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二十四章 李隆基的辦法
日,一輪朝陽東昇,紫紅色的萬條瑞氣霞光鋪射在長亮灰色的狹長形雲條矮矮浮在空中,不斷變幻成各種狹長形的物品,而在它身後,數行散雲如魚鱗一般片片排列。
「今日必然下雨!不如明日再去踏青。」
李清站在院子裡,打手簾望著天空,回頭對已經換好一身盛裝的簾兒和小雨乾笑一聲,像哄孩子一般道:「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這個我從小便知道,再者今天下了雨,說不定明日還能長出蘑菇來,我明日帶你們去採蘑菇,好不好?」
倒不是他真憂慮下雨,而是前晚心情一時激動,忘了假如被人發現刺成重傷的李侍郎又出現在長安,那他放出的流言豈不是不攻而破了嗎?
眼微微一斜,他迅速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妻妾的臉色,一個嘴巴高高翹起,一個也在打手簾詫異望著天色。
「可是,今天出門遊玩的人比昨日還多,我看不一定會下雨。」
簾兒收回手,看了一眼丈夫,忽然笑道:「李郎,你有事就直說好了,對我們你沒有必要找藉口來搪塞。」
她回頭又對小雨笑笑道:「你說是不是這樣,小雨?」
小雨盼出去踏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好容易等到今天,衣服都換好了,可臨出門李清卻改變了主意,她心中實在是失望透頂,可大姐的話已經替他說滿了,心中的火也只能憋在肚子裡。
她瞥了李清一眼,恨聲道:「那要看是什麼事了?若只是瞌睡未醒之類,我可不答應。」
「其實和你們說實話也無妨。」
李清上前一步,對二女低聲道:「我不是偷偷跑回來的嗎?我怕被人發現,便壞了我的計劃。」
簾兒向李清白了一眼,「那好吧!今天就饒你這一次,下次要說實話,你那樣一笑,我就知道你心裡在編藉口。」說完,她莞兒一笑,便拉著小雨回屋去了。
李清臨時改變了踏青的計劃,可對於李隆基而言,既然定好了踏青的日子,就風雨無阻,但和百姓不同,他有專門供他遊玩之,皇室園林延綿十數里,裡面丘陵.緩、林木茂密,河流湖泊蜿蜒清澈,水邊又有大片的豐美的草,一群群羚羊、肥鹿逐水而行,它們沒有天敵,唯一的敵人便是執弓挽箭的大唐天子和皇家侍衛。
號角沖天,數隊凶神惡煞的羽林軍將一群可憐的鹿群追趕得東奔西竄、亡命而逃,鹿群逃出叢林,前方一條碧綠的小河橫亙,河面寬闊、無法逾越,而左面和後面擋,鹿群自然掉頭向右逃去,可就在前面不到百步,大唐天子李隆基頂盔貫甲,手持寶雕弓,他拉弓滿圓、狹目微張,瞄準了當頭跑來的一隻雄鹿,一旁高力士掌聲已經伺候,另一旁楊貴妃眼波橫盼,只待三郎箭下立功,她也好獻上崇拜之情。
『嗖!』一支箭射出,箭勢有些疲軟,但依然射中了筋疲力盡的雄鹿,彷彿驚弓之鳥,雄鹿帶著箭傷跑了幾步,四周侍衛環圍,它已經無路可走,終於頹然倒,湊趣躺在楊貴妃的馬前。
「三郎好厲害!」楊貴妃拍著白嫩的手掌連連嬌呼,眼中閃射著異彩。
高力士也慨然歎服:「陛下威風不減當年,這可是鹿王,唯王者可獵。」
「呵呵!老了!老了!」
李隆基捋鬚搖頭,眼中不勝追憶道:「當年我意氣風發,率軍討逆,從死人堆裡爬出,還會在意一隻小小的鹿!」
說到此,他壯心頓起,向身旁的侍衛令道:「命所有的宗室親王立刻來此集中巡獵,夜裡就宿營,射鹿殺羊分麾下炙,以揚我大唐李氏的血性。」
清明前後雨多於晴,今天長安的天氣不幸被李清說中,下午開始,天空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可到了夜裡,雨非但沒停,反而變得狂暴,粗大的雨點敲在帳篷上,大雨如注,風從林中呼嘯而來,幾乎要將一頂頂紮在河邊的帳篷掀翻吹走。
李隆基臉色陰鬱,站在帳門望著大雨一動不動,原計劃的篝火、烤肉活動只得取消,好容易萌生的雄心壯志也被一場無情的大雨撲滅。
「陛下,貴妃娘娘身子嬌貴,受不得如此風寒,要不,咱們就先撤回宮吧!」高力士一邊小心觀察李隆基的臉色,一邊委婉規勸他,事實上楊貴妃呆在溫暖舒用擔心受什麼風寒,高力士真正憂慮的是李隆基的身子,這幾個月他精血貧弱,已大不比從前。
倒真不能讓自己的愛妃受涼生病,李隆基點了點頭,「你此言有理,他剛要下令回宮,卻迎面見魚朝恩從雨中跑來,跑到帳邊,腳下一滑,險些摔了一跤。」
「什麼事,如此慌裡慌張?」
「回稟陛下,永王說他有要事求見!」
「你是說,琮兒派人去揚州刺殺李清?」李隆基霍然回身,眼睛緊緊盯著李璘。
李璘在上磕了一個頭,神情惶恐道:「前段時間皇兄請我到他府中商量揚州事宜,說得很含糊,兒臣不知其意,隨後李俅也去了揚州,
近長安傳言李清在揚州被刺,兒臣又算了算李俅的時敢驚覺皇兄找兒臣去原來是為此事。」
