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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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039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李隆基的心機

  長安,夕陽歎了最後一口氣,拖著長長的一抹血紅沒入遙遠的群山,夜色早早便悄然來臨,長安的街道上飄起薄薄一層灰色的霧靄,漸漸又轉成了黑色。

  隆隆的鼓聲在皇城中迴盪,已到了放朝的時間,一輛輛馬車掛著明亮的燈籠從含光門和安上門湧出,疲憊朝家裡駛去。

  可有一段時間安上門卻一輛馬車也沒有出來,彷彿在等待什麼,只聽整齊的馬蹄聲有節奏響起,大隊士兵護衛著一輛馬車從城門駛出,這種排場也只有大唐宰相李林甫才有,不停有低品官員在他經過時大聲問安,若是在往常,李林甫一定拉了車簾一一含笑致意,可今天的車簾卻至始至終沒有拉起來。

  馬車穿過務本坊,駛入了平康坊大門,到府門前,家丁慌忙將中門大開,馬車徑直駛了進去,停在中院的照壁前,李林甫拉起袍襟大步走下馬車,他臉上毫無表情,眼光冷漠,鼻槽拉得老長,所有家人見了都急忙退避,無人敢上前問安,他不言不語走過一道迴廊,直接進了書房。

  李林甫今天心事忡忡,他下午得報,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進京獻俘,已經過了鳳翔,李林甫又是歡喜,又是暗暗擔憂,歡喜是皇上終於要對太子動手了,而擔心自己會不會最後成為這次東宮易主的祭品,李林甫書房裡極為安靜。只聽見那張發黃老舊的籐椅不堪重負,在『吱嘎嘎!』呻吟,李林甫仰躺在籐椅上,半合著眼,細細思考此事的來龍去脈。

  自古帝王人家便是人倫悲劇的發源,父子相弒,夫妻反目,自大唐建國以來便沒有停止過。玄武門事變、武後臨朝、韋後弒夫,一直到今天的李隆基,他政變奪位、逼父退位、逼兄讓位、殺子保位,種種手段更是有過之無不及,濺起的血腥之氣淹沒在開元盛世的風流文采中,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保住天下那張獨一無二的位子。從前太子李瑛被廢被殺至今已近十年了,十年是一個輪迴,更是一個新起點,李隆基又要換太子了麼?

  但太子李亨又是典型的外強中乾,太子黨在朝中的勢力日趨削弱,說話的力量越來越輕,甚至有時還比不上裴家,但他的外援卻十分強大,朔方、河東節度使王忠嗣;河西、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安西大都護夫蒙察靈;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這四鎮的兵力加起來已經不下三十萬,這才是李隆基最忌憚。但王忠嗣的忠心、夫蒙察靈的多病、章仇兼瓊的謹慎,這些都可以暫時忽略。惟有皇甫惟明,是太子李亨的死忠鐵桿。這才是廢太子之前必須先除掉的障礙。

  可李隆基究竟是幾時開始佈局,這才是李林甫最關心之事,只要確定了時間,便可以從其後發生的一系列細微小事推斷出李隆基伏筆和後著,自己也才能從容應對此次東宮之變。

  李林甫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份奏折上,這是他草擬表彰沙州都督李清和豆盧軍的奏折,雖然他個人深惡李清。但攻佔石堡城的巨大功績若不賞,他宰相聲譽將會受到極大損害。孰重孰輕,他是分得清的,但他萬萬沒料到,李隆基只在上面批了兩個字『再議!』便將奏折打回中書省,李林甫一陣苦笑,這樣一來,豆盧軍封賞遲遲不下,所有人都以為是他李林甫在摯肘。

  不過李林甫也覺得奇怪,李清不是李隆基最看重之人嗎?沙州大敗吐蕃軍,他可是被封爵,攻佔了石堡城卻無功績,難道是因為他斬殺吐蕃贊普的關係嗎?不會,雖然這件事讓李隆基處境尷尬,就算李清功過相抵,但也不應將豆盧軍封賞一併打回,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既然把封賞打回,為何又命李清代理隴右節度副使?

  李林甫撫摩著自己碩大的鼻子,眼中精光微閃,忽然,他的瞳孔急劇縮小,彷彿解開了一團亂麻中最關鍵的一個結,他突然明白了,李清!李隆基就是從將李清封到沙州時便開始佈局,什麼南詔功勞統統是假的,他就是看中了李清這個無背景之人,難怪李清從南詔回來後李隆基又將他送回太子黨,原來他的真正用意竟是在這裡。

  既想通這個節,一切都赫然開朗,調李清去沙州,只因為豆盧軍被抽空;默許李清向安西借兵,是不想挑破此事;調董延光去蘭州不過是為了迷惑皇甫惟明;而壓住李清和豆盧軍的封賞更是造成了朝中黨爭錯覺,讓所有人都以為李清是因為太子黨之人,這也是演戲給皇甫惟明看,一步一步,滴水不漏,恐怕連這吐蕃戰事也被他算了進去,否則李清怎麼會有機會做隴右副使。

  李林甫駭然歎服,他的眼睛漸漸瞇成了一條縫,好深心機,好厲害的手段,他現在敢完全肯定,李清根本就不是什麼太子黨,他就是李隆基的人,而且恐怕連李清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成了李隆基的一枚棋子。

  李林甫再也坐不住,,就彷彿眼前的牆壁忽然開了一扇門,裡面都堆滿了他從不知道的東西,他站起身,推開了窗,一股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太子將要被廢的喜悅也被這刺骨的寒風洗蕩無存,他心中生起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李隆基陰險而狠辣的笑臉彷彿在他眼前晃動,天下都在他手上,每個人都小心翼翼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前面佈滿一個又一個的陷阱,也不知哪一個是屬於自己,太子若倒,下一個會不會就輪到自己,他有一種立於懸崖的膽顫,高處雖風光,誰又知道那不勝的寒意。

  半晌,李林甫的情緒漸漸平息,關了窗,他坐到那張跟了他二十年的籐椅中,思緒又回到即將發生的東宮之變,毋容質疑,這件事必然又要由自己來當推手,李林甫疲憊蜷縮在籐椅裡,碩大的鼻子變得通紅,眼光微微閃爍,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

  街上的霧靄越來越濃,空氣寒冷而潮濕,行人越來越稀少,新年的氣氛更多體現在家裡,人們紛紛趕回家中與家人團聚,圍著碳爐憧憬明年的生活。

  這時,一輛馬車悄悄從十王宅駛出,藉著濃霧的掩護,迅速向善坊方向飛馳而去。

  和所有普通人一樣,高力士送李隆基回了後宮,也早早趕回家

  團聚,此刻,他與老妻、小孫兒正圍坐在碳籠旁,兒新年祭祖之事,不能陪在身邊,或許是年事已高,對人生早已參破,他更珍惜與家人相聚的點滴時間。

  廂房裡被碳火烘烤得十分暖和,高力士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斜靠著軟墊,兩個小丫鬟正跪在後面輕輕給他敲捶肩背,他穿了一件寬身大袖的深衣,戴一塊普通的細麻帕頭巾子,正慈愛望著躺在祖母懷中孫兒,給他繪聲繪色講述蘇定文率軍十三萬東征百濟的故事。

  高力士正講到蘇定文手刃敵酋首級,他身子前傾,揮舞著手臂,臉上神色緊張,彷彿他的手臂就是蘇定文的刀,他的孫兒也摒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圓,而後面的兩個小丫鬟也聽得入了迷,粉拳握在半空,遲遲敲不下去。

  偏這時,門口急碎的腳步聲打斷了高力士的興致,他臉色微微一沉,眼一斜,只見管家正站在門口猶豫。

  高力士坐直身子,拉長了聲調道:「什麼事?」

  「老爺,門口來了一輛馬車,但車上人卻不肯下來,他給你送來了這個。」

  管家雙手將一張拜帖遞了過去,有小丫鬟接過,轉呈給了高力士,高力士卻不看,只盯著管家冷笑一聲道:「把你收的錢如數交給帳房,再自己去領五十板子,若再有下次,我砍斷你雙手。趕出府去。」

  管家的汗刷流了下來,他是收了十兩金子的賄賂才肯替那人遞帖,聽老爺戳穿此事,嚇得他大氣不敢出,心中暗暗詛咒那送禮之人。

  高力士的目光移到拜帖上,打開,裡面只有四個字:『永王李璘』,他的嘴角立刻浮現出一絲會意的微笑。對管家淡淡道:「把他領到小客房去。」

  說罷,高力士歉然對孫子道:「明天爺爺再接著給你講那蘇定文是怎麼殺了百濟敵酋。」

  小孫子只得戀戀不捨應了,跟丫鬟回房睡覺去了,高力士的老妻給他披上件厚祅,囑咐道:「你也要早點休息,明天天不亮就要進宮呢!」

  高力士拍拍她的手笑道:「其實晚點去也不妨。皇上早晨已經起不來了。」

  「那你不是更累了嗎?」

  高力士笑而不語,轉身便去小客房了。

  他當然知道永王來拜訪自己目的,現在太子將廢的風聲已經傳遍了長安,真真假假,普通百姓也只將它當作一碟佐餐的調料,可對於李隆基的其他兒子來說,卻似天塌了下來,每個人的聲色犬馬統統收斂,一夜之間,長安城內無數施粥棚同時開出。一家挨著一家,每個粥棚上都貼了斗大黑字。什麼王李琮、甄王李琬、光王李琚、壽王李瑁,不知是怕人家喝了他的稀飯不領情。還是怕自己做的善事傳不進宮中。

  高力士腳步悠閒而緩慢,一路上不時弄弄花草,半天才走到了小客房,如果說李隆基廢太子之心是被李林甫猜出的,那高力士則是直接知道,李隆基並不隱瞞他,一份份密旨都經他的手發出,這是一種建立在信賴之上的默契。高力士明白,太子李亨已經完了。在此事上他只能保持沉默。

  永王李璘是李隆基的第十二子,母親郭順儀,是一個不受寵的小后妃,比不得武惠妃、趙麗妃、劉華妃等人的風光,這也注定了李璘的沉默,他幾乎是一個被遺忘皇子。

  但是,高力士和李林甫幾乎是同時發現了他,低調、謙恭、仁孝、母家沒有勢力,這幾乎就是現太子李亨的翻版,一切都符合李隆基心中框框套套,如果李亨的被廢不可避免,那下一任太子應該就是這個永王了。

  而且此人極聰明,高力士昨晚不過派人送了一筐萊州貢梨給他,他便回過味來,今夜便趁霧趕來拜訪。

  小客房也就是李清第一次來時受接待方,永王也在瞻仰那張松下弈棋圖,他年約三十出頭,皮膚白皙,相貌倒也普通,惟獨長有一張女人般的櫻桃小口而令人難忘。

  身後有腳步聲響,李璘急回頭,只見高力士正背著手緩緩走來,這是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而此時卻打扮得和尋常長者並無區別,李璘快步上前,深深施了一禮,「李璘見過阿翁!」

  高力士輕輕擺了擺手,微微笑道:「十二郎多禮了,請坐!」

  李璘惶惶坐下,他剛要開口,高力士卻伸手止住他的話頭,笑道:「那筐梨的味道如何?」

  李璘恍然醒悟,原來阿翁不想談正事,之前他心中想好了無數的理由和措詞,但目的只有一個,想求高力士支持他,可現在高力士卻不想提此事,讓他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多謝阿翁了,只是李璘這兩天腸胃不好,還不能吃。」

  高力士又隨意笑了笑,若無其事道:「這其實是皇上賞的,別皇子都早派人來領了,惟獨十二郎不來,我知道十二郎一向低調、謙讓,所以才命人給你送去。」

  話說得平常,但高力士卻有意無意將低調和謙讓兩個詞的語氣略微加重了一些,再偷眼看了看他,不知他是否能理解。

  李璘沉默了片刻,他細細咀嚼高力士話,漸漸他的眼睛閃出了異彩,高力士不就是在暗示他,低調和謙讓將是他贏取太子之位的最大砝碼嗎?

  明白了高力士的深意,李璘退後兩步,向高力士再深深施了一禮,感激道:「阿翁能想到給我送梨,將來我一定重重回報!」

  「呵呵!天黑霧大,十二郎還是早點回去吧!」

  話不要多,點到要害便可,送走了李璘,高力士負手慢慢向房裡走去,忽然,圍牆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一名宦官翻身下馬,將手中金牌一亮便飛奔進門,老遠便大聲喊道:「阿翁!陛下命你即刻進宮。」

  接下來的一段老高用的歷史背景是發生在天寶五年上元夜的韋堅案,這是天寶年間第一大案,老高在作品相關區貼了一個韋堅案的史實,建議大家去看看,增加感性認識,但千萬不要認為就知道了老高下面的情節,老高寫書,大背景真實,但細節處卻是自己發揮,因為多了個李清。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佈局

  高力士的宅子在善坊,緊靠大明宮丹鳳門,這是為了方便高力士進宮,但此時李隆基卻已經不住在大明宮,數月前冊封楊玉環為貴妃後,為使楊玉環不陷後宮之爭,李隆基便搬去了興慶宮,興慶宮在長安城東,原是李隆基即位前王府所在,即位後改為離宮,開元十四年又拆去永嘉坊半坊之擴建。

  夜正深沉,天空飄著烏黑的雲絮,灰濛濛大霧瀰漫著長安,興慶宮裡卻***通明、一片忙碌,按照計劃,過了新年,李隆基便要攜楊玉環去溫泉宮(華清池)小住十幾日,上元夜再回來觀燈。

  宮娥和太監們正緊張收拾物品,並在宮中張掛燈籠、披掛流彩、剪裁絹花,再過幾日,就是新年了,這是楊玉環為貴妃後的第一個新年,李隆基也格外重視,詔令舉國歡慶,以顯盛世風采。

  此刻,大殿上輕歌曼舞、琴笙悠揚,歌伎正低吟淺唱李龜年新曲,在大殿上首,一簾半透明的紗幔相隔,幾十個宮娥、太監侍列兩旁,楊玉環正半臥春床,一支玉有些漫不經心,幾個月的貴妃生活,讓她肌理更加細膩、骨肉愈發均勻,氣質也更加高貴,但此時她蛾眉微蹙,原因是蹤影,將她冷落。

  對於天寶五年李隆基而言。如果說天下還有一件事情比楊玉環重要,那就是他的帝位,此刻,他正在偏殿負手來回踱步,剛才有暗線急報,皇甫惟明已經到了咸陽,共獻俘三千二百人,上報朝廷是五千人押解。但實際上卻來了二萬人。

  「其心可誅啊!」

  李隆基的眼睛閃著凶光,臉孔上慢慢罩上一層陰雲,他登基已經三十五年,卻第一次有人敢用武力來威脅他,子!』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一條深深的皺紋從緊咬的嘴唇向氣勢洶洶向前突出的下巴伸展過去。

