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無畏真君 作者:沁紙花青 (連載中)

mk2258 2019-9-24 18:43:5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 8746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7
第二十章無經山口





    “哦……”女子伸手在嘴前呵了一口氣,又輕輕搓搓。她穿著黑熊裘,袖口的黑毛襯得這雙手極白,“聽李先生說話像讀書人。怎麼到這種地方來了?”

    李伯辰略沉默一會兒,低聲道:“我有兄弟在無量城當兵,前些年戰死了。”

    “啊……來拜祭兄弟的吧。令兄生前是城裡哪一部的?”女子說了這話,轉臉往遠處的群山中看了看。無量城中戰死軍卒的確會埋骨在四橫山脈中,也的確時常有人不遠千里來祭拜。

    “前軍,奔掠營。”說了這五個字,李伯辰有些後悔找上這個商隊了。這東家雖然是女人,可心思很細很謹慎,似乎不摸清自己的底細不會鬆口。而他所說的奔掠營,其實是他三年前做統領時帶的那一營。

    縱使沒有親歷,那段記憶卻實實在在印在心頭,感同身受。前些天妖獸攻城時前軍奔掠營出城於雪原阻敵為城中守軍爭取時間,差不多全部戰死了。




    李伯辰忽然覺得心中寂寂,就嘆了口氣轉身準備走開。但那女人眼睛卻微微一亮,又笑:“也巧。我男人還在的時候,也是奔掠營的兵。看我比你大些,叫我紅姐吧。孫先生,帶上他吧。”

    ……

    李伯辰雖不是很喜歡和人打交道,卻並非不擅長。他上午在客棧院中幫忙裝車上貨,很快與四個伙計混熟,就知道這商隊屬於隋國清州璋城益盛合商號,商號如今的東家叫葉英紅,是個二十五歲的寡婦。

    四個伙計都血氣方剛,但提起這位寡婦言語間卻很恭敬。先前那位戴水晶眼鏡的老者叫孫卻,是商號的掌櫃。李伯辰略提了提孫卻對女東家的態度,伙計們卻支支吾吾,不怎麼說了。




    李伯辰也僅是想問清楚些以免自己惹麻煩,既然他們不肯開口,他也不追問。於是到中午時便出發,四個伙計趕四輛車,老掌櫃坐在前車上,他與女東家各騎一匹馬。

    出鎮時遇到駐軍檢查,無驚無險。再在兩側皆高山的峽道中走一個上午,漸漸發現道路愈發寬闊,前方隱約現出一座頂上積著層雲的大山。

    李伯辰的心微微跳了跳。他從前輪值時也會帶人來這一帶巡查,因而知道那座山就是無經山。昨夜夢中的紅衣人要他今天帶陰兵在無經山口助她,說的就是那裡了。




    這時候,他倒有些猶豫。同商隊一起走是為了吃飯,但到了無經山口時,最壞的情況是自己可能會被捲入一場麻煩中。益盛合商隊的這六個人都不壞,如果把他們牽連進去,他心裡會不痛快。

    於是他帶馬走到葉英紅身邊,低聲道:“紅姐。”

    女東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要是我沒猜錯,你是要走了?”

    李伯辰一愣。他的確是這個心思——想找個由頭叫自己落下一程,等他們通過了無經山口,自己再趕上去。這樣即便發生意外,也不會牽連到這些人。但葉英紅是怎麼知道的?

    他這樣想,就問了出來。

    葉英紅又笑笑,把馬向一側帶了帶,離車隊稍遠了些。李伯辰想想,也跟過去。

    “你是逃兵吧。”葉英紅策馬慢慢地走,轉臉看他,“來商隊裡應該是為了出鎮。現在出來了,也就要走了。”

    有那麼一瞬間李伯辰險些去摸自己懷中的短匕,但聽了她這些話倒鬆了口氣。無量城的確年年都有逃兵,有些追回來了,有些成功了。她覺得自己是這樣的身份,總比知道自己招惹了那位徹北公要好得多。

    他就定了神,低聲道:“紅姐為什麼覺得我是逃兵?”

    葉英紅又笑,一指他的胸口:“雖然你把軍階標誌都撕了,還故意把衣裳刮破一些,但無量城的軍卒棉服,還是和普通人穿的有點不同。我聽先夫說,為了方便著甲,軍棉服的臂、腰都會比百姓穿的收得窄一些,而且釦子也會密實一些。他還沒去無量城的時候,我幫他縫縫補補兩三年,早記熟了。”

    李伯辰只得苦笑。從記憶中明白的事,和經歷過才明白的事,果然不同。他當然記得隋國的普通百姓大致是什麼樣子的,但到了細節處,總是不如原來那位記得清楚。

    這時候繼續抵賴實失男兒氣度,也不是他的性格。李伯辰便一笑:“紅姐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幫我?”

    葉英紅就沉默片刻,縱馬小步前行一會兒。這位女東家的相貌屬中人之姿,但現在穿著黑熊裘,倒襯得臉色雪白,又係一柄小刀策馬而行,平添幾分英氣,如此看,倒叫李伯辰覺得也算是個很出色的女子了。

    馬踏過一條上了凍的淺溪,她才開口:“我男人,死前就在無量城前軍的奔掠營。他是個百將,四年前戰死的。你說你兄弟是奔掠營的人,那個兄弟就是你自己吧?既然你是他的同袍,我就幫幫你。”

    她頓了頓,又道:“他叫周栩,也許還做過你的長官。”

    李伯辰握了握韁繩——世事竟然這樣巧。他當然知道周栩……他曾經和周栩同做過奔掠營的百將,後來他又做了奔掠營的統領,那週栩就成了他的親兵隊百將。

    週栩三十多歲,一直吹噓有個小自己十來歲的美嬌妻,該說的就是這個葉英紅吧。可惜李伯辰做了統領沒幾個月,週栩就在雪原上戰死了。那次是因為他帶奔掠營到原上為修築新堡的工匠人營護衛,結果遭遇數百妖獸。週栩為他擋了一爪,當場身首分離。

    雖說親兵本就應該捨身護衛主將,但那時候李伯辰還不到十九歲,又第一次做統領、有親兵,週栩為他而死,著實令他感到震撼。那一戰最終還是勝了,斬殺妖獸首級數十,是那一年無量軍的第一場胜仗。當時的都統令毅犒賞他們,李伯辰得了一萬錢,但他將那些錢和自己平時攢的薪金全託人帶給了周栩的家人。

    葉英紅竟是周栩的未亡人……李伯辰意識到,自己的確該離開這個商隊了。這女人的丈夫從前為救自己而死,眼下絕不能將她再拉入險境。

    於是他勒馬站住,跳了下來,向葉英紅一拱手:“紅姐,多謝了。那麼我們就此別過。”

    見他連馬都不要了,葉英紅一愣:“你就這樣走?你有吃喝的麼?”

    李伯辰不要她的馬,但的確想在她這裡再帶些吃喝。然而他剛要開口說話,忽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寒,彷彿有一股冷風穿透他的身體,直直往前吹去。

    他心中一凜,知道這該是那些跟著自己的陰靈正在穿過自己的身子。此處距無經山口不到一里地……是夢中那位山君在帶自己那些“陰兵”走麼?

    他立即正色道:“紅姐,你們快往前走,別在山口耽擱,別問為什麼!”

    他平時與人說話和和氣氣,彷彿只是個二十出頭的俊朗年輕男子而已。可到底在北原的屍山血海中摸爬滾打六年,一旦認真起來,那鐵血殺伐之氣是藏也藏不住的。

    葉英紅因他這語氣吃了一驚,座下的馬也嘶溜一聲,往後退了兩步。可她既然能在亡夫去後獨自支撐起一番事業,自然也有決斷。只一想、一咬牙再看李伯辰一眼,打馬飛馳到前方車隊旁說了幾句什麼。片刻之後伙計們便揚鞭甩得啪啪作響,車隊揚起雪塵加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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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墳





    李伯辰探手入懷取出燕百橫那柄匕首握住,站在路旁盯著葉英紅的車隊遠去。等看到他們無驚無險地通過了山口,沒生出什麼變故,才略鬆一口氣。

    而後他運行真元,邁開步子慢慢地走。在雪原上的時候他的雙腿中混雜了妖獸的血肉,這幾天過去暫未出現什麼異常,倒是有好處——他走路跑跳時覺得比平時更加迅捷輕盈,踩在地上又抬腳時彷彿腳底會有一股力量將他輕輕一托。

    他這樣走了約十來分鐘,出了峽道。眼前的無經山高聳入雲,與一側的峽谷相隔一片約能容納四架馬車並行的緩坡,這里便是無經山口。

    山上的樹木被白雪覆住,偶有幾處露出黃褐色的岩壁。他遠遠向林中一看,忽然發現一抹紅色。再一瞧,竟是一隻火紅的小狐。那小狐站在一處岩壁上,雖然不是虎豹,竟也有虎踞龍盤之勢。它向李伯辰遙遙點了點頭,身邊忽然激蕩起一陣雪塵,縱身躍入林中去了。

    李伯辰愣了愣——那小狐就是無經山的山君麼?它當真守信,真只向自己借了那些陰靈就好了?

