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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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389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六十五章 利用

  襲的火船來勢雖猛,但動手者顯然是一群烏合之眾,勁箭將跳船洇水者紛紛射殺在江中,哀嚎聲四起,連風中也含有血腥之氣,橫在江上的鐵鏈也漸漸鬆弛,最後完全沉入江中。

  「都督,這未免有些雷聲大雨點小吧!」

  久經實戰的荔非守瑜眉頭擰成一團,「如果是這樣就結束,那偷襲的人豈不是太愚蠢,白白提醒了敵人,以後他們還想再動手嗎?不!不應該是這樣,他們應還有後著才對。」

  「守瑜,你還記得揚州那次刺殺嗎?」

  李清笑了笑,提醒荔非守瑜道:「兩名刺客看似來勢洶洶,其實卻無半點作用,真正的殺手還是那個女人,這次應該也是一樣,他們要殺的人是我,難道燒了船我就會死嗎?所以我沒猜錯的話,這次火攻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刺客或許就在附近,或許已經上了船。」

  「上了船?」

  荔非守瑜霍然轉身,仔細尋找著可疑的方,船上亂糟糟的,兩百多名士兵來回穿梭,有的在搬運木頭、有的在船舷上射箭,吼聲、罵聲吵成一團。

  「不行,怎麼能讓狼伏在身邊!」卻被李清一把扯住,給他使了個眼色,笑笑道:「說說罷了,又何必當真。」

  荔非守瑜醒悟,慢慢收了弓箭,守護在李清的身旁,過了一會兒,江中之人幾乎被悉數射殺,偶然漏網之人也嚇得魂飛魄散,伏在岸邊,一動也不敢動,而數十條火船也燒成灰燼,沉入江中,一場鬧劇似的偷襲漸漸收場,大船掉了頭,繼續向東南方向駛去。

  黑色的江面上波光閃閃,顯得異常安靜,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士兵們各自回艙,只留下一隊巡夜的士兵在船上來回查看。

  夜黑如墨,冷清的月色在厚重的雲幕裡時隱時現,士兵們大多已經睡了,忽然,兩條黑影悄悄出現在甲板上,他們動作如鬼魅般飄忽,時而隱藏、時而迅疾,慢慢後,最是疲憊和懈怠,他們正是要利用這個時機,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一間漆黑的船艙裡,有一雙銳利的眼影,不時向後低聲發令,佈置著什麼。

  李清的座艙周圍佈滿了親兵,兩條黑影隱藏在桅桿上,落下的船帆巧妙遮擋住他們的身影,他們居高臨下等待著機會,橘紅色的燈光將幾個晃動的人影映照在窗紙上,分不清哪一個是他們要下手的目標。

  這時,大船忽然減速,一條小船緩緩靠近大船,隨即從小船上爬上來兩人,都身著黑衣,用黑巾遮面,李清的親兵迅速將他們帶來座艙,在外稟報導:「都督,永王殿下的特使已趕到。」

  聲音低微,但桅桿上的兩人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對望一眼,眼中儘是驚駭之色,李清居然和永王有秘密往來,也就是說,永王極可能已經得到了章仇黨的支持,這絕對是一個極重要的情報,不亞於刺殺李清。

  不需要言語,兩人只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點了點頭,就在黑衣人被帶進船艙之時,其中一人便俏無聲息滑下桅桿,像一隻壁虎般沿著船壁沒入了江水,消失在粼粼的波光之中。而另一人依然藏在桅桿上,盯著船艙裡黑影的一舉一動,很快,永王的特使又走出了船艙,被帶到另一個船艙歇息去了。

  又過了約一刻鐘,船艙裡燈光熄滅,『李清』在幾十個親兵的護衛下走了出來,就在從桅桿下走過的瞬間,機會終於來臨,黑影如一隻夏夜裡覓食的蝙蝠,飛掠而在此時,『李清』卻一閃而開,抬頭微微一笑,在昏暗的月光下,刺客發現他竟然長著一張茄子般的長臉,根本就不是

  『上當了!』他念頭剛起,十幾張粗網便兜頭蓋下,頓時將他撲倒在,親兵們一擁而上,將他牢牢按住,奪下長劍、擰脫了下巴,直接用網繩將他勒得像一隻飽滿的大肉粽一般。

  「昔日群英會蔣干中計,今天少不得我再唱一回,這麼冷的江水,真是辛苦你那位同伴了。」

  永王特使悠悠從船艙裡出來,他摘下面巾,卻是笑容可掬的李清,他憐憫看了刺客一眼,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們是慶王派來,只要你說實話,告訴我細節,我就不殺你,連你的老母妻兒我也統統放過,你的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如果你很固執的話。

  他輕輕招了招手,荔非守瑜大步走上來,「請都督吩咐!」

  李清指了指眼中要噴火的刺客,冷冷一笑道:「此人就交給你了,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我只想聽到他的實話。」

  四日後,江南東道觀察使大人的座船終於穿過太湖,沿著

  緩駛入了蘇州盤門,自春秋末年伍子胥築姑蘇城以來一直保持著原貌,幾經滄桑,但城池卻始終不倒,一直到二千五百年後,她的婉約風姿依然矗立在太湖之濱,深巷、老屋;小橋、流水;斑駁的外牆,剝落的灰壁,還有纏繞在城牆上的枯葉,『君到姑蘇來,人家盡枕河』,條條小河穿流城中,吳儂軟語在耳畔輕響,這就是蘇州。

  唐朝的蘇州至東晉南遷以來,它始終是江南重鎮,與揚州、常州同為江南的經濟中心,自古就有『蘇湖熟、天下足』之譽。

  「侍郎請看,南邊是上方山楞伽寺塔,而北面是虎丘雲巖寺塔,這一南一北,傳說一為鎮陰一為鎮陽,陰陽和諧,涵護著蘇州的靈氣不竭,所以此人才輩出,自古就為養老送終的寶,老夫退仕之後,也打算在此覓建一處園子,頤養天年。」

  說話的是蘇州刺史崔煥,他也是世家名門,大唐崔家起源於兩處,一是博陵崔氏,如崔翹、崔光遠;另一處則是清河崔氏,崔煥便是其中代表,他年約五旬,長得矮小清瘦,目光炯炯有神,彷彿能將人的心一眼看透,安史之亂後,崔煥出任大唐宰相,為大唐經濟的復甦立下了汗馬功勞。

  此刻,李清已換乘一條小船,櫓槳划動清波,小船在白牆黑瓦間穿行,崔煥則站在他身邊,興致盎然講了一番蘇州的風土人情,話題一轉,又給他簡單介紹蘇州萬餘人,下轄吳城、昆山、嘉興、常熟、長洲、海鹽六縣,土膏腴,實為我大唐糧倉,這裡的吳綾也極有名,侍郎回些。」

  李清輕捋黑鬚,微微笑道:「多謝崔刺史一路介紹,只是皇上催促櫃坊一案,還煩請先帶我到現場一觀。」

  崔煥瞥了一眼這位大唐最年輕的從三品高官,見他態度謙和、談吐文雅,和傳說中那個敢殺吐蕃贊普的青面惡人大不相同,心中也暗暗詫異,但他的驚訝卻不露於顏業,老夫佩服,現在我們所去之路便是櫃坊舊,侍郎請看遠處那座白色石橋,叫江村橋,運河穿橋而過,櫃坊便建在橋之。」

  李清搭手簾向前望去,在小河的盡頭橫著另一條大河,果然一座白色的三眼拱橋跨在河上,河邊船舶眾多,大多為運貨的平底船,但在小河的盡頭卻停著幾艘烏蓬船,將河道逼得只剩窄窄一條水道。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吵嚷之聲,李清的小船慢慢減速停了下來,崔煥眉頭一皺,怒道:「前面出了什麼事?為何堵住船道?」

  前面開道的一艘小船駛了過來,船上一名衙役躬身稟報導:「使君,前方一艘烏蓬船橫在河中堵住了去路,我們命他們讓開,可船上一個讀書人卻說、卻說.敢說出口。

  「他說了什麼,可是和我有關?」

  李清笑了笑道:「不妨直說,我不怪你便是。」

  衙役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道:「他說害民的鹽賊來蘇州,自然不能讓他橫行霸道。」

  『害民的鹽賊?』李清愕然,此話從何說起,不等他表態,旁邊的崔煥面子已經掛不住了,李清可是江南東道觀察使,有權直接罷免自己之職,若讓他誤以為此狂大怒道:「豈有此理,竟敢當街辱罵朝廷重臣,將此人與我拿下,送吳城縣衙治罪!」

  李清急忙抬手止住,他扭頭對崔煥道:「多謝崔刺史替我出頭,但害民之賊,我卻第一次背上此名,我倒想他問一問,我哪裡害民了?」

  片刻,一名身著長袍的儒生被拖了過來,李清打量了他一下,只見他約三十歲,面皮白淨,眉毛修長,鼻子略塌,顯得一對嘴唇格外厚實。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要辱罵於我?」

  那人斜睨一眼李清,冷哼一聲道:「哼!為何辱罵你,我來問你,你可是推行鹽法的李清。」

  崔煥已經明白他想說什麼了,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勇氣,但李清的面子卻不能不顧,他臉一沉,喝道:「大膽!戶部侍郎之名是你一個小民可以叫的嗎?還不給老夫跪下答話。」

  「在下有舉人功名,可見官不跪。」

  儒生向崔煥行了個禮,不卑不亢道:「崔大人是好官,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學生這裡有禮了,但崔大人也不能怕得罪權臣就罔顧事實,替此害民賊說話。」

  這時,旁邊的李清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你口口聲聲稱我為鹽賊,是不是因為鹽價上漲,便說我推行鹽法害民,是這樣嗎?」

  「是!」那人腰一挺,毫不畏懼迎著李清的目光,硬氣道:「未推行鹽法之前

  不過十文一鬥,最貴時也不過三十文,可新鹽法推行斗便翻到六十文,而且年年上漲,今年已經到了八十文一鬥,鹽本身是廉價之物,卻賣如此高價,這中間的差價都被朝廷剝走了,使百姓生活困苦,這難道不是因為你的新鹽法所致,你難道不是害民之賊嗎?」

  崔煥忽然沉默不語,他也極想聽一聽,手握大唐財權的戶部侍郎是怎樣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風獵獵吹過,拂起李清的衣擺,他望著這個脊背挺得筆直的書生,他的年齡和自己相仿,身份卑微卻敢說敢為,毫不把堂堂的觀察使和一州刺史放在眼中,相比之下,自己卻瞻前顧後、事事小心,當年的風華意氣早已蕩然無存,他忽然生出滄桑之感,彷彿一匹千里神駿被圈養在狹小的馬廄裡,心中充滿了感慨和期待。

  時間不及細想,書生的咄咄氣勢讓他必須直面,李清輕輕搖了搖頭,歎道:「一葉障目而不知天下,你可知當時朝廷的財政狀況、你可知鹽稅流失的嚴重,你可知我大唐的百萬將士朝廷已無錢可養,這樣,大唐萬里江山又為誰而守衛,皮之不存,毛將附焉,你只知空發議論,卻不曉治國之難,三年前我殫心竭慮推行國之櫃坊,最後卻無果而終,方利益重乎?朝廷利益輕乎?」

  說到後來,李清敘說對像已經轉到一旁沉默的崔煥,蘇州是櫃坊試點三之一,正是這裡推行的艱難、民眾的不配合,使朝中的反對派找到藉口,一致認為這是擾民之舉,使他收方財權的計劃受挫,李清也不得不佩服李林甫的深謀遠慮,竟選中蘇州來做試點,這裡民風固執,極難接受外來新事物,對肅殺的朝廷禁令也向來不屑一顧,正是李林甫這種高明的技術手段,使中央銀行兼國稅總局的計劃最後徒剩下信用社的功能。

  李清的言外之意崔煥清楚,三年前推行櫃坊竟選中蘇州做試點,這讓他難過了很久,嚴格執行勢必會得罪大多數權貴,被其他方官暗責;可若消極對待,又無法向朝廷的另一派交代,好在新法推行並非是強制,百姓的稅賦交給官府也可以,直接交給櫃坊也行,他便利用這個漏洞,藉口新法推行需要向百姓宣傳為由拖了近一年,第二年皇上便漸漸淡了此事,崔煥也不再提及,只每年夏秋派人下去催稅,租賦交納走的還是老路,倒是商稅他直接交給櫃坊,也算有個交代,但就在十天前,一把大火燒燬了櫃坊,十萬存銀也不翼而飛,這讓他心中懼怕不已,若一個處理不好,就算不治他的罪,前途也毀了。