  已經十年過去了,李亨太子之位坐得太久,是到換人的時候了,正如李林甫所判斷,李隆基廢太子的部署早已經悄悄開始,從柳升坐贓案起,貶韓朝宗、罷李適最後卻嘎然停止。放了李亨一馬,這決不是李隆基起了慈父之心。而是擔心掌握河隴二十萬大軍的皇甫惟明作亂,皇甫牌。要動太子,必須先將這面盾牌敲碎,於是,他選中了李清,將他送回太子黨,又派他到沙州,當他發現李清有真效忠太子之意,便立刻敲::棋子的作用,便是釜底抽薪,斷了皇甫惟明的後路。

  李隆基的怒氣已漸漸平息,他的腦海裡開始推演即將發生的逼宮奪位之亂,皇甫惟明帶兵進京是他早就料到之事,若不讓他帶兵,他怎麼肯來,當然,皇甫惟明的兵是不能進京的,所謂獻俘也只是象徵,從吐蕃俘虜中選出百十人做代表,由派去的京城衛兵押來。

  皇甫惟明也絕不會帶兵殺入京城,他沒有那麼蠢,他下手之,應該是驪山的溫泉宮,李隆基輕輕冷笑一聲,他以為做了三十五年天子大唐皇帝還是三歲小兒嗎?連這點伎倆都看不出?李隆基眼中閃過一絲陰險的笑意,李清只是他一步棋,他還有一步更關鍵的後著。

  這時,一名宦官沿著牆邊急步行來,行到亮處,露出一張黑瘦精幹的臉,正是大太監邊令誠,他來到李隆基面前,垂手不語。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從懷中取了一面金牌遞去,低聲向他囑咐了幾句,最後又補充道:「辦完此事以後,你再去一趟鳳翔,和董延光一起火速趕往州接管隴右兵權,你們且放心去,州那邊朕已經有了安排。」

  邊令誠小心翼翼接過金牌,躬身施一禮,便轉身而去,李隆基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暗暗點頭,『此人舉止頗為幹練,若能辦好這兩件事,倒可以大用。」

  「皇上,貴妃娘娘請陛下過去。」當值太監魚朝恩站在門口輕聲喚他。

  「知道了!」

  李隆基隨口答應,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問道:「高力士派人去叫了嗎?」

  「回陛下的話,已經去了。」

  李隆基點點頭,腳步輕快向大殿走去,此刻,他又由花甲老人變成了翩翩少年,去尋他最心愛的女人,男人的愛和女人不同,女人的愛情是一條直線,從春到非這男人負心或是實在無能,女人一般不會改變,從一而終,當然只是指大多數女人而言,並不是絕對。

  而男人的愛情則是一個平面,由無數個點組成,他可以同時愛上幾個女人,而且當他對一個女人愛情結束後,很難再重新開始,相對女人而言,男人更注重性而不是情。

  之所以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其實是指男人而言,女人愛一個男人可以愛到老,愛情與婚姻並無區別,而男人則不同,性的新鮮感消失,他們的愛情或者說激情任』二字,當然,責任並不可靠,親情!只有由愛情轉化而成的親情才是唯一能拴住男人的繩子。

  楊玉環便的羞花之貌或凝脂之膚,那只是詩人們得不到的

  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外貌其實並不重要,就彷彿吃雖然美味,但頓頓吃它也會膩煩,況且天寶十四年時,楊玉環已經三十七歲,她就是再美,可歲月也不饒她。

  但李隆基卻獨寵楊玉環十年,一直到她死後,李隆基也因思念她鬱鬱而終,這其實就是親情,親情才是讓兩個人相濡以沫、相伴至老的最真摯之情。

  天寶五年的李隆基飽經滄桑,楊玉環以她的聰穎美麗和善解人意,悄悄燙平了一個老人孤獨的心,使李隆基在她身上尋到了他晚年的歸宿。

  「真是抱歉,冷落娘子了。」李隆基坐到楊玉環身旁,歉然笑道。

  楊玉環眉頭舒展,眼含笑意,半是埋怨半是撒嬌道:「這幾日三郎一直若有所思,連用膳也動不動就走神,你不是答應過我,下朝回來就不考慮政事嗎?」

  李隆基急忙陪笑道:「就這些日子,朕答應你,過了新年,咱們就去溫泉宮,朕一定好好陪你。」

  楊玉環的嬌軀輕輕向李隆基身邊靠了靠,將頭枕在他的腿上,快樂歎了口氣,低低聲道:「三郎只寵臣妾一人,臣妾已經心滿意足,三郎國事繁重,儘管去忙,臣妾其實只是有點想念自己的家人,所以才有感而發。」

  「這還不容易嗎?」

  李隆基撫摩她臉龐笑道:「明日朕就派人將他們接來。新年趕不上,大家便一起過過上元節,娘子看這樣可好?」

  楊玉環笑逐顏開,她翻身坐起剛要稱謝,卻見高力士匆匆穿過大殿而來,便指了指對他對李隆基笑道:「高公公來了,要不要臣妾迴避一下。」

  李隆基一把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不用,朕吩咐他幾句便好。」

  他回頭向身邊的宮人們揮了揮手,命他們退下,這時高力士站在簾外躬身道:「老奴來了,請陛下吩咐!」

  李隆基微微笑道:「把你從府裡叫來,實在辛苦你了。」頓一頓。他又道:「你去一趟相國府,去和李相國聊一聊。」

  高力士一怔,遲疑一下,他又問道:「不知陛下讓老奴去和相國聊什麼?」

  「聊一聊過去的事,不妨聊聊張九齡和裴耀卿兩位老相國。」

  說到此,李隆基淡淡一笑道:「去吧!他會明白的。」

  夜已經很深了,霧氣更濃,並夾雜著濛濛細雨,李林甫剛剛寫完日記,準備就寢。兩個侍妾正一左一右服侍他,一個用滾水替他燙腳。這也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只有燙了腳。身體的經脈才能暢通;另一個侍妾卻在小心給他輕揉鼻子,這也是他的一個特殊癬好。面相學指男人鼻子是他一生成敗的關鍵,據說這是由於男人的鼻子和下面的陽物成正比,鼻子肥大,故而精力充沛,能做大事.大,性慾旺盛、精力充沛,此刻他仰靠在椅子上。瞇著眼享受著腳上傳來的陣陣酥麻感和鼻子暢順清爽感,可手卻伸進了兩個侍妾的衣襟裡摸玩撥弄。他的侍妾極多,多得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有多少。

  就這時,門房飛速跑來稟報,「高力士來了。」

  高力士的突然來訪讓李林甫十分驚訝,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立刻便意識到,這必然和皇甫惟明及太子有關,急命人將高力士請到自己書房。

  「深夜打擾李相國休息,見諒!見諒!」

  高力士呵呵笑道:「夜來風雨聲,感觸頗多,便想找相國敘敘往事。」

  『敘敘往事?』李林甫心中冷笑不止,夜來風雨聲多了,以前不來,偏偏今天過來,他滿臉堆笑道:「阿翁找我敘舊,這是我的榮幸才對,快快請坐!」

  高力士喝了一口熱茶,讓熱氣暖了胸腹,這才笑道:「眼看到新年,這已經是天寶五年了,想想皇上剛登基之時,彷彿就是昨天才發生之事,可這一晃已經三十五年過去了。」

  李林甫亦感慨道:「陛下初登基之時,我只是個千牛直長,意氣風發,可現在我已做了十幾年的相國。」他一指高力士,又回指自己,笑道:「現在你我都老了,壯心已逝去!」

  說罷,二人一起撫掌大笑。

  沉吟片刻,高力士緩緩道:「說到相國,老夫倒想起了張九齡和裴耀卿。」

  聽到此話,李林甫的眼光立刻銳利起來,張九齡和裴耀卿在開元二十五年被他設計同時罷相,這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所謂『一雕挾兩兔』,當然,他只是具體操作者,具體的幕後指使人卻高高在上。不過,高力士現在突然提此事究竟是何意思?難道是暗指皇甫惟明和太子嗎?李林甫已經明白過來,什麼敘舊,其實就是替李隆基給自己下達任務罷了。

  高力士卻似乎沒有察覺李林甫的異態,他淡淡一笑,略有些感慨道:「三大世家風光已不如往昔,裴家還好,裴耀卿去世後還有個裴寬頂著,後面還有裴冕、裴遵慶,可韋家卻人丁鮮薄,韋堅之後勉強有個旁支韋見素,卻是三大世家中最弱的一支。」

  說到此,高力士歎了兩聲,起身對李林甫歉道:「相國公務繁忙,老夫卻深夜來噪,實在失禮之極,也該去了。」

  他向李林甫拱拱手,微微一笑便告辭而去,李林甫卻久久不語,眼中暗光浮動,他此時已經明白了李隆基用意,效仿開元二十五年之事,除掉皇甫惟明和刑部尚書韋堅。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7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釜底抽薪

  亨已經連續兩夜都無法合眼,近一個月來,廢太子的愈烈,身處颱風中心的他明顯消瘦了,原來就贏弱的身子顯得更加單薄。

  此刻,明德殿中***昏黑,外面的夜霧已經瀰漫到殿中來,李亨孤零零一人坐在大殿上,陪伴他的只有忠實的書記官,將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原原本本記錄下來,交給李隆基,可今天書記官的記錄也只有一行字,『無人,太子久坐無語』。

  李亨就這麼孤零零坐了一天,沒有一個官員來訪,人人對他都避之不迭,生怕被之牽連。

  李亨歎了一口氣,自父皇冊封貴妃後他們父子便沒有見過,只是聽說他搬到興慶宮去了,連高力士也避他三捨,如果說百官避他是信於流言,可高力士避他,卻是一個風向標,意味著流言或許是真,此時,他心中充滿了怨恨,十年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在父皇眼皮下生活,細心揣摩他的臉色和眼色,雖然有個太子黨,但這也是得到他的默許才有,況且太子黨只是個鬆散的聯盟,徒有黨名,與李林甫相國黨的營私密會不可同日而語。

  儘管是這樣,他的父皇還是想廢掉他,卻沒有任何理由,既如此,當初又何必立他?

  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霍站起,抖落了一的怨念,目光陰鬱大步向後宮走去。書記官筆又動了,迅速補上一句:『太子久坐,內急,走之。』

  李亨剛到寢宮,卻見心腹太監李靜忠從外面小跑進來,他心中一喜,快步向內宮走去,李靜忠則緊跟在後面。七彎八繞,進了一間密室,房間裡再沒有任何人,李亨立刻轉身盯著他問道:「皇甫惟明那邊有消息嗎?」

  李靜忠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道:「這就是皇甫惟明派人送來的。」

  李亨三兩下將信拆開,手在微微在發抖。他將信匆匆瀏覽一遍,內容很簡單,只說他押解吐蕃戰俘駐紮在咸陽,而他自己已經動身來長安述職,李亨又將信細細看了兩遍,彷彿要從字裡行間中找出隱藏在背後的話,沒有!什麼也沒有。

  不過李亨並不沮喪,皇甫惟明這樣做是對的,不能將任何話落筆於紙上,否則就是謀反的證據。但言外之意卻說得很明白,他領兵來了。而且他不準備直接殺入長安。

  『不魯莽就好!』

  李亨的心微微放下,他想了想又對李靜忠低聲囑咐道:「趁著夜霧。你趕緊去約一下李適之,讓他一個時辰後在太白樓寒月廳等我。」

  李靜忠點了點頭,轉身去了,可李亨卻沒發現,在李靜忠轉過身去的一剎那,他的眼中閃過了一道極細微異光。

  半個時辰後,一份墨跡未乾的太子內宮起居錄便悄悄送進了興慶宮,上面只有一句話。『太子私約李適之太白樓見。』

  筆跡及內容竟然和李亨私約李清相會太白樓的那一份太子內宮起居錄一模一樣,只是把李清換成了李適之。

  時間已經到了一更。一百多騎羽林軍護衛著三匹快馬出了京城,在官道上飛馳,直向咸陽方向而去,官道上的霧沒有長安城內那樣濃厚,依稀可以看見前面馬上之人的面容,只見他約四十許,面容黑瘦、神情嚴肅,牙齒緊咬著嘴唇,目光炯炯緊緊盯著前方,他正是受李隆基秘密委派行事的大太監邊令誠,這是他第一次替李隆基辦理如此重大之事,連李隆基金牌也給了他。

  長安和咸陽不過一兩個時辰的腳力,片刻即到,皇甫惟明押解吐蕃戰俘的大營紮在咸陽城外,到了大營附近,又有兩匹馬加入,他們向邊令誠報告情況,皇甫惟明已經在下午離開大營去長安述職,營中由偏將王難得負責,邊令誠點點頭,手一揮,一行人飛速向大營馳去。

  軍營的木柵欄大門前,數百名士兵舉著火把,隔著柵欄縫隙,警惕望著一群騎兵靠近,火光烈烈,將大營前照得如白晝一般,邊令誠催馬緩緩靠近大營,王難得早聞訊出來查看,半年前,邊令誠去西域封賞各軍,王難得見過他,故而認得。

  王難得低低喝另一聲,木柵欄大門吱吱嘎嘎拉開,他大走出來,向邊令誠拱了拱手沉聲道:「邊公公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見教?」

  邊令誠微微冷笑一聲,他將金牌高高舉起,「王難得,你可認得此物?」

  王難得一驚,藉著赤紅的火光,邊令誠手中的金牌似乎就是軍中圖形所畫,可以調動天下軍馬的那面金牌,而且在皇上給自己密旨中也說過,將來認牌不認人。

  「邊公公請隨我到帳中敘話。」

  「不用了,咱家還有要緊事,你且附耳過來。」

  王難得上前兩步,附耳過去,邊令誠在他耳邊低聲道:「皇上命你。

  囑咐完畢,邊令誠笑道:「王將軍忠心於皇上,能及時通報消息,皇上非常滿意,看來王將軍前途遠大啊!」

  王難得受寵若驚,他急從懷中掏出一柄鑲滿珠寶的短劍捧與邊令誠,必恭必敬道:「邊公公既然要走夜路,這把短劍送給邊公公防身所用,還望笑納。」

  邊令誠接過,用拇指撥了撥劍柄上一粒碩大的紅寶石,將短劍納入懷中,哈哈一笑,「說得是,一路頗不安全,是需要一把劍護一護,王將軍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掉轉馬頭,向鳳翔方向馳去,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中,直到他走遠了,王難得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長吁了口氣,『河西節度副使,』.聲道:「皇甫大人,休怪我無情,只怨你連一個最起碼的承諾都不肯給我!」

  皇甫惟明走了近五日,李清日子過得倒也清閒,雖是代管軍務,但節度府有六曹參軍事各施其責,方上有刺史縣令,具體雜事都不需他操心,他的作用只是發生緊急事態時能找到一名負責頭罷了。

  當然,每日還要批閱一些需要節度使大人簽字才能實施的文書,且幕僚高適都已整理好,並附上自己的建議,他只需從中選擇一、兩條便可。

  眼看臨近新年,州城內過年的氣氛也開始濃厚起來,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打掃屋子,街上到處是採辦年貨的百姓,李清思念妻女心切,便打算抽空去一趟沙州。一日,他在

  拾行李,門房忽然來報,門外有一個姓高之人,自稱朋友。

  「高展刀?」

  李清立刻便猜到是他,高展刀原是龜茲漢人,十六歲時因殺人充了軍,後被高仙芝看中收為義子,天寶初年到長安遊歷,並加入了李隆基的特務機構,被派到成都監視章仇兼瓊,在成都.又被章仇兼瓊指派為李清的保鏢,兩人由此相識。

  從安西歸來後,他便不知所蹤,據王昌齡講,他可能返回了長安,可現在怎麼又來了州,難道是李隆基又想恢復三日一匯報的制度不成?

