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天下 作者:孑與2 (連載中)

 
mk2258 2019-9-8 13:0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 23592
mk2258 發表於 2019-9-15 10:55




明天下 第十二章野豬精就該用硯臺砸死





進了學堂之后,徐先生一句廢話都沒有講,就開始授課了。

授課的內容很簡單,自然是《三字經》,這一次他沒有像教授云昭那般懶散,而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教這些蒙童。

云昭沒必要聽,所以,他在努力的默寫《三字經》,好讓其余的兄弟們都有可用的書本。

云楊聽得極為認真,進度也很快,這些內容他是聽過的,但是,此人依舊不放松,依舊全神貫注。

云樹就不同了,突然間從頑童變成了學童,這個身份上的轉化對他來說太突然了,屁股上像是戰力疥瘡,左扭扭,右扭扭,無論如何也坐不直身子。

云卷,云舒兄弟兩靠的很緊,他們的衣衫單薄,在初春的日子里坐在陰寒的書房里,只能如此相互取暖。

云昭是有羊皮短襖的,云春,云花,還在他腳下放了一個小小的暖爐,所以,他不怕寒冷。

云昭命云春把羊皮短襖拿給云卷兄弟兩,云春不愿意,吱吱嗚嗚的好久,才把暖爐放在了云卷,云舒兩人的腳下。

昨晚餓肚子了,關中人又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中午的時候,云昭正在狼吞虎咽的吃東西,就聽云花道:“少爺,少爺,那兩個人連鞋子都沒有呢。”

云昭停下手里的筷子,瞅了一眼云卷哥倆,發現,云舒正在偷偷地看他吃飯。

雖然云昭還是想吃,且吃的小米飯沾了一臉,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飯盆端到云舒,云卷面前,指著剩下的大半碗飯道:“我吃不完了。”

云卷瞅瞅飯盆,吞咽了一口口水道:“我們不餓!”

云昭皺皺眉頭道:“有肉!”

說完,就用筷子翻一下飯碗,果然從底下挖出一片子油膩膩的大肥肉片子。

“我……不餓!”

云昭怒道:“可能還有一顆蛋!”

說著話又用筷子在飯盆里亂翻,果然翻出一顆剝了皮的雞蛋!

美食比什么東西都有說服力,不等云昭再謙讓,云卷,云舒兄弟的腦袋就趴在飯盆上了,沒用筷子,吃的跟狼一樣。

云昭很想表現的淡然一些,可是,這具孩子的身體依舊讓晶瑩透亮的口水流淌下來。

見云卷兄弟吃的香甜,就用指頭把沾在臉上的飯粒送進嘴里,告訴自己‘我在減肥’,然后就繼續坐在桌子邊上抄寫《三字經》。

通過抄寫《三字經》云昭發現自己似乎被洗腦了。

因為這東西是普世意義上的價值正確,就連云昭自己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等他抄寫了十遍時候,他忽然發現,萬惡的封建主義對他已經完成了洗腦過程,昔日那個有自己價值體系的人似乎正在腦域的最深處發出最后一聲哀鳴。

書中講述的仁,義,誠,敬,孝每一樣都是對的,除過把這些東西太過具象化,太過講究形式主義外,沒有太大的毛病,而具象化,形式主義,恰恰是他展現威力的方式,云昭決定有限度的接受。

重新求學,是一個重新建立人生觀的過程。

也直到此時,云昭才發現,昔日的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并不深刻,也沒有真正的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很多自認為固有的理論也不過就是一些理論而已,很容易改變,或者崩潰。

好在,身為后世人的驕傲,完整的存在于他的靈魂之中,這幾乎是他在亂世中求活的唯一儀仗。

貧窮依舊是封建社會的主要風貌,吃飽肚子依舊是九成九以上的人終極追求目標。

云氏做不到朱門酒肉臭,甚至大部分地主也做不到這個程度。

小米飯,鹽菜,是云氏的主要飯食,碗底里藏一片肥膩的腌缸肉,一顆雞蛋,已經是母親苦心經營了。

云昭很理解云舒,云卷兄弟兩吃腌缸肉的貪婪模樣,也理解兄弟兩將那顆雞蛋推來讓去的行為。

此時此刻,這種行為往往會把人性的光輝散發的滿世界都是。

當然,這僅僅是對云昭一個人而言,在其余人看來,這是他們再正常不過的日常。

北京城炸了……很快就有人來摧毀這些秩序了,云昭不想在更加嚴苛的環境里看什么人性的光輝。

如果可能,他想把這種清貧又高尚的日子繼續過下去,直到大家豐衣足食。

上一輩子下鄉扶貧三年的真實經驗,足夠云昭將云氏莊子變成大明朝最富裕的村落,這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他的腦海中,有無數可以借鑒的真實,有效的案例來支撐他做這樣的事情。

跟后世比起來,這里嚴重原始……

事實上,扶貧干部最喜歡的去的地方是赤貧村落,而不是普通村落,赤貧村落更加容易獲得補助,也越發的容易出現政績。

因為,越是原始的訴求,越是容易實現,代價也越低。

徐先生的冗長的講課依舊在進行,云昭超越了時空的想象依舊在繼續……

下午的課業結束了,其余學生匆匆離去,他們還有很多活計要做。

徐先生已經收起來了自己的課本,見云昭依舊在托腮思考,就走過來道:“出乎預料,你云氏居然還有幾個可造之才。”

“云楊,云樹,云卷,云舒他們的書讀的并不好。”

徐先生喝了一口茶水道:“確實如此,有幾個還是很機靈的,不過呢,也就是機靈而已。

從心性上來說,差了這四個人不止一籌。”

云昭皺眉道:“不能通過教育改正嗎?”

徐先生笑了,拍拍云昭的肩膀道:“你以為孟子為何說‘人之初,性本善,而荀子又說,人之初,性本惡?”

“既然如此,你教授我們念書的時候,為何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呢?”

徐先生捋捋胡須輕描淡寫的道:“因為孔夫子也贊同人之初,性本善,我們都是他的門徒,不好改弦易張。

人都喜歡聽好聽的話,所以,不學這個學什么呢?難道讓你指著初生的嬰兒指責他是一個惡棍?

好了,不說這個了,說多了你的心會亂,你只要對這句話存疑就好,沒必要深究,你將來也不會全身心的去做學問。

從紛雜的人心中找到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情。”

“我還是個孩子!”

“我從未把你當成孩子看,你心智成熟早。”

“我是野豬精附體!”

“狗屁的野豬精附體,比常人古怪一些罷了,人家寇準七歲就作詩說自己要當宰相,人家甘羅十二歲就當了宰相,跟這些先賢比起來,你算個什么東西,哦,最多算是一頭野豬精轉世罷了,漢高祖劉邦還是赤龍轉世呢,榆林的八大王還說自己是天王轉世。

亂世就要來了,一個個狗屁不通的人全部成了神仙下凡,你記住了,凡是自稱自己是某某某下凡的人都是野心家,你最好見到一個就弄死一個,在茅廁遇見就淹死在糞坑里,在懸崖上遇見就丟下懸崖,在書房遇見就用硯臺砸死!“

徐先生說著話就把不善的目光就落在硯臺上,云昭急忙道:“我不是野豬精下凡!”

徐先生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就是一個寡婦的兒子,最多是一個家里有點錢的土財主罷了。

另外,告訴你母親,要給這些少年人找一門生路,他們才能安心就學。”

云昭用玩味的目光瞅著自家先生道:“找什么樣的活路呢?”

“你是野豬精下凡,應該會有法子的。”

“我不是野豬精!”

“干正事的時候你不妨承認是野豬精,說大話的時候最好不要讓我聽見。

我給你起了一個小名,以后你就叫阿彘!這是漢武帝劉徹的小名,我覺得很適合你!”

“我不要,太難聽了!”

“我已經告訴你母親了,以后這就是你在莊子里的名字!”

“啊————————”
mk2258 發表於 2019-9-16 18:55
明天下 第十三章春雨貴如油
正文


莊子里叫豬娃的人不少,大小豬娃加起來不下十個。

叫阿彘的就云昭一個!

“這名字聽起來很文氣,叫起來也順口,還是當年漢皇陛下用過的,足夠尊貴,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云娘正忙著篩面,對兒子不停反對自己的名字很是不耐煩。

“云豬!太難聽了。”

“彘也有野豬的意思在里邊,很威風!”

“那還是豬!”

“誰讓你跟野豬親近的,我現在都懷疑,你是不是喝了那頭野豬的奶水。”

“冤枉——”

“沒冤枉,你不吃飯都能長這么胖,一定是喝了野豬奶水!”

“我吃飯了。”

“你沒吃,被云卷,云舒兄弟兩吃了,可惜我還在碗底給你埋肉蛋。”

“好吧,云彘就云彘,我是豬娃,你就是母豬!”

云娘反手一巴掌抽過去,云昭卻跑的不見了蹤影,云娘嘆口氣,重新把篩子放在搟面杖上來回滑動繼續篩面。

麥子是云福去集市上糶來的。

糶麥子并不需要用錢,只要把家里的小米馱上幾袋子,就能去集市上換取麥子了。

事實上,在鄉下,人們并沒有多少用錢的地方,糧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貨。

家里沒有鹽巴了,用兩斤麥子換一點,家里想吃肉了,弄一些麥子換就是了。

甚至這幾年,連嫁妝,彩禮都有用糧食支付的。

麥子到了家里之后,福伯就讓仆婦們淘洗晾曬麥子,弄干凈之后,就放到石磨上推。

白花花的面粉從石磨邊緣緩緩淌出來,不過,麥子面上還有很多褐色的麩皮,這時候就需要云娘帶著仆婦們篩面了,篩選出來的第一遍麥面里有很多麩皮,不過面粉很白,就是粗了一些。

云昭蹲在石磨邊上看的奇怪,面粉不是越磨越白,而是越磨越黑!

“我要吃第一遍白面。”

云昭殷勤的向云娘建議。

正叼著煙袋推磨的福伯呵呵笑道:“這是去年收割的新麥子,生氣旺,混點麩皮好吃。”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難道不是面越白越好吃嗎?”

云娘白了兒子一眼道:“誰家吃頭道面?”

“我家吃不行嗎?”

