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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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8848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至關重要的一戰

  人質和錢物的交換沒有什麼懸念,一切都按兩位設計完成,當唐軍點完錢物交接了人質後,近三千馬匪突然從山裡蜂擁殺出,前來交接的唐軍見勢不妙,立刻棄錢物而逃,而卻不逃遠,跑了一段路,又停下來遠遠觀望,儼如一擊未中的豺狼,等待再一次下手的機會。

  人和錢都完好無損回到馬匪手上,太輕而易舉了,似乎有點成了兒戲,匪首荔非元禮面色凝重,絲毫不感到成功的喜悅,無數個疑問在心中翻滾,他先將老母安頓了,一催馬趕到荔非守瑜的馬車前。

  此時,荔非守瑜正從馬車裡出來,遠遠向唐軍招手大笑,「去轉告你家都督,多謝他的款待,。」

  「老二,唐軍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去偷襲我們青羊山嗎?」

  荔非元禮身高八尺,青紫臉堂,生就一張血盆大口,一叢硬須如刺蝟般炸起,若夜梟見了他,恐怕也會改了習性,白天出來。

  荔非守瑜回頭看了看大哥,神色鄭重道:「我猜也是這樣,你看這陣勢,難道真是來交換的嗎?若我沒猜錯,我前腳剛走,他們後腳便去了青羊山。」

  荔非元禮大吃一驚,「那這可如何是好,這些錢物重得跟山一般,怎麼趕得回去,而且那幾百騎兵虎視眈眈,連藏都沒方藏。」

  「不妨事!」

  荔非守瑜立即搖頭道:「把車都毀了。錢物他們幾百人也拿不走,我們要是時間,現在立即出兵,不過不是青羊山,而是敦煌,我們大張旗鼓去,我就不信他李清不回頭!」

  荔非元禮沉默一會兒,也道:「如果敦煌有守軍怎麼辦。我們又沒有攻城器,若攻不下來,而官兵又背後殺來,我們腹背受敵怎麼辦?」

  荔非守瑜歎了口氣,他負手仰望渺茫無盡的天際,徐徐道:「大哥。我其實還有一個想法,就怕你不答應。

  遠空已經染成金黃色,不覺已到了落日時分,遙遠的西南方向,群山漸漸消融在落日的餘輝中,向大投下長長一抹濃影。

  『嗚——』低沉、肅殺的號角聲在甘泉水河谷二十里外響起,一隊隊整齊的吐蕃兵出現在廣袤的高原之上,戰旗飄揚,士兵密如蟻群,騎兵在步兵陣中穿行。沒有人說話,只聽見密集劃一的腳步聲有節奏在大上起伏。速度不快,但浩蕩無匹氣勢可以將任何阻擋之物碾得粉碎。

  這是吐蕃軍的六千主力。雖有步兵,但距前軍的距離不過百里,高原男人特有的體質讓他們背負著近百斤重的鎧甲和補給,橫跨千里急行軍,超乎常人的耐力和悍不畏死驍勇,打造了吐蕃軍強大的戰鬥力,每逢戰事,皆列隊而上。退必斬之。

  主將鐵刃悉諾羅陰沉著臉,他剛剛得到探報。他的前軍在甘泉水中了唐軍的埋伏,全軍覆沒,勝敗是兵家常事,他並不在意,但讓他驚訝的是,唐軍竟然知曉了他的偷襲,而且在原本無比天衣無縫的計劃,在這一刻忽然被撕開一個大口子,看來事情並沒有像贊普想的那樣簡單。

  這時,一名斥候飛奔而至,老遠便跳下戰馬,「報將軍,前方三十里處發現唐軍蹤跡,約三千人,打的旗號為『高』。

  『高?難道這是安西軍不成?』

  鐵刃悉諾羅正在疑惑贊普的情報不準確,豆盧軍似乎並沒有減少,忽然聽說是安西軍,他頓時疑竇大解,但另一種不安卻浮上心頭,對方到底有多少兵?

  「傳令下去,大軍就紮營,多放斥候出去!」

  雖是盛夏,但高原上黎明卻異常寒冷,彷彿白日積下來的熱量,一夜間都被無邊無垠宇宙吸走了,東天際已經微微泛起一絲魚肚白,李清坐在一塊大石,遙望南方遠山的皚皚白雪,但此時它們還是灰黑色,彷彿蒙著黑巾穆斯林婦女。

  此刻,他在思念另一個女人,在南方的萬里之遙,她應該回到母親的身邊,她的肚子也應該和簾兒一般隆起,那裡面是自己的骨肉,分別已經四個月了,她渺無消息,不知她誕下孩子後,會不會北上來尋找自己,應該會,她也是一個堅強而執著的女人。

  「陽明在想什麼呢?一個人坐在這裡。」

  不知何時,李嗣業已經悄悄來到他的身旁,和他並肩著笑道:「我也是難以入睡,明天這場大戰將是我們嚴峻的考驗。」

  說到此,他凝視著李清,「尤其是你,這將是你第一場正式兩軍對壘戰,此戰成敗對你將來的成就至關重要。」

  李清眉頭微微一皺,「我確實有點擔心,擔心自己明天指揮不了這場戰役,而且還是以少擊多。」

  李嗣業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道:「這不是什麼戰役,真正戰役在後面,後勤、糧草、物資,兵源調動,一場一場戰鬥啃下來,最少也要半年時間,而明天還是一場遭遇戰,和你在東打的那場戰役是一樣,不過是人數多一點罷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李清笑了,他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的寒霜,伸開胳膊長長挺直了腰,笑道:「聽你這麼一說,我真是有點等不及了。」