  李清滿腹疑惑命人帶他進來,果然是高展刀,數月不見,他原本蒼白的臉上竟多了一絲血色,但目光憂慮,顯得心事忡忡的樣子。

  李清將他按坐在椅子裡,又倒一杯茶遞給他,笑道:「你先坐下喝口水,有什麼事慢慢說。」

  或許他一路趕得急,真渴了,高展刀一連喝了三杯方才住口。

  「說吧!這次來州有什麼事?」

  高展刀不言,卻瞥了一眼外間,李清隨他目光望去,只見另一個替他整理文書之人,也就是太子派給他的秘書,一個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姓余,正站在那裡慢條斯理用扎線裝訂過期文書,眼睛雖然不抬,可兩隻耳朵似乎豎得過直了一點。

  李清會意。隨手從桌上取來一份文書,在下面迅速簽了自己名字,走到外間遞與那秘書,「余先生,麻煩你跑一趟州衙,把這份文件給張刺史,並轉告他,新年將至。那一千隻羊請他務必明日便送到軍中,有多少先送多少,不必等到湊齊。」

  余秘書無奈,只得放下手中活兒,接過文書到州衙去了,李清只等他走開。便立刻關了門,又囑咐門口的親兵不得放任何人進來。

  走回房間,李清看了一眼目光凝重的高展刀,微微笑道:「說吧!什麼事,竟這般神秘。」

  「皇上可能要廢太子了。」高展刀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廢太子的風聲已傳遍長安城,這又是什麼稀奇之事,為何你卻要如此費勁?」

  李清望著他,笑了笑又道:「難道你的消息又與眾不同嗎?」

  「正是!」

  高展刀肯定道:「你不要問我消息從哪裡得來,但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此事確實當真。長安即將是一片血雨腥風。」

  「如真是如此,被牽連的太子黨人又何止一家、兩家。」

  說罷。李清收斂了笑容,起身慢慢走到窗前。他久久凝視著屋簷下所掛的細長冰柱,半天才緩緩道:「你來的時候,皇甫惟明在什麼方?」

  「他的駐軍在咸陽,但他人在哪裡我不知道。」

  又過了片刻,李清忽然轉身,將手伸向高展刀,毫不遲疑道:「拿來!」

  「你這也能猜得到麼?」

  高展刀十分驚訝,他從懷中摸出一隻金盒遞給了李清。卻歎了一口氣,面帶愧色低聲道:「我也是身不由已。你莫要怪我!」

  李清走到他面前,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輕聲笑道:「你已經違反規矩告訴我太子將被廢之事,我心中自然明白,放心吧!我不會怪你。」

  高展刀的眼中露出一絲感動,他亦苦笑道:「我為人浪蕩,最不喜拘束,實在不適合做此行,過了年,我便打算出門遊歷四方,這是皇上早就答應我的,可能幾年之內都不會再回長安,我最後只想提醒你,你盡量離此事遠一些,千萬莫要被牽連了。」

  李清卻搖了搖頭,撥弄一下手上金盒,淡淡笑道:「我何嘗不想回沙州靜心呆上幾年,可是林欲靜而風不止,從我第一天踏進長安的那時起,我就再也逃不掉太子之事了。」

  高展刀默然,過了一會兒,他見該說、該做之事皆已了結,便長身站起,向李清拱拱手道:「也罷!以你的才智和機敏,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你自己好好保重,將來若有緣,我們或許還會再見面,若無緣,我們便相忘於江湖。」

  李清徐徐點了點頭,又拍了拍他的手,有些傷感笑道:「你也要好好保重,我希望我們有再相見的那一天!」

  送走了高展刀,李清又回到屋子裡,默默坐了半晌,忽然,他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振作一下精神,便從懷中取出那隻金盒,托在手上仔細查看,這隻金盒和自己成親時李隆基所送的那只外形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接口熔合處稍微精緻些,看得出不是倉促而做,應該是早就準備好的。

  李清雖然是當局者,但他並不迷惑,既然太子被廢的傳言是真的,那皇甫惟明領兵進京動機便顯而易見了,必然是為太子爭位去,李清不禁有些同情這位執著的兩鎮節度使,他實在太天真了,以為手上有點兵便可以和一國之君抗衡嗎?且不說他遠不是李隆基對手,就算他僥倖得手,那李亨即位後會留他在世上嗎?

  不用打開金盒,李清便猜到裡面是什麼,應該是一份密旨,命自己清洗皇甫惟明的心腹,從而徹底拔掉太子黨在隴右、河西勢力,他當初派自己去沙州為都督,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想歸想,李清還是用小刀沿著金盒的溶接線慢慢切開,金盒很快被成兩半,『啪嗒!』一聲,盒蓋翻到一旁去,金盒裡面躺著一卷淡黃色的綢書,這便是李隆基的密旨了,李清慢慢扯開,內容和自己所猜想的大同小異,先命令他清洗皇甫惟明的心腹,再將軍權交給隨後趕來的薰延光,不過最後還有一句話卻出乎李清的意料,那就是命他過了新年後,進京述職。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動靜,似乎有人碰到了樹枝,李清心中冷笑一聲,大步上前一把拉開了窗戶,窗外果然站著那名姓余的文書,他手裡握一管鴿筒,想必是剛接到什麼指示,見自己竊聽被李清撞破,他心慌意亂,趕緊將手上的鴿筒奉上,結結巴巴道:「這是太子殿下給都督的十萬火急之信,屬下也是剛剛收到,還沒有看。」

  「沒有看怎麼知道是給我的?」

  李清接過鴿筒,不禁啞然失笑道:「沒想到余先生也酷愛養鴿,和沙州的劉參軍倒是一對知音。」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7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步步為營

  陽光格外溫暖,房間的窗戶大開著,李清面朝窗戶,如黛,白雲在他頭頂上悠悠飄著,速度極慢,彷彿在體會著城市裡騰騰的新年喜氣。

  在他身後的桌上放著兩張大小一樣的紙卷,蓬蓬鬆鬆捲成兩團,被鎮紙壓著,一份是李隆基的密旨,要他將隴右軍權立即交給董延光;另一份則是太子的密函,讓他無論如何要堅持到皇甫惟明歸來。

  兩個利益集團的矛盾碰撞,在他這裡彙集,高展刀可以抽身即走,不帶走一點負擔,可他呢?他能走嗎?家庭的安危、豆盧軍將士浴血戰鬥的封賞、安史之亂,彷彿一座座由小到大的山,重重壓在他身上,他想閉上眼睛,可那兩封密信卻一字不漏刻在他的腦海裡,讓他抹也抹不掉,他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旗幟鮮明、不容曖昧。

  如果他不知道歷史,他會毫不猶豫將太子的密函撕掉,可他的痛苦就在於他知道十年後將要發生的事,歷史的列車是否還將按原路走下去,還是因他的到來,多了一個齒輪而偏離原來的軌道。

  南詔的歷史已經被改變了,這是不是就是一個岔道,還是歷史的列車沒有在預定的站台上停留,他只是略知歷史,這又是他的第二個痛苦所在,他不知道歷史的細微處。

  當一個人對面人生兩難之事無法作出正確判斷時。最好辦法不是閉著眼睛去隨便抓一個,而是等待,就彷彿一列緩緩駛出涵洞的列車,只看它的車頭,你無法判斷它是載人還是運貨、它的終點和始發又在何方,等它的全貌出來,你便明白一切。

  只要學會耐心等待,你便會知道自己的選擇。其實也並不需要知道歷史。

  李清默默轉過身來,將兩張密函一一收好,他又抽出一張白紙,坐在桌前提筆給遠方的親人寫一封家信:

  「簾兒,我可能無法回來過新年,這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我處理。

  女兒名字我已經想好。我記得有兩句詩:『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既然她出生時月光皎潔,且就叫她李庭月吧!乳名則叫『糕糕』,這是我幼時的乳名。

  過了新年,我便要去長安述職,然後我會直接回沙州,我不在家,一切都要靠你了。

  代我向小雨問好,代我親一親我們的糕糕。另外,好好照顧驚雁。

  夫

  天寶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寫完。李清又讀了兩遍,添上新年的祝福語。再將墨跡吹乾,塞進一隻信封裡並打上了火漆,交代兩個親兵送回沙州去。

  但到了黃昏時分,李清所等待的答案便已經來臨,當五百輕騎護送新任隴右節度副使董延光和大太監邊令誠出現在官署的台階前時,李清所代理隴右節度副使之職便告以結束。

  聽說董延光到了,李清率領六曹等一班文職官員笑呵呵迎了出來,他快步下了台階。卻忽然發現邊令誠也在,心中微微感到不妙。

  邊令誠催馬上前。將金牌高舉,拖長聲音道:「傳皇上口喻,李清接旨!」

  李清急忙跪下,後面一班文職官也跟著跪倒黑壓壓一片。

  「臣李清謹聽皇帝陛下口喻。」

  「沙州都督李清即刻起解除所代理隴右節度副使之職,立刻回京述職,不得耽誤,隴右節度副使一職由董延光將軍擔任。欽此!」

  「臣李清接旨!」

  後面一班文職官面面相視,皆不知這其中是怎麼回事?李清做隴右節度副使才剛剛五日就被免職,如此,還有什麼任命的必要,直接等董延光來上任便是了。

  李清的心中卻跟明鏡一般,任命自己不過是李隆基為了讓皇甫惟明放心到京城去,現在目的達到了,自己就沒有留在州的必要,他心中一陣冷笑,過了河便拆橋,說明李隆基壓根就不相信自己,否則又何必派一個董延光來呢?

  李清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和蕭瑟,臉上卻半點不露,只向董延光拱了拱手,淡淡笑道:「恭喜董將軍了!」

  薰延光卻哼了一聲,不應和李清的恭賀,他年紀約四十餘歲,身材細長,長得瘦骨稜稜,臉色灰白,顴骨高聳,兩隻蟹眼向外鼓出,且相距很遠,斜斜向上挑著,用一種輕蔑而傲慢眼神從馬上俯視著李清。

  「李都督,既然皇上正式任命我為隴右副使,那你的任期也就完結了,我給你一個時辰,請你將自己的物品收拾整理出去,我不希望府衙內今晚有兩個節度副使。」

  薰延光的無禮頓時引來一片嗡嗡聲,

  李清也被他的傲慢惹惱了,但他強忍著怒氣對董延光道:「董將軍,你來接替我我並無異議,但我還沒有和你辦理移交,你還不是節度副使,再者,就算我們現在辦移交,可我在州並無住所,你讓我連夜搬出署衙,那讓我住哪裡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望董將軍考慮清楚。」

  「考慮?」

  薰延光一陣呵呵冷笑,嘴撇了撇,「你沒聽清皇上口喻嗎?即刻起解除你職務,也就是說你現在已經不是節度副使,是免職!還須辦什麼移交嗎?至於你的住處,不妨住到客棧去。」

  「什麼!」

  李清霍上前一步,手按在劍柄上,逼視著董延光,「姓董,你休要欺人太甚!」

  邊令誠見李清動怒,趕緊過來勸開李清,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李都督,此事你千萬不要心存不滿,更不要鹵莽行事,董延光在城外三十里處有兩萬駐軍,鬧翻了恐怕對你不利,再說,皇上自然有他的深意,今天晚上你不如來和我住,明日我們一起回長安。」

  李清長長吐了胸中悶氣,也向邊令誠低聲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但他交給我之事我尚未辦好,我擔心此人若處理不好,會壞了陛下的大事。」

  李清指的是清洗皇甫惟明心腹之事,他還來不及做,此事極為敏感,也十分棘手,需謹慎小心來處理,若一個不當恐怕就會釀出兵變。

  邊令誠沉思片刻,又回頭望了一眼正在給文職官訓話的董延光,心中

  鄙視其為人,但他職責在身,不能偏向李清,便道:知是何事,但從皇上慎密的行棋風格來看,恐怕皇上已經考慮到了,李將軍便不用再想了,明日跟我回長安便是。」

  李清心中長歎一聲,李隆基確實是考慮得太周詳了,自己的軍隊遠在沙州,皇甫惟明走時又留了一手,沒有將隴右軍的軍權給自己,在這幾邊搏奕中,自己成了最弱的一環,所以李隆基才會這麼快便派董延光來奪權,其實也是含有防備自己倒向太子的可能。

  「也罷,力微休負重,回京後再說,再者,自己一天不進京,估計豆盧軍將士的封賞也下不來。」

  想到此,李清吩咐身旁親兵道:「去將我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將署衙讓給董副使君。」

  他也不理會董延光,轉身便揚長而去。

  長安興慶宮內,李隆基在這裡設置了政事堂,除每月一次的大朝在大明宮含元殿或宣政殿舉行外,其餘每日的政事都在這裡處理,方狹小,擺不開朝堂,只有相國、侍郎、尚書、卿監一類的主要部門負責人來此小議,『從此君王不早朝』,指的就是這個。

  李隆基的御書房也搬到興慶宮,此刻,這位大唐天子正坐在御案後,傾聽剛剛從隴右趕來的兩鎮節度使皇甫惟明述職。述職本身很簡單,但需要預先做大量文案工作,將這一年治下的人口、稅賦、民生等等各項政績都匯總起來,先交上去,然後,再回答皇帝陛下的一些問題,每年,由皇帝派往各的使節。如節度使、團練使、觀察使、監察御使,以及各番國的國王、都督都要來京述職,像走馬燈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這其實更多是一種姿態,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軍避其鋒芒,誘其深入腹再斷其後路,一舉反敗為勝,殺敵近萬人,俘獲三千二百餘人,繳獲無數戰馬、甲械,臣特借此述職之機。向皇上獻俘。」

  皇甫惟明為軍政節度使,其述職內容更重於軍事。尤其一月前發生了唐蕃之戰,更是他述職的重點。他已經說了近半個時辰,將這次隴右之戰的詳細經過述說一遍,當然,擊退吐蕃軍,逼吐蕃人來求和的功勞是他,而李清的豆盧軍未經他同意便擅自行動,這就忽略不說了,就算李清佔領了石堡城。那也是他浴血而戰,調走敵軍的結果。李清不過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所以,李清請他替豆盧軍求賞,他也只是敷衍而已,實際上卻是不可能,若功勞都歸豆盧軍,那他算什麼,褚直廉戰死,死傷近二萬人,他又如何來掩飾。

  李隆基面色含笑,他始終一言不發,靜靜聽皇甫惟明的陳述,待他說完後,這才轉頭對一同聽取述職的左相陳希烈道:「陳相國,你分管兵部,此次隴右之戰,你有何建議?」

  陳希烈雖是分管兵部,但他事事向李林甫請示,全然沒有自己主見,時間久了,他也養成習慣,少問少看、多裝糊塗,所以對這次隴右之戰,他也直接讓兵部向李林甫匯報,自己卻知而不詳,只聽說李清斬殺了吐蕃贊普,攻下了石堡城,官方的文書、戰報也是一片歌風頌德,其中的細節以及不宜檯面上說的事情,他更是一頭霧水,而這次述職他也是旁聽,若有什麼事自然有李林甫出面,他不用參和。