  此刻李清的間接問話,他不敢不答,只得陪笑道:「櫃坊是新事物,讓蘇州百姓接受尚須時日,下官怕激起民變,所以不敢用強,需徐徐推行。」

  李清只淡淡一笑,「崔大人是好官,首先考慮的當然是百姓,也罷!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那書生卻不理解李清的話中之話,想的還是鹽政之弊,嘴一撇,立刻反駁道:「我只是升斗小民,不知朝廷財政窘況,朝廷取稅百姓本來是天經義,但也須有個度,鹽漲價二、三十文也就罷了,可現在卻暴漲了五、六十文,誰能承受的起,國以民為本,若朝廷不考慮百姓死活,苛以重稅盤剝,難免會重蹈漢之衰、隋之亡,我雖人微言輕,卻一樣憂國憂民,望侍郎大人善聽逆言。」

  或許他也覺得李清所言有一定道理,在不知不覺間,『害民賊』之說已從他嘴上消失,態度也漸漸謙恭起來,李清也感受到他態度微妙的變化,他溫和一笑道:「我來問你,一斗鹽可讓一戶六口人吃多久?少說也要半年吧!半年時間多掏五十文就是重稅嗎?如果是這樣話,我大唐也未免太過積弱了吧!鹽稅的重要不在它稅重,而是家家戶戶都離不開鹽,可聚沙成塔且稅源穩定,若我真有心盤剝百姓,我就直接發行大錢,一枚大錢當五十枚開元通寶,斂財又快又便利,又何必去推行什麼新鹽法。」

  李清見他默然無語,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憂國憂民不錯,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當年新鹽法的推行之時殺了多少人,連揚州刺史也被杖斃,這涉及太多人的切身利益,他們叫我害民賊我可以一笑了之,可你一個讀書人也叫我害民賊,確實讓我難以接受。」

  『發行大錢。』

  書生歎了口氣,他知道李清所言是實,自己確實是有點過激了,不由向李清一躬到,歉然道:「學生堵了侍郎的水道,這裡賠罪了。」

  「不妨事,你叫什麼名字?聽口音你不像是蘇州本人。」

  「在下張繼,南陽人,省試不中,現寓居蘇州。」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六十六章 線索

  張繼」,崔煥念了念這個名字,忽然醒悟道:「上月橋夜泊可就是你寫的?」

  張繼點了點頭,歎道:「正是學生所寫,科舉不中,心中鬱悶難遣,時值殘冬便有感而發。」

  崔煥眼光熱切,回頭對李清介紹道:「侍郎大人,此子上月寫了一首楓橋夜泊〉,堪稱七律絕句。」

  他似想到什麼,急從衣袋裡摸出一本手帳,翻了幾頁,指著上面的詩遞給李清道:「就是這個,好一個『月落烏啼霜滿天』,出手不凡啊!

  李清接過只微笑不語,他如何不知?在上小學前便已拜讀這首大作了,這個張繼流傳下來的似乎也只有這一首,不過此子現在落魄,倒也可用,於是李清便笑了笑對張繼道:「我來蘇州倉促,身邊正好缺一個整理文書之人,你若願意,不妨留在我身邊,如何?」

  如果這句話李清早一點說出來必然會遭張繼鄙夷、拂袖而去,不過現在他對李清好感稍增,讀書人的清高倒可以不用擺了,事實上投奔權貴做幕僚取得進身之階,任幕僚高適便當了左藏丞,位子雖不高,卻有實權,況且張繼今年已經三十餘歲,正逢科舉失敗,對前途憂心愁悶之動心。

  可是剛才的話說得太滿,此時一口答應則顯得前倨後恭,對比過於強烈,張繼動了動厚厚的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邊的崔煥極欣賞張繼的才學,見他難為情,立刻站出替他打圓場道:「李侍郎下手好快,不過事情來得突然,不如讓張繼考慮一晚,明日再來答覆侍郎,豈不是更好?」

  李清也負手呵呵一笑,「不急!不急!此事來日方長。」

  一場小風波就這樣過去了,座船繼續向前,轉了彎便是上岸處,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走上岸,百步外便是江南名剎寒山寺,在一片青翠竹林中,褚黃色的寺牆分外引,他站在一處斷壁殘垣前,臉色異常冷肅,在他面前,一片占百畝的建築都已燒成白,幾隻野狗在廢墟中覓食,焦堆裡斜指著天空,告示著它曾經有過的輝煌。

  「大火始於半夜,裡面掌櫃和夥計大部分都死了,只有幾人跳到井裡逃得一命,一百多人,只僥倖活下來五人。」崔煥的聲音越來越低,語氣沉痛。

  「有人發現一輛馬車運走了十幾口大箱子,事後清點庫房才知道,那裡面竟是庫存的官銀,足足有十萬兩啊!」

  李清站在廢墟前一言不發,他的大腦裡一片空白,只不停浮現出一張張猙獰的笑臉,李琮、楊國忠甚至李林甫,在他眼前來回晃動,他的拳頭漸漸捏緊,這哪裡是一場大火,分明是向他宣戰的信號。

  不知何時,天空開始飄起了濛濛細雨,如針尖般又細又密,淋濕了他的頭髮和衣服,但他仍然一動不動,彷彿一座雕像,崔煥幾次想命人拿傘給他遮雨,可話到嘴邊都忍住了,李清巍然屹立,身上散發的殺氣讓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只有荔非守瑜心中一陣驚訝,恍惚間,李清又變回了千里奔襲的沙州都督,那斬斷決伐的果敢、那殺人如麻的冷酷、那個敢親手砍掉吐蕃贊普腦袋的大唐將軍,這一刻又重新復活了。

  「回去!」

  李清聲音嘶啞,聲音低沉而不容抗拒,回去自然不是回長安,而是回他的宿,崔煥一呆,立刻連聲命令,「快去!收拾館驛,給侍郎大人歇息,旁邊的衙役、從人一陣手忙腳亂,喚來馬車、鳴鑼開道,簇擁著李清向府前街而去。

  就在李清剛剛離開,百步外,寒山寺的竹林裡閃一個瘦小的男人,他目光陰騖盯著李清走遠,一轉身,跑過楓橋,沒入一條小巷之中,約半個時辰後,這個瘦小走正門,而是在側門有規律敲了三下,門開了,男人一閃而入,快步向中廳走去,中廳在這所宅院的第二進,為主人,此刻,一青年男子斜躺在羅漢床上,瞇著眼睛欣賞幾個舞姬的表演,他身材瘦高,彷彿一根竹竿,臉色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但眼睛一圈就是慶王之子、新平郡王李俅。

  李俅來蘇州已有半月,由於崔煥認識他,所以他來蘇州後一直深居簡出,在幕後指揮著一切。

  自開元後,江南一帶已漸漸成為大唐的經濟中心,每年為長安輸送去大量的物資,維持著帝國的運轉,這裡土肥沃、商業發達,吸引了大批的皇親國戚來此置也有他大量的產業,田莊、店舖數不勝數,現在李俅所住的這個大宅院,便是慶王的一處產業,大宅中房舍眾多,結武功高強之人,當初李清在揚州被刺,刺客便是從這裡派出,這座宅子其實就是李琮在江

  部所在。

  這時,一名手下在門口稟報導:「殿下,乙三來了,說有重要情報。」

  「讓他進來!」李俅揮了揮手,命舞姬們先退下去。

  『乙三』就是那個瘦小男人的代號,他正是汴水上那兩個刺客中的一人,滑入江中趕回來報告李清和永王勾結的那個蔣干,可惜同伴被抓住的情形他沒有看見,不過,既然李清生龍活虎出現在蘇州,也就意味著他的同伴失手了。

  「屬下參見殿下!」

  「站起來說話吧!」

  李俅命他平身,笑瞇瞇先道:「上次你匯報李清與永王有勾結的情報,老王爺已經批轉回來,十分嘉獎我們,有不少賞賜,晚上我會賞一份給你。來!你給我說說看,又有什麼重要情況?」

  「屬下在楓橋看見李清了,和崔煥一起,戒備異常森嚴。」

  乙三心中揣揣不安,李清的出現不就證明他們刺殺的失敗嗎?雖然他是提前走了,但或許就是因為他的提前走導致任務的失敗,而且他隱隱有一種不安的預感,李清和永王勾結一事似乎有點草率了。

  李俅卻似乎並不在意,經過一次揚州的失敗,他已經不敢小視對手,況且父王的最新指示已經將暗殺李清改成了將他絆在蘇州,策略的改變或許意味著父王入主東宮的可能性在增加,他不願此時節外生枝,若登了位,還怕殺不了他嗎?

  李俅心情輕快,他是父王唯一的兒子,若父王能登大寶,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有一天將披上龍袍呢?生父李瑛的陰影在他心中已漸漸淡去,抱攬萬里山河的野心迅速開始膨脹。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他就是為櫃坊之事而來,他自然會在那裡露面,以後要動動腦子,不要總拿雞毛當令箭,什麼叫重要情報?你要想想清楚再來稟報!」

  李俅揮了揮手,不耐煩道:「去吧!繼續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輕舉妄動。」

  乙三見小王爺沒有深究,他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不敢再多言一句,便迅速離開了宅子。

  李俅雖然在下屬面前表現得渾不在意,但李清的忽然出現還是使他緊張起來,他一來蘇州便立刻去視察被燒燬的櫃坊,足可見此事在他心中的重要性,李俅背著手走了幾步,仰頭思索此案留下的破綻。

  「不行,任何可能出現的苗頭都不能讓它留下來!」他打定主意,立刻喚來一人,在他耳邊低聲命道:「.家…

  李清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裡,望著窗外的濛濛細雨發怔,從離開長安至今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歸宿,王忠嗣的被捕在他心中敲響了警鐘,這位忠心耿耿為大唐戍邊的名將卻因『莫須有』的罪名落得如此下場,相反,安祿山卻節節高昇,最近又有封王的傳聞。

  李隆基在他心中的神話漸漸破滅,他糊塗嗎?不!他一點也不糊塗,老謀深算、步步設局,可是他的出發點卻錯了,在君權和國家利益面前,李隆基毫不猶豫倒向了前者,這是歷史的宿命,安史之亂的爆發也和此無不關係,李清淡淡苦笑一下,自己呢?又何嘗不是這樣,自己在沙州擊敗吐蕃、奪下石堡城,擅殺吐蕃贊普,或許觸動了他心底深處的某根神經,於是,便給自己罩上籠頭、取下戰鞍,圈養在長安,一晃就是四年,現在已經是天寶八年了,依然找不到抑制安祿山的有效措施,而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安祿山之亂,他如何在險惡的朝堂鬥爭中生存下去,也是讓他不得不面對的危機,一項鹽稅改革,就不知有多少宗室權貴恨不得要食他的肉、寢他的皮,不管是那個新皇即位,就算享受了他改革帶來滾滾財源,但也一樣要拿他開刀,以換取宗室權貴的支持,這就是政治,西漢晁錯之死不就是一個絕妙的註腳嗎?

  窗外,一樹紅梅在春雨中怒放,錦簇繁盛,花香在潮濕的空氣中飄散,使李清精神一振,將來的事先放一放,他的思路又回到了這件縱火案中,早在他聽到十萬兩官銀失蹤的消息,他心中便有了疑問,是事先就失蹤還是在大火中被劫?直到看了現場,有人在起火時看見馬車運走了銀箱,他才能確定了這其中的蹊蹺,自從三年前會昌縣櫃坊發生稅錢被盜案件,他便下了嚴令,各櫃坊的錢必須當天入庫,所以可以斷定,這十萬兩白銀必然是從庫房裡被劫走,但庫房卻沒有一點打鬥的痕跡和死人,說明大火起時,庫房大門是緊閉著的,並沒有誰躲進去逃難,在熊熊的大火中居然還能找到鑰匙,從容進去取銀,這倒真是奇怪了。

  李清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冷的笑意,這再明顯不過,有人內外勾結,事先打開了庫門,才有這種火中取栗之事發生,而這個人必然就藏在幾個倖存的人中間,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立刻起身高聲令道:「準備馬車,再去櫃坊現場!」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六十七章 蓄勢

  李清再次趕到櫃坊廢墟,天色已近黃昏,姑蘇上空的下個不停,偶然可以看見船娘撐著長長的竹篙,小船悄無聲息從狹窄小街旁同樣狹窄的小河裡穿過。

  眾多護衛簇擁著李清的馬車,浩浩蕩蕩在彎曲狹長的小路上行使,這是蘇州少見的情景,路人早早避開了,行至楓橋,得到李清通知的刺史崔煥和吳城縣令也匆匆趕到。

  「李侍郎,可有急事?」

  李清卻沉思不語,他徑直走到井邊,井上的□轆也已經被燒燬,殘木斜斜躺在井上,過一會兒,他撿起一塊拳頭大的青石扔進去,半晌,才聽見『咚!』一井少說也有五丈深,他又探手摸了摸井壁,觸手處長滿了青苔,異常光滑,根本就無處借力。

  「崔大人,我記得你說過,有人跳井逃生,可我卻覺得,跳進井裡活命的可能性極小,崔刺史覺得其中可有蹊蹺?」

  經李清一提醒,崔煥也走到井邊,向裡面看了看道:「侍郎大人的意思,其中有內奸不成?」

  「不錯,必定是有內奸,否則如何能運走十萬兩白銀?」

  李清一指水井,冷笑道:「這跳井逃生之人便是最大的嫌疑。」

  「跳井逃生之事我也只是耳聞,並未親見。」

  崔煥回頭向站在遠處的吳城縣縣令招手喊道:「周縣令,請過來一下。」

  周縣令年近四十,是開元二十七年進士,長一張餅子臉,幾個白麻子彷彿餅上的芝麻,格外引人注目,失火那晚,他便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官員。

  聽刺史大人叫他,周縣令急忙上前施禮:「大人,有何吩咐?」

  「我來問你,跳井逃生之事是你說的。那你可親眼看見他是從井裡撈起來?」

  周縣令想了想,搖頭道:「我沒有親眼看見,當時現場很亂,救火的百姓極多,有人扶來一個渾身水淋淋的執事,他自己說是跳井逃生,我也沒細想,便當真了。」

  崔煥和李清對望一眼,又追問道:「那幾個倖存之人是你安置的,你可知道他們的住處?尤其是那個跳井之人。」

  「下官都知曉,那跳井之人姓胡,就住在門附近。」

  蘇州門離楓橋並不遠,約三里左右,為回館驛順路,只一刻鐘,一行人便趕到了門,

  「那就是胡執事家,」周縣令手一指,不由驚訝停住了腳步,只見那棟老宅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站在外圍的人踮腳探頭,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何事?

