拉了一泡屎,為此,心疼新衣裳的云春嚎哭了一個多時辰。

此時此地,這兩個還沒有養成奴隸自覺的小丫鬟絕對不會給自家主子當炮灰的。

吃飽了肚子,又換了新襕衫,還綰了頭發插了牛角簪子的徐元壽就站在二道門外,背著手看困在內宅的云昭,一言不發,且神情冷冷的。

今天是云昭就學的第一天,他做好了開學的準備,卻沒有幫助云昭脫離困境的意思。

不僅僅如此,他甚至阻止云娘,管家,以及秦婆婆要幫助云昭的行為。

“連兩只鵝都對付不了的孩童,說什么妖孽!妖孽如果個個如此,這天下早就太平了。”

此話一出,云娘等人就迅速離開了。

大白鵝咬人很痛,卻絕對不會致命,這也是云娘她們狠心離開的原因。

在這之前,云昭已經用了很多法子,根本就沒辦法將兩只守在門口,門神一般的大白鵝引走,不論是丟糕點,還是丟別的東西。

即便是從后窗翻出去,那兩只該死的大白鵝早就伸長了脖子在窗下等他!

徐元壽抬頭瞅瞅已經升高一丈的太陽,臉上已經有了不耐煩的模樣。

“一柱香之后,如果你還沒有脫困,今天就不用就學了,如果三天之內,你沒有按時來到書房,以后就不用來了。”

徐元壽沖著云昭高聲喊了一句轉身就走,走了三五步之后又回頭道:“束脩自然是不退的!”

云昭在心中測算了自己的武力值,發現跟一只大白鵝比起來都不如,更不要說兩只了。

別人家的六歲孩童缺少吃食,最多只有二三十斤重,比如他身后的兩個小丫鬟,更是瘦的跟蘆柴棒一般。

云昭被母親當豬養,足足有兩個丫鬟的體重,即便是如此,也不過四十來斤,在體重上對兩只大白鵝來說毫無優勢,估計經不起大白鵝一撲。

蹲在門檻里不是一個辦法。

如果云昭是普通孩子,哭鬧一番也就過去了。

問題是如今的云娘需要一個超凡脫俗的孩子來支撐云氏大房的門面,如果妥協,天知道母親會有多失望。

云昭嘆口氣,站起身,對兩個蠢丫鬟道:“待在屋子里別出去!”

說完話,就頂一床被子包著腦袋在兩個小丫鬟驚恐的目光中離開了門檻。

根本就沒有例外!

事情跟云昭想的一模一樣,他剛剛出門,兩只該死的大白鵝就一左一右的撲了上來……

兩只小丫鬟開始大哭……

云昭抱著腦袋不論大白鵝如何虐待他,依舊堅定的一步步向大門口挪動,不叫喊,也不哭泣!

魯迅說,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對云昭來說,大白鵝啄在腿上的第一口痛徹心扉,第二口依舊讓人發狂,第三口,第四口之后也就麻木了。

棉被如果把身子包裹的嚴實就沒法子好好走路,而大白鵝總能找到目標對云昭施加傷害。

被大白鵝撲倒了,云昭就爬起來,幾次三番之后,他終于摸索到了內宅的大門。

出了門,大白鵝就悻悻的停下了追擊的腳步。

徐元壽并沒有走遠,枯瘦修長的身材站在落了樹葉的槐樹下兩者一樣的落魄。

“某家以為你會強令兩個丫鬟護送你出來!”

徐元壽呲著發黃的牙齒如同惡鬼一般的道。

云昭的雙腿抖動的厲害,大白鵝施加在她身上的傷害主要就在兩條腿上,他強忍著要用力搓腿的沖動將棉被放在石桌上拱手道:“這種事怎么能讓女人來?”

徐元壽無聲的笑了,笑了良久才道:“記住你的這句話,男子漢大丈夫的本質就是擔當!

無擔當,算不得男人!

走吧,這一次做的一般,不獎,不罰!”

云昭疵牙咧嘴的用力揉搓著小腿,一邊怒道:“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徐元壽背著手笑道:“實力不濟的時候就要做好挨打的準備,你選擇承受痛苦,這是對的,有時候啊,痛苦是逃不掉的,既然逃不掉,那就要做好保護,讓自身保存最大的實力,以待東山再起。

某家如果在你的處境,我會選擇裹著棉被滾出來!”

云昭怒道:“太難看!”

徐元壽探手摸著云昭圓圓的腦袋瓜子道:“逃跑的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

這些話你現在還無法領悟,不過呢,你要記住,以后會明白的。”

說完話就瞅了一眼云昭故意露出來滿是淤青痕跡的小腿,若無其事是的牽著云昭去了書房。
mk2258 發表於 2019-9-13 11:37
明天下 第七章:不值錢的妖孽!

云昭在大明朝上的第一課以跟大白鵝發生戰爭開始的,以朱砂點智為結束。
這個過程很簡單,中間的正衣冠,洗手凈心被徐元壽直接省略了,至于填寫名狀上報藍田縣縣學這一過程也被他省略了。

第一天的課業就是《三字經》,徐元壽教的很是認真,在發現云昭輕易就會背誦了之后,就給云昭留下了海量的作業——抄寫《三字經》百遍!

在檢查了云昭狗爬一樣的毛筆字之后,糾正了云昭難看的握筆姿勢,又把自己抄好的《三字經》供云昭臨帖,又手把手的教云昭寫了百十個字。

徐元壽的字寫得又快又好,能把云娘買來的描紅帖子丟掉,直接用他的字,看來,這人在寫字一道上極為自信。

轉眼間就到了中午時分,云昭的兩個傻丫鬟流著口水送來了午飯。

午飯很豐盛,主要是有一瓶酒跟一只雞!

云氏雖然是大戶,平日里的餐飯也沒有如此豐盛過,今日是開蒙第一日,云娘犒勞一下先生,希望他能好好地教導兒子。

腹中不饑餓時候的徐元壽,是一個很有風度的人,不論是吃飯還是喝茶,喝湯都極有法度,害得云昭也沒有法子開心吃喝!

