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無畏真君 作者:沁紙花青 (連載中)

mk2258 2019-9-24 18:43:5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 8743
【作者概要】:沁紙花青,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 仙俠頻道> 幻想修仙
【內容簡介】:

    妖魔橫行的大爭之世英雄們亦拔劍而起。
那諸天萬界若為棋局,英雄們便破局而出。
心之所往,無懼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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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本完本作品《心魔》,追更不過的書友可以移步去看。


【其他作品】:《法師手札》、《心魔》、《入侵地球指南》、《類神》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9-9-24 18:4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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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9-9-25 18:14
第一章苟活

    妖獸的巨大身子顫了顫,似有甦醒的跡象。李伯辰立即在劍柄上又敲了一下,叫劍刃更深地刺入這畜生的心臟,於是妖獸不動了。

    但它的身體還是溫熱的,處於瀕死狀態。正是依靠這樣的熱量,藏身於妖獸腹中的他才能在北原的暴風雪中熬過三個晝夜。但現在,他得想其他辦法了。

    從被剖開的肚皮縫隙向外看,可以看到整片原野都被白雪覆蓋。雪面以下是無數在七天之前開始的戰役中死去的軍士以及妖獸的屍體,大多殘破不堪。但妖獸的生命力遠比人類要頑強。一些被重傷的妖獸不斷通過吞噬同伴或者人類屍體的方式完成對自身的修復、重新站立起來並在這片荒原上徘徊。

    李伯辰原本想等它們散去再脫身,但從昨天開始,有擔任低級指揮官角色的二階妖獸不斷通過這片荒原向後方撤離。這或許意味著妖獸的攻勢在無量城一帶被阻住了,但對李伯辰來說卻是個壞消息——在後撤的二階妖獸的意志感召下,徘徊的低階妖獸沒有慢慢散去,而留在這原上“待命”。

    而李伯辰的問題在於,三天之前在他殺死第六個妖獸的時候,雙腿被咬爛。等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這片雪原上已經沒一個活人,身邊只有一隻奄奄一息的、大像大小的腫頭妖。

    他在完全凍僵之前剖開它的肚子爬進去,給自己續了命。

    但就眼下的情況看,這些妖獸不散去,他就沒法兒離開這片雪原。他當然可以在這腫頭妖的肚子裡再藏上幾天、以它的體溫及內臟苟活。可如果另一種情況發生……

    這時候,李伯辰聽到悠長低沉的,像羌人巨角號一樣嘶吼聲。

    他將妖獸肚皮的縫隙扒得略大一些向外看。透過傷口處的黏稠血絲,看見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高高的黑影。那玩意兒看起來像剛學畫的孩童的墨水塗鴉,雙手雙腳,細細長長,但李伯辰知道它有將近十米高。它正在發出嘶吼,在廣闊雪原上傳達自己的意志。

    李伯辰意識到他擔心的“另一種情況”發生了。

    是三階妖獸。

    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東西,從前只是聽說過。可現在聽說的那些事情正在一件件發生——三階妖獸所過之處,雪原沸騰。積雪之下人與妖獸的殘屍痙攣般地彈起,而後進行融合。死前敵對的兩個種族此時和諧組成新的軀體,這種軀體不死不腐,除非以意志驅使它們的這個三階妖獸死亡,才會分崩離析。

    那些玩意兒叫僵傀,每一頭能長到三十多米長、二十多米高。

    李伯辰藏身的這只瀕死腫頭妖感受到遠處三階妖獸的意志,於是軀體猛地一顫,心臟飛快地搏動起來。他刺入其中的短劍被肌肉擠出,妖獸腥臭的血噴了他一身。更要命的是,腹部被割開的傷口也開始癒合,密密麻麻的肉芽像蛆蟲一樣蠕動。

    現在他還有兩個選擇。

    從腫頭妖的肚子裡滾出去,藏身在雪地中堅持到它們走遠、然後在凍死之前拖著這雙腿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裡爬上幾十里回到不知是否還有活人的無量城去。

    或者……待在這兒,等這只腫頭妖的傷口在三階妖獸的意志影響下完全癒合。在這個過程中,李伯辰自己的傷勢也有可能得到改善。因為他從前聽說過另一件事:有人曾和妖獸長在了一起。眾所周知這些畜生生命力極強,不但可以把碎石泥土鋼鐵碎片長進自己身體裡去,甚至連屍體碎塊也不例外。

    那人的下半身原本被戰場上的妖獸啃得只剩骨頭,可在被妖獸的傷口包裹進去之後,竟然在妖獸身體裡血肉復生了。當然,那人被發現的時候是一具屍體,但李伯辰認為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線生機了——如果自己的雙腿真能因妖獸的血肉而痊癒,他就有許多種辦法可以逃命了。

    這時候,三階妖獸越來越近,它身後的僵傀大軍也慢慢成形,鋪滿地平線。另一些如他現在所藏身的腫頭獸一般因身受重傷而無法行動的妖獸也在它強大意志力的干預下飛速自愈、激發出最後的生命力。

    它們眾星捧月一般將那巨大人形拱衛在中間,嘶吼喧囂聲驚天動地。

    腫頭獸掙扎著站了起來,被獸潮擠入內圈,幾乎就貼在那個三階妖獸的腳邊。它因為肚腹中有異物而痛苦嘶吼,但聲音被掩蓋。它腹部的傷口完全癒合,內臟沉甸甸地壓在李伯辰身上,他用短劍在肚子側面切了一個小口才得以呼吸。他同時還能感受到幾乎只剩斷骨的雙腿開始發癢,似有無數細小肉芽在往他的骨髓裡鑽。

    癒合開始了。他咬牙思索如果真有效果,往後該如何脫身。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兩個人。

    李伯辰寄身的腫頭獸與三階妖獸之間相距兩三米,中間是一圈空地。這是因為上位者的意志威懾,所有低階妖獸都感到本能的畏懼。

    就在這圈空地裡,有一男一女正騎在一頭體型較小的駝妖獸身上,在漫天風雪裡低著頭……看樣子還是活著的。

    李伯辰愣了一會兒,開始想有沒有過妖獸將人類捉走做俘虜的先例。

    答案是沒有。

    妖獸生性殘暴,數量最多的一階妖獸只受本能以及上階妖獸意志的驅使。而二階以上的妖獸雖有智慧,卻也因智慧放大了它們的殘忍。在與天子六國長達數千年的鬥爭當中,妖獸從不留活口。

    那麼,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李伯辰忍住雙腿上的刺痛及奇癢,瞇起眼睛,試著去將那一男一女看清楚。風雪很大,相隔兩三米的距離,那兩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過可以看到他們穿的都是勁裝,沒披大氅之類的東西。兩人所穿的褲子倒是同一種顏色,與座下那駝妖獸……

    不,媽的,那不是褲子!李伯辰的眼睛一瞪,那一男一女是“長”在那頭駝妖獸的背上的!!

    和他現在一樣!!

    就在這時候,坐在後面的男子轉了臉,像是無意識地往周圍看了看。

    李伯辰立即認出了他。也在這剎那間意識到,如果他自己能夠活下來,那麼往後也許就用不著再過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了。

    前提是,他能夠殺死那個男人,或者救走那個男人。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4
第二章妖靈





    那個年輕男人叫隋不休,是隋國王族派駐無量城的城主隋無咎的兒子,乃王孫公子、天潢貴冑。

    上月這位公子穿鮮紅大袍到城頭巡視,李伯辰有幸見到他的臉。據說他已至龍虎境,得到隋國廟堂真傳,修習了九幽元氣陣,且參與了目前正在北方前線一帶構建的中州結界體系。無量城作為這個體系中的重要節點,就由這位隋公子負責。

    現在,這位隋公子就長在一頭駝妖獸的背上。

    李伯辰不知道他是遇到了同自己一樣的情況,還是被強行“吞”了進去。不過隋不休既然被俘虜了,無量城大概也破了吧?

