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罪 作者: 睏意肆虐(連載中)

cutboy 2010-6-11 18:22:2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 20493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2
第七章 投影與光
更新時間:2010-7-15 0:15:26 字數:5312

  如果說要從威爾萊特王侯貴族中尋找一種公共的、最不缺乏的東西,會是什麼?

  幽雅的氣度、無盡的金錢、上乘的品味?

  淵博的知識、姓氏的榮耀、顯赫的地位?

  都不是,他們最不缺的是排場,奢華的排場,迷醉的排場——曖mei的發源地,攀比的起點。

  今天是盧克.禽智的生日,道格拉斯侯爵在自己的館邸為侄子舉辦了盛大晚會。道格拉斯是當初辛西婭器重的人,不是因為他才幹出眾,而是因為他的一項特質——無限的涵養性和親和力。

  就拿盧克本身這個敏感話題來說,不管道格拉斯和他嫂子的曖mei關係被傳成什麼樣子,侯爵從來不避諱,不動怒不爭辯,順其自然。說不上坦蕩,但也別有風度。

  無派別,無偏袒,不爭執,不得罪——老好人道格拉斯,也被人稱為不作為的道格拉斯。也正是因為他這種為人,才被辛西婭戲稱為「圓桌粘合劑。」

  道格拉斯在兩代國王手下的王國眾臣之中都舉足輕重的,可偏偏沒什麼存在感。龐鷲、灰藍兩家都不怎麼把道格拉斯當回事,但是都要賣他的面子。因為很多時候,當兩家箭拔弩張或者需要協作溝通的時候,道格拉斯的作用就展現了出來,只有他夠份量,夠資格,能把大家聚在一起談談。

  盧克有這麼一個叔叔是他的幸運,暫且稱為叔叔吧。因為就算是兩位大公親自誠邀,也不可能像他的生日宴會這樣湊齊如此之多的家輝。

  所以在灰藍心有所繫、龐鷲即將大婚的時候,單身的盧克自然也會成為晚會上姑娘們環繞的對象。

  「真無趣……」一位粉裙小姐,提裙從舞池那邊走來,和其他年輕女士們坐在一起。這種場合就是這樣,大家都儘量避開長輩們的群體,以免被囉嗦地關懷個沒完,她們需要自由,最好有點放縱。

  姑娘望瞭望那邊被「花叢」環繞的盧克,搖頭說道:「全都是些熟面孔,越來越無趣了。」

  「你還渴望找到像威廉公爵那樣,年輕英俊又勇敢的紳士?」另一位姑娘笑著靠在一旁的軟椅上打趣著,身邊的小姐們也咯咯地逗弄著。

  「瞧那邊,是娜白小姐吧?」一位小姐用扇子點了點,優雅地示意大家。

  「在哪?」

  「長輩們邊上不遠,單獨坐著那個……看,看,有人在邀請她了。」

  「果然被拒絕了。」

  「看她那樣子,來了又不開心,就不來嘛,社交圈本來就是這樣的。」

  「沒辦法吧,看上了那樣的男人,口味都變得挑剔了。」

  「哪樣的?」

  「您不知道?」

  發出疑問後,一邊的粉裙小姐用紙扇遮著唇,在她耳邊說了一個敏感的名字。

  「俊秀、勇敢、痴情……上帝,還有更完美的嗎?」

  「我更喜歡威廉公爵那樣子的,因為那個人不是死了很多人嗎?」年輕點的小姐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哎呀,威廉只是更加陽剛些,而他更加性感,有一點點危險,不正是這個乏味時代的救世主嗎?」

  「散發著陰柔又憂鬱的氣質,為心愛的人甘心赴死,多麼羅曼蒂克~~」一旁的小姐一臉沉醉地補充著。

  「得了吧,那也叫一點點危險?我聽說他在審訊的時候槍殺了彼得勛爵的手下。」

  「辛西婭派的那個?打哪聽來的?」

  「噓……是真的!我朋友也在場。」

  「什麼朋友,是你的新情人吧。」

  小姐們被這話題吸引,都靠近了聽著。

  「好像是急於知道一個女孩的下落,是戰友女兒什麼的,誰知道呢,當時他用槍指著那個人的頭說他時間不多……」

  「我猜是他的情人吧,要不然那麼拚命幹什麼……」

  「哎呀,別打岔!然後呢?」

  「然後他喊了三二一,就真的開槍了,血濺了我朋友一臉……」

  「上帝,真嚇人。」一位小姐拍了拍胸脯,手上劃著十字,表示不能理解。

  「不過,很性感不是嗎?」

  「天吶,你們腦子怎麼長的!」

  「說起來……」

  粉裙小姐收了扇子環顧四周。

  「跟他有關的另一位小姐今天也沒來呢。」

  —

  天色昏暗,馬車車輪碾上青石路上的石子,帶起車廂一陣搖晃,車伕拿起馬頭燈,點亮了掛在車前。

  「停車。」

  車廂裡傳來了主人的命令,車伕放慢了車速,將馬車靠在了路邊。

  「你先回去吧,我步行回去。」

  棲鳳侯爵推開車門下了車。

  「先生,這裡離家還有段路呢。」夕顏館的老車伕有些恐慌。「是馬車太顛簸了嗎?新馬不太聽話,我可以駕慢點……」

  「我只是想走走。」

  對車伕做了一個先行的手勢,英俊貴族的神態有些疲憊。

  —

  側身靜立看著自家的馬車遠去,伊格納茲才向著夕顏館的方向邁步。

  獨自走在市郊的小路上,走了幾步再次不由自主地停步……

  年少時為了充饑果腹嗜血瘋狂,成年後為了理想追求殺人如麻。

  伊格納茲不曾後悔過……

  但這就是報應嗎?

  那麼為什麼只有自己一直健康孤獨地活著?

  為何所有罪惡的反饋並沒有作用在滿手鮮血的自己身上?

  這是仁慈上帝變相扭曲的公正嗎?

  —

  館邸在遠處,女兒應該等著自己共進晚餐吧,但伊格納茲不想回夕顏館。

  以那孩子的聰慧,早就注意到了吧……

  —

  腳步艱澀,伊格納茲茫然前行,不時呆立……

  —

  「醫生,利維婭的病情究竟怎麼樣?」

  之所以親自送醫生出來,是因為醫者眼神的暗示。

  —

  青石路上棲鳳侯爵無力地抬頭,透過道旁樹木錯綜的枝杈望向天際,像在質問上帝……

  —

  「我不知道,侯爵先生,但我無能為力……」

  佐拉.暗河的天與地在那一刻瞬間崩塌。

  —

  夕顏館門前,伊格納茲手按在門環上,遲遲沒有動作……

  —

  「奇特的重癥,應該有很久了,起伏不定,有過家族病史嗎?」

  清冷絕美的憔悴容顏映入伊格納茲的腦海,怎麼也消散不去。

  —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讓人想不明白……

  —

  那夜晚餐伊格納茲談吐幽默,講述著自己這些年走遍各地的見聞。

  那夜晚餐女兒依舊亮麗,笑語嫣然,不曾問過一句。

  那夜夕顏館裡女兒臨睡前來向自己道晚安,沉靜的微笑讓伊格納茲心如刀割。

  —

  「我所見過最相似的病癥是前任陛下……」

  「那時陛下的醫生叫巴斯德,可能還有希望……」

  —

  那夜伊格納茲徹夜難眠。

  —

  「警官小姐,今天真是一個應該感謝上帝的日子,能再遇到您執勤……」

  嘴裡吧唧吧唧地嚼著面包,利奧波特感動得熱淚盈眶。

  「您心腸真好,我就知道您不會丟下我這可憐的窮苦人不管的……」

  「快點吃,別囉嗦!」

  漂亮的女警員真想打開牢門進去把這無賴捏死。

  「這兩天餓死我了,等我出去一定娶你……」

  「等你活著出來再說吧。」懶得理會利奧波特的騷擾,女警員回答得不咸不淡。

  「您可真漂亮。」

  「嗯,嗯」嘴上隨口應著,女人心理還是很受用的。

  「我逛了這麼多花館都沒遇到您這麼漂亮的。」

  「你最好死裡邊。」

  女警員覺得自己很想撕爛對方的嘴,不過50個金盧瑪照顧這小子一週,每天只是送送簡單的吃喝,這小子出去了還有50金盧瑪,怎麼想都划算。

  但是,這小子惹得麻煩大概不小吧?女警官這樣想著。

  —

  這是疑犯利奧波特被關押的第七天。

  治安廳不是監獄,只有定罪前臨時收押的班房,

  可是誰也沒想到在收監的第一天,就出了問題……

  當時叫做利奧波特的無賴跟當天其他的收押者關在一起,利奧波特剛進去的時候還是一臉痴呆像,而監管的守衛離開僅僅不到五分鐘,利奧波特就傷了人。女警員和其他守衛拿著警棍衝進去的時候,只看到兩個大漢一臉鮮血躺在磚地上。兩人傷得很重,其中一個被踢斷了鼻樑,不過他還算幸運,另一個捂著下體哀號,估計以後都告別雙人床了……

  其他疑犯的描述,利奧波特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事情很突然,守衛的警員剛離開,利奧波特打量了一下其他嫌疑犯,笑著跟大家打招呼,走到人群中,毫無徵兆就出手傷人。

  女警員索菲亞忘不了這個黑瘦矮小的無賴當時的表情——握著滴血的拳頭,銳利兇狠的目光緊鎖著其他人,像個亡命徒。

  而裡面所有嫌疑犯都被嚇得退到遠離他的墻側。

  —

  「你們當中,還有嗎?」——這是當時鐵欄裡傷人者對其他疑犯說的話。

  聲音不大,無人答話。

  —

  那之後所有嫌疑犯都要求換監舍,誰也不願意跟一個毫無理由就打人致殘的瘋子呆在一起,警長沒辦法空出了一間審訊室,把多了一條罪名的利奧波特關了進去,同時祈禱趕快開庭吧。

  女警員索菲亞能理解警長的抱怨——班房都快塞不下了,看來犯罪真是有高峰期的。

  第二天索菲亞見到利奧波特時候,他還是那副為了十五個銅幣死纏爛打的欠揍樣,手裡拎著一隻死老鼠在女警員面前晃了晃,嚇了女警員一跳,回報了他一頓臭罵。

  而灰羽可憐巴巴地抱怨——

  「你們治安廳的伙食也太差了,難吃到能把老鼠弄死。」

  —

  索菲亞扳著椅子坐在牢門外,趴在椅背上盯著利奧波特上下打量著,有些好奇——實在看不出這麼個黑矮子傷人的時候擁有如此之強的爆發力。

  「我說,先生,你真是個窮苦商人?」

  利奧波特舔了舔手上的面包醬,隨口應著:「嗯,窮,我賺的多,花得也快。」

  「不過……」

  利奧波特盯著女警員的胸脯,目光不怎麼紳士。

  「要是把你這麼漂亮的姑娘娶了,就不用天天逛花館了,能攢下不少錢。」

  女警員笑了,樣子還真有幾分嫵媚:「我可不嫁為了15個銅幣斤斤計較的男人。」

  「我不是先給了你50個金盧瑪嗎?」

  「真小氣的男人,都說了別斤斤計較的。」女警員從兜裡掏出一個金盧瑪,用牙咬了咬,拜金女繼續問道:「這樣吧,價格翻一番,我給你改善下伙食,增加點肉菜,錢可以後付。」

  利奧波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看得出相當猶豫。又左右瞧了瞧,靦腆又期待地說道:

  「唔,在這裡啊……不太好吧,你保證不會進來人?」

  「混蛋!別想歪了!」

  漂亮的女警員踹了一腳審訊室裡的鐵門,恨不得扒了對方的皮。

  「您腦袋裡……200金盧瑪,要不餓死你!」女警員威脅道。

  「不給。有水嗎,我渴了。」利奧波特用袖子擦了擦嘴。

  「你真不怕?」

  「昨天怕,今天又見到你就不怕了,給我杯水。」

  「為什麼?」

  「你又不只掙治安廳這一份薪水,哪有對犯人這麼上心的……警官小姐,我要水~」利奧波特還是嚷渴。

  「嘖。」索菲亞撇撇嘴。遞過一個臟水杯。「喝死你!」

  —

  「你真的只是一個窮商人?」

  —

  「你真的只是一個小警員?」

  —

  「切……」拜金女趴在椅背上,顛了顛彈性十足的漂亮長腿。「喂,明天你會被送回班房去,警長說你總在審訊室裡呆著也不是辦法。」

  「上邊沒有命令,我不方便幫你了,自己求多福吧。」

  「你們辦事效率可真低,警長不怕我再傷人了?」

  「嗯。昨天怕,可能今天他那個笨腦袋想通了。」拜金女笑著把兩個手腕碰了碰。

  「帶上手鐐和腳銬,你再兇一個看看?」

  「嘖,這幾天外邊天氣不錯吧?」灰羽撓了撓下巴——這下他真頭疼了。

  「本省應該是不錯的……」

  消息報上了情報廳,命令不會那麼快下來,對上邊的效率問題,索菲亞深有體會。

  看灰羽只剩問天氣的心情了,拜金女覺得有趣。

  —

  入夜治安亭變得安靜,教堂的鐘聲敲響,利奧波特從審訊室的桌上骨碌起來,這種處境他確實很難睡得踏實。

  從鞋幫裡拽出一個細銅絲叼在嘴裡,用牙咬了咬,悄悄地摸到門前,眼睛盯著門鎖,灰羽開始發呆。

  金盞菊到博灣要3天。

  天氣不好要走4天。

  因權貴們的作息,至少應該會耽誤1個晚上。

  今天是第7天……

  —

  「無論如何堅持7天,但假如到第八天晚上還沒有人接你出去,就不要等了,盡快離開……」

  —

  嘖,拿性命開玩笑可不好玩,還是安全重要……

  灰羽拿銅絲對準鎖洞,猶豫了一會,把銅絲伸了進去,又琢磨琢磨,還是拔了出來。

  把開鎖的小玩意藏好,利奧波特翻身躺回審訊桌。

  還是再等半天。——灰羽做了決定。

  王國啊,拿出點誠意來吧!感謝上帝!

  利奧波特難得感謝了一次上帝,又翻了一個身。

  「嘿,我要是死這兒,就是你害的。」

  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利奧波特翻身睡了。

  —

  北岸舊港有一處廢舊的燈塔,新金盞菊港建成後那裡就已經閒置了。

  海風席捲著大浪,反覆地拍擊著岸邊巨大的黑礁石,濺起大片碎白的水垛,嘩嘩的濺落聲在每一次拍擊之後接踵而來。

  灰白燈塔座落在礁石上,塔身細長筆直,坐在塔裡能聞到海風的腥潮。

  這裡很少有人來,今天一輛沒有所屬標識的私人馬車停靠在通向燈塔小磚路的不遠處。

  推開腐朽塔門,哈里森從胸前拿起手帕掩鼻遮擋濕霉味,他對這次見面地點的選擇十分不滿意。

  「文特拉,找我來什麼事?在這種鬼地方!」

  被喚做文特拉的人比尋常人高些,健碩的身材,方正的大臉,下巴有道傷疤直達嘴唇,看起有點嚇人,不過穿著卻是有身份人的標準打扮,舉止也很得體,除了臉上的痕跡外乍一看去跟黑幫頭子搭不上邊。

  「不喜歡?我覺得挺浪漫的。不是你怕閒話多,別在大庭廣眾下碰面的嗎?」

  黑幫頭子拽過椅子,示意船王坐下談,哈里森用白手套摸了一把看了看,皺皺眉,還是選擇有風度地背手站著。

  文特拉很隨意,拿出煙卷盒,掏出一根雪茄,哈里森搖頭表示不需要。黑幫頭子叼在嘴裡含著說道:

  「這次有筆大買賣。」

  「行了,行了,別提什麼大買賣了,我的先生,我不缺錢,也沒心情跟你說這個。」

  哈里森打斷了文特拉的話。

  「你答應我的事呢?那小子可還在治安廳逍遙自在呢。」

  「警長那邊已經關照好了,他活不過明天。」文特拉自信滿滿地說著。「最近從下邊的渠道連上一根線……」

  「又是你海上朋友的贓物?」

  文特拉搖搖頭。

  「是這玩意。」

  說著舉了舉雪茄,又送回嘴裡。

  「有人想送煙片,銷往博灣,而且是長期的,就是過海卡的途徑……他們只要一條線。」

  「你那份我不管,利潤的三成,不行讓他找別人。」船王哈里森不多費口舌。

  「的確除了你家的船沒人能過關口,不過你得留點餘地給我吧?」黑幫頭子對分贓方式不太滿意。

  哈里森不答話。

  「以後你海上競爭對手得勢我可不管了。」文特拉抬價。

  「對方可靠嗎?」哈里森冷眼瞧了下黑幫頭子。

  「可靠,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了。不過他對我說的路子不太相信,一定要先見見你。」

  「兩週後就在這兒,安全我負責。」

  —

  「3天內把我的事辦妥,我拿兩成。」

  說完哈里森壓低帽簷,推開塔門走上磚路,直奔等候的馬車。

  —

  多雲海岸,海風凜冽,吹透了哈里森的昂貴禮服,握緊手杖按住禮帽,用過的手帕隨手丟掉。

  黒礁石坡路上船王的背影漸行漸遠……

  白手帕飄落到地前被氣流打了一個漩,隨即被強風送上半空,飄遠不見……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2
第八章 第八日
更新時間:2010-7-19 11:31:47 字數:5324

  利奧波特收押的第八天,這天天氣不錯,但對金盞菊城來說是瘋狂的一天,從早上瘋狂到晚上,再到深夜,讓警員們暈頭轉向。

  早上治安廳偏廳的一把火雖然沒有太大損失,卻耽誤了上午的安排,所有職員忙著救火。火撲滅後發現了焦油桶……

  縱火犯放火放到了治安廳,警長暴跳如雷……

  火撲滅不久,城南的莫迪塞男爵跑到治安廳無理取鬧,硬闖班房,說有警員通知他到班房裡領人,而且還說他寶貝兒子被打了,結果是他兒子和夫人跑來治安廳把老男爵接走了……同名同姓,一場誤會,爺倆灰溜溜離去的時候相當的不好意思。

  世界瘋了,人也都瘋了……

  —

  折騰到中午,事情還沒完……

  —

  「警官先生,我想上廁所。」戴著手銬和腳鐐的利奧波特蹲在地上不起來,齜牙咧嘴的表情看起來真的挺難受。

  「不是剛去過嗎?」

  「快點別磨蹭!單間的日子到頭了。」

  警官揚了揚警棍,推了他一把,利奧波特不情不願的邁著碎步,對呆了7天的審訊室很是不捨。

  「警官先生,幾點了?」

  「快點走!再磨蹭下去就下午了!」

  「我也想快點,再不您把這玩意摘了吧?」

  說著灰羽衝著腳鐐努了努下巴,還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警官懶得跟這個無賴糾纏,又用力推了一把,押著利奧波特通過長廊,拐角處聽到一連串略帶慌亂的腳步聲,越跑越近。

  「哎呀……」

  甜美的嗓音,香氣撲鼻,來不及躲避的警官被漂亮的女警員撞了個滿懷。

  「怎麼了索菲亞,這麼慌慌張張的?」

  看到女警員的臉後,警官剛燃起的怒火瞬間消失了,哪怕重來一次也可以,至少不吃虧。

  「真對不起,都是我太毛躁了,廳裡急著要文件……你這是去哪?」

  「警長讓我帶犯人去班房。」

  女警員索菲亞抱著一摞文件,羞澀地站在警官和利奧波特中間,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瞄了一眼警官,又紅著臉把頭低下了。

  這副樣子讓單身的警官先生心裡有點蕩漾,琢磨著是不是該趁這個機會邀請對方,約個時間共進晚餐什麼的,至於晚餐後……

  「那我……先走了。」沒給警官過多的發揮空間,索菲亞靦腆地笑了一下,轉身就要離去……

  「哎呀……」

  慌亂中又撞上了利奧波特。

  —

  「真是個毛躁又可愛的姑娘,你說是吧?」

  看著姑娘滿臉通紅的跑開,警官先生整了整制服,有點遺憾地對利奧波特問著,其實也沒打算徵求對方的意見。

  「嗯,是挺可愛。」

  後者望著警官的呆樣,翻了翻白眼附和著。

  「就是有點貪財。」

  心裡又補充了一句。

  —

  一陣響動,班房的外門被打開,裡邊的疑犯們聽到了門口傳來的鐵鏈聲,黑瘦的小矮子在警官的押解下戴著枷鎖跨門而入。

  嘖……

  利奧波特.灰羽想和大家打個招呼,但此時真的笑不出來——進屋的一瞬間至少有七八雙眼睛盯在自己身上。

  那表情,稱不上是友善吧……

  —

  內監鐵籠的門在另一側,班房原有的嘈雜被安靜取代。

  除了鎖鏈拖地的沉重樂律,只剩下鐵籠週遭壓抑的空氣。

  灰羽的腳步在移動,兩個警官扣住自己胳膊的手的力道重了幾分。

  偏頭盯著裡邊的眾人,對方的視線也從未離開自己。

  視野中大班房囚籠的黑欄杆根根掠過,如同光柵切片。

  裡邊傢伙們姿勢各異,共同點只有隱藏在平靜外表下亡命徒的狠惡。

  腳步虛空,身體幾乎被架起,警棍不知什麼時候頂上了利奧波特的腰眼。

  回望那些目無表情的押解者們,一身身執法者制服利索整齊。

  惡者們得逞的獰笑在眼中被欄杆切割播映,這種時候除了力量再無規則。

  —

  「進去!」

  —

  鐵鏈在牢門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鎖頭扣合的聲音讓人心涼。

  陷入死地的利奧波特走到墻角平靜地坐下。

  警官招呼所有監守出去抽煙。

  —

  從外側閉合板房大門的剎那,警長心腹們嘴角微微上揚。

  —

  再無障礙和約束的惡者們逐步靠近。

  墻角裡略顯孤單瘦小的商人的額頭滲出了汗水。

  帶著枷鎖的雙手不停地抖動……

  這時候再無投機取巧的可能。

  —

  喂喂,這是作弊吧……

  —

  看見了有人從背後掏出勺柄被磨尖的鐵器,警匪的交易讓人感覺世間再無法律。

  利奧波特的心又涼了半截。

  —

  命懸一線時,精神緊張之後,利奧波特漸漸平靜了下來,至少手上的小動作停止了。

  —

  手握兇器的惡棍第一個撲了上來,帶著金屬光澤的利器在空中劃過半弧,卻沒再前進……

  莽撞與懲罰總是相伴相守。

  牙床崩斷、鼻樑歪扭、無法想像的重擊將惡棍的半張臉打塌,鮮血在空噴灑,手臂扭動中鐵器被奪走,隨即不可抗拒地插在了惡棍自己的大腿上。

  —

  「其實娶個愛財的老婆也不錯。」

  腳鐐被踢開一邊,染血的手銬也扔在了地上,利奧波特抖了抖發痛的手腕和拳頭,活動了一下筋骨。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利奧波特從傷者腿上拔出利器,鮮血再次噴濺,這一刀不巧扎中了動脈,可惜暫時不會有人進來救助了。