  但李隆基卻偏偏問他,而不問他身旁的李林甫,陳希烈心中忐忑,不敢妄言,他先察顏觀色一番,見皇上龍顏甚悅,而李林甫又捋鬚微笑,便心中有了底,便微微欠身答道:「陛下,微臣以為,兵者,無外乎賞罰分明,有戰功者應重賞,而犯事則要重罰、甚至斬首;隴右將士大敗吐蕃有功,應予重重嘉獎才是。」

  停了一下,他見兩人的笑容依舊,便又緩緩道:「但沙州都督李清卻擅自殺死吐蕃贊普,其影響極為惡劣,現吐蕃使臣已來長安問罪,這等膽大妄為之舉確實應重重處罰,臣以為李清不勝任為沙州都督,應罷免他!」

  這句話雖然是老調重談,但此時說出,卻有定性之意,房間裡一片安靜,半晌,李隆基方問李林甫道:「李相國的意思如何?」

  李林甫沉吟一下,方道:「李清雖然擅自殺死吐蕃贊普,但其奪取石堡城有功,可功過相抵,不予追究,但豆盧軍將士卻千里奔襲有功,應和隴右將士一併賞之。」

  「陛下,臣認為不妥!」說話的是皇甫惟明,只見他沉聲道:「作為河西節度下一軍,豆盧軍應服從全局指揮,統一調配才是,但他們這次行動卻是私自出兵,並無事先通告於我,更擅自殺死吐蕃贊普,導致吐蕃軍銜恨出擊,使我前軍傷亡慘重,而且他們窺視一旁卻不來相救,他們奪取石堡城也是站在我隴右無數將士的屍骨之上,若此等行為也要表彰,勢必會助長其他諸軍也不服指揮,個個擅自而為,皇上,臣贊成陳相國之言,應予嚴懲,不過,他現在代理隴右軍務,可待臣回去後再行處置。」

  按理,李清是太子黨人,皇甫惟明應大力推薦才是,但現在似乎倒了個,他極力貶斥李清,反倒是李林甫替李清說話,似乎有點滑稽,但這就是人性,皇甫惟明必須推卸掉諸直廉戰死的責任,他不容太子黨中有威脅自己位人出現,他與王忠嗣交惡也是出於這個原因,至於太子的大計,他心中有數,明天就是新年了,就算李隆基真要罷免李清,也是半個月之後事,那時大事已濟。

  而李林甫卻反其道行之,借力打力,這樣一來,太子黨內部必然會發生分歧,太子一倒,太子黨也就分崩離析。

  這時,李隆基卻開口了,他淡淡道:「此事朕自有考慮,過了新年再說,到是皇甫有功於社稷,不可不封賞,皇甫惟明聽封!」

  皇甫惟明起身跪倒在,「臣在!」

  李隆基眼中閃過一抹殺機,他微微一笑道:「朕加封你為冠軍大將軍,校檢鴻臚寺卿,食邑一千戶,欽此!」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8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七章 初遇安祿山

  甫惟明的述職足足進行近兩個時辰,按原計劃,後面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的述職,職推延到新年後,又過了半個時辰,李隆基精神略緩,又回到御書房,李林甫還等候在這裡,明日便是新年,作為一國之自己的臣民們表示點什麼。

  御書房已經通風換了氣,空氣變得清新而充滿暖意,窗台上放了幾盆枝蔓遒勁的臘梅,房間裡瀰漫著淡淡的幽香,不時傳來木炭燒爆的『劈啪』聲,炸起一串火星。

  李隆基隨意翻看著桌案上的奏折,淡淡笑道:「朕雖住在鬧市,卻絲毫不知百姓生計,說來也是慚愧,眼看明日便是新年,朕就想問問相國,我長安米價現在是幾何?」

  李林甫仰頭看著天花板,半天沒有說話,他每日忙於朝廷雜事和陰謀算計,對一般百姓的柴米油鹽卻從未放在心上,皇上忽然問出此話,著實讓他為難,可總不能讓他效仿西漢陳平,言凡事各有所專,相國不管瑣事吧!

  「這個,臣也不知。

  他的坦率卻讓李隆基有了好感,不由笑道:「是朕問得不妥,此事哪能問相國,不妨事,朕找人問一問便是。」

  「皇上,老奴倒知道。」

  一旁垂手而立的高力士笑著接口道:「老奴每日回家總要和老妻念叨幾句,這米價倒是略知一二。」

  「哦!你說來聽聽,現在我長安米價幾何?」李隆基卓有興趣問道。

  高力士想了想,小心翼翼道:「臘八節時每斗四十五錢,這兩天已經漲到五十五錢。」

  「五十五錢!」

  李隆基暗暗吃了一驚,天寶初年不過斗米十錢,這才五年時間,便長了五倍,米是物價的風向標,別的東西不問也必然是同樣暴漲,可這兩年新鑄造的銅錢卻比開元時減了一成,應該是錢貴米賤才是,怎麼反其道行之,他不由看了看李林甫,希望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雖然不知道米價幾何,但米價上漲的原因李林甫卻非常清楚,其實就是土兼併日趨嚴重,從每年戶部報來數據便可看出,有農民越來越少,別人不說,就是他自己在京兆區的糧田便有二千傾之多,奴婢更是不計其數,家中存糧已過萬石。

  那些王公貴族更是肆無忌憚圈,而且不交一分稅賦,朝廷租賦越來越少,拿不出糧食平抑物價,米價當然要暴漲。

  這一切他心中明明白白,他能說嗎?高祖定均田制時就留下了永業田准許買賣的口子,他不相信李隆基不知道,況且,他也是這個利益集團中的一員,他怎麼可能去損害自身的利益呢?

  一切苦難都讓那些平頭小百姓去承擔吧!

  高力士見他沉思不語,便笑笑替他解圍道:「想必是過新年的緣故,家家戶戶都忙著儲米,導致米價上漲。」

  李林甫醒悟,高力士這是在暗示他不要壞了皇上過年的心情,他摸了摸碩大的鼻子,立刻笑道:「這只是一方面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卻是近來長安粥棚太多,各皇子都忙著做善事,將長安的糧食都收羅一空,糧價自然要漲。」

  兩個人避重就輕的回答讓李隆基暗暗歎息,從開元後期他便發現並田的苗頭,可那時國力昌盛,他不想大動干戈,而到今天問題嚴重了,他卻又失去了銳意改革的問題便是風頭浪尖,歷代統治者都無力解決,就彷彿是一顆毒瘤,只能任它腐敗潰爛,到後期失農民揭竿而起,打留下一個好的開端,所以歷朝歷代開始時大都政治清明,原因便是人口銳減,土還不成為問題。

  中唐盛極而衰,其根源就是越來越緊的土危機之弦終於繃斷,導致一系列嚴重的問題,如財政破產、兵制崩潰,使中央無力控制方,終於釀成安史之亂。

  作為最高統治者,李隆基也無力改變這種王朝的宿命,便將注意力漸漸放到了聲色犬馬之中,去麻痺自己,忘記一切煩憂。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之所以成為千古名句,就是因為能做到之人太少太少。

  此刻,李隆基再也沒有什麼心情關心民生,他收了玩笑之心,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來,對李林甫淡淡道:「後日朕要去溫泉宮,朝中之事就麻煩相國多多操心了。」

  李林甫臉色肅然,站起來躬身答道:「臣謹遵聖意!」

  「朕有些乏了,今天就到此吧!」李隆基起身要走,李林甫卻想起一事,急道:「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

  李隆基停住腳步,斜睨他一眼,卻不坐下,只負手背對著他道:「什麼事?」

  「今年年初,戶部左侍郎郭虛己為益州刺史後,該職務便一直空缺至今,御史中丞楊國忠精通度支,臣推薦他兼任此職,望皇上批准。」

  戶部一直為太子李亨的傳統勢力範圍,戶部尚書張筠也是太子的支持者,但大唐尚書只掛虛名而並不務實,所以各部的實權實際掌握在侍郎之手,侍郎一般設二

  房琯為李適之所薦,自然支持太子李亨,年初,郭虛時,李林甫的本意是讓王:{:少尹,不宜然想廢太子,正是良機,而楊國忠聖眷正濃,李隆基也公開表過態,楊國忠是個好的度支郎,所以李林甫不會被拒絕。

  不料,李隆基卻冷冷一笑道:「楊國忠升職已經太快,且無功無勞,若再升他,恐怕天下都罵朕濫用國戚,讓他安心幾年再說,再者,此職位朕已經有人選,過了年後便會正式公佈。」

  李林甫暗暗吃了一驚,又追問道:「臣斗膽問陛下,不知陛下準備任命誰來任此職?臣可以先交與吏部備案。」

  他是右相國,按大唐例制,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職事官應由他來提議,交李隆基批准,就算是走走過場,也要按此程序來辦。

  李隆基摸了摸下巴,微微笑道:「現在不好說,不過此人年紀尚輕,為我大唐的後起之秀。相國和他應該是老熟人了。」

  說罷,李隆基頭一仰,呵呵笑了兩聲,便在百名太監、宮娥以及侍衛的簇擁下,向後宮而去。

  「皇上究竟想用誰來打破太子黨對戶部的控制?」

  李林甫凝神細想,『年紀尚輕?後起之秀?』忽然,他的眼睛慢慢放出光來,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每年的新年都大同小異,臘月二十四家家戶戶開始撣塵,掛上秦叔寶、尉遲恭的畫像以驅妖邪,出門七事,衣食為先,再窮的人家也會在新年之時殺雞宰豬,大吃一頓,其次再給孩子們扯一身新衣,費不了多少布,但圖個吉利。

  到了三十晚上,家家戶戶用長竹竿在火中燒烤,讓竹子炸裂發出巨響來驅邪,名曰『爆竹』,

  到了初一,便是祭祖和上香之日,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百姓,給祖宗磕幾個頭,但目的還是要挖挖祖宗的遺產,讓他們將陰間的福分一點給陽間的子孫。

  初二起,便是拜年開始,後輩給長輩、下屬給上司,尤其想在新一年陞官發財的,新年更是機會,名刺要遞,但禮絕不能少。

  天寶五年的長安新年卻多了一道亮麗的風景,那便是朱雀大街上連綿數里的施粥棚,這就是各皇子為博賢名而設的仁義粥棚,起初是遍佈長安各坊,但到初二這一天,粥棚全部都集中到了朱雀大街上,原因很簡單,今天一早,大唐天子李隆基攜貴妃要經過此到驪山華清宮去。

  為了給父皇留下個深刻的印象,各皇子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粥棚有用錦緞包紮的、有請來名人題詞作畫、有花錢雇來乞丐當街為王爺唱讚歌的;總之,都是用心良苦,只為博父皇一悅.尤其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不少王爺、小王爺都特趕來親自施粥,當然,時間不用太長,只要父皇龍輦經過的瞬間,左手拎一柄長勺,右手愛憐撫摸一個小乞丐的頭,讓這感人的畫面在父皇眼中定格,便達到了目的。

  天色便漸漸到了中午,估計李隆基已經遠去,這些粥棚便漸漸沒有了人氣,倒不是吃飯人少了,而是施粥人已經失去了動力,甚至一些粥棚已經開始拆除,等上元節父皇回來後再擺。

  這時,朱雀門外來了一行騎馬之人,約十五、六個,全部都是軍人裝束,個個彪悍冷漠,渾身散發著殺氣。

  為首是一名年輕的將領,身材高大,肩膀極為寬闊,他皮膚黝黑,鼻樑高聳筆直,嘴唇稜角分明,彷彿用岩石粗鑿,下巴上已經有了一撮短短的黑鬚,顯得有些老沉,鮮有少年人的輕浮或情緒化,平淡得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但偶爾射出的精光,卻又銳利無比讓人膽戰心驚。

  他自然就是剛剛被罷免了隴右節度副使,來京述職的沙州都督李清,邊令誠在過咸陽時有事離開,李清便獨自來京,在他身旁隨行一名面帶病容的中年文士,正是他的幕僚高適,負責這次述職的文案準備,一路受了風寒,有些生病了。

  「長安城不愧是都城,連做善事的人都如此多!」荔非元禮是第一次來長安,眼望連綿數里的粥棚,不禁大發感慨。

  李清望著粥棚上掛著斗大的某王某府的牌子,微微冷笑道:「最好皇上幾年都舉棋不定,這善事才會真正成為善事。」

  荔非守瑜似有所悟,訝道:「都督是指。

  「你心裡明白就行了,莫要多問。」

  李清拍拍他的肩膀歉然笑道:「跟著我顛沛流離,讓你們受委屈了。」

  荔非守瑜搖了搖頭,淡淡道:「都督敢殺吐蕃贊普,我只能說都督是勇夫,但都督卻忍了那姓董之人,這才讓我下了決定跟定都督,都督是非常之人,假以時日,必能一嘯沖天。」

  高適亦上前湊趣笑道:「昔公子重耳在外數十年,忍常人不能忍,方成大事,都督雖然被免節度副使,但本職未丟,還能進京述職,安

  因禍得福乎?」

  「酸!酸死老子了。」

  旁邊荔非元禮咧嘴齜牙大叫,惹得一眾人都轟笑起來。

  忽然,背後一陣大亂,擠在城門口準備出城的百姓都紛紛掉頭跑回,躲到牆腳屋後,怯生生探頭向這邊張望,李清詫異,也回頭看去,卻見城門外來了一彪軍馬,少說也有上千人,沒有打旗幟,列成三隊,弓、馬、步三軍齊全,個個執刀橫槊,殺氣騰騰,在他們中間有一輛馬車,正緩緩進城,車身寬大,用鐵皮包裹,箭射不透。

  有一名文士遞了一封文書給守城的士兵,士兵們立刻收槍而列,放隊伍進城。

  「這又是哪路諸侯?」李清見隊伍威嚴整齊,不禁暗暗忖道,他吩咐手下閃到一旁,將路讓開,這時,車仗隊伍進了城門,從他們身邊行過,駭人的殺氣將兩旁的百姓嚇得紛紛後退,一聲不敢言語,卻將李清等十幾人突兀在路旁。

  「是安祿山!」

  高適忽然失聲叫喊起來,他遊歷幽州時,見過那中年文士,正是安祿山手下謀士高尚,因彼此都姓高,故印象深刻。

  「安祿山?」李清心中有了十分的興趣,他目不轉睛盯著十丈外的馬車,心中極想看一看這個幾乎讓大唐亡國之人。

  或許是高適的失聲引起了對方的注意,馬車車簾拉開一條縫,露出一雙精光湛然的眼睛,直刺李清,兩人目光相撞,李清卻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對方刺射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訝色,安祿山隔著車簾吩咐旁邊文士幾句,文士亦抬頭看了看李清,點點頭,催馬向這邊而來,行至李清面前,他拱手笑了笑,「在下高尚,我家大將軍請問將軍之名。」