見徐元壽把他最討厭吃的雞胸肉放到他的碗里,就從盆子里撈出半截雞脖子吃的香甜。

至于雞胸肉早就進了兩個丫鬟的肚皮,有她們在,云昭斷然不會浪費糧食的。

徐元壽酒足飯飽之后,就站在窗前瞅著遠處白雪皚皚的玉山自言自語道:“果真是窗含西嶺千秋雪啊!”

云昭打發兩個喜滋滋的丫鬟把剩下不多的飯菜端走后,就來到徐元壽身邊,趴在窗臺上看玉山上的白雪。

過了良久忽聽徐元壽低聲道。

“京城遭受了天罰,陜西一地盜賊紛紛,這天下將要大亂,科考無益,某家也只教授你開蒙,至于經學看你以后的志向吧!”

“母親希望我考上狀元,回來光宗耀祖呢!”

云昭滿懷希望的對徐元壽道。

徐元壽慘笑一聲道:“狀元,狀元,你可知今年壬戌狀元文公震孟考上狀元時時年幾何?”

云昭笑道:“定是一位少年郎!”

徐元壽道:“你如果覺得自己五十歲中狀元能接受,某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人五十歲才考中狀元?”

“是啊,他祖上乃是名噪江南的才子文征明,你云氏本就是武將出身,這些年又人丁凋落,沒有門路,你這樣的家世若不能拜江南鴻儒為師,能考中秀才已經是極限了。”

“可是,我很聰明啊!”

徐元壽憐惜的瞅著眼前的云昭道:“與你的聰慧無關,只與你的家世有關。

你云氏如果自你這一代以耕讀傳家,三五代后如果代代聰慧,可以問鼎一個簪花進士,想要問鼎狀元絕無可能!

更何況這世上才智之士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你的這點早慧勁頭又算得了什么?”

云昭大叫道:“這不公平!”

徐元壽笑道:“這世道從未公平過,公平二字只與實力有關!”

“我一個時辰就學會了《三字經》且能背誦!”

“這樣的本事很多人都有,一天時間能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倒背如流的蒙童某家也見過,人家的字寫得還比你好百倍!”

“一定是學前就會的!”云昭大為憤怒。

徐元壽呵呵笑道:“沒有,先生念了一遍,他就會了,至于寫字,是用木棍在沙盤上按照字帖畫出來的。”

云昭啞口無言,又有些不服氣,低聲道:“這人現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一個大官?”

徐元壽的手很自然的搭在云昭的腦殼上道:“那個人落魄半生,一事無成,最后成了你的先生!”

云昭有些發懵,而徐元壽的心情似乎也不好,推開門一個人向院落外面走去。

先生剛剛離開,云娘就從外面匆匆的進來了,沒有管家陪伴她不見外男。

云娘先是翻看了云昭寫的狗爬一樣的字皺皺眉頭,馬上問道:“先生都教了一些什么?”

“《三字經》!”

“學會了嗎?”

“學會了,已經會背了!”

“書中的仁,義,誠,敬,孝可曾知曉?”

云昭瞪大了眼睛瞅著母親道:“我這才上了一個時辰的學,還被你養的大白鵝咬的全身淤青,能把《三字經》……”

話音未落,他就覺得自己后腦勺上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你表哥秦良已經開始作對子了。”

云昭搖搖發懵的腦袋道:“二十天前,我還是一個傻子!”

才說完話,后腦勺又挨了重擊。

“那是你裝的,偷懶了這么些年,該勤快了!我這就讓福伯去找徐先生,讓他多督促你!”

母親來的快,去的也迅速,云昭后腦勺上的疼痛還未消失,母親就不見了。

這是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云昭也不是第一次承受這種望子成龍的感覺了。

只是,這一次來的更加猛烈!

早知道變聰明之后要經歷這些,他認為還是當傻子的時候輕松些。

臨帖一百遍,《三字經》足足有一千一百二十二個字,一百遍……毛筆軟不拉幾的不聽使喚,寫幾個字手腕就困得難受,云昭又開始后悔了。

因此,當云昭在油燈底下打第十個哈欠的時候,兩個丫鬟早就在屋子角落的小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而云娘則坐在油燈下兩只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盯著云昭寫字。

昏黃的油燈落在云娘猙獰的面孔上,毫無溫柔可言……

寫完最后一個字,云昭翻身倒在床鋪上呼呼大睡。

云娘這一次沒有叫醒云昭,看了云昭寫的毛筆字,雖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難看,不過,至少已經有了一些模樣。

云娘解開云昭的衣衫,將他推進早就暖好的被窩里,低頭在兒子新點了朱砂痣的額頭親一下,就下炕舉著油燈回里間休息了。

油燈沒有了,屋子里就立刻變得黑洞洞的,窗戶上蒙了厚厚的皮紙,光線很難透進來,云昭即便是把眼睛睜的再大,眼前依舊漆黑一片。

一個小丫鬟在夢中呼喚她的娘親,另一個在咯吱吱的磨牙,云昭心頭充滿了沮喪感。

還以為自己在這里真的可以充當一下天才少年,經歷了今天的學習之后,他發現,自己并沒有太多的優勢可言,至少,在做學問一途上,就是如此。

沒可能上輩子是一個學渣,來到另外一個世界就能變成學霸,這完全不合常理。

讀書——真的是要看天賦的……

“不成啊,要分散火力才成,否則,他們都把注意力放在我頭上,那里還有老子的活路啊。”

“有比較才會有高下之風,只有讓母親知曉云氏別的孩子都是傻蛋,老子才有活路……絕對不能只讓老徐教我一個人,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老子是假天才,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老子會露餡啊……

云旗家的兩個傻兒子就很適合……母親才教訓了他們,應該沒膽子反駁我,不過呢,讀書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也不知他們是什么態度……

窮鬼家里估計是沒錢繳納束脩的,煩人啊,難道要老子幫他們找束脩?”

白天過的太過精彩,云昭的腦子活動了一陣子就抵抗不了睡眠的誘惑,沉沉的睡去了。

雞叫頭遍的時候,云娘就把云昭從暖和的被窩里挖了出來,此時的云昭不論母親如何叫喚也睡得死死的,無奈之下,云娘只好叫來兩個已經起床的丫鬟,一起幫云昭穿衣服。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

云娘一邊幫兒子穿衣,一邊絮絮叨叨的。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從來不讀書。”云昭睡得迷迷糊糊,聽有人在念詩,下意識的回復了一句。

話才出口,身體猛地打了一個寒顫,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你剛才說什么?”云娘疑惑的問兒子。

云昭張開雙臂抱住母親的脖子道:“我不要去上學,我要睡覺!”