    但妖獸留了他活口,看起來還打算將他和那女人帶到某處去。李伯辰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中州結界。

    魔國妖部在北原上的攻勢已持續了十幾年,如今雙方進入相持階段。前些日子天子下令在北原上構建中州結界,好將妖獸阻在當塗山之外。妖獸該是得到了這消息,因此打算採取某種措施進行應對。

    如今看,也許被俘的隋不休就是高階妖獸們打算採取的應對方法之一——活捉這位在無量城主持陣法節點建設的王孫公子!

    因此它們才會在七天前不計一切代價地強攻吧!

    在雙方都付出慘痛代價之後,它們的戰役目標已達成,便立即回撤,不再占城了。

    這群畜生該會打開隋不休的腦子……然後得到九幽元氣陣和中州結界的秘密。李伯辰將妖獸快要癒合的傷口又撕開,瞇著眼睛看駝妖獸身上的男人,想得更壞一點……它們也許還打算學六國的修行法門。

    不管怎樣,對妖獸而言隋不休的所知所學都是珍寶。

    的確得想個辦法。救他走,或者送他走。

    ……

    三階妖獸收攏僵傀以及殘存的低階妖獸,在雪原上走了兩天兩夜。等風雪停下來的時候,月亮就在天空現了身。

    於是李伯辰看到壯觀的情景——二階以上的妖獸靜立原地、仰頭吸收月華。數以萬計的低階妖獸則被統一意志驅使,亦靜立不動。一時間廣闊雪原上寂寥無聲,得過很久以後,才能漸漸聽到由風聲、妖獸們的低低嘶吼所交織起來的背景音。

    而載著隋不休與女子的駝妖獸也停在三階妖獸的腳邊。兩人呆坐在妖獸背上同樣仰望月亮,彷彿雕塑一般。

    李伯辰用短劍切斷了右腿腳踝處與妖獸身軀最後的一點連接。鮮血很快湧了出來,肉芽也立即從妖獸腹腔的肌肉上探出、想要將他的雙腿再次包裹進去。李伯辰就又在妖獸的肚皮上切了條口子,將腿探出去。

    只感受到一瞬間的刺痛,隨即右腿就麻木了。腿上還未生出皮膚,表面肌肉將因為低溫壞死。但這已不是純粹的人的肌肉了。他的腿上有人與妖獸混雜的肌肉纖維,遠比從前更強大。在表層肌肉壞死的同時,新的皮膚將在其下生成。靜待半個小時再將那層肌肉剝掉,他將得到一條健壯的右腿。

    這是兩天來,他通過四次試驗得出的結果,過程充滿難以言明的痛苦。

    但更痛苦的該是被他“寄生”的腫頭妖,可它毫無辦法。在上位妖獸的意志驅策之下,腫頭妖的自我意志被驅逐到它那可憐大腦的最邊緣。它能感受到疼痛、腹腔中的“異物”,可它沒法兒越過高階妖獸下達的“靜待”這個指令作出反應。

    妖獸吸收月華以補充體內精氣的時間有長有短。這幾天來風雪不歇,月亮已經許久沒有出現。李伯辰估計它們還會在這兒待上很久——這是個行動的好時機。

    半個時辰之後,他的另一條腿也得到新生。

    他的賭博取得階段性勝利。新的雙腿健壯有力,能感到充沛能量湧動其中。李伯辰運氣,元氣在雙腿經絡中毫無阻滯。他雖覺得一定會有某種隱患在日後顯現,但就目前而言已是最好結果。

    於是李伯辰用短劍剖開腫頭妖的肚子,隨它的一灘腸子一同落在地上。周圍的幾隻妖獸注意到這裡的異常,但只是低低地嘶吼幾聲,沒有挪動。而這幾聲嘶吼也被雪原上的背景音掩去了。




    現在,他與駝妖獸背上的一男一女之間還有三米距離。那女子或許是隋不休的侍妾或者什麼他捨不得丟下的人,女人不重要,他只需要隋不休。試一試能不能帶他走,如果不能……就殺了他。

    兩天兩夜以來,這位貴公子都很老實。安靜地坐在駝妖獸背上,從不掙扎。偶爾與他身前的那個女子說幾句話,或用臉輕輕蹭蹭那女子的脖頸,看起來是患難鴛鴦的模樣。

    現在他似乎也聽到李伯辰落地的聲音,微微側臉,往這邊掃了一眼。

    起初該以為是妖獸在排泄。

    但隨即看到李伯辰——一個赤身**、血淋淋且冒著白氣的人,蹲在一堆粗大的腸子中間。

    兩人對視兩秒鐘,李伯辰大喊:“你是隋不休,是不是?!”

    他的喊聲混雜在妖獸與風所發出的背景音裡,並不引人注意。

    隋不休慢慢瞪圓眼睛,微微張了張被凍裂的干燥嘴唇:“你……”

    “接著!”李伯辰將短劍拋過去。

    隋不休愣了愣,劍落到雪地中了。

    “你慢慢俯身撿起來!”李伯辰大喝,“不想死,就拿這把劍把你的腿從妖獸背上割出來!你能脫身,我就有辦法帶你走!”

    隋不休也許是被這變故嚇住。又愣了一會兒,才眨眨眼,抬手要去拍他身前那個女子的肩頭。

    李伯辰立即制止他:“隋公子,我只能帶你一個人走!”

    可隋不休沒理他。他的手落在那女子的肩上,女子就也微微轉過臉。夜風吹起她的長發,遮了半邊面目。

    隋不休說話了。隔了三米遠,李伯辰聽不到,可他能讀得懂隋不休的唇語。

    他說的是:“曼曼,那邊有個人,殺了他。”

    女子就抬起手拂去臉上的黑髮,轉眼看李伯辰。兩人對視,李伯辰發現女子的臉上生了四排眼睛!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4
第三章首級





    愣了一秒鐘,李伯辰的腦袋嗡的一聲麻了。他意識到現在與他相距三米、臉上生了八隻眼睛一張嘴的怪物,該是一個妖靈!

    ——能夠統御一方的三階妖獸修為更進一步,便可化出人形,成為妖靈。修至這個境界,神通便有分異。有些妖靈皮糙肉厚擅長猛擊,有些身形輕巧擅長奔襲,還有些擅長隱匿、智謀、術法的。而他面前這女身的妖靈,強悍處該並不在肉身而在術法魅惑,隋不休應是被她迷了心竅。

    那個三階妖獸收攏部屬,也該是為了將相對脆弱的她以及隋不休護在其中,好退回到北方魔國去吧!

    如今這妖靈以八隻眼睛盯著他,每隻眼球都在咕嚕嚕地往不同方向轉,分外駭人!

    身處妖獸陣中,又被這妖靈盯上……李伯辰猛一咬牙,心想今天大概是一定要死的。可既然運氣好叫他近了這妖靈的身,倒不如試試能不能拉它陪葬!