云娘眼珠子轉了一下俏皮的道:“會被雷劈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云昭就獲得了一大碗吃了不會被雷劈的面條。

面條顏色不好看,可是聞味道應該很好吃,上面還加了一些油汪汪的肉臊子,泡發的蘑菇也被母親切得小小的,金針菜攔腰切斷,與肉臊子,蘑菇丁炒在一起,特意加了熗鍋醋,酸香撲鼻。

碗很大,面很多。

云昭瞅了一眼母親的飯碗,嘆口氣道:“不讓我吃就明說!”

云娘吃了一口小米飯淡淡的道:“就是給你做的。”

“我今天剛剛學了‘香九齡,能溫席,孝于親,所當執’這十二個字,你馬上就給我一個人做了一大碗好吃的,是在試探我?”

云娘又吃了一口小米飯道:“你孝敬我是應該的,要是不孝敬,我打斷你的腿,試探你做什么,你又干了什么讓我不高興的事情了?”

云昭搖頭道:“沒有!”

云娘把那碗面條往云昭跟前推一把道:“那就快點吃,口水都流下來了。”

云昭嘆口氣,用筷子撈了一筷子面條放母親碗里,這才準備大快朵頤一下,就聽母親道:“你就沒打算給我舀點湯,就讓我吃干面?”

云昭咆哮一聲很想把那碗面條倒掉……

云娘吃著面條,喝著湯還有功夫對兒子道:“既然知道孝順了,那就徹底做好。

你要是不說前面的話自己吃了,娘一句都不說你,既然你在乎孝道,那就徹底做好。

看我干什么,快吃啊!”

云昭堅決的搖搖頭道:“不了,我還是等你吃完我再吃!免得被你挑刺。”

“你這孩子,這一次是真的,快吃,面都要沱了。”

“你吃完走掉我再吃……”

晚上,云昭再一次坐在桌子邊上抄寫《三字經》,這已經是他抄寫的第三十遍了。

先生說抄寫《三字經》是一門硬功夫,偷不得懶,只要把《三字經》抄寫百遍,基本上,也就學會了一千多個字。

如果再把《百家姓》《千字文》算上,就可以寫文章,作詩了,而三,百,千這三部書徹底會背,會默寫,基本上孩子的開蒙就算完成了,以后再學《說文解字》,就屬于擴展學問的過程了。

先生不建議云氏蒙童除過云昭之外的人繼續鉆研學問,畢竟,再往深里學,有些人就會學糊涂,有些人就會學壞,還有些人就會學成傻子。

所以,他會在這些人完成蒙學之后,繼續教授他們一些比如《天工開物》《算學》一類的雜學。

他還建議云氏應該重拾昔日的勇武之風,不要將更多的心思用在做學問上。

每每說到這些話的時候,徐先生的眼睛就會微微的泛紅,鼻涕也會多起來,經常借著擤鼻涕的功夫,用手帕擦拭眼睛。

當云昭抄寫《三字經》抄寫到九十七遍的時候,窗外忽然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云昭推開窗戶,一股潮濕的風涌進屋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娘,下雨了!”

云娘也湊到窗邊,將兒子抱在懷里,瞅著燈光下亮晶晶的雨絲笑道:“是啊,下雨了,老天爺終于開眼了,給了關中人一條活路。”

“明天是不是就能種莊稼了?”

“還不能,如果這場雨下上個三天,就能改了地里的墑情,那時候種莊稼才是最好的時候。”

“娘,你給學堂里的人找了什么活計?”

“自然是種地嘍,背石頭砌墻他們又不頂事。”

“我們家沒打算干點別的?”

“干什么呢?以前倒是開過酒坊,旱災來臨的時候停了,人吃的糧食都不夠,哪有多余的糧食釀酒?”

“今年在荒地上多種高粱吧,我知道一個釀造紅高粱酒的法子。”

“野豬精告訴你的?”

“您就當是吧,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只羊,你吃肉,我吃腸……”

“云彘,云彘,玉山有秘方,你喝酒,我吃糟……”

下雨了,云娘的心情就變得很好,她對兒子突然變聰明這件事再也沒有了追究的興趣。

如今,這個胖胖的溫柔地兒子就坐在她的懷里,小臉蛋紅撲撲的,肉軟軟的,嬌嫩的就像是一朵在雨中剛開的杏花,粉粉的,香香的,嘴里還唱著兒歌,這種幸福感讓她完全陶醉了,丈夫離去,兒子呆傻的恐懼終也于離開了她。

“等播種完畢,娘就帶你去長安看你外公。”

“外公不喜歡你,我就不喜歡他!”

“你外公不是不喜歡娘,而是不喜歡娘嫁給你爹。”

“爹爹很好啊,你說過他很多事情。”

“你外公最恨你爹爹過早去世,也恨你娘我不愿意再嫁!守著一個破落莊子熬日子。”

“是不是也討厭我?”

“沒有,我兒如今變聰慧了,你外公最喜歡你這種聰慧的孩子。”

“也就是說,我如果還是一個傻子,他就一定會討厭我是嗎?

我想等我見他的時候依舊裝作一個傻子,您看如何?”

“住嘴,不許你再變成傻子,我兒一輩子都不會再是一個傻子,我不許你說!”

云娘用力的搖晃著兒子,想要竭力搖醒又裝作傻子模樣的云昭。

“好了,好了,我會表現的很聰明,讓外公他們全部都喜歡我。”

云娘愣了片刻,點點頭道:“一定要聰明,一定不要裝傻子,你當傻子的時間太久了。

你爹爹要是活著,看到我兒如此聰慧,一定會高興地一連翻幾十個筋斗的。
mk2258 發表於 2019-9-16 18:55




明天下 第十四章傳說中的賊寇要來家里干活?




一場春雨讓這個近乎死寂的村莊變得忙碌起來了。

春雨已經接連下了兩天,原本干涸的小溪,也變得充盈起來,再一次出現了白色的浪花。

塵土漫天的日子不見了,地上濕漉漉的,踩上去就會發出“咕嘰咕嘰”的很有實力的響聲。

“咕嘰咕嘰”云昭從屋檐下跑到接雨甕后邊。

“咕嘰咕嘰”云昭又從接雨甕后邊跑去了花壇。

兩只大白鵝疑惑的從小土房子里探出腦袋,沒發現什么不對之后,又縮回腦袋,插在翅膀下取暖。

云昭從花壇上跳下來,快跑兩步就躥出了內宅大門。

云氏的糧庫就在中庭,今天正是分發種子糧的時候,云昭對古代地主家的生活很是好奇,就冒著被大白鵝攻擊的危險悄悄來到了這里。

普通人家的地少,也就選不出最好的種子,種子的質量不好,云氏大房地多,所以就能在更加廣袤的田野上篩選種子,選出來的種子也比別人家好不少。

二斤糧食換取一斤種子,這是很早以前就有的規矩,官府不允許地主家把種子賣的很貴,同時鄉民公約里也有這方面的約束。

去年的時候,來云氏換取種糧的人不多,主要是一畝地下種子就要下十斤,大旱年月里,夏日收割的時候未必就能把種子收回來。

今年不同了,春日里雨水足,人人都愿意在田地里下血本。

春種的時候,徐先生是不教書的,學堂里也看不見人影,徐先生帶著那條黃狗上了玉山,據說是踏春。

云昭很想跟著去,先生不允許。

所以,只好坐在面無表情的母親身邊,看管家云福給鄉民們兌換種子糧。

農人看到種子的那一刻,臉上的皺紋就會如同菊花一般綻放開來,這種歡喜是從心底里發出來的。

沒有強買強賣,也沒有剝削一說,兩斤糧食換取一斤種糧非常的合理。

雖然他們身在地主家大院子里,對地主家的家丁們卻毫無畏懼之色,更與地主家的管家熟絡的如同一家人。

“不要一顆一顆的挑揀,云氏的種子說到底還是你們挑選的,有什么挑揀頭,就算是不好,也是你們挑的不好。”

喜愛抽淡巴菰的云福,今日里好長時間沒有抽煙了,心情很是糟糕,想要跑出去過過癮,見大娘子,大少爺都瞪大了眼睛盯著,只好強自忍耐,只希望這些鄉民快些辦完事離開。

“今年種麥子的人多啊。”

云娘見種子分發的差不多了,就對云福道。

云福笑的合不攏嘴,搓著手道:“是啊,年景好,種麥子的人就多,誰都知道面比糜子好吃。”

“可惜了,前兩年的稻種已經不成了,要不然今年就能種一茬稻子。”

聽母親說稻米,云昭就不由自主的流口水,這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最討厭吃稻米了,總覺得那東西吃不飽人。

現在倒好,聽到稻米就口水流的嘩嘩的。

云娘小心的幫兒子擦了口水,沒好氣的道:“只要聽到吃食,就流口水,太沒出息了。”

云昭郁悶的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興許是最近就沒有吃過幾頓飽飯的原因。”

云娘冷笑道:“你每日的餐飯可都是裝的滿滿的。”

云昭嘆口氣道:“云卷,云舒兩個太能吃了,有時候云樹還來幫我吃飯,您想想,有他們三個在,我能吃飽肚子才是怪事情。”

云娘見最后一個換種子糧的鄉民離開了,就恨恨的道:“是你要收買人心的,如果讓你吃飽了,還收買個屁的人心,你吃的飽飽的,人家只會覺得你活該給他們吃的。”

云福在一邊笑道:“斗米恩升米仇,少爺莫要做爛好人,最后會吃虧的。”

云昭一笑了之,他知道自己想要徹底的收攏這些散亂的人心,還需要時間跟契機。

云福鎖好了糧庫,將鑰匙交給了云娘,然后道:“雨下的多了一些,等天地干爽還需要幾天,老奴以為家里的農具也該整飭一下,有些三年都沒有用了,犁頭該修修,犁架也該該好好打理一下。”

云娘道:“找誰呢,云家莊子可沒有合適的鐵匠。”

云福道:“賀家洼的劉宗敏前幾日托人問到老奴頭上,想攬下咱家的活計。

此人算是我藍田縣有數的好鐵匠。”

云娘聞言笑了,指著云福道:“你以為我沒聽說此人的過往是不是,我可不愿意把一個罪囚招到家里來。”

云福尷尬的拱拱手道:“此人與老奴沾些親。”

聽云福這樣說,云娘擺擺手道:“既然如此,自然會讓你如愿,反正啊,人是你帶來的,你就要看好,在云氏莊子支爐子打鐵可以,卻不能給我們惹出麻煩來,如果壞了事情,你云福擔著就是!”