云娘并沒有聽清楚兒子說了些什么,這次聽真了,見兒子在耍賴,就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好進學!”

“娘,多找幾個人一起進學好不好?”

云娘冷笑一聲道:“多找幾個進學的,將來好跟你爭家業?”

“昨日里先生說,這天下就要大亂了,讀書其實是在學本事,我覺得家里有本事的人越多越好,免得將來被人欺負。”

云娘幫兒子穿衣的手慢了下來,半晌才對兒子道:“你就是貪玩,想找伙伴是不是?”

云昭笑嘻嘻的道:“是啊!”

云娘本來想要罵兒子幾句,忽然想起兒子自從出生以來,就孤零零的沒個玩伴,心頭一軟,嘆口氣道:“如果你好好進學,娘會挑選幾個人來陪你。”

“云旗家的兩個傻兒子就很合適!”

云昭繼續忽悠母親。

“不成,云旗家的不成!”

云昭笑道:“我比他們強!”

云娘怔怔的看著兒子,最終不敵兒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猶豫道:“你將來別后悔!”
mk2258 發表於 2019-9-13 11:37



明天下 第八章先生與學生第一次交鋒

“人剛剛出生的時候,差別不大,只要吃飽穿暖就足夠了,區別是到了產生靈智以后的事情。
這個時候呢,人與人的差別就會一一展現,有的人有先生帶領,就像老牛教牛犢耕田拉車一般,有的教,進步就快些,沒得教,進步就慢一些,甚至一生都活的懵懂……

在不考慮妖孽的狀況下,讀過書的與不讀書的人就會產生很大的差別……

由此,上下之分出來了……遠古時期,人們刀耕火種,求生艱難,只有互通有無,抱團才能生活。

就是因為有的人獲得的食物多,有的人獲得的食物少,于是,就有了私心雜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這十二個字,徐元壽居然整整說了半個時辰,在確定云昭已經聽懂這十二個字的含義之后,就放下書本道。

“聽說我進門的時候,你與族中兄弟斗毆了?”

云昭點點頭道:“我不想母親把云楊,云樹他們兄弟兩攆出去,管家說,莊子外面有刀客,有盜賊……”

徐元壽捋著胡須笑道:“很好,有這點善心,比你的狗屁妖孽聰慧更重要。

小子你給我記住了,亂世就要來了,我要趁著還有一點時間,給你講更多的道理。

否則,一旦亂世真正的到來,我擔心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先生,什么是不忍言之事?”

徐元壽嘆口氣坐了下來,低聲道:“人人化作野獸啊,為了生存什么都不顧,什么都不理睬,也什么都不在意。

當獸性泯滅人性的時候,世界只有走向毀滅,這一幕,就連上蒼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野獸不錯啊,我跟野豬一家子就相處的很好,小野豬還邀請我吸吮他母親的奶水,被我拒絕了,不過,我記得人家的情義。”

徐元壽笑道:“你那時還沒有開蒙,與小野豬別無二致。”

云昭笑道:“既然開智,啟蒙才能區分人與野獸,先生為什么不多啟智,開蒙呢?”

徐元壽瞅著云昭的大眼睛認真的道:“你想讓我拿你一份束脩,就教授你云氏所有子弟?

教授他們完全可以,只是,束脩不能少!”

云昭解開自己身上的衣服帶子,低頭瞅瞅肚皮上的肥肉,搖搖頭道:“我沒有錢,估計母親也不愿意出這個錢!”

徐元壽大笑道:“你母親的做法就是大家族主人普遍的做法,永遠只讓家族中最重要,血脈最純正的人獲取最大程度的獲取,成長,阻止其余族人獲取或者成長,這種做法有一個名字叫做——強干弱枝!

目的是為了保證你主家一脈永遠占據高位用的。”

云昭笑著拍手道:“這法子好!”

徐元壽有笑道:“如果你云氏家主是天縱之才,用不著行什么強干弱枝的法子,因為沒有人能強過你,如此一來呢,你云氏就會人才輩出。

假如你云昭是一朵雍容富貴的牡丹,說不定你云氏就會出現艷麗的芍藥,傲霜的秋菊,凌寒的梅花,開的熱鬧的杏花,桃花,最終你云氏這座花園里,會百花盛開,春色滿園,具有勃勃的生機。

即便是牡丹,秋菊,寒梅都已經凋謝了,依舊有數不盡的花朵在盡情的開放。

如此花園,一年四季都是景致,哪怕是百花殺盡,池塘里還有枯瘦的荷葉讓人留念。

假如你云昭是百獸之王中的老虎,那么,你云氏就會出現豹子,出現狼,出現熊,出現雄鷹,這樣的老虎只要咆哮一聲,百獸景從,狩獵之地自然會不斷地擴大。

假如你云昭不過是一朵杏花,泯然于眾人,那么,你云氏的園子里只會剩下荒草。

假如你云昭只是一頭豬,你覺得你云氏這座獸欄里還能剩下什么東西?”

云昭抽抽鼻子,有些尷尬的道:“只能剩下一些雞鴨,連我母親飼養的兩只大白鵝都不會愿意跟豬待在一起。”

徐元壽背著手俯視著云昭道:“既然道理你已經懂了,你想讓云氏變成這座秦嶺,能容的下百獸呢,還是要把你云氏弄成一個豬圈?”

“先生的束脩是個問題!”

云昭笑嘻嘻的道。

徐元壽嘿嘿笑道:“我也看不上你母親給的那點束脩,不過呢,我對你倒是抱著很大的期望。

小子,你先生如今衣食無憂,多余的錢財可有可無,可是呢,天下先生不能白白教書,否則就會壞了規矩。

有這樣一個故事啊。

當年啊,也就是以后我要給你講的春秋時期,魯國有一條律法,只要有人把淪落外國成為奴隸的國人贖回來,贖買人用的錢,國家會給補償。

至圣先師孔子有一名弟子名叫子貢,把魯國人從外國贖回來,但拒絕了國家的補償,認為這是他品行高潔的保證。

孔子說:“賜,你錯了!向君王領取補償金,不會損傷到你的品行,但不領取補償金,魯國就沒有人再去贖回自己遇難的同胞了。

這個道理你弄明白了嗎?”