    這念頭一生出來,李伯辰立即暴喝一聲,向那駝妖獸躥去。他渾身**,可剛從腫頭妖暖烘烘的肚子裡鑽出來,並不覺得很冷。雙腿中亦混雜了妖獸的血肉,比他平時更加強健有力。

    三米的距離他只一步就跨越了。右手先撐地抓起掉在雪裡的短劍,左手一把抓住那妖靈的上衣,揚手便刺!

    他已在北方前線廝殺了整六年,心煉得如鐵一般。哪怕如今忽然發現自己被一個妖靈盯上,一旦決定出手搏命便半分猶豫也沒有,動作凌厲迅猛彷彿打一開始就沒驚詫過!

    倒是那妖靈比他的動作慢了半拍。直到他短劍的尖兒扎進她肩頭半寸,才忽然張嘴尖叫起來!

    李伯辰只覺得被一柄無形的大錘迎面轟個正著,漫天的雪霧飛揚,七竅都霎時間流出血。身子更是打了個旋儿,險些被聲浪給掀翻!但他手疾眼快,狠抓住它的衣裳不鬆手、憋了一口氣又將短劍往妖靈的背心插去!

    他覺得自己賭對了。剛才劍尖兒刺入妖靈肩頭的時候和刺入普通人身體裡沒什麼兩樣,可見這怪物真不是以血肉功夫見長。且這妖物或許還因為在分神控制隋不休,因此反應也比他想的要慢上許多。這一刀要是刺準了——     但妖靈身後的隋不休卻忽然痙攣般伸了手,一把攥住他的短劍。又用另一隻手來轟他的腦袋,雙目盡赤,口中大喝:“你敢傷她,死!”     這情形李伯辰早料到了。立即棄劍,身子一矮雙腿一發力,從駝妖獸的腹下躥去了另一邊。此時那妖靈的嚎聲還未停,他的腦袋嗡嗡響,覺得視線也開始模糊。而群獸的嘶吼聲似乎也陡然大了起來,該是那三階的妖獸發現妖靈遇襲,已反應過來了。    也許再過幾秒鍾群妖就會竄過來。那隋不休被迷了心智反而幫著妖靈出手,李伯辰意識到大概難將他救出去了。既然帶不走,那就只能先送他上路——他不再管那妖靈,而是運氣握拳,猛地轟向隋不休的脖頸!    這位隋公子已修至龍虎境,有降龍伏虎之力。但如今被妖靈迷著,不運氣灌注血肉的話,骨頭大概也只會比尋常人更硬一點兒。捱了他這一拳,脖子非斷了不可。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李伯辰忽然瞥見隋不休的脖頸上有一條臍帶一般的暗紅色肉管,一端連著他的頸椎,另一端則連著那妖靈的後腦——先前被兩者的頭髮遮掩著,如今爭鬥起來頭髮飛舞,他才注意到。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思考,本能地變拳為爪,一把扯了那東西。這一扯,隋不休頸後肉管立時斷開,冒出一股鮮血。他與身前那妖靈同時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嚎聲頓止。李伯辰眼前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才看到周圍的妖獸都已俱露爪牙正將他們三個團團圍住,雖一時間沒有上前,但奔走嘶吼著將地上的雪層震得彷彿沸騰了一般!


















    他就一把從木僵僵的隋不休手中奪過短劍,另一隻手捏住妖靈的脖頸,將劍抵住她其中一隻眼睛,也不管妖獸能不能聽得懂,大喝:“退!退!我殺了它!!”     肉管斷開似乎叫妖靈與隋不休同時遭受重創。如今怪物的脖子被他捏住,全身就軟綿綿沒了一點力氣,與尋常女子無異。這妖靈只從背後看,身形纖細烏髮如瀑很是美好,但李伯辰一想到她臉上的八隻眼,心裡就只剩下一陣惡寒。怕那些妖獸不退,一狠心,一劍戳爆了妖靈的一隻眼:“退開!滾!”     被他箝制的怪物立即發出一聲低嚎,倒是驚得那些妖獸紛紛退走,不敢再上前了。李伯辰立即又用短劍抵住她另一隻眼,仰臉去看身邊那巨大的三階妖獸:“叫他們退!!”     其實他也不知道那三階妖獸能不能聽懂人話。那東西統御這茫茫雪原之上的畜生,行動卻並不敏捷。李伯辰襲殺妖靈只用了幾次喘息的功夫,而這時候三階妖獸才來得及彎了腰低頭來查看自己腳邊發生的情況。    它的“臉”上沒有五官,漆黑一片,似乎籠著一層霧氣。李伯辰只看了它這麼一眼,忽然覺得頭腦一陣恍惚,持劍的手也無力起來。    但忽然聽到身邊的隋不休喘息著說:“腦袋……砍了它的腦袋!別看那東西!”     這聲音叫李伯辰清醒起來,忙低下頭,發現隋不休似乎也已經轉醒了。他伸手摀著自己頸後的傷口,不知因為寒冷還是疼痛而嘴唇發顫:“砍了它腦袋,不然一會制不住它了!”     李伯辰愣了愣。隋不休又說:“砍了腦袋它死不了……帶著它的腦袋走它們不敢追的!”     這當口兒,李伯辰已沒時間去想隋不休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但這位龍虎境的王族公子懂的一定比他要多些,他就將心一橫,咬著牙用短劍猛地一拉,生生把妖靈的腦袋割了下來!




















    圍住他們的妖獸頓時狂暴嘶吼,他們身邊那三階的妖獸也發出雷鳴一般的低沉呼嘯,可這十米多高的大個子妖獸不但沒有出手,反而沉重地後踏兩步……竟單膝跪下了!

    這指揮者一跪,群妖獸頓時也匍匐在地,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4
第四章全身而退





    李伯辰從未見過妖獸會做出這種舉動,提著妖靈的腦袋愣了愣。下一刻身邊這駝妖獸四腿一僵,砰的一聲砸倒在雪地上,連著隋不休也一同倒了下去。

    再看手裡的妖靈腦袋——雖說脖頸斷口處在瀝著血,但臉上剩下的七隻眼還在滴溜溜地轉。它緊閉著嘴,面皮微微發顫,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

    “這個是他們的王族,你把它抓好了,它就是我們的護身符——劍給我!”隋不休在雪地上強撐起上半身,脖頸處的血已經不流了,凍成一塊黑紅色的冰疙瘩。

    李伯辰立即把劍丟給他,又揚起手做出隨時可以將頭顱擊碎的架勢。

    隋不休接劍在手:“你剛才叫我把腿割出來,什麼意思?”

    這位王孫公子這時候說話倒很鎮靜,李伯辰原以為他會驚慌失措、像個孩子一樣怪叫。他就一邊盯著身邊的妖獸一邊低聲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情況。但要是你的腿還在,只是長在了這個妖獸身上的話,割出來也許還能走路……”

    話未說完,就見隋不休已經一劍刺入妖獸的背上,立即切了起來。

    李伯辰知道這該極痛——腿與妖獸的身子融為一體,經絡也連著了。這時候把腿切出來,就像在切自己的肉一樣。即便是他這樣在修羅場摸爬滾打六年的人,之前在腫頭妖腹中切自己的腿的時候也險些疼得叫出聲。

    可隋不休只咬著牙,竟也一聲未吭。這叫李伯辰心裡生出幾分讚歎——之前在無量城城頭見他亮相的時候,還以為這位相貌俊俏的隋公子只是個繡花枕頭。這叫他心裡也更加鎮定——在群妖獸中,在一個三階指揮者的身邊截殺一個四階妖靈……這種事兒說出去哪個會信?