云福笑道:“他老子娘都在,還能反了天去?大娘子放心,老奴會看的好好地。”

云娘撇撇嘴鄙視了云福的私心,就拖著云昭離開了中庭。

雨還是在下,云昭的心里卻像是著火一般,史書中的流寇大賊就要出現在自己面前了,此時此刻,他無比的渴望雨水早點停下來。

云昭兩世藍田人,若是在不知道藍田縣出的這個蓋世賊寇,那就太不應該了。

雨水出來了,圍繞在玉山山腰上的薄霧就消失了,透過稀疏的雨絲,偌大的玉山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怎的,云昭很愿意將眼前的玉山跟將要見面的蓋世賊寇聯系在一起。

他們都是一般的雄壯,一般的神秘,一般的讓人產生想要窺伺的欲望。

云楊很喜歡打鐵,聽聞藍田縣手藝最好的鐵匠要來云氏莊子打鐵,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鐵匠在云氏莊子打鐵不假,可是,走的時候會把爐子留下來,這對云楊來說非常的重要。

“打鐵一點都不賺錢!”

云昭坐在廊檐下的石頭板凳上對正在搓麻繩的云楊道。

“打鐵很賺錢,我問過了,打一把菜刀就能收十文錢,就這還不算鐵料錢,加上鐵料至少要收一百文錢。”

云楊頭都不抬的就反駁了云昭。

“你還沒有算自己的人工,與柴碳錢!折算下來,一百文一把菜刀一點都不貴,你賺不了多少錢的。”

云楊將妹子扯回來,這個小丫頭正在把身子往外探,想要用嘴接屋檐水喝。

“力氣不值錢,睡一覺就回來了,柴碳也不值錢,咱們云家莊子最多的就是柴碳,同樣是費點力氣罷了。”

“我娘準備讓你們都去家里幫忙種地,工錢應該不少給。”

云楊整理一下已經搓好的麻繩,堆在一邊,給妹子喂了一些水,笑吟吟的道:“這方面大娘子是大方的,勞作一日給糧三斤,都是上好的糧食,如果是糜子就能多到四斤,忙碌一個月就能掙到兩月的口糧,是個好買賣。

阿彘,你知道現在外邊的糧價漲到什么地步了嗎?”

云昭聽云楊叫他阿彘,嗓子眼里微微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本想發怒,想到母親那張臉,就無奈的道:“一擔米已經漲到二兩四錢銀子了。”

云楊笑著指指云昭的圓腦袋道:“果然是地主家的大少爺,對這些一點都不知道。

告訴你吧,你說的糧價是天啟年間的事情了,去年八月皇帝死了,他弟弟成了新皇帝,新的年號叫做崇禎,今年已經是崇禎二年了。

二兩四錢買一擔米,你想的倒美,你去集市看看,一擔糜子現在都要一兩七錢銀子,二兩四錢銀子連一擔麥子都買不來。

我就等著今年夏糧豐收,可以買一個好價錢,好給娘跟妹子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云昭笑了,拍拍云楊的后背道:“既然種地賺錢,你干嘛還要想著去打鐵?”

云楊羞澀的笑了,左右瞅瞅見四下里無人,就低聲道:“我準備給我打一柄好刀!”
mk2258 發表於 2019-9-17 18:29
     第十五章賊來需打

    雲昭听了雲楊的話有些目瞪口呆!

    他發現自己好像忘記了自己不在那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而是在明末這個物質極大匱乏的時代里。

    雲氏大房之所以能在雲家莊子里呼風喚雨,母親一介婦人之所以能在雲氏執掌大權的原因,就是雲氏大房掌握了這個莊子上最多的生產資料。

    最好的種子在雲氏大房,最好的農具在雲氏大房,基本上所有的大牲口也是雲氏大房所有,再加上,農戶們手里基本上就沒有錢,只有雲氏大房才有大量的銅錢存在。

    在這種狀況下,普通農戶想要翻身,基本上沒有可能。

    對于沒有土地的農戶來說,養一頭牛,或者騾子,是他們不能經受的負擔。

    就像雲楊想要一把可以作戰的刀子,就需要自己去溪水里借用鐵匠的磁鐵吸沙子里的鐵粉,收集到鐵粉之後,再進行冶煉,冶煉之後再一遍遍的鍛打,通過鍛打出來的火星,將鐵塊里多余的雜質以及碳敲打出去,最後才能拿到一塊軟不拉幾的熟鐵。

    熟鐵太軟做不成武器,這又需要將熟鐵與生鐵按照比例混合冶煉,煉成鋼,這就是所謂的灌鋼法。

    然後又需要重復一次折疊,鍛打過程,讓鋼材里的碳含量變得均勻,按照不同需求,制作成相應含碳量的鋼,最後打造出來,淬火之後制作成武器,或者農具。

    雲楊是雲氏少年中為數不多的練過武的少年,他想要一柄好刀是很久以來就有的夢想。

    而鐵料昂貴,對這個少年來說是一種奢望,更別提鋼料了,按照他家的情況,即便是有了鋼料,他的父親的第一選擇是打造兩個犁頭,而不是一柄鋼刀。

    “你收集到了足夠的鐵砂?”

    “嗯!”雲楊得意的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就多收集一些,等那個叫做劉宗敏的鐵匠來了,讓他多打造一些刀子。”

    “你家有錢,直接買一些鐵料就是了。”

    雲昭憂郁的看著雲楊一句話都不說。

    雲楊想了一下點點頭道︰“你娘不給?”

    雲昭拍拍干癟的胸口從里面掏出兩顆干癟的紅棗隨手遞給小妹道︰“只有兩顆棗子。”

    有紅棗吃,小妹就安靜了,雲楊學著大人的模樣無奈的搖搖頭道︰“那就喊上雲舒,雲卷,你跟我小弟也來,我們沙灘上收集鐵砂。”

    雲楊是一個坐起立行的人,抬頭瞅瞅天色,抱著雲小妹就回家拿工具去了。

    雲昭則慢慢悠悠的向雲卷他們家走去。

    雲卷的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就是一個豬圈,雲昭一頭鑽進他們黑乎乎的家里馬上又出來了。

    不知道吃什麼東西,吃的嘴巴黑乎乎的雲卷,雲舒從豬圈里走出來笑呵呵的將一截子黑乎乎的東西遞給雲昭。

    雲昭懷疑的瞅著這截黑東西。

    雲卷道︰“黃精啊,我今天去禿山上砍柴的時候挖的,好吃!”

    雲昭搖搖頭,沒看那截黑東西,反而瞅著兄弟兩居住的豬圈一樣的房子皺眉頭。

    無產者是最好的革命者,這一點雲昭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呢,無產者無恆心這六個字的名言雲昭也是知道的。

    想要這兄弟兩對雲氏產生真正的歸屬感,一定要讓有一定的資產,比如——房子,一間真正的,暖和的,可以遮風避雨的房子。

    雲楊帶著弟弟來找雲昭的時候,發現雲昭已經改變主意了,不想再去小溪里淘鐵砂,改蓋房子!

    “你去吧同窗兄弟都喊來,今天,明天,後天,我們什麼都不干,就一心幫雲卷,雲舒他們蓋房子!”

    這件事雲昭就沒有詢問雲卷兄弟兩的意思,直接做主了,更不管這兄弟兩漲紅的臉。

    “我們沒錢,也沒東西!”

    雲昭瞅一眼局促不安的雲卷道︰“屋子可以破,可以小,唯獨不能髒!

    先生告訴我們說,屋子可以破,那是因為沒有錢財,屋子要是髒了,說明這個人已經沒有什麼上進心了。

    我不允許我的兄弟住在豬圈里,也不允許我的兄弟破衣爛衫的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我們兄弟以後是要干大事的,如果連屋子這種小事都辦不好,還干個屁的大事。”

    雲楊在一邊听得胡亂感動,不過,他還是很快就安靜下來道︰“我們可以幫他們蓋屋子,木料,茅草,釘子,繩子我們什麼都沒有。”

    雲昭抽抽鼻子道︰“我帶你們去我家拿。”

    雲楊尷尬的道︰“大娘子不會願意的。”

    雲昭怒道︰“那就偷好了,我娘找過來,就說是我讓拿的,這房子我蓋定了。”

    “你會挨揍的!”

    “就算是挨頓揍,也比他們長年累月的住在豬圈里要好,少說廢話,找人,偷東西!”

    雲舒雲卷兄弟兩已經淚流滿面,半截子黃精掉地上都不知道,只知道張著嘴巴哇哇哭。

    雲楊在一邊笑嘻嘻的道︰“我們一起去偷,了不起被大娘子一起責罰!”

    雲昭本身就沒打算自己一個人扛這事,對雲楊的表現非常的滿意。

    不大功夫,學堂里的同窗就紛紛到來了,聞听雲昭這個地主家的少爺要帶著一群人偷他們家的東西,一個個顯得很是興奮。

    偷雲氏大房這個念頭已經存在他們心中好久了,如果不是忌憚管家雲福跟那些粗壯的家丁,早就干了。

    雲昭居中分配一下,一群人就興致勃勃的散開了,只留下五六個半大的少年拆雲舒雲卷的爛豬圈。

    春雨下來了,雲氏大房的主人就放心了,向來素雅的雲娘也有心情拿出塵封已久的繡花繃子,瞅著窗外一束開的艷麗的杏花,一針一線的將杏花的媚態展現在一塊藍色的絲綢上。

    秦婆婆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有些難以啟齒的道︰“娘子,有人偷咱們家堆在大門外的木料!”

    雲娘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柳眉倒豎,怒道︰“雲福是干什麼吃的?讓家丁們捉住賊偷,打一頓亂棍!”

    秦婆婆連忙道︰“都是學堂里的學生,為首的是咱家少爺!”

    “哦,這樣啊!”雲娘緩緩地坐下,重新拿起繡花繃子道︰“去弄清楚,這孩子發哪門的瘋。”

    秦婆婆匆匆的離去了,雲娘瞅瞅窗外的那一枝杏花自言自語的道︰“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不對,我兒從來都不做沒用的事情……自家的東西為何要偷呢?

    春春,去前院書齋看看徐先生游玉山回來了沒有,如果回來了,就告訴先生,他的學生正在當賊偷!”

    跟著大娘子學繡花的雲春清脆的答應一聲就匆匆的跑進雨地里去了。

    雲娘無奈的搖搖頭,就繼續將心神放在繡花這件事上了。

    不大功夫雲春就跑回來了,氣喘吁吁的道︰“徐先生回來了,他說,可以讓賊偷得逞一次,只是事後要追究,決不能放過!”