  李清亦回禮笑道:「在下沙州李清。」

  「可是殺吐蕃王,奪石堡城的李清?」高尚滿臉震驚,上下打量李清,他早聞其名,卻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年輕。

  李清微微一笑,謙然道:「高先生言重了,李清偶得小功,不足掛齒。」

  「居功不傲,年輕不氣盛,莫說我家大將軍,連我都心儀。」

  高尚笑著擺個請的姿勢,「我家大將軍見李都督氣勢不凡,想請一見。」

  「不妨,我也久聞安大將軍之名,也想一見。」不等後面手下勸止,他催馬迎了上去。

  馬隊已經停止,見李清上來,眾軍紛紛閃開一條路,但殺氣更盛,虎視耽耽盯著這個靠近安祿山的不速之客

  安祿山的車簾已經拉了起來,露出一張肥大的臉,彷彿是塗了印度神油,臉上油光烏亮、又腫又大,五官都擠成一堆,倒有點像後世西方萬聖節的南瓜臉譜,眼中精光微閃,嘴角含笑,目視李清近前。這時,高尚從後面趕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安祿山的眼光立刻變成熾熱起來,望著李清呵呵笑道:「原來是李都督,在下從人頗多,有勞李都督讓路了。」

  李清卻不敢輕視這名中唐梟雄,他先在馬上施了一禮,淡淡笑道:「大將軍剛剛平息契丹和奚的叛亂,仇家正多,防備森嚴一點,我倒覺得有必要。」

  一句話說得安祿山心花怒放,他仰天哈哈大笑,連聲道:「我一路來被人指著脊樑骨罵,說我囂張疏狂,想不到李都督倒能理解,實在讓安某感動。」

  他望著李清不禁忿忿道:「咱們都是戍邊之人,條件惡劣忍忍倒也罷了,最氣不過京城這幫官老爺,個個錦衣玉食,咱們立點功,他們就跟烏雞眼似的,橫挑豎挑,就拿你李都督來說,奪下石堡城這麼大的功勞,朝中連個屁都不放,口口聲聲說殺吐蕃贊普影響大局,那吐蕃贊普殺他老子娘倒不影響大局了,一幫腐儒,還假仁假義,大丈夫做事,就當心狠手黑,該殺就殺,否則何以平息邊亂。」

  雖說此人後來造反,不過話卻中聽,李清亦笑道:「想不到大將軍快人快語,李清多謝了。」

  「不妨!不妨!若李都督覺得沙州委屈,我治下的幽州都督也正空缺,不如我給皇上說說,將李都督調到我那裡去,決不讓你委屈,你看如何?」

  這才是安祿山的真實目的,李清知道他老底,怎肯答應,他呵呵一笑道:「多謝大將軍看重李清,只是來日方長,述職以後再說吧!」

  安祿山還想再勸,忽然對面也來了一支車隊,有無數侍衛護衛,有人上前去探問,急返回報告,「大將軍,是李相國的馬車。」

  安祿山滿臉錯愕,他猛推開車門跳下了馬車,肥圓的身軀象球一般朝李林甫的馬車滾去,嘴上連聲叫喊:「李相,屬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李清遠遠望著安祿山象只土撥鼠似的在李林甫馬車前點頭哈腰,心中不禁暗暗生了警惕,「人說李林甫是戍邊大將的剋星,無論安祿山、王忠嗣、高仙芝還是後來的哥舒翰都十分懼他,如今看來果然不錯,自己倒要小心了。」

  正想著,李林甫的侍衛長縱馬上前,看了看李清道:「李都督,相國請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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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林甫的拉攏

  說李清在明德門前遇到安祿山,就在這時李林甫也巡喚李清上前問話,李清翻身下馬,大步向李林甫的馬車走去,老遠便聽見安祿山諂媚的聲音,那聲音彷彿是從嗓子裡擠出來一般,說不出的輕柔細語,「這次屬下大破契丹,準備了一些薄禮,等一會兒屬下便命人給相國送去,都是過年的土產,請相國笑納。」

  此人剛才還破口大罵朝中官員為酸儒、假仁假義,可一轉眼又變了副嘴臉,看來此人能長期竊據范陽、平盧兩鎮決非是能對付契丹那樣簡單,否則王忠嗣也能對付突厥,為何他的朔方節度使卻做不長?

  「王忠嗣?」

  李清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王忠嗣也是太子黨,李隆基為何不忌憚他?後來安史之亂前王忠嗣消失了,為何消失,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麼?李清似乎抓住了什麼,可是又不真切,就彷彿發現一扇半開的窗,但窗外的景色卻看不清楚。

  時間不容他多想,他已經走到李林甫的馬車前,只見安祿山正在向李林甫告辭,「正月初五,屬下一定去!一定去!」

  他慢慢後退,瞇著眼向李清施了個眼色,不知他的意思是說來日方長還是要他緊跟相國,李清卻沒看懂,只含笑和他告別,只見安祿山走到隊伍前,大喝一聲:「掉頭,從安化門進城。給相國讓路。」

  隊伍立刻掉頭,如潮水般退去,這時,兩旁民眾群裡忽然爆發出一片掌聲,這掌聲卻是送給李林甫的,甚至有人高呼:「李相國!李相國!」李林甫欣然接受,他探身向人群揮了揮手,自然掌聲更加熱烈。

  「一別大半年。李刺史別來無恙否?」李林甫笑容溫和,彷彿兩人是多年未見的摯友,讓人無法想像半年前兩人在朝堂上還鬥個你死我活。

  笑容可以泯去彼此的怨恨,但李林甫的笑容卻是例外,多少人感化在他的笑容裡,等他醒悟時已經屍骨無存。李隆基關於戶部侍郎的任命讓他發現了李清的巨大威脅,太子一倒,太子黨樹倒猢猻散,朝廷權力平衡便被打破,李隆基在此時讓李清進京,其用意究竟是什麼?他看不清楚,但有一點他卻知道,這李清將來一定會成為他的對頭,目前扳倒他可能性不大,最好的辦法是讓李隆基主動丟棄他。殺人於無形,才是高明之舉。

  「李刺史變黑也變瘦了。」

  李清摸了摸臉笑道:「人曬成了黑碳倒無妨。就是戍邊太辛苦,倒是相國。精神更勝往昔,足見保養有方。」

  「呵呵!原來如此。」他探頭向後看看,笑道:「怎麼?李刺史沒帶家屬一起來嗎?」

  「妻女尚在沙州,屬下卻是從州直接過來,故而來不及接來。」

  李林甫隨意一笑,「我勸李刺史還是將家屬接回來好,以後回沙州的機會可能不多了。」

  李清微微一怔,忙追問道:「不知相國此話何意?」

  李林甫卻不答。看了看天色笑道:「在我印象中,李刺史似乎還從未去過我府上。我尚未吃午飯,不如一起去,我再慢慢告訴你,如何?」

  話說得輕描淡寫,但目的卻是要重新拉攏李清,眼看太子黨瓦解在即,中間的可用之人李林甫是要收入囊中,韋堅、李適之等人不可留,但李清為後起之秀,現在又知道他其實為李隆基安插在太子黨一枚棋子,並非真的太子黨人。

  如此,更要將他拉入自己旗下,雖然李清在南詔、東宮案之事上得罪過他,但李林甫能做十七年宰相不倒,其手腕、眼光又豈能沒有過人之處,只從皇甫惟明對李需再輕輕助一把力,李清就會滑出太子黨的軌道,手法儼如第一次,雖用過,卻十分有效,等李清站到自己的旗下後,李隆基自然也就不會再用他,一箭雙鵰之事,何樂而不為。

  李林甫的意思李清明白,他在沙州時李林甫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處處刁難,後來也派人來查看沙州城牆事件,最後承認城牆是應該重修,也同意將他所墊付的錢撥還給他,經過大半年的磨練,李清對人對事已不像剛開始那樣非黑即白,而朝堂的凶險之處,他也漸漸品出些味來。

  但他不想得罪當朝權相,有這個機會他能和李林甫緩和一下關係,倒也不錯,但此時卻不是時候,長安風雲聚會,他若冒然答應,李隆基會怎麼想,李亨會怎麼想,這些都要考慮到,至少等事態慢慢有了發展,他才能進行選擇。

  想到此,他向李林甫拱手歉然道:「剛到長安,屬下有大量事情要處理,不如過幾日,我再專程來拜訪相國,相國看這樣可好?」

  李林甫在官場混了幾十年,怎會被他三言兩語打發,他走下馬車,攬著李清的肩膀笑道:「吃頓便飯能花多少時間,你回家也要吃飯,到我那裡也是吃飯,兩者又有何區別,別推辭,推辭可是不給我面子,跟我走就是。」

  「屬下還要準備述職文書,確實沒有時間,屬下保證過幾日一定來給相國拜年。」

  「述職?」

  李林甫微微笑道:「你的述職還有些時候,皇上又去了華清宮。所以至少也要排到上元節之後,不用著急,你可知道,多少人想去我府上吃飯而不得,你倒好,我請你去還不去,難道是李都督嫌我府上太小,容不下你這尊菩薩不成?」

  李林甫目光銳利盯著他,口氣開始嚴厲,對他稱呼也由刺史改成都督,李清知道推是已經推不掉了,再推李林甫必然會拂袖而去,那卻是得不償失,只得答應道:「若相國不嫌李清粗鄙,那就打擾了。」

  他將高適喚來,囑咐他帶其他人先回自己府上去,高適目光複雜望著他,欲言又止,李清知道他憂心自己,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讓他放心而去。

  李清是第一次來李林甫的家,這還是平康坊老宅,李隆基賞

  宅尚在建造中,雖如此,宅子的占面積已經極大,見過的宅子中,只有他借住過的李琳府可堪一比,午飯設在小客堂,也就是李林甫書房的隔壁,這也是他自己常吃飯的方。

  飯菜很簡單,葷素也就十幾個菜,今天是正月初二,人們剛剛大魚大肉吃過,故而對吃方面並不在意,李林甫親自給李清倒了杯酒笑道:「昨天正月初一,李刺史想必是路上過的吧!」

  李清趕緊站起,拎起酒壺給他回斟一杯,苦笑一聲道:「我的除夕和新年都是在鳳翔過的,和邊公公對酒賞月,兩人長吁短歎,很是思念家人。」

  他端起酒杯,向李林甫示意一下,先一口喝下,又吃了菜,才放下筷子搖了搖頭又道:「每逢佳節倍思親,早知道如此冷清,我便將家人早早先送到長安來。」

  李林甫笑而不語,端著酒杯注視他,眼中精光微射,他輕輕呷了一口酒,徐徐道:「李刺史是性情中人,我喜歡,若不是你娶妻在先,我一定會招你做我女婿。」

  「皆姓李怎能成親,相國說笑了。」李清乾笑兩聲,將此話帶過。

  李林甫卻淡淡一笑道:「這就是李刺史不懂了,規矩是人定,自然也由人來改,想變通還不容易嗎?遠的不說,你看那安祿山,家中就有二妻,卻是皇上特准。只說他是胡人便成了,也沒見誰反對,其實誰都明白,但事不關己,又何苦去得罪人。」

  其實李林甫心裡想說的,卻是當朝最大的一個變通,兒媳婦怎麼變成貴妃,不就是變通而來嗎?

  兩人很快便吃罷了午飯。李清正要告辭,李林甫卻扯住了他,微微笑道:「李刺史且別急,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你隨我來。」說罷,他轉身便進了書房。

  李清走到門前卻猶豫一下。他早聽說李林甫不是一般人能進的,自己邁過這個門檻,會不會就因此打上相國黨的烙印?至少在李亨那裡,他將再一次有口難辯,李清也不得不佩服李林甫,舉手之勞,便輕而易舉將自己推到太子的對立面去。

  得罪李亨是以後的事,但跨過這根門檻卻是眼前要做的,他不想踏入,可是。他辦得到嗎?

  「先坐下!」

  李林甫顯然是滿意他態度,擺手讓他坐下。自己則坐到自己那張老舊的籐椅上。

  李林甫的書房也點了火盆,溫暖如春。但李清心裡依然覺得是那麼陰冷潮濕,他不想多呆,便開門見山道:「不知相國想給我看什麼?」

  「別急!別急!」

  李林甫從桌子裡摸出一本奏折,遞與李清笑道:「你自己先看看再說。」

  打開,奏折裡寫的竟是要求封賞豆盧軍的功績,可就在最後卻批了一個『再議』二字,李清認出,這是李隆基的筆記。

  「相國大人。這。

  「你們豆盧軍在隴右奪取石堡城,扭轉隴右戰局。立下大功,我心裡十分清楚,為此也上書皇上,要求大力表彰你們,就是你手上這本折子,我是想告訴你,你們豆盧軍封賞下不來,並非是我在其中阻撓,而是另有其人。」

  「是誰?」

  李清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他從邊令城的口中得知,這此隴右戰役的封賞十分豐厚,只要參加戰役的士兵都得到賞錢和勳官,甚至連董延光那擔任後備軍的兩萬人也得了封賞,偏偏就他的豆盧軍一樣沒有,讓他李清如何去向弟兄們交代,本以為定是李林甫在阻撓,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他冷冷道:「正如相國所言,我豆盧軍拿下石堡城,扭轉隴右戰局,就算我擅自殺了吐蕃贊普,那也是我的責任,和我手下兒郎無關,為何朝廷卻要如此傷人?」

  李清眼神的細微變化都被李林甫捕捉到了,見時機已經成熟,他身子微微前傾,鼻槽拉得老長,低聲道:「其實是誰阻撓,侵犯了誰的利益,李刺史一想便知,還用我說嗎?」

  李清低頭細一想,忽然,一個名字跳入他的腦海,「皇甫惟明?」他緩緩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有些事情不必說白說透,兩人心知肚明便可,李林甫摸了摸碩大鼻子,冷笑道:「正是他!前日他述職時,還強烈要求皇上處罰你和所有豆盧軍將士,不過要等他回去後再處罰,老夫愚笨,想不出這是什麼意思,我話已至此,信不信就由李刺史自己去判斷了。」

  李林甫說的話,他相信,但這並不是全部原因,起初是李隆基藉口,但皇甫惟明進京後應該就是他的阻撓,惱火歸惱火,但卻不能為此事和皇甫惟明翻臉,否則中間漁利便是李林甫了,太子被廢一事撲朔迷離,歷史上李亨最後是登基的,但中間經歷了多少波折,他卻不知道。

  但李林甫過分熱情卻從反面提醒了他,讓他心生警惕,惟有保持中立,以旁觀者的角度遠離這場逼宮保儲之戰,待塵埃落定後,他再為豆盧軍的將士爭取該得的榮譽,遠離太子,遠離李林甫,緊跟李隆基,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想到此,李清淡淡一笑道:「多謝相國為沙州將士主持公道,李清銘記於心,此事屬下自會去向皇上爭取,戰功擺在那裡,任何人也阻撓不了。」