    但下一刻,半山腰的密林中忽然一陣劇烈晃動,一聲嘶吼爆發出來!

    李伯辰臉色一變,已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聲——媽的!他太熟悉這種嘶吼聲了!

    宛若重錘在巨大的鼓面輕敲,又好似悶雷隱隱滾過雲層……這是妖獸的嘶吼,是渾甲獸!

    渾甲獸,形狀類似蜥蜴,卻有一頭像般大小。這東西生了鱷魚似的頭顱,渾身覆滿極堅硬的甲片,在戰場上很難被殺死,常被二階妖獸馭使來衝陣。在無量軍中對付它,通常是用能發射鐵箭的床弩,可即便如此,也常有些體格尤其健壯的畜生挨了兩箭還不死。

    這東西是怎麼繞過當塗山防線、跑到這裡來的?!

    那山君向自己借陰靈就是要鬥這東西的麼?

    李伯辰握刀在山口的雪地上站了幾秒鐘,深吸一口氣叫自己冷靜下來,便意識到這事有些不對勁兒。

    ——此刻他能遠遠看到半山腰林木晃動,土石四濺。那渾甲獸似乎在林中亂躥、不停歇地嘶吼。但直到此時也只聽到這一頭妖獸在叫,似乎並無同伴。然而依著他的經驗,渾甲獸這種低級妖獸在沒有高階妖獸馭使的情況下,動作很遲緩,也極少做聲。

    可遠處那一頭卻似乎極度興奮,彷彿被什麼力量驅策著!

    他想到此處,忽然看到一個身影如飛鳥一般躍上一株大樹。那身影該是個人,因為穿著黑袍,因而在雪地中尤其顯眼。

    是這人也在斗妖獸?但這念頭一生出來,又看到一抹紅光從林間躥起,直撲那個人影……彷彿之前在岩壁上見到的那隻小狐!




    可這小狐還沒撲到,林中又有一張鱷魚般的巨口猛地探出,一張便去吞那小狐,不是妖獸還能是什麼?而黑色人影則乘風一般打了個旋儿,極輕盈地躍去妖獸身後,在它頭頂一點,又沒入林中。

    縱使相去甚遠,李伯辰也看得分明——那黑袍人不是鬥妖獸的,而該正是他在驅策妖獸,鬥那小狐!

    他立即向前疾奔兩步,卻又停住,記起自己現在已經不算是無量軍了。在軍中時殺妖獸是他的職責,可如今最理性的法子,該是去北口鎮示警,叫那裡的駐軍來剿。

    況且看那個黑袍人在林中跳躍如飛鳥一般,修為境界必然遠超自己,或許是個龍虎境。他前幾天殺死的百應也算是三階龍虎境,但當時是先設了陷阱,又大部分是在燕百橫在斗。他如今去對付一個渾甲獸、一個龍虎境的高手,無異自取滅亡。




    可雖然道理如此,他也清楚真等自己到北口鎮搬來救兵,那黑袍人和妖獸大概早就不知踪影了。他將腳底積雪踩得咯咯作響,告訴自己該速離此地,卻總邁不開步子。

    便在這時,小狐重落入林中,似乎逃了。林木隨即一陣晃動,該是那渾甲獸使出一身蠻力,在黑袍人的操縱下緊追上去。但沒有往山上或別的方向去,而是在林中貼著山下的道路,直往南去……葉英紅他們離去不到一刻鐘,如果沒有走遠,怕是正要被一場惡鬥波及!

    李伯辰輕出一口氣,倒覺得自己的心忽然沉靜下來了。

    妖獸該殺,葉英紅該救。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選擇?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能在雪原上苦捱三年了——大概是因為在軍中、在那樣的環境裡,很少有自己做選擇的機會吧。

    但用不著去選擇猶豫,眼前只剩一條路,也就省勁兒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緊隨那山上的渾甲獸沿路疾馳而去。

    ……

    車隊駛出一里地、過了無經山口,葉英紅才忍不住轉身往後看了一眼,發現那人還站在峽道上,變成個小黑點了。

    孫掌櫃坐在大車上,縱使雙手牢牢抓著車轅,還是被顛得鬍子亂飛,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東家……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葉英紅說。

    她不知道那個李松為什麼忽然變了臉,叫自己趕緊走。可看他身上的那種氣勢,知道絕不是開玩笑。一樣的氣勢她曾在自己男人的身上見到過,但遠不及那個李松強烈。

    他不會只是個逃兵那麼簡單。葉英紅想,聽他說話看他做事,之前還以為是無量軍中的文書、參謀一類。這類人從前都是讀書人,吃不了苦逃走是很正常的事,而她向來對讀書人有好感,又和丈夫在同一營,幫就幫了。

    可如今看,他的身份該沒那麼簡單。

    他會不會是……盜匪的探子!?因為聽了自己說的那些話,發了良心,放過自己了?

    想到這裡,她變了臉色,一面在馬上吩咐伙計车别停,一面留神觀察四周。

    今天是個大晴天,此時太陽升得老高。他們一側是無經山的密林,另一側是一大片緩坡。緩坡與前方道路上的積雪被太陽照得白花花一片,亮得晃眼。

    葉英紅策馬奔馳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前方的山腳下有一個新砌的小墳堆,墳堆旁,還站著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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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少女





    之所以覺得是新墳堆,是因為那土包上沒有覆著雪,且墳前靠近路邊的位置還擺了一張用木板和石塊胡亂搭起來的台子,台子上擺了些香燭之類的東西。

    墳前兩個人一老一少。少的是個女孩,穿一身黑色皮裘,沒戴帽子,頭頂簡單梳個髮髻,烏黑髮絲披散在背後。老的是個男人,也穿黑皮裘,鬍子雪白,正在看墳前供桌上的東西。

    葉英紅看見這兩個人時,女孩也看見了車隊。就轉了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一路看他們馳過。離得近些的時候葉英紅看清了這女孩的臉。該是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很漂亮,皮膚像雪一樣白,兩頰有紅暈。照理說這種白裡透紅的相貌該叫人覺得親切,可葉英紅與她對視了一眼,卻覺得心裡微微一顫。

    因為這女孩的目光太冷了,冷到即便她向葉英紅微微一笑、抿嘴點了點頭,似乎也仍無半分暖意。

    葉英紅趕忙轉了臉,但又行出一段路,忽然意識到那個小墳有點不對勁。

    誰會把墳孤零零地建在路邊?

    她心中泛起一股寒意,想要轉頭再去看看那墳,卻沒敢,只能努力往前看,期望盡快離開這無經山附近。但只過了一小會兒,她忽然看見前面路邊又出現了一個小墳堆,墳堆前也站了兩個人。

    正在想怎麼一連遇到兩座墳,身邊趕車的伙計就驚叫一聲:“那是不是還是剛才那兩個人?”

    葉英紅瞇起眼睛一看,心扑騰一跳,倒吸一口涼氣。

    的確是剛才遇到的那兩個人……也的確還是剛才遇到的那座墳!她趕忙再往四周一看,發現周圍的景物,與她之前經過那座墳時一模一樣!

    車上的老掌櫃也覺察異常,顫聲道:“東家,這是……青天白日……遇著鬼打牆了!”

    眼見著車隊又要經過那兩人身邊,葉英紅一把勒住韁繩,喝道:“停車、停車!”

    前面那墳堆旁的少女給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有些不敢過去了——這是妖人在做法把自己這些人攔住了?他們和那個李松是一伙的嗎?要劫道嗎?!

    車馬原本跑得快。她喊了停,也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勒住,離那墳、那兩人不過十來步。老掌櫃與車隊的伙計臉色煞白,都來看她。葉英紅只能伸手握住腰間的小刀柄,咬了牙說:“兩位朋友,剛才是不是見過你們?”