    雲娘白了雲春一眼,探手掐了小丫鬟一把道︰“把話說完,年紀輕輕的就知道說一半留一半,怎麼,心疼你家少爺了?”

    雲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抹著眼淚道︰“先生還說,少爺要重罰,其余的一個都不能放過,要讓所有的賊偷都記住這頓責罰!”

    雲娘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重新拿起繡花繃子道︰“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雲春膝行兩步抱著雲娘的腿哀求道︰“求大娘子放過少爺吧,少爺很听話,從不干壞事,一定是雲楊他們蒙騙少爺,這才干出壞事的。”

    雲娘低頭看看已經開始哭泣的小丫鬟輕輕哼一聲,咬著牙道︰“這個小王八蛋還真會做人。”

    說完就抬腿把雲春輕輕踢開。

    “去,去,去,你一個蠢丫鬟知道什麼。告訴雲福,他們想要當賊偷不要阻攔,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要干什麼。
mk2258 發表於 2019-9-17 18:29
   第十六章自找苦吃的雲昭

    “小子,那根木料太粗,你們又不修宮殿,用不著這跟梁柱,你看,那根就很合適!”

    雲福蹲在木料堆上,一邊吸著自己的淡巴菰一邊信手指點。

    雲昭很是撓頭,這些少年人狗屁不會,想要蓋一間合用的房子,依靠他們是不成的。

    可是呢,大人們都在看熱鬧,看雲昭偷自家的東西,一個個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就是沒有人出來阻攔。

    不僅僅如此,還有一些人專門指引這些孩子去拿最值錢的木料,比如眼前這跟三丈長,一人抱不過來的大梁柱子。

    雲昭瞅著那群人,無聲的笑了一下,多年窩在小山溝里種田,眼界狹窄的令人咋舌,只想著如何沾些便宜,從未有過幫助他人的想法。

    雲卷,雲舒在兩個族人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苦苦掙扎求活,他們卻視而不見,不僅僅如此,他們甚至趁著這兩個孩子的父母相繼去世之後,還瓜分了他們的田地,奪走了他們的宅基地,只留給兩個孩子一間豬圈一樣的小茅屋。

    雲昭曾經問過母親,為何自家不幫助這兩個少年人,母親回答︰雲氏大房只能管轄雲氏族中人,其余的人本就不姓雲,僅僅是雲氏歷代奴僕改姓之後托庇于雲氏門下的佃戶,多少年後逐漸繁衍出來的人群,與雲氏大族並無瓜葛。

    當年,雲卷的父親去世之前,曾經將這兩兄弟托付給了他原本的本家,並未托付給雲氏大族,因此,雲氏對這兩兄弟並無義務,如果出手了,會讓他們的本家族人認為雲氏在壓榨這兩個小子,說不得,還要給他的族人們一筆錢,相當于花錢買奴僕,才能名正言順的將這兩個小子收歸雲氏。

    母親說的事情,雲昭也不算是陌生。

    大戶人家其實其害怕的不是官府,不是商賈,而是農人!對這些農人,大戶人家永遠都心懷警惕之心。

    大戶人家有警惕之心,官府有警惕之心,就連大商賈也有警惕之心……

    于是……警惕之心就很容易變成殘酷的剝削,最終加速一個時代的滅亡。

    僅僅從歷朝歷代大多毀于農人起義這一點,就能看出,農人才是這個世界絕對的掌控者。

    他們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有自己對世界的認知,有時候溫馨的讓人流淚,有時候殘酷的令人咂舌。

    有時候順從的讓人怒其不爭,有時候暴烈的如同一團烈火,所到之處只有毀滅。

    很多人都知曉亂世就要到來了,卻沒有人比雲昭更加清楚,將要到來的亂世有多麼的殘酷,多麼的可怕……

    這是一群身懷至寶卻不自知的人。

    雲昭家幾乎就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典範式樣的大族,他們需要的蓋房子的東西,在雲氏都能輕松找到。

    只是,房子蓋怎麼蓋?

    一群少年蹲在已經空出來的雲舒,雲卷家的地基上,面對一大堆蓋房子的材料,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徐先生帶著他那條黃狗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他的胳膊底下夾著一本書,對這群站起來朝他施禮的學生們視而不見,徑直走了過去,只是一不小心丟下了一本書。

    雲昭迅速撿起這本書,目送先生遠去之後,這才看了一下書名。

    《營造法式》!

    還是專門講述營造這一門類的篇章。

    雲昭翻開這本書……看的一頭霧水……古人講述工藝的時候從來就不肯好好說話,里面有太多需要幻想的空間了。

    好在,有兩張紙從書頁中掉了出來——上面圖文並茂。

    雲昭再一次感謝了母親的慧眼,再一次感謝了自己那並不存在的一萬兩銀子。

    然後就招呼一大群孩子,按照圖紙上的步奏,開始建造房子!

    天黑的時候,一群沒有吃任何東西的少年人饑腸轆轆卻興奮異常的各自回家了。

    只留下想要看護自己家的雲卷,雲舒,自從第一根柱子被栽進土里的時候,這兄弟兩就豁出命去干活,明明已經饑餓的沒有力氣了,依舊咬著牙堅持——他們很想要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並願意為這間房子付出自己所有。

    雲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個泥人。

    連大白鵝都嫌棄他身上沾染的泥漿,不願意下嘴咬他。

    坐在門檻上脫掉濕衣裳,雲昭覺得自己疲憊極了。

    母親過來給他換上干淨的衣衫,上下打量一下兒子,然後就擦西瓜一般的給兒子擦拭了頭臉。

    從擦西瓜的手法上,雲昭能感覺到母親有些生氣。

    “偷自家的東西滋味如何?”

    “平白生了一肚子的閑氣!”

    “怎麼,知道自己吃虧了?”

    “沒吃虧,只要房子蓋成了,以後我讓雲卷兩兄弟干什麼,他們就會干什麼,應該是收獲很大。”

    “一味地給人好處,只會養出白眼狼來,還需要恩威並施才好!”

    “所以,我選擇了偷咱家的東西,而不是來找您求告。”

    “做好挨打的準備了?這一次為娘可不會手下留情!”

    “雲楊可以打得重一些,他今天有些懶散。”

    “哦,知道了。”

    雲娘將疲憊的兒子抱上炕,雲昭看了一下自己的晚飯就忍不住嘆口氣,沒有面,只有小米飯跟鹽菜……

    體力大量消耗之後,就很有助于食欲增加,對于這種吃起來毫無滋味且對喉嚨有一定傷害的糜子飯,雲昭今天吃了兩碗。

    吃飽飯之後,他就有些唏噓,明明是一個衣來張口,飯來張口的地主家大少爺,小小年紀為什麼要受這樣的活罪?

    瞅著母親親自端來了筆墨紙硯,雲昭心中嘆了口氣,自古以來想做人上人,從來就沒有什麼捷徑好走。

    寫字其實是很講究的,先生常說,要平心靜氣,然後才能寫出好字,要對文字有敬畏之心,才能寫出好的文章來。

    這些話雲昭算是听進去了,可是,做起來好難,拔背含腰一連坐上兩個時辰,對人就是一種折磨,更不要說他這種小孩子了,假如雲昭沒有一顆外來的心,沒可能坐兩個時辰。

    平心靜氣,這是先生對雲昭最大的要求,所以,寫完一百遍《三字經》之後,雲昭還要將《百家姓》《千字文》各默寫一百遍。

    就像先生說的,越是聰明的孩子,就應該多用水磨石功夫,如此,方能成器。

    入夜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雨水終于停了,雲彩被風吹散之後,湛藍的天空就露出來了。

    只不過湛藍的天空很快就變成了淡墨色,等雲昭默寫完畢之後,湛藍的天空就徹底的變成了一匹瓖滿鑽石的黑色錦緞。

    窗外的杏花正在凋落,有一些落在了雲昭的這桌子上,有些落在了雲昭的墨池里,更有一些溫柔地落進雲昭的懷里,貼著他嬌嫩的肌膚滑落到肚皮上。

    母親新繡的那一枝杏花沒有凋落,只是顏色有些呆板,沒有生命的東西終究做不得數。

    雲昭收拾好了紙筆,來到門前的接雨甕里洗毛筆。

    雨水冰涼,不過,將毛筆放進接雨甕里,夜色里看不清墨跡,不過,毛筆已經清洗干淨了。

    雲福依舊在抽他的淡巴菰,火星在黑暗中一亮一暗的如同大號的螢火蟲。

    這是他的習慣,每日里不到子時,他不會休息的。

    “福伯,能給我說說這個劉宗敏嗎?”

    福伯躲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聲音卻傳了過來。

    “一個憨厚的鐵匠,上面有老子娘,人窮,沒成親,想來咱家賣手藝賺點錢,給自己找個老婆,有什麼好說的。”

    “您說人心真的會變化嗎?”

    “當然會變,以前啊,你福伯只想留在雲氏十年,報答一下老將軍的恩情,誰知道,在你雲氏不知不覺就待了二十四年。

    以前還想著跟隨關中的刀客們,走一遭西口,闖一遭西域,年紀大了,也就沒有這個心思了。”

    “福伯,我想跟您學刀!”

    “知道,早看出來了,再等一年吧,你現在身子沒有長開,長開了我就會教你。”

    “福伯,能演練一下您的刀法嗎?”

    福伯久久沒有回應,直到黑夜中的火星子熄滅了,他也沒有回應,不一會,雲昭就听到福伯趿拉著鞋子回房間的聲音。
mk2258 發表於 2019-9-18 18:17
第十七章人頭杯敬英魂

    年紀太小,就會被人輕視!

    他們以為年齡,閱歷才是成熟的標誌,卻不知道云昭現在最渴望的是真正回到幼儿期再活一回。

    不僅僅是肉體變小,心靈也應該在同一時間變小。

    在他的回憶中,最美好的瞬間大多發生在童年,不論是夢中的蟲子破繭成蝶,對著陽光呼扇翅膀,還是恰好將玻璃球彈進坑洞,都是最美好的記憶。

    現在,經過辛勞的一天,雲昭明明該嚎啕大哭的,現在,只能在臉上掛上微笑,瀟灑的甩乾毛筆上的水漬,如同劍客收劍入鞘一般將毛筆插進竹管,然後走進昏暗的房間,洗腳,入睡。

    幼童感到痛苦的事情,成年人一樣會感到痛苦,只不過成年人比較能忍,這是一件悲慘的事情。

    天亮的時候,雲昭自然就醒來了。

    吃過早飯,又將四個巨大的糜子饃饃揣進懷裡,離開了內宅。

    這一次大白鵝只是試探性的跟著走了兩步,然後見雲昭毫無畏懼的迎面走來,大白鵝就膽怯的往回走,且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步履從容。

    “兒啊,你又要去幫雲卷他們蓋房子啊?”