  「閃開,官府來人了!」人群立刻分出一條道來,周縣令帶了幾個人衝進屋去,崔煥正要跟上,卻被李清一把抓住。

  「我們來晚一步!」李清搖了搖頭,不用再看了,這必然是對方也發現了這個漏洞,先一步殺人滅口。

  片刻,周縣令腳步沉重走出屋來,低聲道:「一家六口全部都死了。」

  「怎麼死的?」李清繼續問道。

  「回稟侍郎大人,他們似乎在吃飯時遭襲,都死在客堂裡,皆是割喉而死,下手部位、輕重都是一樣,而且尚有體溫。」

  李清想了想道:「在同一間屋裡,且死法一致,說明兇手下手極快,不等他們跑開便完成了兇案,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必然是武功很高之人,體溫尚有,兇手一定還在城內。」

  李清霍然轉身對崔煥道:「崔大人,請立刻封城,挨家挨戶搜查,尤其要仔細搜查從京城來的人。」

  很快,蘇州城四門轟然關上,幾隊衙役在保的帶領下,開始挨家挨戶核對戶籍、清點人數,其實李清也知道沒有軍隊的參與,這種搜查的作用並不大,不過是走走形式罷了,無憑無據,誰都可能是兇手,同樣誰都可能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不過是想藉機找到慶王在蘇州的大本營。

  掌燈時分,搜查草草結束,沒有任何線索,今天的發現就彷彿一個肥皂泡,李清剛剛觸到它,便砰然破裂,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來蘇州的第一天就這麼充實而又失落結束了。

  長安,夜色同樣降臨,卻沒有紛紛細雨,一輪彎月掛在天空,空氣寒冷而又乾燥,慶王府內***早早亮了,每一間屋子都點著燈,這是李琮的習慣,他不喜歡黑暗,他喜歡眼前一片光明,連睡覺也要一夜點燈到天亮,這和他黑暗的心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最近幾天,李琮幾乎夜夜失眠,廢太子

  彷彿跌跌不休的股市,無數的利好傳聞在迴盪,卻沒質性的東西出台,李亨依然高坐在東宮裡,王忠嗣也還關在大理寺天牢,一切都似乎嘎然而止,李隆基也不再有任何表態,就這麼不死不活將慶王、永王之流掛在半空中。

  「殿下,你就歇息一下吧!」老管家垂手站在書房門口,像一隻定時鳴叫的布谷鐘,一次又一次懇求慶王歇息,『砰』一隻飛硯砸出,將老管家身旁的牆壁砸了一個大坑,書房裡傳來李琮惡狠狠的聲音:「滾下去,再囉嗦我就命人砍了你。」

  老管家唬了一大跳,正在猶豫時,李琮的軍師王道士悠然從後面走來,他拱拱手對老管家笑道:「就不要再管他了,他要歇息會直接在書房裡睡的。」

  「可是,王爺已經三天沒合眼了啊!」

  王軍師輕輕拍了拍管家的肩膀,勸道:「你就回去吧!讓我來開導他,一定有效!」

  老管家無奈,只得去了,王軍師轉身敲了敲開著的房門,高聲道:「殿下,我可以進來嗎?」

  「啊!先生回來了!」屏風背後閃出一張憔悴的臉龐,三日不見,他明顯瘦了一大圈,臉色烏青、眼袋浮腫,眼睛裡佈滿了紅絲,李琮一把抓住王軍師的手腕,幾乎是在用哀求的口吻說道:「先生讓本王等得好苦,你總算回來了。」

  王軍師三天前有事回了終南山,剛剛返回,他深知人性,選了一個恰當的時機暫時離開,卻是為了更好的留在慶王身邊,這正如釣魚,一味猛拉猛拽未必能將大魚釣上,適當放一放,反而能輕鬆將大魚拖上岸。

  「殿下先別急,坐下來慢慢說,聽說殿下三日未眠,老道深為憂慮,吃好睡好,方才是長久養生之道啊!」

  王軍師話題一轉,淡淡笑道:「慶王想必是為東宮之事煩惱吧!」

  「正是此事!」

  李琮拉著他的手,像小孩子賭氣道:「先生為我解了眼前之危,我方能安心睡覺。」

  王軍師微微一笑:「殿下以為何危之有?」

  「先生請坐下說話。」

  李琮親自給王軍師拉了椅子,請他坐下,這才長歎一聲道:「但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東宮之變來勢洶洶,現在卻突然沉默了,難道又和上次一樣,無疾而終?」

  「殿下錯了,這次絕不同於上次,皇上之所以沉默,是因為他在等待,焉不聞黎明之前最為黑暗嗎?」

  「等待?」慶王不理解搖了搖頭,「太子與王忠嗣密晤被抓,這正是時機,為何還要等,我實在不明白,請先生教我。」

  王軍師沉思片刻,方徐徐道:「皇上具體在等什麼,我也猜不透,不過從皇上此番動作來看,他佈局已久,太子今回應該是逃不出他的手心,大局已定,廢太子只是時間早晚罷了,這裡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是蘇州那邊,一但櫃坊縱火案被李清查出,恐怕會壞了殿下的大事,白白便宜了永王。」

  李琮正聽得歡喜,可王軍師的最後一句話卻令他毛骨悚然,確實是這樣,蘇州那邊傳來消息,李清和永王有勾結,那章仇黨極可能轉向支持永王,櫃坊縱火案一旦被查出,父皇豈會輕饒了自己。

  想到此,李琮不禁暗恨李林甫,要不是他的挑唆,自己豈會幹那件蠢事,最後成騎虎之勢,他急忙道:「我已經命令俅兒那邊暫停行動,不要打草驚蛇!」

  「不!」王軍師緩緩搖頭,眼睛裡透出陰陰的笑意,「現在反而要鬧出一些事端,不過不能用我們的人,殿下懂我的意思嗎?」

  李琮遲疑一下,略有點結巴道:「先生的意思可是要分散李清的注意力?」

  「這只是附帶作用,老道真正的目的還是要趁亂殺了李清,永王不是在蘇州也有勢力嗎?如果查到最後發現李清之死是永王所為,殿下,你說最後會有什麼效果?」

  李琮呆了半晌,這才恍然大悟,他急起身向王軍師深施一禮,「先生不愧是本王的子房,先生的話本王當言聽計從。」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遠處隱隱有雜亂的車馬聲,老管家匆匆跑來,在門口稟報導:「王爺,李相國派人送了些土特產,我們是收還是不收?」

  李琮一怔,旁邊的王軍師卻立刻反應過來,他急道:「殿下,快命人收下,李相國必有密信在裡面。」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六十八章 各逞心機

  送物品之人是李林甫的侍衛長,東西已交割完畢,但門外徘徊,遲遲不肯離去,這時,慶王李琮匆匆從府內出來,李林甫的侍衛長立刻上前行了個半跪禮,遞上一封信箋道:

  「殿下,這些時令果蔬是李相國得皇上准許,特派給各位親王,這是清單,請殿下過目。」

  清單哪裡還需他親自過目,李琮雖然較愚笨,但這封信的含義他心中卻十分清楚,抖開信箋,藉著大門上幾盞大燈籠的微光,他迅速掃了一眼裡面的內容,隨即將信貼身收好,臉微微拉長了道:「請轉告李相國,他的好意本王心領了,有些事情我自有分寸。」

  說罷,李琮轉身走回了府中,早已等候在此的王軍師立刻迎了上來,急問道:「相國怎麼說?」

  「只有一句詩,什麼『江南早春桂魚肥,藕塘深處不思歸。』」

  李琮將信遞給他,語氣中透出不悅道:「要我殺李清就明說,卻含含糊糊給人意會,一點誠意都沒有,要我怎麼與他合作?」

  王軍師笑了笑,勸李琮道:「這便是政客本色,不講情義,一切從利益出發,現在他正被彈劾,皇上的態度還不明朗,慎重一點也是對的,若寫得太明,一旦信落到政敵之手,無論對他還是對殿下您都無好處,其實這鍾人反而好相處,一旦有利益相連,他便會全力助你。」

  李琮對他的這個軍師已經是言聽計從,聽他說得有理,李琮的緊繃的臉色開始和緩下來,他又仔細看了一遍信,緊皺眉頭道:「我想殺李清更多是因為出於私仇,可相國也要殺之而後快,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名堂?」

  「很簡單,李相國被章仇黨逼得太緊,他想讓章仇黨後院起火,這本是他三年前想做而未做之事,一直到今天才動手。」

  「他是在利用我?」

  王軍師仰頭一笑,「有時被人利用未必是件壞事,至少他會和你一起用力,將事情做得圓滿,只可惜。

  李琮心頭一緊,「可惜什麼?」

  王軍師背著手走到台階之上,抬頭望著一輪清冷的彎月,半天才緩緩道:「只可惜李清不是那麼容易對付,小王爺絕不是他的對手,此事非我親自跑一趟蘇州不可。」

  一輛馬車駛出玄武門,在皇城承天門大街上疾馳,百名全副武裝的侍衛嚴密護衛在馬車兩側,在長安的百官中被李隆基特許可有侍衛保護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右相李林甫,一個便是戶部侍郎李清,李清此刻遠在蘇州,這輛馬車裡坐的自然便是李林甫了。

  三年前,由於士子在朱雀門鬧事,嚴重干擾了朝廷政務的運轉,一些重要的機構,如中書省、殿中內省、御史台、門下省、弘文館、史館等等重新搬回了大明宮外殿。

  李林甫是中書令,自然也不在皇城內辦公,此刻他剛剛下朝回府,公平說,歷史上李林甫做了近二十年的宰相不倒,若沒有超人的能力和精力,他也無法應付繁重的公務,天寶後期是一段特殊的歷史時期,強勢君主缺位所導致了官僚集團惡性內耗,在這種朝局下,保住權位遠遠要比關注民生重要,隨後又發生了安史之亂,於是後人責備的目光往往投向李林甫,指責他疾賢妒能,一味提拔胡人將領,這未免有失偏頗。

  和李隆基高明的政治佈局相比,李林甫更精於一局一域中的權謀手段,此刻朝中的局勢正處於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平靜之中,宮廷平靜、朝堂平靜,但那種大事來臨前的緊張幾乎要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所有關聯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疲憊的李林甫閉著眼睛半躺在車廂裡,身子隨車輕輕搖晃,他久於宦海,早練就了一身搏擊風浪的本領,在驚濤駭浪中,如果來不及脫身,那選擇去風浪中心,各種力量在此匯合,若處理得當,讓各種力量相互抵消後,風浪的中心反而是風平浪靜,但是,這需要高超的技巧,要擅於在各種危機中尋找機會。

  李林甫正是具有這種高超技巧的為數不多的人中之一,在他的前面是咸寧刺史趙奉章彈劾他強佔土,各種證據一應俱全,而趙奉章的背後,正是他的政敵章仇兼瓊;而在他身後是當朝新貴楊國忠,一個後台極硬但根基淺薄的弄臣,急於取他而代之;在左面是東宮李亨危若覆巢;在右面是慶王永王磨刀霍霍,爭搶入主東宮,暗流洶湧,各種危機在他前後左右彙集,李林甫的高明手段便此時顯露無遺。

  一方面他利用李隆基急於廢太子而無暇他顧的時機,先是上書請管教不嚴之罪,隨後抓住趙奉章多次出入章仇

  中這個把柄,在京中廣為宣傳,揭開了兩人的關係,罪演變成政敵間的內部權力鬥爭,又讓親信御史大夫宋渾主動請纓赴咸寧調查此案,在他賭李隆基不想在同一時刻既廢太子又罷宰相,果然,為社稷的穩定,李隆基終於同意了宋渾之請,此案的主動權便漸漸掌握在李林甫的手中。

  不僅如此,為了讓章仇兼瓊後院失火,李林甫利用了慶王對李清的仇恨,唆使他向李清下手,打亂章仇兼瓊的部署,當然,李林甫有把握牽著慶王的鼻子走,為了利用這個位尊崇但智力低下的皇長子,他早已經在慶王身邊做了精心的安排。

  更深一步講,李林甫實際上支持的是永王上台,他也漸漸看出了李隆基廢太子的目的,連一向低調隱忍的李亨都容不下,他還會選擇野心勃勃的李琮嗎?退一萬步,就算李隆基也考慮慶王,但李琮走的是楊家的路線,他李林甫又肯做這個牛後嗎?