  血肉流失和鑽心的疼痛讓地上的惡棍發出毛骨悚然的嘶叫。

  「來吧,繼續。」

  不見往日吊兒郎當的表情,灰羽對著眾人握住鐵器,擺出架勢,嚴肅應對生命危機。

  —

  此時班房外的警官先生摸著腰間四下尋找,怎麼也想不起鑰匙掉哪了。

  —

  此時的值班室內的女警員,腳搭在桌子上啃著新鮮的紅蘋果,惦記她另外的五十金盧瑪呢。

  —

  而此時的班房,已經被斑斑猩紅點綴。

  —

  又是一刻鐵器相接後踉蹌後退……

  堪堪避過獨眼龍的致命的一刺,再一次騙過對方的重心,灰羽欺身反握對方的肘關節向上一送,企圖用巧勁扯斷他的韌帶,但後腦急速而來的風聲讓利奧波特倉促翻轉身形,利器架在獨眼龍的脖子上,脅迫著對方後退。讓灰羽失望的是亡命徒們並沒有同伴的概念,壯漢隨後殺到的直刺沒有絲毫顧慮地紮在了肉盾身上,對著獨眼龍的一腳猛踹連帶避在肉盾身後的灰羽一同跌撞出去,沒等穩住身體,側面另一人的殺招已經到了眼前,失去平衡和盾牌的灰羽無力躲避……

  幾點血紅濺到利奧波特臉上,命懸一線之際,飛來的腳銬砸破了偷襲者的腦袋。

  「堅持,後援應該快到了。」

  救命老者的吼叫並沒有讓被救者的境況改善多少,更何況老頭自身難保,很快他就疲於招架亡命徒們的招呼。

  「兩分鐘之前你就說的這話……」

  被救者也無力諷刺什麼了。

  灰羽不認識老者,搏命剛開始,身手驚人的老頭就加入了戰團,灰羽慶幸老者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因為他從沒見過那麼輕鬆就將人掀翻在地的搏擊技巧。

  從剛開始略有保留到現在的全力搏殺,灰羽早已沒有精力顧及對手的死活,體力在消耗,更沒有時間思考,此時一切全憑應激反射和本能,反手揮動手裡的武器,致命的攻擊卻在撞擊下偏離,從胖子的臉上劃過淺痕,本想沖上去補上一刀,身後的攻擊不給利奧波特絲毫喘息,貓腰縮頭,要命的椅子擦著頭皮砸在雙鋪床的支柱上,利用靈巧的身形滾過床鋪,灰羽又被逼迫到墻角。

  那邊伸手相助的老者的狀況也不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幾次短兵相接之後也掛了彩。

  灰羽摸了一把臉,手心和臉上都是黏糊糊的,分不清這血是自己的多,還是別人的多。

  四面都是人……

  利奧波特再次搶先出手,不顧一切衝向面前幾個人,對方剛擺出招架動作時,側身魚躍跳出幾個人的包圍,再次閃出了空間,可剛剛滾翻跪起,之前讓人頭痛的胖子就殺到了眼前,勉強用手裡的鐵器架住,吃力的姿勢瞬間被壓垮,胸口中了胖子的一腳,肺部像在燒火,身體倒地的同時,灰羽手中的銳器也將對方的腳掌對穿,狠狠地釘在地板上。

  很難想像人類能發出如此揪心的慘叫……

  一臉血跡的利奧波特蹣跚站起,搶過哆嗦著卻倒不下去的胖子手裡的武器,鐵器貼著後者肥肉疊層的脖子,順著頸項抹過。

  才第三個……

  那第四個就是自己了吧……

  體力已經透支,右腿有抽筋的反應,看著撲來的惡徒們,本來就不以力量取勝的利奧波特到了極限,握著兇器後退,灰羽的身上傷口不多,所以他還能活到現在,但也就到此為止了。再次迎擊沖上前來的對手,利奧波特躲過對方兇器,儘量避免和對方較力。曲腿發力時右腳卻踩到了地上的血泊,瞬間失去支撐和平衡的灰羽身體打斜,側滑摔倒。沒等爬起身體就被踢翻了一圈。

  這次灰羽真的站不起來了……

  —

  警哨聲響起,大量警員衝進班房。

  接連的槍聲阻止了鐵籠裡的血鬥,也阻止了離利奧波特喉嚨不遠要命的利刃。

  「所有人靠墻站!!!」

  「有多餘動作者殺!」

  十餘桿長槍架在了籠子外,亡命徒們紛紛舉手投降,放棄了抵抗。

  「誰是利奧波特!!!!」

  躺在地上的利奧波特望著天花板揚了揚手,劫後餘生的感覺如此暢快,神經兮兮地傻笑著……

  贏了……

  「保護起來!!!!」

  —

  「感謝上帝……」

  看見警員用大斧砸斷籠門的鎖鏈,這次黑瘦矮子發自真心的感激,終於撿回了一條命。

  —

  滿地的鮮血、一地形狀奇怪的兇器,有人靠著墻角呻吟,有人倒在血泊中抽搐……

  這裡是哪?千餘年前的角鬥場?

  鞋底和地面被紅色的液體弄得有些粘黏,邁步進班房的霍華德抬了抬腳,覺得噁心……看著板房內外往來留下的黑紅腳印,霍華德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治安廳什麼時候成了治安最差的地方了?」

  霍華德的手杖一下下輕擊地板,扭頭問隨著自己進來的警長。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裡的暴亂持續了多久?」

  子爵又掂了掂手裡被磨得異常尖銳的餐具,視線掃過趴在墻上雙手抱頭站成一線的眾多亡命徒……

  「你再說說這些鐵器怎麼帶進來的?」

  又一具屍體從子爵和警長面前被抬出班房……

  「誰再說說為什麼暴亂到了這個地步,而這裡連個該死的守衛都沒有!!!」

  霍華德的手指已經戳到了警長的臉。「你聽著!」

  「如果特使出了事,你也別想安穩的活著!!!」

  「特……國王特使?」

  警長的腿在打顫,事情大條了——他只是收點實惠,順水人情而已,常有的事。

  但是那個黑矮子是特使?

  霍華德不停地點著頭,像是被警長氣糊塗了,用手杖一把支開警長,毫不客氣。

  「你就在這等著,你的事一會再說!」

  說完進去照看利奧波特的狀況了。

  警長踉蹌退了兩步,完全呆立。

  —

  治安廳牢內犯人暴亂,死了6個人,其中一個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國王特使受輕傷。

  —

  「請問你是利奧波特.灰羽嗎?我是霍華德子爵,負責金盞菊行政。」

  利奧波特被抬出班房後,霍華德急忙上前詢問:「閣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灰羽左臂的傷口還在流血,如此的血腥場面下撐過來,霍華德不得不擔心對方的身體和心理狀況……

  「我好餓,有吃的嗎?」

  黑矮子摸了摸肚子向霍華德索要食物。

  ……

  —

  事態被控制住了,霍華德帶著國王的旨意坐鎮治安廳,治安廳的大廳成了臨時的指揮所,醫生被請來,現場被保留,兇犯們就地受審。

  其實也沒審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來,亡命徒們的口供個個直指黑幫,老大難問題了。

  關押的關押。

  分管的分管。

  戴罪的戴罪。

  —

  熱牛奶、碎牛肉。

  新子爵受驚後的表現與常人不同,狂吃猛喝,風捲殘雲……

  是的,灰羽有了威爾萊特的新爵位——子爵,為了表彰其對王國做出的貢獻,國王封賞的,灰羽到博灣後國王還將舉行封爵儀式。

  但這並不是最讓人吃驚的,更意外的消息連利奧波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國王的旨意分三點:

  第一是封爵,自然是針對身份的嘉獎。

  第二點其實也是表彰,因為利奧波特多次對威北災情的善心援助,王國決定給予獎勵——利奧波特所營全部產業從即日起免稅18個月,18月後按五成折收,36個月後按7成徵收,到60個月截止。並且三年內威爾萊特全境任意產業與利奧波特產業進行貿易往來的贏利將按九五成徵稅。利奧波特產業貨品在船港、運輸站排送時將擁有優先權。

  第三點竟然是委任利奧波特為國王特使配合霍華德子爵督查威南稅務狀況,整頓威南不法商販,抽查威南港口秩序,強令地方官員以及治安、司法、稅務三廳協力配合……

  —

  椅子、糖果、刀刃。

  那天利奧波特接了旨意,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

  王國的誠意不用懷疑。

  王國的用意又值得考慮了。

  利奧波特不知道為什麼王國把權利交到自己手上,而不派遣專人來處理此事。後來經過別人提點,利奧波特想通了,首先委任當地官員這事肯定辦不成,而王都那邊恐怕又沒人願意趟這渾水吧,最後弄得怨聲載道,總有人要出來頂缸的,說起來已經把人得罪盡了的自己確實合適。

  王國的態度好像很強硬,又似乎不怎麼堅決。

  又當矛又當盾呢……

  不過也好,正合我意,利奧波特笑笑,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對利奧波特來說,事情不會這麼結束,一切才開始呢。如果王國對金盞菊關注度不夠,那才是頭疼的事。

  霍華德再三邀請利奧波特子爵去自己館邸暫住,方便保護也方便共同商議威南事宜。都被利奧波特婉拒了。

  —

  治安廳裡利奧波特再次感謝了叫洛克的老人,他的身手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者沒說來歷,但救命之恩是實實在在的,派別也很分明,所以利奧波特也不會為難他。分手前老頭打量了利奧波特半天,最後給了黑瘦矮子一封信,這封信打消了利奧波特的顧慮,至少威南諸商的問題解決了。四下無人的時候,利奧波特偷偷看了信的內容,才知道這封信為什麼不通過官方渠道交給自己,信裡沒有任何指示和提示,只是寫滿了威南商盟大佬們多年的不法行徑以及取證方法,有證據確鑿的,有尚沒定案的,但都有跡可循。

  真是連子彈都給自己預備好了……

  看來王國籌備處理威南商貿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至少半年前就著手了,也說明自己這邊確實賭對了。

  不過,明明沒有聯繫,可思考方式和形動步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默契啊……利奧波特收回思緒。

  信上涵蓋了威南商盟十餘人的罪責,偏偏沒有哈里森的,看著一道道被重筆划去的條目……寫信者是提醒自己把事態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吧。

  —

  到了傍晚,灰羽取回了自己的物品,在眾多警員和官員的簇擁下出了治安亭,警長反覆向霍華德保證特使在金盞菊的安全,下石階時利奧波特披著風衣意氣風發,準備在威南大干一場……

  —

  一聲槍響震驚眾人。

  走在利奧波特身前的警長被子彈掀翻在地。

  利奧波特機警俯臥。

  又一聲槍響後霍華德子爵血濺治安廳門前。

  慌亂、驚呼、警哨……

  —

  治安廳門前執法者雕像染血。

  特使遇刺,警長喪命,子爵身亡。

  —

  血色第八日,刺客沒現蹤跡。

  警員趕到時治安廳對街伏擊現場唯留一桿長槍……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3
第九章 女孩的糖果櫃
更新時間:2010-7-27 2:22:35 字數:6783

  偌大莊園在金盞菊市郊,不遠不近,和當地其他的莊園建築群風格一樣,對於品味意識強的人來說可能略微顯得俗氣,但是無法否認裡邊的氣派舒適。

  輕輕拉了下絨線繩,大型衣裝櫃雕花楠木的兩扇滑門自動分開,女人白皙的手拂過衣櫃掛軸,指尖經過垂掛件件昂貴靚裝的衣掛鉤,在連體的收腰紫裙上逗留了片刻,又轉而繼續,最終摘下更顯膚色白美的斜肩黑裙。

  睡裙落地,悉索地穿戴聲後,體態輕動撩人的女人在鏡前左右照了照,轉身掏出小鑰匙坐到梳妝臺前。

  嵌著綠寶石的項鏈綴在胸前,將不夠流行的多款手鏈放進底層的首飾盒,從百餘件飾品中選出一件精細的金色耳墜給自己帶上,唇紅輕抹——梳妝鏡裡映出莊園女主人年輕清純的美麗臉蛋。

  —

  清晨起來。

  打扮完畢的女主人目無表情地在鏡前轉了一圈……

  —

  青草地、樹蔭、一杯香茶。

  高價的葉子也與往日一樣,沒什麼味覺。

  —

  榕樹、鞦韆。

  把著鞦韆繩,女人看著不遠處園丁們整修自己的庭院。

  —

  長餐桌、銀刀具。

  獨坐在桌前的她瞧著侍者們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午餐飯菜微膩。

  —

  噴水池、涼亭、故事書。

  女人翻了翻,沒找到上次的書籤頁,或許不曾看過。

  —

  晚霞、映紅的玻璃窗。

  窗外莊園門前長道的盡頭,男主人的馬車今天也沒歸來,可能又在別處留宿了吧。

  —

  漂亮的大眼睛、主人臥房裡的擺鐘。

  天色漸晚,女人喪氣地栽倒在自己的大床上。

  —

  不知道什麼時候,女主人發現莊園有些空曠,僕人侍者往來頻繁,但是仍覺安靜。

  金盞菊的劇院沒有新幕演出,馬場的激烈吵雜也已經厭倦。

  女主人從一樓走到二樓,再到三樓,上了頂層。一間一間數了數,起居建築的房間如此之多,以前她不曾注意過。

  路過儲物間,房門未開,微光溢出,曖mei的喘息聲讓女主人駐足,豎直一線的視野裡,女僕和男傭的火熱身影隨燭光舞動得有些狂野,又小心翼翼。

  莫名的憤怒驅使女主人推開房門。

  而手忙腳亂之後,侍女哆嗦地緊裹衣物,請求主人的諒解,男人不知所措,將女伴護在身後,女主人一言不發。

  沒有怪罪,放離了不斷懇求的兩人,儲物室裡的年輕女主人搖了搖頭,兩人點亮的燭臺使房間裡的物品一覽無遺。女人看了一圈,並沒什麼高價的物品值得丟失,抬腳邁步,布錦的撕裂聲提醒她陳舊物品露出的長釘毀了她身上的高價晚裝。

  矮舊醜陋的收納櫃被其他箱具壓在地上,有些破損,櫃門一邊露出的長釘還殘留著晚裝的一角碎片。

  女主人愣了愣,隨後用手擦了擦地上灰塵,屈膝慢慢坐下,伸手打開櫃門……

  小別針、舊發卡、鉛筆盒……一樣樣的小玩意。

  女人把這些小物件拿在手裡一一過目,仔細地瞧著,純真地臉蛋不自覺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打開一個粗糙的八音盒,擰動發條,小工匠和紅點群女孩在輕靈的音樂下旋轉而舞,過去流行的韻律簡單而舒靜,把人遷回單純的過往。

  再打開儲物櫃最下邊的抽屜,無顏六色的糖果盒和精巧的小禮品袋陳列其中……

  糖果盒一個、兩個、三個……整齊地排列著。

  八音盒舒靜輕緩的音樂下,女人呆滯了片刻,最後抬頭捋了捋耳發,鼻子有些酸。

  叮叮~叮~~叮~~叮噹當叮……

  捏起一小塊紅色寶石形狀的糖塊,大小如女人戒指上的鑲嵌,放進嘴裡。

  吹滅蠟燭,俏臉隱藏在黑暗中。

  殘留些甜,八音盒的音樂舒緩。

  過期的味道又總是那樣酸澀……

  —

  回顧草鷺執政的那段歷史,似乎從某一時刻起,表面平靜的王國,逐漸開褪下了安定的色彩偽裝。

  辛西婭意志案、黃金劫案、歇斯底風波之後,大事件再臨威爾萊特——金盞菊血案初露端倪。

  —

  「告訴我,你們誰幹的?」

  哈里森瞧著博拉蒂,後者連忙搖頭,膽小的商盟副會長當然拿不出這種手段。

  視線掃過胖子博豪,後者肥厚的大手慌忙搖了搖。

  房產老闆帕布洛咳嗽了兩聲,表示與此事無關。

  馬匹販子尤素夫環顧左右緊張地聳聳肩。

  威南商業大佬們紛紛躲避哈里森的目光,刺殺國王特使,槍殺地方官這種事,沒人敢擔,其實他們心裡更想反問哈里森,所有人都知道監獄暴亂與哈里森脫不開干係,但事已至此。

  國王的旨意到達之快讓人措手不及,前天還是商圈裡的混子,今天變成了爵爺,還是國王特使……行兇過程被霍華德子爵撞個正著。

  對威南眾商來說,開始的時候利奧波特並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人可以死,只要死得無憑無據。可是他不能死得眾目睽睽,不能死得滿城風雨,更不能在成為國王特使後死在金盞菊,最糟糕莫過於眼前光天化日之下帶走兩條昂價的人命而該死的卻沒死成……

  惹上了天大的麻煩,眾人對哈里森多少有些怨氣,但沒人有勇氣說出來。

  特使遇刺,大家商量了半晚上沒有對策,哈里森的臉色也終於變得難看,眼下的局面,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對於博灣那邊將有怎樣的反應,國王會怎麼做,亞歷山大大公什麼態度,哈里森不敢深想。特使遇刺的當天下午,哈里森的表弟,也就是亞歷山大的兒子,沃倫的信件也到了。

  沃倫.灰藍提到了國王陛下封賞的事情,並提醒自己的表哥,王國對待威南和推行新政的態度與以往不同,不要直接和利奧波特起衝突,一切謹慎為重,王國會對威南有所動作,如果遇到對方太對強硬,消極配合就好。霍華德在威南這麼多年,手上不干凈,自己的一身污點抖不清,對威南商盟絕對構不成威脅,商盟倒了最先被拖下水的就是他。利奧波特目前只是王國的幌子,無權也無兵,沒資歷更沒人脈,治安廳已經有安排,不會參與,憲兵隊不用考慮,他要查就讓他一個人查,他要鬧隨他,不理會,儘量拖延些時間……

  必要的時候去找霍華德,他會想辦法牽制灰羽,灰藍大公也已經在路上了——這是灰藍伯爵信尾的話。

  亞歷山大大公已經準備從卡特蘭堡動身前往金盞菊。言下之意很明顯,有了灰藍大公坐鎮金盞菊,除非國王陛下親至,否則無論誰來到金盞菊都很難掀起什麼風浪。對哈里森來說,威南商盟是自己的一切,他是這裡的國王。努力到了今天這一步,重歸王國的管制,他不干,相信背後支持了多年的灰藍伯爵也不會幹。

  然而計劃總跟不上事情的發展,很可惜,這封信晚到了半天——發生在特使遇刺之前,當時沃倫還不知道特使遇刺的事情,並且特使遇刺的當天晚上,二十匹馬陸續到達金盞菊,新調來的哨鷹們帶著國王的旨意和公爵大人的口令找到索菲亞集合,並且之後的一天他們給利奧波特「請」來一個人。

  其實前來金盞菊的哨鷹總共有五十人,還有三十人因為三天封城被隔在了金盞菊外。

  —

  在治安廳的大門口,執法者雕像前,負責此次宣旨的金盞菊行政長官霍華德化為亡魂,警長喋血街頭,特使遇刺,治安廳亂了一夜,最高領導倒下了,行政長官也倒下了,眾多警員甚至不知道這這麼大的事件該往哪裡呈報……

  特使遇刺案的當天晚上驚動灰藍大公手下的憲兵大隊長,把消息報往青森灰藍處,城外憲兵大隊進城,金盞菊封城,緝拿刺客。藉口保護特使,利奧波特租借的館邸被憲兵隊團團圍住,持槍警戒。利奧波特幾次想出館,都被阻攔了下來,安全保證的同時形動變得不便。

