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知遠征」（上）
肆虐「滬-09」的暴風雨在幾天前沉寂，灰濛濛的天空難得無風無雨，鄭元昊起身走近窗前，臉上卻不見任何喜悅，他清楚這不過是另一場試煉的序曲。
窗外飄下一片鵝毛似的雪花，輕柔的讓人放鬆戒心。
接著愈來越多的雪花從天而降，它們先是弱不禁風一觸即化，接著就得寸進尺吞沒整個大地，垂直都市外的氣溫陡降到零下二十度，C國正式進入酷寒冬季。冰天雪地封凍一切，就像三十年前那場遠征……雖然處於擁有空調的室內，老人卻下意識搓著手，他朝掌心吐出一口氣。
「知道為什麼挑上你嗎？」年邁的國聯軍事主席凝視眼前的年輕軍官。
「長官，我不需要知道，軍人的天職就是執行。」年輕軍官回答得斬釘截鐵。
「大部分地面控制站都淪陷了，能掌握的衛星所剩無幾，這個任務情報有限。」
「請至少確保通訊，剩下的我會隨機應變。」
「這份密令，必須抵達目的地後才能打開。」對方遞過來一根彌封的不鏽鋼管。
「如果無法抵達，我會將它就地銷毀。」年輕軍官堅定地說。
「那就回去準備吧～你在山岳部隊的老部屬已經集結完成，至於嚮導跟狗還在想辦法……」
「鄭，祝你好運了～願我人類，世代永存！」軍事主席語重心長。
「世代永存！」年輕軍官向他的長官行完軍禮，毅然轉身走出帳篷。
簡陋帳篷外頭是數以萬計的難民，他們的故鄉早已被大雪摧毀，這些倖存者在國聯帶領下翻山越嶺朝溫帶區遷徙。一望無際的帳篷一頂破爛過一頂，每人每天只能配給一顆馬鈴薯與一小包糖，枯瘦的男女老幼伸出一隻隻嗷嗷待哺的手，幾乎讓年輕的鄭元昊無法面對……
全球性的氣候劇變已持續多年，卻沒有人知道原因。
難道這就是人類最後的命運？身為一個戰士，他至少要出去為他的族人拚一拚。
兩個月後，他率領一支探險隊自C國國境出發，目的地是十年前大毀滅的A國隕石撞擊點「WA」。氣象資料顯示該區域的天候不但趨於穩定，甚至還出現短暫日照，國聯高層亟欲得到答案，這也許能解決現今持續惡化的氣候問題。由於頻繁颶風斷絕海空交通，就近的南美又缺乏具備寒帶經驗的人選，國聯只得從亞洲組建探險隊，五十名隊員與數百條雪橇犬沿大陸邊緣北上西伯利亞，計畫利用海底隧道穿過白令海峽，再由阿拉斯加進入A國的「北美輻射管制區」——總長一萬三千公里的遠征，國聯估算傷亡率會達到百分之二十。
他們想不到這根本是一趟死亡之旅，西伯利亞變本加厲的酷寒無情打擊探險隊，鄭元昊在抵達海底隧道前就損失了近半的隊員。失溫是頭號大敵，人體在這種環境下會從四肢末端開始麻痺，緊接著核心體溫下降新陳代謝停止，伴隨出現幻覺與幻聽……最後就是死亡。
隊員無法分辨現在純粹是冷還是失溫，就算可以，探險隊也無法停下腳步。他們必須準時趕到下一個避風處過夜，否則一旦被曠野中的狂風掀翻帳篷，第二天就會成為一具僵硬的屍體。可怕的凍瘡與雪盲如影隨形，許多人失去手指與視力。那些鵝毛似的雪花一直下一直下，就這樣把一條條生命埋葬在白色的世界。
所幸探險隊配備了雪橇犬，這些吃苦耐勞的狗兒可以克服最惡劣的極地環境，尤其是帶隊的領袖犬，牠們能以超乎人類的敏銳感官，在變化莫測的冰川上避開裂隙。十條狗拉著一具載人雪橇，在零下四十度以每小時二十公里的速度奔馳，人類曾用這種辦法救援被冰雪禁錮的城鎮。山岳部隊的訓練讓鄭元昊成為駕駛雪橇的箇中好手，他的領袖犬叫「勇氣」，全身白毛配上藍眼，是頭壯得像小馬似的成年公狗。鄭元昊用單音下達簡潔指令，並在狗群面前特別厚愛這隻領袖犬，藉此激起牠們的競爭意識，所以只要「勇氣」一起跑，其他的狗就會全力追逐。
人類也曾是被神所厚愛的種族，如今卻得像螻蟻般求生。
