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投影與光
更新時間:2010-7-15 0:15:26 字數:5312
如果說要從威爾萊特王侯貴族中尋找一種公共的、最不缺乏的東西,會是什麼?
幽雅的氣度、無盡的金錢、上乘的品味?
淵博的知識、姓氏的榮耀、顯赫的地位?
都不是,他們最不缺的是排場,奢華的排場,迷醉的排場——曖mei的發源地,攀比的起點。
今天是盧克.禽智的生日,道格拉斯侯爵在自己的館邸為侄子舉辦了盛大晚會。道格拉斯是當初辛西婭器重的人,不是因為他才幹出眾,而是因為他的一項特質——無限的涵養性和親和力。
就拿盧克本身這個敏感話題來說,不管道格拉斯和他嫂子的曖mei關係被傳成什麼樣子,侯爵從來不避諱,不動怒不爭辯,順其自然。說不上坦蕩,但也別有風度。
無派別,無偏袒,不爭執,不得罪——老好人道格拉斯,也被人稱為不作為的道格拉斯。也正是因為他這種為人,才被辛西婭戲稱為「圓桌粘合劑。」
道格拉斯在兩代國王手下的王國眾臣之中都舉足輕重的,可偏偏沒什麼存在感。龐鷲、灰藍兩家都不怎麼把道格拉斯當回事,但是都要賣他的面子。因為很多時候,當兩家箭拔弩張或者需要協作溝通的時候,道格拉斯的作用就展現了出來,只有他夠份量,夠資格,能把大家聚在一起談談。
盧克有這麼一個叔叔是他的幸運,暫且稱為叔叔吧。因為就算是兩位大公親自誠邀,也不可能像他的生日宴會這樣湊齊如此之多的家輝。
所以在灰藍心有所繫、龐鷲即將大婚的時候,單身的盧克自然也會成為晚會上姑娘們環繞的對象。
「真無趣……」一位粉裙小姐,提裙從舞池那邊走來,和其他年輕女士們坐在一起。這種場合就是這樣,大家都儘量避開長輩們的群體,以免被囉嗦地關懷個沒完,她們需要自由,最好有點放縱。
姑娘望瞭望那邊被「花叢」環繞的盧克,搖頭說道:「全都是些熟面孔,越來越無趣了。」
「你還渴望找到像威廉公爵那樣,年輕英俊又勇敢的紳士?」另一位姑娘笑著靠在一旁的軟椅上打趣著,身邊的小姐們也咯咯地逗弄著。
「瞧那邊,是娜白小姐吧?」一位小姐用扇子點了點,優雅地示意大家。
「在哪?」
「長輩們邊上不遠,單獨坐著那個……看,看,有人在邀請她了。」
「果然被拒絕了。」
「看她那樣子,來了又不開心,就不來嘛,社交圈本來就是這樣的。」
「沒辦法吧,看上了那樣的男人,口味都變得挑剔了。」
「哪樣的?」
「您不知道?」
發出疑問後,一邊的粉裙小姐用紙扇遮著唇,在她耳邊說了一個敏感的名字。
「俊秀、勇敢、痴情……上帝,還有更完美的嗎?」
「我更喜歡威廉公爵那樣子的,因為那個人不是死了很多人嗎?」年輕點的小姐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哎呀,威廉只是更加陽剛些,而他更加性感,有一點點危險,不正是這個乏味時代的救世主嗎?」
「散發著陰柔又憂鬱的氣質,為心愛的人甘心赴死,多麼羅曼蒂克~~」一旁的小姐一臉沉醉地補充著。
「得了吧,那也叫一點點危險?我聽說他在審訊的時候槍殺了彼得勛爵的手下。」
「辛西婭派的那個?打哪聽來的?」
「噓……是真的!我朋友也在場。」
「什麼朋友,是你的新情人吧。」
小姐們被這話題吸引,都靠近了聽著。
「好像是急於知道一個女孩的下落,是戰友女兒什麼的,誰知道呢,當時他用槍指著那個人的頭說他時間不多……」
「我猜是他的情人吧,要不然那麼拚命幹什麼……」
「哎呀,別打岔!然後呢?」
「然後他喊了三二一,就真的開槍了,血濺了我朋友一臉……」
「上帝,真嚇人。」一位小姐拍了拍胸脯,手上劃著十字,表示不能理解。
「不過,很性感不是嗎?」
「天吶,你們腦子怎麼長的!」
「說起來……」
粉裙小姐收了扇子環顧四周。
「跟他有關的另一位小姐今天也沒來呢。」
—
天色昏暗,馬車車輪碾上青石路上的石子,帶起車廂一陣搖晃,車伕拿起馬頭燈,點亮了掛在車前。
「停車。」
車廂裡傳來了主人的命令,車伕放慢了車速,將馬車靠在了路邊。
「你先回去吧,我步行回去。」
棲鳳侯爵推開車門下了車。
「先生,這裡離家還有段路呢。」夕顏館的老車伕有些恐慌。「是馬車太顛簸了嗎?新馬不太聽話,我可以駕慢點……」
「我只是想走走。」
對車伕做了一個先行的手勢,英俊貴族的神態有些疲憊。
—
側身靜立看著自家的馬車遠去,伊格納茲才向著夕顏館的方向邁步。
獨自走在市郊的小路上,走了幾步再次不由自主地停步……
年少時為了充饑果腹嗜血瘋狂,成年後為了理想追求殺人如麻。
伊格納茲不曾後悔過……
但這就是報應嗎?