  徹夜的搜查沒有任何結果,進出港禁止,驛館封閉,花館旅館停業,按戶搜查,金盞菊全部貿易停止了三天,一時間全城雞飛狗跳。灰羽子爵度過幾乎是軟禁的一個晚上,第二天又硬闖出館,憲兵守衛不讓,利奧波特把自己腦袋頂上了槍口,嚇得守衛連忙收了槍,灰羽拳打腳踢,一點沒留手,而憲兵不還手也不讓路,特使依舊離不開會館。

  正發愁的時候,以更熟悉情況的索菲亞為首的威南哨鷹二十一人隊硬闖了特使臨時會館。兩伙人持槍對峙,誰也不讓步,看到了國王陛下親發的行動令,金盞菊憲兵大隊長梅迪納最終無奈放行,利奧波特臨走前一拳還打得梅迪納鼻血橫流。

  —

  截止至此,無論博灣還是青森卡特蘭,仍然沒人接到金盞菊治安廳大事件的消息,沒後續命令,也沒計劃更改。

  一切行為,全憑當事人們根據現實情況的各自判斷。

  —

  而第二天下午,在哨鷹威南臨時隊的陪同下,灰羽在金盞菊第一廳投下了另一顆重磅炸彈。

  —

  第一告,威南商盟涉嫌走私。

  第二告,威南商盟涉嫌偷稅漏稅。

  第三告,威南商盟涉嫌勾結賄賂官員,弄虛作假。

  第四告,威南商盟涉嫌結黨煽動,抵制王國新政。

  第五告,威南商盟涉嫌聯手控制商品物價從中牟利。

  第六告,威南商盟涉嫌買兇殺人,涉嫌多樁命案。

  —

  同時,報社刊登了特使大人要以商人的身份成立威爾萊特慈善行會的消息。

  —

  特使遇刺案已經鬧得人心惶惶,而利奧波特.灰羽到哪裡,哪裡更是一團糟,雖沒指名道姓,但是這氣撒在商盟身上是免不了了。

  —

  手臂還打著繃帶的利奧波特.灰羽闖上金盞菊一廳,一紙訴狀把整個威南商盟告上了法庭,法官在眾多哨鷹的注視下看著長長的訴狀紙,左右為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是要掀翻整個商盟嗎?難道威南的天真要變了?憲兵隊長梅迪納拿不怕事情越鬧越大的愣頭青特使也沒有什麼辦法,灰藍大公的命令沒到,囚禁特使他不敢。

  隨著國王的一紙強令,這次罐子碎得徹底,一上午的時間,金盞菊廳的傳單雪片一樣飛來。

  遇刺後的第二日晚上,利奧波特又以特使身份對威南商盟首腦下了邀請函,將於次日在金盞菊蘆竹館聚餐。礙於特使名頭的淫威,除了哈里森、博豪、以及房產大亨帕布洛等少數威南商盟的骨幹之外,忐忑不安的威南諸商基本到齊,包括副會長膽小鬼博拉蒂。

  —

  晚宴開始之前,拿兩份薪水的美女索菲亞再次找到了利奧波特。這次女警員態度沒有絲毫的曖mei,也再沒貪財的表現,只是傳達了遠在博灣的龐鷲公爵大人的口信。

  「托你的福,我升職了,我現在是威南形動的臨時指揮。」

  第一次看見卸下警服的漂亮女人,利奧波特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現在情況變得比預期複雜,但我覺得事情分兩邊看,暫時不理治安廳的血案,博灣針對商盟的計劃不會變,從現在起希望你不要再有多餘行為,配合我形動就好,在事情更複雜之前以最快速度結束金盞菊的一切,這也是上邊的意思。」

  一身禮服凸顯身材嬌好,女人嘆了口氣,從手袋裡拿出一疊紙張遞給灰羽。

  灰羽看了看,這些有利於特使大人威南之行的信息讓灰羽子爵張了張嘴巴,一邊嘆息自己的命運早就被博灣的人們安排好了,一邊只能在心裡感嘆罪惡般的巧合。

  這驚人相似的行動力和思維模式,究竟是源自哪裡呢?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那個男人才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是不是也正因為如此,難以言喻的相似注定悲劇收尾?

  相同的剛強誕生衝突,一樣的軟弱繁衍乏味。

  接近的智慧一旦意願相違,碰撞起來,最終會有怎麼樣的結果?

  利奧波特曾自認聰明,但此時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注定不會平凡。

  比起自己,他們更敢想敢做,膽大妄為。

  —

  所謂的男人和女人,性格還是互補的好。

  —

  看著索菲亞,利奧波特裝作不在意地笑了笑,終於明白自己這邊暗地裡的針對商盟大佬們的形動為什麼撲了空——有人捷足先登。

  —

  長桌晚宴,燭光淡茶,對今晚威南諸商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金盞菊第一廳的傳單和特使大人的邀請信函一同到來,實在讓人對晚宴不抱期待。

  「啊哈~~~感謝諸位善良的先生百忙之中抽空到這裡……」

  灰羽搭著一身晚禮裙的美女索菲亞一同出場,諸商起身對利奧波特行禮,灰羽打了個招呼,又等了半天,蠻尷尬的,沒掌聲。也難怪,一身高價禮服穿在黑矮子身上怎麼都看不出高貴,更像葬禮喪服。笑容可掬的瘦臉看上去就欠揍,利奧波特剛講了一句開場白……

  然後撓了撓頭——他忘詞了。

  「瞧,我不擅長和男人交際。我想大家一定更在意這位美麗的小姐的來歷。」

  灰羽把索菲亞引薦給眾人。

  「我叫索菲亞,從博灣來……」

  「她領兩份薪水,專門打聽別人隱私。」

  沒理會索菲亞的不滿和眾商詫異的目光,利奧波特說著在威南諸商的注視下拿出一張演講稿。橫豎看了看……

  「嘖,你寫的玩意真繞口。」

  子爵扁扁嘴,將紙張放在蠟燭上點燃了,隨手仍在盤子裡,氣得身邊的女伴皺了皺眉。

  利奧波特拍拍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後走到長桌一端主人座前。

  「好了,忘記該死的晚會開場白吧,諸位先生都是商人,當然是講究效率的,這裡的環境、條件、品味以及食物味道都不錯,所以租用費用更不錯,而我又很窮,為了節省點,那就讓咱們長話短說……」

  利奧波特環視眾人,嘿嘿地笑了笑。

  「哈里森先生果然沒來,不過沒關係,不會影響我們今天晚會的性質。為了迎接大家,我給大家準備了一份美味的菜餚……」

  拍了拍手,灰羽的老管家和其他侍者們推著餐車入門,每人桌前上了一個盤子,每盤裡邊只有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用餐者的名字。

  「別客氣,現在就可以拆開看看。」

  利奧波特自認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怪異。多數人拿著信件不知所措,大膽些的打開來看了看,很快收了起來。商盟副會長博拉蒂拆信,讀了一行,嚇了一跳。忙把信件揉了揉,放在蠟燭上燒掉了。

  「子爵閣下!」

  「特使大人……您這是……」

  很快屋子的眾人都坐不住了。

  利奧波特看著大家的反應,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先生們,別問我這些信息哪裡來的,你們想要證據我也可以給你們,我無心找你們麻煩,你們知道我的目的。」

  利奧波特笑得人畜無害。

  「我只是想以會長的名義,邀請大家加入威南慈善行會。入會的條件很簡單……」

  「當然我也不會強求大家……」

  利奧波特繞著長桌踱步,走到誰的椅背後,都會讓人不自在,舉了舉還打著繃帶的胳膊說道:

  「眾所周知,前兩天我差點丟了命,治安廳抬出了6具屍體,可憐的老警長替我擋了一槍,憂國憂民的霍華德子爵被暴徒殘忍地殺害了,一下午死了8個人,不知道這筆賬找誰算呢,消息應該到了博灣了,我相信王國不會善罷甘休,而我懷疑這事和威南商盟有關係。」

  宴會廳裡悄無聲息,諸商眼神交換,都希望從對方那裡取得些有用的信息。

  「當然,我相信在座的諸位是不會這麼做的。」

  「是吧,博拉蒂先生。」灰羽走到博拉蒂背後,用力拍了一下威南商盟副會長的肩膀。

  老頭嚇得一激靈,差點坐在地上。

  「當然,當然……子爵閣下。」博拉蒂回頭應著。

  利奧波特很滿意,點了點頭。

  「所以我覺得大家要是退出威南商盟,加入慈善行做做善事,不是壞事,上帝也會保佑大家的。」

  灰羽的視線在長桌上轉了一圈。

  「不少人缺席呢。今天除了哈里森閣下外,幾位先生接到了我的邀請卻沒有來,博豪先生以及帕布洛先生,哈里森和博豪先生可能是身體不適,帕布洛先生不能來的原因我來解釋一下。」

  「據我所知,你們最近一次見到這位先生是前天吧?」

  利奧波特又從口袋裡翻弄著什麼,然後開始胡說八道:

  「其實呢,這位先生昨天做禮拜時突然受到了上帝感召,良心發現,先後來到索菲亞小姐這裡,主動承認了自己多年的惡性。」

  「而我和索菲亞小姐商量過了,帕布洛先生的罪不好定奪,又為了不讓金盞菊的第一廳為難,索菲亞小姐派人連夜把他送回博灣去審判了。」

  —

  「我承認程序和流程有些不合規矩,但是很講究效率,特殊時刻特殊辦嘛。」

  灰羽等了片刻,宴會廳裡一片寂靜。

  —

  「總之大概一週內他的莊園和生意的所屬權就會發生變化,家產也會被變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趕上王國缺錢的時候。」

  利奧波特摸索了半天終於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供詞,瞅了瞅……

  「老實說我對帕布洛先生的交代有點吃驚。嘖,這哪是一個正經商人,賄賂、走私、綁架、殺人……就差叛國了,可真了不起。」

  「咳咳,帕布洛先生的供詞跟我的開場白一樣,有點長。」

  說著灰羽撓了撓頭。

  「唔,比爾薩先生,我拿不準,你跟他比較熟,看看是不是帕布洛的筆記。」

  子爵把信遞到了叫比爾薩的商人面前,後者看了看,尷尬地點點頭。

  利奧波特又走到另一位先生身後,扶著對方的椅背,有些疑惑地說道:

  「呃,這裡字跡不太清楚,姆比亞先生,你看看這段寫的是你的名字嗎?」

  叫姆比亞的男人伸手拉過餐巾,擦了擦汗,不敢說一句話。

  「哎呀,舒波先生,你看多巧,這段裡有個人跟您同名同姓。」

  舒波先生手裡的茶杯落了地。

  「哦,這裡,提到了布羅基先生在青森的一樁大買賣……」

  商人布羅基一陣咳嗽……

  ……

  至始至終廳裡只有利奧波特一個人說話,小心地收回供詞,特使繼續說道:

  「索菲亞小姐很溫柔,到她那兒的人都能敞開心扉,什麼都肯說,我很羨慕,她從來不對我那麼隨和。」

  「哦,抱歉,跑題了。回來談談慈善行的事,我還是希望大家能認真考慮下,當然一切都是自願的。」

  「慈善行的入會條件挺簡單,每人500萬金盧瑪,少一分都不行,而我會用這筆錢為大家爭取未來年份的稅收優惠,大家動動筆,簽個字,仔細算算,這筆賬不算虧。」

  一直保持微笑的索菲亞瞪大了眼睛看著利奧波特——他說的數字比上邊計劃好的整整多了200萬。

  正好繞著長桌轉了一圈,利奧波特繞回了主人座位,一屁股做在椅子上。

  「明晚之前我不會向大家要答覆。」

  利奧波特笑了笑,繼續說道:「那麼,大家用餐吧,別浪費一桌美食。」

  桌上除了裝信封的盤子,別無它物……

  不過相信就算有東西吃也沒人有胃口,眾人陸續告辭。

  利奧波特的晚宴堪稱世界最短。

  —

  「胡鬧!」

  這是索菲亞的評價,不知該哭該笑。

  「過程有出入,效果一樣的。」

  這是利奧波特的答覆。

  「這裡飯菜太貴,我請你出去吃吧。」

  「我可不吃信封。」

  —

  特使刺殺案後的第四日。

  距離眾商的答覆時間還有9個小時。

  臨時會館裡的利奧波特,正無聊地琢磨著如何把針對房產老闆帕布洛的抄家行動的聲勢做大。

  這時會館的侍者敲門,得到允許後進了房間。

  —

  「特使先生,博豪夫人求見。」

  —

  (說起來龍套博豪夫婦也是老相識了……)
cutboy 發表於 2011-4-26 11:54
第十章 宿命之橋
更新時間:2011-1-10 23:25:52 字數:14645

  “嘿,雅各布,一會去喝一杯嗎?街角那家,有包廂的那個。”

  石竹館里,身著便服的密探走進檔案室,敲了敲好友的辦公桌。

  “不了,拜威南的事情所賜,近來工作多。”年輕的檔案管理員看起來剛成年,晃了晃手里的一厚摞文件,表示沒空。

  “真不去?”男子趴在檔案管理員的耳邊補充道:“今晚的姑娘,不是館里的騷貨們,清白的姑娘,上次那女孩對你印象不錯,特意問起你呢。”男子隨意坐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紙張,無目地翻動著。

  “你是不是只有下班后的泡妞時間才肯穿制服?小心弄斷了你的腰。今晚我執勤,而且休想再讓我為你褲襠里的家伙買單。”管理員不滿地從同伴手里搶回紙張,和另一些文件放在一起,塞進了檔案袋。“還有,沒上級批準查閱檔案是違規的。”

  “老實說,我真佩服你。”便服密探瞧著一身制服的年輕管理員認真地把文件密封后貼上分類標簽,又回頭看了看走廊,隨手拿起桌上的印戳拋玩著小聲說道:“要知道你的前任寧可對你的上司中門大開,也不愿意繼續埋在這黯無天日的文件堆里,那老頭多大年紀了?想想都不值,嘿,弄不好就在這張桌上留下過激情的痕跡呢。”

  “說起來,以你的背景,換個的位置不難吧?”

  “薪水過得去,又不用走外勤……”管理員找到了位置,在檔案袋填上了日期,搬來梯子把檔案放上了文檔架,補充道:“而且我跟你這種整天裝神秘騙姑娘的家伙不同,不需那么多酒桌上的談資。”

  靈巧地躲開同伴丟過來的印戳,管理員依著檔案架子笑著說道:“密探就是因為你這種人多了,才被稱為臭蟲。”

  “聽來你對自己的工作還挺滿意的,你以為你是誰?追蹤者還是表演者?”便衣密探懶得爭辯,目光又落在了桌上筆記本上。

  “至少我對得起自己的薪水。喂喂,別翻我的筆記本。”

  —

  入夜,管理員提燈在石竹館三層巡視了一圈,跟其他執勤者打了招呼后,回了檔案室,鎖好門窗,點燃燭臺又吹滅了提燈,打開辦公桌小手提的鎖,拿出筆記,靜靜地記錄起來。

  —

  亞伯拉罕二十一年11月XX日晴

  今天與往常一樣,沒什么新意,情報廳的工作依然單調枯燥,上級昏庸官僚,下邊無所事事,與我最初的向往大相徑庭。最初是我拜托姑姑動用個人關系,非要在石竹館里謀職的,如果我表現出對現在文職工作的絲毫不滿,愛斯特爾姑姑肯定會扒了我的皮,她生氣起來太可怕了,盡管她總說我長不大,我小時候曾覺得她是最漂亮的女人,并暗戀了很久。哈哈,上帝保佑這事不會發生。

  去年我曾對石竹館里密探們的成分表示擔心,張張辦公桌前幾乎都是權貴子弟,我對這些家伙不報一點希望,誰都明白這些敗類的本事,無需多說。今年情報廳有了很大的改觀,新龐鷲伯爵上任后,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像我一樣的權貴出身都慢慢被邊緣化了,坐上了閑職,廳里多了很多的新面孔,我偷偷翻看過他們的檔案,清一色是有過四到六年外勤經驗的年輕哨鷹,我相信他們能逐漸擔當起大任。我感覺得到情報廳在整頓,我的上司因為個人的一些問題被免職了,費用在緊縮,在職人數編制重新查證,規章制度細化,所有崗位部門在調整,我估計不久之后,就會輪到檔案室這個冷門地方了,這是好事,不過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也許就再沒有現在的自由了。

  老實說,檔案管理的起初的幾個月,我幾乎要瘋了,重復的抄錄、釘裝、分類,每天都是千遍一律的活計……后來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娛樂方式,不客氣的說,也許我是整個威爾萊特消息最靈通的那個人。外勤人員、軍報、治安廳信息,海量的信息匯總到檔案室來。見鬼,我竟然愛上了檔案整理這個行當,其實把蠟封復原沒那么困難,有些違規,甚至有可能因此喪命,可每次有情報歸檔的時候,我總是禁不住誘惑,忍不住拆開看看,漸漸地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這些不同時間從天南海北來的、支離破碎的信息,總有些事情能夠讓我聯系起來,如兒時的拼圖游戲,把一塊塊零散的圖案重組拼接后,得到畫卷的全貌,而缺失的那些模糊的部分,就由我自己去填充。

  上次跟廳里的家伙們出去鬼混,見到一個女孩,感覺上天真爛漫的一個人。我對她有些好感,不過我想她對于情報廳制服神秘感的熱情遠高于我本人,直到分手時她也不知道我只是個坐辦公室的后勤文書人員。幾杯紅酒下肚后,那女孩眨著一雙漂亮地大眼睛好奇地問我的朋友最厲害的密探是誰,看起來被我朋友編造的英雄故事哄騙得不輕,得承認用密探身份來泡妞真是方便極了。

  該死的,當時我笑出聲了。

  我不是嘲笑那姑娘單純無知,也不是譏諷我的朋友不顧保密制度胡言亂語。只是覺得她們問錯了人。因為最近我正在整理這幾年偷看歸檔資料的筆記,而這本東西讓我送命的可能性比有朝一日能成為暢銷小說的概率大得多。

  我甚至還夢想著這東西能成為哨鷹的標準教材,我一定是瘋了。

  —

  寫到這里年輕人收回日記本,拿出一個皮質封面的厚冊子,在目錄下邊寫下了新的題頭文字——《密探異聞錄》第三章——《第一密探與灰色海岸》

  —

  第一密探,這是一個頗具爭議的論題,令人煩擾的是“第一密探”這個稱呼該怎么定位。身手最棒、職位最高、還是勛章最多?這是一個沒有界定標準的話題。而且很難不帶主觀色彩地去闡述自我觀點。但是我仍然堅持用了“第一密探”這個標題,放棄了“灰色海岸”這個伸縮性更強的章節名。

  在我所講述的這個新章節中,我還要重申,我文中所羅列的人和事,百分之九十都是真實的。其余部分,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我的能力范圍內去推測,盡力把威爾萊特亞伯拉罕二十一年的歷史全貌呈現給人們,揭開情報廳神秘的面紗,僅此而已。

  提到第一密探,在亞伯拉罕二十一年,大眾自然想到的人是威廉.龐鷲公爵。他的出現是突然的,而成績斐然。這個人剿滅了辛西婭二十年叛亂,避免了王國再次動蕩的悲劇。我對公爵大人沒有任何成見,但是幾年檔案整理工作中,我找不到關于公爵大人豐功偉績的任何蛛絲馬跡,這是個神秘的人。我對公爵大人的唯一了解是通過幾張船票推測來的——亞十六年至亞二十年幾名平時很少動作的老資格哨鷹執行一項短暫地外派任務后調往海外執行外勤,而他們歸國的船票日期與公爵大人出現在嘉獎臺上的日子相隔一周,公爵大人是如何在海外指揮的,我實在無法想象。

  拋開公爵大人不說,人才凋零,是這個時候大家都不愿意承認的事實,情報廳也不例外,在我寫這到當前章節的時候,情報廳重大問題處理部門的署長位置依然空著,這確實說明了問題。而我從這幾年的檔案整理工作中,卻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亞伯拉罕元年到亞伯拉罕二十一年,哨鷹死亡率和叛變率最低的居然海外潛伏團體,竟然比坐在總部石竹館的后勤人員還安全。令人驚訝的是這時候幾乎全部陣亡哨鷹都死于王國內亂,以公爵大人派出的辛西婭意志二十一人調查隊為例,四年后僅僅回來兩個人,確定死亡十七人,陣亡率超過九成,是執行任務成功團體中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叛變率和死亡率最高的是哨鷹高層。

  讓我們回到第一密探的話題上來,用事實說話,看看這些傳聞中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怪物們。

  亞伯拉罕元年至今,最具執行力、指揮力、決斷力的哨鷹應該不會超過十個人,這是我個人對任務階段上報函和檔案統計的整理結果。其中表現突出的幾個人相對集中。出于安全考慮,由于有尚在服役和身份不便公開的人,這里我只用密探代號稱呼他們,他們分別是

  亞伯拉罕初年入伍國王心腹,夜行者——雷歐。

  亞伯拉罕初年入伍的情報廳二把手,潛伏者——彼得。

  亞伯拉罕八年入伍的偽裝大師,多面者——格蘭特。

  亞伯拉罕九年入伍的廳長候選人,人稱第一密探,任務成功率百分百,追蹤者——道爾。

  亞伯拉罕九年入伍的情報女皇,結網者——克勞迪婭。

  亞伯拉罕十五年入伍,聆聽者——琳達。

  亞伯拉罕十六年入伍的爭議人物,表演者——情歌。

  還有其他的一些后備人選,遺憾的是他們很多人只有記錄,可能是由于某些原因擴編招入的。例如,亞伯拉罕十六年入伍,名不經傳的感知者黑雀。甚至沒有在情報廳露過面,所以不算在列。縱觀以上7個人,他們都在世的時候沒什么必然的聯系。但是有一點,我不得不說到,那就是他們都或多或少跟表演者有過接觸。