  他長長吸一口刺骨的寒氣,抬起頭來,河對岸的的遠山抹上一層微光,天亮了。黑沉沉的山梁背後露出一輪紅日,夜的陰影已經消融,大甦醒,氣象萬千:青藏高原遼闊的荒原上草墊厚密;河谷裡霧靄茫茫,微光點點;東面,疏勒山和祁連山連綿並立,藍紫色的光芒交相輝映,高入雲天的山巔象塊黑玉,覆蓋著皚皚白雪,在殷紅的晨光下斑斕璀璨。

  李清將刺骨的寒氣呼出來,頭腦立刻變得清明無比,他大聲高呼:「命令所有的士兵都起床,將所有的雜物一概拋棄!」

  天空放出萬道霞光,東風勁吹,李清屹立在軍隊的最前面,只見他身材魁偉、威風凜凜,烏黑的長髮在高高

  下隨風飄逸,他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儼如花崗岩一硬的臉龐上充滿堅強不屈、無所畏懼。

  「嗚——」嘹亮高亢號角聲在河谷迴盪,這是唐軍起程的命令,其他號角聲也應聲響起,隆隆大鼓擂響了,一聲一聲、一陣一陣,直敲到人的心中,催人奮進,讓戰士們士氣高昂。

  「進軍,向吐蕃人進軍!」

  他一聲高喊,戰馬躍身飛出,在他身後,安西軍的戰旗在風中掩卷,一隊隊大唐士兵起拔,直向遠方開去,李清縱馬飛奔,白色的鬃毛飛揚,飄在他的頭盔上,兩邊的親衛呼嘯向前,如同奔向海岸的洶湧浪花。

  天氣晴朗,空中飄著幾縷輕雲,風正轉成西風,風速加大。

  吐蕃軍靜靜簇立在一片寬廣的山丘上,在山丘最高處,高騎馬上的吐蕃主將鐵刃悉諾羅打手簾凝望著遠方,忽然,他看見了,約五里外出現了一條蠕動的黑線,緩緩向這邊開來,越來越明晰,旌旗成雲,盔甲寒亮,『三千人!他最多只有三千人,』氣,這一仗,他必勝無疑。

  唐軍在二里外停住了腳步,三千軍,一千弓弩手作為駐軍,在弓弩手的前面,一千重甲陌刀手集成方陣處於前鋒,站列成三排,彷彿三面厚厚的鐵牆,在隊伍的後面則是一千輕騎。手執長槊,鞍胯橫刀,戰馬已體會到即將到來殺氣,正低頭咆哮,隨時備戰。

  兩軍對壘,雙方都在積蓄力量,候而待發,吐蕃軍的強項在於盔甲。他們不似唐軍配明光甲,而是大多披掛鎖子甲,做工精湛、細密,普通刀劍絕難砍入,此外,吐蕃鑄劍技術也較高。故吐蕃軍的主要裝備便是長劍,但吐蕃軍的弱項卻是弓弩,他的弓弩技術落後,射程不遠,也難以射透唐軍的鎧甲,顧而配備也極少,他們從邏些(今拉薩)出發時,配備是步兵、騎兵各半,但前軍二千騎兵在甘泉水被李清伏擊,全軍覆沒。此時吐蕃軍的結構便是四千步兵、二千騎兵,但吐蕃軍死戰的氣勢便是他們制勝法寶。

  唐軍則不同。裝備精良,弩、甲、刀是唐軍的三大法寶。尤其是安西軍,驍勇善戰,軍中多胡人,身材高大威猛,配備有重甲陌刀手,更是令它的對手聞風喪膽,羅斯之戰,二萬安西軍遠征萬里。對陣大食二十七萬聯軍,更創造了殺敵數萬。已傷八百的輝煌戰績。

  一陣狂風刮過空曠的戰場,飛揚的沙塵將天空染成煙灰色,但兩軍依然沒有動,吐蕃主將鐵刃悉諾羅在等,等唐軍先出陣而削弱唐軍弩箭威力。

  唐軍主將李清也在等,用恆古不變的耐心在等,吐蕃軍先出陣,則用勁弩削弱敵人的有生力量,兩員大將似乎是在較量心智,看誰能等到最後。

  時間一點一點、一刻一刻過去了,半個時辰過去了,李清的瞳孔已經成了一條直線,但他岩石般堅硬的臉龐上卻沒有半點表情,神情嚴峻,沒有命令,唐軍誰也不准動一動。鐵刃悉諾羅方正的臉上亦冷冷冰冰,沒有任何反應,終於,他的指頭動了,手臂徐徐抬起,緊繃的唇線裡蹦出三個字:『步兵上!』

  兵力佔優的吐蕃軍終於先出擊,『咚!咚』的皮鼓聲敲響,震人心魄,六十人一排吐蕃軍緩緩啟動,組成一座五十排的方陣,瀰漫著滔天殺氣,每個士兵的眼中都呈死灰色,左手盾牌,右手長劍,一步一步向唐軍開去,越走越快,盾高高舉起,長劍閃爍冰冷寒光。

  越走越快,越走越密集,隊伍整齊而不亂,這樣的方陣是步兵對付騎兵的有效手段,在密集的防守前,騎兵的衝擊根本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是用弓兵射亂陣腳,露出空擋,讓騎兵突入。

  李清默默計算著射程,吐蕃軍已經到三百步了,進入了唐軍伏遠弩的射程,他忽然振臂大喝:「放箭!」

  主帥的命令彷彿是響在耳邊一聲驚雷,密集的梆子聲敲響,一千名唐軍分三排,輪番放箭,鋪天蓋透甲箭呼嘯著射去,吐蕃軍一齊高舉盾牌,抵擋著飛速而來的奪命之箭,箭釘在盾牌上,將吐蕃兵們的手震得生疼,但吐蕃軍陣勢太密,箭矢無孔不入,從盾牌間的縫隙裡射入,射在腿上、射在頭上,不停有吐蕃士兵中箭倒,但巨盾擋住了大部分的箭,並沒有給敵軍造成多大的損失。