  用慶王對付李清,一石二鳥,這就是他李林甫的權謀與手段。

  馬車在寬闊的朱雀大街上飛奔,忽然馬車抖了一下,速度越來越慢,漸漸停了下來,前方傳來馬匹的嘶鳴聲及侍衛的叱責聲,李林甫臉一沉,向窗外道:「去看看,誰敢在朱雀大街上撒野?」

  不一會兒,侍衛回來稟報:「稟相國,是哥舒翰將軍,他想要求見相國。」

  『他不在隴右防禦吐蕃,跑到京裡來幹什麼?』李林甫摸了摸碩大的鼻子,哥舒翰的意外出現使他生了一絲疑心,暗忖:「現在皇上抓了王忠嗣,關了李亨,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現在哥舒翰在這個接骨眼上忽然出現,難道皇上等待的就是他嗎?」

  想到這,李林甫命令道:「將他帶過來!」

  隨著沉重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身材偉岸的黑臉將軍出現在李林甫的車窗前,他正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中唐名將哥舒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哥舒翰,西突厥哥舒部落人,父親哥舒道元為哥舒部落的首領,曾為安西大都護府的副大都護,母親尉遲氏是于闐公主,他為人仗義疏財,義氣重諾,又喜歡飲酒賭博,一直到四十歲時依然無所事事,浪跡於街頭,因在長安替父守靈時被人譏諷,這才一氣之下「慨然發憤折節,仗劍之河西」,赴河西投軍,哥舒翰作戰勇猛、最喜身先士卒,數年間立下赫赫戰功,被王忠嗣賞識,一路提拔,更在去年保衛石堡城一戰後,取代了董延光的位置,升為隴右節度副使。此刻,他受隴右諸將之托,單身一人來長安為王忠嗣求情。

  「末將哥舒翰參見相國大人!」此時的哥舒翰已近五十歲,但他身材挺拔魁梧,和三十歲的壯年男子並無區別。

  「哥舒將軍,你深夜在朱雀大街上跑馬,可是隴右有急事?」

  哥舒翰不敢隱瞞李林甫,他躬身施了個禮,必恭必敬道:「隴右、河西二十萬將士聽說王使君下獄,特推舉我來向皇上求情,末將一時心急,驚了相國的車駕,萬望恕罪!」

  李林甫看著這個即將取代王忠嗣的突厥將領,他忽然有一絲明悟,皇上遲遲不動太子,是不是尚沒有完全解決王忠嗣之患,而這其中的關鍵就是這個哥舒翰呢?

  想到此,他奸笑一聲,眼睛瞇成一條縫,詐道:「哥舒將軍也要瞞老夫嗎?明明是奉旨進京,卻說是將士推舉,真是可笑之極。」

  哥舒翰臉色大變,他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低頭惶恐道:「末將並未說謊,在下確實是眾將推舉而來,王使君深得軍心,今蒙了不白之冤,眾軍心中實在不服。」

  他的一舉一動哪裡瞞得過李林甫銳利的眼睛,李林甫心中已經完全明白過來,『眾軍心中不服,』恐怕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也不再點破,呵呵一笑道:「那你就快去吧!再晚一點,皇上可就要安寢了。」

  「是!末將這就去興慶宮。」

  望著哥舒翰遠去的背影,李林甫陷入了沉思之中,廢太子已經走到最後一步,那自己也該抓緊行動了,他從車座下摸出一個搖鈴,輕輕晃了晃,清脆的鈴聲劃破夜空。

  片刻,一條黑影飄然而至,彷彿一隻詭異的黑貓,跪在馬車前低聲道:「屬下叩見相國!」

  「去蘇州望春茶莊,自然有人會給你安排。」

  李林甫從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遞給他冷冷道:「金丸上你失手了,這次莫要再讓我失望。」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意外

  天寶五年以來,李隆基的御書房夜燈點燃今晚還是第色中,數百持戟侍衛嚴密守衛在御書房的四周,窗上拉著紗簾,但依然可以看見裡面有隱隱的人影在晃動。

  高力士呆呆站立在門口,兩條粗黑的眉毛擰成了一股粗線,哥舒翰的出場意味著王忠嗣的終結,而王忠嗣的終結則昭示著東宮的劇變。

  他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自己在太子身上下的本錢已經赴之流水,沒有人再比他瞭解李隆基,從今以後,大唐將不再有太子,直到最後一刻,沒人會知道大唐的下一位天子是誰,而將由此引起的手足相殘、骨肉自戮,在這張天下獨一無二的椅子面前都顯得無足輕重了。

  房間內,哥舒翰跪倒在,低著碩大的頭顱一聲不語聽李隆基的安排。

  「你回隴右後可重新調整人事,你可錄一份清單報來,若無大的不妥,朕自然會准奏。」

  李隆基背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他的腰挺得筆直,目光深邃,平日的疲態一掃而光。

  「還有中下級軍官你也要互換,那些忠於王忠嗣的軍隊若無法整編,你索性就給朕解散了他們,再重新募兵。」

  說到此,李隆基微微斜看他一眼,只見他直勾勾盯著面,一動也不動,似乎並沒有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你有什麼疑問嗎?」李隆基提高了語調,帶著幾分嚴厲問道。

  李隆基的嚴厲使哥舒翰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一咬牙道:「無論王使君身犯何罪,求陛下饒他一死,臣願以官爵相贖。」

  「如果我不饒呢?」李隆基緊緊盯著他,聲音異常冰冷。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哥舒翰的額頭滲了出來,但他依然一臉堅毅說道:「如果皇上不饒,那恕臣不能從命!」

  「渾蛋!」李隆基忽然暴怒起來,抓起桌上的筆筒狠狠向他砸去,『砰』一聲,鏤空精雅的筆筒在他頭上開了花,瓷片和鮮血都飛濺在上。

  「來人!」

  四五個侍衛立刻從外間湧進,高力士更是急慌慌走在最前面,他望著四散的瓷片和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卻依然一動也不動的哥舒翰,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先替他包紮一下。」

  話到嘴邊,李隆基又改了口,上次王忠嗣在這裡也是滿臉鮮血,今天哥舒翰又是如此,看來這些軍人都是一個臭脾氣,不過同樣是為主請命,王忠嗣是心懷叵測,而哥舒翰卻變成了忠心耿耿。

  眾人七手八腳替哥舒翰包紮好了,李隆基揮了揮手又命他們退下,他走到哥舒翰的面前,冷冷道:「如果朕饒他一命,那你就要按朕的安排去做。」

  「臣謝陛下恩典!」

  李隆基拉長了聲調,眼中卻透出一絲得意,「好吧!看在你尚有幾份忠心的份上,朕饒他不死,不過。

  事實上他現在根本就不打算處死王忠嗣,他要將這個人情留給哥舒翰,讓他對自己感恩戴德,同樣也讓隴右、河西諸軍對哥舒翰感恩戴德,從而將王忠嗣的軍權真正接下來。

  「朕現在不答應你,後日將開早朝商討處置王忠嗣,朕要你在那裡好好表現一番,甚至不惜以死相爭,朕才會饒他不死。」

  哥舒翰的身子猛然一震,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其實不過是李隆基的一枚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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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漲一添水面。

  芳草鵝兒,綠滿微風岸。

  畫舫夷猶灣百轉。

  橫塘塔近依前遠。

  江國多寒農事晚。

  早春二月,江南姑蘇正是煙雨朦朧時節,如詩如畫,宛若動人的小家碧玉,一把油紙傘撐過木櫝古巷、橫塘舊橋,翩翩驚入細雨紛飛的粉牆黛瓦之中。

  今天是李清來蘇州的第四日,天氣時雨時晴,昨日還是艷陽高照,今日又是細雨濛濛,不過一向喜歡雨天的李清卻興致盎然,他背著手在一條古舊的小街上漫步,小街很安靜,難得看見一個人,小街的背後是一條小河,幾個婦人正蹲在岸邊洗涮朱漆馬桶,不遠處卻有人在河裡漿洗衣裳,每天都是這麼過來,也就漸漸習慣了,彼此相安無事。

  小街的上鋪著青石板,被密集的雨水沖刷得幹幹淨

  個挑著駱駝擔的小販從身邊走過,吆喝著糖粥和藕粉侍衛們的一陣緊張,擁在李清的面前警惕盯著這個一臉懼色的小販。

  四天來,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也沒有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對手彷彿蒸發了一般,但李清卻沒有閒著,武行素派來的一批武藝高強之人都被他打發出去了,他知道,彼此的鬥爭遠沒有結束,他的對手一定還躲在某處虎視眈眈,只等他稍微露出破綻便會猛撲過來。

  小街的盡頭是一座茶莊,名叫望春茶莊,是蘇州最大的茶莊之一,現在新茶尚未上市,茶莊前冷冷清清,等到三月新茶上市時,茶莊後面的河道裡將擠滿前來賣茶的小船,它大量收購茶葉,再賣到全國各,聽崔煥說這座茶莊頗有背景,有傳聞說他是永王的產業,獨此一家便收購了蘇湖一帶近四成的茶葉,帶來滾滾財源。

  茶莊的門半敞著,裡面似乎有人在忙碌,李清來了興趣,背著手轉進了大門,說是茶莊,其實就是個規模頗大的茶店,有近百間屋,前店後坊,主要以批發為主,但也有一溜櫃檯,做做老客的零星生意,櫃檯上放了幾十個陶瓷大盆,裡面盛有各色茶葉,夥計們在忙碌著清掃店舖,準備迎接一年一度新茶季節到來。

  「客人可是想買茶?」

  一個胖胖的執事跑過來招呼,他見李清前後左右都有身著軍服的侍衛環護,眼中不覺露出迷惑的神色,急道:「小店素來奉公守法,並無奸盜坑蒙之事,大人這是。

  「只是順路看看,沒有其他意思。」

  李清微微笑道:「若有不錯的茶葉,我打算買一點帶回長安。」

  「大人也是長安人?」胖執事一陣驚喜,標準的京都口音流露出來,他的聲音極大,幾個夥計都停下手中的活兒向這邊看來。

  這時側門的簾子動了一下,閃出一條一尺寬的縫,隨即簾子放下,就在這一瞬間,李清身後的荔非守瑜從簾縫裡看到了一張曾經見過的臉,這張臉上有一條三寸長的刀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臉頰,荔非守瑜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他想起來,在爭奪金丸的破道觀裡,最後出場的,不就是這張刀疤臉嗎?