  雷歐在發瘋前是情歌的頂頭上司,情歌是情報廳重大問題處理部門的署長,受后任廳長威廉公爵指揮,而我個人覺得表演者情歌才是揭發彼得身為辛西婭派叛國行徑的主要推手。多面者格蘭特曾為情歌的助手,調查隊的一員,位居副署長,也正是因為多面者格蘭特的叛變導致調查隊的副隊長結網者克勞迪婭替情歌死亡。第一密探,也就是追蹤者道爾,威廉公爵相中的廳長接班人,因為任務在身歸國較晚沒有參與調查是個遺憾,而在黃金劫案之后,他接替了表演者的職位,也正是這個天才將一年逃亡中的表演者逼上絕路,但最終在夕顏館捕獲爭議人物的哨鷹卻是聆聽者琳達。

  對于表演者情歌和多面者格蘭特,我個人也有著較高的評價,咱們延后再談。

  這些家伙都是情報廳的多面手,精英中的佼佼者,而最后被情報廳官方冠以第一密探之名的卻是追蹤者——道爾。一個之前我沒怎么聽過的名字,不解持續到我翻看了這個工作狂人的個人履歷——里邊是一頁又一頁的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任命,還有任務成功后的嘉獎升遷。與表演者不同,道爾的職業密探生涯并無助力,出身一般,沒有顯赫的背景。但仔細分析整理他的檔案后,我不得不把近年諸多的大事件和這位危險人物聯系在一起。

  諸如,中央辛西婭派潛伏者的肅清、希切軍閥戰亂、東南盟國聯合領袖的遇刺之類。

  不滿足于平淡、神秘、好勝、狂妄、怪癖、高效迅速,任務成功率百分之百,與其他幾個杰出的哨鷹不同,追蹤者道爾對任務十分挑剔,缺乏挑戰的任務不接。他更享受執行任務的樂趣,尤其是追捕的過程,確切說是貓捉老鼠的快感。他獨來獨往,不喜歡他人干涉,自己的行為和判斷。從為數不多的搭檔們反應來情報看,他有著戲弄任務目標的癖好。

  我要講述一個故事,故事來源于我在檔案整理中過目的情報、證詞、供詞和我自己的推斷。故事還要追溯回亞伯拉罕二十一年初,黃金劫案之后一年整,脫離情報廳的表演者情歌拒捕在逃的時候。

  也就是近一年前,為了抓捕表演者平息國王怒火,王都情報廳傾盡全部人力,包括情歌的繼任者——第一密探,署長道爾。

  根據后來當事者的描述,當確定了表演者企圖在蒲包郡出港逃亡海外,追蹤者道爾接管地方軍警指揮權的時候,當地官員并不配合……

  —

  “敬愛的密探先生,這話我們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您真的確定伊凡.龐鷲到了這……”

  “無謂的稱呼請省略,可以叫我道爾,如果你一定要用密探來稱呼我,請加上‘第一’這個單詞。”昂頭斜眼瞧著地方軍官,第一密探絲毫不將對方放在眼里。

  “我現在正式接管指揮權,目標比您想象的狡猾,如果沒有建設性意見,還請您長話短說,布蘭登少校。”

  這幾年仕途順利的布蘭登.谷采大人還真就很久沒有遭受過這種待遇了,被不禮貌的打斷后。瞪著鴿子眼和對方對峙了半天,所幸是還沉得住氣,從軍官服內兜里掏出煙斗叼在嘴里,轉過頭去啪啪地劃著火柴,冷眼瞟著張狂的密探,擺出了事不關己的態度。

  第一密探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中等偏上的身材,一雙尖銳苛刻的眼睛閃爍著狂妄與自信,眼角微微下塌,本來不錯的面孔配上這雙滿是算計的眼睛看著讓人不舒服,視線對上本能的想避開。此時道爾正抱著膀子搓著胡須,盯著蒲包郡議事廳墻上的城邦郡縣地圖細細地瞧著,突然像發現了什么,隨口問道。

  “警長先生,港口區按我要求封閉了嗎?”

  蒲包郡的警長麥克看會議間長桌前面沉如水的地方官法羅爾男爵沒什么表示,推了推警帽回應:“第一密探大人,這個有難度啊,幾百條船,還有不少漁民,更有不少難民物資出海,您知道封一天碼頭有多大的損失嗎?”

  “即使是碼頭整修,頂多封閉3天?你總不能把城里的人都餓死吧。”

  追蹤者瞟了一眼警長,似乎他不喜歡拿正眼看人。

  警長把視線投向桌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發現一上午扯皮過去,茶水早已見底。

  “道爾先生,我們不是不配合您的工作,只是現在士兵們忙著修堤呢,人手又不足。灰色海岸這一代,天天都有亡命徒走私販潛入的傳言,不是我夸張,就在您昨天來之前不久,還有消息說什么頭號叛國密探入境的消息,我帶隊進城翻了個底朝天,連個人影都沒看到。現在每月的偷渡客不足一百也有八十,您一來又告訴我們伊凡.龐鷲這么個亡命徒逃到了這里,要是個傳言就封港,軍隊就進城溜達一圈,蒲包郡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專心地看著地圖,道爾把布蘭登的話當成了空氣,黏著胡須隨口應著:“你們要做的只是執行命令。”

  布蘭登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署長大人,您一路勞頓來到這里,確實辛苦了,我建議您先休息下,如果伊凡.龐鷲真的到了灰色海岸一帶,那他肯定逃不了,不必急于一時。”

  “抓捕王國要犯是重中之重,民生也是要在意的,警長先生和布蘭登少校在這一代比較有經驗,署長大人您可以放心的把工作交給他們,我相信如果伊凡.龐鷲真到了蒲包,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的。”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老男爵法羅爾出來打圓場。

  一聲嗤笑,哨鷹署長道爾把目光從地圖上收回,在三個地方官身上掃視了一圈,嘴角彎起了不屑的弧度:“就憑你們?”

  雙手拄著議桌,道爾瞧著諸人說著:“要知道您們面對的是一個連續從我指隙間溜走了三次的家伙,我明確地告訴你們,他來了,而且如果你們不配合,他還會從你們的碼頭逃往國外!”

  署長道爾將公爵大人的任命信扔在桌上:“好吧,我就在這里等著,給你們一天,如果你們需要,可以來找我。”

  拍了拍法羅爾的肩膀,道爾不再過問任何事,從包中拿出總結好的伊凡.龐鷲行為記錄,一頁頁翻看著。

  —

  根據四方匯總來的情報,逃犯應該進入了大巖桐省蒲包郡灰色海岸一帶,本來大半年的時間,國王要犯音信皆無,而最近幾次的追捕中,歸國后的追蹤者道爾加入了伊凡.龐鷲的追蹤隊。這個慣于接受最棘手任務的獨行者,很快抓住了伊凡.龐鷲的尾巴,把久久沒有進展的任務由大海撈針導向了區域鎖定。

  —

  “我需要一名身手不錯、足夠聰明、冷靜而且應變能力強的家伙,跟得上表演者的節奏。”

  上任的第一天,拿到波維的過往記錄之后,追蹤者向哨鷹們提了第一個要求,沒得到答復。

  看著無能的下屬們,第一密探下了第二道命令。

  “那么,我只會通過密探網絡給你們命令,從現在開始你們的緝拿目標變成兩個。”

  —

  “而我,是你們的敵人了。”

  —

  無法否認,新任的哨鷹署長是個天才,他沒有如往常的指揮者一樣集中指揮撒網追捕,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伊凡.龐鷲這個角色的扮演中。

  —

  “只有你變成他,才能掌握他的動向和思考模式。”

  追查隊哨鷹們的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居然是追捕自己的上司。

  —

  “我逃遠了,蠢蛋們,你們又搞錯了方向。”

  追蹤者不斷做著追捕與逃亡的思維切換,大概只有真正的人格分裂者才能如此。

  —

  “我已經在你們的包圍圈了,追蹤者在哪里,表演者就在哪里。”

  一邊指揮一邊逃命,警覺、瘋狂。

  —

  “來吧,來抓我吧,我就是他。咱們來賭一局!”

  —

  追蹤者還是表演者,賭上國王賜予的“第一密探”之名。

  —

  與追蹤者投入表演相對的,是逃亡者伊凡.龐鷲的亡命天涯。

  一個月前,密探們沖進表演者的藏匿房間時,爐火還沒有熄滅,逃犯的外套也沒來得及帶走。半個月前一名哨鷹在搜查時甚至與伊凡.龐鷲打了個照面,搏斗后不敵,對方傷人后逃逸,而這是他們一年來最接近逃犯的一次。

  那次撲空的第二天,追蹤者隨后而至,觀察了周邊環境與出租房的結構,擺脫房東的糾纏,進門后將燈光昏暗的樓梯口處那根被無能下屬們絆斷的隱蔽細線繩復原。上二樓,進了房間,反手鎖上房間門,點燃壁爐,脫掉外套,扔在椅子上,躺在表演者睡過的床上,偏頭看著房間內的檔次規格,估算著住一夜的用度以及逃亡者現在的經濟能力。

  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房東在外邊等著看房者的答復。

  計算了下房間到地面的高度,又抬頭看了看,拿起桌上的花瓶扔了下去,聽到了花瓶的碎裂聲和房東的喊罵,轉身躺回床上。

  短暫的安靜后……

  樓梯間帶著怒火的腳步聲。

  房東被絆倒后的咒罵。

  房間里連著細繩鈴鐺的脆響。

  追蹤者迅速起身,抓起外套,走到窗前,將外套繞在窗子上邊掛招牌的突出支柱上,接力上跳,腳踩在窗子上邊的窗棱上,整個人貼著建筑外壁懸在窗子上邊,剛剛好擋住街測的視線,冷眼下看,房東叫門無果后,拿鑰匙開了門,把腦袋探出窗口,抱怨了一句活見鬼,回頭查看有無其他損失去了。

  追蹤者再次借力翻上屋頂,掃視四周的建筑,向著不容易被發現的方向,緊跑幾步,攀上另一棟建筑,找到高度合適地方,跳進舊巷。

  冬季黃昏不算溫暖,失去外套的追蹤者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和別人詫異的目光。環視街巷,一間不算高檔的服裝店就在不遠,門廳冷清。

  “我的朋友昨天這時候在這里買了一件不錯的外套,顏色樣式我都很中意,請問還有嗎?”

  服裝店老板從貨架里取出外套,遞了過來,笑著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懂得愛惜身體,不明白冬寒的厲害。

  接過外套,布料不算高檔,色澤灰暗,不易進水而且耐磨,掃視了一下屋內,櫥窗附近一排木質模特,其中一個光著頭,追蹤者指著禿頭模特說:“我還想要頂能搭配的帽子,如果我沒記錯,昨天我路過的時候它還在的。”

  帽子的材質也跟外套差不多,價錢都很便宜,穿戴完畢的追蹤者在鏡子前邊照了照,搓著胡須笑出了聲,似乎對自己的外形很滿意。

  “我看起來像個要去灰色海岸港口進貨的小本魚商。”

  出了服裝店,追蹤者租用馬車直奔蒲包郡,繼續投入地扮演修正過的角色。

  —

  追蹤者驗證了自己的猜測,不管迂回了多久,被自己追趕得走投無路的表演者最終還得從蒲包郡的灰色海岸偷渡出海,別無他法。大批非法漁民、大量逃稅商人、眾多的無登記私船以及混亂的管理,是以治理難著稱的蒲包港口被冠以“灰色海岸”的主要原因,每年有數不清的逃犯海盜從灰色海岸偷渡銷贓,如果表演者有機會偷渡,這里唯一有可能的地方。

  —

  傍晚,蒲包郡議事廳里的追蹤者,仍舊研究著伊凡.龐鷲的檔案,不時爆發出一陣讓人反胃的怪笑。

  “先生們,你們確定了我的猜測了吧,并且把國王的要犯嚇跑了是吧?”

  合上檔案本,第一密探陰陽怪氣的嘲諷,讓三個地方官面色難堪。

  “籠子里的谷穗還沒放,你們就冒冒失失地和他打了個招呼,把害羞的小麻雀嚇跑了,弄不好他一輩子也不會進城了吧?”

  被道爾猜著了,因為不相信追蹤者的推斷,當日警長麥克城內搜查,布蘭登的部隊在周邊鎮縣要道設立關卡,地毯式的排查其實只是走個形式。誰料下午的時候布蘭登的部隊搜查到城外桑德鎮,一名受傷的獵戶來報案,他馬匹也被搶了,搏斗中獵戶手臂受了傷,對方將他弄昏,從描述上來看,對方是伊凡.龐鷲無疑。送診止血后獵戶問題不大,可以說逃犯依舊沿襲了自己的仁慈作風,一年逃亡過程中竟然沒有人傷亡。不過獵戶醒來的時候馬匹和錢就都不在了。布蘭登的騎兵隊沿各個方向追擊了十五公里,再沒找到頭號逃犯的消息,按時間算現在已經出了蒲包郡的管轄范圍了。

  這等于是放跑了國王的要犯,議事廳里的諸位再也坐不住了。

  “三天時間,這是我給自己定下的時間,也是公爵大人能忍受的極限。現在過去了大半天,我馬不停蹄的趕來蒲包郡,而你們卻拿我當小丑看。”

  “我忘記說了,三天一過,如果國王發怒,會有人死,可能就是咱們中間的一個。”

  “現在因為你們的不合作,他跑了,你說我的報告該怎么寫?”

  道爾嘩啦嘩啦地翻動著伊凡.龐鷲地檔案頁,搓著胡須,說得平淡無奇。“已經過去了一天,先生們,你們根本不了解我要抓捕的家伙是個什么人,輕視你們口中“臭蟲”的影響力,沒錯,我的同僚們絕大多數都是廢物。”

  對地方官們的表情很滿意,把臉湊近警長,帶著詭異的音調說道:“可我們的目標不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咱們面對的是情報廳百年第二密探,不是顯擺家輝的少爺和治安廳的警痞,也不是扛槍的軍餉小偷。”

  三個人被損得說不出話。

  “現在沒關系了,我們有兩天的時間講故事。”

  第一密探笑了笑,笑容讓人反感,隨后翻起檔案本。

  “5年前的公爵養子看不出什么特質來,就從5年前說起吧,伊凡.龐鷲組建二十一人隊追查辛西婭派真相,把全國范圍情報廳精英打劫一空,如果我沒記錯,隊中有我的前輩,不得志的多面格蘭特,還有那個美人,我的同期克勞迪婭。”

  “格蘭特的偽裝技巧,就像東方戲劇里的丑角,說出來你們也許不信,只要是他見過的人……”

  第一密探坐在桌子上,做了個遮臉的動作,撕下了一張紙,擋在臉上。

  “只要他離開你的視線一刻鐘,你就再也認不出他了,或者陌生的你突然認識他了,一切取決于他的需要,真的太神奇了。”

  很快一只帶翅的紙鴿在道爾手中折疊而成,密探繼續說道:“而克勞迪婭你們即使不認識也不會陌生。沿用至今的密探、軍用消息傳遞手段就是出自她的設計,馴養鴿子的方法、鴿站的分布、聯合行動鳴啼暗號、機密文書暗碼、傭工備案、身份合法化等等,同時她還是我見過最棒的交談語言陷阱制造者。”

  “很不幸,我們的目標吸收能力很強,除了以上技能,他還跟倫道夫公爵的保鏢學過不錯的搏擊技巧,每當有個風吹草動,警覺的小家伙就憑借一身本事遠離了危險。”

  “就像這樣。”

  密探伸直手臂擲出紙鴿,從諸人頭上掠過,緩落在墻邊,布蘭登揉揉下巴,沒言語,道爾看著蒲包的一把手。

  “尊敬法羅爾男爵、敬愛的布蘭登少校、還有可愛的警長先生。”

  第一密探戲謔地目光審視著三個人。

  “如果在接下來的兩天里,還有機會把大家升遷的敲門磚關回籠子里,平息陛下和公爵的憤怒,你們愿意合作嗎?”

  “您不是開玩笑吧?”

  從大家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第一密探得到了答案。

  “賭上國王賜予的‘第一密探’之名,失敗了責任歸我,成功了榮耀歸于眾位。”

  第一密探話語中滿是狂熱,那種熱情介于挑戰困難與享受刺激之間,這種人的追求絕不是名望和金錢。

  接下來事情的進展就順利了,法羅爾再次殷切地招呼侍者上茶,警長先生恭維個不停,布蘭登也收起了輕漫的態度,紛紛望著追蹤者,道爾站在地圖前,圖上已經做過不少標記。

  “諸位可以放心。”道爾搓著胡須說:“表演者不會離開灰色海岸太遠,以現在的情況,他只有遠離威爾萊特一途,不然落網是早晚的事情,沒有合法的身份就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行程中他所裝扮的角色地位逐漸由商人轉向貧民,能撐到現在已經是不錯了,再過幾天或許就要睡野地了。”

  “香草鎮、葡藤郡……到這里。”道爾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

  “這兩個月我和手下一步步把他逼向蒲包郡,為了誤導他的判斷,我的人都去了反方向,這是他的出海口,也是我們最合適的收網地點。無論表演者怎么折騰,最終還是為了一張船票,只要封鎖蒲包的港口區,嚴查出入,除非他會飛……可如果真把槍舉起來,傻子都會逃走。那為什么我們不去配合他一下呢?當然大家已經做的很好了,諸位直來直去的行事風格,很有發揮余地。”

  “按照你們之前的做法,港口嚴查,上船的人都嚴查,查了半個月,除了一些小嘍啰,還有結果嗎?而當你們都疲憊了,降低了警惕性,他就會悄悄地從你們眼皮底下溜過去。”

  法羅爾早就適應了道爾不咸不淡的嘲諷,等著下文,到是沉不住氣的警長問了一句:“你說他還會再回來?”

  “怎么可能!”

  道爾點點頭:“是不可能。”

  不待眾人惱火,密探把地圖上的蒲包畫了一個圈。

  “因為在咱們喝茶水的時候,他已經回來了。”

  說著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第一密探穿起大衣,站在議事廳門口,回望眾人問著。

  —

  “抓捕游戲開始了,諸位不來嗎?”

  —

  眾人從莫名中緩過神來,卻還是糊涂。

  —

  馬車等在政廳門口,快步走出郡政建筑的道爾身后跟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行官員,第一密探一把拉下車夫,不客氣地坐上了車夫的位置,示意法羅爾一行人上車,布蘭登和參謀等人騎馬隨行。

  車隊出了政廳大門,上了青石磚正路。

  “署長先生”法羅爾不得不發問:“咱們去哪?”

  “那邊的參謀,我問你,你們的人在城外追擊了多遠?”道爾沒給答案,而是不客氣的反問。

  “大概十五公里。”法羅爾的參謀謹慎回答。

  “路上問過行人沒有?。”

  “問過了,沒有目擊者。”

  “獵戶被搶的是什么馬?”

  “棗花色的短鬃馬。”

  “可惜了一匹好馬。”道爾點頭后驅動馬車,塵土飛揚,車速嚇得警長先生臉色發青。

  馬車轉過街巷,催馬的道爾對眾人說:“伊凡.龐鷲有著諸多保命的才能,而這些之下的基礎——他是個表演者。”

  “4年前表演者等5人在迎風花碼頭臥底了6個月,只有他從頭到尾沒被懷疑,如果不是格蘭特背叛,或許他提前三年就完成了任務。”

  不停地鞭打馬匹,車速繼續攀升。

  “1年多前線索完全斷掉后他用一張白紙揪出了叛徒彼得勛爵。”

  道爾眼中透著狂熱光彩,那是一種找到對手的歡快。

  “再之后不久他又扮成商人用一盞油燈沉了白蜘蛛號。”

  馬速快到了警長先生有些暈車的地步。

  “三次從我手里逃跑。”

  飛馳的車隊不知道略過了多少景物,馬車駛向南門,行人慌忙躲閃,密探掃視著周邊的商業建筑。

  “太有意思了!”

  狂笑中第一密探松開了韁繩,站起來迎接撲面而來的烈風,車上眾人面色慘白。

  “今天,告訴我,你還要干什么?”

  突然間勒緊韁繩,馬匹嘶鳴,前蹄高高地揚起。

  “賭上‘第一密探’之名,咱們玩一局!”

  車隊停在了城鎮南門不遠的羅德診所旁,是進城后的第一家,第一密探下車整了整衣襟,恢復了冷靜和讓人惡心的微笑,身后被顛得七暈八素男爵拄著拐杖喘粗氣,警長趴在馬車邊上嘔吐不止。

  “如果沒猜錯,你們把人帶到了這里?”