  已經二百步了,李清見對方陣法嚴密,弓弩手射不亂陣角,用騎兵出戰會不利,他毫不猶豫,一聲低沉的令下,「出陌刀!」

  彷彿龍吟一般,李嗣業一聲長嘯,山一般的身軀向吐蕃軍壓去,只見他巨大的頭顱彷彿一頭獅子,碩大而可怖,身上的鐵甲重似千斤,將渾身裹得嚴嚴實實,頭盔下只露出一雙閃著可怕亮光的眼睛,一柄丈許長的雪亮陌刀在他手上翻飛,兩邊刀刃鋒利異常,前方帶著尖刺,可劈可刺,在他身後,一排排唐軍戰鋒隊排列得密不透風,彷彿一堵萬丈的懸崖峭壁,個個身披重甲,後背巨盾,舞動著陌刀,冷森森的眼睛射出駭人的目光。

  五十步。

  像兩座巨浪,兩軍步兵轟然相撞,激起萬丈的惡浪,撞得浪浪開花、撞成駭浪驚濤,唐軍陌刀潑風般卷殺向前,猛衝猛砍,刀劍相碰,發出克啷、克啷的聲響,唐軍個個高大臂長,特殊的訓練使他刀法嫻熟,力大威猛,這是安西軍的王牌,犀利的刀將盾牌劈成兩半,砍在鐵甲上,或者頭顱、或者膀子,頓時血箭沖天,號哭、呻吟驟起,刀鋒將密密麻麻的吐蕃軍一排排劈倒,彷彿割草一般,暴烈的唐軍戰鋒隊賽似颱風,踹踏一切、壓倒一切、披靡一切。

  雖然在廝殺中處於下風,但吐蕃軍依仗著數倍於唐軍的人數,頑強抵抗,一排倒下,另一排頂上,保持著陣列的不亂,同唐軍鏖戰在一處。

  處於陣營中間的兩名吐蕃千人長見唐軍陌刀

  嗣業蠻橫異常,如凶神降臨人間,所過之處,劈得血頭顱滿,兩人大喝一聲,一左一右夾擊上來,李嗣業早瞥見這兩人,眼射微光,他猛後退一步,讓過拚死的一劍,大喝一聲,手中陌刀如閃電般刺去,尖刺割斷了對方的喉嚨,將屍體挑翻在,另一名千人長的劍已砍到,說時遲,那時快,他反手一刀,迎著對方的劍猛劈而去,劍被削斷,刀勢依舊迅猛,從右首連肩帶臂將這個千人長劈作兩半,唐軍頓時歡聲雷動,士氣大漲。

  這時,吐蕃主將鐵刃悉諾羅見唐軍陌刀隊厲害,竟敵住了自己的三千步兵,心中震驚異常,但他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並不慌亂,他派步兵先上陣的目的就是引出對方的陌刀隊,從而給自己的騎兵讓出機會,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下面就該他的騎兵出戰了。

  他細細尋找唐軍佈兵的漏洞,忽然,他發現了,唐軍弓弩隊與步兵相隔太近,不到百步,唐軍主將竟沒有及時後撤,讓出距離,這樣唐軍的遠射威力將大大減小。

  發現了這個漏洞,鐵刃悉諾羅冷笑一聲,一聲令下,一千吐蕃騎兵飛馳而出,向唐軍陌刀隊兩邊衝去,隨即,他親率一千步兵,在一千騎兵的掩護下,從側面悄悄向唐軍駐軍襲去。

  這邊的唐軍主將李清見吐蕃軍騎兵已經出動。企圖從側面衝擊陌刀隊陣腳。

  他一聲令下:「命騎兵出擊!」位於唐軍身後的一千騎兵立刻分作兩列,在騎兵主將白孝德的率領下,向吐蕃騎兵迎戰而去,兵對兵、將對將,沙場上一團混戰,但又條理清晰,各自的陣法不亂。

  忽然,一名親兵大聲驚叫。「都督你看!」

  李清聞聲看去,只見一支吐蕃騎兵和一支步兵沿著戰場的邊緣向這邊悄悄摸來,由於速度緩慢,難以察覺。

  『不好!吐蕃人是想衝擊自己的駐軍了。』李清立刻猜到了對方的目的,他沒有命駐軍後退並不是他疏忽,而是僵持時間太久。怕一但後退,將會影響到士兵的士氣。

  但這樣也被對方尋到了機會,此時若用弩箭射擊則會傷及自己的騎兵,李清不假思索命令道:「一到四營組成刀盾軍,列陣迎戰!」

  唐軍幾乎每人都佩有橫刀,背著巨盾,主帥一聲令下,八百弩軍立刻變成刀盾軍,結成一個大方陣,抵抗吐蕃軍的偷襲。這時,唐軍的陌刀軍已佔了上風。只要再堅持一時半會兒,陌刀軍就能擊潰吐蕃步兵。反過來支援。

  但在刀盾方陣的中間,第五營依然是弩兵,他們用三百步(約四百五十米)伏遠弩,向奔上來的吐蕃騎兵放箭,箭是透甲箭,箭尖細而長,無孔不入,這是對付吐蕃人鎖子甲最有效的武器。箭力強勁,奔馳在最前面的一百多騎兵立刻被射倒在。但距離太近,吐蕃的騎兵立刻奔到了眼前。