    老人仍未回頭,還在看那墳前的供桌。到這時候停了馬,葉英紅才看得仔細,也才覺察那老人也有問題。他並非僅是在單純地看,而該是瞪。臉漲得發紅,雙手微微顫抖,像無聲地發力。

    這時那少女又微微一笑:“幾位別急,有妖人在附近佈置了陣法,才把你們圈進來了。我們正在破陣,陣破之後你們就可以出去。”

    她說話時面帶微笑,聲音似銀鈴一般清亮好聽。但葉英紅的心裡又是一提——她這幾年獨力支撐門戶見了不少人,可說話像這個少女一般直接的,一個都沒有。

    她微微皺眉,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在有意嘲弄,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妖人是旁人,還是就是他們自己呢?

    她輕出一口氣叫自己鎮定下來:“姑娘,你說的陣法是什麼意思?”

    少女仍微笑道:“看你不是修行人,就很難解釋了。但要是陣法破不了,幾個鐘頭之後你們大概就要化成陰靈留在這山里、被妖人祭煉了。”

    那些伙計與孫掌櫃的臉色猛地一變,葉英紅的心也又突突一跳。她自詡擅長識人,但現在听少女說了這兩回話,卻還愈發弄不清楚她到底真是在為自己解釋,還是在出言恐嚇。




    正要再問,忽然聽到後方遠處響一聲悶雷般的嘶吼。所有人下意識地轉頭往發聲處看,便見無經山的半山腰林木一陣晃動,少頃,又忽有一個怪獸在林間探了頭!

    即便隔得遠,也能想像那腦袋有多大。葉英紅的伙計登時被嚇得說不出話來,馬匹也嘶溜溜地直叫,一個勁兒地尥蹶子。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又看見山上樹木傾倒、土石飛濺……竟似是那怪獸直往這邊來了!

    這時少女不笑了,像自言自語、又像對身邊那老人說:“爺爺,我看這些人的命是保不住了。”

    ……

    雪原一戰,李伯辰覺得自己受了些內傷,之後又連著幾天沒吃好睡好,因此身體一直沒有恢復。但昨夜混了個醉飽,又好好睡了一覺,今天感覺體力已經恢復如初。

    因而他全力奔跑的時候,只覺自己快逾奔馬,雙腿充滿無窮力量。這該是妖獸血肉帶來的好處,也該會有別的壞處。但他耳畔全是風嘯聲,來不及去想別的了。




    因為他可以聽到前方似乎隱有人的呼喊聲傳來。這路上沒有別人再過去,該是葉英紅的車隊。他們還是沒來得及走,遇險了!

    他深吸一口氣,再加快速度拐過一道小山梁,終於看到前面路上的情況。

    約百十步之外,四輛車全翻了,雪白的冬狍皮散落一地。地上有兩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兩個人躺在車邊,生死不知。另外有三個人趴在路邊,看著還能活動,該是活的,其中一個是那個姓孫的掌櫃。

    四個人……少了兩個。

    在呼喊的是還活著的那兩個,而路邊的山林中再無響動,也不知道葉英紅和渾甲獸哪兒去了。

    他奔至那三人身邊時,連大氣都沒喘一口。停下來便喝:“葉英紅呢!?”

    兩個伙計原本在“紅姐”、“紅姐”地喊,看到他來了卻立時收聲,像是被嚇著了。倒是孫掌櫃一見他就挺起身子怒目而視:“你和那妖人是一伙的!原來你是探子!”

    也不知道這老掌櫃是哪兒的人,情急之下開始說家鄉話,嗚哩哇啦地一大串兒,聽語氣該是在罵人。李伯辰初見他的時候,覺得這人對葉英紅似有些成見,可如今看他卻似乎是很關心那位女東家的。

    可這時候哪還能管得了別的。李伯辰知道他該是嚇著了——他以前帶的兵在與妖獸作戰時,也會有這種情況,他知道怎麼辦最有效。

    因而一把揪住這老頭的衣領,啪啪給了兩耳光,目露凶光再喝:“我來救她的!她人呢?!”

    老掌櫃愣了愣,立即收聲。片刻之後抬手往山上一指,聲音裡一絲顫抖都沒有了:“被那怪物追進林子裡去了!”

    李伯辰立即丟下他,縱身入林。又聽那老頭在身後喊:“三個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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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深林猛獸





    三個妖人,是說除了馭使渾甲獸的黑袍人之外,還有兩人麼?

    那個黑袍人竟然用妖獸做事,可見絕非善類。而他的功夫看起來又極高,李伯辰自忖不會是他的對手。要是再加上兩個,大概是更沒什麼勝算的。

    但在這種時候,他倒不會因此而畏懼。在雪原上時面對妖獸,何曾有什麼勝算?可在戰鬥的時候只要隨機應變,總會有法子。要是只以修為境界論輸贏,仗也不用打了。

    山腳下的樹木生得比較稀疏,沒有被妖獸撞倒,因而他在路上看不到妖獸的踪跡。但入林之後循著老者所指的方向奔行一段,看到倒折的樹木了。李伯辰沿這痕跡一路往山上追踪,再過一小會兒,聽到前面一處岩壁下傳來妖獸低沉的嘶吼聲。

    之前那渾甲獸怒吼,聲音很洪亮,但此時倒像是虎豹在發出恐嚇聲。李伯辰握緊匕首,又從地上撿了一截被撞斷的樹枝,放慢步子繞到那座岩壁旁。




    那岩壁前面有一小塊平地,青黑色的渾甲獸就站在平地上。這畜生此時的狀態有些奇怪——不住地低吼著,四爪踏來踏去將折斷的樹木踩得粉碎,卻並不離開。鱷魚似的腦袋不住地往岩壁上拱,倒像是在找食。

    李伯辰往它拱的那裡一看,發現岩壁上有幾條石縫,較大的能容一個人鑽進去。渾甲獸力大,已經將那道石縫撞塌了一部分,可岩石到底比樹木堅硬,它也再沒法子了。

    他心中一亮,便冒著驚動這畜生的風險叫了一聲:“紅姐?”

    石縫裡果然有人聲傳來:“……誰?”

    是葉英紅的聲音。李伯辰本以為她的聲音該驚恐倉皇,但如今聽還有一絲鎮定,說明她人該暫時無事。他鬆了口氣,沉聲道:“紅姐,是我。我把這畜生引走,你找機會跑!”

    但葉英紅沒再回應。也許還在忌憚他的身份。

    倒是忽有另一個清亮的女聲傳來:“那樣你可就活不成了。這東西叫渾甲獸,力氣大又跑得快。現在是我和爺爺暫時把它制住了,才這麼聽話。可要是你把它驚動了,只怕一會兒就沒命。”

    李伯辰心中一驚,立即抬起頭,發現岩壁頂上竟然站著一個穿黑皮裘的少女。

    孫掌櫃說妖人有三個,他一路尋來時就已經小心謹慎,留意那三人的踪跡,但一直沒發現。如今這少女就在頂上,他先前卻一無所覺。

    李伯辰意識到這少女絕非尋常人,搞不好,就是那三人其中的一個。

    他便退開兩步,沉聲道:“是閣下在用這妖獸害人?”

    少女在岩壁頂負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他。若是壯年男子這樣站,自會有些英雄氣度。若是老者,則會顯得沉穩。她一個漂亮少女如此做來,本該顯得有些俏皮可愛,但合著她剛才說的話、如今臉上的神情,卻叫李伯辰感到一股邪氣。

    “使喚這東西的可不是我,而是他。”她邊說邊伸手往遠處一指。

    李伯辰向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東邊約數十步之外的林中有一塊青岩,岩上有一個黑影。那黑影原本被林木掩住,他剛才退開兩步,才能剛好從林木縫隙中看到。

    那是個黑袍男子,正緊閉雙目端坐著,雙手在身前結印,似在運功。再細細一看,發覺他身邊的區域像是被籠在一陣小小的旋風中,雪粉飛揚,枝幹亂舞。然而詭異的是,沒有絲毫聲音傳過來。

    李伯辰皺了眉,又發現在那塊青石邊的雪地上,還有一抹紅色。不是血跡,倒像是……那隻小狐!

    他略一思量,覺得自己大致搞清楚一些狀況了。

    那小狐該是無經山山君的化身,現在看,像是被黑袍男子殺死了。但山君是靈神,也可以看做具有修為的陰靈。化身雖死,靈神未滅。此刻應該正在以陰靈的形態與那黑袍男子爭鬥吧?只怕一同爭鬥的,還有從自己這兒“借”去的百餘陰兵。

    而岩壁之上的少女說她和她爺爺將渾甲獸制住了……難道這兩人和那黑袍人不是一夥兒的?