    雲娘起來的更早,站在院子裡的那棵杏樹下活動腰肢,看樣子已經有一陣子了,她的面頰潮紅,微微有些出汗。

    活動的幅度稍微大一些,就會露出她的那一雙小腳,如同圓規的兩隻伶仃細腳,毫無美感可言。

    見兒子再看自己的腳,雲娘有些羞澀的將腳收回裙底。

    “你的腳好醜!”

    雲昭吐槽一下,轉身就跑掉了。

    “以後給你娶一個大腳媳婦……”

    雲娘的詛咒聲從背後傳來,雲昭自然是不在乎的,他喜歡看正常的腳丫子。

    今天來幫著雲卷雲舒蓋房子的人明顯變少了……這完全在雲昭的預料之內。

    有時候,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就能看出人性的本質來。

    來幫著蓋房子的人數又比十三個人多,這就讓雲昭比較開心了,仔細的看了多出來的幾個人,就把糜子饃饃給了雲卷,雲舒兄弟,率先走進了工地。

    架子昨天已經搭建好了,今天要做的就是往細細的檁條上鋪茅草。

    第一遍只需要鋪設好就成,第二遍就需要將茅草跟泥巴混合在一起了。

    瓦片是沒有的,只有茅草屋頂,雲楊身子重,上不得房頂,於是,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來了一柄石鎚,賣力的夯地。

    幹活期間,徐先生又無意中經過了工地,看了一眼工地就繼續帶著黃狗去小溪邊散步去了。

    看來,蓋房子的順序沒有錯。

    圍觀蓋房子的人越發多了,出主意的很多,上來幫手的幾乎沒有,隨著房子逐漸成型,說話的人也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羨慕之色。

    雲卷的兩個親眷似乎有話說,被雲昭看了一眼,就訕訕的退下了,不過,當云昭他們用木板做好牆壁,並且開始往上麵糊泥的時候,他們還是勇敢的站出來了。

    “大少爺,這是……”

    “滾!你要是敢打這間房子的主意,我就敢一把火燒了你家!還要讓我娘收回你們的地,把你們趕出村子!”

    雲昭第一次使用了自己地主惡霸的身份,效果很好,雲卷的兩個親眷後退了,最後找不見人了。

    一整天下來,房子基本上已經成型,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泥幹,然後再裝門窗。

    雲卷,雲舒兄弟兩依舊沉浸在狂喜中,牆壁上任何一處不完美的地方都被他們兄弟用手刮平,且沉浸在這樣的工作中樂此不疲。

    “你讓我刮目相看!”

    徐先生說話總是言簡意賅。

    “上位者用手段是應該的,這一次,你將手段用的聲情並茂滿是美意,實屬出乎我預料之外。

    做好挨打的準備了嗎?”

    雲昭點點頭。

    徐先生莞爾一笑,笑的很好看,甚至讓雲昭有點入迷。

    一杯淡黃色的茶水推到雲昭面前,這算是將他當做大人來招待了。

    “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書上說要待人以誠!”

    “咦?你什麼時候看了陳沂先生的《畜德錄》?”

    雲昭一頭霧水,不知該如何回答。

    徐先生稍微思忖片刻,便背誦道:“章公懋為南京國子監祭酒,有監生請假,託言一力採薪不至,將往求之。公聞之愕然,曰:“薪水之資脫有失,奈何?”憂動顏色。使亟求,且冀得之當複我。此生甚悔,曰:“公待我以誠,奈何詒之?”明日返命,具實謝罪。”

    雲昭大驚,自己隨口用了一個成語,先生立刻便知道出處,以後定要謹言慎行。

    “這本書極為生僻,沒想到你雲氏倒有藏書,只是陳沂此人過於迂腐,不可過多效仿。”

    “學生今日又恐嚇了雲卷的親族!”

    “做得很好,鄉民愚昧,恫嚇手段很好用,否則,他們就會糾纏不休。”

    “這麼說,我今天做的事情都是對的?”

    “是的,你比我想的要好,不過,雲彘啊,鏡不能自照,衡不能自權,劍不能自擊,你不可自滿,知道嗎?”

    雲昭笑道:“雲昭不會自鳴得意。”

    徐先生大笑道:“喝了茶去吧,既然事情是你一手經營的,就該勇於面對,左右不過一頓打就是了,我就不替你求情了。”

    雲昭喝了茶水,就悠哉悠哉的回到了後院,先生說的沒錯,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不如認了算了,等屁股疼痛的時候再嚎哭不遲。

    今天,雲昭依舊在狼吞虎咽的吃飯,只是這頓飯吃的極不安寧,因為母親總會把腳從桌子下面探過來踢他。

    再把一勺子湯全部灑在衣襟上之後,雲昭瞅著母親道:“你的腳很漂亮。”

    雲娘聞言立即變得眉花眼笑,還殷勤的給兒子剝了一隻雞蛋,她的腳曾經是丈夫最喜歡的部位,卻被兒子詬病,這讓雲娘很難接受。

    “娘今天也不該說你要娶大腳媳婦。”

    “我聽說我朝太祖皇后就是一雙大腳,所以啊,我也要娶一個大腳媳婦。”

    “會被人笑話的。”

    “他們懂個屁!”

    雲昭乾脆利索的結束了關於女人腳的討論。

    “後日,我就要開始學《百家姓》了。”

    “你會背了是吧?”

    “是的。”

    “會寫嗎?”

    “有些字還是很生僻。”

    “那就要多寫。”

    “嗯,那個劉宗敏什麼時候來?”

    “還有兩天,怎麼,你找他有事?”

    雲昭放下飯碗道:“我需要二十把好刀,練武用!”

    雲娘捂著嘴大叫道:“小孩子練武都用木頭刀劍,用什麼鋼刀啊。”

    雲昭笑道:“鐵砂我們自己去沙地裡找,找鐵匠冶煉就是了,我想自己做一把刀子,每一個人都自己做一把屬於自己的刀子。”

    雲娘一聽不需要自家出鐵料,就放心了不少,最多出一點工匠的工錢罷了,算不得什麼。

    見兒子坐在對面又開始發呆,雲娘就用腳捅捅兒子道:“咱家祖上傳下來不少刀劍,娘帶你去看看。”

    雲昭連連點頭,翻身下了炕,殷勤的幫母親穿上鞋子,就拖著母親急著去看刀劍。

    “武庫的鑰匙在雲福那裡。”

    母子兩興沖衝的來到中庭,就看見雲福兀鷲一樣的蹲在花園的圍牆上抽煙。

    “福伯,我要看祖上傳下來的刀劍!”

    雲福淡然的瞅了雲昭母子一眼道:“少爺現在還沒有資格看,大娘子是婦人,看刀兵不好。”

    雲昭碰了一鼻子灰,瞅瞅母親,雲娘朝兒子撇撇嘴道:“武庫是福伯在管,他不答應,娘也沒法子。”

    雲昭有些不死心,仰著頭問云福:“福伯,我什麼時候才有資格看那些刀劍?”

    雲福兀鷲一樣的低下頭衝著雲昭獰笑道:“殺一個倭寇,或者殺一個韃子,把他們的人頭拿來,用他們的頭顱做成酒杯,裝滿酒敬獻了武庫中的英魂之後,那裡的刀劍就隨你取用!”
mk2258 發表於 2019-9-18 18:17
    第十八章沒有人是簡單的

    自從決定變聰明之後,雲昭就很忙,忙的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雲氏家族本身。

    當然,在偽裝傻子的那一段時間裡,雲氏如何與他何干?

    雲昭的爺爺叫雲石連,父親叫雲思源,這是雲昭唯一記住的兩位已故的長輩名諱。

    爺爺官至游擊將軍,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中層武官,曾經追隨戚帥南征北戰,是一條真正的好漢。

    父親雲思源就平凡的多了,他讀書不成,經商也不成,然後就成一個好吃懶做的傢伙了,只是,這傢伙會唱小曲,人也殷勤,風趣,就這一點把母親迷得死死的,寧可頂撞外祖,與外祖切斷聯繫,也要帶著雲氏的傻兒子為自己的丈夫守節。

    好在爺爺留下的家底豐厚,父親實際上也沒有敗家,加上母親長於操持,雲氏才有今日殷實的日子過。

    雲娘知道云福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這個人曾經是爺爺的親衛,心中也只有云氏主人,對她這個當家主母雖然恭敬,卻並不事事聽從。

    雲昭長大之後或許可以命令他,雲娘還是不成的。

    所以呢,雲娘在得到人家確切的拒絕話語後,就回到屋子裡的去了。

    雲福嘴裡咬著煙袋背著手在院子裡漫步,雲昭就背著手亦步亦趨的跟著,一老一少如同拉磨的驢子一般,

    武庫跟雲氏祖先的英靈在雲福這裡就是一個禁忌話題,但凡稍有不敬,就會招來他的怒火。

    “福伯,給我說說啊,我想知道爺爺當年的豐功偉績。”

    雲福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雲昭道:“有什麼好說,不過是些屍山血海的事情,偌大的雲氏莊子跟隨老太爺一起出征的足足有八十七人,活著回來的就我跟老太爺兩個,老太爺的身子骨在戰場上弄壞了,回來兩年之後就撒手人寰。

    雲氏大房的血脈已經單傳兩代了,到了你這一代,就更加的凶險,既然祖宗保佑讓我雲氏子嗣不絕,你就應該珍惜,莫要再踏上戰場。”

    雲昭抬頭道:“金仙觀的雜毛道士梁興揚說天下就要大亂了,沒人能躲得開。”

    雲福冷笑道:“天下大亂可不是從京城大爆炸後開始的,自從張相,戚帥相繼病死之後,這大明江山就已經岌岌可危了。

    某家現在就等袁帥什麼時候死,如果袁帥死了,我就帶著雲氏族人去別的地方安身。”

    雲昭眼睛一亮,攀住雲福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瞅著雲福道:“我們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雲福憐惜的看著 個聰慧的孩子輕聲道:“別告訴別人,你知道就好,老夫隨老太爺戎馬一生,既然發現了危機,如何不會狡兔三窟呢?

    聽先生的話,好好讀書,別的事情莫要理睬,自有你福伯安頓!”