  在陣法嚴密的步兵方陣面前,輕騎兵是佔不了什麼便宜,他們只能尋找機會將陣腳衝亂,一旦方陣崩潰,騎兵就成了步兵的剋星。

  吐蕃騎兵在唐軍的刀盾軍外圍左右奔突,企圖尋找漏洞,但刀盾軍內部的箭矢卻不斷呼嘯而至,將騎兵接連射翻墜。

  這時,吐蕃主將鐵刃悉諾羅率領一千步兵已經趕到,他大聲吼叫著、怒罵著,指揮吐蕃軍向唐軍衝去。

  李嗣業陌兵隊已經和吐蕃軍戰成膠著狀態,陌刀軍雖厲害,但敵軍三倍於己,且個個悍不懼死,用血肉之陣死死纏住陌刀軍。

  唐軍的騎兵相對而言卻是最弱兵種,一千騎兵與一千吐蕃騎兵堪堪戰成平手,也無力支援唐軍,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吐蕃軍兵力佔多的優勢便開始顯露出來。

  戰場上形勢撲朔迷離,陌刀軍依然佔著上風,騎兵與對方不分勝負,最慘烈之處還是由弓弩軍臨時改成的刀盾軍,直殺得血肉橫飛,屍堆如山,一步步被壓得收縮、變仄。

  一千步兵拚死抵抗著對方兩千人瘋狂衝擊,卻沒有一個人後退一步,唐軍主將李清在陣營中間被三百親衛死死護衛著,他看見了每個士兵的臉,那是一張張不存希望,但求赴死的臉龐,激發出他們內心那種為了民族而戰死的勇氣,淚水不知不覺順著李清的臉龐滑落下來,他從來沒有象此時此刻這樣感動,個人的榮辱、朝堂的爭鬥,這一刻都統統離他遠去,他心中只有為了這個國家、為了民族而不惜流血戰死的決心。

  他毅然搶過一隻巨大號角,仰天吹響,號角聲悲憤而蒼涼,在戰場上久久迴盪,在每一個唐軍將士的心中迴盪,殺下去,直到最後一人。

  忽然,遠方像是應和一般,一聲一聲號角也跟隨著響起,一支騎兵揮舞著雜色的兵器,穿著斑駁的衣服,鋪天蓋掩殺過來,在漫天的黃塵中,他們眼睛裡流露出的是和唐軍一樣的殺氣,他們身上流淌著的,是和唐軍同屬一個國家的鮮血,他們雖是殺人不眨眼的馬匪,但在捍衛民族和國家榮譽面前,他們一樣都是大唐的軍人。

  劍頭利如芒,恆持照眼光。

  鐵騎追驍虜,金羈討黠羌。

  高秋八九月,胡早風霜。

  男兒不惜死,破膽與君嘗。

  天寶四年八月,吐蕃贊普派大將鐵刃悉諾羅率八千兵偷襲沙州,企圖打亂唐軍的戰略部署,為隨後的隴右戰役贏得先機,但在大雪山附近的吐蕃境內,卻被沙州都督李清率三千唐軍阻擊,戰事慘烈,最後在荔非兄弟率領的馬匪支援下,唐軍大勝,八千吐蕃軍最後只剩不到千人逃回邏些,主將鐵刃悉諾羅身受重傷,唐軍也死傷慘重,三千人折損一半。
  但此一戰,正式奠定了李清在大唐軍中的位,沙州李都督的威名傳遍了河西,也傳遍了整個大唐。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廟堂之高

  前幾日感恙了,病得頗重,也沒有上朝,一直臥床在好一點了,但病去如抽絲,身子還有點沉重,須在家靜養。

  書房裡光線充足,涼風習習,經過七月的盛夏,到了初秋的八月,天氣已不感到燥熱,李林甫坐在他那張發黃老舊的籐椅上悠閒喝著參茶,這是用渤海國王欽茂孝敬的千年人參所泡,東宮案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李林甫彷彿轉了性,再不過問太子的之事,每日裡只是忙忙碌碌,批轉錢物、調動官吏,河南>;)調糧賑災,這些都是他宰相分內之事,但更重要的卻是皇上決定冊封太真妃楊娘娘為貴妃,皇上沒有皇后、元妃,貴妃其實就是皇后了。

  皇上封貴妃,舉國關注,但李林甫卻不然,他又慢慢喝一口茶,細長的眼睛裡散著淡淡的微光。

  他關注的是楊玉環的家族,作為一個得寵的皇妃,她必然需要一個強大的外戚作為支撐,皇上也必然會這樣考慮,否則貴妃在宮裡就會四面受敵,『楊國忠』,李林甫的腦海裡跳出這個名字,這是昨日皇上封楊釗為御史中丞時替他改的名字。

  「好昌盛的官運!」

  李林甫不禁冷笑一聲,幾個月前還是金吾衛兵曹參軍,可短短數月就變成了正五品的御史中丞,無功無績。明顯就靠裙帶關係,實在讓人不齒,他不由想起另一個陞官迅速李清,人家好歹也是在南詔立過大功。

  但李林甫考慮的,是如何將新興的楊氏收到自己的旗下,楊釗,不!現在應該叫楊國忠,他不用擔心。東宮一案中他就是自己的急先鋒了,關鍵是要皇上的態度,外戚不同一般官員,最終還須李隆基首肯才行。

  外面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到門口又停了下來,「父親。孩兒有要事稟報!」

  是他的八子李銀,東宮案後李林甫為了試探李隆基對他態度有無變化,特上表懇請皇上再蔭自己另一子為官,按唐制,只有皇帝或皇后的直系親屬,一家才能蔭二個孩子為官,其餘官員只能蔭一人,而且品階也有講究,如正一品(太師、太傅、太尉)官員只能蔭得正七品官,且大多是軍職。但李林甫的奏表卻得到破格批准,不僅得到皇帝直系親屬的待遇。而且還得了從六品的尚書省員外郎實缺,任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可見皇上對他聖眷依舊,這也讓他略略放心下來。