    但李伯辰只想救葉英紅而已。既然渾甲獸被這少女制住,便可以不用管了。至於這些人在無經山中圖謀什麼,他也不願摻和進去。

    因此他沉聲道:“姑娘,既然你們仗義出手,不如把這畜生再調得遠一些,我救了人,立即就走。”

    那少女微微一笑:“我們可沒那個本事。制住是叫它別動,可使喚不了它。”

    李伯辰道:“那請幫個忙,叫我引走它。”

    少女微笑著看他一會兒,才道:“朋友,勸你不要多事了。這妖獸,是那個妖人所設陣法的陣眼。我們把這個陣眼制住,是削弱了他的陣法。要是把妖獸驚動,陣法就又成了。要是把妖獸殺了,陣就沒了。兩種結果,都不是我們想要的。”

    她這話說得繞,李伯辰一時間聽不明白,也不知道這少女為什麼將這些事告訴自己。可他明白的是,對方並不將被困石縫中的葉英紅的性命放在心上。




    少女說了這些話之後臉上的微笑沒了,變得面無表情。她居高臨下,氣度從容淡定,然而骨子裡卻有些輕蔑的意味。

    李伯辰便冷笑:“要是我偏要殺牠救人呢?”

    少女勾了勾嘴角:“好。”

    也不見她做了什麼,但那渾甲獸像是忽然掙脫某種束縛,一聲怒吼,猛地轉過頭。它一見李伯辰,一對淡黃色的小眼睛立時瞪圓,口吐一陣腥臭氣、猛撲過來!

    李伯辰沒想到岩壁上的少女說放就放,倒是與縱獸殺人無異了。可他再來不及想別的,只將手中那根樹枝往妖獸嘴裡一甩,暴喝:“畜生!來!”

    妖獸的嘴大張,樹枝正丟進它的巨口中。但一次開合,手腕粗的樹枝便粉碎了。李伯辰丟出樹枝時已雙足發力猛地閃到一株大樹之後,手臂一攀便上去丈餘。

    可這樹也只有一人合抱的粗細而已,渾甲獸一撲過來,樹木立時被撞斷了。它兩隻前爪一撐,便抬頭去咬樹上的人。這樹的上半段,是往妖獸的身邊倒。李伯辰之前雖然竄上去很高一段,可妖獸體型巨大,如今他在樹上的位置也只與妖獸的頭顱齊平。

    他將心一橫,在傾倒的樹幹上踩踏兩下,縱身往妖獸的頭上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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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一擊而勝





    他人在半空中時,往少女那瞥了一眼。卻見她轉了臉,似乎在與岩壁之後的什麼人說話,彷彿也不將他放在眼裡、覺得他難逃一死了。

    但李伯辰的心卻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稍稍一寬——至少這人暫且不會出手。

    下一刻他便落到渾甲獸巨大的腦袋上。這畜生的腦袋幾乎有一人長了,覆滿鱗甲,堅硬如鐵。但在它的眼睛上方生了兩排骨刺,李伯辰落上去時便用左手一把攥住了其中一根。

    妖獸覺察自己頭上攀了一個人,頓時大怒,搖頭擺尾要將他甩下。但在無量城中時李伯辰便以神力出名,在這生死關頭他將骨刺攥緊了,又用右手的匕首嵌入頭頂甲縫之中,一時間也難被甩落。

    畜生更惱,便轉著圈用粗大的尾巴來掃頭上人。可它尾巴到底也短了一點,無濟於事。但這麼一通折騰,李伯辰忽覺腿上一癢,隨後便是劇痛。他知道這該是被妖獸的甲片割破了——這畜生髮怒時鱗甲皆張,就如一柄柄刀子一般。

    他要是繼續在它頭頂攀著,只怕要被活活凌遲了。

    其實倒是有一個辦法對付這畜生。與妖獸戰鬥六年,對其中較為常見的習性都了解,便清楚這渾甲獸雖然刀槍不入,其實是有一個弱點的。只是在戰場上渾甲獸是成群地從平原上沖來,那弱點也就不成弱點。可如今在林地中妖獸並不能發揮它的速度與衝擊力,而自己又在它腦袋上,便可一試了。

    他便忍著腿上疼痛,趁妖獸又一次大幅度擺頭時忽然鬆了左手去抓住它另一邊的骨刺,身子便立即被它晃得橫在了它的腦袋上。如此一來,他的臉就湊到妖獸的眼睛旁,雙腿則搭在了妖獸嘴角。




    這畜生看到他的腿,立即蹦著高兒地去咬,可怎麼也咬不到。李伯辰知道此時一旦被它甩下來,自己的命立時就沒了。他深吸一口氣,瞪圓眼睛去看這妖獸的眼後。

    在渾甲獸眼之後約五六個鱗片的距離,有一片鱗甲是黃褐色的,這一片下面,是類似耳孔的東西。李伯辰很快找到——就在他右手邊。於是毫不猶豫抬起手,用匕首往這片鱗甲之後再三四寸的位置狠狠一刺!

    燕百橫這柄匕首是個短匕,刀刃只有伸開的手掌長。但它鋒利無比,插入岩石都不在話下,何況這妖獸的鱗甲——立時全部沒入進去。




    妖獸的身子當即猛地一彈,原地跳起丈餘高,落下時叫大地都微微一顫,彷彿一面巨鼓。李伯辰也被顛得七暈八素,險些落了下來。但妖獸一落地便不叫了,倒是腦袋歪向沒有被刺的那一側,大張著嘴,在原地飛快地打起轉兒來。

    李伯辰心中一喜,知道成了。這一刀是刺入了妖獸耳後的某個位置。其實他知道人與尋常動物的耳朵也有那個位置,一旦受損,人便覺得天旋地轉,再保持不了平衡。

    可妖獸的自愈能力極強,沒有受到致命傷,大概幾個鐘頭之後便可好轉。然而李伯辰也並非想要以此來殺牠——妖獸的腦袋使勁兒地偏向一邊,一側脖頸上的四片巨大鱗甲便張開了,露出甲葉之下的黝黑皮膚。

    他一把拔出短匕,探手過去便在四片鱗甲之間狠狠地拉了三刀!

    那片皮膚本就因為妖獸轉頭而繃得很緊,又因李伯辰的力氣大、刀子快,這三刀下去,傷口深得幾乎能看到骨頭!滾燙的鮮血立即噴了出來,在雪地上澆出十幾米遠。李伯辰瞅准個空子從妖獸頭上跳下,這畜生便一邊打轉、撞倒大片樹木,一邊狂噴著鮮血,翻到這片小平台之下去了。

    便見下面一陣飛沙走石、血霧噴湧,那妖獸滾滾躥向遠方。

    李伯辰滿頭滿臉都是血,落地時身上一陣劇痛,也不知被妖獸的鱗甲割破多少處。但他心中竟有一絲得意——不算那些修為境界比自己高的人,只說靈悟境中,自己該是頭一個單槍匹馬殺了一頭渾甲獸的吧!

    他與妖獸搏鬥時極凶險,可一共也只用了幾分罷了。當他落下時,那少女才同身後岩壁下的人說完話、轉過臉來。

    李伯辰持刀站定看她,那少女見到妖獸滾落下去,終於吃了一驚,甚至微微抬了抬手。

    這時李伯辰才注意到她手中握著一張小紙片,是那個渾甲獸的輪廓。少女捏了捏那紙片,微微一皺眉,便丟下了。

    “朋友,你壞了我們的大事。”少女在岩壁上踏前一步,隨手從身邊的樹上折了一根細樹枝。

    她雖面無表情,臉上也沒有怒意,可李伯辰知道她怕是要動手,便也沉默地向前一步,想擺個防守的架勢。

    但這一動腿上忽地一軟,竟險些跪下。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右腿上好長一條口子,血肉翻捲,深可見骨!

    他在心中暗嘆一聲不妙。倒不怎麼擔心這條腿……既有妖獸血肉,想必是廢不了。只是看這少女的氣勢,該是個高手。自己重傷再來鬥她,怕是十分吃力。

    然而那少女持著一根細樹枝,看了一眼他身上縱橫的傷口,卻略略猶豫了一下。而後道:“為什麼非要救她?”