  走上羅德診所門面的臺階,第一密探敲門前回頭對布蘭登少校笑說:“倘若你是個關心下屬的長官,那就祈禱表演者還保留著他那可笑的仁慈吧。”

  一腳踹開診所的木門,第一密探從容地走進房內,踢開散落一地的雜亂物品,進入里間,短暫地觀察后刷地一下拉開診所處置室隔間白色幕簾。

  —

  送診的士兵嘴里塞著棉花,結實地捆在床邊。

  撅著屁股,“唔~唔~”地掙扎聲和聳動讓場面變得有些滑稽。

  另外的房間里的羅德醫生在桌角摩擦著自己身上的捆繩,醫生很賣力,成果不錯,也許再給他幾天,就能跑到治安亭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了。

  —

  “獵戶”不在現場。

  —

  孤零零地掌聲想起,第一密探拍著手為成功混入城里的某人叫好。

  —

  拽下士兵口里的棉花,第一密探蹲下笑著問他:

  “你們知道一個獵戶一年能賺多少錢嗎?而一匹跑得過軍馬的良種市場值多少?”

  隨后陪同布蘭登少校進來的警長和男爵先生終于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獵戶是假扮的?他真回來了?”

  “警長先生,讓你手下的外行們都到外邊去等著,別再破壞現場了。”

  一行人給醫生和士兵松綁,有人忙著記錄王國第一要犯的襲擊過程,第一密探聽著,搓著胡須站在房間里。

  “我只是等著受傷的‘獵戶’醒過來做記錄,瞌睡了一下,然后就是現在這樣了……”士兵交代著。

  道爾沒了興致,注意力集中在屋里件件物品上,腦袋飛速地運轉著,隨后問手腕勒得發紫的醫生。

  “你的行醫證明、行診服、藥箱都還在家里嗎?”

  驚魂未定的大夫慌忙四處尋找,都不見了。

  傍晚六時,港口區警衛傳來的消息,確實有個自稱羅德的醫生,到港口區出診了,之后再沒出來。

  —

  “不錯,范圍又縮小了不是嗎?”

  表演者離港口又近了一步,同時也離陷阱又進了一步。

  —

  “我們知道他就是蒲包港口區眾多民眾中的一個,他卻可能不知道我們已經到了把他驅趕進了籠子。”

  “封鎖港口區以及灰色海岸周邊沿岸,從今天起哪怕是一只鳥,也得蛻光了羽毛離開港口區。”

  “封閉一切信息傳遞手段,把該死的鴿子給我都收回籠子里。”

  “任何情報都由人力傳達,從今以后最小行動單位由3人以上組成,信息傳遞前必須確定接頭口令。”

  “讓我們和逃犯玩一次摸黑的游戲,比比耐心。”

  那天第一密探下達了諸多命令。

  —

  伊凡.龐鷲假扮到羅德進了港口區,混進人群,或許之后又變成了什么人,總之沉寂了下來。到了第二天晚上,仍然沒有任何消息。除非把半城的人口過濾一遍,不然想從人海中分辨出一個變裝高手,無異于大海撈針。

  出城的關卡很嚴,所有駛向外海的船只都已經停運,碼頭已經封了,逃犯究竟有什么打算?

  追蹤者坐在碼頭上靜靜地思考著,聽著夜潮篩選萬千沙石。

  第一密探對自己說:“無論走多少彎路,他最終要的只是一張船票,只是那一張逃脫升天的船票,我絕對不會給你!”

  —

  第三天早上,滯留碼頭多天的人們封堵了政廳大門,漁民要求出海捕魚,商人要做生意,威北的糧食物資也在港口擠壓,法羅爾男爵面對空前的壓力。公爵的三天的時限近在眼前,法羅爾再也坐不住了,不得不找到第一密探商量。

  “署長先生,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人沒抓到,蒲包就先垮掉了。”

  道爾搓著胡須,依舊沉穩:“急什么,還有一天呢。”

  “可是人還沒抓到……”

  “小型漁船沒有跨洋能力,讓他們出海捕魚吧,所有海警沿海岸線布防,不必在意。但是去往海外的船客,不能放行。”

  —

  到了第四天早上,公爵規定的日期已經過了,布蘭登的人手在碼頭埋伏了4天,逃犯沒有露面,封城封港意味著外來的消息進不來,里邊的信息也出不去,尤其要去往海外的客人中還有幾位省內的權貴,諸方面的壓力讓法羅爾難以承受,當法羅爾決定要和密探先生好好談談的時候,道爾卻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對他說——

  “全部船只放行。”

  于是蒲包港口最嚴厲的一次船客審查開始了,任何人都不例外,水手、商人和爵爺,大批滯留的登船者,所有人都可能是目標,士兵們的行為很粗魯,翻箱子,查證件,更有幾位爵爺因為覺得自己和親屬遭到了不禮貌待遇而大發雷霆。

  —

  最終載滿旅客的四艘大船迎著朝暉升起了風帆,準備出航。

  全部旅客都驗明身份,沒有逃犯的影子。

  法羅爾男爵漸漸絕望了。

  —

  “瞧,范圍又縮小了,看著這四艘船,你覺得他在哪只船里?”

  放下望遠鏡的道爾露出讓人厭惡的笑容對法羅爾男爵說著,自信的讓人嫉妒。

  —

  開船的炮聲剛剛響起。

  水手們來不及起錨,布蘭登的部隊沖上碼頭,包圍艦船,再一次凍結了四艘大船。

  —

  “剛才他沒上船,現在呢?”

  旅客們不滿地叫罵聲中,第一密探笑望著審查重新開始。

  —

  早6時22分,第一艘船審查完畢,目標不在……

  法羅爾拿著手杖的臂膀在顫抖,一名認為自己被侮辱船客——退役軍官,聲稱要找他決斗。

  —

  早6時27分,第二艘船審查完畢,目標不在……

  男爵覺得有些頭昏,幾名王都權貴的家人聲稱要向陛下投訴他在地方的跋扈行為。

  —

  早6時33分,第三艘船審查完畢,目標也不在……

  男爵擦汗的手帕已經完全濕透,眾多商人威脅要撤出蒲包的投資。

  —

  早6時35分,第四艘船審查完畢,群情憤慨。

  —

  目標不在。

  —

  密探收斂了笑容,表情嚴肅,著手安排后續的工作去了。

  —

  那時候男爵已經冷靜下來了,踉踉蹌蹌地回了政廳,天是灰色的,和心情一樣,他覺得自己的翅膀(爵位)再也保不住了,他得去找那個該死的追蹤者理論,這諸多過錯不能他一個人抗。

  —

  “我按你說的做了,全權交給你!”

  “卻什么都沒得到!哪有什么該死的犯人!”

  “人都得罪光了,你說怎么辦?”

  “你還有什么點子?拿出來啊!你還要干什么?”

  “你當逃犯是傻子嗎?還是他是神仙?”

  要不是身手絕對沒可能贏過對方,法羅爾肯定會把拳頭砸在對方臉上。

  —

  第一密探沒有理他,搓著胡子盯著掛鐘。

  —

  在法羅爾悔不當初的那天中午,船只出發后的第5個小時。

  布蘭登帶著急促的腳步打破了政廳建筑的寧靜。

  —

  最新消息,逃犯落網,正在審訊。

  —

  那時候第一密探從椅子上站起來,激動得跳上了桌子,把手中的關于第一要犯的檔案撕碎,張開雙臂揚飛,在飄跩錯落地紙屑中跳起了勝利之舞。

  —

  他贏了。

  —

  眾多船只出發后的二個小時,船只快要進入公海的時候,在道爾事前的授意下——集體返航。

  迎接他們的是第三次審查。

  而這個時候,第一要犯真的在其中一條船上。這艘船出公海之前遭遇了點小事故,撞翻了一艘小漁船,索性沒有傷亡,救援耽擱了一會,而“漁民”在被救之后不久消失了。

  —

  變身為商人的逃犯和其他旅客一樣,并不知道船悄然之間掉了頭。當他發覺不對的時候跳海逃逸,終被捕獲。

  —

  道爾在一票謾罵聲中下令全部船只可以出海了,他心情大好,午餐比以往吃得更多。

  —

  直到審訊結果出來,布蘭登慌慌張張地跑來報信——被抓的逃犯自稱格蘭特,抓到的是逃亡四年的叛國密探,原情報廳的副署長。

  —

  不是伊凡.龐鷲。

  —

  正在切牛肉的道爾手中的餐刀停在那里,像一尊蠟像一樣呆呆地望著報信者。

  這時候警長麥克和法羅爾也焦急地找到餐廳來了,原因是碼頭的倉庫里發現一名被打暈的水手,有人搶了他的水手服,而那水手服役的船剛剛已經下令放行了,現在應該已經駛出公海了。

  —

  第一密探把刀子豎著扎在牛肉上,用餐巾擦了擦嘴,靜靜地站了起來。

  —

  “這么說我輸了?”

  —

  第一密探用刀子一下下地扎著牛肉,一邊自語著。

  “是什么時候呢。”

  “他利用格蘭特吸引了我的注意?”

  “可是他是什么時候潛入的?”

  “我一開始追蹤的人應該是對的。”

  “兩個犯人之間的行程有過交集,誤使我鎖定了錯誤的目標?”

  “是巧合還是他計算好的?”

  —

  語氣漸漸激動,第一密探揚起餐刀遠遠地擲了出去,帶著刀柄的震顫,深深地釘在餐廳正門里,看得眾人心寒。

  隨后道爾瘋狂地拉扯著自己的頭發,他不能接受這種失敗,這是一種侮辱,是對他驕傲的踐踏。他執行任務從未失敗過,與伊凡.龐鷲的對決不是單純的抓捕,是一場賭上自己驕傲的戰爭,是通往自我滿足的必經之路,他輸不起。

  “是哪艘船?出發多久了?”

  “到蔓羅群島的,這時候已經出公海了。”看著有些落魄的密探,法羅爾小心地回答,深怕刺激到這頭野獸。

  “有追擊的可能性嗎?”

  法羅爾搖搖頭。

  —

  沉默了很久,道爾冷漠地說:“我會對上邊呈報追蹤目標的錯誤,抓捕叛國密探也算是一筆功績,呈報函就由法羅爾先生來寫吧,隨你喜歡。”

  “這不太好吧?您在抓捕中出力最多……”

  “我對該死的格蘭特不感興趣!!!!”

  密探激動地錘擊了一下桌面,再一次情緒失控,餐具隨著顫跳了一下,警長和法羅爾急忙后退避讓了幾步。

  “你們聽著,我是第一密探,我的任務是目標是伊凡.龐鷲,其他人的死活我不管!只要我沒死,他就別想自在,無論他逃到哪里!”

  —

  在眾人的忐忑中,追蹤者摔門而去。

  —

  封港的多天的蒲包郡碼頭恢復了以往的秩序,法羅爾一行人為道爾送行,盡管其實他們并不想來。尤其是法羅爾,他還要處理第一密探留下來的諸多爛攤子,雖然抓到了叛國密探,但是折騰成這個樣子,功過難說。

  登船前第一密探表情淡漠,仍然沒從失敗的沮喪中恢復過來,大家違心地祝福了幾句,顯然道爾沒聽進去。

  “法羅爾先生,封港令可以取消了,通信網絡的恢復也請您和布蘭登少校不要忘記。這里有信封,上邊寫了地址,麻煩您明天按地點交給我的下屬,會有人和你接頭,讓他們到蔓羅群島與我回合。此次向您借用的行程費用已經上報給博灣,不必擔憂。”

  密探頹然補充道:“你們都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

  沒人真心送道爾,密探這種東西對地方官們來說是即麻煩又恐懼的存在,車隊很快駛離了碼頭。

  —

  登船手續即將開放,審查者搬過椅子討好地方官都十分畏懼的大人物。

  追蹤者表情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拿著一張船票看著車隊遠離。

  一直被冷漠和沮喪占據的臉上,嘴角不易察覺地泛起了微笑。

  —

  第二天一早,法羅爾男爵的手下送信到道爾指定的城外舊房子,奇怪的是沒有什么接頭人等待他們,只發現了一名餓得奄奄一息的被綁者。

  —

  更讓法羅爾有心尋死的是,那人自稱是——密探追蹤者,道爾。

  —

  “再見了,克勞迪婭和大家,還有這片土地。”

  看著地方官們的馬車離去,“道爾”在胸前劃了個悼念戰友的十字,掏出懷表看看,時間剛好,壓了壓略微翹起的胡子,男子提起行李準備登船。忽然間看到碼頭上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邊的是羅德醫生嗎?”

  “道爾”問道。

  “哦,道爾先生,我的恩人,您這是要出發了?”羅德大夫也瞧見了他。

  “恩。”

  看著大夫的藥箱和行李,道爾奇怪的問道:“您這是去哪?”

  “別提了,博灣來的消息,好像侯爵的女兒還是國王陛下的外甥女來著,貌似是重病在身,召集各地的醫生會診呢。本來前幾天就要出發的,因為封港耽擱了……”

  —

  后來又談了些什么,男子只是機械的應答者。

  “重病”之后的字眼,“道爾”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

  “先生,船要開了,錯過這一班,下一艘就是幾天后了。”

  “先生!”

  —

  催促登船的信號響了一聲又一聲。

  —

  男子提著行李站在登船口失神,身邊的審查者請求他快做決定。

  —

  往前一步是遠離追兵和獵犬的新天地。

  —

  退后一步繼續亡命天涯,睡臥不寧。

  —

  男子反復告誡自己,一張船票來之不易,管他是真是假,踏出一步自己就自由了,回頭才是傻瓜。可腦袋里又有個聲音對他說,如果不回去可能后悔終生,錯過了今次還會有其他辦法的出海的。

  —

  回去看一眼,就一眼。

  —

  別傻了,想把命搭上嗎?

  —

  這次離開可能就是永別。

  —

  你發過誓的,忘掉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

  回去看一眼,在告別這片土地之前。

  —

  你真沒用,你吃的苦還不夠嗎,風餐露宿,與野獸共眠。

  —

  也不是非得見到她,只要能確定她沒事就好。

  —

  蠢材,她可能根本不愛你……

  —

  遵從情感還是理性?

  —

  柔情殘留到冷酷徹底的過度,擁抱新生與萬劫不復的連接。

  —

  短短登船板的長度,架起了宿命之橋。

  —

  懷表的指針秒秒流逝,男子抬頭望船,又回頭看岸,反復多次。
cutboy 發表於 2011-8-10 02:05
黯沼毒牙
第一章 犬齒剉動

  ※※※

  帕布洛被哨鷹隊捕捉前的兩個小時,博豪剛剛走出哈里森的館邸。

  「老爺,車輪好像有點問題,來的時候就有些鬆動……」

  與船王達成了不出席灰羽邀請的共識,博豪先生正琢磨著晚上去哪過夜,就聽到了叫人不快的消息。肥胖的大臉抽搐了兩下。示意護衛檢查,結果像是輪軸的磨損,自然鬆動,沒看出什麼問題來。

  儘管如今的身價租用公用馬車有失身份,但也沒什麼更好的選擇。斥責了幾句,打發自己的車伕去處理壞車,博豪先生心裡決定明天連人帶車都換套更有保障的。

  馬蹄觸碰磚石路面的聲音傳來,不遠處的公用馬車路過,沒給胖子消耗脂肪的機會,侍從伸手攔車。博豪上車前老大的不樂意。侍者模樣的護衛用袖子擦了擦座椅和靠背,胖子因灰塵打了個噴嚏,才不情願地把臃腫不堪的屁股移了上去。馬車的大小容不下侍者的位置,護衛替傭主拉起車篷,跟車伕坐在驅車的前排,同時掃視著四周的建築和行人。

  馬車駛到城郊,胖子點燃雪茄抽了幾口。

  「黑小子幾日的折騰,猜不透來意,或許和哈里森想得不一樣,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亂?」

  徐風襲來拂面而過,幾分愜意。馬車有點舊,胖子靠在背椅上,摸了摸座位因風吹日曬而老舊龜裂的皮革,突然想起了自己早些年精打細算的第一桶金和第一輛私人馬車,那個不算富足卻有所憧憬的年代?

  難道物質追求到極限也填不平慾望的溝壑?

  或許不去尋找粉香,掉頭回家面對早已厭倦了的那份等候?

  胖子心裡與自己氣質不符的念頭一閃而過,放鬆後反而有幾分疲憊。

  睏意因瘦馬孱弱的腳力而越發難擋。

  瞌睡的狀態卻突然被停車的慣性所驅趕。

  —

  栽倒的樹幹橫在路中間,擋住了車行的去路,怎麼看也不是自然事件。

  —

  胖子察覺危險睡意全無,車伕突遇變故不知所措,護衛警惕環顧持槍下車。

  —

  車伕背對胖子顫抖下車,護衛背對車伕被襲暈去,胖子突遇變故不知所措。

  —

  博豪的保鏢倒下去之前還聽到了博豪驚叫「小心後……」

  —

  「輪到您駕車了,博豪先生。」

  —

  車伕回身,槍指著笨拙掏槍的胖子,冰冷說道。

  —

  馬車遠去,一切平靜自然,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

  跟種植的植物有關,博灣茶花館四季長青。哪怕在秋末,花園也是沉穩的夏綠,栽種的花多以淡色為主,稱不上跳脫,也不顯俗落,連圍墻的色彩也相得益彰,盡顯主人的品味。

  花園裡園丁修剪過環樹一側的枯枝,看見主人在招待女伴,識趣地繞開了。

  沃倫.灰藍是個有品味的男人,與生俱來的沉穩的個性並不遺傳自父母,懂事起就在博灣社交圈浸染,接受最上流的文化教育,養成了他計劃性做事的習慣。在外人看來,日常裡沃倫為人是謙遜大度並且規矩穩步的代表,偶爾也會突發奇想地做些隨性的舉動。只有極少數真正瞭解他的人,才能從那溫和的瞳仁中捕捉到掩埋在深處的強烈目的性。

  沃倫不是那種靠潔白光滑的面孔吸引女人的男人,長相併不是沃倫的長處。但他從不缺乏魅力,談吐、見識、身份、以及精準的尺度把握,這些構成他獨特的氣質。

  浪蕩公子可以用半個下午的謊言騙來一個開放的女人一晚,而沃倫可以用茶桌對坐的幾分鐘贏得一位淑女一生。稚嫩的女孩從沃倫身上看到的是包融,成熟的女人從沃倫的風度中品味沉穩,而精明女性眼中的沃倫是目光難以穿越的墻。

  沃倫.灰藍自然也從不缺女伴,但沃倫對女性很挑剔。什麼樣的女人是情人,不會帶來麻煩,值得見幾次面,什麼樣的女人又適合做妻子,沃倫清晰分明。被沃倫看上的女人不多,更少有女伴有機會踏入灰藍家宅邸的大門。

  今天拱亭中的女孩有些例外,服飾普通,依偎在灰藍懷裡,顯得有些焦慮。

  「沃倫先生,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不檢點的女人?我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我這樣忘乎所以地跑出來見您。」

  女孩揉搓著扇子,心裡的彆扭展不開,又抬頭問:「我真是一個放蕩的女人。是吧?」

  灰藍抱過女孩,溫情勸解:「殿下,您永遠是上帝最純潔的造物。」

  「別那樣叫我,會讓我傷心的,我希望你叫我伊麗莎白。沃倫,我現在好怕,我父王一定會生氣的,他會氣瘋的。」

  「別擔心,什麼事情都沒有。我準備好後就去見陛下。」灰藍公爵將伊麗莎白公主抱在懷裡,柔情安慰著,透過公主的單薄地肩頭,看見下屬停步在花園小道邊上樹叢的不遠處。

  灰藍呵護般地勸解了幾句,草鷺家的小公主帶上遮蔽面孔的黑紗羽帽,在侍者的侍奉下走出情人的花園,上了馬車。

  —

  「我知道霍華德死了。」

  公主離去,剛才還溫文爾雅的沃倫語氣瞬間轉為冰冷,官方信鴿的消息早些時候就到了博灣,而隱秘信息只能由人力傳達。

  「我只要你告訴我,哈里森最近做了什麼?」

  心腹搖頭:「哈里森閣下否認,現在還不能確定結果。」

  沃倫思考了好一會,哈里森刺殺灰羽的行為並不能說是錯誤的選擇,但結果卻是最壞的。沃倫料想過威南金盞菊局勢的發展,霍華德的死可完全不在準備之內。霍華德是亞伯拉罕早年的親信之一,他的死除了刺激到亞伯拉罕支配權威的脆弱神經,再無別的意義。此事如果是囂張跋扈的哈里森糊塗所為那可以理解,但如果是他人……那用心就不止是險惡罷了。

  如果是龐鷲家所為,以亞伯拉罕的性格,以及灰藍家今日的地位,這種玩火的舉動絕對是不明智的。想必準龐鷲夫人也清楚,現在動手整治灰藍家,不是太早了嗎?昏庸的國王並無大志,只想要錢擺脫威北災困,離開亞伯拉罕的支持,龐鷲家有什麼資本擺開對攻的架勢?

  沃倫的構想中威南商盟是重要的一環,也是今後灰藍家獨立於威爾萊特體系的經濟基礎。

  「在倫道夫死了之後,只要再5年,不,再三年,我就有把握將威爾萊特南北一分為二,只要再15年……」

  沃倫有些感慨——那個真正讓自己傾心過的女人,對威南商盟下手的時機拿捏得也是如此精準。可是龐鷲不出面,國王無決心,王國不出兵,僅依靠一個傀儡就想平定威南大局?笑話!