  簾子已經放下,但那隻眼睛依然在緊緊盯著李清,目光閃爍不定。

  荔非守瑜反應極快,他拉了拉李清道:「使君,與崔大人約好的時間要到了,不如我們先去,回頭再來。」

  李清心有所悟,便向胖執事笑了笑道:「也是,掌櫃不妨先替我準備幾樣極品好茶,我回頭來品嚐。」

  說完,他返身走出了店門,離開茶店約五十步,李清忽然低聲問荔非守瑜道:「你看見了什麼?」

  「爭奪金丸的那個黑衣人就在房內,我看見了。」

  「他看見你了嗎?」

  「他沒注意到我,一直在盯著都督。」

  李清不語,一直走出百步外才令道:「將所有人都招回來,不論白天黑夜給我監視這座茶莊。」

  停了停,他又道:「等一會兒派人去給我買一些茶葉,休得讓他們懷疑了。」

  望春茶莊確實是永王的產業,它靠近州府衙門,理位置便利,一直是京中來人暫住之,荔非守瑜所見到的那個刀疤臉正是李林甫從京中派來之人,名叫羅三郎,今天剛剛趕到蘇州,卻無意中遇到了李清,此刻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時間到了晚上,羅三郎依然坐在屋裡喝一杯沖了無數遍的茶水,已經整整一天了,還是沒有人來找他,但他並不著急,釣魚需要耐心,既然相國有安排,就一定會有人來。

  這時,門口出現一個夥計,向他努了努嘴,羅三郎立刻站起來隨他去了後院,一條小船停在碼頭上,從裡面走下兩人,前面一人是茶莊夥計打扮,而後面一人是一個乾瘦的老者,穿一件灰布長袍,光線模糊,看不清面容,走到茶莊後門時他左右張望一下,門上的燈籠射出微弱的紅光,依稀將他的面目顯露出來,只見此老者長著一縷山羊鬍、細蛇眼,眼中露出狡黠的目光,若慶王見到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此刻出現在永王茶莊後門與李林甫所派之人見面的,正是他無比倚賴的軍師:王道人。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七十章 終下決心

  軍師最早也非道人,他原名叫王非,是開元初年進士猥下,一直求官無門,四處浪蕩,靠人接濟度日,天寶元年,朝廷尊道之風興起後,一些有門路的道士紛紛登上權貴門庭、甚至踏上含元大殿,被尊為翰林。

  不少有眼光的之人也發現了這一捷徑,遂投入深山與道結緣,有名者如詩人李白,走的也是這條路。

  王非在天寶三年於終南山出家為道,雖跳出紅塵,但他名祿之心難消,時時刻刻注意朝廷動向,尋找進階機會,機會終於在天寶六年來臨,大唐右相李林甫來終南但李林甫並沒有立刻用他,而是留了一個後著,次年,心情鬱悶的慶王李琮來終南山請三清,在李林甫心腹的巧妙安排的視野,他的深謀遠慮和洞察朝廷毫末的能力立刻使李琮如獲至寶,當即聘他為兒子西席,實為自己的首席幕僚。

  進入慶王府後,王非親自策劃了尊楊等策略,著實為慶王的翻身立下了不少功勞,但他卻像一隻在天上高飛的風箏,不管他如何領略高處風光,他的線依然被李林甫攥著,若即若離,卻從未鬆手。

  這次東宮之變中,王道人便一直受李林甫暗中操控,引著李琮一步一步踏上李林甫事先安排好的陷阱,焚燬蘇州櫃坊,迫使李清來蘇辦案,隨即又要刺殺當朝戶部王的命運不用說,章仇黨將受重挫,甚至支持慶王的楊國忠也將成為大輸家,最大的得利者將是永王,而在幕後竊笑的卻李林甫。

  王道人走進後門,有人將他引入一間密室,羅三郎已先一步等候在此。

  「這是信物!」

  羅三郎將李林甫給他的戒指推給相對而坐的王道士,他的任務是協助王道人,一旦刺殺成功,他就會立刻讓兇手暴光,使慶王的陰謀大白於天下,當然,他現在他並不知道自己的任務,他不過是命令的執行者罷了。

  王道士拾起戒指,又從懷中取出另一枚戒指比對一番,才點點頭道:「你便是相國派來策應之人嗎?」

  羅三郎沉聲道:「在下姓羅名三郎,是相國派來之人,但不知道為何而來。」

  王道士微微一笑,「有些事情不便早說,羅壯士且安心在此住下,深居簡出便是,到時候我自會來找你。」

  僅僅只是碰頭,簡單幾句便了事,王道士不能久留,立刻告辭離開,他走時依然是水道,一排吐出新芽的楊柳掩映,一隻烏蓬小船在籠罩著濛濛細雨的河水裡輕輕漂浮,幾根柳條似乎被風吹斷,很巧落在船尾,王道士快步上了小船,鑽進船篷裡,小船隨即吱吱嘎嘎搖動,漸漸消失在夜色裡,可就在小船剛轉過彎,岸上出現一條人影,腳步輕盈,向前疾步而行,同時水道裡也出現另一條小船,他們的目標都是那艘掛有柳枝的小船。

  白天偶然的發現使李清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跟蹤王道士的船已經回來,目標在城南行春橋上了岸,消失在石湖邊的一所莊園裡。

  蛛絲馬跡,是的,一絲一毫就足夠了,宛如黑暗中艱難跋涉的旅人,只要看到一點點光明,他就會毫不遲疑朝那個方向走去。

  這時窗外的雨漸漸下大,細雨敲打樹葉,發出一片沙沙聲,房間裡燈光明亮,火盆燒得十分旺盛,將房間烘烤得異常溫暖,和窗外的淒風冷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門輕輕敲了敲,打斷了李清的思路。

  「進來!」

  門開了,身著淺藍色常服的張繼出現在門口,自從李清邀他為自己做事後,這位中唐詩人經過一夜的思想鬥爭,第二天天不亮便來到館驛,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正式走馬上任,做了李清的幕僚,李清並不因他是初來便對他有所防備,相反,對他十分信任,連給李隆基的奏折都交給他來草擬,這讓張繼十分意外,也十分感動,竭心盡力將手上的事情做好。

  「使君,我按你的意思擬了一份奏折,你看看是否合適。」

  他恭敬將一本厚厚的折子遞了過去,李清接過,只見封皮上寫了四個字『蘇州略見』,字跡蒼勁有力,李清暗暗點頭,看字如看人,此字風骨嶙峋,和他的仗義敢言同出一撤,再翻了翻內容,裡面不僅是櫃坊縱火一案的調查始末,還將蘇州櫃坊成立三年的得失一一羅列,寫得十分詳盡,沒有一句評論,但一件件事實就已將櫃坊的失敗講得十分透徹,先天不足、水土不服,再加上方官不作為。

  李清隨手翻了幾

  笑一聲道:「懿孫果然是大才,筆鋒犀利,看問題能,將櫃坊之敗分析得十分透徹,此事是我為官以來的大敗,讓我耿耿於懷,不甘心啊!」

  張繼遲疑一下,道:「使君,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清瞥了他一眼,有點兒不滿道:「既為我幕僚,就當替我出謀劃策、指點得失,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

  「使君說的是,張繼多慮了。」

  張繼歉然施了一禮,方緩緩道:「使君有沒有想過櫃坊失敗的真正原因在哪裡?」

  李清眼睛一挑,銳利的目光直刺張繼的臉龐,「懿孫不妨明言!」

  「是皇上,問題出在他的身上,我認為他根本就不支持使君的櫃坊計劃。」

  張繼見李清不語,又接著道:「使君的本意是想利用櫃坊這種方式將方財權收歸朝廷,從而削弱方的勢力,這個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不用說身在其中大大小小的方官們,自古方利益就與朝廷利益難以平衡,漢末朝廷弱而方強,導致三國鼎立,滅漢於魏;而隋朝也是如此,隋文帝興利除弊,廢世襲、興科舉,改三省六部,收權於朝廷,直接觸犯了方和世家的利益,以至他死後,煬帝再無法壓制方勢力的反彈,隋遂二世而亡。

  說到此,張繼長歎一口氣,搖搖頭道:「如此種種,今上怎麼會不明白,其實使君的辦法極好,手段也巧妙,只需徐徐推行,十年後當見成效,只可惜今上已無雄心壯志,整日醉心於歌舞歡宴,他不想在自己晚年看見朝廷與方的利益失衡,看見矛盾尖銳,便用了口頭支持,但實際不作為的辦法,讓使君的櫃坊計劃無疾而終。」

  李清始終一言不發,一邊用碳夾給火盆添碳,一邊默默聆聽張繼的感言,直到他一氣說完,李清將碳夾輕輕放下,淡淡一笑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我本想做一道色香味美的大菜,但因火候沒掌握好,反使菜難以下嚥,誠如懿孫所言,我若分步緩做,先成立櫃坊,讓它先深入人心、扎根方,那時再徐徐推出稅改之制,未必不能成功,只可惜時不我待啊!」

  李清長身而起,負手走到窗前,今天張繼一語切中了要害,正是李隆基態的曖昧和不作為使櫃坊最終失敗,此刻他口中又苦又澀,他何嘗不知道急火燉不了濃湯的道理,但安史之亂像一個沉甸甸的砝碼,始終讓他的改革天平不能平衡。

  密集的雨點沙沙敲打著樹葉,春寒夜雨中,他只覺心中異常孤寂,對家的思念由然而生,過了半晌,他慢慢平靜下來,堅韌的性格讓他將心中的寂寞暫時推到一邊,他回頭看了一眼張繼,見他厚厚的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不由笑道:「你又來了,有什麼話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要像你的字一樣,敢收敢放才行。」

  張繼心下一橫,他轉身先將門關死了,才壓低嗓音道:「我勸使君此事了後,最好還是想辦法回到邊疆去,手握兵權才能保無恙,否則總有一天,使君將死無葬身之。」

  張繼的話十分突兀,尤其最後一句,更是尖銳刻薄,但它引出了李清的心事,使他心中猛然一顫,慢慢轉身回到座位,拾起了碳夾,盡可能用平淡的語氣道:「你此話怎講?」

  「使君為何會到蘇州來,使君昨晚給我說這是皇上調虎離山之計,皇上要廢東宮居然必須先將使君調走才好作為,由此可見皇上對你十分忌憚,這不是好事啊!

  還有鹽稅,朝廷從鹽上得到了多少錢?而這些錢原本是誰的利益?他們會放過使君嗎?自古以來主持革新之人有幾個得到好下場?最後都功成難退,成了皇帝平息眾怒的犧牲品。

  皇上忌憚你,再加上權貴宗室恨你如骨,所以一旦使君失去了利用價值,皇上必然會拿你開刀,而現在各鹽鐵司已漸漸步入正軌,這一天已經不遠了,使君,我絕非危言聳聽,你一定要早作打算才行啊!」

  『啪』一聲,竹子做的碳夾在李清手上硬生生被折斷了,張繼的話最後使李清下定了決心,就算是藩鎮割據,他也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和盤。

  就在這時,一陣暴雨般的馬蹄轟然響起,直向自己這個疾馳而來,李清像是想到什麼,他一步上前拉開門,衝到雨中去,剛跑到大門,一名八百里加急的傳信騎士從馬上翻滾下來,他連滾帶爬衝到李清面前大聲稟報:「急報侍郎大人,東宮被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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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下手

  寶八年二月,王忠嗣犯私構東宮、意圖謀逆罪被大三腰斬,但隴右節度副使哥舒翰在朝堂之上苦苦哀求,言詞慷慨,聲淚俱下,願以官爵相贖,大唐皇帝李隆基終被其誠意所感,免王忠嗣死罪,貶為漢陽太守。

  遂封任哥舒翰為校檢鴻臚卿,攝御史中丞,隴右、河西節度使兼西平太守,哥舒翰終取代王忠嗣,一躍成為封疆大吏,同時他為王忠嗣的求情也使他在軍中贏得了極好的口碑。

  但王忠嗣案結僅僅只是一個開端,在王忠嗣被貶黜離開長安的第二天,一枚足以改變大唐歷史的重磅炸彈在長安上空轟然炸響,太子李亨懷不臣之心被廢,遷出東宮,搬回原來的忠王府,此消息隨即披靡全國,震驚、歎惋、狂喜、漠然,各種表情在不同人的臉上交織,大唐朝局從此走向了一個不安穩的時代。

  『咻—』尖利的銅哨聲在樂游原上空迴響,半晌,一個黑點在空中出現,漸漸黑點放大,是一隻矯健的獵鷹,它一個俯衝直向面上的主人衝來,離約五丈時長翅一收,穩穩落在一個約三十餘歲男子的身上,年輕男子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忙掏出一塊肉乾餵給獵鷹,隨即愛憐撫摸鷹頸,彷彿是在撫摩心愛女人雪白的肌膚。

  這時,一匹快馬從旁邊竄上,馬上一個同齡長臉男子揚鞭呵呵大笑。「無忌老弟,這只鷹如何?」

  這年輕男子正是章仇兼瓊之子章仇無忌,他原本是寧州新平縣主簿,四年任期屆滿,年年考評為中上,被升為武功縣主簿,此時正在侯任之中。

  長臉男子便是光祿寺卿崔翹之子崔傷懷,三年前。崔傷懷被李清礙於崔翹的情面調到戶部,半年後又轉任太子內坊丞,雖升了一級,卻是閒職,崔傷懷做官能力極差,但走獵跑馬卻是高手。又極喜飲酒玩女人,所以任一閒職反而遂了他的意,整日裡浪蕩在長安街頭,只因他背景極大,也無人敢管他,他母親是宗室郡主,父親是朝中高官,妹子是右相之媳,還有一層關係卻鮮為人知,那就是他的妻子是章仇兼瓊的內侄女。也正因為有這層關係,當年李清進京。章仇兼瓊才命他找崔翹引見太子。

  而章仇無忌卻長得白白胖胖,外形頗似其父。他從小家教極嚴,笑不許縱聲,行不得帶風,整日關在書房裡習字讀書,也形成了他抑鬱的性格,他朋友極少,來京城後也認識崔傷懷一人,章仇無忌戀戀不捨將銅哨和鷹還給崔傷懷。又摸了摸鷹背,苦笑道:「鷹自然是極品。不過傷懷兄的心意我領了,這只鷹父親是不會准我帶回家,還是還給你吧!」