    李伯辰便向石縫那邊看了一眼,看到葉英紅了。這女人該是將之前的對話都聽了,如今聽到外面沒有妖獸的動靜,便探了半張臉出來看,手裡還握著短刀。

    事到如今,李伯辰覺得也沒什麼好瞞的了。便向葉英紅一拱手:“紅姐,我不叫李松,叫李伯辰。”

    葉英紅愣了愣。

    李伯辰一笑:“四年前我是無量軍奔掠營的統領,令夫週栩是我的親兵百將。在戰場上他為救我而死,今天見了你,我就知道自己得豁出一條命了。”

    而後他轉臉看岩壁上的少女:“此事和她無關,叫她走。”

    那葉英紅又愣了一會兒,一下子從石縫中鑽出來,直勾勾地盯著李伯辰,口中胡亂道:“你……你……你說的是真的?他……啊,你真是奔掠營的統領?!”

    那少女聽他們兩個說話,先看葉英紅,又看李伯辰,將指尖的細樹枝轉了轉:“哦?這麼說她不是你的情婦?也不是親人?”

    李伯辰哼了一聲:“姑娘,嘴巴放乾淨點。”

    他覺得今日難免一戰,或許還要輸,言語便極不客氣。可少女倒又微笑起來:“你誤會了,我只是好奇。既然這樣,那你們都走吧。”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7
第二十五章魔音貫腦





    葉英紅之前在石縫裡聽了他們說話,已知道眼下是怎樣的情勢。聽這少女忽然鬆口要他們走,不禁一愣,連接下來要問李伯辰的話也忘記說了。

    李伯辰也愣了愣。但他之前覺得這少女身上有股邪氣,如今聽她這話,倒不知是真心的還是在玩弄自己。不過無論是兩者中的哪一種,他都不想表現得膽怯。

    便沉聲道:“紅姐,我們走。”

    葉英紅這時才忙跑過來,將李伯辰攙住。兩個人轉了身,李伯辰則緊握匕首暗自戒備。其實他並不擅長用匕首,最得意的還是刀術。葉英紅手裡有一把刀,如果……

    這時聽到少女又說:“你該說個謝字。我本該留下你們兩個的。”

    聽了她這話,李伯辰心中大定。但沒回頭,而冷聲道:“謝字沒有,忠告倒是有。北邊雪原上埋骨十幾萬,都是為殺妖獸而死的軍人。你們但凡有些良知,一會就該把那個用妖獸行凶的妖人給留下。”

    少女沒再回他這話,李伯辰便握著掌中的短匕,要下山去。但背後一個老者的聲音忽道:“李將軍這話說得有理,請將軍留步。”

    孫掌櫃說“有三個妖人”,如今說話這個,該是那少女口中的爺爺吧。李伯辰想了想,還是停住腳步轉了身。

    便看到一個老者從岩壁之後繞出來。這老者鬚髮皆白,但相貌堂堂,很有一股氣度。他臉上帶笑,先向李伯辰拱手施了一禮:“這位將軍說得對,妖獸與妖人都不該留。我們之前暫用這妖獸,也是為了除惡的權宜之計。向將軍打問一句,北原上眼下戰事如何?將軍經過此處是有公務在身麼?”

    李伯辰不動聲色道:“是有公務,但不便告知。”

    老者就笑笑:“我向來欽佩護國除魔的軍人。既然今日有緣,還請將軍收下這個。”

    他說了話便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銅牌。約一指長、兩指寬,金燦燦。牌上似乎刻了繁複的花紋,看起來像是咒文。

    李伯辰不知這人在打什麼主意,剛要拒絕,老者卻已一彈手指,將銅牌射了過來。李伯辰以為這人在試探自己的虛實,又見這東西速度不快、力道不大,便立即抬手去接。




    他也稱得上眼疾手快,以食指、中指便夾住了。沒想到銅牌的邊緣很薄,力道也比他想得稍微大一些,在指縫中又深入稍許,割破了他的手。

    老者又道:“這塊銅牌可以辟邪轉運。請將軍帶在身上,以保平安。”

    李伯辰並不會因為他的那些話、這塊牌子,便對他心生好感。因為即便他不清楚內情,也能猜得到這個老者和少女在這無經山上必定是在做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的。

    便笑了笑:“多謝。”

    剛轉身欲走,耳畔就響起一個聲音——

    “多謝?可知道你就要死了!?”

    這聲音像風,低沉縹緲,一聽便知道不是尋常人發聲,而更像是在自己的腦袋裡響起來的。他知道這該是某種傳音入密的術法,因為他在無量城中時曾聽人說起過。

    普通人聽見這聲音、這句話,少不得要面露訝色。但李伯辰此前就在心中戒備,又早經歷過許多生死關頭,因而連臉上的神情都沒變。倒是在心裡想:怎麼這些人都喜歡這樣拿腔拿調?

    ——燕百橫來見他時,說的也是類似的話。

    那聲音立即道:“這可不是拿腔拿調。你接那塊牌子的時候手上是不是有血?血是不是糊在牌子上了?告訴你,那老東西是要用你做陣眼!”

    這種傳音入密的術法很奇妙,這麼幾句,實則只是一轉念的功夫。

    聽了他這話,李伯辰用不著去看自己的手便知道的確有他的血糊在那銅牌上——即便手沒被割破,手掌上也有因自己之前受傷而流出來的血。

    他也一轉念:“閣下是誰?”

    “我是坐在石頭上那個,穿黑袍的!你殺了我的妖獸,老東西就要把你煉成陣眼來對付我們。你要是想活命,現在就把銅牌插到你身邊那女人身上去,自己快點兒跑,也許還能活!”

    李伯辰覺得,眼下除了那山君尚不可知,餘下的兩方都該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這黑袍人對自己說的這些又煞有其事,他不得不問個清楚。好在以神念交流,幾句話不過是一瞬之間,岩壁下那老者此刻還笑咪咪地看著他,並未覺察什麼異常。

    李伯辰便在心裡說:“閣下的意思是說,我今天大概走不了?”

    “對!”

    “如今你是在幫我?”

    “當然!別囉嗦了!”

    “真想幫我,不如給我說說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也許我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呢?”

    黑袍人的聲音猛地大了起來,要是真人在他面前,當是個暴跳如雷的模樣:“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婆婆媽媽!?”

    “這叫謹慎。”

    黑袍人更怒:“要不是我被困在這裡我非得把你——”

    李伯辰便嘆了口氣,轉過身做出欲走的模樣:“閣下自求多福吧。”

    那黑袍人忙在他腦袋裡叫:“慢著!我說!你這倔驢!”

    “我來無經山是為了一件寶物,可那寶物又被此地山君看守著。要取寶便要先殺山君,我就在這附近籌備許久,布了陣,先將山君與幽冥的聯繫隔絕——你來的時候有沒有在路邊看到小墳堆?那許多的東西都是是我佈置的——然後再請附近獵戶殺 這山中可以被它驅使的猛獸,如此它就慢慢被我拘在這山上了……”

    聽了這些,李伯辰心中豁然開朗。

    那麼該是那少女和老人知道了這件事,便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這人和山君鬥起來之後,他們兩個便尋機制了住這人的陣眼——那頭妖獸。

    “正是如此!”黑袍人破口大罵,“那個老東西和那個小東西,實在歹毒!這山君原本被我陣法壓制,只能現出化身。可他們制住我的陣眼,山君力量又變強,就捨了化身將我拖入神念裡來鬥了!”

    然後自己為救葉英紅,殺了妖獸。陣眼沒了,陣法也就破了。這黑袍人大概覺得自己要撐不住,於是才求援。

    “對對對!”黑袍人忙道,“我要是完了,你也就完了!我死後那老東西會想要自己殺山君,怎麼殺?自然是用我的陣法!我以那妖獸做陣眼是因為妖物體內靈力極活躍,你想想看如今這附近誰身上的靈力更活躍一些?自然是你了!你好歹也是個靈悟境,也能拿來暫時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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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偽靈





    “你手裡那銅牌就是他的手段,你的血染上去,便與那銅牌性命相交了,那東西必然被他祭煉過,再等你的血和銅牌融合一會兒,只要他念頭一動,你就要被他制住了!”

    李伯辰想了想,在心里道:“閣下,這麼一想的話,如果我跑掉,陣法不成山君變強,你是要完蛋的。我不跑呢,被那個老人煉成陣眼,逼你和山君繼續鬥個兩敗俱傷,你也是要完的。那麼你為什麼還要救我呢?”