云昭眨巴一下眼睛道:“就是說,做了好事要收錢!先生多教學生也要收錢!”

“呃,大致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沒錢!”

“你以后會有的!來,先生今天教你怎么寫借據!”

“借據?”

“對,借據是一種交易憑證,你現在沒錢,但是呢,你將來會有錢的,說不定會有很多,很多錢,你想不想用你以后的錢來為你的堂兄弟們繳納束脩呢?”

“愿意!”

“這就對了,你覺得一萬兩銀子多嗎?”

云昭翻著白眼,覺得自己對一萬兩白銀似乎沒有什么概念,見徐先生的嘴角正在奇怪的向上拉,就決定讓他得逞一次。

“不多!我娘有很多錢,還有金步搖!”

徐元壽笑道:“是不多,我們以二十年為期限如何?”

“二十年?”

“沒錯,等你長到你母親這個年齡,我們再交割,當然,如果你到時候還沒有一年掙一萬兩銀子的本事,此事就作罷,是不是很公平?”

“很公平!”

徐元壽哈哈大笑,俯身用云昭桌案上的筆墨片刻時間就寫了兩份借據。

吹干墨跡之后,就捉著云昭的后簽了名,想想不放心,又把云昭的手按在墨池里,在兩張借據上按了手印,然后笑嘻嘻的給了云昭一張,自己留了一張。

最后咳嗽一聲道:“契約已成,不過呢,此情不可外人知!你明白嗎?”

云昭用鄙夷的目光看著自家得意洋洋的先生重重的點點頭道:“事關先生顏面,我會藏起來,不讓別人看見。”

徐元壽縱聲大笑,撫摸著云昭圓圓的腦袋道:“孺子可教!”

上完第一天的課業,云昭發現自己除過背負了一萬兩銀子的債務之外所獲不多。

徐元壽或許把這事當成一種激勵學生的手段,并不當真,云昭甚至認為,徐元壽能把這事干的駕輕就熟,說不定為了廣撒網曾經跟他以前的學生都簽訂過這樣不公平的協議。

不過呢,這樣的先生實在是太對云昭的胃口了,他決定,以后只要有錢了,就一定要履行這個約定!

放學了,云春背著云昭的漂亮書箱,云花提著云昭的食盒,雖然穿過兩道門就可以去后宅了,云昭并沒有回去,轉身就出了大門。

冬天還沒有過去,春天的氣息已經隱約可聞。

地上的殘雪已經消褪干凈了,露出了濕潤的土地。

云福管家站在大門外,正指揮兩個仆役鋸大樹,扯鋸的聲音吱呴吱呴的很好聽,只是被鋸的大樹就很可憐了,云昭似乎能聽見它在慘叫。

“福伯,這么大的一顆柳樹也要鋸掉?”

云福笑呵呵的道:“兩百年了,是我們云氏先祖種下的,活的太長容易成精,鋸掉之后門前寬展一些,以后少爺中了狀元,賓客來了也好有停馬車的地方。”

聽說柳樹要成精,云昭就不再問了,這一定是金仙觀的雜毛道士梁興揚說的。

關帝廟的道長法力強大,前幾日還在渭南捉拿狐妖,沒時間為云氏操心,于是,金仙觀的道長聞聽消息之后就連夜趕來了。

其實,云昭很想見見狐妖是什么樣子的,畢竟,在他生活的年代里,狐貍精什么的早就絕跡了。

云家莊子背山面水,風水很好,只是這幾年門前的泉水逐漸干涸了,家道這才逐漸敗落。

即便是如此,云家莊子還在山谷口修建石墻。母親準備給云氏修建一道可以把外人擋住的高墻,這個工作兩年前就開始了,如今地氣升騰,又開始施工了。

云家莊子后邊,便是峭壁,整個莊子沒有留后路。

其實也沒有必要留后路,一旦莊子沒了,云氏族人也就沒有活路了,至于背井離鄉?關中人從來沒有這個概念。

說這些人缺少開拓的勇氣也罷,說他們故土難離也好,云氏一族似乎已經做好了與家共存亡的決心。

這里的無數家族都已經傳承了上千年,不論是誰當了皇帝,這里的永遠不變的是他們。

盛世,亂世,見得多了,也就不在乎了,在盛世,他們有發展壯大的決心,在亂世,他們也有茍且偷生的法門。
mk2258 發表於 2019-9-14 10:02
第九章人人都是預言家

   

    云旗幹活很是賣力氣,背著一百多斤重的條石艱難的沿著跳板攀上高牆,將石頭壘好之後,就張著嘴大喘氣。

    氣都沒有喘勻,就看見雲楊背著同樣重的一塊石頭向上爬,他顧不得喘氣,三兩步迎到兒子,從兒子背上卸掉石料惱怒的道:“你力氣不全,怎麼幹這個活計?傷到腰以後還過日子不過日子了?”

    雲楊怒道:“我不想讓那個白痴小看我。”

    雲旗朝下看了一眼,發現雲昭正帶著兩個小丫鬟仰著頭朝上看,還衝著他招手。

    牆下的雲昭穿的干乾淨淨,再看看身邊的兒子襤褸的衣衫,雲旗難過的拍拍兒子的肩膀道:“你命不好,如果你命好,這時候就該去進學,練武,而不是跟著你沒用的爹爹背石頭。”

    雲楊沉默片刻對父親道:“不認大娘子當母親,孩兒反而鬆了一口氣,我一直擔心有朝一日進了大宅,如何喊出那一聲”娘!”

    雲旗的眼角有些濕潤,吶吶的道:“你要是不這麼懂事,爹爹還不難過……你要不是我兒子該多好!”

    雲楊俯身去搬石頭,被雲旗阻止了,指指下面的雲昭對雲楊道:“你去看看,他喊你呢,忍著點性子。”

    雲楊咬咬牙,向下走了幾層,然就縱身躍下,咚的一聲落在雲昭面前一言不發。

    十三歲的半大少年比雲昭足足高出兩個頭去,關中少年大多長著一張國字臉本身就顯得老成,此時一言不發之下,一股子威勢就展現出來了。

    雲昭的模樣現在沒法說,也不知道是眉清目秀呢,還是秉承關中傳統長出一張國字臉來,總之,他臉上全是肉,一張臉圓咕隆咚的,根本就沒有脖子,圓腦袋擱在肩膀上看起來憨憨的,如果不是一雙眼睛爭氣,長得又黑又大且充滿了神采,這張臉基本上就看不成了。

    “你要去唸書!”