  李銀的突然到來卻讓李林甫微微有些動怒,當官沒兩個月便中途私自回家,傳出去讓百官如何評點,再天大事,下朝後不能說嗎?還是那樣沉不住氣。

  他將杯子往桌上一頓,拉長了臉道:「進來吧!」

  李銀聽出了父親口氣中不悅,他慢慢走進房內。心中忐忑不安,低頭道:「父親大人。我有要事稟報。」

  李林甫瞥了兒子一眼,冷冷道:「聽說你昨晚又和那幫皇親貴嗣出去胡鬧了,可是真?」

  李銀慌忙道:「父親教誨過孩兒,孩兒已經改過很多,昨晚孩兒去崔圓府的路上遇到他們,不得已應酬了一個時辰,實非孩兒本意。」

  李林甫聽說,怒色稍斂,但依然冷冰冰道:「你不用去找崔圓之女,她身子太弱,不是旺夫相,為父決定還是替你迎娶崔翹之女,雖然他上次拒絕,但他夫人卻贊同,在他家裡是他夫人做主,這事你就別想了,過幾日我便會請媒。」

  李銀從未見過崔柳柳的母親,可二個月前去他家吃飯,竟被她母親的虎威嚇得落荒而逃,從此再也不敢去找崔柳柳,又把眼光放到崔圓之女的身上,雖然她身子單薄了點,但也溫柔可人,從不出家門一步,和那崔柳柳大不相同,男人的心就是這樣奇怪,他自己在外面花天酒玩女人,娶妻時卻要對方嚴守婦道,最好這輩子從未和其他男人說過話,從古至今,皆是一樣。

  但父親的意思還是讓他迎娶崔柳柳,他苦著臉卻又不敢說個『不』字,只得低聲應了,李林甫自然知道兒子的心思,崔翹之女名聲雖不太好,但娶了她不僅可以將崔翹拉過來,而且崔翹之妻又是嗣寧王李琳之妹,可謂一箭雙鵰,婚姻嘛!本來就是政治交易,大不了以後准他多娶幾個妾來補償。

  想到此,李林甫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點點頭道:「說吧!什麼重要的事?」

  李銀忙焦急道:「孩兒剛剛接到沙州戰報,李清在沙州大敗吐蕃軍,斬敵七千多,裴尚書已經進宮了。」

  「這是好事,你急什麼?」

  李林甫見他滿面焦惶,略有些不滿道:「此事我已知曉,皇上也早就知曉,我雖不喜李清,但這是國事,豈能因對個人好惡而隨意抹殺他的功勞?倒是你,李清年紀和你一般大,他在為國戍邊,而你卻醉生夢死,你差他不止一點兩點啊!」

  李銀諾諾答應,可心中卻暗罵其父無恥,去年王忠嗣大敗突厥烏蘇米施可汗時卻不見他如此『正直』,而在背後奏王忠嗣謀反,現在卻裝得堂堂正正教訓自己。

  心中雖怨恨,可臉上卻不敢半點表露,只低聲道:「但孩兒今天接到沙州兵曹事送來作戰圖,才發現這場戰鬥不是沙州打的,而是在吐蕃境內約八十里處打,換而言之,是我大唐在入侵吐蕃。」

  說到此,李銀偷眼看了看父親,見他表情開始凝重,心中暗暗竊喜,他便是為此事而來,不知為何,他心中深深嫉恨著李清,嫉恨這個與自己一般年紀卻又位居高位的對手。

  「越境作戰,真是這樣嗎?」

  李林甫的兩眼瞇了起來,鼻槽再次拉長,剛剛還在盛讚李清為國戍邊,可現在忽然發現他的把柄,心又開始活絡起來,他起身背著手在房內來回踱了一圈,徐徐道:「你現在立刻回去,把你拿到的圖錄一份副本交給楊國忠,什麼也不要說,你知道嗎?」

  「楊國忠?」李銀一愣。

  「也就是楊釗,怎麼,你現在不和他來往嗎?」

  李林甫的眼光忽然銳利起來,像一把鋒利的劍,直刺兒子的內心,自己再三叮囑他,要和楊國忠保持密切關係,但現在才發現兒子似乎並不太聽自己話。

  「難道為父給你交代的話,你全忘

  ?」

  李林甫的嗓門忽然提高,冷冷盯著他道:「那永王之子呢?你是不是也沒有按為父囑咐去做?」

  「孩兒只是覺得。

  李銀說不下去了,他忽然發現父親盯看自己的目光寒冷至極,他的腿開始發抖,『撲通!』雙膝跪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半天,李林甫才慢慢走到窗前,仰天歎了口氣道:「可惜李清不是我的兒子,否則他一定會理解我的用意。」

  他只覺得索然無趣,向後揮了揮手,「你去吧!把圖給楊國忠便是,其他沒你的事了,記住,以後老老實實當班,切不可隨意離職。」

  李銀見父親動了真火,也不敢再解釋,說了聲『是』,便低著頭退了下去。

  見兒子走遠了,李林甫才回到椅子上,頹然坐下,本來輕鬆悠閒的心境卻被兒子的自負和愚蠢破壞掉了。

  兩個月前,李清被封到沙州,李林甫為了監視他,特任命一名自己的門生去做壽昌縣縣令,卻無意中得到一個情報,沙州豆盧軍兵源嚴重不足,李林甫吃了一驚,但他也不聲張,暗暗調查事情的真相,最後發現這和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有關,隨著調查一步步的深入,皇甫惟明募私軍之事也被他查了才出來。

  從將李清派到沙州。李林甫便判定李隆基是知道這些事情,卻在裝傻,而且他將李清派去一定有什麼用意。

  這兩個月旁觀者清,李林甫也漸漸猜到了李隆基的心思,他是想廢掉太子,卻在慢慢圖之,要將擁立太子的大將一個一個不露聲色削去,才能無風險廢掉太子。如此一來,恐怕他要對付的第一個就是皇甫惟明,那李清不就是這局棋上一個重要的子嗎?