    “屁話!當然是因為我剛才看見你鬥那個妖獸,覺得你還有點兒本事。你要是一跑,那兩個人必然去追你,你興許還能和他們周旋一段時間。我就趁機趕緊同山君講和,溜之大吉!要不然那兩個人還在這裡,他們又都想要取我性命,我還怎麼溜?!我才不是救你,誰管你這倔驢的死活……咦!?我倒不是這個意思……”

    黑袍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李伯辰聽他說這些先在心中一愣,而後意識到這些大概是這人的心裡話。是因為與那個山君鬥得辛苦,控制不住他自己的神念了麼?

    這念頭將生出來,便聽腦中又有人道:“道友,你可知你如今——”

    李伯辰在心裡嘆了口氣:“要死了?”

    黑袍人的聲音沒了,但那個山君的聲音又擠了進來。

    聽他這樣說,山君似乎也愣了愣,而後道:“道友原來早就智珠在握!剛才那個妖人是不是對道友巧言令色?道友千萬不要上他的當。道友且聽我說——而今我將他的神念暫且壓制,只爭得些許的空當。”

    “這山上的三人都想要圖謀一件寶物,道友撞見他們的事,他們必不相容。一旦除掉我,便要除掉你——還請立即出手,誅殺那三人!”




    這時聽了這山君的話,李伯辰覺得黑袍人剛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該是可信的。原來這山上如今是這樣詭異的局面,偏自己闖了進來。

    可他眼下僅是個受了傷的靈悟境而已。便又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位山君,你是看見我帶了很多陰靈,所以覺得我該是高人吧。但老實說,我只是靈悟境,我自己都不清楚那些陰靈為什麼跟著我。別說殺他們三個,就是一個,都對付不了。”

    那山君似乎又愣了愣:“道友在說笑?此刻你心中明明半分慌亂也無——”

    李伯辰就在心裡笑了笑:“山君該知道,這世上的淡定從容,大概有一半是因為無能為力。”

    那山君的聲音停了片刻。當李伯辰以為它已經退出了自己的神念時,聲音又響了起來,但聽著是有十分的不捨之意的:“那……本君倒的確還有個法子。道友,你知道靈主麼?”

    ……

    站在岩壁前的老者註意到,五六步之外那個名為李伯辰的年輕人在向自己道謝之後,似乎略猶豫了一會兒,才轉了身。但轉身之後也並未立即邁開步子下山,而是捏著他的銅牌,又站了一會兒。

    他便微微皺了眉。

    這個年輕人,實在有些怪。他這輩子見過不少如李伯辰一般的勇武之輩,其中少數也的確有高尚品德,能如他一般做出奮不顧身救人報恩之事。

    可那些人在知曉自己或許將面對強大敵手時,總會有些慌亂的。這個李伯辰的腦袋該是夠清楚的,應該明白,自己與狐兒都極有可能將他留在這無經山上。

    但竟然連絲毫畏懼、惶恐的意思都沒有。

    要么這人就是不知道畏懼為何物,要么,就是有什麼倚仗。

    倚仗什麼呢?他自稱是無量城中的統領,但在問他城中戰事如何的時候,卻避而不答。多半是因為犯了什麼罪過,私自逃了吧。這樣的人,又僅是個靈悟境……哪裡來的膽氣?

    便在這時,看到李伯辰忽然將手一鬆——掌中那枚銅片掉落在地、沒入雪中了。

    老者愣了愣。又聽李伯辰對身邊的女子低聲道:“你下山去。”

    葉英紅下意識地“啊”了一聲,正要說話,李伯辰卻伸手將她狠狠一推——女人立即從陡坡上摔下,發出幾聲驚呼,隨後便挾著冰雪、碎石自坡上滾落了。不多時身影便消失在坡下的林中,再無聲響,也不知是摔暈了,還是被嚇壞了。

    然後李伯辰轉了身——伸手一撕,上半身本就被渾甲獸割得破破爛爛的棉服被他扯下,露出被血糊滿的堅實胸膛來。

    老者便皺眉:“李將軍——”

    只說了這三個字,忽然發現他身上那些原本縱橫交錯的傷口,正在緩慢收斂。之前他就注意到李伯辰身上最嚴重的是腿上的那道口子,可如今再去看那裡,發現那條傷口竟也在緩緩癒合了!

    “將軍?”李伯辰笑了起來。聲音比之前說話時要嘶啞低沉一些,笑容裡也有幾分寒意,“從前的確有人稱我為將軍。那時候,這隋國還是一片屍山血海呢。”




    老者慢慢挺直了身子。他意識到眼前這李伯辰的氣勢,與之前不同了。此前的這個年輕人,身上融合了奮勇與平和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可眼下這年輕人,忽有了三分蕭殺之氣,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裡,也多了些不可一世的威嚴。

    一個念頭忽然從他心中跳出來。可這念頭太過驚世駭俗,也太過巧合,老者覺得,不大可能是真的。

    但這時李伯辰收斂笑意,長長吐出一口白霧,沉聲道:“本君被囚禁於此一萬年……又被逐出我主宰的那一界。現在,你們竟敢闖入本君的領地——是要自尋死路麼?”

    他說這話時的聲音,聽著也僅比此前說話時更加低沉、嘶啞一些而已。但偏偏在這個當口兒,山上起了風。林間的積雪被捲起來,被風挾著穿過林稍,嗚嗚作響。無經山之上的一片天空也陡然聚起濃雲,將日頭掩住。

    林中暗了下來,風勢越來越大。不知是否是錯覺,彷彿更有許多極淡的黑色霧氣開始在雪地上流淌,慢慢往李伯辰立足之處匯聚。

    某種徹骨的寒意開始侵入在場每一個人的骨髓。

    老者終於忍不住退後兩步,目光灼灼地瞪著李伯辰,沉聲道:“你是靈主?!老夫臨西李定,哪一位真君在此!?”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7
第二十七章奪刀





    做這件事之前,李定曾以六衍法推算過此事的結果,得到的啟示是,中途必有波折,但也必會成事。

    眼下不遠處坐在青石上與此地山君苦苦相鬥的那個黑袍人,必然也以秘法推算過。那人所修似乎是隋國所供奉的六瀆帝君一脈術法,六瀆帝君掌管天下運勢財富,以那位尊神的秘法推演預測,通常而言,結果要更準確一些。

    可他們如今在做的事,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從一位被幽冥冊封的山君手中奪寶。如此類涉及殺戮、刑罰之事,倒是他所信奉的北辰帝君所傳至生界的六衍法要更加準確一些。

    然而眼下,他眼前站著的這個李伯辰似乎是一個靈主。

    少女從崖上跳下來,輕巧落地,走到李定身邊。她手中仍握著那根樹枝,臉上並無李定一般的凝重之色:“爺爺,靈主是什麼?”

    李定的手指在袖中動了動,很想即刻口誦咒文。那銅牌上已沾了李伯辰的血,也融合了不短的時間。他此時起咒,若李伯辰眼下只是在故弄玄虛,就必然露出破綻。

    但這念頭在頭腦中轉了轉,還是被他打消了。

    他往黑袍人那邊看了一眼——倒是有另一種可能的……

    於是他一邊審視李伯辰,在頭腦中飛速思索一邊沉聲道:“這些事,現在你本來不該知道。此類辛秘知曉得多了,便容易招惹邪靈。可既然看見了——”

    “狐兒你該知道這世上除了幽冥諸神、魔國諸魔之外,還有許多蟄伏於暗處的太古秘靈。這些太古秘靈,其中許多的修為境界未必弱於幽冥、魔國的神、魔。”

    “這一些,絕大部分都是在數千乃至上萬年前與如今的神、魔爭鬥中敗落的,沒有得到大勢氣運。”

    少女想了想:“爺爺,這些我是知道的。我去年偷看了你的書。”

    李定瞪了瞪眼,可此時又不好發作,只道:“近些年天下動盪,許多秘靈紛紛出世。但它們大多藏身於諸天萬界之中,很難來到生界。便選那些偶然與之產生聯繫的,將自身氣運、靈力附於其上。那些被附身的,便被稱為靈主。”

    他們說話的功夫,雪地上流淌的黑霧在李伯辰腳下匯聚得越來越濃,已現出顏色。又攀上他的身體,漸往他的右臂上匯聚。而李伯辰緊抿嘴唇,並不答他們的話。




    眼下情形正如那山君所料。靈主一說雖然叫人吃驚,可老者在弄清虛實之前必然不敢妄動。李伯辰沒指望能用這種法子唬住他,但只需要叫他心生忌憚、暫不誦念咒文便可。

    現在,他感到自己的手臂開始發沉,刺骨的涼意慢慢向他掌心之中匯聚。右臂上的黑霧慢慢向下,彷彿要從手上滴落。然而在這黑霧之中,一柄刀正在成形。

    這時少女竟向前走了兩步,認真地看李伯辰:“可是爺爺,你既然懷疑他是靈主,卻不立即走,是不是因為靈主這類東西,未必很強?”