    而他現在竟然還沒死!

    之前群妖停下吸收月華的時候原上很靜,此時就更加安靜了。呼嘯的風聲裡,只能聽到隋不休切那駝妖獸的聲音,還有他咬牙的咯咯聲。過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隋不休兩條血淋淋的腿落在地上。再過十幾息,表面被凍死的肌肉層脫落,隋不休如他之前一樣,得到一雙新生的腿。

    到這時候李伯辰才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剛才身上出了汗,此刻都在身上結了冰。他被凍得牙齒咯咯直響,就扯了妖靈無頭身子上的短衣,單手圍在腰間。做這一切的時候,茫茫雪原上的群妖竟然還一動不動,只拿或大或小的赤色眼睛盯著他。

    李伯辰的膽氣愈壯,之前因為極度的緊張與興奮而微顫的雙手也穩定下來:“隋公子,接下來怎麼辦?”

    這時隋不休慢慢站起來、走了兩步。發覺自己的腿的確行動自如之後持劍走到李伯辰身邊,沒答他的話,倒是站在了妖靈腦袋對面,盯著她那張可怖的臉。看了幾秒鐘,說:“叫它們放我們走。安全之後,我也放你走。”

    李伯辰手裡的頭顱沉默一會兒,開了口。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妖靈說話,叫他驚詫的是,竟然是極動聽的女聲:“如果你不呢?”

    隋不休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我是隋國王族,六瀆帝君在世的血脈,我說到做到。”

    妖靈又沉默一會兒,忽然換了種語氣:“那我要你來抱著我。”

    李伯辰聽了它這話又想到它的模樣,只覺身上一陣發麻。隋不休卻面不改色:“好。”

    然後將劍遞給李伯辰:“把它給我吧。”

    李伯辰略一猶豫,依言照做。隋不休接過頭顱,無半分厭惡之情地將它抱在懷裡——而李伯辰之前是提著它的頭髮的。

    然後這位王族公子說:“放我們走吧。”

    ……

    兩人在雪原上奔行一個小時之後,還有零星幾隻動作迅捷的妖獸遠遠綴著他們。等再過十幾分鐘越過一片矮坡,那幾隻妖獸也不見了。李伯辰估計現在由三階妖獸統領的那支大軍大概離他們有三四里的距離,兩人算是暫時安全了。

    於是對隋不休說:“隋公子,得停下來歇歇腳。”

    現在自然不是該歇的時候——向遠處看,能在夜色中瞧見地平線盡頭向兩側延綿的山嶺,層雲卷在山嶺上,被月華鍍了一層銀邊。那山是當塗山,無量城就建在當塗山通往南方的山口處。依著兩人現在的速度,再有六七個小時就能回到城中去。

    然而李伯辰現在覺得自己的血都要上凍了。從獸群中小心離去的時候只在腰間綁了從妖靈屍身上扯下來的短衣,可眼下雪原上滴水成冰,就是吐口唾沫落地的時候都得變成冰渣子。他運行真元硬捱了這一個多小時,現在覺得實在要不成了。




    隋不休是三階的龍虎境,情況該比他好許多。但他脫身的時候腿上沒了褲子,也將上身的外衣脫了圍在腰間的。這位王孫公子眉毛頭髮全蒙了冰碴,該也凍得不輕。此刻聽李伯辰說話,才慢下步子牙齒打著顫說:“怎麼,你捱不住了?”

    “捱不住了,得生堆火……”

    “也罷。你救我有功,就隨你吧。”隋不休說了這話,立即哆哆嗦嗦地伸手從懷裡摸出一柄小小的金刀。又一手抱著手裡的頭顱一手持著金刀,在雪地上寫了幾個咒文。

    那咒文李伯辰看得懂,寫的是六瀆帝君的尊名。而後隋不休收起刀,口中默念了一段咒辭,又牙齒打著顫說:“再往前走一段!”

    李伯辰知道隋不休該是使了什麼咒法。隋國王室供奉六瀆帝君,而那位帝君主天下運勢財富,因而隋國廟堂修法最為奇異詭譎。他就不多問,只挪著兩條已失去知覺的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走。

    大概又走了十來分鐘,忽然看到前面一處雪丘後斜豎著一桿殘破的猩紅大旗,旗面上只留了個“隋”字。

    隋不休呵出一口白氣:“就在那兒歇!”

    他大步走過去,先一把將旗桿上的殘旗扯了裹在身上,又吩咐李伯辰:“往下挖!”

    李伯辰翻了個白眼,哆哆嗦嗦地拿手去挖雪。只挖了六七下,雪窩裡就露出一張凍僵了的人臉。這種情形他見得多,心裡早有準備。又三下五除二將那死人的身子也挖出來,拱手在心裡告了罪,扒了他的外甲,將裡面的內襯扯下套在自己身上,並找到一個火鐮。

    又接著在雪丘上划拉幾下,發現那竟是一輛空糧車。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5
第五章感恩的心





    李伯辰心裡一陣喜悅。立即將那個凍僵的屍身挪去一邊用雪埋了,又在地上掃出一片無雪的空地。拿短劍三下五除二將糧車的車轅砍了,又不理會站在一旁看著的隋不休,直接從他身上裹著的殘旗上割了一片引火。

    折騰了十幾分鐘,火終於燃起來。他長出一口氣,一頭栽倒在火堆旁,覺得身上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但只略歇了一小會兒,就強撐著起身抓了地上的雪狠擦自己的腿。

    隋不休一直在一旁看著,等他生起了火才也墊著旗子坐下來。李伯辰邊狠擦自己邊道:“隋公子,現在不是講體面的時候。哪怕你是龍虎境,腿在北原凍上這麼久也得廢掉——像我一樣擦擦吧。”

    隋不休只笑了笑。盤膝坐下,將頭顱放在自己腿間、結了個手印。只幾秒鐘的功夫,霧氣便從他身上升騰起來,他那張被凍得慘白的臉也重新變得紅潤。

    李伯辰羨慕地嘆了口氣,繼續擦他自己的腿。隋不休這樣的王孫得了王族廟堂秘法真傳,所用的手段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龍虎境是三階,李伯辰眼下是靈悟境,乃是一階。可他所學的術法是戰陣之法,粗陋簡單。哪怕往後積累軍功真能得到三階龍虎境的法門,也沒法兒和隋不休比。




    想到這裡,他用余光去看隋不休的臉。發現這位隋公子臉色陰沉,只望著篝火發呆。李伯辰能猜得出他在想什麼——他父親是無量城主,他被廟堂遣來主持一方大陣的建設。結果老子兵敗城破,兒子被妖軍俘虜。哪怕他父親是如今隋王的親弟弟,這種事也擔不起。依著如今王上的性情,非得叫隋無咎自裁謝罪不可。

    而他身邊這位王孫,回去之後處境大概也堪憂。

    想到這兒,李伯辰瞥了一眼身邊的短劍。

    因為這會兒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風險極高的事。

    在妖獸群中見到隋不休時,他想的是或者將他救走,或者將他殺了。那是在戰場上養成的慣性思維——見同袍自然要救。要是救不走就得殺,以免被妖獸得去重要的消息。

    但如今一想,對於獲救的隋不休而言,自己就不那麼討喜了。

    如果是隋不休自己回到無量城去,自可獻上頭顱,再運作一番,就是這位王孫公子於城破之後殺入敵陣、擒拿敵酋。如此雖不算立一大功,但至少可以抵消相當的罪責。

    可自己還活著……哪怕自己的覺悟夠高,曉得到時候隋不休怎麼說,自己就該怎麼附和,可隋不休能放心嗎?他絕不會想叫任何人知道,他曾被妖獸俘獲過!