  他站起身,向李林甫躬身謝道:「屬下一路孤寂,今日到京便受相國的款待,恍若歸家,但下午確實有事,屬下要回去了。」

  「李刺史是忙著回去打理生意之事吧!」

  李林甫隨手從桌上取過一份奏折,翻了翻,眉頭一皺道:「這是御史中丞楊國忠彈劾某些官員利用職務之便經商牟利的奏折,李刺史可要小心了,你的名字便是第一個。」

  他歎了一口氣,眼睛斜看李清,「皇上轉給了我,命吏部查辦,我難辦啊?」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三方博弈

  午後是容易犯困的時間,尤其是冬日,和熙的陽光將大片明亮色拋灑進屋,溫暖和舒適使人昏昏欲睡,李林甫卻沒有因為年紀漸長而犯困,相反,他的思路縝密,勾畫著一個天衣無縫的計謀。

  李清走了已經一個時辰,但李林甫的目光還沒有從他身上移開,或許這應是李清的榮幸,能被李林甫如此重視而算計的,實在沒有幾人。

  太子黨一倒,將是朝廷的一次大洗牌,韋堅的刑部尚書、張筠的戶部尚書、席豫的禮部尚書;

  其他各台省、卿監更是不計其數,河西、隴右兩大節度使、將來還有朔方、河東,甚至劍南節度使都要換人,同時,一批新人將被提拔,這裡面必然會形成一股新的勢力與自己抗衡,這是想都不用想之事。

  李林甫微閉雙眼,腦海裡彷彿走馬燈一般,將可能威脅自己之人一一過濾,韋見素、裴冕、崔渙.力、才華皆上佳,但大都是然會慎之又慎,最後,李林甫的腦海裡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新興外戚楊家的代表楊國忠,另一個便是屢出風頭的邊將李頗多,比如皆是來自劍南,都由同一個人推薦,都不是科舉出身,進階的速度都是極快,而且,兩人頗有淵源。

  顯然,李隆基就是在挑選他們其中一人來組建新的派系,與自己抗衡,而從這次李隆基選李清而不是楊國忠來做戶部侍郎,由此可以推斷,李清勝出的可能性極大。

  「不行!此人太危險,絕不能讓他上位。」

  李林甫緩緩搖了搖頭,還是楊國忠容易控制,在這一瞬間,李林甫定下了自己的步調,既然只能二選一,那就選楊國忠好了,此人既無能力、又貪吝好色,當李隆基無人可用之時,也就不得不倚重自己,李林甫得意笑了,楊國忠的利益當然要他自己去爭取,自己不過在後面稍梢推一把力而已。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侍衛長在外面低聲道:「相國,人已經帶到。」

  「叫他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面色蒼白、蜂腰細背的男子,正是前年進士科狀元趙岳,他本是李適之的得意門生,後投奔李林甫,混得春風得意、一路高昇,現為秘書郎,雖還是六品小官,但已經是同科中出類拔萃之人,他追求李驚雁不得,頗為受挫,消沉了幾個月,剛剛恢復過來。

  「相國,屬下應召而來。」

  趙岳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跨進相國書房,實在是受寵若驚,他兩腿發抖、腰一軟,扶著椅背便要給李林甫跪下,李林甫心中冷哼一聲,此人學識、詩文樣樣好,就是沒有骨氣,不過他的計劃正需要這麼一個人。

  「不必下跪,你站著,我有話吩咐你。」

  「是!是!」

  李林甫瞅了他一眼,半晌才慢慢道:「聽說楊國忠請你喝過酒,可是真?」

  趙岳嚇得一激靈,冷汗從額頭上流了下來,他顫抖著聲音道:「楊國忠想請屬下教他公子詩文,才請屬下吃飯,屬下、屬下並沒有答應。」

  李林甫微微一笑,和顏悅色道:「你是狀元之才,做他公子的師傅並不為過,這是好事,為何要拒絕?」

  趙岳更為慌亂,結結巴巴道:「屬下忠心於相國,天、天日可鑒!」

  李林甫仰天呵呵一笑,笑容更加和藹,他手一擺,語氣溫和道:「坐下說話吧!」

  趙岳半個屁股擦著椅子邊坐下,忽然,李林甫咳嗽一聲,又將他驚得跳了起來,背上已經濕透。

  「楊國忠沒有功名、也沒有什麼學識,確實是很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心腹,今天是正月初二,晚上你就去給楊國忠拜個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相國的意思是?」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他怎麼會不明白,李林甫是要讓自己去向楊國忠效忠,做他的臥底,他心中轉了一千個念頭,不想答應,卻不敢,想答應,心中又不甘。

  他的心思被李林甫一眼看透,淡淡笑道:「好好替我做事,等開春後我就升你為吏部員外郎。」

  趙岳大喜,雖然吏部員外郎只比他現在的職務高兩級,但實權卻不可同日而語,他『撲通!』跪倒在,連連叩頭,他喜極而泣道:「感謝相國栽培,屬下願為相國肝腦塗!」

  「你只要聽話,我還會提升你,但你若敢三心二意。」

  李林甫眼一瞪,雙目精光射出,冷森森道:「那時你就會覺得,能去戍邊都已是件幸運之事。」

  「是

  「那好!我便交你

  事,你這兩天找個機會暗示楊國忠,就說皇上準備用部侍郎,記住,這只是謠傳,沒有根據。」

  說罷,李林甫眼睛慢慢閉上,他再也不說一句話,趙岳知趣告退,出了門,趙岳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凶光,從咬得『嘎吱!』直響的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李清!』

  ………

  太白樓.寒月廳.門緊緊關閉著.十幾個彪型大漢站在門口.警惕注視著周圍的情形.半年前就是在這個房間內.李亨秘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4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章 撲朔迷離

  章仇兼瓊急忙將李清扶起,無限感慨望著自己這個門生,當年他不過是個小商人,自己是猶豫再三,甚至是為了鏟掉海家才勉強收他,但僅僅數年,他竟一躍成了自己最優秀的門生,假以時日,他必將超越自己。

  「記得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我派你進京,結果你一去不返,等再見你時,你已經成了一州都督,哎!你要我說什麼好呢?陽明,兵貴神速固然是好,但當官神速卻未必是好事啊!」

  李清苦笑一下,這個道理他也剛剛悟出,雖是金玉良言,也可惜來得太晚了,他上前攙住章仇兼瓊「恩師,外面寒,到屋裡去坐。」

  冬日的天色就彷彿四十歲的女人,剛才還是陽光明媚,可轉眼便到了昏黑,書房裡的燈已經點燃,火盆燒得正旺,外面寒意十足,可房間裡卻溫暖如春,正是圍爐夜話的氛圍。

  下人端來一個小桌,又擺上十幾碟菜和一壺酒,李清笑著招呼道:「恩師想必也沒吃晚飯,不妨和學生共飲幾杯,一敘別來之情。」

  章仇兼瓊也不客氣,逕直坐了下來,微微一笑,道:「看來陽明在李林甫的府上沒有吃飽,現在天剛擦黑,便吃晚飯了嗎?」

  李清忽然沉默了,過半晌,他才笑了笑道:「恩師是從太子那裡過來的吧!」

  他見章仇兼瓊默認,便點了點頭,淡淡道:「沒有什麼可解釋的,我確實去了,李林甫想重新收我到他旗下,所以特請我到他府上去吃飯。」

  章仇兼瓊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適才我說你陞官太快,問題便出在這裡,你雖有功勞,但畢竟資歷太淺,別人當然不服氣,不服氣便會眼紅,眼紅就要找你麻煩,除非你永遠不要犯錯,否則,只要走錯半步,就立刻會被人抓住把柄,雖然皇上可以變通饒你,但總不能一直變通,所以,你必須要有個後台,要有人護著你,說得難聽一點,這就叫打狗得看主人,但官場上最忌諱就是兩頭擺,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又是我的門生,我希望你能站好隊,不要到最後被太子和相國兩頭嫉恨。」

  李清聽章仇兼瓊說得委婉誠懇,他心中感動,也坦言道:「我知道恩師是為我好,我只是在路上遇到李林甫,他要一定我去他府上,我總不能拒絕吧!他是堂堂相國,百官之長,一口一聲叫我李刺史,如此明顯的暗示,我又怎能擺個臉色拂袖而去,這是做官的基本之道,哪個不懂,可太子卻不替別人考慮,上次我不過是在李琳府上遇到李林甫一次,太子便將我趕出房子,所幸這所宅子是皇上開口,否則我估計今晚就得睡到大街上去,恩師,太子為人刻薄寡恩、且又多疑,難道你沒有體會嗎?」

  「太子是冷漠自私了一點,但他比李林甫讓人放心,你瞭解李林甫嗎?開元二十五年,前太子之死,張九齡、裴耀卿、李適之的罷相,哪一樁不是出自他的手,你忘記他曾經要置你於死嗎?此人口上抹了蜜,背後卻又用刀子捅,你若相信他的話,你想必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章仇兼瓊越說越激動,最後站了起來,高聲道:「人不能忘本,當初你只是個小商人,是我薦你做了義賓縣主簿,又是我推薦你進京,若沒有我,恐怕你現在還在成都望江酒樓算你的帳呢!可你不思回報倒也罷了,卻偏要在關鍵時候去討好李林甫,你替我想過沒有,讓我在太子面前怎麼抬得起頭來!」

  章仇兼瓊說得太激動,一口氣沒接上,竟喘成一團,連腰都直不起來。

  「恩師,快快坐下,你放心,我沒有投靠李林甫。」

  李清見章仇兼瓊滿臉痛苦,心中十分內疚,趕緊扶他坐下,又端了茶給他,再站到身後替他捶了捶背。

  章仇兼瓊喝了兩口茶,氣喘稍稍停止,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要緊,又平靜了一下心情,這才長歎一聲,對李清歉然道:「陽明,不要怪我失態,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李林甫那老賊將我逼得多慘,要糧沒糧,要錢沒錢,一會兒監察御史來查帳,一會兒兵部來點人,背裡又不知在皇上面前說了我多少壞話,我心中恨啊!你如果沒有投靠他,這最好,我也就放心了。」

  李清又替他將茶倒滿,雙手捧給他笑道:「恩師,李林甫如此待你,我倒以為是件好事!」

  「好事?」

  章仇兼瓊疑惑看著他,「此話怎講!」

  李清悠悠端起酒杯,先敬了章仇兼瓊,再一口喝乾,這才徐徐解釋道:「皇上廢太子的意思越來越明顯,如果太子一倒,太子黨的那些骨幹誰都跑不掉,這樣一來,朝中便只剩下李林甫一黨,皇上怎可能讓他一黨獨大,必然會再給他樹一個對頭,楊國忠或者我都資歷太淺,不合適,朝中大臣要麼老邁,要麼和李林甫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也不合適,如此,皇上必然會從方上調大員進京以抗衡李林甫一黨獨大,此人既要是李林甫的對頭,又要有資歷,還要在士林中有號召力,安祿山資歷夠了,但他是胡人,文人不買他帳;王忠嗣直而不圓,不堪權謀;夫蒙察靈身體不好,不勝重任;雖然有幾個刺史也還不錯,但資歷都比不過恩師,

  領軍和吐蕃打過仗、又做過益州長史、還是科班出生布朝野,所以,這將來替代韋堅,成為朝庭另一黨黨魁的,我想只能是恩師。我倒建議恩師述職時,不妨多罵一罵李林甫,最好和他當面爭吵,指出他執政不足,比如民生、土之類,這樣效果會更好,既然已經得罪,就不怕再得罪他一場。」

  一席話說得章仇兼瓊呵呵直笑,「你這臭小子,難怪能這麼快青雲直上,果然有幾分眼光。」

  他有想了想,忽然又問道:「如果太子不倒呢?」

  「或許有這個可能。」

  李清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微微笑道:「皇上廢太子之心早就有了,只是在徐徐進行中,柳升坐贓案,皇上剷去了韓朝宗、李適之;半年前的東宮案太子之所以僥倖過關,是皇上擔憂皇甫惟明發難,所以便將我安插到沙州,這一次必定會一舉除掉皇甫惟明甚至韋堅,如果條件成熟,他甚至會直接廢除太子,如果條件不成熟,皇上或許還會再放太子一馬,但皇甫惟明和韋堅決不會倖免。」

  「將你安插到沙州?

  章仇兼瓊忽然拍掌大笑,「陽明,你失言了。」

  李清摸了摸鼻子,啞然失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隱瞞恩師,我是得到了皇上的密旨,否則我就不會離開隴右。」

  章仇兼瓊忽然想起太子的囑咐,急忙問道:「隴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離開?」

  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恩師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皇甫惟明前腳走,董延光後腳便來奪權,所以我進京了,不過我要勸告恩師,你不要再去私會太子了,皇上都知道,太子身邊有他的眼線,隱藏極深,我是有過教訓,若恩師再私會太子,被李林甫抓住把柄,那就完了。」

  章仇兼瓊默默點了點頭,跟著卻又緩緩搖頭:「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有些事你還不能理解,我跟太子快十年,眼看他要被廢而我卻袖手旁觀,我做不到。」

  過了半晌,李清低頭一笑,聲音低沉卻堅決,「恩師,你以為我會袖手旁觀嗎?」

  章仇兼瓊忽然明白了李清的意思,他的眼睛越瞪越圓,手指著他期期道:「你不是…。.怎麼還要助太子。」

  「皇上的人?」

  李清自嘲笑了笑,「或許我可以自詡是他的人,但他呢?真把我當作是他的人嗎?如果是,那為何還要讓董延光來奪權,讓那等囂張之人來辱我?如果是,為何還要讓人來沙州監視我?如果是,為何我的兒郎立下大功,拚死奪下石堡城,他卻分文不賞,倒是那些敗兵、旁人又拿勳官又得賞錢。不!他根本就沒有將我當作是他的人,我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徹頭徹頭的利用罷了。」

  李清長長出了口氣,他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讓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他像是對章仇兼瓊,又像是自言自語,「我退讓,皇甫惟明以為我好欺,可以恣意剝奪我的功勞;我忍讓,楊國忠以為我軟弱,可以砸我的店傷我的人;我避讓,李林甫更是將矛頭對準我。既然左、右、後面都無路可走,無處可避,那為何不向前走,為自己開闢出一條路來。」

  章仇兼瓊上前拍了拍的肩膀,溫和笑道:「還記得當年你在我父親過壽時寫的那幅字嗎?字體圓渾豐潤,但細看處筆力卻遒勁峻拔,以字便可鑒人,當初我看中你,就是發現你有一種氣質不同於這個時代,你做事圓滑,懂得變通,但你主動越境進攻敵人;你從沙州千里奔襲;你擅自殺死吐蕃贊普,這些卻說明你骨子裡又桀驁不訓,有自己的主見。」

  他慢慢走到李清的身旁,仰望深邃無邊的天際,亦感慨道:「或許你做得對,人生在世不過六十許,掐頭去尾,能用的也就只有那二、三十年,短短數十年,如白馬過隙,我現在已經快六十,若能做一番事業,我死而無憾。」

  他轉身盯著李清,目光清亮,彷彿天上的星星一般熠熠發光,「如果真像你說的那般,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李清回首凝望著章仇兼瓊,眼眶有些發紅,他長長吸了一口氣道:「我一生只跪了兩個人,一個是皇上,一個便是恩師你,在我心中,我視你為父。」