  「明天你派人回金盞菊明確告訴哈里森,我要霍華德死因的真相。」

  沃倫安靜地開口,任務隨著思路陸續到來。

  「威北難民太過老實了,龐鷲家的人必須分分心,你這你去安排,我不過問。帕布洛的事情不能再次發生,我的人必須得到保護,不過他們太過平靜了,無作為的人不配與我為伍。僵持下去不是辦法,王國要錢可以,但威南經濟命脈不能失去。」

  僵持下去誰會先妥協?灰藍捫心自問,並不打算讓步。

  「至於特使閣下,他想出風頭的話,隨他心願,就推他到風口浪尖,看看他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

  另一方面,博灣杜若館裡,威廉剛剛送走倫道夫生前的眾多部署。

  會議過後,威廉有些躍躍欲試。

  「利維婭,不是我幸災樂禍,這次哈里森真的做過火了,這是個好機會!狠狠地整治灰藍家一頓。」

  從威廉口中得知金盞菊血案的利維亞桑.棲鳳在最初驚異過後,問了威廉了一句話。

  「威廉,如果威南兵變,打仗的準備,你有嗎?」

  那天威廉呆了半天,和亞伯拉罕最初接到消息的時候反應一樣,他從來沒想過。

  帶病的姑娘不再追問,嘆了一口氣說道:「問題不在這裡,我猜大概陛下也沒有這樣的打算。」

  「你是說會打起來?我可不怕!」

  「不會。」姑娘斬釘截鐵地回答:「亞歷山大對政治並不敏感,帶兵出身,希切戰爭的功臣之一,在辛西婭.蒼鷺時期就一直是鷹派的代表,灰藍大公母親早亡,姐弟關係很好,哈里森又是亞歷山大唯一的外甥,即使採取什麼強硬的態度也是可以理解的。真性情的鐵血將軍,他在人們心中的印象一直如此。」

  「陛下骨子裡是個重感情的人,論能力不及您父親,比打仗趕不上亞歷山大,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是陛下。這麼多年他做得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不斷地調和您父親和亞歷山大大公之間的矛盾。壓制激化事態,幾乎成了陛下做事的本質原則。」

  「那,霍華德就這麼白死了?」

  「尺度和姿態很重要,形式上的東西會多一些,即使心裡有刺,也總有人要妥協一點。牽扯到哈里森,威南商盟的事情恐怕不好處理了,這是我之前想盡力避免的,如果只是威南商盟的人,亞歷山大十有八九袖手旁觀,現在的局勢就難說了。」

  「陛下就這麼信任亞歷山大?」

  「生死並肩的年代早已過去,共富貴的歲月會蠶食人情,況且經歷了……兩個人不再相互信任了吧。不過區區霍華德,與威爾萊特的安寧比起來,不值一提。」

  「黃金劫案」四個字,利維婭並未說出口。事件過去一年多,主謀都已經被處刑,圍繞「白蜘蛛」號的一切卻畫滿了問號,可最後又都成為禁句,叫人刻意迴避。牽扯其中的所有人,都企圖把這事情拋出腦海,怕去深想。

  叫波維.情歌的主犯帶著自己的秘密死了,驚天迷案落幕,事實的真相就擺在那裡,有必要再去追究嗎?

  每個人都這樣安慰自己,怕緊隨真相而來的是顛覆和平的血腥噩夢。

  —

  「威廉,如果明天陛下有絲毫猶豫,就別勉強,將麻煩丟給道格拉斯吧,」

  姑娘走前如此說,伴隨著輕咳。

  —

  同侍女凱利一起步行出杜若的大門,一陣眩暈,利維婭晃了晃,很快穩住了身體。

  上馬車前姑娘回頭看看,建築有些模糊,咳嗽更加劇烈了。

  ※※※

  不出利維婭所料,隔日的議會上,灰藍派全數指責利奧波特行為不端、方法不當,有辱貴族風儀。龐鷲派抓住威南商盟的種種惡行進行攻擊,要求嚴查嚴懲金盞菊血案兇手。兩派的唇槍舌劍相互往來,陛下穩坐高椅,很少表態,道格拉斯一如既往地和稀泥。霍華德的死,只讓昏君把自己寶座的扶手拍得更響亮。哈里森的事,亞伯拉罕隻字未提,昏君反覆強調和催促的是威北的捐款和馬販子的財產處置。

  議會結束的時候,看著亞伯拉罕離去的威廉有些灰心,老頭的背影又衰老了幾分。

  ※※※

  金盞菊的局勢依舊一團亂麻,哈里森自顧不暇,對於博豪失蹤的事情,還沒查出結果。

  「當時你看向那裡?」男子指著路障發問。

  後頸帶傷的保鏢確認了一下後,點頭。

  一聲悶哼過後,可憐的保鏢又躺在了地上。

  「博豪先生,該你駕車了。」

  男子握著酒瓶,無精打采地用槍指著哈里森,隨手把馬鞭丟在哈里森身旁。

  「過程應該就是這樣,做得非常漂亮,沒留下更多。」男子攤了攤手。

  博豪失蹤的三天之後,還是同樣的地點,失蹤者的保鏢引路,事情鏡像般復演了一遍。哈里森看著博豪的保鏢軟軟地倒了下去,感覺有點諷刺。躺在地上的傢伙槍法一流,還曾經讓哈里森在地下角鬥場輸了不少錢。當時一對六,哈里森壓帕布洛的六個手下贏,結果卻是這位兇漢空手擰斷了六個人的脖子,連大氣都沒喘一下。被哈里森相中後,就一直帶在身邊。因為擔心博豪出事對自己不利,才借給胖子當護衛。可在沒有任何搏鬥過程的前提下,這位一打六的壯漢就這樣滑稽地失去了抵抗力,三天裡的第二次,而且兩次都沒有防備。

  馬車停在路邊,就是博豪前幾天被劫持的位置,哈里森不耐煩地撥開男子不禮貌的槍口後說道:「你不該弄暈他,我還有話要問。」

  「我只是還原現場,而且他不會知道什麼了。博豪的馬車不是自然損壞,門上有一個模糊指印。可以肯定車軸被藥水朽過,指印大概是乞丐和攤餅販子等職業攔車乞討或叫賣留下的,作為接近馬車是不錯的掩飾手段。對方至少跟了兩天,直到車伕發現馬車的問題,租用的馬車正好路過。」

  男子坐在了哈里森的身邊,一隻胳膊搭載靠背上,揚起棕紅的酒瓶猛灌了幾口,打了一個酒嗝,濃重的酒氣讓哈林森感到厭惡,更讓哈里森無法接受的是對方不恭敬的態度,如果不是灰藍的客人,哈里森一定會讓人剁碎了他喂自己的獵犬,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博豪知道我很多事,我希望您能幫我找到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氣,哈里森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有困難,不會說話的屍體也可以。」

  「晚了。而且雖然我失業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是灰藍家的傭人。」

  烈酒讓男子已經有了幾分醉態,臉色有些泛紅:「再說我提醒過你的,你身邊的人更會讓你陷入不利。」

  「是情報廳的人幹的?和帕布洛一樣?」

  「可能性很大。」男子懶洋洋地回答。

  「可我得到的消息說情報廳的人並沒有……」

  「停止無意義的思考,船王先生,看看他受傷的位置。」指著躺著的傢伙,男子有點不耐煩:「一擊即暈,分毫不差,首先這是專業的人幹的,不是截錢的陸匪,所以無論誰綁架了博豪先生,對您肯定都是不利的,值得考慮的是接下來的事情。」

  男子把酒瓶扔出車廂外,對著哈里森說:「如果是為了對付你,第一種方法和處理帕布洛一樣,在供認後把博豪送到博灣去,結果視博灣老爺們的態度而定,對他們來說事態更好掌握。」

  男子不知道從哪又摸出了一瓶烈酒:「極端些也可以在金盞菊郊外隨便哪裡坑埋了博豪先生再挖出來,或者套進袋子和石頭一起沉進海裡去再撈上來,你猜你的朋友們會以為誰幹的?」

  哈里森沒說話,這種滅口的栽贓方式確實符合他一貫的做法。

  不理會哈里森的反應,男子用牙拔出瓶塞,又狠命灌了幾口,酒水掛在拖沓的鬍子上,又濺得馬車到處都是。

  「不過那樣也許會產生反效果,而送到博灣的階下囚又已經有了,最大的可能還是某天早上,博豪先生和你的敵人成了朋友。」

  哈里森愣了一會,臉色變了,忙追問:「你說他會背叛我?」

  「你還在考慮這些事?」

  「我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用做。你還不明白。事情打一開始就不在你的控制中,更不是什麼特使大人能決定的。這是王國兩大力量的勢力鬥爭,你只是前線的倒霉蛋而已,最終的結果還是得由那個昏庸的傢伙來掌握。」男子譏笑哈里森,無所顧忌。

  聽了輕視自己的言語,哈里森恨不得用鐵絲永遠封死對方吐露輕蔑的嘴。僅限想想而已,對於表弟沃倫.灰藍花大力氣從牢裡撈出來的人,哈里森還真不能下手,況且這看似不要命的傢伙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讓哈里森隱隱不適。如果非要形容那感覺——像條受傷的瘋狗,隨時會咬人一口,不管是誰。

  「第一密探先生,我們回去吧,還有個現場要麻煩您。」

  「別那樣叫我,我只是個失敗者。」

  男子滿眼血絲,回頭看看博豪的出事地點,又灌了幾口酒,頹廢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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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份報告

  ※※※

  「我想您是誤會了,美麗的夫人。」

  利奧波特擺擺手,示意此事與自己無關後繼續說道:「博豪先生並不在我這裡,您丈夫的行蹤您不應該來問我。」

  「特使閣下,我是真誠地想跟您談談,我丈夫和帕布洛先生同一天失蹤的,我去找過索菲亞小姐,而索菲亞小姐告訴我帕布洛先生確實在押送博灣的途中,但她向我保證並沒有見過我丈夫,我覺得她沒有欺騙我的必要。」

  「所以你就覺得您丈夫在我手上?我有欺騙你的動機?您的意思是我違法綁架了您的丈夫?」

  「特使閣下……」

  漂亮女人搖搖頭,態度誠懇。

  「閣下,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從您這裡得到些信息。」

  「很抱歉,我無能為例,您丈夫在去哪家花館的途中迷了路的可能性更大些。」

  「特使閣下,我只是個單純的女人,經商的事情,政治的事情,我都不懂,但這關係到我丈夫以及博豪家族的存亡,所以我來求您。」

  女人低下頭,樣子有些難過:「我聽其他商人說我丈夫可能冒犯了您,如果您需要用錢,我願意說服我丈夫帶頭出來捐款,只要他平安,我們可以拿出全部財產的一半來,郊外兩座莊園可以先抵押給您。」

  小矮子眨巴眨巴眼睛,大概是估算了一下對方的身價,也可能是對漂亮可人的年輕夫人有些敬佩,利奧波特抓了抓腮,最後不得不搖頭說道。

  「夫人,第一,我不覺得你做得了主。」

  利奧波特接過管家端上來的淡茶,沒接穩,小半杯灑在了禮服褲子上,弄濕的位置挺尷尬,拿過手帕擦了擦,滿不在乎地對博豪夫人繼續說道。

  「第二,您丈夫的所作所為,有些仇家也不難理解,您不該找到我這裡來。」

  「第三,假如您丈夫真在我手上,以我現在掌握到的罪行證據,別說一半,您家的全部所有都將被我回收。」

  說著利奧波特放下茶杯,示意侍者給自己削蘋果,看著年輕夫人的反應。

  女人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者,張了張嘴,又看了看灰羽:「特使大人,我們能不能私下聊聊。」

  「夫人有話直說吧,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利奧波特咂咂嘴巴,那樣子更像街頭的小混子。

  女人咬鼓足勇氣說道:「確實您可以毀掉博豪家的一切,您也有權利收回博豪家的全部財產,但……」

  漂亮的夫人咬了咬牙補充道:「但那是王國所得,不是閣下您的。」

  說著女人手指輕蘸茶水在發亮木桌上寫下了一串數字,光數字的長度就讓灰羽心裡癢癢。

  「呃……」

  利奧波特盯著這位年輕靚麗的夫人仔細瞧了瞧,有點佩服對方過於直接的表現,但不得不承認提議很是吸引人,一個在威南斂財多年的商業巨鱷究竟有多少家底?

  「如果特使大人覺得不妥,也可以把這筆錢以任何名義捐獻出去。」

  老實說利奧波特確實動心了,威南之行到現在,除了一個空頭銜和王國的政策優惠,目前都沒有什麼實質的東西入手,持續虧本。灰羽撓了撓腮,眼珠滴溜亂轉,拿不定主意,歪頭盯著天花板做沉思狀,會客廳裡顯得安靜,能聽到侍者削果皮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盯著女人漂亮的臉,利奧波特說道:「博豪先生到是取了一位不錯的夫人,據我所知,博豪先生經常流連與花館,而且有一樁人命案就是因為情婦而起,四年前還對一位少女……」

  「特使大人,我知道您想說什麼。但人活在世上,面對眾多的選擇與引誘,誰會不犯錯誤呢。特使大人應該不知道,少女時代的我曾經在您的劇院演過戲,甚至還與您手下的男主演有過單純的戀情。」

  「哦,有這事?說來聽聽!」利奧波特來了性質。

  「現在想想,那時的選擇到現在也不知是對是錯。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老實說,直到來見您之前,我還想帶著所有值錢的東西盡快離開金盞菊,不去管我丈夫的死活。他對我從不忠誠,厭倦了我之後又去找別的女人,一個又一個……」

  「我知道他不能算個好人,幾年前在茉莉每夜出去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所以我沒資格說他什麼。」

  「他曾經對我不錯,並沒有玩弄我後棄之不理,還盡一切所能滿足我的虛榮,知道我沒有能力為博豪家帶來子孫後也沒有拋棄我……」

  女人輕輕抹掉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所以,人都會犯錯,可能只是一個選擇的錯誤而已,我曾想一走了之,但現在我想救他,即使我知道這很難。」

  抬頭望著利奧波特,女人脆弱的表情讓人痛心。這表情讓一直不那麼正色的利奧波特有些恍惚,在物慾橫流的上層社會裡,這是一個不那麼複雜的女人,利奧波特沉思了半晌,好似想起了什麼,嘎巴嘎巴地咀嚼著蘋果,完全不是拿主意的態度。

  吃完蘋果,利奧波特站起身來,對女人說道:

  「您丈夫我從來沒見過。」

  ※※※

  空氣渾濁,週遭漆黑,從味道判斷以前應該是個儲存紅酒的地下室。

  胖子臉上被套上黑布,什麼也看不見,分不清白天黑夜,更不知道被關了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期間綁匪來過,對話的時間不長,博豪得知對方是利奧波特。博豪是聰明人,不覺得自己能挺過房間裡那些發出滲人怪響的刑具,刑前招和刑後再招對審訊者影響不大,但是對受刑者就不一樣了。所以胖子一開始就打算有問必答,可利奧波特只是每次匆忙過來看看,然後不留下一句吩咐就走。博豪沒有受刑,但精神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養尊處優多年的嬌貴身軀經不起折騰。利奧波特似乎還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讓博豪覺得自己可能沒有任何利用價值,開始擔心自己的性命。

  就當博豪先生被命運未知的黑暗籠罩得心力憔悴,幾乎發瘋的時候——利奧波特再次到來。

  「帕布洛全都招了,現在形勢很清楚,要麼你站在我這邊,要麼我現在把你交給哨鷹們。我瞭解您的恐懼,所以我不保證在事態平復下來之前你沒事,因為我自己也走在危墻下,這是我利奧波特的覺悟。」

  特使的話易懂,一邊是國王的特使,一邊是威南的霸主,決定權完全不在自己。從知道自己是落入利奧波特手裡的那一刻起,胖子就心死了。要麼是國王的囚牢和絞刑架,要麼黑幫的淬毒匕首,再不就是乾脆死在這不知名的地下室裡。

  利奧波特再來的時候,甩下兩份報告書,第一份是近期的,內容主要是威南商盟眾商的不法行徑,其中以馬商帕布洛和胖子自己的記錄最為詳細。

  灰羽對被嚇怕了的博豪說:「這份報告是龐鷲公爵大人交給我的。」

  另一份報告更讓人震驚,日期是四年前的。這份報告以船王哈里森為中心,講述了船王的海上帝國是如何在短期內迅速崛起的——記錄最多的是哈里森與黑幫勾結殘害地方,並串聯海盜襲擊西海商船的內容,最詳細的條目具體到準確的時間、地點、交易金額、死亡人數等等。

  胖子戰戰兢兢看完,如此詳盡的調查,顯然是四年前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收集的。這份報告中記錄的眾多案件,以及案件涉及的官員名單、黑金往來金額和死亡人數,足夠把昏君氣死幾個來回。但從報告的語氣來看,似乎呈報者並沒有從調查結果中取得對自己足夠有用的信息。大概調查人當時正著手遠比此事更為重要的任務,因為抱有更強的目的,才對調查結果相當失望。

  「這報告是國王陛下親手給我的。」

  利奧波特亮出密探編號證明,暗銀色的徽章在博豪眼前一晃而過後收了起來,見多識廣的古董商人確認那是真貨。

  「與其他密探不同,我此次來是單獨執行國王陛下賦予的任務。」黑小子的表情少見地嚴肅起來:「博豪先生,我給你一個機會,是跟哈里森一起死,還是為國王效力?」

  哆嗦著唸完報告,胖子早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

  「關於哈里森與文特拉以及西海海盜之間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

  「我的身份和任務,不許被第三人知道。」

  —

  失蹤後的第三天,商業大亨博豪重見天日。

  ※※※

  特使遇刺後的第四日下午,迎風花的罌粟館舉行了募捐和拍賣活動,威南大佬博豪先生高調登場,成為首個捐助者。

  —

  拍賣會是按特使要求舉辦的,競價商品是商人帕布洛的部分財產,由於財產查證工作涉及的地理範圍太廣,估價也困難,此次拍賣的主要是帕布洛迎風花的房產和莊園內的珍奇物品。博豪不愧是地頭蛇,一切安排很妥當,慕名前來的買家也都不是泛泛之輩。效果也比預想中的好,大甩賣方式的吸引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人,看來商人的本質永不會變,趁機發友難財的傢伙不在少數。

  「女士先生們,還有更高的出價嗎?」

  為了一枚珠子,博拉蒂的侍者再次舉了牌子。

  「嘖,真有錢。」

  坐在競拍者的後排,利奧波特撓撓下巴,酸溜溜地嘟囔了一句。性感撩人的索菲亞小姐在左,博豪在右,博豪身邊是他年輕貌美的夫人。

  「海皇之眼」剛一露面,特使大人就迫不及待地競了價,然後就被一片黑壓壓的數字壓了下來,很快自己的出價變成了別人的零頭,這讓利奧波特覺得自己確實挺窮。

  「特使大人您喜歡?」

  看著利奧波特那羨慕樣,身邊陪伴的博豪先生小心地問了一句,希望自己不再破財了。

  「不喜歡!雖然他亮晶晶的,大大的還能放光,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真的!可是我身邊的這位索菲亞小姐應該是蠻喜歡的。」

  一身盛裝的索菲亞小姐靦腆地笑了一下,目光不時在博豪與利奧波特身上掃過。博豪先生無奈再次競了價,不過很快就被博拉蒂的價格壓過了,兩人把價格又推高了幾次,博豪先生還要加價,被灰羽阻止了。利奧波特向老管家使了個眼色,後者競價,把價格提了一倍整。博拉蒂的人迅速反應,價格又被蓋過了。灰羽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再不競價了。

  「特使大人,您剛才那價已經不值了……」

  「我知道,而且我根本沒帶錢。」

  下一件競拍品擺上了高腳支架,蓋著綢布,沒定底價,主持者高喊「無名之卷」的同時,下邊齊刷刷地競價板立刻蓋過了眾多人頭。

  「這東西是什麼玩意?」

  「一幅沒有共開拍賣過的東西,胡安早期的作品。我在帕布洛那混蛋家裡看過,當寶貝似地藏著。利奧波特大人,今天來的人八成都是為了這個。您要知道,涉及到王族的尊嚴和安全,王族成員的肖像畫一般都是收藏在王宮博物館裡的,王族也很少找宮廷畫師以外的人作畫。這幅是例外……」

  博豪忙著競價,價碼很快超過了帕布洛的天價莊園,並且沒有止住瘋狂飆升的勢頭,利奧波特也對物品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不過競標價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瘋狂的數字隨著牌子的頻繁起落從高昂變成了離譜。

  「畫中可是一位美人。」博豪又補充了一句。

  「那種半遮半掩的女體,你也好這口?」

  利奧波特眨巴眨巴眼睛認真地問,思路已然跑偏。

  「閣下,胡安畫的都是正經作品。」

  「那有什麼好看的!」

  「其實如果您有需要……」

  索菲亞輕咳了一聲提醒自己的存在,避免話題轉向男人們的低級趣味。博豪先生腫著臉賠笑了幾句。大家還是把心思放回會場,畢竟這次拍賣的全部收入關係到金盞菊募集賑災款項。帕布洛家當超乎想像,僅金盞菊範圍的莊園裡查抄來的物件的拍賣金額,就讓灰羽瞠目結舌。

  「早知道挨個抄家算了,來得多效率。」拍賣會完場時,灰羽心裡不切實際地抱怨了一句。看了看那邊,得到胡安作品博豪先生異常高興,儘管那價錢讓他這樣的富豪都五味雜陳,可興奮溢於言表。把侍者推向一邊,自己親手抱著。

  「胡安的名畫我收集了不少,他擅長畫女人,完全寫實。當初這畫流落到黑市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是真品!」胖子小心地將畫放入馬車,邊關車門邊說,還囑咐手下人小心看好。