    從屍山血海裡闖出來的人,總給人一種很靠得住的感覺,此時雲昭聽了雲福的話,心裡就安穩了很多。

    他也從雲福的話裡聽出來了另外一層意思,雲氏並沒有云昭看到的這樣弱小,很可能還有隱藏的手段。

    想來也是,雲氏先祖雲定興在隋朝就不是一個什麼好東西,這種人物的子孫綿延了上千年,如果說沒有一點隱藏的手段,說出去連雲昭自己都不信。

    這一夜,似乎有了雲氏祖先的保佑,雲昭睡得格外的香甜,連夢都沒有作。

    第二天,雲昭早早醒來,在雲春,雲花的幫助下穿好衣裳,洗漱完畢後,就站在台階上學徐先生的模樣看著近在眼前的玉山。

    沒有下雨,玉山腰上又圍繞了一圈紗帶,一把糜子撒出去之後,兩隻巨大的大白鵝就嘎嘎的叫著衝了過來,雲昭趁機一手抓住一隻大白鵝的脖子,拖著它們就向外走。

    大白鵝被人捉住了要害,雖然總重量被雲昭重些,此時也只能嘎嘎的叫的淒厲。

    雲娘匆匆出來看,見兒子在教訓那兩隻讓他吃盡苦頭的大鵝,就笑的直不起腰來。

    “春春,花花,點火,燒熱水,拔毛!”

    雲昭在那裡意氣風發,準備把遭受了多日的腌臢氣一朝血洗。

    雲娘見雲春,雲花那兩個傻丫鬟居然真的很聽話的直奔廚房,就走過來,將大白鵝從雲昭的手中解救出來,親暱的摸摸兒子的圓腦袋道:“想吃大鵝,吃別的,這兩隻可不成。”

    雲昭目送兩隻大白鵝落荒而逃,得意的甩甩手道:“沒打算吃,就是想要他們知道這家裡誰才是主人!”

    雲娘見兒子說的大氣,就把臉貼到兒子臉上笑嘻嘻的道:“自然是我兒!

    快去吧,別讓先生等急了,今天要給你們講農事,晚了先生可不依你。”

    關中地界地氣升的很快,不久前還把人凍得跟狗一樣,一場春雨過後,立刻就成了春和景明的模樣。

    雲昭終於不用再穿厚厚的棉襖了,換上了雙層夏布製作的衣衫,寬寬大大的穿在身上很是舒服。

    雲昭丟掉的衣衫穿在雲卷跟雲舒,以及雲樹的身上很是合適,就是綠了吧唧的有些難看。

    綠色是雲氏莊子最容易得到的顏色,這跟玉山上盛產孔雀石有關,如果玉山附近產藍靛,雲家莊子附近的人穿的衣衫一定是一水的藍色。

    “滾回去換衣裳!”

    徐元壽今天是一副短打扮,跟農夫差別不大,不過等他跟雲旗他們站在一起後,雲昭發現,徐元壽依舊是最有氣質的一位。

    “沒衣裳了。”

    雲昭只好實話實說。

    徐元壽看了一眼,雲卷一行人,點點頭道:“既然是做了善事,那就饒你一次。

    不過,今日親農,該做的農活不得懈怠。“

    雲昭連連點頭。

    一行人隨著大隊農夫很快就走進了田野。

    婦人們已經到了田野上,圍著雲福坐在地上,每人面前都有一柄鋤頭,手裡還拿著一根綁著紅布的短木棒。

    雲福今天打扮的模樣非常別緻,全身上下都綁滿了紅色的布條跟鈴鐺,手裡還拿著一頭幾乎跟他一樣高的麥草紮成的草牛。

    “此為打春牛!

    原本應該在立春日上由官員來操持,只是因為我大明地大物博,每一個地方的耕種日子不一,關中一般會選一個杏花開敗的日子進行。

    春牛著鞭,春耕也就開始了,這是一年中最具希望的日子,我要你們記住,種子進入了泥土,一年的生計也就正式開始了……”

    隨著陽光照耀在春牛身上,雲福就開始胡亂扭動,身上的紅布條子亂飛,鈴鐺嘩啦啦作響。

    圍坐在地上的婦人們,就用綁了紅布的短棒敲擊鋤頭,發出清脆的悅耳的聲音。

    “春牛原本是以桑木為骨,泥土為肉,到我關中,習俗有了一些變化,這里人更喜歡用柳樹為骨,麥秸為肉,鞭打春牛之後,就獻上禮物,馱載在春牛身上,付之一炬,讓神靈得以享受蒸嘗,佑我農人五穀豐登。”

    不知為何,徐先生的聲音即便在嘈雜的環境裡,依舊清晰無比,聲聲入耳。

    過了良久,太陽光灑滿大地的時候,雲福停止了扭動,用濃重的秦音向神靈申訴願望,周圍的農夫也將握在手中的線香一一插在草牛身上。

    雲福口中含了一口烈酒,從腰袢的皮口袋裡抓住一把碾的細細的碳粉,衝著點燃的火把碰了一口酒,噴出來的烈酒立刻就化作了一團火焰,不等這團火焰熄滅,他又把碳粉重重的丟進火焰裡,於是,一團更加明亮的火焰猛地爆起,將整個春牛都籠罩在火焰中。

    爆起的火焰倏然熄滅,暗紅色的火星飛舞,春牛便熊熊燃燒起來。

    等春牛徹底化作一團灰燼之後,雲福就用最虔誠的態度,將這些草木灰埋進了田地。

    徐先生拿起一柄鏟子,對雲昭一行人道:“禮畢,開始揚糞……”
mk2258 發表於 2019-9-19 18:07
  第十九章千年大族啊(求收藏啊)

     

     揚糞就是把一堆堆的農家肥均勻的撒在地裡,沒後再讓耕牛犁地,最後把農家肥均勻的攪拌進土地裡。

    這就是農村特有的一種味道,讓人難以忘懷。

     發酵的農家肥味道不堪描寫……

    作為地主家,自家的田地自然是要優先耕作的,在這些日子裡,雲氏上到主人,下到僕役家丁都要在地裡忙活。

    雲家的二十七頭耕牛一字排開,在廣袤的原野上犁田,有說不出的美感。

    當然,如果沒有那些佃戶們在一邊拉著犁頭艱難的在田地裡行走的場面,雲昭會很喜歡這種場面的。

    後世人講究尊嚴,講究勞動者的尊嚴,認為不該將勞動者當牲口使喚,盡可能的多用機械。

     在大明,在這裡,所有的勞動者恨不得變成大牲口。

    雲楊扶著雲氏大房的犁,眼睛卻瞅著父親跟弟弟在前面拉犁,母親在後面扶犁的悲壯場面。

    他不止一次要求由母親來驅趕耕牛給大房耕作,他去拖犁,都被父親言辭拒絕了。

    一天能掙四斤小米,對他們家來說很重要。

    雲昭坐在地頭跟雲小妹玩耍。

    濕泥地裡總會有一道道凸起的痕跡,像是有東西在地下爬行,事實上,褐色的地老虎因為有兩隻巨大的鏟子一樣的前肢,最喜歡把泥地拱出一個個地道。

    雲昭跟雲小妹只要在凸起的痕跡盡頭,用木棍挑開泥土,一隻強壯的地老虎就會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然後把地老虎用線繩綁了,雲昭就跟雲小妹有了玩耍的工具。

    把地老虎放進泥地裡,看誰的地老虎挖洞挖的比較快。

    一般周而復始七八個回合之後,地老虎也就完蛋了,這時候,雲小妹就會高興地把地老虎裝進一個籠子裡,拿回家餵雞。

    “那隻死雞不下蛋,人家愛吃蛋的很。”

    雲小妹眼見草籠子裡已經裝滿了肥碩的地老虎,就有感而發。

    雲昭從懷裡一掏,就神奇的摸出一顆雞蛋,在雲小妹渴望的眼神中把雞蛋放在她的髒手裡。

    然後,這個狂喜的小丫頭,就跟頭列子的高舉著雞蛋踩著軟土向母親跑了過去。

    一顆雞蛋,爹娘在閨女的強迫下一人幾乎就舔了一下,年紀小點的雲樹,也只是輕輕咬一口,剩下的全被小丫頭吃了,不過,這顆雞蛋給這一家人帶來的歡喜卻是巨大的,就連正在給雲昭家犁地的雲楊,驅趕牲口的時候也格外的有力氣。

    讓雲楊直接趕著雲昭家的牛,丟下主家的田地給自家犁地這不現實。

    雲昭也不能這樣要求,否則,就亂了規矩。

    於是,雲昭就親自下田了,跟雲樹一左一右圍著拉犁的主力雲旗一起在滿是春天氣息的原野上奔走。

    人拉犁是有弊端的,那就是犁地犁的不夠深,只有牛耕的一半左右,即便是如此,中午休息的時候,雲昭的兩個肩膀也被繩子勒的紅腫。

    雲旗老婆掀開雲昭的衣領,瞅著紅腫的肩膀落淚道:“富貴人家的少爺那裡遭過這個罪。”

    雲旗看看雲昭的肩膀搖搖頭道:“這是對的,不是說他幫咱家拉犁這件事是對的,而是他能下地拉犁就不是壞事。

    這世上崽賣爺田不心疼的事情多了,這娃只有吃過苦,才知道祖先積攢家業不容易。

    我父親如果不是因為戰死了,我家也會有好日子過的。”

    說著話,眼眶就發紅,遠遠的看著中午依舊不肯休息在繼續幹活的雲楊似乎很是驕傲。

    下午的時候,雲旗就不肯讓雲昭幫忙了,地裡的活計多,不敢休息,趁著力氣沒有耗盡,要加快了。

    田地裡到處都是人,頭頂上的天空中有大團大團的白雲飄過,白的有些發黑。

    地裡的耕牛依舊在慢慢的行走,犁開的大地與沒有犁開大地涇渭分明,而一頭頭耕牛,再加上一群群的人,就是在大地這張畫紙上作畫的人。

    雲昭拖著雲小妹站在一個小山包上,腳下的場景讓他有些迷醉,直到母親大聲呼喚他,他才從詩一樣的意境中清醒過來。

    帶著雲小妹跳上母親乘坐的驢車繼續巡視雲氏的領地。

    “從山腳下開始,直到那棵大榆樹都是祖上的封田,這塊地我們家是不租給外人的,也只有本族族人能租用這些田地,雲旗家就是。”

    雲昭站在驢車上手搭涼棚看了看道:“有多少畝?”