    雲昭開門見山。

    雲楊楞了一下,還掏掏耳朵,然後疑惑的道:“唸書?我家出不起束脩!”

    “先生的束脩已經談好了,明天就來,先生已經在給你抄書了。 ”

    雲楊怒不可遏,一把抓住雲昭的胸襟將他提了起來臉對臉的怒吼道:“我不做你家的家丁!”

    雲昭突然被人提起來了,手腳一陣揮舞,他的兩個小丫鬟立刻就兇猛的撲上來,一人抱著雲楊的一條腿,就下死力氣用力咬。

    雲楊丟下云昭,抖抖腿甩開兩個丫鬟,轉身就走。

    雲昭被摔倒在地上,馬上就翻身站起來大聲道:“雲八,你這個混蛋,誰說要你當家丁了?”

    雲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雲昭道:“地主家會有好心腸?狗都不吃屎了!”

    雲昭驚愕的道:“我們不是兄弟嗎?你是雲八,我是雲十八!”

    雲楊聽雲昭這樣說,不知怎的,胸口的那股子怒火立刻就消失了大半,朝雲昭抱抱拳,像個大人般的道:“少爺就放過雲楊一家吧,從今後,雲楊絕對不會再進大宅門了。”

    小丫鬟雲春被雲楊抖開,心中有氣,就插著腰接話道:“你想進福伯也不會放你進去。”

    雲昭笑道:“祭祖的時候你不進去?成親分田的時候你不進去?

    走吧,我們去那邊說話,上學堂讀書跟以前的事情沒有關係,主要是先生說我太笨,需要找幾個陪讀的,學業才好上進。”

    這樣說就合理多了,雲楊渴望上學堂,雲家莊子以前就沒有學堂,他不止一次偷 去錢家莊子偷看別的孩子上學,為此沒有少被錢家的人驅趕。

    如今,有上學的機會,又不用賣身為奴,這對他這個一心渴求上進的少年來說,誘惑力太大了。

    “讓雲樹去吧!我年紀有些大。”

    雲楊說這句話的時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逐漸變得散亂。

    這句話聽在雲昭耳朵裡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一個多好的受過封建主義教育的大牲口……不,人啊,有自尊,有良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受人恩惠必定以死相報……太難得了!!!

    “不是你一個,你弟弟雲樹當然也要去,不僅僅他去,是我云氏所有兄弟都去!”

    “所有人?”

    雲楊那張冷臉第一次出現了驚詫的表情。

    “我本來還想讓春春,花花她們也跟著入學的,先生把我罵了一頓,不肯教女娃。”

    “這得花多少錢啊……”

    雲楊在腦子裡迅速的計算了一下先生的束脩費用,這個費用他其實早就計算過無數遍了,現在三十四個同輩兄弟要是都進學,只要加三十四遍就是了,僅僅加了三個人,費用數額就已經超過他的想像了。

    雲昭自然不會把欠條拿出來的,就現在而言,他們都是一群窮鬼,拿出來只會嚇跑所有人,沒什麼好處。

    就像徐元壽先生廣撒網的法子一樣,雲昭覺得自己也可以拿來用一下。

    雲昭這一代的兄弟足足有四十一個,除過七個已經成年娶妻的,剩下的三十四個人都是雲昭的目標。

    大家族裡自然不會只有年齡相當的同輩,還有十幾個年齡相當,輩分差異很大的爺爺,叔叔以及侄子,侄孫一類的人。

    這些人,雲昭也沒有打算放過,能讀書的就去讀書,能練武的就去練武,總之,自從聽說北京城爆炸了一次之後,雲昭就已經清晰地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怎樣的時代了。

    現在做準備已經有些晚了……

    “你別管先生束脩的事情,去問問誰想來進學,然後帶他們來家裡找徐先生,我是不管的。”

    上學這一件事就對雲楊本人的吸引力太大了,這件事他一定會拼了命去辦,有云楊就足夠了。

    雲昭覺得自己還是繼續當地主家的傻兒子就好。

    春天即將來臨,玉山上的雲層就下降了不少,以前籠罩在山腰處的寒霧,如今似乎落在了山腳處。

    所有人都在等一場春雨,如果老天開眼,讓這場春雨如期而至,那麼,今年的夏糧就有了一半保障。

    雲楊見雲昭瞅著山里的寒霧發呆,就小心的問道:“人還是多!”

    雲昭搖頭道:“在我看來是人少!”

    皇帝不差餓兵,為了讓雲楊習慣性從自己手裡拿獎勵,雲昭就從書箱裡拿出兩個沾著柿子霜的柿餅拍在雲楊的手里道:“給小妹吃。”

    雲楊的妹子其實也就是雲昭的妹子,這一點上,雲楊有清晰地認知,加上雲昭太小,自然也就不會向不好的方向去想。

    很自然的接過柿餅,小心的揣進懷里道:“我去找其餘的兄弟,你莫要哄我,讓我們空歡喜一場。”

    雲昭道:“不會的,我不想一個人玩了。”

    說完話,就帶著兩個小丫鬟回大宅子了。

    門前的大柳樹終於被鋸倒了,整棵大樹的中心已經空了,一個留著小鬍鬚的中年道士正揮舞著桃木劍往空洞的樹心裡丟燃燒的黃色符紙。

    喝一口關中特有的高粱酒,猛地噴進樹心之後,無數股明黃色的火焰就從樹幹上的空洞裡冒了出來。

    幾次三番之後,小鬍子道士這才停止了表演,指著空洞的樹心對雲福道:“鬼宅已經燒掉了,不論有什麼冤魂都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鬧不出什麼大風浪來。

    唯一可慮的就是過路鬼怪作祟,貧道以為,貴府上應該與我金仙觀結緣,每年探查一番,可以徹底地清靜家宅,保家宅平安,保云氏子孫繁盛。”

    雲福笑著拱手道:“結緣一事好說,道長先看看我家小少爺的面相如何?”