  既想通這一點,李林甫不禁大感振奮,他立刻改變了策略,從前他是積極尋找一切機會打擊太子。而現在,他只需為李隆基解去廢太子的後顧之憂便是了,比如,讓李隆基發現一個合適的新太子,而郯王李琮貪婪、虛偽,從前沒有被立為太子,將來也不會有他的機會。

  李林甫果斷放棄了他,他目光便慢慢轉到了永王李璘的身上,此人一向低調,幾乎所有的人都將他忘記了。但也正是他的低調,才會被李隆基發現。

  書房裡很安靜。只聽見『沙!沙!』的筆聲,李林甫在奮筆疾書。他是在寫日記,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卻不是天天寫,只有當他心中有感,或策劃大事時,才會記一記,儘管如此,他筆記也已經積了滿滿一箱。

  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管家在門口急聲叫道:「老爺。宮裡有人來傳旨,皇上命你火速進宮。」

  楊釗,不!從現在起,他就叫楊國忠了,雖然還有點遺憾,沒有叫楊帝忠,他要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忠心的可不是國家,而是皇上,不過,他還是很滿足了,這不,生了官,有了自己的官署,並賜錢五千萬,絹千匹,封職分田和永業田各十五頃,不僅如此,皇上還把原來太平公主的宅子賞給了他,裡面奴僕丫鬟有近百人,據說這是李林甫屢求不得的美宅,當晚,楊國忠便選了兩個美貌的奴婢陪寢,著實腐敗了一把,當然,老婆孩子也要派人接來,給李清打工,實在不是他所情願。

  大唐御史台品階不高,但權位極重,分台院、殿院和察院三院,或辦理大案、或糾察禮儀、或監察百官和方,職能各有不同,御史大夫是最高長官,但御史大夫往往只是虛官,有名無實權,這樣御史台的實權其實就掌在次官御史中丞的手上,雖只是正五品,但三品要員也得給他面子,這就是李林甫的第一悍將王:。

  楊國忠掌的是殿院,殿院負責糾察朝廷各種儀式,包括朝會秩序、典禮的服飾、祭祀和皇帝巡省的大駕等等,他雖然狗屁不懂,但拍桌子罵娘是少不了、下屬遞來的報告不遂意則要扔到對方臉上去,總之架子是要擺足。

  今天是他第二日上班,御史台位於承天門大街之東,左是太史監,右是宗正寺,楊國忠在幾名屬下的簇擁下,騎著高頭大馬滿面春風從安上門進了皇城,彷彿誇街的狀元,就差身上背條喜帶,按理,他只需從太僕寺前穿過去,不遠便是御史台,可他偏不,他要繞一個大***,一路接收各部官員的恭維,若是條件允許,他恨不得繞全國巡迴演出一圈。

  「楊大人福星高照,官運亨通啊!」

  「楊大人少年有為,不!那個中年有為,大器晚成!」

  「我看李相之後,台省之首非楊大人莫屬」

  他一路洋洋得意,尾巴都要翹到天去,尤其走到都水監時,有幾個伶俐的小官更是搶上來給他牽馬韁繩,更令他血脈賁張,彷彿到達人生頂點,當年他在中衣食無著,看人臉色度日,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楊國忠只覺胸中豪氣萬丈,等一等!豪氣萬丈現在已經變成豪氣千丈,因為前面有一輛馬車在擋他的路,堵住了他豪氣宣洩渠道,楊國忠的臉立刻便陰沉下來,只見馬車上下來一人,體形修長俊美、氣質風流倜儻,他身著正四品朝服,正是吏部侍郎楊慎矜,雖然五百年前是一家,又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但楊國忠卻不這樣想,人家是帝王后裔,自己只是市井無賴,他的耳畔不由迴響著在李林甫書房內,楊慎矜對自己的譏諷:

  「楊參軍詼諧活潑,好酒好賭好色卻不好學,官場中必能游刃有餘,哪還需我們關照,倒是有太真妃這個靠山,還得請楊大人將來多關照我們才是。」

  事情已經過了兩個月,但楊國忠卻一個字也沒有忘掉,此刻他竟然又敢堵自己的路,舊恨新仇,一齊在此刻爆發,楊國忠惡狠狠盯著他,企圖尋他的岔子,可是新官上任,業務還不熟練,看了半天,他只發現楊慎矜除了帽子似乎戴歪了點,其它就沒有再發現什麼。

  一個屬下估計是楊國忠肚子裡的蟲轉世,立刻便猜到了上司的心思,急附耳向他低語幾句,楊國忠笑逐顏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

  他催馬上前,陰陰笑道:「楊侍郎別來無恙呼?」

  楊慎矜老遠便看見了張狂的楊國忠,他是帝王之後,趣味高雅,對楊國忠這種惡俗的小人嘴臉實在是厭惡之極,當下,不由冷冷笑道:「楊大人在皇城走來走去想必是找不到自己的官署,不如我派人送你去,可好?」

  楊慎矜的譏諷讓楊國忠義憤填膺,他仰天乾笑兩聲,指了指楊慎矜的馬車道:「按禮制楊侍郎的馬車應該停在道路左側,可現在卻停在右側,佔了尚書之位,本官身為御史中丞,有責任糾錯,而且還要彈劾你。」

  說到此,楊國忠眼皮向上翻,就等著楊慎矜向自己低頭認錯,再好好奚落他一頓,不料半天也沒有動靜,他定睛一看,卻見楊慎矜已經上了台階,壓根就不理自己,楊國忠丟了面子,頓時惱羞成怒,他跳下馬來大喝一聲,「站住!再不向老子道歉,就休怪老子不客氣了!」

  楊慎矜呵呵大笑,背著手轉過身來,望著楊國忠譏道:「我該叫你什麼呢?楊寨主還是楊大爺,我若是你,早就跑回街頭賭博喝酒去了,還在這裡丟人現眼,我有一句話送你,全當作你高昇的賀禮,你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腰,那根裙帶千萬要繫緊了,否則,你可能連替我牽馬的資格也沒有了。」