  …。

  章仇兼瓊走後,李清立刻趕回書房,鋪開一張紙,他略略凝神想了想,便運筆如飛,將不安與期待都傾注到了筆尖,剛才章仇兼瓊告辭時告訴他一個消息,南詔極可能要爆發內戰,國王於誠節已經在國內發佈徵兵令,凡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子必須從軍,他要去征討西面的另一個南詔。

  李清很快便寫好一封書信,塞進信封裡,仔細將口封了,便將武行素叫來,一半是吩咐卻又一半是商量道:「我有件要緊事想請你幫忙,你能不能幫我跑一趟南詔?」

  南詔的內戰已經和他李清無關,但他牽記遠方的阿婉,相隔萬水千山,按時間算,她應該生了,可是至今她音信全無,李清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今天得到南詔的消息,他再也忍不住,拜託武行

  南詔,替他送一封信,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將阿婉帶

  「你去南詔王宮,找到宜南王后,只說是我叫你來的便可,見到阿婉後,你把這封信交給她。」

  武行素接過信,默默點了點頭,他一向沉默寡言,但忠誠可靠,對李清的話,他從來不會說個『不!』儘管南詔遠在萬里之遙,但他依然毫不猶豫將信接下。

  武行素立刻回去收拾一番,當即率領十幾個手下,趁城門未關,騎馬飛馳而去,聽著馬蹄聲漸漸遠去消失,李清站在窗前凝望著遙遠的南方,思緒也跟著飛去,彷彿又回到了東、南詔的歲月。

  「李東主,早!」嬌艷的臉龐,深潭一般的眼中露出邂逅的喜悅。

  黑色的長髮如瀑,綴著銀絲的白袍勾勒得身驅高挑苗條,如初春早晨含苞欲放的花朵,可清純中又蘊涵著一種成熟女人的味道,她的豐潤的嘴唇微微撅起,似調皮又像撒嬌:

  「入土五日之內不准見外人,可今天起我就自由了。」

  她像一隻燕子般旋轉,裙踞飄起,露出兩段潔白細嫩的腿,銀鈴般的笑聲穿透了薄霧,

  「今天晚上我就可以參加宴會了。」

  阿婉已經擦乾了淚水,神情堅毅,飽滿的額頭閃爍著聖潔的光輝,她毫不理會寒歸王,大步向李清走去,將她纖細的小手毫不猶豫放入了他執著而溫暖的大手之中。

  一個個零星的片段,讓李清想起那晚的篝火,回憶著象天鵝一般翩翩和他起舞的阿婉,一切就彷彿發生在昨夜,歷歷在目,可細細一品,卻又覺得已經過了億萬年,那份感情已經變得遙遠而不清晰,但是,那一份照顧她一生的承諾,卻重似千斤,須臾也沒有離開過他的心中。

  「你放心,我絕不會把你留在這裡,我要你像早上那樣,永遠做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燕子。」

  「阿婉,你答應過的,要到長安來找我!」李清望著遙遠的南方,心中不禁大聲吶喊。

  夜已經漸漸深了,風開始偏緊,將大片的烏雲吹來,籠罩著長安城,濃雲低垂,寒風凜冽,眼看一場大雪要降臨,大街小巷都空蕩蕩的,每個人都躲在家裡享受著親人團聚的溫暖,偶然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幾個拜年遲歸的人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刻便到家。

  但一個黑衣人卻有些與眾不同,他戴一頂大竹笠,帽簷很低,將整個臉都遮住,但身上的衣服卻穿得很少,凍得直打哆嗦,彷彿剛剛從一個溫暖的屋子裡走出,一時忘記了外面的寒氣,一件薄薄的長衫下,不時露出一角宦官的服飾,他走幾步便停住,向後張望一會兒,才繼續向前走,顯得那麼小心翼翼。

  在他前面是高大的黑沉沉的圍牆,偶然露出一邊巍峨宮殿的飛簷畫角,那裡便是興慶宮,興慶宮裡依然***通明,但被圍牆擋著,燈光透不出外,雖然李隆基的儀仗上午已經離開長安,但一隊隊羽林軍依舊盡職在外圍巡邏,不准平民靠近宮殿。

  黑衣人靠近興慶宮後門,立刻有羽林軍上前阻攔,他把竹笠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邊乾淨無須的下巴,將一面令牌在羽林軍面前一晃,隨即一言不發,站立在一旁等候。

  羽林軍看見令牌,不敢怠慢,立刻跑回宮去稟報,不一會兒,出來一名當值太監,走到黑衣人面前,兩人低語幾句,黑衣人從懷中取出一份疊好的紙交給了當值太監,隨即轉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當值太監飛跑著穿過御花園,又過了兩座宮殿,來到一所被侍衛護衛得嚴嚴實實的宮殿前,彷彿是擊鼓傳花一般,又將那份報告交給了站在門口的大太監魚朝恩,最後,魚朝恩來到一間亮著燈的書房門前,將那份文書舉過頭頂,向裡面一名正背對著他伏案寫字的老年男人低聲道:「陛下,今天的太子內宮起居錄送來了。」

  那男人轉過身來,赫然便是早上離開長安去華清宮的大唐皇帝李隆基,那支儀仗的龍輦裡是空的,不過用來迷惑皇甫惟明,迷惑所有的人,而他,壓根就沒有離開長安,沒有離開興慶宮。

  李隆基打開『太子內宮起居錄』,仔細讀著太子在背後的一言一行,看到最後卻有一句話:『太子下午在太白樓寒月廳接見章仇兼瓊,中間有李清之事插入,太子震怒。』

  「李清?」李清又發生了什麼事,讓太子如此生氣,李隆基微微有些詫異,由於高力士為演戲去了華清池,所以很多情報他都不能及時知道,要隔天才有情報送來。

  「看來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李隆基冷冷一笑,這必然又和李林甫有關,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章仇兼瓊』這四個字上,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惱火,他自言自語道:「連你也竟敢去私自見太子,難道朕看錯了你不成?」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4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一步棋

  天灰濛濛的,已經過了黎明時分,但紛紛揚揚的大雪依然密佈天空,儼如飄絮,一團團、一簇簇,密集砸向大,西北風打著卷兒,在一片茫茫的灰靄中穿梭,半個腳印,除了當值的官差和士兵,每一個人都躲在家中,籠著手,焦急掛在臉上,等待雪過天霽出外忙活生計。

  長安通化坊,這裡有一座占廣大的宅子,宅子的主人皇甫惟明也滿臉焦急望著窗外,他已收拾完畢,準備赴華清宮圓夢,此刻他在等待咸陽的消息,他昨天已雪的掩護向華清宮進發,按理回信應該在昨天夜裡就到,就算遲一點,誤了關城門,那今天一早就該來,可現在,城門信的人卻連影子都不見。

  「難道事情有變?」

  皇甫惟明的脖子開始僵硬起來,比那花崗岩還要硬幾分,沒有人比他清楚此事洩露的後果,抄家滅族都還言輕,它將牽扯大批官員,杖斃、流放、丟官,而太子也將被趕出東宮,甚至一杯鳩酒了結後生。

  皇甫惟明的心越來越寒,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一次仔仔細細審核自己行動的漏洞,李隆基新年出巡華清宮的計劃是二個月前得知,那時他已經開始策劃,但並沒有告人,這個環節上沒有問題;隴右之戰結束後,他要進京獻俘,兵部批准,並命他駐軍咸陽,他一一照辦,這也沒有問題;兵部批准是五千人解俘,他卻帶了二萬人,但兵部派來查驗的人太子事先已經打了招呼,在營門轉個圈便走,而來接交戰俘的羽林軍也沒有進大營,按理也不應發覺;

  難道是王難得?皇甫惟明搖了搖頭,應該不是他,且不說跟自己多年,是自己的鐵桿心腹,就算他有心,可沒接到指令前,也並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用意,勉強可以排除;

  或許是李清,皇甫惟明隨即又否認,應該也不是,昨夜太子告訴他,李清已經進京且見了李林甫,雖然讓他十分惱火,但那也只是影響自己的後路,李清從官方文書上能查到的進京人數還是五千人,他不可能猜到自己的計劃。

  至於發令之人告發,那就更不可能,自己用三個人發令,每令斷章取義,合起來才完整,除非三人同時告發。

  似乎沒有什麼漏洞,可事實上,該回來的信使沒有回來,這又如何解釋?又等了兩個時辰,眼看近中午,還是一無消息,皇甫惟明再也等不下去,他喚了幾十個親兵,騎上馬親自向咸陽飛馳而去,雪依然在下,漫天扯絮,茫茫無際。

  當皇甫惟明艱難趕到咸陽時,雪已經停了,時已黃昏,一輪血紅的殘陽照射在皚皚的冰雪世界,也映照在皇甫惟明比冰還要冷的雙眸中,在他眼前,兵營的殘存尤在,可大營和二萬士兵卻似蒸發了一般,蹤影皆無。

  「大帥!大帥!」

  旁邊的親兵發現了皇甫惟明的異樣,他彷彿凍僵一般,直挺挺盯著前方一動不動,這時,一匹馬飛奔而來,到了近前,卻是昨日來傳令的三人中一人,他也發現了皇甫惟明,立刻跳下馬稟報,「大帥,屬下未能完令,特來領罪。」

  一見此人,皇甫惟明立刻活了過來,他急聲道:「快說!出了什麼事?」

  「大帥,屬下昨天趕到這裡,就已經發現兵營沒了,屬下順著蹤跡一直西追,一直追到鳳翔,那裡的守軍告訴我,王難得將軍接兵部調令,已經出了鳳翔,向西而去,不知所蹤。」

  「什麼!兵部調令?」

  皇甫惟明急怒攻心,只覺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暈眩,隨即視線一黑,身子在馬上晃了兩晃,『撲通!』便翻身栽下馬去。

  …。

  三天後,新年的熱鬧從家裡轉到戶外,大街上到處是給朋友、同僚拜年的市民,尤其是朱雀大街和東市、西市一帶,不需要人工鏟雪,路人的腳幾乎已經將雪踏平,在家憋了幾天,就算沒事也要上街來走一走,更何況還有無數需要出門覓食的升斗小民。

  西市的蜀歸酒樓前,十幾個孩子分成兩派,正互鬥雪仗,雪球漫天飛,有時又一致對外,將包著碎石的雪球一齊向前來攆人的店小二砸去,隨即又嘻嘻哈哈跑開,等揉著額頭上紅腫大包店小二回去後,孩子們又溜了回來,繼續未完的戰鬥。

  這時,幾匹馬從遠處馳來,到了酒樓門前,馬上之人紛紛下馬,說說笑笑向酒樓走去,正是李清和他的幾個從人,忽然『嗖』一聲,一隻雪球劃出一條弧線向李清砸來,他隨手一抓,接住了雪球,李清哈哈一笑,童心大發,低頭捏了幾隻雪球,加入到雪仗中去,指東打西、敵我不

  下便將一幫小孩打得哭喊著跑掉。

  「都督,去吃飯吧!我們都餓著呢!」幾個從人冷眼袖手旁觀,荔非元禮鄙視他欺負小孩,便拉長了聲音提醒道。

  「呵呵!走,吃飯去。」李清拍了拍身上的雪漬,笑呵呵帶領大夥兒向樓上走去,小二急忙過來引路。

  「小二,杜舍人來了沒有?」

  杜舍人便是東宮案主角杜有鄰,東宮案後,他已被貶為太子舍人,他是這裡的常客,李清有事找他,便約他到此見面。

  「客官原來要找杜舍人,他已經到了。」

  上了二樓,小二將他引進一間雅室,卻發現屋裡坐了兩人,一人頭髮花白,年紀頗老,正是杜有鄰,而另一人身量極高,約三十許,他也認識,卻是將鮮於復禮杖斃的長安縣縣令崔光遠。

  二人見李清進來,急忙站起來向李清拱手見禮,杜有鄰先謝道:「上次之事多虧李都督,老夫感激不盡。」

  他又指了指崔光遠介紹道:「這位是老夫的同僚,不知李都督是否還記得?東宮左善贊大夫崔光遠。」

  「哦!崔兄幾時調去東宮?」

  崔光遠似乎不願再提此事,只笑了笑道:「我失手傷人,不被貶職已是萬幸,東宮雖清閒一點,但無事則無過。好了,既然你們有事,我先走一步。」

  杜有鄰卻一把抓住他,急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崔老弟不妨同坐。」

  經過一次波折,他膽子變得異常小,再不敢單獨和官員來往,李清約他,他卻將崔光遠也帶來,只是這樣一來,李清有話倒不好說了。

  「聽說杜舍人想將店賣了,不知出手沒有?」

  杜有鄰眼中露出喜色,忙搖了搖頭道:「原本是想賣,可現在又改變主意,不賣了?」

  李清淡淡一笑,他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在隨意而問,「為何又不賣了?」

  「難道李都督還不知道嗎?」

  杜有鄰驚訝道:「那該死的楊國忠居然要查官商和多佔土的官員,李都督便排在第一號,這麼大的事,長安都傳遍了,李都督居然不知道?」

  「此事我略有耳聞,聽說不少人都要賣店,我的掌櫃告訴我,杜舍人也想賣掉鋪子,我有意接手,不知現在為何又不賣了?」

  不等杜有鄰說話,旁邊的崔光遠卻呵呵冷笑道:「楊釗那廝自己就不乾淨,還想告別人,這下可捅了馬蜂窩,李都督也許不知道,這幾日,告楊釗的狀紙將吏部衙門都快堵塞了,有告他當年在蜀中賭博輸掉公錢的、有告他強佔土的、有告他妻子也在成都開店的、有告他置別宅婦的(即包二奶,開元三年起大唐嚴禁包二奶,犯者判流放),一應罪狀,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幾十項,昨天,這廝被迫公開申明,他的調查有誤,要向皇上收回那折子。」

  杜有鄰亦笑道:「這叫眾怒難犯,既然他要收回折子,所以我便不打算賣了,不少原打算出售鋪子的官員也不賣了。」

  李清呵呵笑道:「這倒是件有趣之事,看來楊國忠想陞官想瘋了,法不責眾,他沒聽說過嗎?犯官場第一大忌,看他以後怎麼混。」

  崔光遠哼了一聲,不屑道:「他有貴妃娘娘罩著,怕什麼,大不了把責任往屬下身上一推,他屁事沒有。」

  李清看了他一眼,略略有些詫異道:「聽崔兄口氣,像是認識楊國忠。」

  崔光遠起身,臉上露出鄙夷之色,「我怎麼會不識他,當年他為新都縣尉,我為縣丞,說起來他還欠我百貫賭債未還,改日問他討去!」

  說罷,他再次告辭:「有事,確實不能久呆,以後再聊。」

  李清哈哈一笑,也起身送崔光遠,拱拱手道:「楊國忠也欠我一筆舊債,改日咱們一起。」

  待崔光遠走遠,荔非兄弟及幾個手下往門口一站,不准任何人靠近,李清看著杜有鄰笑而不語,直望得杜有鄰心中發毛,乾笑兩聲道:「都督還有事嗎?」

  李清笑了笑,若無其事對杜有鄰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離開京城太久,很多事都不知道,我聽說正月十六,百孫院有一樁盛事,不少人都下了豪注,不知是具體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件事。」