    小鬍子道長捋著短鬚看了雲昭半響,又問了雲昭的生辰八字,在手指關節上一頓掐算之後道:“貴府小少爺是一個有福之人,三災八難,已經渡過了大半。”

    雲福聽了這話,連忙道:“難道說我家小少爺還有磨難未曾完結?”

    小鬍子道長長嘆一口氣道:“天雷擊打在京城,就像是人胸口遭受了一刀。

    天地有形,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我輩只是依附在這大明社稷上的蟲蝥,社稷 難,依附其上的人又何能倖免。

    這是一場浩劫,躲得過子孫綿長,富貴易得,躲不過……唉,看天數吧!”
mk2258 發表於 2019-9-14 10:02
  第十章誠信為立家之本!

   

    這一番話,也不知道被梁興揚道長說了多少次,聽他跟雲福聊天的時候說,他準備雲遊天下,看看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還說,道家在亂世的時候入世,在太平盛世的時候隱居。

    不過,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還不忘記喝酒,雲昭覺得很不真實。

    雲家的傻少爺突然變聰明了,對道長來說不值一提,大廈將傾,宇宙中的氣機紊亂,妖孽橫生是必然之事。

    原來的天命已經脫離了正確的道路,一些莫名其妙的福運加註在某一個人身上,不一定就是好事,雲氏最好還是按照以前的路途前進,莫要以為雲氏傻少爺開智了,就做一些不符合雲氏身份的事情,小心老天有眼!

    在小小的關中,稱王的人都有,雲氏這點小事就像丟進大海裡的一粒石子,很快就被人遺忘了,即便是那些知道的人,也習以為常。

    雲娘就是這樣做的!

    於是,雲昭的晚餐很恐怖!

    小米飯是家常,主要是菜式可怕,去年秋日里醃製的鹽菜黑乎乎的毫無色香味可言。

    以前云昭暈陶陶的沒打算好好生活,所以吃什麼都一樣,現在就不成了,他是準備好好生活的人,而吃飯對他來說就是目前這個年紀裡最享受的事情。

    好在母親還給雲昭煮了一顆鵝蛋,這是這頓飯唯一的亮點。

    雲娘見雲昭笨手笨腳的剝鵝蛋,搶過來三兩下剝好放在他的碗里道:“都吃了!”

    雲昭瞅一下坐在小桌子邊上吃小米飯吃的狼吞虎咽的兩個小丫鬟,就推一下飯碗道:“不好吃!”

    雲娘面不改色,從雲昭的碗裡撈走了鵝蛋,自己咬了一口,見兒子沒有搶奪的意思,就很自然的將一整顆鵝蛋吃掉了。

    雲昭再推一下飯碗道:“我要吃麵!”

    雲娘站起身,利索的將雲昭碗裡的小米飯分給了兩個小丫鬟,然後繼續坐在炕上吃自己的小米飯跟鹽菜。

    雲昭見自己沒得吃了,就嘆口氣離開了飯桌,拖過小書桌,開始繼續臨摹自己的《三字經》。

    “這幾年大旱,家裡沒有種麥子,太廢水了。”

    雲昭點點頭,繼續寫大字。

    “明日里娘讓雲福去糶一點麥子回來磨面?”

    如果雲昭哭鬧,雲娘自然是不會放縱兒子的,雲昭不言不語,雲娘怎麼可能讓兒子長久挨餓。

    不過,餓一頓的命運無法逃脫。

    這是雲昭自找的,今天,他允諾雲氏少年統統讀書,給家裡造成了很大的負擔。

    家業是母親辛苦操持才有的,雲昭就是一個敗家子,讓族人讀書這件事很正確。

    可是,正確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合適的。

    幾十上百個半大的男娃都去讀書了,家裡的很多活計誰來做?

    母親心中有氣,雲昭自然需要給母親找一個出氣的由頭。

    比如吃飯上挑三揀四……

    “先生說,人總是要讀書的,還說,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人,無法成為真正的人。

    還說,百姓愚昧,就愚昧在不知道讀書上,雲氏如果小富即安,他教我一人就足夠了。

    現如今,天下紛紛,讀書不是為了考取功名,而是為了更好的求活,所以呢,代價再大也要讀書,唯有如此,在這個亂世裡才不會被人哄騙無辜送命。”

    雲昭把自己想說的話借用徐先生的語氣說了出來。

    雲娘道:“道理是對的,實際上行不通,娘以為你只是讓雲楊,雲樹加進來,沒想到要進來一群人。

    如果這一群人的家里人都是明理的還好說,如果有幾個糊塗的,你好心辦得事情就成了亂命。

    我兒再過幾年是要執掌家業的,必須從小事情上註意了,有道理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好事情,人心難測,我兒要知道。

    我還聽徐先生說,你們簽訂了一個契約?”

    雲昭捂著胸口道:“說笑的。”

    雲娘在雲昭的身上亂翻了片刻,就把那份契約書給翻出來了,瞅著上面的內容呆滯了片刻道:“你應承了一萬兩銀子?”

    雲昭點點頭。

    “你知道一萬兩銀子有多少麼?”

    雲昭搖搖頭。

    “家裡的房子,地,牲口,奴僕,再加上祖上傳下來的一些銀錢,再把雲家莊子折算下來,應該能換七千兩銀子,如果你真的要給徐先生付一萬兩,娘需要把嫁妝全搭上才夠。”

    雲娘見兒子依舊呆呼呼的,就斥退了兩個小丫鬟,自己從床上的一個上鎖的木頭箱子裡取出一塊用紅布包裹的物事,放在雲昭面前道:“打開!”

    雲昭打開紅布,裡面又是一層藍布,剝開四層布之後,一錠白中泛黑的銀錠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雲娘將這錠銀子放在雲昭的手上讓他捧著,然後低聲道:“這是一錠十兩重的銀元寶,是家裡壓箱子底的財貨,是從你爺爺手上傳下來的,三代人都沒捨得花用。

    你許諾給徐先生的一萬兩白銀,需要你手裡這樣的銀錠一千個。

    雲昭訕訕的放下手中的銀錠道:“徐先生也說了,如果我像您這麼大的時候,一年掙不到一萬兩銀子的時候,這個契約就作廢了。”

    雲娘兩隻手夾著雲昭的臉蛋道:“你給我記住,你爺爺一生跟著戚大帥,他們在東南沿海抗擊倭寇十年,終於掃清倭寇,又在北方與蒙古人激戰十載,保我大明疆土不失。

    從一個小小的百人長,官至游擊將軍靠的就是言必信,行必果。

    你父親雖然不如你爺爺那般有本事,也是一個信義無雙的人,很多時候,哪怕是吃虧,也不曾違背諾言。

    這也是你父親不在了,你娘我依舊能掌控整個雲氏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與徐先生的契約看似是玩笑,實際上不是!