那麼為什麼只有自己一直健康孤獨地活著?
為何所有罪惡的反饋並沒有作用在滿手鮮血的自己身上?
這是仁慈上帝變相扭曲的公正嗎?
—
館邸在遠處,女兒應該等著自己共進晚餐吧,但伊格納茲不想回夕顏館。
以那孩子的聰慧,早就注意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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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艱澀,伊格納茲茫然前行,不時呆立……
—
「醫生,利維婭的病情究竟怎麼樣?」
之所以親自送醫生出來,是因為醫者眼神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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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路上棲鳳侯爵無力地抬頭,透過道旁樹木錯綜的枝杈望向天際,像在質問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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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侯爵先生,但我無能為力……」
佐拉.暗河的天與地在那一刻瞬間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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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顏館門前,伊格納茲手按在門環上,遲遲沒有動作……
—
「奇特的重癥,應該有很久了,起伏不定,有過家族病史嗎?」
清冷絕美的憔悴容顏映入伊格納茲的腦海,怎麼也消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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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來得如此突然,讓人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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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晚餐伊格納茲談吐幽默,講述著自己這些年走遍各地的見聞。
那夜晚餐女兒依舊亮麗,笑語嫣然,不曾問過一句。
那夜夕顏館裡女兒臨睡前來向自己道晚安,沉靜的微笑讓伊格納茲心如刀割。
—
「我所見過最相似的病癥是前任陛下……」
「那時陛下的醫生叫巴斯德,可能還有希望……」
—
那夜伊格納茲徹夜難眠。
—
「警官小姐,今天真是一個應該感謝上帝的日子,能再遇到您執勤……」
嘴裡吧唧吧唧地嚼著面包,利奧波特感動得熱淚盈眶。
「您心腸真好,我就知道您不會丟下我這可憐的窮苦人不管的……」
「快點吃,別囉嗦!」
漂亮的女警員真想打開牢門進去把這無賴捏死。
「這兩天餓死我了,等我出去一定娶你……」
「等你活著出來再說吧。」懶得理會利奧波特的騷擾,女警員回答得不咸不淡。
「您可真漂亮。」
「嗯,嗯」嘴上隨口應著,女人心理還是很受用的。
「我逛了這麼多花館都沒遇到您這麼漂亮的。」
「你最好死裡邊。」
女警員覺得自己很想撕爛對方的嘴,不過50個金盧瑪照顧這小子一週,每天只是送送簡單的吃喝,這小子出去了還有50金盧瑪,怎麼想都划算。
但是,這小子惹得麻煩大概不小吧?女警官這樣想著。
—
這是疑犯利奧波特被關押的第七天。
治安廳不是監獄,只有定罪前臨時收押的班房,
可是誰也沒想到在收監的第一天,就出了問題……
當時叫做利奧波特的無賴跟當天其他的收押者關在一起,利奧波特剛進去的時候還是一臉痴呆像,而監管的守衛離開僅僅不到五分鐘,利奧波特就傷了人。女警員和其他守衛拿著警棍衝進去的時候,只看到兩個大漢一臉鮮血躺在磚地上。兩人傷得很重,其中一個被踢斷了鼻樑,不過他還算幸運,另一個捂著下體哀號,估計以後都告別雙人床了……