鄭元昊深知領導統御的道理，他甚至會把自己珍貴的罐頭肉賞給「勇氣」，因為在這危機四伏的極地，你不該對保護你生命的夥伴吝嗇。
一列列人與狗的縱隊頂著風雪前進，出發後第十二天，他們抵達一處大崩壁，原有道路消失無蹤，上頭覆蓋著不穩定的新雪。嚮導建議進行「高繞」，也就是繞遠路由上方安全的山頭穿越，鄭元昊聽從嚮導的意見將雪橇分解，交由人與狗各自分擔，探險隊開始了艱苦的攀爬。寒冷與稀薄空氣狼狽為奸，高山症又奪去兩位隊員的性命，他們的雪橇犬在主人屍身旁哀鳴不肯離開，鄭元昊的熱淚才剛湧出眼眶立刻被凍成兩道冰柱……
在這種風雪裡，連人的心都被凍得僵硬。
當探險隊終於抵達海底隧道，卻發現隧道口被深深積雪掩埋。
隊員指揮雪橇犬挖出一條導坑置入炸藥，轟然一聲把積雪炸得像麵粉般四散。黑暗的隧道內已無電力照明，隊員們燃起火把繼續前進。兩旁盡是被遺棄的車輛，空氣越來越汙濁……
走在隧道內雖然沒有風雪，卻瀰漫著一種詭譎的氣息，整條海底隧道分為兩段，以海中的無人島作為中繼點。當晚鄭元昊派出尖兵向前偵察，他自己則率人由隧道內的逃生梯爬上無人島地表，試圖以衛星電話與國聯取得聯繫。
「匡！匡！匡！」隊員用槍托敲擊著結冰的對外門。
鄭元昊活動麻痺的手指戴上防風眼鏡，門扇一推開，海平面上的強勁風雪立刻如洪水破堤般灌進來。他努力撥掉眼鏡上的積雪，只見無人島四周都被驚濤駭浪所包圍，那種浪頭可以輕易吞噬最大的船隻，根據記載這片海域曾是人類的漁場，如今卻連最基本的航行都不可能。海風夾雜冰雪鋪天蓋地而來，另一端的阿拉斯加完全隱沒在視線外。隊員不斷呼叫，但國聯的衛星毫無反應，最後鄭元昊只得放棄返回隧道。
當晚所有人都做了同樣的惡夢，夢見整支探險隊進入隧道，一支支火把逐漸熄滅，黑暗中只聽見無數不甘的嘶喊……
第二天他們在隧道中繼續前進，探路尖兵遲遲沒有返回，鄭元昊壓抑著心中不安。路旁開始發現乾癟的屍體，在晃動火把下，醫務兵判斷死亡時間至少超過兩年，死因是槍擊，由隧道內的彈痕證實，凶器是跟他們一樣的軍用步槍。
前方黑暗傳來動靜！
鄭元昊要所有人武器上膛，一團白色鬼火由遠方急奔而來，彷彿冥界打開大門。隊員的手指都已輕觸板機，十幾支槍口與手電筒對準前方，空氣中安靜到只剩下緊張的心跳聲……
「別開槍～是自己人！」
聲音是昨晚派出去的尖兵，語氣還帶著顫抖：「少校，隧道另一端有些東西，你得來看一看。」鄭元昊要探險隊留下錙重輕裝急行軍，幾小時後抵達另一端的隧道口，此地對外同樣被大雪封閉，汙濁空氣中還帶著讓人作嘔的異味。尖兵點亮之前安置好的火把，一幅怵目驚心的地獄景象呈現在鄭元昊面前
——十幾輛極地專用的大型履帶車整齊停放，厚實橘色車身像一棟棟小房子，但其間到處是七橫八豎的殘缺屍體。
有些屍體手上還握著武器，已經發黑的血跡噴濺在隧道內，鄭元昊也不禁掩住口鼻。交戰的雙方無法分辨陣營，他看見隧道口旁躺了具穿軍官制服的屍體，握著一把打光子彈的手槍，屍體胸口上還插了支匕首，另一具屍體倒伏在幾公尺外，頭部整個被打爛了。
初步清點現場屍體有上百具，這裡根本是一座墓穴！
隊員發現這些履帶車都攜帶了充足的油料，地面上也有點燃營火的痕跡，焦黑肉塊與白骨散布在火堆周圍，既有車輛又有食物，這些屍體為何會倒在這裡？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又是什麼？直到鄭元昊在那具軍官屍體上搜出一本記事簿與一根彌封的不鏽鋼管……
翻開發黃的記事簿，一頁頁記載的內容讓鄭元昊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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