  「無忌老弟也三十有三了,幾時才能長大?」

  崔傷懷接過鷹,瞥了他一眼道:「你知道外面都在說你什麼嗎?說你書獃子一個,全依仗父親的蔭澤才被調到京城。」

  「胡說!」章仇無忌臉漲得通紅:「我年年考評都是中上,四年屆滿才被升到京縣為官,這完全是我自己努力得來,和我父親何干?」

  崔傷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只是那些蠢男愚女之見,當不得真,無忌若是書獃子,昨日怎麼能讓歌藝無雙的念奴姑娘獨有情衷,現在天色過午,不如咱們到添香樓去。」

  提到長安四大名妓之首的念奴,章仇無忌的眼睛驀亮了,但隨即又暗淡下來,「昨夜回家晚被父親責罵,他命我今夜必須回家吃晚飯,我就不去了,傷懷兄一個人去吧!」

  崔傷懷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異色,他從隨身攜帶的皮囊中取出一條絲絹,笑道:「客舍青青柳色新,這是誰的東西?」

  章仇無忌的頓時呆住了,他結結巴巴道:「這是念奴姑娘的絲絹,怎麼在你手上?」

  崔傷懷將絲絹塞給他,哈哈一笑道:「你又不肯報自己的姓名、府第,她的丫鬟滿城打聽你的底細,最後無奈只得將手絹給我,托我轉交與你,我是什麼貨色,念奴小姐怎麼會看中我?」

  章仇無忌撫摸著光滑的絲巾,眼中柔情無限,此刻,他心裡對獵鷹的留念已經讓位於對如花美眷思念。

  腰漸漸挺直,章仇無忌再不顧父親的嚴令,毅然道:「走吧!咱們去添香樓。」

  「歸歸黃淡思,逐郎還去來。歸歸黃淡百,逐郎何處索?知心中不能言,復作車輪旋。與郎相知時,但恐傍人聞。」

  清婉多情歌聲至今還迴盪在章仇無忌的耳邊,小喬姿容、溫柔似水,念奴一顰一笑讓他心醉情迷,一怨一歎使他夢縈魂牽。

  柔弱無骨的玉指按在他的手背,「妾心似冰玉,君願納否?」

  章仇無忌輕輕撫摩自己的手背,回味那冰涼細膩的滋味,喃喃低語,「我願意,我當然願意,可是.腦海中又迴響起崔傷懷奚落的笑聲:『章仇主簿有那個心,卻沒那個膽,有他父親在,他也只能做一個負心郎了。』章仇無忌的手不由死死抓著椅墊子,指關節捏得發白。

  此時已是一更時分,萬籟寂靜,馬車轉了個彎,徐徐停在太平坊大門前,章仇無忌彷彿才從夢中驚醒,太平坊的大門已關,馬車伕上前去敲門,守門人認得是左相府上馬車,皆不敢阻攔,悄悄放馬車溜進坊門,又行了一段路,慢慢停在府門前,章仇府上的大門早已緊閉,他忽然想起了父親早上嚴令,心中不禁打起了小鼓,這時車伕下來開了車門,悄聲道:「少爺,咱門走後門吧!那邊有棵槐樹可以翻進去。」

  章仇無忌猶豫了半天,才勉強點了點頭,「那馬車就直接開過去。」

  就在馬車剛剛啟動之時,側門忽然開了,一名家人走出來招手道:「少爺,老爺在廳堂等候。」

  章仇無忌的臉刷變得煞白,父親若是在書房等候還有商量的余,可在廳堂等候那就是家法伺候了,「快!快

  崔府。」他急得連聲催促,但馬車伕卻一動不動,I聲道:「少爺,老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你就認命吧!」

  「認命!」章仇無忌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念奴萬般幽怨的眼神,『那妾身只能認命了嗎?』

  「不!我不想認命,」血漸漸湧上了他的腦門,煞白的臉轉成了赤紅色,一股二十年來久違的勇氣在他心中滋長,『念奴,我這就去和父親商量,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娶你!』他一把推開車門,跳下了馬車,大踏步向府門走去。

  就在章仇無忌在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而抗爭的同一時刻,李林甫的書房裡,主人李林甫兩眼翻視著天花板,一隻手輕輕撫摸碩大的鼻子,他瞥了一眼牆角之人,冷冷道:「他真的喜歡那個女人嗎?」

  在書房的牆角,剛剛和章仇無忌分手的崔傷懷正垂手站立,小心翼翼偷視李林甫的臉色,卻被銳利的目光掃來,嚇得腿一陣哆嗦,急忙應道:「屬下用過蒲之術,用過駿馬獵鷹,他都不受誘惑,惟獨對添香樓的念奴情有獨鍾,應該是動真情了。」

  或許是感於崔傷懷的賣力,或許是想到為自己生個一個孫子的崔柳柳,李林甫的臉色漸漸和緩下來,他笑了笑道:「念奴能做到長安的頭牌紅妓,自然有她本事。章仇無忌正當壯年,難以抵抗是正常,我關心的是他能否肯為一個婊子和他父親反目。」

  高高在上的相國居然用一種商量的口吻和自己說話,崔傷懷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心情異常激動,他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無忌,不!章仇無忌和屬下一起長大。屬下最是瞭解他,記得他十二歲那年不得父親同意便私自跑到雁塔看進士題名,回家晚了,結果被他父親狠狠責打,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三天未歸,最後還是他父親服了軟。所以別看他平時在父親面前象兔子一樣膽小,可是他一但較真,性子就會變得火烈,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李林甫淡淡一笑,「所以你才敢在本相面前拍胸脯保證嗎?」

  「是!屬下敢保證,章仇無忌此番必定會為了這個女人和他父親反目。」

  「那好,我信你一次。」

  李林甫點了點頭,他從櫥子裡取出一隻木匣,遞給崔傷懷道:「這裡面是新平縣的五千畝上田契。你交給那個女人,只要她有辦法讓章仇無忌在上面簽字畫押。我就答應她的要求。」

  崔傷懷手象被火燙了一般,一下子接過木匣。心裡砰砰亂跳,這裡面裝的哪裡是什麼契,分明就是章仇兼瓊的催命符,他顫抖著聲音道:「那屬下告辭了。」

  李林甫緩緩上前一步,輕輕按住了崔傷懷肩膀,凝視著他的眼睛道:「本相對你的期望頗高,不要讓我失望了。」

  崔傷懷心中激動到了極點,『撲通!』跪倒在。重重磕了頭,泣道:「相國的恩德。屬下願結草啣環來報!」

  「去吧!本相會記住你的。」

  李林甫聽著崔傷懷輕快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他嘴角不覺浮現出一絲陰陰的冷笑,自言自語道:「章仇,老夫走的這步棋,你做夢也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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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石湖南畔的一座莊園裡,慶王之子李俅正和王道士商量刺殺李清的計劃,

  或許是緊鄰湖水的緣故,房間裡十分潮濕,牆上、屋頂都隱隱散發出一股兒霉味,這裡的居住條件和城裡的大宅比起來要相差很多,但是卻很安全,雖然條件不好,可李俅這幾天的心情卻異常輕快,太子被廢使他父親入主東宮的希望大增,也使他本人看到了將來自己登位可能,而現在,如何刺殺李清並成功栽贓給永王,便成了當務之急。

  「師傅,我只擔心十萬兩銀子露面後,若李清本人不肯去,而派他手下去,這下該怎麼辦?」

  王道人名義上是李俅的西席,故而李俅對他一直尊重有加,這次王道人來蘇州親自佈局,慶王給了他絕對指揮權,包括李俅也必須聽他的安排,他佈局第一步,就是要先銷聲匿跡幾天,讓李清查無所獲,使他的心變得焦急起來,然後再下誘餌,在心理上先佔優勢,而現在東宮發生了變故,李清必然急於返回長安,時機便成熟了。

  「小王爺放心,老道研究過李清的做事風格,他喜歡親歷親為,而且他來蘇州後並沒有去過太湖,所以我敢肯定他必然會親自前去查看。」

  李俅對揚州刺殺李清的失敗依然耿耿於懷,而這次,他無論如何不能再失敗,一定要讓父王看一看,仇深似海的李清最後是死在他的手中,他不禁右拳一擊掌,發狠道:「我要親自指揮這次行動,決不能讓李清再活下去。」

  王道人笑了,他走到李俅面前語重心長道:「段,並非我們的目的,我們目的是要嫁禍給永王,掃清老王爺入主東宮障礙,所以李清死不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刺殺事件要發生在郭長史的府中,他是永王的二舅,只有這樣,就算他李清不死,永王也洗不清縱火櫃坊的嫌疑,小王爺明白了嗎?爭奪太子之位這種微妙之事,只須稍稍使點勁便足夠了。」

  李俅也覺師傅所言有理,但他依然不甘心道:「可是李清不死,父王此恨難消啊!」

  王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半晌,他笑聲霍一收,瞇著眼睛冷冷道:「等老王爺登了大統,要殺他還不是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嗎?」

  李俅恍然大悟,剛剛沮喪的心又興奮起來,他站起身性急說道:「那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開始行動吧!」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七十二章 詭異的刺殺

  春茶莊內室,借夜色掩護而來的王道人將一隻密閉的推給羅三郎,「這便是你今回來蘇州的任務!」

  羅三郎默默拾起蠟丸,並不捏碎,直接將它貼身收了,。

  「你為何不先看看?若有疑問可先問我。」

  羅三郎依然沉默不語,王道士碰了個軟釘子,不由尷尬一笑,又問道:「你暗殺人用的是什麼武器?」

  羅三郎從懷裡取出一隻皮囊,從裡面取出一支半尺長的短笛,銀光閃閃,他又從皮囊裡取出一隻小木盒,打開,裡面並排放著三根又短又粗的金芒,一頭異常尖利,通身泛著瑩瑩藍光。

  「用銀笛吹出,三十步內,中者無藥可救!」

  王道人點了點頭,「好好看一看命令,不要射錯了人。」

  他隨即起身離去,鑽進小船,很快,小船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李清便被周縣令派人請去,說有案情發現,吳城縣縣衙離州衙不遠,位於府前街中段,當李清趕到之時,縣衙裡已經聚集了十幾名從州衙趕來的高官,其中蘇州長史郭虛平最為激動,老遠便見他揮舞著胳膊。大聲叫嚷著,只是隔得遠,李清並沒有聽見他在喊什麼。

  這時刺使崔煥快步走了過來,對李清道:「李侍郎,昨天下午有人到王寶記櫃坊兌換官銀,銀子編號正是大火被劫走的那批官銀,周縣令已將此人抓捕。」

  「那郭長史為何如此激動?」李清詫異指著郭虛平問道。

  「抓到的是一個蟊賊,這些銀子他是從西山島上一個空關的大宅裡偷出。而這所宅子。」

  說到此,崔煥瞥了郭虛平一眼,微微搖頭歎道:「竟然是郭長史在西山的別院,所以他才這樣激動。」

  這時,郭虛平已遠遠看見了李清,急忙跑過來氣急敗壞道:「李侍郎。此事和我決無關係,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那些銀子居然會埋在我別院的後花園中。」

  郭虛平是劍南節度使郭虛已之弟,也就是永王的二舅,他本是在一旁看熱鬧之人,但贓銀突然出現在他的別院裡,怎能讓他不著急,若此案抓不到真正凶人,他就是最大的嫌疑者。

  「侍郎,這是栽贓!栽贓!」他的臉脹成紫色。連聲怒喊,差一點將慶王說出來。好在收口及時,才沒有引發掀然大波。

  「長史休要生氣。若不是你所為,必然能查得出來。」

  李清拋下他走到縣衙旁,只見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已被戴了木枷,委頓在石獅旁,周縣令昂首挺胸站在一旁,彷彿那男子不是人,而是一朵表彰用的紅花。

  李清用腳尖點了點他,問道:「就是此人拿官銀兌換嗎?」

  周縣令急忙上前稟報導:「回使君大人的話。正是他。」

  那蟊賊見眼前之人雖然年輕,可連縣令老爺也要向他點頭哈腰。急忙翻身跪倒,「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啊!那銀子並非我所偷,我是聽人說起那宅子後院埋有銀子,才翻牆進去取了一點,是縣令老爺屈打成招!」

  「住口!」周縣令怒斥一聲,向李清解釋道:「使君大人,休要聽他胡說,此人叫倪二,一向是慣偷,衙門裡的哪個衙役不認識他。」

  『翻牆進去拿一點。』李清不禁啞然失笑,這不叫偷叫什麼呢?