    他要是隋不休的話,為了自己的前程命運計……

    得把自己解決在雪原上才好。

    想到這裡,李伯辰心頭一顫,下手又重了幾分。他得趕緊叫自己恢復過來……從最壞的方面打算,要是這個隋不休真起了那種心思,他也絕不會等死的。

    這時隋不休開口,低聲道:“還沒問,你叫什麼?”

    李伯辰又抓了一把雪,搓自己的左腿,側了側身子,叫短劍正好處在自己身旁,伸手就夠得著。

    “我叫李伯辰。東府軍的十將。”

    “哦。聽說過你。”隋不休仍盯著篝火,說話時也像心不在焉,“東府軍的下級軍官裡有五虎,你算一號。裴錦提到過。”

    裴錦是駐守無量城的東府軍都統。幾天前李伯辰親眼看到他的將旗在戰場上傾倒,該是已經死了。

    隋不休提這個做什麼?

    李伯辰沒有立即答他,隋不休就看了他一眼:“你救了我,是大功一件。想要什麼賞賜?”

    只想要你別恩將仇報。李伯辰在心裡嘀咕了一聲。但仍想了想:“想回家。”

    隋不休意外地看他,又笑了:“回家?你是個十將,管十個人的,薪金該不多。這時候回了家,靠什麼生活?”

    “我看你有膽量,不如做我的親衛。”

    李伯辰微微搖頭:“輪役四年,我已經六年了。我雖然是個十將,可服滿役之後的薪金也有十萬錢。我這些年也……”

    他說到這裡忽然住了口,意識到隋不休想說的才不是什麼薪金、前途。

    他正在試探自己。

    現在李伯辰坐在溫暖的篝火旁,之前因體溫過低而麻木的腦袋也漸活泛起來,這叫他記起不少細節——

    從出逃到現在,隋不休已經提了兩次“你救了我”。這種王孫公子,什麼時候學會感念人情了?

    兩人在雪地中奔逃的時候,隋不休也凍得瑟瑟發抖,牙齒打顫。可他一個龍虎境,不至於冷成這樣子吧?自己這靈悟境都能強運真元,撐這麼久的!

    隋不休……傷勢該遠比他表現出來得要重!

    該是在他與妖靈之間連接的那根肉管被扯斷時遭受了重創——兩人當時應處於某種強力的術法作用之下,被自己打斷,遭了反噬。否則真沒法兒解釋那個四階的妖靈為何如此不堪一擊,竟被自己用短劍把腦袋割下來了。

    那麼他其實是……猜到了自己可能會怎樣想,如今在示好麼?

    李伯辰忽然覺得身上鬆快起來。他改了口:“我這些年也在想,人活著只要平安就好。在戰場上廝殺這麼久,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都沒了……我只想安穩活著。”

    他頓了頓,看隋不休:“至於親衛……公子身邊都是天潢貴冑,我哪裡惹得起。”

    隋不休看看他,而後慢慢點點頭。

    李伯辰想,他該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但他又想,如果隋不休從未生出過殺心……怎麼會擔憂自己可能殺他?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確惹了個大麻煩。他決定將隋不休護送至無量城附近之後就離開,不再回去——他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交給這位王孫公子或許會有的良心來裁定。

    如此別人只會當他陣亡了,沒法兒領那十萬錢的薪金。可總比丟了命要好。

    做了這個決定,反倒覺得心里松快起來。就笑了笑:“隋公子,那妖靈是怎麼回事?我第一次見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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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走不脫哦





    隋不休應了一聲,臉色也緩和一些,隨口答:“妖獸麼,分幾個族類。這一個,是其中一支的王族。你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和這妖魔在神念裡鬥法,相持好幾天,所以才知道。”

    李伯辰做出好奇的模樣:“他們自己的王族被咱們殺了帶走,就都不敢追了?”

    “是不敢,也是不能。”隋不休慢慢掀開裹在身上的殘旗,也像李伯辰之前一樣拿雪慢慢揉著腳,“妖獸與羅剎人、須彌人都不同。這些東西倒像蜂群,你也知道,要有一級級的統領以神念意志感召才懂得配合行動,最重權威。”

    “這個妖靈是王族,三階的妖獸也得聽她的指令,不能有半點違逆。所以既然讓咱們走了,也就不會再來追。”

    李伯辰皺眉想了想:“那這個妖靈真的信你會在安全之後放了它?”

    這句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隋不休猶豫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說:“我以六瀆帝君的尊名起過誓,自然會放她走。但我會把這個腦袋留下來。”

    隋不休守信,倒是好事。可李伯辰意識到,自己現在又知道他的一樁不想被旁人所知的秘密了——陣前與敵酋媾和,縱虎歸山。

    真他媽的。他決定不說話了。

    如此又過十幾分鐘,沉默的兩人都覺得身上有了暖意,能在雪原上撐下去了。就熄滅火焰,繼續上路。

    踏雪走了一會兒,隋不休在風中低聲道:“你役滿,有十萬錢的薪金?”

    李伯辰想了想,慢慢地說:“役期薪金有十萬錢。這六年我還有一百零八個首級,又合十萬零八千錢。”

    “二十萬八千錢……夠你過多久?”

    李伯辰笑一下,覺得嘴唇差點裂開:“省著點用,夠我過一輩子了。”

    隋不休驚詫地看他一眼:“就二十萬錢?”

    “公子,在咱們隋國,一戶三口的中人之家,一年只要五千錢就能活的。”

    隋不休沉默起來。又走出十幾步,伸手在懷裡摸出一枚玉佩遞給他:“這玉值五十萬錢,你拿去。”

    李伯辰微微一愣,還是伸手接過了。他停下腳步,隋不休也停下來。

    “那麼……”李伯辰摩挲著這塊白玉,“那麼,隋公子,我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吧。”

    隋不休只道:“嗯。”

    李伯辰笑笑,一拱手,轉身走開。他沒料到隋不休會送他這塊玉——這位王孫公子似乎有些不同……並不壞。

    但他剛走出三四步,忽覺頭頂一陣風聲猛撲過來。他立即矮了身子就地一滾,看也沒看舉劍便刺。可刺了個空——一個白色人影從半空中掠過,落到隋不休的身邊去了。

    不等他張口喝問,就听隋不休驚呼一聲:“百應?!”

    這聲一落,又有兩道人影也從半空中落下,將他的去路阻住了。

    李伯辰看清三個來者的面容打扮,心裡先一鬆,又一沉。

    隋不休身邊那個叫做百應的,此時剛剛將雙翼收攏在背後。這是個羽人,白髮束冠,該有三十多歲了。李伯辰知道他——是無量城主、徹北公隋無咎的親衛之一。攔在他對面的同樣是兩個羽人,該是百應的部屬。

    他知道事情要麻煩了。

    百應落地,先從懷裡扯了條極薄的絨毯給隋不休披上,退後一步抱拳:“少主人,老奴來遲,你受苦了!”

    隋不休忙單手托住他,聲音裡飽含驚喜:“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父親呢?怎麼樣?”