其他疑犯的描述,利奧波特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事情很突然,守衛的警員剛離開,利奧波特打量了一下其他嫌疑犯,笑著跟大家打招呼,走到人群中,毫無徵兆就出手傷人。
女警員索菲亞忘不了這個黑瘦矮小的無賴當時的表情——握著滴血的拳頭,銳利兇狠的目光緊鎖著其他人,像個亡命徒。
而裡面所有嫌疑犯都被嚇得退到遠離他的墻側。
—
「你們當中,還有嗎?」——這是當時鐵欄裡傷人者對其他疑犯說的話。
聲音不大,無人答話。
—
那之後所有嫌疑犯都要求換監舍,誰也不願意跟一個毫無理由就打人致殘的瘋子呆在一起,警長沒辦法空出了一間審訊室,把多了一條罪名的利奧波特關了進去,同時祈禱趕快開庭吧。
女警員索菲亞能理解警長的抱怨——班房都快塞不下了,看來犯罪真是有高峰期的。
第二天索菲亞見到利奧波特時候,他還是那副為了十五個銅幣死纏爛打的欠揍樣,手裡拎著一隻死老鼠在女警員面前晃了晃,嚇了女警員一跳,回報了他一頓臭罵。
而灰羽可憐巴巴地抱怨——
「你們治安廳的伙食也太差了,難吃到能把老鼠弄死。」
—
索菲亞扳著椅子坐在牢門外,趴在椅背上盯著利奧波特上下打量著,有些好奇——實在看不出這麼個黑矮子傷人的時候擁有如此之強的爆發力。
「我說,先生,你真是個窮苦商人?」
利奧波特舔了舔手上的面包醬,隨口應著:「嗯,窮,我賺的多,花得也快。」
「不過……」
利奧波特盯著女警員的胸脯,目光不怎麼紳士。
「要是把你這麼漂亮的姑娘娶了,就不用天天逛花館了,能攢下不少錢。」
女警員笑了,樣子還真有幾分嫵媚:「我可不嫁為了15個銅幣斤斤計較的男人。」
「我不是先給了你50個金盧瑪嗎?」
「真小氣的男人,都說了別斤斤計較的。」女警員從兜裡掏出一個金盧瑪,用牙咬了咬,拜金女繼續問道:「這樣吧,價格翻一番,我給你改善下伙食,增加點肉菜,錢可以後付。」
利奧波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看得出相當猶豫。又左右瞧了瞧,靦腆又期待地說道:
「唔,在這裡啊……不太好吧,你保證不會進來人?」
「混蛋!別想歪了!」
漂亮的女警員踹了一腳審訊室裡的鐵門,恨不得扒了對方的皮。
「您腦袋裡……200金盧瑪,要不餓死你!」女警員威脅道。
「不給。有水嗎,我渴了。」利奧波特用袖子擦了擦嘴。
「你真不怕?」
「昨天怕,今天又見到你就不怕了,給我杯水。」
「為什麼?」
「你又不只掙治安廳這一份薪水,哪有對犯人這麼上心的……警官小姐,我要水~」利奧波特還是嚷渴。
「嘖。」索菲亞撇撇嘴。遞過一個臟水杯。「喝死你!」
—
「你真的只是一個窮商人?」
—
「你真的只是一個小警員?」
—
「切……」拜金女趴在椅背上,顛了顛彈性十足的漂亮長腿。「喂,明天你會被送回班房去,警長說你總在審訊室裡呆著也不是辦法。」
「上邊沒有命令,我不方便幫你了,自己求多福吧。」
「你們辦事效率可真低,警長不怕我再傷人了?」
「嗯。昨天怕,可能今天他那個笨腦袋想通了。」拜金女笑著把兩個手腕碰了碰。
「帶上手鐐和腳銬,你再兇一個看看?」
「嘖,這幾天外邊天氣不錯吧?」灰羽撓了撓下巴——這下他真頭疼了。
「本省應該是不錯的……」
消息報上了情報廳,命令不會那麼快下來,對上邊的效率問題,索菲亞深有體會。
看灰羽只剩問天氣的心情了,拜金女覺得有趣。
—
入夜治安亭變得安靜,教堂的鐘聲敲響,利奧波特從審訊室的桌上骨碌起來,這種處境他確實很難睡得踏實。
從鞋幫裡拽出一個細銅絲叼在嘴裡,用牙咬了咬,悄悄地摸到門前,眼睛盯著門鎖,灰羽開始發呆。
金盞菊到博灣要3天。
天氣不好要走4天。
因權貴們的作息,至少應該會耽誤1個晚上。
今天是第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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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堅持7天,但假如到第八天晚上還沒有人接你出去,就不要等了,盡快離開……」
—
嘖,拿性命開玩笑可不好玩,還是安全重要……
灰羽拿銅絲對準鎖洞,猶豫了一會,把銅絲伸了進去,又琢磨琢磨,還是拔了出來。
把開鎖的小玩意藏好,利奧波特翻身躺回審訊桌。
還是再等半天。——灰羽做了決定。
王國啊,拿出點誠意來吧!感謝上帝!