  「把我來問你,你既然說是聽人說起,那是什麼人?是什麼時候?又是在哪裡聽見?」

  那男子苦著臉道:「我昨天中午在西山島的樹林裡睡覺,聽林外有人說起,出去一看卻沒有了人,老爺,我真的不知道是誰,可周縣令就是不信,還用了大刑,這叫我怎麼說啊!」

  「還有這種好事?」

  李清冷冷一笑道:「莫說是周縣令不信,我也不信,依我看來周縣令用的刑還是太輕了,你居然還有力氣替自己辯解!」

  忽然,李清看見張繼在人群外跳著向自己招手,臉上儘是焦急之色。

  「周縣令,此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再好好審他一次。」李清丟下一句話,便向張繼走去。

  「出了什麼事,怎麼這樣慌張。」

  「使君,到這邊說話。」張繼拉著李清走到一旁,從身上掏出一物,「這是使君剛走沒多久,便在窗上發現的。」

  他手中是一把飛刀,刀上還穿著一張紙條,顯然是送信用的,李清只覺這把刀異常眼熟,他略一沉吟,立刻想起來了,在汴州報信的那把飛刀,不就是和它一模一樣嗎?

  他不露聲色先將刀遞給荔非守瑜,隨即打開紙條,裡面只寫了五個字:『西山有刺客!』

  「他一直在暗中監視自己!」

  這是李清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雖然到目前為止此人的行為看私好意,但他最終目的是什麼?已久歷人情李清知道,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下餡餅,在這件涉及到大唐核心權力鬥爭的案子裡,是不會有什麼見義勇為者。

  這時,李清已經完全明白了前因後果,既然西山有刺客,那官銀就是一個餌了,而這個蟊賊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他想起前天晚上手下的報告,有一艘船在深夜駛出石湖那所莊園,向太湖去了,看來應該是去埋銀

  「既然下了邀請書,我怎麼會讓你失望。」

  李清微微冷笑一聲,他叫來一名親信,低聲在他耳邊交代了一番,又遞給他一面銀牌,親信領命,立刻翻身上馬向城外李清護軍的駐飛馳而去。

  望著幾名親信的背影消失了,李清才慢步走到郭虛平身邊呵呵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如我們一起到現場去看一看,很有可能會找到替郭長史洗冤的證據。」

  不等郭虛平說話,旁邊崔煥便接口笑道:「老夫也一起去吧!給郭長史作證。」

  西山島,也就是西洞庭山的簡稱,今天是蘇州的茶葉、花果基,在唐朝時這裡便盛產茶葉,除了茶農外,島上還住著不少在太湖捕魚為生的漁民,但在依山傍水的風景秀麗處,不少達官貴人都建有別院。

  郭虛平的別院位於西山島的南面,占約二十畝,有圍牆圈著,圍牆外面是鬱鬱蔥蔥的樹林,一條小溪從別院蜿蜒橫穿而過,沿著小溪修有不少亭台樓閣,儼然就是一座小巧的私家園林,別院平時沒有人住,只有一個老僕看門,但他年老昏花、形同虛設。

  那蟊賊被抓後,周縣令立刻派人看守現場,防止聞訊而來的村民哄搶官銀,下午時分,足足行了兩個時辰的官員們才從水路抵達了現場。

  「就是那裡!」一名衙役引著一行高官匆匆向埋銀處走去。近百名全副武裝軍人左右護衛著,荔非守瑜高高站在一塊太湖石上,他握著長弓,警惕四周觀望。

  「好像沒有十萬兩銀子!」崔煥詫異問道。

  官銀裝在兩隻木箱中,淺淺埋在一棵桃樹下,加上被倪二偷走的部分,最多也只有兩萬兩,和櫃坊被劫走的十萬兩相比。相差甚大。

  崔煥看了一眼周縣令,問道:「這園子裡都搜過了嗎?」

  周縣令指了指滿被長槍戳的眼洞,「草草尋了一遍,沒有別的發現。」

  這時李清仔細察看一下木箱,不由站起身對郭虛平笑道:「且不說數量不符,官銀被劫已經一個多月。若這木箱一直埋在這裡,釘子早應該銹跡斑斑,可現在卻光亮如新,漏洞很明顯,這兩隻木箱是剛剛埋下,最多三天時間,所以我可以斷定是有人栽贓給郭長史,再走露消息給倪二,利用他來引出此事。」

  郭虛平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感激對李清道:「李侍郎果然名不虛傳。兩下便看出了破綻,不過下官不明白。兇手栽贓給我做什麼?」

  他目視周縣令,意思是要他說出自己是永王的舅舅。栽贓給自己等於栽贓給永王,不等周縣令開口,站在大石上的荔非守瑜忽然『嗖』一箭疾射而出,茂密樹林裡傳來一聲慘叫,一個黑影從樹上墜落。

  忽來的變故驚呆了眾人,李清的親隨反應極為迅速,立刻高舉巨盾將李清團團圍住,一絲縫隙也不露出。另外一些人也忙著去保護刺史和長史,可就在這時。從另一個相反的方向,一顆藍芒無聲無息射來,只見空中藍光一閃,郭虛平猛摀住了後腦勺,片刻,他直挺挺倒在上,臉色剎時間變得漆黑,等幾個軍士搶過,郭長史已經沒有了呼吸。

  軍士們大聲叫喊起來,崔煥臉都嚇白了,『郭長史遇刺,他怎麼向永王交代』,情急之下他大聲命令,聲音都變了調,「快去抓住刺客!」

  樹林裡幾十條黑影惶惶如喪家之犬,沒命的奔逃,鋼弩、暗器棄了一,他們刺殺李清的計劃還沒執行便破產了,荔非守瑜已躍上高牆,他箭如連珠,每一箭去,便有一人腿部中箭,哀聲跌倒,片刻間,樹林裡倒下了十幾人,被衝出來軍士一一擒獲。

  剩下的數十人衝到湖邊,一條隱藏的大船立刻將他們接了上去,為首之人逃上船,氣喘吁吁向李俅稟報導:「小王爺,還沒動手就被他們發現,不少弟兄都被抓住了。」

  李俅頓時呆住了,半晌,他恨恨一跺腳,咬牙切齒道:「又便宜了那廝!」

  「不妨,只要他們審問那些弟兄,自然會將線索引到永王身上去。」王道人心中暗暗冷笑,想必羅三郎已經得手,郭虛平既死,慶王也逃不了干係,相國交給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了,王道人心中得意,但臉上絲毫不露聲色,只安慰李俅道:「李清最多也只有幾年活頭,等老王爺登了位,還怕殺不了他嗎?」

  李俅無可奈何歎了口氣,道:「也只能這樣了,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王道人看了看天色,「先回農莊收拾一下東西,我們連夜回京!」

  風帆掛起,大船迅速向東駛去,約一個半時辰後,天色漸漸黑了,大船沿胥水從橫塘轉彎進了石湖,慢慢靠了岸,幾十人剛剛走進農莊,忽然,農莊裡火光沖天,近千名士兵一聲吶喊,手持火把一齊湧出,將李、王道人等數十人團團圍住,在獵獵的火光中,只見李清背著手從士兵中走出,遠遠對李俅微笑道:「小王爺動作好慢,我已等候多時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七十三章 潯陽驚變

  春三月,長江水面東風勁起,不需要縴夫,十艘大船,滿載糧食和銀錢,在江面上列隊疾駛,這是完成任務回京的李清一行,在五天前,蘇州長史郭虛平被慶王派的刺客在西山別院刺死,當夜李清率軍在蘇州石湖端了慶王的老巢,抓住剛剛返回的李俅一行,並在農莊裡找到了被劫走的官銀,人贓俱獲,此刻正將他們關押在底艙裡。

  前方便是江州(今天的江西九江),水面異常開闊,左方是延綿十幾里的鄱陽湖入口,晴空一片清朗,巨大的白雲象錐形的大山,低低垂在半空,並向遠方延伸成一條弧線,向西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前方是江州!」桅桿上一名水手高聲叫喊,李清搭手簾看去,只見西面隱隱出現了一條黑線,他從蘇州出來便一直住在船上,此刻對陸十分的渴盼,李清回頭對荔非守瑜令道:「「我們已經連續走了五天,大夥兒都累壞了,傳我的命令,在江州靠岸歇息一晚!」

  命令立刻隨旗語傳出,身後的幾艘大船都先後爆發出歡呼之聲,一個時辰後,船隊緩緩駛向潯陽縣的駁岸。

  「告訴弟兄們,可上岸遊玩,但不准擾民、不准鬧事,子時(夜十一點)前必須回來,否則軍法從事!」

  李清傳下命令,船開始陸續靠岸,船舷旁擠滿了性急的士兵,個個一臉興奮,船板剛剛搭上,士兵們便一湧而出,除了當值的軍士外,幾乎所有的士兵都上了岸。

  「使君,不如我們也上岸吧!」

  張繼眼中也露出向望之色,他見李清的目光向自己掃來,不由尷尬抓了抓頭皮,笑道:「在蘇州我雖住在船上,但在江面上連走五天,我委實有點吃不消。」

  李清哈哈一笑,「那就上岸好好去吃上一頓。」他轉頭看了看荔非守瑜,微微笑道:「你也去嗎?」

  荔非守瑜明白李清的意思,他挺直腰板道:「都督請放心,我會看好一干人犯,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李清歉然笑了笑,「走吧!我們上岸去。」

  潯陽縣是江州的州治所在,後來白居易左遷到此為江州司馬,寫下了著名的《琵琶行》,縣城離碼頭約三里,李清在碼頭雇了輛馬車,很快便進了縣城,縣城頗大,有萬戶居民,

  一條江將縣城一分為二,這便是潯陽江了,西岸緊靠河邊就是密密麻麻的民舍,一眼望不見頭,彷彿蜂巢一般,房子大都低矮破舊,幾個布衣荊裙的婦人正蹲在岸邊漂洗衣服。

  而東岸卻綠樹成蔭,寬闊的大街呈棋盤狀,一幢幢的豪宅大戶被院牆所隔,兩條主要的大街成十字相交,一條是官府衙門所在的北街,冷清而肅殺;另一條則是商業繁華之,各種店舖也是挨挨擠擠,酒肆、青樓、鏢局、商舖、客棧,應有盡有,這裡交通便利、商業十分繁華,到處可看見南來北往的客商,當然,此時大街擠滿了操著京腔的士兵,鬧事雖然沒有,但拔老拳威脅店主之舉卻比比皆是,青樓前更是排了長隊,不過正是由於這些士兵的存在,街頭尋釁滋事的流氓痞子都不見了蹤影。

  李清見了頭疼,便閃身進了一家酒樓,十幾個親隨環護左右,眾食客正在談論外面的士兵,忽然見一大群彪悍的軍人湧入,頓時嚇得紛紛緘口,眼神怪異偷偷打量為首的李清。

  「好像是個高官。」

  「噓!小聲點,別被他聽見了。」

  這時,小二迎上來陪笑道:「這位爺,不如到樓上雅室去,房間大,二、三十人都能坐下。」

  李清揮了揮手,道:「你前面帶路吧!」

  一行人上了樓梯,梯子被踩得吱嘎吱嘎作響,頭剛探出樓板,李清便聽見有人自言自語:「奇怪!羽林軍怎麼會到江州?」

  說話之人坐在窗前,正背朝李清伏在窗子上向外探望,看他背影應該是個老人,頭髮已經花白,身子削瘦,背微微有些佝僂,這時,他轉過身對旁邊的隨從道:「王三,去打聽一下是誰的軍隊?」

  就在他轉身之時,兩人的目光相碰,那人驚愕半天,忽然失聲道:「李侍郎!」

  李清也呆住了,這個醉眼惺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半月前被問罪貶黜的隴右、河西節度使王忠嗣。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李侍郎,想不到我們竟會在此相遇,來!來!來!快過來同飲一杯。」不由分說,向自己座位拖去。

  李清本能而遲緩抬動腳步,他心中的震驚依然沒有平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剛剛四十出頭的王忠嗣竟然變成了儼如六十歲的老人,李清望著他花白的頭髮和憔悴的臉龐,心中生出一絲傷感,這個令無數士兵景仰和令吐蕃人膽寒的大唐名將,竟然淪落到了如此步。

  他慢慢坐下來,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問道:「王使君不是遷洪州刺史嗎?怎麼會在此處,

  路過不成?」

  王忠嗣給他擺了個大酒杯,自己也滿上,先不答李清的話,一仰脖將酒飲了,這才笑道:「洪州刺史是三天前之事,現在我已經被皇上提升為潯陽縣縣尉。」

  說完,他仰頭啞聲狂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又抓起酒壺向嘴裡灌去,李清一把摁住他的手,默然半晌方緩緩道:「皇上貶黜你只是一時形勢所需,等東宮事過了,他還會再用使君,你還是要保重身體才好。」

  「再用我?」王忠嗣斜眼望著李清,嘿嘿笑道:「侍郎,你還在做夢吧!你當皇上真是為廢太子而貶黜我嗎?」

  他輕輕將李清的手撥開,用勁灌了十幾口酒,才將酒壺一扔,異常傷感說道:「我在朔方、河東,軍中只知王忠嗣不知李隆基,我在隴右、河西也是一樣,眾軍只知服從我而不聽朝廷,如此四鎮皆是,大唐近半數軍隊都忠於我一人,他李隆基還容得下我嗎?他不是不想殺我,他知道,若此時殺了我,河西、隴右的十四萬三千軍立刻就會兵變,所以才貶我為洪州刺史,繼而再貶我為潯陽尉,再過一年半載,等眾人漸漸忘記我,最後賜我一杯毒酒了事,這是他的慣用手法,李適之、韋堅、皇甫惟明不都是這樣嗎?」