是否真的是李琮所下手,李璘也並無證據,但以父皇的耳目和智慧,也不需要他找什麼理由,只要引起他的懷疑,也就足夠了。
果然,李隆基斜睨李璘,冷冷道:「慶王為何要找你去商量?」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刺殺只是結果,但起因是什麼,原本已經反目的兄弟,為何又能坐到一起,這其中又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
李璘對此早有腹案,只要不涉權位之事,父皇對子女一向很寬容,私鹽事小,但若隱瞞欺騙,引發父皇的不信任,反而會得不嘗失,況且就此落下個犯錯主動認罪的態度,未必不是好事,這也是一個賭博,為在李隆基心中留下聞過則改的印象,李璘決定押上這一把。
他連連磕了幾個頭,眼中含淚,痛心道:「兒臣不敢隱瞞父皇,兒臣在江南一帶頗有產業,涉及面甚廣,在楚州也有鹽田,平日兒臣也不甚過問,自從新鹽法頒布後,兒臣清查自己舊日老帳,才知道有手下仗勢漏稅的行為,兒臣震驚之極,也惶恐之至,昨日已經將所欠稅款如數補繳鹽鐵使,皇兄上次找兒臣,便是想商量如何對付李清在揚州推行新鹽法一事,被兒臣婉拒,此事事關重大,涉及我李唐國法,兒臣特來向父皇認罪。」
李隆基臉色越發陰沉,已現怒意,「那慶王為何又要殺李清?」
李璘心下一橫,咬牙道:「聽說李清在揚州查獲皇兄竊取二十萬石官鹽,皇兄心下驚恐,便想殺人滅口。」
說罷,他眼皮略往上抬一抬,偷偷掃視一眼李隆基,只見他負手仰望帳頂,目光變幻不定,半天肩頭才微微鬆弛,歎了口氣,「你知錯能改,又不護親情,為父心中很是欣慰,你去吧!以後再不可做違反國法之事。」
李璘心中大喜,但臉上也絲毫不敢表露,忽然泣道:「父皇關愛之情,兒臣銘刻於心。」
他重重叩了一個頭,緩緩下去了,此刻李隆基心情已經大壞,長子的膽大妄為實在讓他惱火,也為難之極,雖然史記中就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古訓,但真到這一步,他又怎可能真的降罪兒子、自揭醜事,可如果置之不理,他又無法向天下交代。
李隆基背著手在帳內走了幾步,忽然想起李清下午剛剛送來的奏折未看,急走到御案前,這裡有一些他帶來的重要文書,其中就有李清的折子,很快他便抽出那份奏折,折子很厚,裡面還似有他物,打開,『啪嗒』一聲,裡面掉下一封信,李隆基拾起,只見信的封面上寫著:『江都縣縣令柳隨風冒死向皇上進言』,信口打上火漆,顯然沒有拆封過。
再看看李清折子裡的內容,說他確實查獲二十萬石被竊官鹽,當場抓到慶王的小舅子,現鹽在徐州,請皇上明示如何處置,另外也提到他被刺一事,但僥倖躲過,為防止再次被刺,現在已經在悄悄回京路上,在奏折的最後則說不日將有六十萬貫江淮鹽稅解押進京,李隆基又打開那封江都縣縣令柳隨風的冒死進言信,卻是彈劾揚州刺史李成式私竊官鹽、謀私營利,各項數字證據一一羅列,清清楚楚。
李隆基微微一怔,隨即嘴角露出一絲會意的笑容,好一個李清,已經替自己準備好了台階,寧可受刺委屈,也要保全自己的顏面,李隆基輕捋龍鬚,欣慰點點頭,心中立刻輕快起來。
「傳朕的旨意,天雨無法行獵,擺駕回宮,宗室親王可各自回府。」
李隆基坐在龍攆之上,半瞇著眼,黑暗中雙瞳微微閃著兩道細細的精光,身子輕微晃動,龍攆中十分溫暖,厚厚的簾帳擋住了外面的風雨之聲,他的愛妃楊玉環像一只安靜的波斯貓,懶懶伏在他的膝上,彷彿睡著了一般。
李隆基溫柔撫摩她的背脊,忽然開口道:「玉環,上次你為平陽郡主求情一事,朕已經考慮過了。」
楊玉環一下子坐起來,依偎在李隆基的肩頭,低聲道:「臣妾早就答應過平陽郡主玉成她的心願,三郎可別讓臣妾失望。」
李隆基在她臉龐上親了親,光滑細膩的觸感直沁心脾,他心中一蕩,道:「朕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朕答應你不追究二李相婚,可你也得給朕想個法子,讓堂堂郡主作妾,實在有失皇家顏面。」
「臣妾不管,臣妾這個媒婆是做定了,三郎自己想法子去。」
「這、這倒是難辦了。」李隆基輕捋鬍須,暗暗思量道:「讓李清休妻再娶,他必然也不願意,再說吐蕃那邊指定要李驚雁和親,也說不過去。」
李隆基的鼻孔被楊玉環的髮絲鑽入,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想起楊玉環之事,忽然醒悟,「出家,對!讓李驚雁出家,除去郡主稱號,除去宗室身份,這不就行了嗎?可掩人耳目、又不失皇家顏面、還不得罪吐蕃,一箭三雕,何樂而不為。」
他忍不住呵呵笑道:「玉環放心,朕有辦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