  「那時候正趕上金盞菊房產地震,我手頭一點現錢都沒有,讓帕布洛那個混蛋搶走了。後來我多次讓他賣我,這混蛋……他根本不懂畫,搞成這個樣子。」

  胖子想了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走過來又對灰羽輕聲說道:「這畫放在我手裡不安全了,送給您。如果國王陛下不追究我過往的行徑,並且我有命僥倖挺過這次,將來即使傾家蕩產重新來過,我也一定從你手裡買回來。」

  「我先帶回去處理下,都讓帕布洛糟蹋了。」說著肥腫的胖子拉著年輕的夫人,帶畫上了馬車,樣子到有幾分灑脫。

  灰羽實在沒想到像他這樣看來粗俗的豪紳是如此愛畫的人,只能說各有所好吧。

  —

  一行人出罌粟館大門準備乘馬車的時候,陌生的侍者恭敬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送來一件禮物。

  是剛剛博拉蒂拍走的「海皇之眼」。

  至此利奧波特鬆了一口氣,似乎威南商盟的堅實圍墻有所鬆動,坍塌了一角碎石。

  ※※※

  回到臨時公館的時候已經入夜,剛剛拍掉的不少物品竟然都以禮物的形式送回了公館。這種變相捐錢兼賄賂的方式讓灰羽真切感受到了威南人的財大氣粗和行事作風。索菲亞指揮哨鷹隊將拍賣收入和第一批募捐的錢款通過陸運送回博灣,任務完成一半,事情有所進展,多少讓兩人的負擔輕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無名之卷」被博豪送入特使的臨時公館,收不收下這幅畫,灰羽還沒拿定主意,因為瞞過索菲亞不太容易,但是欣賞下這幅史上第一高價的名畫可是必要的。

  畫被博豪重新裝裱過,修飾過後更顯價值不菲,管家掀掉的蓋布,灰羽瞪眼觀瞧。

  說實話灰羽對藝術作品完全免疫,但畫中女人的冷艷還是完全了征服了他。

  「這就是辛西婭.蒼鷺?」

  太過專注於前國王的美,灰羽不曾注意這幅油畫中那女子耳垂上,一抹亮紫色的寶石光輝。

  ※※※;
cutboy 發表於 2011-8-10 02:06
第三章 爪印殘留

  ※※※

  海風腥潮,黑礁石坡路上的廢舊燈塔破敗已久,陽光下近看,墻色的褪落與鳥糞的痕跡讓燈塔更加斑駁,男子到達的時候,燈塔已經被先來者佔據了,七八個似保鏢的人物分佈在門外,背靠塔基站成一環。

  海鳥的叫聲和秋末的烈日同樣讓人心煩,毒梟今天前來是要處理一宗大生意,門前被保鏢們搜身時,毒梟隔著木門清晰聽到了燈塔裡邊兩個男人的劇烈爭吵。

  「去你的生意,我來可不是為了這個!」

  「我說了,那小子肯定不是普通人,還有人幫忙,我死了六個人!」

  「你給我聽著,文特拉,如果你還想在這片混,最好給我老實點,仔細想想你是誰!」

  一聲巨響,不知道什麼東西被摔在了地上。

  「這不能怪我,如果不是霍華德,就得手了!」

  「你還敢提這事?」

  「我說了,那不是……」

  —

  木門被敲響。

  臉上帶疤的方臉男子不再說話,坐在木桌前衝來人點點頭。窗邊的帶筒帽的人一身黑色禮服,正用手帕捂著口鼻遮擋灰塵,看見瓦格納進門也沒什麼表示,斜了一眼來者後目光看著窗外,看起來還在氣頭上。

  來人坐在桌前,哈里森的保鏢將搜身得到的東西放在桌上,又對哈里森耳語了幾句。

  船王大略端詳了一下來人,身材中上,年近中年,但身體還算硬朗,又掃了一眼桌上——精緻的雙筒單持火槍一隻,雕著花斑蝴蝶的水洗紋折刀,以及一個小木盒。

  「這就是你口中可靠的生意人?」

  不滿地哼了一聲,哈里森譏諷了文特拉一句。

  黑幫頭子面色不善,拿起刀子,抬眼看看,刀尖向下,鬆手後自由垂落紮在了桌面上,有半寸深,銳利程度可想而知。文特拉又拿起火槍,掂掂份量,惡狼般的目光緊鎖瓦格納,眼神狠辣,突然文特拉用槍口對準來者的腦袋。

  —

  哈里森望向窗外,毒梟不說話,燈塔室內的氣氛定格在冷徹。

  —

  「咔!」

  —

  扳機輕扣,什麼也沒發生,槍沒填彈。

  —

  「品味不錯,利安德爾時期生產的威北貨吧,現在很少見了。」

  文特拉笑著將槍推回桌上:「射程夠遠,從不爆膛。這刀子也上乘,有興趣就出給我吧。」

  男子將東西收回,淡淡回應:「不賣。」

  「現在道上的孬種越來越多,你這麼有性情的也沒幾個了。」文特拉也不強求,笑著點了點頭,回身說道:「介紹下,這位是你想見的,鼎鼎大名的哈里森先生。」

  「這位是瓦格納……瓦格納.棕鼬,不是假名吧?」

  「代號而已。」

  瓦格納說著脫帽致意,操著一口彆扭的博中腔。文特拉樂了一下,哈里森也不看這邊,只是淡淡頷首。

  「你藏得可真夠隱蔽的,聯繫你可花了我不少時間,看到我的留言了?」

  毒梟沒搭茬,四下看了看,把門窗的位置都觀察了一邊,明顯更介意自己的安全,他對擅自更改日期的事耿耿於懷:「為什麼把見面的日期提前?」

  「出了些問題,這幾天有大人物要來金盞菊,臨時會有整頓,出入貨會不方便。」

  說著文特拉打開木盒,裡邊暗黃色的粉末雜糅些黑粒,抬頭看看,又問道:「這玩意現在好賣?」

  「這盒送你。」

  文特拉對瓦格納樹了一下大拇指:「這還是頭一次見面吧?」

  「跟你比,我只是做點小生意。」

  「小生意?」

  文特拉嘿了一聲,他很少涉及煙片這一行,所以雖然同在威南臟水抗裡討飯,但一直沒有過什麼正面衝突。不過大毒梟瓦格納的名號,在威南曾經也是響噹噹的。

  —

  毒梟本人幾乎從不出面,用毒品給人洗腦,讓人墮落於虛幻,當他們再也無法擺脫粉末控制之時,無論是索取金錢還是驅使借力都變得輕而易舉。四年前,瓦格納和他的組織混得風生水起,哈里森手下商盟裡的舒伯也染上了毒癮,被瓦格納的人敲詐,也因此文特拉才開始關注這位毒梟。就在文特拉帶人持械,打算去跟新幫毒梟好好「談談」,弄清楚誰才是威南地下大佬的時候,瓦格納組織的二號和三號人物在一天晚上相繼死亡,幫派群龍無首、分崩離析,內鬥後小嘍囉們分成了幾股細流,再之後也被其他勢力慢慢收納了。而瓦格納本人不明失蹤,後來的一個女人說瓦格納死了,有人說他跑了,但從那以後,再沒有過毒梟的任何消息。煙片的渠道斷了,禍害威南民眾已久黑毒風暴過去,讓人大感心快。整個傳聞中最玄的是沒留下一點線索,如狂風過境,整個販毒組織幾乎在一夜之間被人連根拔起。更有有人說是上帝看不過毒梟的惡性,予以懲戒。

  —

  收回思緒,文特拉把煙頭按在桌上擰了擰,熄滅了煙尾巴,黑幫頭子捕捉毒梟臉上每一個細節變化。

  「生意的事,先放一邊,對於你的事,我還有點疑問。」

  —

  「四年前,我聽說你已經死了。」

  —

  毒梟抹了一把鼻子,緊張時下意識扯領口的小動作沒逃過疤臉男子的眼。

  —

  「誰那麼大能量?」

  維特拉不肯放過瓦格納。

  —

  毒梟眼神依次掃過屋裡的三個人,警惕性明顯提高了。

  —

  「這幾年你在哪?」

  黑幫頭子進一步逼問,燈塔室內的保鏢已經將手伸進了上內裡。

  —

  「回答我的問題。」

  語氣冷酷,文特拉命令道。

  —

  「我被手下背叛了,他們……」

  毒梟估計了一下眼前的形式,放棄了抵抗,開口回答。

  —

  「不,不,不,先生,那些被我收容的人,他們可不是這麼說的。」

  拙劣的謊言立刻被黑幫頭子揭穿,疤臉上寫滿了對糟糕回答的不滿意。

  —

  「不做生意算了!」

  毒梟被激出了脾氣,起身想走。

  —

  「你哪裡也去不了!」

  黑幫頭子的槍口對準了毒梟,哈里森的保鏢封門同時掏了武器。

  「別得寸進尺!」

  毒梟怒吼中掏槍直指文特拉。

  一旁的哈里森依著燈塔的窗臺,悠閒擦拭著自己的手杖,沒事人一樣,彷彿血腥場面早已經見慣。

  —

  槍戰一觸即發,而其中一方沒子彈……

  —

  文特拉笑了一下,哈里森玩膩了手杖,偏頭看窗外。

  —

  毒梟的呼吸急促,舉了一會槍,目光在哈里森和文特拉之間惡狠狠地掃視。

  —

  「好吧,咱們談談。」

  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敗勢的毒梟坐回了文特拉對面,頹廢說道:「密探,可能是密探。」

  —

  「密探?」

  毒梟坦白後,文特拉坐直了身子,哈里森收回了之前漫不經心的態度,瞪著眼睛等著下文。

  —

  毒梟回憶了一下說:「不止一個,夜很黑我也分不清多少人。都是厲害的老手,至少有一小隊。事發的晚上我們都沒準備,他們突擊了我的地盤,大部分人在夢中……」

  瓦格納呸了一口,繼續說道:「那晚我運氣好,和一個女人在地下室裡鬼混,就是老二剛娶的那個騷貨……」

  「行了,咱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別那麼看我!」

  瓦格納氣急敗壞。

  「因為有點心虛就格外警惕,然後聽到點聲音,我怕是老二醒了發現那騷貨不在,就上去偷偷瞧了瞧。只看到幾個黑衣的人影鬼魂般地在往樓上摸,地磚上都是血,兩個值夜的白痴都死了一會了。然後我頭都沒敢回,直接返回地下室,從地窖跑了。至於他們的死,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

  待毒梟說完,文特拉和哈里森互換了一個眼神。

  「臭蟲們找你做什麼,你確定那是密探?」一直沒說話哈里森終於開口。

  「開始的時候不確定。」瓦格納搖搖頭:「後來我才知道,可能是公爵的人。」

  「公爵的人!哪個公爵?」

  小小的一個毒販牽扯到了密探和公爵?隨著瓦格納吐露的東西越來越多,哈里森的驚訝再難以隱藏。

  「倫道夫.龐鷲,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倫道夫有個得力的手下,帶兵的大官,叫德普拉。我的人賣貨到博東,他家的兒子染上了毒癮,我的人不知深淺,那幾個王八蛋居然不開眼到跟博中擁兵最多的將軍抬價。媽的,全毀了!都讓他們毀了!」

  說這裡,咬牙切齒的瓦格納打開木盒,捏來一把粉末,仰頭灑下,吸了進去,舒暢的哆嗦著,神經質地抽動了幾下,隨後漸漸平靜了下來,嘴唇和鬍鬚還有殘渣。

  「我要東山再起,就這麼回事,你們還想知道什麼?」

  瓦格納舔了舔嘴唇,吸食後慘白的臉附著一副要死的表情。

  —

  哈里森不說話了,繼續看著窗外,但表情已經不像剛才一樣悠閒。文特拉點燃了另一支雪茄,指頭一下下敲擊著桌面。

  兩人消化這些信息都需要些時間。

  —

  再次和船王哈里森交換眼神後,文特拉問道:「這麼說,你一直在逃亡?」

  「你可以這麼理解。」

  「所以風平浪靜了,你就回來了?貨是哪裡來的,貨源是哪?」

  —

  「得了吧,別以為我好欺負,生意到底做不做。」

  涉及到立足的根本,這次瓦格納不再退讓。

  「夠了。」

  一直話不多的哈里森終於表態,文特拉聞言咧著帶傷的大嘴笑了笑,伸出了一個巴掌,對著瓦格納說:「為逃犯送貨風險可是很大的,現在情況變了!利潤的五成歸我,我估價!」

  對於這種出爾反爾、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毒梟實在無法忍受,氣得臉都紅了,站起來轉身就走。

  文特拉腳搭在桌子上,得意地翹著凳子,看著毒梟離去。

  「我勸你最好再考慮下,在整個威南沒有一家比我的海線更安全,尤其是運往博灣的貨。既然你跑過船,就應該知道,很少有人有辦法過海卡。」

  —

  毒梟停在門前,手摸在生銹的把手上。

  —

  「現在不同於你那時候,倫道夫死後海線查得很嚴。」

  黑幫頭子說得自信滿滿。

  —

  內心鬥爭了許久,毒梟再次走了回來。

  「我只說一次,最後一次。運三箱,給你這個數,今後還能合作。就這樣,我不會讓步了。」

  —

  兩個惡棍對視了一會。

  「歡迎成為哈里森海運的夥伴。」

  文特拉叼起雪茄伸出大手——雙方成交。

  隨後開始討論運貨的細節,這下哈里森徹底沒了興趣。

  「你們如何保證我的貨的安全?」瓦格納仍然有些不放心。

  「與北運的小麥混在一起,正規船運過卡檢查的時候都是抽檢的。海檢人員全都疏通過,貼上哈里森船運標籤本身就是最好的安全保障。」

  「海盜那裡呢?」

  「海盜不敢動哈里森船運的貨,我保證沒問題。」

  「上次我走船後,足足少了2公斤!」

  「如果信不過,你可以上封條。」

  「金盞菊港的警狗怎麼辦?」

  「我來安排,把貨送到制定倉庫就行。」

  ……

  比正規商人更有效率,臟水裡打滾的人,利益高於一切,沒有敷衍應酬,更沒廢話,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對比那些斟酌說話思前想後的世故派,或許此刻的惡棍們活得更加真實。

  —

  待一切都談妥,天已過午,瓦格納的離開燈塔的時候像只警覺的狐貍,老馬單騎很快消失在海岸的遠方。

  ※※※

  大毒梟的離去,讓燈塔裡略微安靜了一會。

  「是真是假,這事你怎麼看?」獨自思考了一會後文特拉問哈里森。

  「假的。」哈里森坐在了剛才毒梟坐過的位置,對著毒梟說道:「很有說服力的說辭,不過假話居多。」

  「那你幹嘛放他走,剛才殺他的機會多得是。」

  哈里森把帽子放在桌上,推了一把頭髮。「我也是剛剛想起來德普拉這個人。」

  「倫道夫嫡系的將軍?」

  「四年前瓦格納毀在密探手裡應該是可靠的。他在威南混跡了很多年,人脈也不差,除了情報廳的人,還沒有哪個私人組織有如此強的紀律性和行動力在一夜之間抹殺掉這麼一個根基深厚的幫派,即便是地方情報廳也不可能,我相信那是倫道夫的人,叫人毛骨悚然的斬首計劃。」

  哈里森又想了想:「德普拉兒子那件事我也聽說過,這兩件事也聯繫得起來。威南是亞歷山大的地方,威中軍隊進不來,礙於老部下的面子,倫道夫遣密探來也是可能的。」

  這些跟文特拉的感覺一樣。

  哈里森繼續說道:「我懷疑的是這個瓦格納,單單是他能活到現在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並且在他名聲最響亮的時候也從來沒人見過他,而逃亡這麼久他還沒吃夠教訓,仍敢往博灣送貨?」

  「還有,關於德普拉,我想起個事,是聽我母親談起的。德普拉這人帶兵打仗的能力是一流的,常青藤攔下希切大軍的是他,後來發起反攻的先鋒也是他。不過這人的毛病和缺點一樣多,是個難以駕馭野獸。前女王辛西婭.蒼鷺執政時德普拉居功自傲以下犯上,多次狂言女人不適合治國只適合生孩子,被革職懲戒過。後來更是在威東無法無天,擁兵斂財犯下死罪,惹得女王大怒。辛西婭要殺他,被當時的倫道夫.龐鷲伯爵以命保了下來,自此成了龐鷲家的狗,直到亞伯拉罕登基後才重新佔據了威東。」

  「無法無天,擁兵斂財?」

  「就是強佔威東民眾土地,大面積種植罌粟。」哈里森樂了,說得無可奈何。

  文特拉聽終於明白了「你是說……」

  「國王都能帶頭走私黃金,將軍差人販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倫道夫活著的時候這傢伙不敢造次,現在老毛病又犯了吧。跟他比,你可只是個小混子。」

  文特拉聽了,摸摸臉上的刀疤,覺得這世界還真是荒唐。

  「那這貨運嗎?」

  「運!讓海上的朋友別插手。」

  哈里森用手杖敲打著自己的手心。

  「國王對毒品沒好感,倫道夫不在了,小公爵靠不住,德普拉是想自立門戶吧。借這個機會接觸下德普拉,沃倫應該對這人感興趣,能爭取過來是最好,不行針對威南黑毒這事咬他一口,噁心一下龐鷲家也不錯。」

  —

  就在亞歷山大到達金盞菊城的前一天夜晚,三箱將威爾萊特推向戰火邊緣的黑毒,就這樣悄悄地上船出海了。

  ※※※
cutboy 發表於 2011-8-10 02:07
第四章 餓狼與土狗

  ※※※

  哈里森的宅邸起居建築的一間豪華套房門外,年輕的侍者在門外徘徊了一上午。

  幾近正午,房間裡的客人還沒有起來。

  侍者很猶豫,以這位客人的壞脾氣,打擾了其休息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可是主人的交代又不能不傳達。

  侍者把耳朵靠近房門,聽到了輕微的鼾聲,昨夜獨自酗酒到深夜,現在客人還在沉睡。

  ———

  仍然是那個不堪回顧的場景。

  ——

  似時光倒流,恥辱重生。

  —

  穿戴完畢後,追蹤者在鏡子前邊照了照,搓著鬍鬚笑出了聲,似乎對自己的外形很滿意。

  「我看起來像個要去灰色海岸港口進貨的小本魚商,你說是嗎?」

  道爾付過錢後走出了服裝店,伸手攔住馬車,車伕聽到是鎮外不願意出行,道爾加了錢,不願意為小事耽擱。

  上車後追蹤者開始思索表演者下一步會採取的行動。

  —

  馬車出城,向西行駛,風向偏西南,離蒲包郡還有30公里左右,估計天色黑下來的之前就能到達了。

  —

  「他應該發現了的,灰色海岸出不了海。」

  車上道爾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東西。

  —

  「為什麼他還要踏進灰色海岸一代呢?」

  馬車在行駛,而道爾試圖尋找那些瑣細的頭緒。

  —

  「聰明人是不會踩陷阱的,我是表演者……我就會在這裡掉頭。」

  道爾伸出一隻手指在空中慢慢地向右涂畫著……

  —

  「海岸線都不安全,轉向東邊內陸,穿過密林,到達黃角蘭鎮繼續躲藏。」

  道爾向右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

  「黃角蘭人口很少,每個陌生人都是引人注目的,追蹤者的人已經等在那裡了,我不會犯這種錯誤,不會……」

  道爾的手指原地畫了一個圈,轉而向上。

  —

  「再往上是博中的軍事管理區,查間諜差得很仔細,每個過往的陌生人都會被過問。」

  道爾的手指開始向下,到了開始的位置,又一次停住了。

  —

  「這裡我剛剛被咬到了尾巴,那個強大到無所不能的追蹤者在等我,他會抓到我,給我好看的。」

  指尖又一次向西,回到了灰色海岸,手指再次原地化劃了一圈,沒有去處。

  —

  道爾呼出了一口氣,停止了逆向的思考後搖了搖頭。

  「沒有人是無所畏懼的。強敵並不可怕,未知的恐懼才讓人窒息。恐懼產生警惕,警惕讓人疲憊,疲憊讓人犯錯誤。我觸碰到你的底線了嗎?」

  道爾自言自語之後笑了笑。

  —

  「在如此的逆境下,仍然堅持走向灰色海岸的你,那個被追趕的到無所遁形的你,是疲憊了?還是我遺漏了什麼?」

  所有細節又開始在道爾心裡逐一過濾。

  —

  路程駛過一半,一路無話略顯煩悶,車伕看著同坐的第一密探,滿眼好奇。

  「先生您是做生意的?」

  年輕車伕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雖是用的博灣口音,但因太過咬字而略顯死板。

  「嗯。」

  道爾被打斷了思路,隨意答了一句。

  「魚商?」

  「嗯。」

  「那您一定去過很多地方。」

  道爾仔細打量了一下車伕,很年輕的小夥子,頭髮塗了蠟,衣服有些單薄,在他的品味和經濟基礎上努力地追求著時尚,拽韁繩的雙手戴著一副厚手套,駕車輕熟,眼神中閃爍的是其同齡人中常見的對廣闊天地的嚮往。

  「等我賺夠了錢,也要到外邊看看,要不是母親年紀大了,我早就出去了。」小夥子甩動韁繩說:「我的朋友跟我一般大,在加藍都賺了大錢了。可我還在駕車,天天跑這路,又能有什麼出息呢?」

  聽著年輕人的話,道爾沒半點反應。

  小夥子還是沒什麼城府地自說自話:「我的普通話標準吧?我拉過的旅客都這麼說,到外邊去不會說普通話可不行。對了,您到過博灣沒?我聽說博灣教堂廣場有蒲包政廳的好幾倍大!」

  「你很熟悉這條路?」道爾對工作以外的東西根本不感興趣,截斷年輕車伕的話,問道。

  「是的,先生。」

  「三天內載過什麼奇怪的人沒有?」

  「沒有,先生。」小夥子回憶了一下答道。

  道爾聽了點頭,以表演者的特質,外行人確實很難看出破綻來。

  「到了蒲包需要我介紹旅店跟您嗎?房間干凈,價格實惠的。」小夥子熱心的建議。

  「不用,陌生的環境更適合我現在的狀況。」道爾明白,這種跑車的人多數都是跟旅店有經濟聯繫的。

  小夥子失望地「哦」了一聲,隨後馬車速度減緩。

  「走了一路了,要方便嗎?」

  道兒搖搖頭,繼續低頭思索可能被自己忽略的任何蛛絲馬跡,自己應該是錯過了什麼細節。

  —

  換位思考重新開始,從表演者逃離的房間,一幕幕的場景在追蹤者的腦海裡再現。

  —

  樓頂、小巷、服裝店、馬車……蒲包。

  —

  萬能的追蹤者在我身後,他是個難纏的傢伙,我要擺脫他。

  —

  擺脫追蹤者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道爾自問。

  —

  殺了他。

  ——道爾給了自己答案。

  —

  車夫上了車廂。

  —

  道爾仍在思考。

  —

  解手歸來的表演者拔出了火槍。

  —

  追蹤者忽然回頭!