    “主公一切安好。”百應往李伯辰這邊瞥了一眼,又說,“當天少主的一個親衛未死,找到他的時候他說你被妖獸帶走了。徹北公想少主也許會設法自救,就撒了我們到雪原上尋找接應。剛才看到火光,就趕來了。”

    李伯辰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不聽他們說的任何事。他往一邊走開一步:“隋公子,你已經安全了,那麼我就……”

    “慢著。”百應一揮手,兩個羽人親衛又將他攔住,“少主,這人怎麼回事?”

    隋不休看了李伯辰一眼,略沉默一會兒,開口:“這人……我從妖獸中尋機殺了出來,在半路上把他救了。叫他走吧。”

    百應轉臉盯著李伯辰看了一會兒,一雙淡黃色的眸子如鷹眼一般。而後才轉了臉看隋不休:“少主,你懷裡這個——”

    “一個妖靈的首級。”隋不休將薄毯撥開了,露了一下又掩住。

    三個羽人都一愣,百應瞪圓了眼睛:“少主斬殺了個妖靈!?”

    又面露喜色:“太好了……少主建立這樣的奇功,徹北公也能保全了!”

    隋不休勉強笑了笑:“僥倖而已。走吧。”

    可那百應一邊面帶笑意,一邊微微抽了抽鼻子,又看李伯辰:“少主,但我聞到這人身上也有妖靈的血腥氣。”

    他臉色微微一沉:“尊駕,手裡握著的是什麼?”

    李伯辰在奔逃與鬆手這兩個選項中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他嘆口氣,展出那枚白玉來。

    倒並非不敢搏命,而是曉得不會有什麼勝算。百應是隋無咎的親衛,是個羽人。依著羽人的境界劃分法兒,也是第三階。雖說不能如人一樣修術法,可背生雙翼能在空中以元氣凝成光矢。在這空曠雪原之上又沒有趁手的武器,他一點兒逃掉的希望都沒有。

    百應走過來從他手裡拿過白玉,遞給隋不休,低嘆一聲:“少主,這是有關你與徹北公安危的大事,老奴不得不小心仔細。”

    又看李伯辰:“尊駕是哪位?”

    “東府軍,前軍十將,李伯辰。”

    百應略一想:“哦,聽說過你。果然奮勇。”

    隋不休將玉在手裡握了握,收進懷裡。又長嘆口氣,轉臉看李伯辰:“跟我回去吧。只要你不亂說話,我一定保你無事。”

    李伯辰笑笑:“但願吧,隋公子。”

    隋不休微微皺眉:“我以六瀆帝君的尊名起誓。”

    李伯辰揚了揚手,將短劍丟在雪地中,自顧自地邁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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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一日的安寢





    無量城號稱北原第一雄關,扼住當塗山虎嘯峽入口,城牆足有二十米高,經年有一萬戰兵駐守。但如今高牆殘缺大半,用沙袋填住了。城門也早在幾天前被毀壞,現在只以鐵拒馬攔著。

    入城之後,在空中飛著的兩個羽人才落下,按著腰間短匕走在李伯辰身後。

    東方天際微亮,峽中兩側營帳內的軍士都起了。火頭軍在營外路旁生火融雪煮水,另一些軍卒開始重複前一天沒有做完的事——搬運、掩埋屍體。

    七天前妖獸突入城中又撤出,一萬人死四千餘人,傷兩千餘人,許多屍體還被掩埋在殘磚斷瓦甚至妖獸殘軀之下,又上了凍,很難清理。

    李伯辰看到路上、路邊烏黑的冰塊、殘雪,一時間有些劫後餘生之感,心裡倒不知該苦澀還是該鬆快。

    見到他們五個人經過,路旁的軍士紛紛側目。一個在鍋裡攪雪的火頭軍瞪起眼睛,愣了愣,叫道:“辰哥?!你沒死!?”

    李伯辰向他笑了笑:“命大。”

    再走十幾步,又有五六個人站起身同李伯辰打招呼,“辰哥”、“辰哥”地叫個不停,其中還有些明顯年長的,也都是一樣地稱呼。倒是沒什麼人注意隋不休——大概因為他現在形容狼狽又用薄毯掩了半邊臉,沒人能想到他是幾天前在城頭那個鮮衣怒馬的貴公子。

    走在他身邊的百應皺了皺眉:“你名氣倒不小。”

    李伯辰一笑,沒說話。

    沿著山下峽谷走了十分鐘,同李伯辰打招呼的足有二三十人。等過了峽谷,眼前便是一片群山環繞之中的大盆地。平時這盆地裡是無量城中屯兵、駐民之所,房屋很密集。如今房舍大部分都倒塌了,只有南邊一片建在半山腰上的高大樓台還大致保存完好。

    百應就又說:“你一個十將,怎麼結識了這麼多人?”

    隋不休也來看他,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李伯辰笑笑:“在無量城待了六年,就是一條狗,別人也熟了。”

    百應陰沉地盯他一眼,李伯辰又笑:“當然是說我這樣的卒子。隋公子和百將軍在忙大事,也沒必要和我們這些人打成一片。”

    百應哼了一聲。五人從盆地中的廢墟穿過,又看到不少凝結的血塊、屍體。七天前妖獸就是突入了這裡,並劫走隋不休。最後在南邊小山下停住,往上看便是高高盤踞的徹北公樓堡。




    盔甲閃亮的親兵守住向上的山道,而附近的積雪、屍體、廢墟,早都清理乾淨了。百應停下,轉臉看李伯辰:“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入城走了一遭,許多人都瞧見你了。但你記著,那些人保不了你。能保住你的只有你自己——公子仁厚,說要你活命。如果你能管住自己的嘴,那就叫你活著風光回到故里。”

    李伯辰嘆了口氣:“百將軍,這些你不說我也懂。我只想過安穩日子,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麻煩?我不求別的賞賜,只求別虧了我六年的十萬錢,還有一百零八個妖獸的腦袋。”

    百應的臉色稍有緩和,微微點頭:“明事理當然最好。是你的賞賜,就不會虧待你。但你現在得在我這裡待些日子。”

    李伯辰點頭:“好。但一會我想吃些東西,最好有一碗熱湯。”

    百應淡笑:“可以。”

    隨後轉身對隋不休說:“少主,去見主公吧,他一定等急了。”

    隋不休點頭,看了李伯辰一眼,轉身踏上山路。

    ……

    李伯辰被留下的兩個羽人親衛“護送”至山腳下的一個院子裡。

    獨門獨院,只有一間房,是以青石和夯土築成的。雖然外觀簡陋,但勝在保暖、堅實。這種院子在山腳下延綿一排,有許多處已損毀了。這些都是從前駐守無量城的東府軍中層軍官的居所。但現在還有命住回到這裡的,大概只有十之二三了。

    院子與遠處的軍民居所隔了一條上凍的河、兩塊大校場。要是李伯辰想逃,極容易被發現。

    門被關上,似乎還落了鎖。隨後窗板也被上了,也落了鎖。

    太陽還沒躍出山頭,屋子里黑沉沉的。李伯辰在門邊的灶台上摸到一盞油燈,用火鐮點燃了。灶上沒有鍋,里間只有一鋪鋪著稻草的炕。屋子裡冷得像冰窖,呵氣成霜。

    但這里至少比雪原上好很多。李伯辰熄了燈,慢慢爬到炕上,抓了些稻草蓋在身上。他太累了,想要睡一會。

    百應說只要他不亂說話,自可榮歸故里。倒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只是可能性比較小。他知道百應這個人——他原本是羽人高隼部的王族成員。二十多年前高隼部在天子畿叛亂,王族成年的盡數被誅,年幼的則被發賣為奴。

