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八十五章 高力士的最後忠告
從李林甫的相國府出來,天已經黑盡了,這是個晴朗的的星星在天幕眨著眼睛,一輪金黃色的彎月掛在遠空,風兒溫暖,風中含有淡淡的花香,在這個沒有工業污染的世界裡,更加令人心曠神怡。
李清的馬車慢慢停了下來,旁邊是高力士的府第,明天李林甫就要將今年人事變動的報告正式提交李隆基,李清也臨時改變了明日拜訪高力士的計劃,他必須要在今天晚上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不能因一個環節的疏忽而使他的計劃功虧於潰,於是,從李林甫府裡出來,李清就馬不停蹄趕到了高力士的府上。
高力士的管家早已經得到主人的吩咐,不用去稟報主人,直接就將李清帶到了小書房的外間,李清這是第四次來高力士的府上,前三次都在一個小會客室裡,可今天卻進了內府的書房,
和李林甫的內書房一樣,能進高力士的小書房也是一種榮耀,書房裡的擺設異常簡樸,桌椅櫥櫃都是幾十年的老貨,不少方油漆已經剝落了,露出裡面灰白色原木,這裡只是外間,和內室有一道門相隔,朝廷中曾有一句戲言,『進了李林甫的內書房,那是進士及第,可進了高力士的小書房則是五品入流。』
事實上也是如此,像一些顯赫一時的權臣,如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高仙芝、宇文融、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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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外放
再二天是四月初十,是休朝的日子,清晨的濃霧已經散朝霞灑在大上,湛藍的天空鋪著整齊如魚鱗般的雲片,也似乎被朝霞的熱情感染,全部都染成了金紅色。
長安城早早熱鬧起來,運貨的馬車在大街小巷裡穿梭,上面或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柴垛,或是一袋袋的米鹽,也有剛剛從裡拔出還沾著露珠的蔬菜,馬車的目的是各坊的墟市,那裡早已經聚集了無數趕來買菜的人,豬羊的叫聲,討價還價聲,吆喝馬車聲混雜在一起,顯得份外熱鬧。
窮人家的主婦們握著十幾枚銅錢,仔細盤算著每一枚錢的用途;而富貴人家自有下人來操持這一切,不用問價錢也不須看貨色,只將寫滿了數量和品種的紙頭扔下,頭昂得高高,在一片羨慕和羞慚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這時,穿著一身白色細麻短裝的李清從墟市邊跑過,不時停下來問問今天的米價和鹽價,這是從天寶五年以來養成的一個習慣,借晨跑的機會瞭解民生,畢竟他是戶部侍郎,主管著一國的財政。
今年以來他的晨跑開始沒有從前那麼悠閒,幾十名親信騎在馬上,遠遠跟著,警惕注視著兩邊的情況,墟市裡的人也早已習以為常,大唐的官員素來沒有什麼架子,就是丞相有時也經常下轎子進市裡看看。
「還好!和昨天一樣。」他自言自語笑了一笑,神情卻微微一鬆,今天就是他當戶部侍郎的最後一天了,物價還算穩定。
李清的府第離墟市有兩里,繞兩個彎李清便跑回到了府裡,他的肚子早餓得咕咕叫,進了門便大步流星向內院趕。
「老爺早!」不時有丫鬟和下人向他彎腰行禮,李清也笑著向他們一一點頭。
李清剛跨進院門。坐在窗前的妻子趙簾便看見了他。笑著向掌控李清飲食大權的小雨吩咐道:「小雨,老爺回來了,可以開飯了。」
「隨便吃一點,今天我還要進宮呢?皇上要召見!」
李清一邊說一邊拉開椅子坐下,左右張望一下,卻不見女兒的影子,他眉頭一皺道:「小傢伙呢?難道又睡懶覺了嗎?」
「爹爹,我在這裡呢!」
『砰!』一聲,一隻小腦袋從李清膝下鑽了出來。腦門正好撞在桌子邊緣,她呆呆望著爹爹,眼睛卻慢慢紅了,忽然『哇』一聲,鑽到李清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李清頓時慌了手腳,一邊替女兒揉腦門,一邊站起來猛一掌向桌邊砍去。嘴裡猶自罵道:「你這該死的害人桌,竟敢欺負我小娘,看我不斬了你!」
見爹爹發威,李庭月哭聲也漸漸止了。卻膩在他懷裡不肯起來,李清索性將她抱在自己腿上,夾了一點稀飯餵她,笑道:「將來爹爹回西域,你是一定要跟去的。」
「李郎,你難道又要回西域嗎?」
簾兒和李驚雁兩人面面相視。眼中皆露出極為驚訝之色,李清點了點頭,「外放已經定下來,現在要麼去蘇州為刺史,要麼去西域,我自己想去西域。」
「大姐,這樣也好,既然楊國忠得勢已不可避免。李郎又和他素來不和,與其被他暗算。不如去方上為一方諸侯,建立自己的勢力。」