  「狗東西!你竟敢消遣老子。」

  楊國忠胳膊一挽,握緊老拳衝了上去,別看他當年在王兵各面前嚇得跟雞似,但對付楊慎矜這種文弱書生,卻毫不含糊,此刻,他掄起老拳,當真變成了楊寨主。

  狠揍了楊慎矜一頓。不!文明的說法應該叫肢體衝突,楊國忠才得意洋洋回到官署,老遠便見一人站在門口,似乎有點面熟,他揉了揉被抓破了皮的眼睛,立刻認出來。是相國大人的兒子,新任兵部員外郎李銀,剛才的楊寨主立刻變成了楊小弟,笑咪咪跑上前去,拉著他的手親熱道:「李公子當真瞧不起我麼?想請你喝一頓酒都那麼難。」

  李銀一見楊國忠頓時嚇了一跳,只見他臉上、眼上都有被抓的痕跡,身上的官服也被撕了個口子,不禁暗暗忖道:「難道這楊釗也懼內嗎?」

  心中想,但嘴上卻不能說,只當沒看見。只拱拱手笑道:「我哪裡敢瞧不起楊大人,只是我平時劣跡太多。怕御史中丞大人見了,彈劾我去。所以才不敢找你,想不到楊大人高昇了,本色卻不改,不用多說,我今晚要好好敲敲楊大人竹槓。」

  楊國忠立刻眉飛色舞道:「不如今晚去潛碧樓,我請客,那裡的頭牌我今晚包了。」

  李銀哈哈一笑,拍拍楊國忠的肩膀道:「我父親對你評價頗高。果然不錯,對我的胃口。不叫你楊大人了,叫你楊大哥!」

  他見左右閒人頗多,便將楊國忠拉到一邊低聲道:「楊大哥高昇可能嫉妒的人不少,我父親讓我轉告你,要想不被人小看,就趕緊做幾件實事出來,便可堵住所有人之口。」

  楊國忠猶豫一下皺眉道:「我是想找事幹,可是天下太平,卻沒事可做。」

  李銀見時機已到,便從懷裡拿出那份圖副本塞給楊國忠道:「這就是一件事,沙州都督李清未經朝廷允許,擅自跨境偷襲吐蕃軍,這份圖便是證據,我父親指明要讓楊大哥辦此案,你可別辜負了他。」

  楊國忠嚇了一跳,怎麼會是自己兄弟之事,這叫他怎麼下得了手,李銀見他眼中猶豫,便又冷笑一聲道:「我再說一遍,這是我父親特關照你做的第一個案子,若做得好,我父親會薦你到六部兼實缺官,若不想做,以後你也不用再登我家府門了。」

  楊國忠臉脹得通紅,他是個聰明人,雖然皇上看重他,但宰相大人卻萬萬不能得罪,否則將來有的小鞋穿,在切身利益面前,兄弟之情又漸漸消失了,李清的模樣再一次被他拋到腦後,『公事面前不枉私情!』楊國忠告誡自己一番,便慢慢伸手將圖接過來,揣進了懷裡,又低聲道:「請轉告相國大人,他老人家的話國忠不敢不從。」

  若現在再讓李清見李隆基,他一定會被嚇一跳,只兩個月的時間,李隆基便像老了十歲,夜夜笙歌使他生理調節開始跟不上,疲態畢露,他已經三天沒上早朝了,每天早上他根本起不了床,一直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起床梳理,然後來御書房坐半天,聽取一些大事,小事便直接扔給高力士處理了。

  可今天卻有兩件大事,先是兵部尚書裴寬趕來報喜,沙州大捷,都督李清率三千人殲滅來犯的吐蕃軍七千餘人,要求皇上嘉獎,這件事在十天前李隆基便在李清三日一次的報告中知曉了,而且所有的細節一字不漏報告了他,因為敦煌城的城牆修補,無法守城,只能跨境迎頭痛擊,還有馬匪的及時支援挽救了戰局,李清請皇上赦荔非兄弟二人之罪。

  對李清坦誠李隆基十分滿意,而他能以少勝多,保住沙州,擊敗前來偷襲的吐蕃軍,更讓他讚歎,他當即回信一封,將他和所有參戰將士好好褒獎一番,並答應他所提的一些合理要求。

  可過了一會兒,另一件大事便來了,吐蕃贊普派特使來警告唐朝,沙州之事是唐朝主動挑釁,要求其嚴懲沙州都督李清,否則,一切後果都由大唐來承擔。

  話說得極不客氣,言外之意就要出兵討伐大唐,雖然李隆基並不想處罰李清,但從這封信便可看出來,吐蕃要對大唐用兵了,他現在急於知道隴右備戰情況。

  『詔李林甫火速進宮!』

  但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楊國忠彈劾李清的奏折也遞上了李隆基的御案。

  註:楊國忠改名應是天寶九年,老高因劇情需要將他提前了;另外還有個大錯誤,老高一直把太真和玉真搞混,前面將楊玉環的太真妃寫成玉真公主,錯誤巨大,罪不容赦,請大家批鬥!批鬥用的高帽已經用報紙疊好、戴上,上書四個大字:新年快樂!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7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四章 納妾

  楊國忠的奏折李隆基看了三遍,這才隨手將它擱在御案上,坦率說,楊國忠彈劾李清越界進攻吐蕃軍,他是越權了,他的職責是彈劾禮儀不正、朝事不周,彈劾方官那是察院之事,但李隆基也不想給他計較此事了,倒是那張圖引起了他的興趣,這份圖應該是今天早上才送到兵部,圖歸兵部職方司掌管,李隆基隨手翻開百官圖譜,找到兵部職方司一欄,李銀的名字赫然跳入他眼簾。