    徹北公隋無咎買下他的時候,他只有六歲。但經過數年調教,就成了隋無咎的忠犬,做事極心狠。隋不休或許會放自己走,但百應心沒那麼善。

    更要命的是,他在隋無咎面前說話還很有分量。

    可至少今天不會殺了自己。剛才一路走過來被不少人看到了,進這院子裡的時候,也被許多軍民遠遠瞧見了。真要動手,也得等上幾天。

    他就閉上眼,只呼吸了兩次,沉沉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亮了,陽光與北風一起從窗板縫裡透進來,叫這屋子不那麼昏暗。照舊做了噩夢,夢裡照舊有許多囈語。

    他暗運真元運走了一個週天,覺得身上有了些熱氣。再往炕上看,發現擱著一個食盒。他在雪原上硬捱了好幾天,疲乏到極致,竟沒感覺有人趁他睡著的時候進來了。不過這倒叫他更安心。

    揭了食盒,發現是個精巧玩意兒——盒壁很厚,是鐵鑄的。但中間空心,底部放了悶燃的木炭。不知道在炕上放了多久,裡面的吃食還是溫熱的。

    食盒旁邊擱了一套棉服,是普通軍卒的。他想了一會兒,還是拿起來穿了。動作時雙腿微微發癢,但沒看出什麼異常,想來該是因為妖獸血肉的緣故。這些事在眼前都屬細枝末節,他不叫自己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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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李伯辰的晚餐





    有湯。用椒、薯、冷菌調成的湯,以薯粉勾芡。還有四張餅、兩塊蒸熟的鹹肉,再有一碟韭醬。

    他先吸溜兩口湯,胃裡暖起來,又咬了一口餅。再將手裡的餅掰成塊,泡在湯裡。又將鹹肉撕了、加半碟韭醬,用兩張餅夾起來。然後喝一口湯,吃一口餅,不多時額頭就冒出了汗。

    吃喝完之後把剩下的半碟韭醬倒在最後一張餅上,抱著食盒靠牆坐著慢慢咬。

    沒那麼冷了,念頭就又活泛起來。他開始想那個隋不休。

    他救了人,照理該是大功,可惜救的是姓隋的。如今的隋王是上代隋王的七世孫,兩百多歲了。據說是四階的靈照境,該還能再活上一百年。

    隋王只有一個親兄弟,就是徹北公隋無咎。但隋無咎是五階的洞玄境,能活到五百歲,如今也只有兩百歲。

    久居軍旅,上層的事情總會多聽一些。就曉得隋王很忌憚這個境界比他要高的弟弟。儘管隋無咎一再示好,但還是被發來了無量城,做個苦寒之地的徹北公。

    據說這還不算完,隋王將徹北公盯得死,很想找到個什麼由頭,將他再驅逐得遠一些……或說將他驅逐到幽冥去。

    隋無咎因此如履薄冰,做事異常謹慎小心。隋**政兩分,地方諸侯只監督軍事,無權指揮。到了無量城這裡,隋無咎連督軍的職責都懶得擔,大權全丟給城中的都統。

    可如今城破了,都統裴錦死了,隋王大概會非常歡喜地拿隋無咎問罪。能救他的,就只有隋不休了吧——城雖破,但沒丟。可以瞞報些死傷,做成堅守退敵的模樣。隋不休手裡又有妖獸王族的腦袋,功過一抵,這父子性命該無憂。    但不巧,自己知道隋不休其實是被俘了。到自己救他之前,還不曉得向妖獸吐了多少軍情出來。王族被俘,在天子六國乃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這種奇恥大辱……依今上的性情,誅王親也順理成章。






    而且,據說無量城的東府軍中還有王都的人。他自己要是隋無咎,也會想要將隋不休被俘這件事瞞得死死的,一丁點兒的風險都不能冒。

    眼下在山上的恢弘樓堡中,隋無咎該在和隋不休、百應商議如何將細節做得更好一些,叫人挑不出毛病。也許商議完了再過幾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了。隋不休似乎是個與眾不同的王孫公子,但只是隋無咎的第十六個兒子,自幼還在王都長大。即便為自己說幾句話,也不抵什麼用。

    況且,給他送來的這一身並非十將的製衣。

    他已經吃飽喝足、恢復了體力,現在該考慮如何自救。

    到陽光不再從窗板縫隙裡透進來的時候,李伯辰聽到門外有腳步聲、開鎖的聲音。他安坐在炕上不動,很快看到百應提著一盞白紙燈籠走到里間。他環視這間屋子,將燈籠擱在地上,抖了抖雙翼上的積雪。

    “百將軍。”李伯辰向他點點頭。

    百應的臉色和氣很多,甚至露出一絲微笑:“身體怎麼樣?”

    “吃飽喝足,就沒什麼問題了。”

    “好。”百應叉手站著看他,“徹北公知道了你的事,對你很讚賞,就問了問。結果我才知道,你從前是前軍的統領?”

    李伯辰點頭:“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哦,三年前。”百應在屋中踱了兩步,隨意地說,“是因為令都統的事吧。”

    “嗯。”

    他只應了一聲,不多說。百應就看著他笑:“不用擔心。徹北公有意提拔你,自然要派我問清楚。之前我多有得罪——那是我的眼界小。但徹北公……你知道,當下是用人之際,徹北公捨不得你這個英才。”

    李伯辰愣了愣:“百將軍,當真?”

    “當真。”百應笑著說,“所以才遣我來聽聽你的事。”

    李伯辰猶豫一會兒,嘆了口氣:“的確是因為令都統。”

    “六年前我從軍,令都統很看重我。我立了些戰功,三年間從卒子做到十將、百將、統領。三年前開春的時候,令都統帶我們幾個將佐和親兵去當塗山狩獵,結果百將廉策引了三頭猛虎,都統去救他,卻被他一劍割了喉。”

    “啊……”百應嘆了一聲。

    “後來查清,廉策是因為升遷問題對都統懷恨在心,被梟首示眾。但我們當時的一干將佐也都被奪職,貶為兵卒了。之後裴錦都統來任,才又提我做了個十將。”

    百應點頭:“徹北公不問軍事,但當時對這事也了解些內情。令都統是個帥才,當年卻死於小人之手,可惜。你也是個將才,卻被小人連累遭貶,也可惜。”

    李伯辰笑了笑。

    “當年那些人裡,除了百將廉策,你還懷疑過其他人麼?”

    李伯辰皺眉想了想:“其他人?當時出遊的幾個人裡,除我之外還有兩個統領。一個是孫壽,一個是彭定方。百將一級的,有廉策、魯公如、韋不群,餘下的就是幾個親兵,我忘記他們的名字了。”

    “孫壽、彭定方、魯公如都在兩年前戰死了,韋不群……之前在我手底下。前幾天,我也眼看著他死在陣上了。至於那幾個親兵,百將軍該知道,主將一死,他們護衛不力,之後也就被處死了。我曾有過一些懷疑,可如今人都不在了,疑也無從疑起。”     百應連連搖頭:“可惜,可惜。好,既然這樣,我就去回禀徹北公。李將軍安心等待,不出兩天,必有嘉獎任命。”     李伯辰從炕上起身跳在地上。要開口,喉頭卻哽了哽。平靜一會兒,才抱拳:“徹北公大恩難報,敢不效死!”