李驚雁有一點見識,當即表示贊成,簾兒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大肚子,目光卻向李清看去,丈夫去哪裡都沒關係,但一定不能丟下她。
李清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對她道:「既然上一次你能跟我去,那這一次應該也沒問題,只是你得留在京中生完孩子,我再來接你。」
他回頭看一眼小雨,又道:「驚雁可跟我先走,小雨留下來照顧。」
「爹爹那我呢?」李庭月揪李清的鬍子不肯鬆手。
「哎喲!輕一點!」
李清好容易將鬍子拔出來,輕輕在她小手上拍了一下,佯怒道:「你這麼調皮,自然留下來陪娘了,到時候和娘一起走。」
「李郎,不如我也留下來照顧大姐。」
李驚雁想了一下,笑道:「京城我熟人多,父王雖不在,但還有我兩個兄長可以幫忙,我還是留下來,還是讓小雨去照顧你的起居。」
「算了,簾兒沒幾個月就生了,你們都留下來,我也好放心,就這麼定了。」
他話音剛落,只見大管家連滾帶爬跑進來嚷道:「老爺,快到門口去,聖旨到了!」
李隆基這幾日出奇的勤政,每天都要在他的御書房裡呆上四個時辰,一方面是要填補東宮缺位所造成權力真空,而另一方面他要
子李亨陪葬:罷相。
在大唐的政體中,皇帝與相國有著相互制衡的作用,也有著明確的分工,一個負責國家大政方針的擬訂,一個負責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李林甫的宰相才幹堪堪只能算及格,論才能,他比不過勵精圖治、將大唐推向開元盛世姚崇、宋璟說、張九齡;論務實,他也比不過開拓漕運、促進大唐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緊密融合的裴遵慶,但他卻做了十五年的宰相,這是由於他與大唐皇帝李隆基之間有著太多不可告人內幕。
忠心,姑且可以這樣說,他毫無保留、不折不扣執行李隆基的明示和暗示,廢前太子李瑛李適之、罷章仇兼瓊,炮製東宮案、韋堅案、王忠嗣案,一切不利於君權擴大的人和事,李林甫都忠實執行李隆基的部署,衝鋒在前、做盡了惡人,他就是李隆基的一條狗,而現在狡兔已盡,是需要將這條狗宰掉以謝天下的時候了。
在相國繼承者上,李隆基最終選定了楊國忠,他乖巧、聽話、沒有政績基礎、能力也不突出,足以讓自己牢牢控制住他。另外他還是楊家的勢力代表。對楊家的崛起李隆基是深思熟慮過的,表面看是楊貴妃得寵必然結果,但實際上也不盡然,大唐朝政在很大程度上被世家所把持,尤其是方朝政,裴、韋、崔等等世家,他們互相聯姻,關係盤根錯節,需要不定時用一股新鮮的勢力來衝擊它。李隆基便看中了出身市井的楊家。
用外戚來衝擊朝廷傳統勢力似乎是大唐的一個傳統,如唐太宗長孫氏、唐高宗的武氏到現在唐玄宗的楊氏,都是一脈相承。
大政方向已定,現在需要選擇最佳的時機,本來趙奉璋揭露李林甫放縱家人強佔土便是一個最好契機,可惜章仇兼瓊多事,將打擊面擴大。激起了眾怒,使李隆基不得不緊急剎車,放了李林甫一馬。
最佳的時機已過,李隆基便抽身到雲端。將楊國忠推出與李林甫進行過招,並不時給楊國忠加油、助威,他一直在旁觀,若楊國忠有可能將李林甫擒獲,他就會毫不猶豫將李林甫打入十八層獄,可事實上楊國忠讓他失望了。沒有得力的幹將、沒有雷霆手段、沒有適合的策略。
只是不痛不癢撓了李林甫幾下,拿走幾本帳,卻將趙奉璋留給了李林甫,結果被刑部果斷杖斃,還有蘇州縱火案的證據,也被李林甫搶先拿走。
而楊國忠自己呢?先是楊琦被李清打斷腿而不了了之,然後又是他的兒子在妓院將吏部郎中殺死了,這一切的一切都看出此人在能力上怯弱。或許他是在倚賴自己,可這恰恰又是李隆基不願過多給他的。
於是。李隆基的目光又投向李清,原本是他的第一人選,得力、幹練,素有謀略,在東宮案中將李林甫打得灰頭土臉,按理應是對付李林甫最佳人選,尤其現在章仇兼瓊已逝,由他來接章仇兼瓊的班是最合適不過。
但李隆基的眼光卻看到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後,他是用來輔佐自己繼承人,是用來取代楊國忠的人選,就如同今天他用楊國忠來取代李林甫一般,而李清現在最大的弱勢就是他的年輕,但這也是他最大優勢,來日方長,須將他好好雪藏起來才是。
這時,魚朝恩輕手輕腳走近,低聲道:「皇上,戶部侍郎李清在宮門外候旨!」
「宣他覲見!」
魚朝恩轉身去宮門外宣旨,李隆基卻從桌案上取過一本奏折,這是李林甫剛剛送來的最後一批人事調動方案,李清赫然列在第一個,外放為安西都護府副都護、安西節度副使兼長史。
這和李隆基欲調他到蘇州為刺史的想法相差甚遠。