  杜有鄰如釋重負,他笑著解釋道:「今年是楊娘娘封貴妃的第一個上元節,皇上尤其重視,為鼓勵李唐皇室的年輕一輩積極向上,特命宗正寺在正月十五、十六兩日在百孫院舉辦一場賽事,由李唐皇室的孫一輩參賽,文武不限,此事在長安引起很大的轟動,幾家大賭場都擺場子供人下注,李都督所說的豪注指的就是此事。」

  李清『哦!』了一聲,又繼續問道:「我也有心一試,準備拿出三千貫下注,但

  該下哪個小王爺為好,老杜不妨推薦一、二。」

  「呵呵!太子命我為廣平王李俶的籌辦,你問我,我自然是推薦你下廣平王的注。」

  說到此,杜有鄰忽然反應過來,李清和主辦這場比賽的宗正寺卿李琳關係極好,不去問他,反倒來問自己,難道是想。

  想到此,杜有鄰微微冷笑道:「李都督有話就請直說,李都督對我有大恩,難道還怕我不答應嗎?非要轉著彎子來問,說吧!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李清仰天一笑,指著杜有鄰道:「果然厲害,一下子便猜中了我的心思。」

  他沉吟了片刻,徐徐道:「我也是東宮舊人,自然也下了廣平王李俶的注,共五千貫,金額不小,所以我想請老杜將小王爺比武一項交給我來承辦,不知能否幫我安排一下。」

  杜有鄰知道李清絕不會是為賭錢這麼簡單,但他對自己有大恩,又豈能拒絕,答應他也問題不大,也算還了這個人情,但此事要經廣平王本人同意才行。

  「此事我要先請示廣平王殿下,但有一點請李都督注意,若是練兵比武,切不可涉及到在職軍官,這是皇上欽定的規則。」

  「那士兵呢?」李清又追問一句。

  杜有鄰搖搖頭道:「只不允許在職軍官參賽,沒提到士兵。」

  李清緩緩點頭:「那好,我想見一見廣平王,煩請老杜替我安排一下。」

  雖然李隆基在開元年間便下過詔令:『宗室不得擅自接觸外戚和外官。』但此令不合理處甚多,比如宗室也有在朝中為官的,難道也不能和同僚說話不成?事實上,李隆基下此令的真實目的是針對太子,只不過沒有明說罷了。

  事隔十幾年,漸漸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嚴格,到最後,此令也只限於太子一人,別的宗室只要做得不過分,李隆基也是睜隻眼閉只眼。

  廣平王李俶也就是歷史上的唐代宗李豫,開元十四年生,開元二十九年封廣平王,到今年剛好二十歲,二十天前剛剛行過弱冠禮。

  他是皇長孫,深為李隆基所喜,自幼便請名師教他,史書上說他宇量弘深,寬而能斷,喜懼不形於色,且仁孝溫恭、動必由禮,這便是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的結果,長大後,他不僅喜文,同時也好武,太子便請大唐第一陌刀將李嗣業來教他習武,練就一身好武藝。

  這次上元節宗室子弟間的較量,在傳言廢太子的關口顯得猶為重要,甚至就是他們父輩間爭鬥的縮影。

  廣平王李俶也憋足了勁,躍躍欲試,要為父親掙回面子,他的文才雖好,但在宗室間也並非絕對領先,要想勝出,非得出奇兵不可。

  這一天,他和往常一樣,正準備出門去東宮向父親請安,杜有鄰卻忽然來找他,雖然他們之間沒有血親,但杜有鄰名義上還是他的外公,從小將他看大,而且這次比賽的參賽事宜皆由他負責籌辦(相當於後世的經紀人),李俶也正有事找他,急召他來見。

  「外公,前日父王讓我帶李虎槍那幫侍衛上場,而我聽說其他之人,好多都用羽林軍,我實在是有些擔心,不知你的意見如何?」

  「李虎槍?」

  杜有鄰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這幫傢伙在京城頗有名氣,若比吃喝嫖賭、比打架鬥毆他們在行,可要比兩軍對壘、上陣拚搏,莫說羽林軍,他們恐怕連金吾衛都打不過,用他們必輸無疑。」

  「那可怎麼辦?本來說文武選一樣便可,可現在又說文武皆要比,就只剩十幾天時間,怎麼來得及。」

  李俶苦惱撓了撓頭,又道:「我也想找羽林軍幫忙,可父王不准,想來想去只有這幫傢伙稍梢練過,若他們也不行,這讓我如何是好?」

  杜有鄰擺了擺手,微微笑道:「這件事既然由我來主辦,你就別聽你父王的話,我已經給你找到了合適的軍隊。」

  「是哪裡的軍隊?」李俶不由精神大振。

  杜有鄰上前一步,靠近他附耳道:「沙州豆盧軍的三百精兵!」

  「豆盧軍!」

  李俶心中驚喜交加,沙州豆盧軍是這兩個月大唐最出名的一支軍隊,沙州血戰、千里斬敵酋、奇襲石堡城,這些傳奇般的故事,皆是他們所為。

  但他立刻便反應過來,「你可是見過李清?」

  杜有鄰點了點頭,「是他主動提出來的,不知小王爺可想見他一見?」

  李俶沉思片刻,便欣然點頭答應,「也好,見見他也無妨,此事由你來安排,就在今天晚上。」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4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不速之客

  色昏黑,一輪半月掛在西天,清冷而淒迷,寒夜,冷將人的血液凍起來,一輛馬車由遠而近,飛快駛入興化坊,一直到杜有鄰的府前停下,早等候在府門前的杜有鄰立刻迎了上去。

  車門開了,廣平王李俶大步從車上下來,向手上呵了兩口白氣,又跺了跺腳,將僵硬的腿鬆散開,「他來了嗎?」李俶笑著問道。

  「來了!李都督已經來了好一會兒,正等著小王爺呢!」

  說著,杜有鄰便領著他進了府門。

  在一間溫暖的靜室內,火盆燒得正旺,李清悠閒的靠在椅子上,細細品茗手中之茶,荔非兄弟則一左一右站立在他身後,一動不動,面上毫無表情,彷彿兩座岩石雕像一般。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李清一抬眼,只見一神采飛揚的年輕人大步走進,他頭戴紫金冠,一束金帶箍在額頭,金帶中間鑲嵌著一顆藍寶石,在燈光映射下閃閃發光,眼似彎月,唇線剛強,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自信,渾身散發著勃勃的青春氣息。

  「抱歉!讓李都督久等了。」

  他先施了個禮,又上下打量一下李清,不禁感歎道:「人說戍邊苦,果然不錯,李都督比我初見之時瘦了許多啊!」

  「這兩天還稍好一點。」李清摸了摸下巴笑道,他又向荔非兄弟使了個眼色,二人立刻轉身出去。

  李俶見兩人皆身材高大魁梧,手腳修長,輕巧的頭盔下神色嚴峻、目光銳利,眼中不禁流露出讚賞之色,一直盯到二人的背影消失,這才脫口讚道:「好生雄壯的勇士。」

  李清微微笑道:「此二人都身經百戰,一個力大無比,可勇戰百人;一個箭術無雙,機敏多智,他們都是我私人護衛,再配上我豆盧軍最精銳的三百騎兵,讓他們來輔佐殿下對陣,不知殿下可看得上眼?」

  李俶大喜,急忙向李清深施一禮謝道:「多謝李都督相助,此番有大敗吐蕃人的豆盧軍相助,我便更有把握。」

  「不過有幾句話我要說在前面。」李清看了一眼杜有鄰,後者會意,立刻悄悄帶上門出去。

  這時,房間裡只剩下他們二人,李清深深看了一眼這個未來的大唐皇帝,他沉思片刻,方徐徐道:「我助殿下的目的,是希望殿下能夠得到皇上的嘉許,從而保你父王度過此難。」

  李俶遲疑一下道:「李都督是否將我看得太高,一個小小的比試怎可能改變東宮格局?」

  「比賽不能,賑粥難道就能嗎?」

  李清搖了搖頭,他昨日得到消息,駐紮在咸陽的皇甫惟明軍隊一夜消失,全部都退出關中,這說明什麼,這說明李隆基並不想用舉兵造反一事向皇甫惟明和太子發難,這樣會牽涉太大,從而使太子之廢牽動國體,這正是李隆基這種不願步調過大的考慮,可有能使太子再逃過今天這一劫,這中間的關係十分微妙,一件極小之事或許就能改變歷史前進的軌道。

  他小心將茶杯放置在桌子邊緣,恰恰不會掉下為止,

  他委婉對李俶解釋道:「你父王目前的形勢就似這茶杯,懸於一線,向外一點,杯子就會落粉碎,但稍稍向裡推一推,茶杯便穩了,我的比喻,殿下可懂了?」

  「所以李都督希望我能在這次比賽中出彩。」

  李俶輕輕將杯子向裡面推一推,精神大振道:「我明白了,增加一點籌碼,我父王就可能有驚無險度過此難?」

  李清緩緩點了點頭,他目光冷靜,徐徐道:「是這樣,但這只是其中一步棋,但要想這整盤棋活起來,這一步棋還遠遠不夠。」

  李俶長長吁一口氣,心中一根緊繃的弦驀鬆了,他望著李清半天,忽然站起身來,臉色肅然向李清深深一躬,異常誠懇道:「我雖然不能代表父王,但我本人相信李都督,今日之恩,本王將深銘於心。」

  離開杜有鄰府,天已經大黑,路上行人稀少,空氣寒冷而清新,李清仰望著天上璀璨的星斗,彷彿在接受來自遙遠星系的能量,他的雙眸如星星一般明亮,此刻,信心已經恢復,心中充滿了鬥志,他要為自己的命運去搏鬥,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正因為年輕,他還有機會爬起,他還有機會站得更高,這一刻,李清的胸懷變得如星空一般坦蕩,他不再計較眼前勝敗和榮辱、賞賜和冷遇,他的眼光漸漸變得遠大,既然命運之神讓他來到唐朝興衰轉折之時,他就應為這個國家和民族做一番大事,決不能讓歷史重蹈覆轍,如果說過去他是在被動的接受歷史,而現在,他要讓歷史跟著他的思路而轉變,或許路還很漫長、也有艱辛,但他已經看準了方向,將堅定、毫不畏懼走下去。

  「你應該辦得到!」

  李清仰頭向星空大聲叫喊,聲音在寂寥的朱雀大街上迴盪,從人紛紛回望自己的都督,雖然不知道他在喊什麼,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洋溢的自信和喜悅。

  「大家把馬速放開!」李清大喊一聲,率先縱馬飛出,十幾匹戰馬的蹄

  雨般在大唐的軸心線上敲響,宛若一陣狂風,瞬間便沉沉的夜幕之中。

  「老爺,府中有客人在等。」

  門房見李清一行遠遠飛馳而來,急上前稟報。

  「是什麼人,可有名刺?」李清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隨從,邊走邊問道。

  「回老爺話,來人已經上了年紀,他自稱是老爺的熟人,他沒有名刺,但小的也不敢阻攔。」

  「為什麼?」

  李清停住了腳步,忽然他看見街對面停著一輛馬車,幾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環護左右,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是什麼人?竟然還有軍隊護衛,難道是皇甫惟明不成?』

  一邊想著,不由加快了腳步,走進大院,只見客廳裡***通明,有一人正坐在裡面慢慢喝茶,距離甚遠,看不清楚模樣,不過那副架勢,便有一種不為人下的威嚴。

  那人也看見了院子裡有人走來,便放下茶杯,背著手笑呵呵走出,李清剛跨進門檻,卻愣住了,屋裡不是別人,正是大唐極有權勢的一個特殊之人,高力士。

  「大將軍深夜來訪,李清事先不知,讓大將軍久等了,萬望恕罪!」李清身體僵硬向他躬身施禮,心中閃過無數念頭,高力士不是隨李隆基在華清池嗎?怎麼會突然來找自己,難道有什麼大事不成?

  「是我來得唐突,不怪李都督。」

  高力士擺擺手,示意李清不必多禮,他望著四面透風的客堂,微微笑道:「不知李都督府上可有方便說話的方?」

  「那請大將軍跟我到書房去,那裡可但說無妨。」

  高力士是今天下午才從驪山趕回,從私心說,他不願意別人代替他的位置太久,他知道宮中的大太監們一個個都虎視眈眈盯著他,就盼他累死掉,好接替他的位置,也能替皇上批閱奏折,被人呼一聲阿翁,接受丞相、太子之類重臣的獻媚,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保養,絲毫不敢半點掉以輕心。

  而從公的角度上說,皇甫惟明的軍隊已經被邊令城調出京兆,解除了對華清宮的威脅,他也沒有必要一個人守在那裡,所以他一早便趕回長安興慶宮,回來沒多久,李隆基便交給他一個任務,去見章仇兼瓊和李清,此刻,他剛剛和章仇兼瓊密談結束,轉到李清的府上來,等了他約一刻鐘。

  書房內已經換了碳火,房間裡很快便轉暖,高力士等上茶的丫鬟出去,這才不急不緩對李清道:「有件事要先說,皇上對你斬殺吐蕃贊普之事其實並不是很在意,甚至非常高興,事實上你若將他解押進京反倒是個難題,但為從唐吐兩國的大局著想,只能將這個責任推給你了,希望你能理解皇上的苦心。」

  這是在李清意料之中,他在殺赤德祖贊之時,便已經想到會有這個後果,但李隆基派高力士來給他解釋此事,也算是給足他面子。

  想到此,李清微微笑道:「由大將軍來給李清說此事,而不是吏部,我已榮幸之至,只要能對大唐有利,我個人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高力士見李清坦然接受,他心中暗暗讚賞,這才是聰明人,毫無怨言替皇上背過,雖然看似退一步,卻為以後的進一大步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他從袖中摸出一卷黃麻,朗聲道:「有聖旨,李清接旨!」

  李清慌忙跪倒:「臣李清接旨!」

  高力士展開聖旨,念道:「沙州都督李清,未經兵部批准,越權出兵,並擅自殺死吐蕃贊普,罪不可恕,即刻起免去沙州都督及沙州刺史一職,但念其奪回石堡城大功,特準保留其爵位,留京候用,欽此!」

  高力士念完,他看了看李清,見他泰然自若,絲毫沒有沮喪之色,更不像別的官員聽到被免職便癱軟成泥,他不禁微微點頭,大丈夫正該如此!不計較一時得失。

  將聖旨遞給了他,高力士又笑道:「雖然你個人免職,但你們豆盧軍的封賞皇上不會剝奪,過了上元節便會重重獎賞,另外沙州刺史一職由李嗣業暫時代理。」

  聽說是由李嗣業代理刺史,李清便放下心來,看來李隆基並不是想藉故剝奪自己的勢力,他會意一笑,又問道:「既然是留京侯用,那不知準備讓我任何職,大將軍能否透露一二?」

  高力士猶豫一下,雖有心告訴他,但這涉及到皇上的朝廷佈局,事關重大,倒真不能說,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咪咪道:「現在不好說,過了上元節後你便會知道,但你放心,最後肯定會讓你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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