    百應將他托起,伸手在他臂上拍了拍,點點頭,走出門去。

    門外有個軍卒又送來一個食盒,並搬了坐桶、被褥進來。隨後也退出、關上門。這一次門沒落鎖,窗板也被卸了。

    待腳步聲消失,李伯辰將門推開一條縫,往院中看。太陽要落了,院子裡被夕陽映得金燦燦,沒有人。

    他關好門走回到屋裡掀開食盒,發現飯菜豐盛許多。除了湯、餅、肉、醬,還有一隻燒雞,一壺酒。

    他拿了酒壺握在手裡,知道百應該是要動手了。

    比他想得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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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魂兮歸來





    他對百應所說的有關都統令毅的事,句句都是實情。他的確懷疑過廉策殺令毅是有人圖謀指使,但當時的那些人,也的確都死去了。

    百應問他這事,說是將要提拔重用是合理的。但也還有另一種解釋——都統令毅之死既然有疑點,就可以再查一查。要是查出他才是主謀……當年的人都死了,誰來為他辯解?

    百應該就是來確認這一點的。

    他低嘆口氣,想自己果然不適合軍旅。不是不適合那種上陣搏殺的軍旅,而是不是適合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那種。他之前在想百應會來殺他,但如今曉得他們是要將這件事做得合情合理,半分錯處也找不到。

    這幾年面對的都是直來直往的妖獸,難免腦袋要變僵了。

    在百應看來,自己僅是個一階的十將,唯一優勢是在無量城結識的人多些。但安上一個謀刺前任都統的罪名,結識的人也沒法兒為他說話。自己的武力在他眼中也該是任人揉捏的級別,隋無咎的親衛里,二階甚至三階的好手都不少。

    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既然退役回鄉的這條路徹底斷絕了,他也就沒什麼好忌憚的了。

    於是李伯辰提了提氣,大喝一聲:“來人!只有這點酒!?”

    一時間沒人應他。李伯辰就大步走到門邊推開門站到院子裡,又喝:“人呢!?”

    過一小會兒,才有個羽人從大門外走進來。

    是早上押他來院子的兩個羽人其中之一,背生一對褐色的雜毛羽翼。看了李伯辰一眼,淡淡地說:“李將軍在喊什麼?”

    “我要酒,再來兩壺。要烈的!”

    年輕的羽人笑笑:“李將軍,營中不得飲酒,給你一壺已經是大公的恩榮了。”

    李伯辰也笑起來:“一壺酒,恩榮?百將軍沒有對你說麼,本將不日就有封賞任命,今天一壺喝得,三壺喝不得?你做不了主,就去問百將軍吧。”

    羽人露出無奈之情。猶豫一會兒,說:“好吧。我去給李將軍再找兩壺酒。但請將軍不要外出走動——百將軍吩咐過,也許晚間大公還會遣人召將軍問話的。”

    李伯辰虛虛一拱手:“有勞。”

    而後大喇喇走回到屋裡去,半掩著門,先給自己倒兩杯酒連著喝了,又將飯菜取出來擺在炕上,邊吃邊喝。

    等燒雞吃了半只,羽人果真又找了兩壺酒來。但食盒裡的酒壺是掐金絲的銀壺,又拿來的兩壺卻是尋常的陶壺。這種酒壺大多是軍中下層軍官在用,他該是去附近還有人住的院子裡取的。也說明這羽人並沒有真去問百應,百應臨走的時候,該交代了他“便宜行事”的吧。

    如此,李伯辰心中所擔憂的事就被更加證實了一些。

    但他只表現得像是個胸無城府的莽夫,將菜吃得乾乾淨淨,三壺酒也沒剩一滴。食盒里送來的是好酒,入口綿長,但度數不高。之後取來的兩壺則像生鏽的刀子,一進喉嚨就燒得火辣辣的疼,可很夠勁。

    李伯辰在軍中不常飲酒,也不善飲。如今三壺酒一會兒的功夫就都下了肚,他也很快覺得自己好似騰雲駕霧一般,什麼殺機、處境,都被拋去腦後了。在炕上坐了一會兒,也不覺得冷,而後一頭歪倒在鋪好的褥子上,也沒蓋被,沉沉睡著了。

    約十分鐘之後,李伯辰站了起來,看到躺在褥子上的自己。

    如今他在夢中,眼前世界變得混沌古怪——只有被他的目光注意到的地方才現出像模像樣的實景來,而沒有特別注意的,則是模模糊糊的虛像,彷彿隔著一層霧。

    他在屋子裡掃視一眼,發現兩個陰靈。

    大戰剛剛過去幾天,無量城裡死了數千人。雖說幽冥地府會有陰差前來索引,但戰場乃是血氣旺盛之地,這種凶煞與血光一沖,就是陰差也得暫避鋒芒,等煞氣漸弱了才能做事。

    因而在如今的無量城內,徘徊不去的陰靈足有數千。屋子裡的這兩個,該是剛好遊蕩過來的。一個前胸有碗大的傷口,一個面龐沒了一半,都是昔日的同袍。如今化成了幽綠色的半透明輪廓,口中似在喃喃自語。




    李伯辰集中精神聽了聽,一個念的是“殺殺殺殺殺”,一個念的是“阿玫阿玫”。大概前者死前仍想殺掉妖獸,後者死前記起了心愛的女子吧。

    他在心中低嘆口氣,徑直穿出牆去。此時天已黑了,但既是在夢中,他想看清什麼就能看清什麼。於是瞧見給他送酒那羽人攏了一對翅膀坐在院牆外,生了一堆火。

    看似除他之外再無別的守衛。但李伯辰叫自己升高了一些,便瞧見在囚禁他的小院相鄰的兩座院中,各自埋伏了五六個人,都頂盔貫甲,披著棉被。又將視線往小院之後看,瞧見院後的山林中,也埋伏著弓弩手。

    這是外緊內鬆的模樣,在防著自己會跑吧。這些人不知道自己在夢中看他們,更不會知道,現在就在他們的身邊,正游盪著無數死相各異的陰靈。他們淡綠色的身子將李伯辰所見之處都映得發光,甚至有一些還在那些伏兵的身上穿來穿去。

    但伏兵渾然不知,大概只會覺得身子偶爾發涼。

    李伯辰叫自己降下一些,走出院外,對那些徘徊在門口的陰靈低聲道:“魂兮歸來,以瞻家邦。身既毆兮,歸葬山阿。”

    這是天子六國戰歌《國之殤》中的前四句,軍中將士人人會唱。門前那些陰靈聽了,都轉過臉來看他,口中喃喃的低語也停止了。注1




    李伯辰這樣念了三遍,慢慢退回到院子裡,邊走邊說:“兄弟們,今晚助我一臂之力。如果我能活下來,以後年年都祭你們。”

    陰靈們似乎聽懂了,果然隨他慢慢進了院子。而此時門口牆邊在烤火的那羽人只將雙翼又攏了攏,對自己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李伯辰引著大概六七個陰靈進院、進屋。而後說:“請兄弟們在這裡等著。”

    照理說這些由普通軍卒化成的陰靈都渾渾噩噩,不太有神智,僅剩一點可憐的本能,是不會聽得懂他在說什麼的。可偏偏李伯辰叫他們進來,他們就進來,叫他們等待,他們也果真留在屋子裡不動了。

    他就又走出院外,以同樣的辦法又引了一批陰靈進屋。如此,花了近一個小時,往屋子裡引了三百多個陰靈。

    注1:《國之殤》中的四句,出自燕壘生作品《天行健》,已經獲得授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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