    老者李定臉上的凝重猶疑之色在此時也已少了許多。他沉聲道:“正是。秘靈於諸天萬界之中分出氣運靈力附身,誠然能叫靈主功力大增,行許多常人所不能之事,但終究是附於人身,總不可能超越那人的極限的。”




    “所以我猜爺爺的打算是,寶物我們既然勢在必得,連山君都要殺死,那麼殺死一個靈主又有什麼大不了呢?臨西君有北辰帝君的氣運加身,而爺爺是在為臨西君奪寶。”

    少女又向前迫近李伯辰一步,輕聲道:“況且他一直站在這兒,不說話也不動,倒像在等著什麼。爺爺,我猜會不會是那個山君和他說了什麼,叫他拖延我們的時間——”

    李定便露出一絲冷笑:“狐兒,你猜得好。我們和那妖人在無經山中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那寶刀,本以為藏得深。可那寶刀既是一位強大秘靈的真靈所化,倒未必會是實體呢。”

    “我看,這年輕人如今倒把刀給送來了!”

    此時李伯辰掌中的黑霧果已漸漸凝成一柄長刀。這刀裹在霧氣裡,暫看不分明,但他能感覺到它極重——自己在無量軍中本以神力知名,可如今握著這刀只覺得沉重無比,怕有尋常長刀五六倍的重量。

    且這刀上似有一種奇異力量,將他的精神都抓過去了——他在黑霧中握著刀,忽覺自己與天地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耳畔隱約傳來會在噩夢中聽到的囈語,就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此時又聽李定喝破山君與他說的事情,竟一晃神,自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來。

    李定便立時喝道:“狐兒,拿下他,奪刀!”

    他厲喝這一聲之後,口誦咒文,指掐法訣。先前被李伯辰留在雪中那枚銅牌

    便嗡的一聲跳起,在半空中滴溜溜地打轉。

    而少女握著細細樹枝,忽將左手在樹枝上一拂,便聽轟的一聲響,樹枝前頭立時生出一條火焰刀刃。她手持這火刀,原本烏溜溜的一對黑眼仁兒已變做赤紅色,唇邊也探出兩對短尖牙來,揮刀便去斬李伯辰的右手。

    李伯辰本因手中的刀而精神恍惚。但李定一做法,立時感覺頭腦一片空明,像所有心事都放空了一般。他猜這或許是因為這刀的影響與李定施在自己身上的術法相互抵沖,反倒幫了他一忙。

    饒是如此,在看到那少女出手時,仍忍不住低呼出聲——

    “羅剎!?”

    這少女能幻化火焰刀,赤瞳尖牙,不是魔國羅剎還能是什麼!?怪不得總覺得她身上有股邪氣!

    他來不及再去細想許多,也不管掌中那柄刀化沒化好,立時舉起一格!

    他自詡神力,又想這少女看著白白嫩嫩,必然以巧擊擅長。因而格她這一下時便留了七分的力道,以應付她的變招。

    可一旦火刀與他這裹在黑霧中的長刀相交,立時感到一股絕強的力量傳來——那火刀竟然比鋼刀還要硬,嘭的一聲響,一連將他震退三四步,險些將掌中武器擊飛!

    “看來你真不是靈主啊。”少女臉上連半分吃力的神色都沒有,微笑著說了這句之後揚刀再撲過來,“放下刀饒你不死!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8
第二十八章羅剎





    羅剎人是北方魔國的統治階層,四個靈性種族之一。與羽人類似,自有先天靈能。李伯辰從前只聽說羅剎可以幻化火焰刀,無堅不摧,交手卻是第一次。

    少女身形靈動但力道極大,李伯辰便不敢再託大。見她向自己面門劈來,心知這少女大概以為自己力量在她之下,想要逼自己舉刀格擋,將這刀震飛。

    但少女剛才那一記雖然強橫,力量卻實是不如他盡全力時的,倒是可以以此勝她。

    他便使了八分的力道,雙腳深深陷入雪中,舉刀便迎上這一記!

    兩刀相交。此時李伯辰掌中這柄刀上籠罩的黑霧已被剛才那一擊震散,露出雪亮的刀身來。一遇那火焰刀,更是被映得光華璀璨。

    可他預想的極大力道卻並未傳來。格上少女的火焰刀,卻彷彿斬中空氣——剛才比鋼鐵還硬的火刀,竟然被他一斬兩截卻並未散去,而是在透過他的長刀之後又合為一處,繼續向他的面門斬來!




    李伯辰心中一凜,立即向右側一仰身,好歹避開這致命一擊。但火刀仍從他的左肩掃過,登時燎得他皮開肉綻,一陣劇痛。

    他吃了第二個虧,腳下便不穩。這時又聽老者李定道:“狐兒不要玩鬧,快結果了他!”

    他在無量軍中與妖獸戰鬥時雖然凶險,雙方卻都是在搏命。可如今與這少女、老者打交道,倒是被連連輕視,彷彿殺死自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他心中一股無名火起,便乾脆往雪地上倒去,揮刀便斬少女的雙足。那少女燎了他的左肩,已順勢將刀一壓去砍他的手,可見李伯辰使了這一招便雙足一點地躍去他身後點他的後心。

    李伯辰正等著的便是這一記,腰一發力雙腿一轉就去絞那少女持刀的手。藉這騰空的力道以及刀勢,再去斬她的腿!




    少女身形仍在半空中,見了李伯辰這一招,便知道即便自己用火焰刀廢去了他的雙腿,自己的腿怕也是要保不住了。便當即伸手在身邊的樹木上一拍,身子飄向一旁。

    哪知李伯辰將刀在地上一杵,身子如一張大弓一般猛地彈了起來,伸手抓住了她的一隻腳,狠狠向下一拉。少女接連在空中閃避兩次,本領已算十分高超,可李伯辰這身法、刀術,並非什麼名家傳授的套路,而是在戰場上以性命換來的。

    北原上的妖獸皮糙肉厚的有之,輕靈迅捷的也有之。他能在那修羅場捱過六年,廝殺搏鬥之事於他而言幾乎已成了本能。這少女頭一回對上他這種凶悍打法,兼先前又輕敵,一不留神便吃了大虧。

    少女既是羅剎,李伯辰便半點憐香惜玉之意也無。他那手如鐵鉗一般,一把將少女摔在地上,合身就撲上去。

    少女落地時已覺不妙,轉了身便豎起她的火焰刀,想將他逼退。但哪裡想得到李伯辰避都不避,正迎著火刀撲了上去!

    刀插入他的左腹,他也重重砸在少女身上,將她兩隻胳膊一柄刀都制住了,而後抬起身子一把將刀橫在她脖頸,手上一施力就要割她的腦袋。




    這時候,二人四目相對,離得極近。要說句公允的話,這倒是他在這世上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他雖不至於因對方是個漂亮女子便在這生死關頭留手,但人畢竟不是妖獸,刀勢仍稍稍緩了緩。

    少女的力氣也極大,立即將身子猛地一挺,把李伯辰掀去一側。火焰刀仍插在他的腹中,這一動便攪得他身子猛地一縮,下落的刀也斜去一邊,在少女的肩頭帶了一記。

    兩人在雪地上雙雙滾開,少女立即起身往後跳出四五步。李伯辰傷得雖重,可那火焰刀倒是幫他止了血,又因他在撲上時有意避過要害,一時間也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便也拄刀站了起來。

    他氣喘如牛,那少女臉上也頭一次露出了驚懼之意。在這一刻李伯辰竟忍不住略有些得意地在心裡想,怕是她也沒見過自己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因為在雪原上要是處處想著“要命”,也就早“沒命”了。

    他便沉聲道:“想要取我的性命,怕沒閣下想得那麼容易。”