    雲娘傲然道:“一千七百畝!”

    “這麼多?”雲昭吃了一驚。

    雲娘笑道:“就這,還沒有算不靠水的旱田,咱家還有旱田四千三百畝。兩座柴山,四個池塘。”

    雲昭瞅瞅極遠處的坡地,那裡有更多的人在勞作。

    “我聽旗叔說,有一家姓錢的地主在跟我們家爭山地跟水塘?”

    雲娘笑道:“姓錢的算什麼,咱們家這幾年需要忍,給我兒攢福氣。 ”

    雲昭懷疑的瞅著母親道:“如果我們家不願意忍,是不是姓錢的就沒活路了?”

    雲娘掏出手帕擦擦臉上的汗珠道:“反正你福伯是這樣說的,他這人從來不說假話,廢話。”

    雲昭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從他變得聰慧之後,他就發現,偌大的一個雲氏,只有母親跟福伯兩個真正的聰明人,其餘的人全是傻蛋,包括家裡的帳房,管事都笨的出奇。

     這很是不符合雲氏千年家族的身份。

    雲娘見兒子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就沒好氣的道:“看我做什麼,不管家裡是個什麼模樣,最終都是你的,現在,你就好好地拉攏你的人手,長大之後一樣都跑不掉。”

    雲昭笑道:“我還擔心家裡的這群傻蛋是怎麼保住雲氏六千畝良田不失的,現在明白了,也就是說,我們家不用向朝廷繳稅是不是?”

    雲娘笑道:“官府早就忘了我們這窮山僻壤之地,自從我嫁過來,就沒見過官府的人來我們家。”

    雲昭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

    前輩子就是扶貧的小官員,他深深地知道,在繳稅這個問題上,不論在哪一個朝代,哪一個時期,都沒有商量的餘地。

    在大明,文官或許佔些便宜,而武官,想要逃稅那就太難了,除非是衛所官兵才有這個可能。

    爺爺是游擊將軍,所謂的游擊就是居無定所,哪裡需要上哪裡的那種軍隊,是軍隊中最倒霉的一種。

    現在,聽母親的意思,雲氏,似乎還有云昭不知道的另一面?

    驢車繞雲氏水田一圈足足用了一個下午,傍晚回到家裡,雲昭不等吃飯,繼續去纏管家云福。

    此時此刻,管家云福在雲昭的眼中變得神秘極了。

    河溝邊上搭起來了一個茅棚,茅棚裡面爐火熊熊,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年輕男子正在打鐵,叮叮噹當的響聲已經有一陣子了,而云福就蹲在一張條凳上抽他的淡巴菰。

    見雲昭來了,青年漢子停下手裡的錘子,將逐漸暗淡下來的鐵塊丟進火爐裡,瞅著雲昭不說話。

    雲福抬腿踢了青年人一腳道:“少主人來了,也不知道見禮?”

    青年人抬起頭看了雲昭一眼道:“劉宗敏見禮了。”

    雲昭好奇的圍著劉宗敏轉了一圈,劉宗敏似乎很不喜歡背對別人,也跟著雲昭轉了一圈。

    雲昭很失望,還以為真正的巨寇應該是小說裡的寫的那種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那種彪形大漢,就眼前這位,不僅僅沒有賊寇的彪悍氣,甚至還有一點害羞!

    劉宗敏見雲昭不說話了,立刻就從一個小盒子裡拿出一柄三寸長的小匕首拿給了雲昭,臉上佈滿憨厚的笑意。

    小匕首做的蠻精緻的,配上牛角製作的刀柄,很古樸,匕首已經開刃,看樣子還算鋒利。

     雲昭接過匕首大人般的朝劉宗敏拱手道:“不知匠人能否打造長刀?”

    劉宗敏的眉頭皺了一下,轉而看向雲福。

    雲福笑道:“能做就做!”

    劉宗敏回頭看著雲昭道:“能做!只是我這裡鐵料不足!”
mk2258 發表於 2019-9-19 18:08
  第二十章就到底誰才是巨寇?

     

    徐先生從黑暗中走出來,接過雲昭手裡的小匕首看了一會道:“我也需要一柄劍!”

    劉宗敏攤攤手道:“沒有鐵料!”

    徐先生瞅著劉宗敏道:“你是鐵匠!”

    劉宗敏笑道:“這年頭人人都想要一把刀子,哪來那麼多的鐵料呢。”

    徐先生坐在條凳上悠悠的道:“我聽聞鑄造龍泉劍從來不用現成的鐵料,所需鐵料來自砂石中。”

    劉宗敏道:“砂石提取的鐵砂雜質太多,大火一吹,就不剩下什麼了。”

    雲昭笑道:“那就在雲氏多留些日子,就用先生說的法子尋找鐵砂,剩下的就看你的手藝了。”

    劉宗敏再次將目光放在雲福身上,雲福吧嗒兩口煙道:“還不謝過少主人賞你一口飯吃?”

    劉宗敏極不情願的朝雲昭拱手,算是謝過了。

    既然劉宗敏答應,雲昭就跟徐先生兩人離開了。

    “我不喜歡這個人!”

    雲昭走了一陣子就對徐元壽道。

    徐元壽沒有停息腳步的意思,只是漫不經心的道:“說說道理!”

    “此人討厭打鐵!”

    “何以見得?”

    “他連先生說的龍泉寶劍的製作之法都不想知道,可見,打鐵是他暫時的一個為了吃口飯的營生!”

    徐元壽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鐵匠,鐵匠,自然是以打鐵為生,你以為沒有鐵料儲存的鐵匠是一個好鐵匠嗎?”

    “按照一般人來說,鐵匠這個營生還不錯,至少,雲楊就很羨慕。”

    “他已經準備落草為寇了!”

    徐先生直接說出了結果。

    “我只說他不是一個好鐵匠,至少不是一個有上進心的鐵匠,您卻直接說他準備落草為寇?”

    徐元壽無聲的笑了一下,一隻手扶著雲昭的腦袋道:“這年頭他這樣的人,想要活的更好,就只有當賊寇這一條路了。”

    “可他是福伯弄來的!”

    徐元壽蹲下身子一雙眼睛在黑夜中依舊有些亮晶晶的。

    “春播的時候,犁頭,農具損壞頻繁,這個時候鐵匠很難請到,尤其是劉宗敏這種流浪鐵匠,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不太對,你就該好好問問福伯!”

    雲昭想了一下搖頭道:“不問!”

    “為什麼?”

    “娘說云氏最可信任的人就是福伯,如果問了,會讓福伯難做!”

    徐元壽又笑了,拍拍雲昭的腦門道:“我現在真的開始相信你是野豬精轉世了。”

    目送先生離開,雲昭就進了大門,來到後院,發現母親等他吃飯已經等了很久。

    閒時吃稀,忙時吃乾,所以,今天的飯菜很豐盛,除過有肥膩的醃缸肉之外,還有一盤子帶著青草香味的苦苦菜。

    給母親碗裡放了肥肉跟苦苦菜之後,雲昭就埋頭大嚼,他吃的很快,且很快就吃飽了,然後就放下飯碗等母親吃完。

    “有話就說!”母親瞅了雲昭一眼,繼續吃苦苦菜。

    “那個劉宗敏不像是一個好人。”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好人,官府正抓他呢!”

    “既然不是好人,我們家為何還要收留他?”

    “距離咱們家五十里外有一座山叫做月牙山,山上有一個山大王叫催山虎,你白日里不是問咱家交不交稅嗎?

    其實是交的,只是不交給官府,交給了這位叫催山虎的山大王。“

    “啊?這樣做沒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可是呢,藍田縣的官差連縣城都不敢出,你讓我們交給誰去?”

    “沒人管?”

    “怎麼沒人管!官府出動衛所兵剿匪來著,可是,剿著剿著藍田衛所兵越來越少,山大王手裡的強盜越來越多,到了最後,衛所的指揮使都跑了,為了莊子上不受強盜騷擾,就只好這樣了。

    這三年來,這位山大王還算是守規矩,除過每年收稅之外,就沒來過莊子。

    這些事都是福伯在安排,娘從來不過問。

    福伯是一個很守規矩的人,從來沒有因為徇私過,這一次安排劉宗敏來家裡打鐵,說不得會跟月牙山的人有牽扯。

    我兒離那個盜賊遠遠地,莫要沾染上匪氣,將來娶媳婦都娶不到好的。”

    “大明朝完蛋了……”雲昭由衷的道。

    雲娘擦擦嘴上的油脂道:“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所有有見識的人家都做好了改朝換代的準備,只是期望這一次改朝換代莫要死人太多。

    你外公五年前就辭掉了西安府學正一職,還在秦嶺裡面修建了隱居的宅子,依我看啊,也就是今年這場春雨足,要不然,一大群人沒飯吃,天知道會幹出什麼事情來,你外公在西安府城裡也住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咱們家要修那麼高的石牆。”

    雲娘點點兒子的眉心笑道:“小小年紀就跟一個小大人似的,洗過澡之後就睡吧,今天不用寫字了,給別人家拉了半天的犁,該是累了。”

    雲昭是傻子的時候都是母親幫著洗澡,雲昭聰明了之後,就換成一到晚上,一雙眼睛跟瞎了一樣的秦婆婆。

    每次給雲昭洗澡,秦婆婆都會叨咕幾句,說云昭身為一個男娃,洗澡洗的比大戶人家的小姐還勤快。

    所以,雲昭現在洗澡,一般只讓春春跟花花兩個給他準備洗澡水,剩下都是自己來。

    皂角水泡過之後,全身上下就有一股子草木味道,站在牛邊上,總會吸引牛的嘴巴,過份的還會舔一下。

    最要命的是雲昭的頭髮現在已經有一尺多長了,每次用梳子,雲昭就很擔心自己將來變禿子。

    雲昭睡覺的炕很大,可以當舞台的那種,春春,花花卻沒有獲准上來睡。

    不是雲昭看不起這兩個傻丫鬟,而是她們身上的蝨子永遠都除不盡……

    好幾次看到蝨子在她們的頭髮上爬來爬去的,雲昭就很想把她們放進開水鍋裡煮一下……

    這東西太可怕了,是雲昭生命中最讓他感到恐怖的東西!

    與這東西相比,雲昭寧願面對老虎,豹子,野豬!