按大唐的人事制度,六品以下官員一般由吏部按照資格和空缺,擬定官職,上報宰相,再經由宰相反覆核查後,請示皇帝下旨授官;而五品以上,則不由吏部擬官,而要直接上報宰相,由相國考量擬定;到了三品以上的官員,則由相國上報皇帝,由皇帝來親自擬定,所以李清一定要經過李林甫的推薦才可能實現他的願望,但李林甫也僅僅是推薦,真正的決定權在李隆基手上。
李隆基拿著奏折,陷入了沉思,讓李清重返沙州為都督也曾經是他的一個方案,但他從蘇州回程時,在江州停泊了半日,便使李隆基改變了主意,傾向他為文官。
可現在李林甫方案卻又使李隆基有點動心了,為副職
政務長史,確實也是個可行之選。
李隆基正猶豫不決,眼一斜,只見高力士在一旁垂手不語,便習慣性笑道:「大將軍,你來給朕參謀參謀,李清向西派還是向東調?」
高力士連忙惶恐回道:「如此大事,老奴怎敢插嘴?」
「不妨事,你說便是了,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
高力士遲疑一下,才緩緩道:「老奴見識淺薄,但隨皇上多年,見的事也多了,老奴曾經想過,假若那皇甫惟明並沒有帶兵,哪皇上要幾時才知道他是個居心叵測之人?」
李隆基暗暗點了點頭,高力士一語說中了其中的關鍵。若李清將來為相。他又是第二個皇甫惟明。那可如何是好。是應該先考驗他一番才是。
這時,魚朝恩再次進來請旨,李清已被帶到御書房外。
「進來吧!」
李清大步走進,向李隆基行了一個跪拜禮道:「臣李清叩見陛下!」
「免禮!賜座。」
「謝陛下!」
李隆基見他坐下,便微微笑道:「朕放你十日假期,侍郎到哪裡去遊玩了?」
李清急忙欠身道:「回陛下的話,臣帶妻女到終南山探春去了。前日方回。」
「妻女?那郡主也在吧!」
李隆基笑吟吟道:「你們可給朕出了難題,吐蕃那邊朕到現在還沒有給個交代,人家眼巴巴還在等著娶宗室第一美人呢!」
「陛下的關愛之恩。臣銘刻於心!」
「算了,要謝就謝貴妃吧!若不是她當年逼迫朕,朕才不會為你得罪吐蕃呢!」說到此,李隆基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沒有名份。苦了郡主了。」
「那也沒辦法,總不能讓堂堂的郡主為妾吧!」
李隆基笑著擺了擺手:「等過一兩年,給她更名換姓,朕再賜她為你次妻。這樣也就沒人注意了。」
談了一些李清的家庭。李隆基話便慢慢轉到了正題上來。「朕本想提拔侍郎為工部尚書,但我大唐尚無三十一歲尚書,朕也不想破這個先例,所以準備將侍郎外放幾年。待磨礪成熟後再入朝為尚書。你意下如何?」
經過這些日子部署,終於到了收穫時刻,是稻穀滿倉豐收還是顆粒無幾的薄收,就看此一舉了,李清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天子有令。為臣者自當遵從便是,何談『意下如何?』」
「你倒爽快。那朕讓你去蘇州為刺史怎樣?」
「臣遵旨!」李清毫不猶豫答應,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李隆基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企圖從他的眼神找出一絲慌亂或者失望,但是沒有,李清表情平靜如常。
「這不是決定,朕只是問你願不願當蘇州刺史。」
李隆基淡淡一笑,又道:「你當侍郎近四年。多有功績,解決了朝廷捉襟見肘的困境。應該好好封賞你,說吧!你想到何處為方官,揚州還是蘇州,朕可以考慮你的意見。」
李清沉思一下,抬頭道:「啟稟陛下,臣想到貧瘠一點的方去為官,為百姓做一點實事,蘇州、揚州這些方臣並不想去。」
這話說得很曖昧,他並不說自己想去哪裡,而只是不想去蘇州或揚州,如果他不知道另一個選擇,那可能是去嶺南,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另一個選擇就是西域。
「其實朕知道侍郎想法。」
李隆基歎了一口氣,身體慢慢倚躺在龍椅上,顯得有些疲憊,他望著李清,目光變得柔和,慢慢說道:「朕知道你一直懷念在沙州的舊部,當年你千里突襲,殺賊酋、奪要塞,是何等遒勁張狂,正當你施展才華之時,朕卻將你調回了長安,一呆便是四年,這些年你身上火氣沒了,銳利的稜角也磨得圓滑了,朕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朕已經年邁,人生也快到了盡頭,不想將你這樣年輕人也弄得一樣的暮氣沉沉,也罷,李清聽封!」
「臣在!」
「朕封你為御史大夫,安西都護府副都護、安西節度副使兼長史,領沙州刺史並總督豆盧軍。」
天寶八年四月,李隆基正式做出決定,將沙州劃歸安西節度,由李清重任沙州刺史兼豆盧軍都督,同時任高仙芝之副、主管安西政務,原安西都護府副都護封常清升為北庭都護府都護,程千里調回京任右金吾衛大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