    因為雲氏不能違背諾言,哪怕是玩笑話。”

    雲昭呆滯的瞅著言辭銳利的母親,不知道說什麼好。

    直到母親最後說出,如果他雲昭將來賺不到一萬兩銀子,她也會將雲氏家財送給徐先生拿去修玉山書院的時候,才怵然一驚,他發現,在這個該死的時代裡,真的不能隨便許諾。

    母親到時候會不會給是一回事,徐先生會不會要是另一回事,諾言沒有實現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如果等雲昭成年之後,徐先生再把這份契約拿出來,事情就大條了。

    雲昭所有的期望都放在這是一個玩笑上,這是雲娘極為反對的事情,她認為,不該把事情的決定權交給別人。

    心存僥倖之心,這就是平民百姓做事跟流傳許久的大族做事的區別。

    “我已經欠了人家一萬兩銀子?”雲昭覺得腦袋很是混亂,明明是師生間的玩笑,怎麼就變成真的了。

    雲昭忽然發現母親眼睛裡滿是狡獪之色,心情立刻平靜下來了,這不過是母親苦心經營的一個教育兒子的方式罷了。

    說不定,是徐先生跟她商量好的。

    “我兒記住就好。”

    雲娘見雲昭寫字的時候並沒有慌亂的模樣,有些不滿意,就輕輕嘆口氣帶上門出去了。

    母親走了,雲昭停下手中筆自言自語的道:“我其實應該讓他們得逞一次的……”

    少年人裝成年人很容易被拆穿,同樣的,成年人裝少年人也不那麼容易,除非雲昭像以前一樣,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面的世界不聞不問,否則,就一定會出問題。

    以管窺豹,從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來,大家族對於教育子孫到底是秉持什麼態度的。

    雲氏人口構成簡單,說白了就剩下云娘,雲昭這兩個主人,如果家族人口再大一點,可能會更加的殘酷。

    這一次,雲昭很氣定神閒的抄寫完畢了一遍《三字經》臨睡前,還知道收拾好筆墨紙硯。

    第二天,雲昭慣例被兩隻大白鵝堵在門裡了,此時的雲昭已經習慣被兩隻大白鵝凌虐了,連被子都不用蒙,反正兩隻大白鵝只咬屁股,大腿肉多的地方,上一次蒙住頭,被大白鵝咬肉少的小腿那可是真的疼啊。

    最可氣的是,兩隻大鵝只追著雲昭咬,對他身後的兩個小丫鬟視若無睹,很可能是因為,雲昭身上肉厚,咬起來口感好且舒坦,兩個蘆柴棒一樣的丫鬟沒什麼咬頭。

    經驗就是這樣長出來的,雲昭離開內宅的時候,一腳踢飛了那隻叼住他不鬆口的大白鵝,帶著兩個丫鬟大搖大擺的去了書房。

    今日的書房外邊非常的熱鬧,有些人山人海的意思,畢竟是雲氏前院,能來的人似乎都來了。

    只不過,來的大人很多,孩童很少。

    雲昭過來的時候,人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甚至還有竊竊私語。

    竊竊私語只是一個形容,他們交頭接耳的模樣詭異,聲音卻非常的大。

    “可憐啊,病才好,這又發了。”

    “以前不過是一個傻子,現在成了呆子!”

    “什麼呆子,明明就是一個敗家子!”

    “大娘子還是太寵這個傻兒子了,如果生在我家,敢這樣敗家,老子會抽死他。”

    雲氏的青磚高牆堵住了聲音擴散的道路,以至於讓這些聒噪之音在窄小的天井裡混響,最後變成了一個雞圈,或者鴨圈。

    徐先生抱著書本從書房裡走出來,輕咳一聲,那些鄉民們就立刻收聲。

    鄉里人對讀書人天生敬畏!
mk2258 發表於 2019-9-15 10:55
第十一章十三人!

徐先生是一個極有學問的人,這一點,云家莊子的人知道的很清楚,這莊子里有一大半的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

所以,云氏子弟的名字聽起來幾乎都沒有多少鄉土氣息,譬如,狗蛋,二丫,狗剩,豬娃,招娣,盼弟之類的名字并沒有多少市場。

云楊抱著一只雞,這只雞是黃色的蘆花雞,很肥,看得出來,主人家將這只雞喂養的很好。

云樹提著兩只死掉的野兔,云卓提著一籃子雞蛋,云亮穿著小一號簇新的衣衫,被衣服勒的跟蠶一樣,手里提著一封點心,云飛低頭看著手里的臘肉垂涎欲滴……

玉山書院的那只黃狗趴在臺階上,仰著頭看這些學生,人多嘈雜的情況下也沒有狂吠,更沒有慌亂,只是興致勃勃的看著滿院子的新學生,睿智的如同一個老儒。

徐先生等鄉民們都安靜下來了,就來到云楊面前,平視著云楊的眼睛道:“你的年紀大些,開蒙有些晚,不過不要緊,我儒門有的是大器晚成之輩。

前宋蘇老泉二十七歲才開始奮發讀書,終成一代大儒,你應當以他為楷模,休要懈怠!”

見先生提起了朱筆,云楊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任由先生用朱筆在他的眉心點了一下。

“此為開智,從今后,你就是我徐元壽門下,你可愿意?”

云楊頓首道:“愿意!”

說罷就雙手捧上那只蘆花雞。

徐元壽大笑著拉住云楊的手道:“這是母親的命根子,家里的鹽都指望這只雞下蛋換呢,送別人太可惜,束脩有人替你交了,很豐盛呢,你只要用心讀書就是了。”

云楊瞅瞅手里的母雞,原本很想直接塞先生手里,他不想再欠云昭任何恩惠了。

可是,一想起早上母親把這只雞喂得飽飽的放到他手里的憐惜模樣,手臂就抬不起來。

云楊抬起頭咬著牙問道:“不知我的束脩價值幾何?”