     躺在炕上,雲昭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今日獲得的信息。

    首先,自己家沒有表面這麼簡單,第二,福伯看似是雲氏的管家,實際上掌握著雲氏最重要的秘密。

    第三,這個世界已經完全崩壞了,當一個國家最基礎的地主開始不給朝廷繳稅,且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時候,這個國家已經完蛋了。

    第四,流寇們已經代替朝廷開始保護鄉民,給他們維持穩定的時候,說明,流寇的實力已經開始膨脹了。

    這一切都說明,大亂已經不可避免。

    當然,不用知道這些,雲昭也知道大明就要完蛋了,從今往後,皇帝聽到的消息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只是,當自己真正的投身到歷史洪流中,雲昭發現,個人的能力幾乎是微乎其微的,在歷史大潮面前毫無抵抗力。

    通過以往學過的歷史……任何想要力挽狂瀾的人最後都失敗了,最終成了史書上著名的民族英雄。

    黑夜中,雲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盆水被放在屋子裡,正好有一道月光照在水面上,這是雲氏晚上起夜時分唯一的照明,月光被反射到屋頂上,房梁在昏暗的空間裡若隱若現,一切都像一場夢。

    “我能做些什麼呢?”

    雲昭自言自語道!

     天濛濛亮的時候,雲氏院子裡已經很熱鬧了,前來牽牛,借用農具的人站了一院子。

    雲昭拿著豬毛牙刷站在屋簷下在刷牙,昨晚不小心咬到了舌頭,被豬毛牙刷上的鹽巴蟄得生疼。

    他還是沒有放棄刷牙的習慣,他一點都不想跟其餘的關中人一樣一張嘴就露出一口黑牙。

    昨晚的問題沒有答案,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投入到這個世界的準備,並且準備積極一些,主動與這個陌生的世界交流一下,看看能否會有一點不同。
mk2258 發表於 2019-9-20 18:51
第二十一章挨打之后就要挖墳?
春耕的時候,人比牲口都不如。

這不是比喻,是真實的情形。

即便是最吝嗇的人家,在這個時候都會給牛馬騾子這些可以出大力氣的牲口喂一些精飼料,而勞累了一天的人,則隨便對付兩口就睡覺了。

云氏的春耕整整進行了半個月,終于降下了帷幕,剩下的只是在田邊地頭點豆子,種蒜,種青菜一類的小事情,所以,整個云氏莊子立刻就進入了一種慵懶的狀態里。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云娘開始整頓家風的好時候。

春耕的時候不是懲罰人的好時候,齊心協力種地呢,懲罰任何一個人都會對今年的收成造成影響。

春耕完畢了,一般也就到了卸磨殺驢的時候了。

整整一個去年,云氏莊子的人表現的都很好,沒有出現寡婦偷人,也沒有出現背叛族人,更沒有多少值得拿到族會上進行表決的大事件。

云旗造謠事件在冬日里就已經平息了,所以用不著拿到族會上說。

今天開族會,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云氏大房的大少爺帶領一群小子偷自家東西的事情。

鞭子落在云昭白皙的屁股上,讓他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嘴上卻始終不說認錯的話。

云楊的屁股都被他爹用鞭子打爛了,同樣一聲不吭,咬著牙在一邊鼓勵云昭:“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是做了,不求饒!”

云昭被云旗抽的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掉,聽了云楊的鼓勵慘兮兮的道:“好痛啊……”

云卷,云舒抱著云旗的腿一個勁的哀求,莫要打自己的兄長們,錯是他們兄弟犯下的,該把他們打死,且哭得比云昭還要大聲。

其余受罰的兄弟見云昭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都如此最硬,他們自然也咬緊了牙關不肯認錯。

于是,看兒子受罰看的淚水漣漣的云娘,再一次下令,要打死這群偷東西的小賊,還說不是心疼那點蓋房子的材料,而是要教訓他們一下知道什么是規矩!

全莊子男女老少都來了,除過秦婆婆,云春,云花在懇求大娘子饒了大少爺之外,就沒人再替這些小子求情,包括云氏的行刑手云旗。

他在打這些少年人的時候非常的公平,尤其對自己的兩個兒子下手更重。

云昭是主謀挨了十五鞭子,云楊年紀最大挨了二十鞭子,其余的人統統十鞭子。

這一頓打,在旁人看來應該足夠讓這些小子們守規矩了……只是便宜了云舒云卷兄弟兩,直到最后,云娘都沒有下令收回這些孩子們蓋下的房子……而脾氣暴躁的大少爺在挨鞭子的同時還不斷地威脅他們,要是敢打這兩間房子的主意,會弄死他們全家……這讓人何等的失望……

簇新的茅屋看起來很氣派,因為梁柱都是簇新的,且足夠巨大,門窗都是全木料的,做工精致,原本是大房用來修繕客房用的,被云昭他們偷來安在茅屋,房頂上的金絲草金黃,金黃的,再鋪上三層新泥,比莊子上大多數人家的房子都好。

“云卷,云舒兩小子娶親的房子算是有著落了。”

“娃啊,大少爺是傻的,你什么時候也讓他給你蓋一間這樣的房子……”

“云卷哥倆這頓鞭子挨的太值了……”

這些話語落進挨揍的十幾個少年人耳朵里,于是,十幾雙憤怒的眼睛怒視眾人。

這一幕全部落進徐先生的眼睛,他站在人群中捋著胡須微笑片刻就帶著黃狗走了。

他堅持認為,這頓揍挨的最值的人是云昭!

云昭挨打都不肯認錯,于是,便被云娘懲罰他住云卷家的新屋子……什么時候知道錯了,什么時候再回來。

很多挨打的孩子家人也是這么認為的,所以,云卷家的新炕上就趴了一群裸露著屁股等傷口愈合的孩子。

云福管家認為自家的大少爺很有男子漢氣概,就送來了一袋子糜子,一袋子小米。

秦婆婆認為自家的大少爺挨了打,可憐,送來了一掛臘肉還主動幫他們煮飯。

至于春春,花花,趁著大娘子不注意,拿來了大少爺的被褥以及書箱子。

他們最急需的金瘡藥沒人提供,按照云福的說法,小孩子挨打算不得傷!

云卷家的炕足夠大,一排人端著飯碗一邊吃一邊聊天。

“看見了吧?我們只要干點事就沒人愿意我們干成!”

云昭把肥肉撈給了身邊的云樹,一邊吃一邊嘀咕。

云楊把碗遞給秦婆婆示意再來一碗,接著道:“我們干成了,挨了頓打也值。

我們不僅蓋好了房子,接下來,我們還要弄刀!”

云昭見其余的孩子眼睛都亮了,就笑呵呵的道:“弄他娘的二十把!我們不僅僅要弄到刀子,還要練武,打死所有搶我們東西的狗雜碎!”

云飛一邊催著秦婆婆幫他裝飯,一邊道:“吃完飯我們就去弄鐵砂,多弄一些還可以賣給鐵匠!”

云卷光屁股疵牙咧嘴的跳下炕從一個破箱子里取出一塊黑黝黝的磁鐵道:“我有磁石。”

云昭吃了一驚道:“哪來的?”

云卷笑道:“玉山上撿來的!”

云昭探手接過云卷手里的磁石仔細看了一眼道:“我要拿去讓徐先生看看!”

云卷自然沒有意見,見鍋里的小米飯快要見底了,馬上就拿著碗讓秦婆婆給他再裝一碗……

云昭拿著磁石下了炕,云楊小聲道:“有什么問題嗎?在玉山撿到磁石的人可不止云卷一個。”

云昭捂著屁股笑道:“有點想法,找徐先生求證一下。”

云楊無所謂的搖搖頭,就繼續吃自己難得的美食。

云昭的屁股很痛,不過,也就是痛而已,這些天他的屁股早就被兩只大白鵝咬的快沒有知覺了,而云旗在打云昭的時候大多用的是巧勁,看似兇狠,實際上他受到的懲罰是最輕的。

徐元壽仔細端詳了那塊磁石很久,最后放下磁石目光炯炯的看著云昭,似乎非常的惱怒。

“昔日黃巾軍發丘于關中,帝王將相尸骸露于野,而后曹操發丘于關中,取大漢歷代先王陪葬為軍資一統北方,云昭,你準備行魏武舊事?”

徐先生開始說話了,就有些須發酋張的模樣,威勢很足!

云昭疑惑的道:“我只是想問先生,玉山上是不是還有磁石,我們要從沙子里吸取更多的鐵砂。”

徐先生冷眼看了云昭一會,見那張肥碩的小臉上滿是疑惑,也就解除了一些戒備。

“這塊磁石是從一大塊磁石上敲下來的,你只要找到撿磁石的人問問在哪撿到的,大塊磁石就應該在附近,如果不好找,就用繩子吊著這塊磁石,多走走,只要磁石動彈了,大塊的磁石就該在附近。”

“多謝先生解惑,我們的傷好了,就去玉山尋找磁石。”

“帶著家丁去,玉山上野獸多。”

云昭答應一聲,就匆匆的跑了,背后,徐先生那雙憂郁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他的后背。

拐過彎,徐先生的目光消失之后,云昭的眼神就變得陰冷起來。

玉山上沒有磁鐵礦!

在后世科技昌明的時候也沒有在玉山上發現磁鐵礦,藍田縣盛產藍田玉,可惜,自從玉山在很多年前發生了一場大地震之后,人們就再也找不到古老的礦脈了。

后期發現的藍田玉質量很糟糕,也失去了他原本的價值,根本就無法與制作始皇帝玉璽的藍田水蒼玉相媲美。

藍田日暖玉生煙,這是一個典故,太白金星托夢給濟貧行善的書生楊伯雍:“晴天日出入南山,輕煙飄處藏玉顏。”

然后就被李商隱寫進了詩歌里,繼而名揚天下。

后來也有很多人進山尋找美玉,只是白白的磨了鞋底,沒有任何進展。

玉山是一處風水寶地這是肯定的,于是,這里就多了很多的墓葬……

徐先生沒說錯,云昭也發現這塊磁石是從一塊更大的磁石上掉下來的,既然藍田不產磁石,那么,這么大的一塊磁石,就該是墓葬經常用到的磁門。

而磁門的主要作用就是為了防范那些帶了武器進入主人家。

死后還要擔心別人刺殺的人,只能是屬于貴族的墓葬。

一無所有的云昭其實是不介意盜墓的。

真的,他一點都不介意,他甚至認為古代有大量陪葬品的貴族墓葬被人盜挖,是活該!

好人死掉就死掉了,帶點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埋掉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

不該把大量活人制造的好東西帶進墓葬不見天日,這是一種極為變態的自私想法。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