  —

  槍響的前一刻,道爾從車廂座位上彈起,抽身躲過了突然的槍擊。倒身瞬間回敬對方的是自己的子彈,表演者及時地側身保住了性命,該死的子彈不偏不倚打在馬背上。一聲竭力的馬嘶,傷馬開始疲命奔騰。

  —

  天色漸黑。

  馬車沿路飛馳,亡命者在狹小的空間里互博,激烈的搏斗撞彎了遮陽的車篷黑布的支架。

  追蹤者的軍用匕首來不及拔出,表演者的利刃已經割破了他的左腮。躲過致命的一擊后,道爾抱住對方的持刃的胳膊沖向座位,沖撞中馬車劇烈搖晃,匕首落地。兩人用的是如出一轍的軍用搏擊手段,以迅速擊倒或確立有效殺傷為目的。近身角力過程中,兩人的膝撞和肘擊沒有間斷,同時盡量讓自己的頭部少受傷害。

  又一次拳擊逼迫對方后退,道爾撲身而上,立刻被腳踹踢了回來,半遮蔽式的車廂中兩人剛剛分開半臂遠,又各自扶住馬車的上可以借力的位置,穩住身形后纏斗在一起。

  —

  受傷的馬匹瘋命地奔跑,拖拽著車兜搖晃劇烈。

  道爾試圖掏出匕首,可表演者不給他任何機會,欺身相近再次拳腳往來。剛剛一拳道爾占到些便宜,可被對方踢得也不輕,悶哼后道爾為了平復眩暈將對方懶腰抱住,頭頂著對方腹部,但伴隨而來的是對方不斷針對胸口的膝撞,道爾向前推動企圖將表演者推出車外,失去的平衡表演者的針對背部的狠命肘擊讓道爾肋骨幾乎斷裂,隨后追蹤者被表演者甩翻在座椅上,追蹤者倒地前用腳將表演者帶倒,車廂座下滾翻成一團后兩人繼續攻擊。

  道路迎來了下坡,兩人都沒時間顧忌,對方踉蹌中的一記重拳幾乎讓追蹤者的下巴脫臼,身子撞上了車廂的側壁后才穩住了身形。車側懸掛的油燈在沖撞后玻璃燈罩應聲碎壞,燈座在馬車劇烈的顛簸中掉下車去,摔在路上,在坡路上濺起一灘漸遠的光火。

  —

  車廂的篷布開始燃燒,受傷的駿馬牽引帶著風火的車斗在黯黑的樹林下坡路中拉起斜向一字的詭異火紅風景。

  —

  車上的兩人生死搏擊,馬車不受控制,早已偏離了原來的目的。

  從遠處也看得見,車上的火光中,二人相互拉扯攻擊。

  —

  破路到了末端,車速在連續下坡中到達了極限。

  追蹤者在互毆中一邊叫囂著再來,一邊怪笑,試圖把表演者的頭按出車外。讓樹木錯綜的枝杈對表演者造成傷害。表演反抗中看清了道路末端的狀況。

  —

  馬車正沖向道坡路底端路旁的樹墩。

  —

  表演者極力扭動對方的手臂,雙方靠近,甩頭雙方額頭撞在一起。暫時的迷蒙后,雙方分開,追蹤者終于拔出了匕首。

  —

  馬車的火勢越來越旺,兩人目光緊縮對手。

  技巧、臂力、爆發力都像近,雙方都在觀察,各倚車廂的一邊,企圖下一擊給于對方沉重的打擊。

  一人持械,讓這場生死對決的天平有了嚴重的傾向性。

  —

  車廂在搖晃,雙方都很狼狽。

  表演者評估了一下狀況,卸下了攻擊姿態,慢慢地表演者舉起了雙手,并沒有做你死我亡的堅持。

  —

  追蹤者小心地觀察著對手的一舉一動,忽然樹林延伸的黑影掠過,帶走了表演者的身影,跳攀離去的表演者垂掛在突出樹木枝干上,目送馬車遠去。

  —

  沖撞的聲音驚起了棲息在樹上的鳥雀,馬車撞上樹墩后雙輪飛離地面,帶著火光翻進了道旁的溝壑,車上瑣碎的物品和煙灰分撒在空中,撞飛的車輪沿路滾了好遠才打轉停下。

  馬匹嘶叫著在車廂慣性的扯動下被帶下溝渠,灌木橫七豎八的枝杈讓剛才還全力奔騰的駿馬血肉模糊。

  —

  火光引燃了道旁的枯草,撞擊中跳車受傷的追蹤者幾次嘗試爬起來都失敗了。

  —

  道旁熊熊烈火的映襯中,表演者修長俊秀的身影向自己靠近。

  ※※※

  道爾昏迷了很久才醒來,再次醒來時身體被捆得結結實實。

  觀察周圍,自己所在是一間木質地基支撐的房子,略微有些潮濕。道爾猜測自己在郊外,從自己傷口凝固的程度上來看,時間過去至少有大半天了。

  扭頭看看,桌上的面包吃剩一半,有人剛剛離開,屋子里除了添燃壁爐的柴火,還有藥品和火槍,可以肯定不是普通的民宅。道爾的手被縛在身后,嘗試動了動手指,結打的非常專業,沒留下一點余地。

  這時房間的門開了,年輕的男子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盆清水,瞧了一眼醒來的道爾后,站在桌邊開始洗漱,之后借著油燈用鑷鉗尋找并拔出雙手的木刺。

  “表演者?情歌先生?”不管外形有多狼狽,道爾依然從容地笑著問候。

  男子瞥了他一眼,開始給手掌上藥。

  “很抱歉現在才做自我介紹,我是道爾,你應該知道的。”不在意對方的冷漠,道爾繼續說道:“你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年輕,盡管我手上有你的詳細檔案,可是看到你的樣子我還是非常驚訝。”

  道爾扭動下被捆成毛蟲狀的身子,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把腦袋枕在地上,偏頭看著表演者。

  “你長得可真不賴,這么漂亮的臉當密探太可惜了,你的樣子在貴婦人的圈子里肯定大受歡迎,是吧?她們每夜都會想著跟你交媾……老實說我對長相好的人一直沒什么好印象,他們過多地依賴先天的優勢,懶惰、貪婪、好像別人的給予都是理所當然,我前妻就是這樣的人……”

  男子繼續吃面包,道爾還是沒有得到理睬。

  過了一會,道爾再次淡淡地開口:“不過你不一樣,你贏了。是的,你贏了我,值得肯定。贏了國王陛下親封的第一密探,有什么感覺?”

  “有個問題我一直不明白……”道爾拿自己的太陽穴一下下敲著地板,擺出一個不理解的表情微笑問道:“你為什么不殺了我呢?不不不,別那樣看著我,你必須告訴我……”

  “你看,我只是個密探,負責抓捕你,又沒有什么利用價值,而且對你來說又很危險……要是我的話。”道爾神秘兮兮地說:“我會在剛才對手昏迷的時候換掉他的衣服,把他拖到水池里,割斷他的喉嚨,這樣血不會噴出來,再把他的臉砸碎,丟進河里去,一把火燒掉衣物和其他身份證明,這樣別人甚至都不會知道追蹤者已經死了,至少能爭取到一周的逃亡之間,你看怎么樣?”

  道爾的臉在地上蹭了蹭,盡全力惡心著對方的食欲,關注著對方的情緒表現。

  “別板著臉,情歌先生,真的,我是說真的。那不適合你,別把自己弄得跟其他裝高深的白癡一樣。”道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繼續開口挑釁。

  “這里是你帶隊調查辛西婭意志案時的臨時落腳點吧?你很棒,你是個天生的行動派,不同于只會想不會做的廢物,我喜歡這樣的人。”道爾補充道:“顯而易見,咱們是一類人。”

  “不過你還不夠,你那可笑原則性和偽善會害死你的,你只需要往我這邊站一站,就能變得完美。”

  —

  “住嘴吧,我沒興趣聽你鬼扯,我知道你折磨目標的愛好。”

  男子把吃剩的面包扔到道爾面前,開口說了話:“為什么一直追著我不放?我不記得我曾經有得罪過你。”

  “有啊,太多了,你不記得了?”

  道爾聳動一下被綁的身子說道:“你不等我歸國擅自拔出了辛西婭的余孽。你在西海淹死了大公爵倫道夫,搶劫了國王陛下的7000萬黃金,又在迎風花拒捕逃亡。你截獲情報廳的鴿站的信息,從我的指揮的圍捕中逃跑了三次。你還在我抓捕你的時候反過來扮演抓捕我的角色。”

  “聽著,你的罪大了!”道爾狠盯波維,如果眼神能宣判死刑,波維的靈魂早已被打入地獄。

  男子搖搖頭,盯著道爾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倫道夫和黃金的事情與我無冠,你們追錯了人。我建議你們向沃倫.灰藍那個方向查查會更有結果,船王哈里森跟西海海盜勾連已久,霧峽水域海盜經常出沒,灰藍家有條件也有動機。你們從我這里得不到什么,我沒能力搶劫國王的錢,只要仔細查查就會明白我所說不假。如果你愿意不再追捕我,我現在就可以放你走,并且我可以暗地里幫助你,并提供一些線索……”

  “閉嘴!!閉嘴!!!”道爾高叫,隨后笑得很放肆。

  “情歌先生,您在跟我談什么?國王?伯爵?還有海盜?你還愿意幫助我?你別再逗我笑了。”道爾仿佛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情歌先生,那些個該死的昏君,還有什么整日野心勃勃的伯爵我都不感興趣,你那什么不知真假的可笑冤屈更是與我無關,我之所以接受這個任務,純粹是出于我個人的愛好,是因為我對你個人感興趣。”

  道爾瞧著表演者嘎嘎地樂著,眼角的血跡還沒有擦凈,跟地灰混成了土灰色,像只土狗。

  “我等了10年,終于出現一個你這樣的人,格蘭特曾經是我相中的人,他的變裝技巧高你百倍,可到頭來他只是只土狗。你是我見過最難纏的對手,之前滿大街都是只承諾不兌現的政客和唯利是圖的商人,剩下的都是任人宰割混吃等死的貧民,太無趣了!”

  “你我是一類人,都是狼,和狗不同!”

  “別把自己看得太低,情歌先生。”

  “別把自己當狗!”

  “別讓我看不起你!”

  “別向我搖尾巴!”

  “狼就要活出個狼的樣子來!”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聽著,情歌先生,我們終究要分個勝負。”

  “這是尊嚴問題,是生存哲學,上帝的安排!”

  “我對該死的國王和灰藍不感興趣,我的任務是抓捕你,只要我活著,你就別想自在!”

  “你我都是狼!!但是頭狼只能有一只!!我們注定就要相互撕咬,直到咬出領袖,選出最強壯兇殘的那只,另一只下跪為止!!”

  “是否玩下去不取決于你,只怪你讓我產生興趣了。”

  —

  道爾開始對著表演者怒吼,就好像正被束縛的弱勢人是對方,叫人惡心的怪笑有些滲人,地上的灰塵嗆進了他的口里,道爾并不理會。

  —

  “抓到你后,我會在國王的桌上跳一曲勝利之舞,把屁股亮給他看,那昏君會是怎樣的表情?”

  —

  道爾嘶啞的怪笑聲在木屋內顯得更加刺耳。

  怕煙火引來追兵,木屋里的壁爐沒有生火,摻著雜質的廉價油燈發出噼啪的響聲。

  —

  波維.情歌盯著玻璃燈罩內跳動的火苗一言不發,追蹤者不可理喻的思維邏輯讓人束手無策,畸形病態的思考方式并不是人情和常理能夠說服的。

  —

  最終波維嘆了一口氣起身,將桌上的一碗水放在道爾面前,又扔下了一塊黑面包。

  走回桌前,拿起道爾帶來的檔案,里面滿滿記載了自己近年的全部行為。

  —

  道爾去并不打算放過波維。

  “你以為你抓到了我就沒事了?”道爾恢復了正常,開始譏諷波維:“四周郡縣都是我的人了,表演者,你已經在網里了,你知道灰色海岸出不了海的,你贏不了。我喜歡你那始終自信滿滿的表情,那是讓我迫不及待想毀掉的東西,你不是完美的。表演者,人心都有底線,我看得到你的底線,那是你的懦弱,我會抓到你的,我期待著撕碎你那善于表演的偽善面具,露出你真實的本性,與我放手一搏,我期待那天。”

  道爾是個演說者,歪曲理論的傳播者。

  “你不用著急否定我,我喜歡你那表情,你裝作不在意,我看得出來。”

  “但是你遠沒有你所想象的那般堅定,你很杰出,但還年輕,你知道你心里懷疑了。”

  “你在垃圾堆里長大,你知道人情有多么冷漠。

  “你欺騙自己,你一直想找個棲身之所。”

  “你憎恨龐鷲是因為你對家庭的渴望又一次破滅了,他們欺騙了你。”

  “你拼命地討好你的情人,是因為你渴望溫暖,你向往她們的懷抱。”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一個事實,這是個狼性的世界!”

  “你知道的,你潛意識里,一直知道。”

  “從你弄傷了你劇院的主演,自己代替他登臺的時候,你的狼性就覺醒了。”

  “你接受伊凡.龐鷲這個身份的時候你就該醒了。”

  “你花第一枚金盧瑪的時候你就該醒了。”

  “你擁著博灣第一美人入懷,又被拋棄的時候你就該醒了。”

  “你被追捕到疲憊不堪的時候你已經開始懷疑了,我說得對吧,表演者?”

  “現在是你贏了,但你還不配做我的對手,表演者,我期待你露出本性的那一天。”

  —

  波維盯著道爾看了一會,走到他身邊,蹲了下來,對他說。

  “你不會再見到我。”

  說著從道爾外衣領口的里側拽下密探徽章。

  “你身上的東西我拿走了,三天后如果我沒死,會有人來放你出去的。”

  —

  “然后我會把你抓回來。”

  —

  波維盯著道爾,從懷中掏出火槍,用槍頂著他的頭:“先生,你就這么急著死嗎?”

  “表演者,你威脅不了我,你我這種人早晚都會死的,不同的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

  “收起它,他跟你現在的氣質不符,你還不完美,還沒學會露出獠牙。”

  “你知道我不怕死,這套對我不管用!”

  “我喜歡你的表情,你殺過人,但是不是我這種。”

  道爾的挑撥一句接一句,頻頻侵蝕人心的堤岸。

  “對了!就是那雙眼睛,我喜歡你那表情!你讓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做密探時候的抓到的一個硬漢,知道嗎?表演者,他當時的眼神和你現在一樣,跟你一般倔強,有自己的價值標準和底線,他堅持自己的道義,在我把第三根鐵釘砸進他膝蓋的時候,他仍然不肯供出同伙,我向他闡述了我的觀念,他開始也和現在的你一樣不信。”

  “后來我證明了我的正確,我僅僅在他面前砍掉了他妻子的一根手指。”

  “他哭了,他哭了,屁滾尿流的招供了。”

  “他之前干了些什么都是無意義的,他只是個白癡而已,你知道他弱在什么地方嗎?他不夠完美,我輕易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現在的你也是一樣的,表演者。見到你之前我一度認為你是最完美的罪犯,但是我錯了,我的方法不對。逮捕你遠比我想象的容易,你是個一身弱點的家伙。”

  —

  “你知道我妻子是怎么死的嗎?”

  道爾停了一下,用叫人不舒服的目光觀察著波維。

  —

  “沒興趣。”

  波維再不愿與這個瘋子一樣的男人共處一室,轉身開門準備離去。

  —

  “格瑞塔小姐……是叫這個名字嗎?”

  —

  正要離去的波維.情歌像被從上至下貫穿一樣釘在原地。

  —

  “或是利維婭小姐。”

  —

  追蹤者清楚地看到門前男子身體顫抖了一下。

  —

  “還有艾斯特爾伯爵夫人,你真是個多情的男人。”

  —

  “哦,我記起了,你在迷霧之丘有不少伙伴,資料上說以前你每周都要寫信給他們。”

  “對了,你還要照顧幾個戰友的家人,你的所有薪水基本都用在了這里。”

  —

  “就是這表情,你看,要抓你其實很容易。”

  —

  木門在巨大的摔門聲中關閉,波維從懷中掏出火槍,默默轉身而回。

  —

  “就是這樣,這才是你本來的面目,狼性的人才是強者。”

  被表演者拽頭發拉起的時候,道爾仍不忘出言挑撥。

  —

  “你聽著,道爾。”

  波維扯動著道爾的頭發將其按在墻上說道。

  —

  “聽著,如果他們中任何一個受到了傷害,我發誓……”

  —

  波維的呼吸聲似野獸在吐息。

  “我發誓會以十倍,百倍的痛楚還給你!你聽著!!!”

  —

  “我會讓你遭到同樣的報復,你會死面目全非,我會滿足你的要求活生生砸碎你臉,我會撕碎你喂狗。”

  —

  那天波維瞪著血紅的雙眼,用槍托砸斷了道爾的一根手指。

  —

  而道爾沒有喊叫,只是露出惡心的微笑譏諷波維。

  —

  重拳落下,道爾鼻血飛濺,而他高叫著“不夠”。

  —

  又一擊重拳落下,滿嘴流血,道爾含著幾顆斷牙鬼笑。

  —

  憤怒的發泄聲和譏諷聲交替著,一下比一下沉重。

  —

  表演者染血的拳頭最終還是停在了空中。

  “我跟你不是一種人。”

  —

  波維.情歌對道爾說,又好像對自己說。

  —

  波維踢翻的水碗,將道爾扔在潮濕的地板上,道爾的臉落地時貼在水里,血色很快蔓延開來,似一朵絢麗的玫瑰。

  “讓我告訴你我從你身上看到了什么,道爾!”

  “你不是什么超人,你只是個不得志的喪家犬,可恥的孤獨者。”

  “你那背離一切的惡魔準則只是你怯懦失敗的借口。”

  “你曾想改變你對生活和環境的不滿,但你發現你的力量如此渺小。”

  “這個國家沒給你符合你能力的待遇,太多生活中你想追求的東西離你如此遙遠,所以你把失敗和對所有東西負面的理解幻化成了你扭曲的價值觀。”

  將面包掰成一半,波維搖著頭把面包扔在地上。

  “現在你生存的幾率更小了,自己去體會生存的意義。”

  “祝我好運吧,再見。”

  —

  “你的愚蠢終究會害死你的,格蘭特的偽裝技巧也救不了你,讓時間證明一切。”

  受傷的道爾在門關閉前嘲笑著波維。

  “別死了表演者,我真心的祝愿你。”

  含著血的嘴巴吐露著魔鬼的言語。

  “總有一天你發現自己錯了的時候,認清這個世界丑惡的本質,開始懷疑你的愛情和信念……”

  “那時候,你會對所有人露出獠牙。”

  “你的勝利是暫時的,我期待與完美的你再次交手,那時我會贏……”

  —

  鬼笑聲被隔絕在門后。

  —

  門的另一側,俊秀男子的拳頭在滴血。

  —

  “我跟你不一樣。”

  年輕的波維.情歌這樣告訴自己。

  —

  紅色的液體滴滴濺落在地板上。

  ※※※

  道爾被蒲包法羅爾的人發現是之后第五天。

  再之后道爾被召回了博灣。

  —

  “假扮你的人沒有上船。”

  —

  “消息下來了,國王不會追究你的失職。”

  —

  “道爾,聽從命令到海外赴任,立刻放下伊凡.龐鷲的任務,服從命令!”

  —

  “伊凡.龐鷲已經被捕,所以的你的行為再沒意義了。”

  ——

  “我現在以抗命,辱罵國王等罪名逮捕你,道爾!”

  ———

  侍者在門外徘徊已久。

  金盞菊哈里森館邸的貴賓房間里,道爾在宿醉的夢后醒了過來,失去目標后,每次酒醒之后都如此空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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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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