徐元壽仰天大笑道:“一萬兩白銀!”

云楊聞言嚇得手哆嗦了一下,那只蘆花雞就從他的手里逃掉了,歡快的向人少的地方逃竄。

“這是我與云昭打的一個賭,我認為,他二十年后,在他兄弟們的幫助下,每年都能賺到一萬兩白銀,云昭也是這樣認為的,他認為,只要他們兄弟齊心合力,二十年后,一萬兩白銀不過是區區之數。

云楊,你有這個膽量嗎?”

云昭見云楊在低頭沉思,就瞅著自己的先生目光炯炯的盯著別的學生,讓那些孩子個個心驚膽戰,心頭一萬遍的呼喊——這才是真正的先生,母親眼光如炬啊……一萬兩,太他媽的值了。

當然,這僅僅是云昭一個人的看法……

“完了,這傻子還不如不開智,渾渾噩噩的當一個傻子其實沒壞處,云楊這孩子不是狼心狗肺之輩,如果把云氏交到這孩子手里,傻子絕無凍餓之憂。”

“野豬精就是一頭蠢豬,被野豬開智的孩子能聰慧到那里去?”

“可憐大娘子苦心經營這些年,云氏家業這就要敗掉了……”

“你說,以后云家莊子會不會變成徐家莊子?”

“難說,變成別人家的莊子是遲早的事情!”

鄉民在一邊議論紛紛,明明可以很小聲說的話,他們偏偏要扯著嗓子說出來。

而關中人的嗓門本身就大,這一吵嚷起來,簡直就有振聾發聵的效果。

尤其是站在云昭身邊的幾個長輩,看云昭的目光簡直就是仇視,恨不得生吞了他。

云昭自然笑吟吟的當做這些人在唱歌,于是,就越發的坐定了他傻子的名號。

徐元壽同樣笑吟吟的瞅著云楊不做聲。

云楊額頭的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眼神有些驚慌,倒是云樹一干人對這一萬兩銀子沒有多少感觸,有的在傻笑,有的在挖鼻孔,有的在悄悄地扯站在他前邊的小伙伴剛剛梳起來的朝天辮子。

徐元壽加重了語氣又問道:“你想好了嗎?”

云楊無助的瞅瞅站在人群里面色發黑的父親,又看看笑吟吟的云昭,也不知道從哪里升起來一股子無名怒火,迅速的充盈了他的胸口。

抬起頭對徐元壽道:“我愿意承擔一半!”

云旗咕咚一聲就坐在地上,指著兒子怒吼道:“你哪來的五千兩銀子?賣了我跟你娘也不值五兩銀子!”

云昭見云楊低下了腦袋,就湊上前去道:“想得美,還五千兩,你最多能占五兩就不錯了,到時候要是還不上,把旗叔,旗嬸賣掉剛好還債。”

云旗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倒是旁邊有聰明人笑道:“老旗子,二十年后你都老的不成人樣子了,賣掉你們夫妻兩正好讓別人給你們養老,這買賣合算啊!”

低著頭不言不語的云楊嗓子里忽然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是怒不可遏。

“老子不要你幫忙,就承擔五千兩!”

云昭在一邊笑嘻嘻的道:“旗叔旗嬸只能賣五兩銀子,多了你出不起!”

云樹見哥哥遭受了羞辱,站出來道:“我幫我哥哥!”

徐元壽笑道:“好啊,你們兄弟兩就認五兩銀子就好了,二十年后交割!”

說完話又看看人群里的孩子道:“還有誰愿意承擔?如果沒有,剩下都由云昭一人承擔,你們可以繼續上學,且不用承擔半文錢的束脩。”

兩個衣衫襤褸看年齡只有七八歲的少年從隊伍最后走上前,跪倒在徐元壽面前,齊齊的拱手道:“我們兄弟雖然無父無母,也沒有抵押,我們用自己質押五兩銀子可以嗎?”

徐元壽瞇縫著眼睛瞇縫了良久,這才猛地睜開,看著眼前的兄弟兩道:“報上你們的名字!”

“云舒,云卷!”

徐元壽稍微思忖了一下就道:“你們的名字還是我起的,當年你們剛剛一歲,你父親跟你母親抱著你們兄弟兩上了玉山求名。

我當時正在觀云,不愿被打擾,你父母心誠,久久不愿離去,我當時心有所感,桌案上放著一卷陳眉公所著的《幽窗小記》,里面有錄有洪公的一副對聯,名曰——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你們兄弟二人本就是雙生,云卷,云舒四個字有收發自如之意,最是貼合你們兄弟。

沒想到,這才十年,你們的父母就已經離世,真是物是人非啊。

不過,你們兄弟沒有父母教導,卻勇于任事,不枉我當年給你們授名。

好,你們兄弟兩的五兩銀子的債務,我準了!”

兄弟二人極為高興,連連叩拜,徐元壽鄭重的拿起朱筆,給兩張臟兮兮的眉心處點了紅點,就讓他們兄弟兩跟在他的身后,隨意的瞅瞅剩余的學生,淡淡的道:“都進來吧!”

此時,院子里早就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不過,說的最多的還是今天主動承擔債務的云楊,云樹,云卷,云舒四個孩子,他們認為,這四個孩子加上云昭,是云氏莊子最蠢的五個孩子,連先生騙錢這種把戲都看不穿。

幾天時間里,云昭總共抄寫了四遍《三字經》,徐先生自然不會浪費,雖然字丑了一些,總比沒有書本要好,于是,這四份《三字經》就被先生找仆婦裝訂成冊,自然就成了書本,也很自然的分發給了云楊,云樹,云卷,云舒四人。

這樣分配沒有人反對,花了錢的,總比沒花錢的人更有底氣。

進門的學生遠沒有云昭預料的多,原本就只來了不到四十個人,有些聰明的擔心被債務拖累,跑了一大半,加上存心占便宜的七個人,只剩下十二個有心進學的人,加上云昭也不過十三人!

云昭狠狠的將這些人看了一遍,就把他們的模樣記在心里,也不知道這十三人到最后還能剩下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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