利奧波特難得感謝了一次上帝,又翻了一個身。
「嘿,我要是死這兒,就是你害的。」
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利奧波特翻身睡了。
—
北岸舊港有一處廢舊的燈塔,新金盞菊港建成後那裡就已經閒置了。
海風席捲著大浪,反覆地拍擊著岸邊巨大的黑礁石,濺起大片碎白的水垛,嘩嘩的濺落聲在每一次拍擊之後接踵而來。
灰白燈塔座落在礁石上,塔身細長筆直,坐在塔裡能聞到海風的腥潮。
這裡很少有人來,今天一輛沒有所屬標識的私人馬車停靠在通向燈塔小磚路的不遠處。
推開腐朽塔門,哈里森從胸前拿起手帕掩鼻遮擋濕霉味,他對這次見面地點的選擇十分不滿意。
「文特拉,找我來什麼事?在這種鬼地方!」
被喚做文特拉的人比尋常人高些,健碩的身材,方正的大臉,下巴有道傷疤直達嘴唇,看起有點嚇人,不過穿著卻是有身份人的標準打扮,舉止也很得體,除了臉上的痕跡外乍一看去跟黑幫頭子搭不上邊。
「不喜歡?我覺得挺浪漫的。不是你怕閒話多,別在大庭廣眾下碰面的嗎?」
黑幫頭子拽過椅子,示意船王坐下談,哈里森用白手套摸了一把看了看,皺皺眉,還是選擇有風度地背手站著。
文特拉很隨意,拿出煙卷盒,掏出一根雪茄,哈里森搖頭表示不需要。黑幫頭子叼在嘴裡含著說道:
「這次有筆大買賣。」
「行了,行了,別提什麼大買賣了,我的先生,我不缺錢,也沒心情跟你說這個。」
哈里森打斷了文特拉的話。
「你答應我的事呢?那小子可還在治安廳逍遙自在呢。」
「警長那邊已經關照好了,他活不過明天。」文特拉自信滿滿地說著。「最近從下邊的渠道連上一根線……」
「又是你海上朋友的贓物?」
文特拉搖搖頭。
「是這玩意。」
說著舉了舉雪茄,又送回嘴裡。
「有人想送煙片,銷往博灣,而且是長期的,就是過海卡的途徑……他們只要一條線。」
「你那份我不管,利潤的三成,不行讓他找別人。」船王哈里森不多費口舌。
「的確除了你家的船沒人能過關口,不過你得留點餘地給我吧?」黑幫頭子對分贓方式不太滿意。
哈里森不答話。
「以後你海上競爭對手得勢我可不管了。」文特拉抬價。
「對方可靠嗎?」哈里森冷眼瞧了下黑幫頭子。
「可靠,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了。不過他對我說的路子不太相信,一定要先見見你。」
「兩週後就在這兒,安全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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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內把我的事辦妥,我拿兩成。」
說完哈里森壓低帽簷,推開塔門走上磚路,直奔等候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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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雲海岸,海風凜冽,吹透了哈里森的昂貴禮服,握緊手杖按住禮帽,用過的手帕隨手丟掉。
黒礁石坡路上船王的背影漸行漸遠……
白手帕飄落到地前被氣流打了一個漩,隨即被強風送上半空,飄遠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