  王忠嗣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還能坐在這裡喝酒,已經是他的恩典,像章仇兼瓊,連喝一杯酒的機會都沒了。」

  「什麼!」李清霍然站起,他一把抓住王忠嗣的衣襟,驚懼得臉都變了形,「你說什麼?章仇相國出了什麼事?」

  「你不知道麼?」王忠嗣詫異望著他,「章仇兼瓊五天前去世了,你不知道這件事嗎?」

  李清只覺一陣天旋轉,彷彿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他的手慢慢鬆了,頹然倒在椅子上,半晌,他嘶啞著聲音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聽來宣旨的太監說,章仇相國忽然公佈了宗室多佔土的情況,要求皇上嚴加查處,此事在長安引發了掀然大波,皇上迫於輿論,查處了三個駙馬,可就在這時,御史中丞楊國忠忽然彈劾章仇兼瓊也縱子私占土五千畝,後來據查屬實,皇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嚴厲斥責章仇兼瓊,並免了他的左相一職,章仇兼瓊急怒攻心之下當場便吐血暈倒,當天夜裡便去世了。」

  不等王忠嗣說完,李清猛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突來的噩耗使他哀痛至極,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淚水從他的手掌裡肆無忌憚向外奔湧。

  王忠嗣默默看著他,想著自己的命運,也不禁黯然傷神,他也不勸李清,只一杯接一杯喝酒,最後酪酊大醉,一頭栽倒在桌下。

  過了好一會兒,旁邊的張繼見李清稍稍平靜,便上前扶起他,低聲道:「使君,咱們先回船去吧!」

  李清無力點了點頭,任憑心腹將自己攙回了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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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漸漸滑到平線上,江面上彷彿燃起了熊熊烈火,直衝天際,連天上的雲也被似點著了,李清站在船頭、遙望西北,他腦海裡想起了章仇兼瓊對自己慈父般關懷。

  「果然是你!那鮮於老爺子的壽詞便是你寫的吧!寫得非常好,文好、字好,現在看來人品果然也好。」

  「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軍務繁忙,倒不好久留,我去了,記住!官場規則雖多,但民譽卻最重要,你以後多為百姓做些實事,積累民譽,將來向上爬才會有本錢,官才會坐得穩。」

  「你不用回義賓縣了,新任義賓縣縣令前幾日已經赴任去了,你這個代理縣令也任期屆滿,我府上的兵曹參軍一職正好空缺,調你來任此職,你可願意?」

  從前的一幕幕在李清眼前回演,章仇兼瓊的寬厚、慈愛,對自己的大恩大德都無法再回報了,

  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他慢慢跪下來,重重嗑了一個頭,望著大江悲聲長叫一聲:

  他抹去了眼淚,霍然站起身來,手指著蒼天堅定說道:「恩師,願你九泉下安息,我李清在此對天發誓,我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卻完成你未了的遺願!」

  李清轉身便向船艙大步走去,卻忽然發現一名親兵站在不遠處欲言又止,他停住腳步冷冷問道:「有什麼事?」

  「稟都督,下午在酒樓遇到的那個人在船下要見都督。」

  「王忠嗣!」李清忽然想起下午的話並沒有說完,他立刻吩咐道:「悄悄帶他到我的船艙去,當心點,不要驚動了別人。」
rockyy 發表於 2008-10-9 18:4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七十四章 必要的強硬

  一個時辰不見,王忠嗣似乎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酒,穿得乾淨整潔,雖然外貌還是那般蒼老,背依然佝僂,但精神面貌已經然一新,眼中濁意盡去,露出一絲從前的清朗,他進門便對李清開門見山道:「我找你是有大事而來!」

  「王使君請坐下說話!」

  李清搬來一張椅子,小心翼翼拭去上面繁榮灰塵,請王忠嗣坐下,他微微笑道:「我也有話想問你,不過請使君先說。」

  王忠嗣坐下沒有立刻開口,他輕輕撫摸桌上的硯台,目光安詳而平靜,彷彿在回憶很遙遠的事情,「自從入獄以後,我再也沒有碰過紙筆,今後也不會再碰了。」

  王忠嗣語氣中充滿了傷感,「每天晚上睡覺時我的腰背都痛得難以忍受,只有喝醉了才能感到麻木,知道嗎?這是出獄的前一天在大理寺獄裡被吉溫親手用鐵棍打斷了脊骨,他說我的腰挺得太直了,要我以後像狗一樣的生活。」

  『吉溫!』

  李清的腦海裡出現一個身材瘦小、文雅恭謙的形象,說話輕言細語,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雖然他是李林甫的死黨,但李清對他的印象一直頗好,想不到他竟是這般心狠手辣。

  「吉溫不過是個爪牙,是李林甫容不得我再次翻身。」

  王忠嗣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喝酒險些誤了我的大事。」他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李清道:「這是我十幾年行軍作戰心得,我一共抄了三本,一本在朔方給了李光弼,一本在隴右給了哥舒翰,這一本便送給你吧!」

  李清隨手翻開冊子,只見裡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作戰、行軍、吐蕃及契丹軍的排陣特點,一一詳細敘述,他抬頭詫異望著王忠嗣,「難道使君希望我重新返回西域不成?」

  「是!我希望你回西域。」王忠嗣肯定點了點頭,「三年前我曾對皇上說過,將你調回朝廷是我西域邊防的一大損失,皇上也答應過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將你調回邊軍,可這一晃就過了三年,想必他早已忘記當年之約,但我卻沒有忘記,幾次想找他面談,可又見你忙於財政變革,朝廷確實也離不開你,遂罷了此念,可現在我是看透了,自從他封楊氏為貴妃,我大唐朝政便開始走向墮落,奸相專權、小人得志,再聽不到早朝的鼓聲,再看不見勤奮的官吏,懶散、敷衍充斥朝堂,再沒有憂國憂民之官,每個人都只為保住自己的官職而削尖了腦袋。」

  說到此,王忠嗣情緒異常激動,他咳嗽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他依然按住心口,無比激憤繼續道:「他夜夜笙歌,日日布筵,一次就耗錢千貫,他可以將數十萬貫錢毫不眨眼賞賜給楊氏家族,卻捨不得拿出一點點撫慰邊關將士,上位者窮奢極欲,下面焉能不效仿,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長此以往,我朝非出大亂子不可。」

  李清見王忠嗣眼睛充血、滿臉赤紅,胸膛鼓脹得幾乎要爆炸一般,急忙端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使君冷靜一下,有話慢慢說。」

  王忠嗣端起水杯一飲而盡,他長長吐了一口氣,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將水杯放到桌上,看著李清一字一句道:「所以必須要有一個收拾爛攤子的人,這個人既要會領兵征戰四方、又要能為相操持民生,而這個人就是你。」

  王忠嗣又從身旁的包裹裡取出一柄劍,鄭重遞給李清道:「這柄劍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從我十七歲征戰沙場時便跟隨於我,從未離身,我的舊部都認識它,現在送給你,將來你去西域,它會助你一臂之力。」

  李清卻搖搖頭不接,「不瞞使君,我也萌生了去意,我們可謂不謀而合,但我希望使君能隨我一同去西域,那裡才是你施展才幹的舞台,又何必在這潯陽小縣等死!」

  「等死!」王忠嗣傲然一笑,「你說得不錯,我是在等死,但死有何懼,我要堂堂正正而死,我不能讓他李隆基抓住我有異心的把柄,蒼天憐我,讓我今天有機會將後事安排好了,如此,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在潯陽縣等徹底了結的那一天。」

  他將劍往李清面前一推,起身仰天大笑而去,李清望著這位中唐第一名將蹣跚的背影,心中對他肅然起敬,漸漸,王忠嗣的身影消失了,江面上還留下他尚未消散的高吟:

  「生有何歡,死又何懼;唯有青史,留吾英名!」

  次年,王忠嗣在潯陽『憂鬱』而死。

  十天後,李清的座船在渭水緩緩靠岸,簡單辦完交接後,

  十親信的簇擁下騎馬向長安城馳去,長安城繁華依舊聳的城牆,寬闊的春明大街,膚色各異的各國商人,在街上操著蹩腳的漢語互致問候,永遠都是熱鬧喧闐的酒樓,人流如織、揮汗如雨。

  只離開不到兩月,李清便有恍若隔世之感,一切是那麼熟悉,卻又是那麼陌生。

  「東市就在旁邊,咱們從裡面繞走吧!」

  他不僅是戶部侍郎,同時也兼任太府寺卿,東西兩市正是歸太府寺所管轄,一行人進了東市大門,裡面比春明大街更是熱鬧,一輛輛運貨的馬車擦身而過,隨處可聽見討價還價之聲,此時已到仲春,滿街的梨花開得正盛,繽紛雪白,空氣中洋溢著濃郁的花香。

  忽然,從東市珠寶肆的鋪子裡傳來裘掌櫃驚惶的叫聲,「楊爺,這些可是天竺金剛石,少說也值千貫,你怎麼只給百兩銀子。」

  隨即一個惡聲惡氣的聲音道:「現在銀貴錢賤,百兩銀少說也值五百貫,你再讓點利,不就可以了嗎?」

  「百兩銀哪裡值五百貫?櫃坊的官價是百兩銀兌兩百貫,銀子你拿去,我不賣!」

  「狗屁櫃坊,老子是皇親,今天你若不賣,老子就說你勾結吐蕃,將你下大理寺剝皮抽筋。」

  李清勒住了韁繩,對方的出言不遜使他臉色一沉,向荔非守瑜使了個眼色,後者跳下馬,帶了幾個從人向店裡大步走去。

  珠寶肆裡,一個粗壯的黑臉漢子正揪著細弱的裘掌櫃滿口噴沫,「你這個天殺的黑店主,這些金剛石是要上貢給貴妃娘娘的,給你錢已經是恩典,你再敢放屁一句,老子就拖你去大理寺。」

  荔非守瑜見此人長得雖粗鄙,但身著卻是五品的官服,尤其在他腰間的革帶上還掛著一隻紫金魚袋,份外顯眼。

  「這位朝官,嘴巴放乾淨點,被御史聽見可是要彈劾你的。」

  這黑臉漢子瞥了一眼荔非守瑜,見他雖然身著軍服,但品階卻低,且身後只跟了三個士兵,和自己的十幾人相差甚遠,不由嘴一撇道:「哪來的狗在這裡亂叫,想討打嗎?」

  荔非守瑜心中勃然大怒,但他是個謹慎之人,對方既然姓楊,又是皇親,極可能是楊氏家族之人,便忍住火冷冷道:「你既然敢說是皇親,有本事你報上名來。」

  「滾一邊去!」那人白眼一翻,不再理會荔非守瑜,他旁邊的一個隨從卻嗤笑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聽我家老爺的大名?」

  荔非守瑜氣得渾身發抖,他再也忍不住,剛要發作,李清卻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是楊家一條狗,不會說人話,理他做甚。」

  李清認得此人叫楊琦,也是楊玉環的一個族兄,也是楊家升天的雞犬之一,現任大理正,已報批吏部,到四月時升大理寺少卿。

  楊琦也認識李清,若在二個月前,他不敢惹,可現在章仇兼瓊已死,李清的後台沒了,楊琦也不再將他放在眼裡。

  「李侍郎把我們楊家比作狗,這可是在褻瀆貴妃。」

  楊琦瞇著眼睛,臉上露出陰險的笑容,「你若不給我解釋清楚,我可要告訴皇上。」

  說完,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得意等著李清的道歉。

  「我們走!」李清拉著荔非守瑜,大步向外走去,這時門口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東市的署正遠遠躲在一旁不敢露面,他既想上前拜見上司,又害怕楊琦不敢惹李清而拿他開刀。

  「李侍郎,你莫不是離家太久,想娘子了吧!這般猴急要走。」楊琦見李清示弱,以為他不敢得罪自己,他一邊得意大笑,一邊跟出來盡情奚落。

  「你錯了,我只是嫌裡面太窄了。」李清微微冷笑,數十名彪悍的親信早將楊琦和他的十幾個隨從團團圍住。

  「你、你不要亂來,我可是貴妃的族兄。」發出的沖天殺氣所懾,尤其是荔非守瑜手挽巨弓,一支冷冰冰的狼牙箭筆直對準了他的面門,「李侍郎,剛才在下只是開個玩笑。」

  若是在兩個月前,李清絕不會當面對付他,而是抓住他的把柄彈劾他,讓他陞官的美夢破滅,可現在,他若一味退讓只會被對方視作軟弱好欺,他需要用強硬的態度直接向楊國忠宣戰。

  「打斷他的兩條腿!」李清背著手淡淡一笑,「再將此人送萬年縣衙,治他冒充皇親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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