    少女離他五六步遠,手中的火焰刀重變成一根細樹枝。李伯辰的左肩被她燎傷,她的左肩也被李伯辰所傷。皮裘被割裂,黑毛被血浸濕,竟微微騰起白霧。

    聽了李伯辰的話,將要開口,雪白脖頸上卻忽然出現一條紅線,下一刻便滲出血來。她忙用手摀住脖子,瞪了他一眼,又往後退出幾步。

    李伯辰也吃了一驚,低頭看看手中的刀。眼下這刀已經顯露出原本模樣,看似與尋常的長刀差異不大。但它的刀刃尤其明亮,如一面鏡子一般。與少女拼殺了這幾招,刀也在地上的土石中斬過,卻連一絲划痕都沒有。

    像是刀刃、刀萼、刀柄都是渾然一體的。刀身雪亮,刀萼變成灰色,而刀柄則是烏沉沉。這東西,鋒銳至此嗎?李伯辰都不記得剛才刃口有沒有碰到那少女的脖子了。

    倒是此刻,不遠處林中青石上那黑袍人終於發出聲音。但並非說話,而是噗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澆在雪地上。他的身子開始發顫,周遭狂風大作黑霧瀰漫,甚至能隱隱看到些被雪粉裹住的人形。李伯辰猜那便是他借給山君的那些陰兵。

    陣眼被自己殺了,而他有山君“借他一用”的寶刀在手,似乎能抵沖那老者的術法效果,因而山君便越來越強,快要得勝了吧。

    少女退至老者李定身邊,卻又有鮮血從捂著脖子那隻手的指縫裡滲出來,觸目驚心。李定顯然沒料到少女在李伯辰這兒吃了虧,臉色變得極難看。但只瞪了他一眼,目光在刀上一掃,便從懷中取出一瓶藥粉,幫她灑在傷口上。

    這而後又從袖中取出七枚金色銅釘打入地下,踏雪走了一遍北斗天罡步。再咬破舌尖往那陣中一噴,在山上林間呼號的陰風便立即減弱了大半,天頂的層雲也淡了一些。似是施展了什麼秘術,與黑衣人合力又將山君的力量壓制了。

    但李伯辰仍感到一股暖流正慢慢從腳底匯入自己身體當中,便知道這是山君依之前所說的,以無經山的生機活力在為自己療傷。他身上之前那些被渾甲獸割出的傷口是被這種力量治癒的,如今肩上、腹上的傷口,也因這力量在緩緩癒合。
mk2258 發表於 2019-9-29 08:18
第二十九章挑撥





    其實這時候,最好的選擇該是離開此地。少女受了重傷,且看她之前的打法,不是能捨出性命的人,該不會來拼死阻攔自己。那老者一直未出手,或許並不擅長搏鬥廝殺,而更精於陣法秘術。但凡是陣法秘術就必要許多時間以及條件才能施展,他一時間也不能奈何自己了。

    可他感受著身上的暖流,倒猶豫起來。他深知自己在廝殺時心狠手辣,可在別處卻總有個優柔寡斷的毛病,倒也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

    他雖沒有幫那山君幫到底的義務,但手中到底持著它的寶物,且它還在調用生機為自己療傷,就眼下的情勢看,也算半個戰友吧。

    拋下戰友獨自逃了這種事……

    便在此時李定開口,連道三個好字:“好,好,好。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到你這種英雄人物。 ”

    可他眼神憤恨,也不知是心疼那少女還是怨恨李伯辰壞了他的好事。

    又道:“既然拿了寶物,怎麼還不走?”

    剛才搏鬥時全力施展,一時間不覺得手中的刀沉重。但這時候氣血平息,單手持刀倒有些費力。李伯辰就將刀拄在地上:“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這東西。”

    李定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冷冷一笑:“狐兒,我們走。”

    少女愣了愣:“爺爺?”

    “那妖人撐不了太久了,我們面前又有位大英雄,留在這裡也做不成事了。”李定慢慢邁開步子,看李伯辰,“我們要走,你要攔麼?”

    李伯辰沉聲道:“閣下請自便。”

    李定哼了一聲,便轉身走入林中去。他之前從岩壁後繞出來只走了幾步路,因而李伯辰未看出什麼異常。但現在才發現這老人的腿似有殘疾,一旦走快了便一瘸一拐,怪不得一直不出手。

    少女忙捂著脖頸跟上去,用另一隻手攙住他,轉臉看李伯辰:“我叫李丘狐,你是第一個能傷了我的。我們以後再比試。”     少女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已變得平靜,看不出什麼恨意來。她之前雖然要縱獸傷人,但在自己鬥贏渾甲獸之後也曾想網開一面,李伯辰對她倒沒什麼深刻的厭惡感,便淡淡一笑:“如果還有機會吧。”     倒是老人的氣量似乎還不如這少女,心中仍氣憤難平。聽了他這話,轉臉道:“機會?我看是沒了。你以為那山君是在救你?你以為你手裡那刀是什麼人都能拿的?”     “那刀乃是一位強大的太古秘靈身死之前以真靈的一部分化成,修為不足的人拿在手中,很快就要被吸去神識,再多拿一會兒,連陰靈也保不住。那山君叫你拿刀和我們周旋,是用你的性命來做工具!”     “你之所以能傷了狐兒,是因為你的這柄刀,還有那山君暗中助你。”     “一會兒它將那妖人鬥敗脫困,你就沒用了。沒了它給你的生機,一刻鐘之內你就要被刀吸成人幹。”李定說到這裡,又冷笑,“不過你這樣的英雄人物,想必不會在意以身飼虎。只是到了幽冥,再想值不值吧。”     從李伯辰入林到現在,三撥人各執一詞,已對他說了許多話。他修為既弱,便對哪一方的話都不敢掉以輕心。因而李定了說這些之後他心中一凜,下意識地看了看這刀。    老人說他本不該是少女的對手,李伯辰對此並無異議。羅剎人除了會使火焰刀外,血肉筋肉也很強健。這刀這麼沉,剛才他在少女的肩頭拉的那一記也有五六分的力道,要是尋常人肩膀都該被切掉了,她卻只是多了道口子而已。    如果使尋常武器,大概自己在撲上去的那一刻就已經死在她手上了。    但這東西真有李定說得那麼邪麼?李伯辰此刻握著它,除了沉重之外倒並未感受到什麼異常。
























    他的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這老人見自己傷了李丘狐,立時露出憤恨的模樣。倘若此人的養氣功夫真的這樣差,怕是做不得大事的。可之前少女說,他們是為“臨西君”做事。

    李伯辰聽說過臨西君。十六年前李國因“國主失道”被天子率四國伐滅,王族幾乎都被屠戮。此後李國舊地的叛軍便層出不窮,但大多難成氣候。倒是十年前有一個自稱李國王族後裔、因李國舊都在臨西、而自號臨西君的橫空出世,很快便聚攏了大大小小的叛軍,漸漸坐大了。

    老者及少女為這人做事,且敢深入隋國境內跑到這兒來奪寶的話,必然不是什麼尋常角色。

    剛才他依著山君的吩咐故弄玄虛好叫李定不敢出手,還以為李定真被唬住了。可現在意識到老者與少女當時一唱一和地說話、不動手,實際上是看破了自己的手段、是在等山君將寶刀送到自己手上,他們好奪刀。

    如此一想的話……他們現在說的這些,其實是想騙自己把刀給丟下、甚至乖乖奉上吧。

    他便不動聲色道:“兩位,多說無益。是生是死都是李某自己選的,與你們無關。”

    他雖這樣說,卻不能不防備李定所說的可能性。長刀拄在地上,因刀身的重量而稍稍沒入地面一些。他便微微鬆了手,想試著將刀放開好看看自己會不會感覺到什麼異常。

    但他的手指微微一張,忽然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將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竟放不開這刀了!

    便在此時,聽到一個聲音說:“道友,不必擔心。你既助我,我豈會恩將仇報。”

    這一回不是在腦海中響起的聲音,而是人聲。李伯辰立即轉臉往遠處看,瞧見黑袍人已從青石上站起。之前他所在那裡陰風大作,人影重重,但此刻一切都歸於平靜了。

    這黑袍人從石上跳下,邊說話邊向這邊走來,又喝道:“你們兩個,想走到哪裡去?”

    李伯辰聽過黑袍人的聲音,但眼下這聲音卻似乎不是他的——是個女聲……該是那山君的。

    再看他的臉,只見七竅都滲了血,髮髻也散亂開來。走路時手腳都很僵,彷彿一具提線木偶。而他的一對眼睛已失去神采,偶爾會猛地轉一下,看著相當駭人。

    李伯辰雖然不大懂陣法秘術,可見此情景也猜得出,這黑袍人該是已經敗落,被那山君以什麼法子附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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