  「難怪他這麼快便知道了。」

  李隆基合上圖譜,嘴角露出一絲會意的冷笑,就彷彿猜謎晚會上被他猜到大獎一般,楊國忠的老底他派人去查過,卻意外得知楊國忠與李清竟是老相識,老相識還這麼無情,這個御史當得還真合格啊!不過,這樣無情的人才是他所需要的,和李林甫一樣,李隆基也在考慮在朝堂中捧起一個第三派,太子黨倒台後能平衡李林甫的相國黨,而朝中的崔、裴、韋關係盤根錯節、世代聯姻,不是好的人選,而楊家便是他看中的第三派,既討好了玉環,又能遂自己的意,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

  本來他考慮的是李清,但李清在朝中沒有基礎,沒有自己的人脈,而且他與李林甫已經翻臉,又被太子所壓,在朝中很難有機會起來,更重要是他身上少一樣東西,楊國忠有而他沒有。那就是無情無義。

  所以李隆基便將他外放到沙州,便是要他走自己的另一步棋,廢掉太子,當然李隆基還有他更深的考慮,李清他將來還有大用。

  楊國忠奏折的內容雖然李隆基不感興趣,但他依附李林甫的所做做為,這還算讓他滿意,只有依附大樹他才能長得快。而他的無情無義又注定他長成大樹後會立即翻臉,不會有一絲情誼上的牽連,這是玩權術者最不可或缺的品質。

  「皇上,李相國來了。」門口傳來高力士輕柔聲音。

  「宣他進來。」

  李隆基回頭和藹笑了笑,剛才還忘了一點,無情無義不是絕對。更重要是對自己的絕對忠誠,比如自己的貼身太監高力士。

  高力士還是和以往一樣謙卑謹慎,李隆基這些日子越發疏懶了,他手上的權力也越來越大,但高歷士卻更加小心,他忠實按皇上意思批閱奏折,絕不摻入自己一絲一毫的感情,這便是他聰明之處,自古宦官好權,大事小事皆一把抓。最後弄得天怒人怨,朝堂沸騰。但高力士卻不然,他只需在關鍵的時候點撥一下。他只需讓幾個大人物懼他,如李林甫、李亨之類,便足矣。

  高力士快步走到殿外,對等候在那裡李林甫笑道:「相國,皇上宣你覲見。」

  李林甫剛剛得知楊國忠的奏折已經遞進去了,不過,他卻不知道,自己吩咐兒子什麼也不要說。可他卻自作主張說了一大堆不該說的廢話,做上位者最好少說話。保持一份高深莫測,讓下屬去揣摸方才是高明的舉措,關鍵時候再表表態,也就行了,這就和高力士不濫用權,同出一撤。

  「怎感勞駕阿翁親來,實在愧不敢當。」

  李林甫拱拱手向高力士致謝,高力士只含笑點了點頭,便領他進了李隆基的御書房,御書房內異香淡然,只見李隆基在提筆寫著什麼,李林甫連忙躬身向李隆基施一禮道:「微臣李林甫參見陛下!」

  李隆基笑呵呵擺擺手,「相國請坐!請坐!這幾日未上朝,不知身體可曾好點?」

  「多謝陛下關心,今日已經大好了,明日便可正常上朝。」

  李林甫坐下,欠身應道:「不知陛下詔我來,可有要事?」

  「本不想打攪相國休息,但事關重大,必須要和相國商量。」

  李隆基遞過一份吐蕃國表道:「吐蕃譴責我大唐在沙州入侵其國境,殺其邊哨,要我們承擔一切責任,否則兵戎想見,此事不知相國是怎麼看?」

  此事,李林甫早有成竹在胸,他接過吐蕃的國表,掃了一眼便冷笑道:「信口雌黃,一派胡言,明明是他們偷襲在先,卻硬說是我們主動挑釁,真是可笑之極。」

  他隨手將吐蕃國表擱在一旁,朗聲道:「陛下,這必是吐蕃想襲我隴右的藉口,我們需迅速調撥兵力、物資,隨時備戰,吐蕃蠻夷不好好教訓一下,他們是不知我天國之威!」

  沉默一會兒,李隆基方才徐徐道:「可事實上是我們越境作戰,沙州都督李清已特上表向朕說明了情況。」

  李林甫卻淡淡一笑道:「上午,犬子回家向微臣稟報了此事,他認為李清未經朝廷同意便擅自挑釁吐蕃,應予嚴懲,但微臣卻狠狠訓斥了他一頓,不說越境作戰,就是打到他們邏些去又能怎樣,皇上,微臣以為,應大大表彰豆盧軍才是,此時,士氣可鼓不可滅。」

  李林甫的回答讓李隆基有些意外,他瞥了楊國忠那本彈劾李清的奏折,暗歎薑還是老的辣,楊國忠確實太嫩了些,便寬容一笑道:「相國也不用太苛責令郎,畢竟少年心性,倒是楊國忠,朕想好好培養他,可他入仕時間太短,就麻煩相國好好帶他一程。」言外之意,便是正式表態同意楊國忠加入相國黨。

  說到此,李隆基傲然一笑,挺身而立,「相國說對,打到他邏些去又怎樣,邊疆將士士氣可鼓不可滅,確實應大力褒獎豆盧軍將士。」

  他傳進外書房的翰林,高聲道:「傳朕旨意,賞沙州將士錢五千萬,絹三千匹,此戰有功將士由兵部記錄在案,另封沙州都督李清為開國侯,賜金五百兩。」

  吐蕃一戰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播下種子,在希望中等待,終於到了收穫的季節,今天是雙喜臨門日子,一喜是朝廷的封賞終於到了,李清早就得知李隆基不在意他越境出擊,畢竟大唐不同於宋、明,更不像今天,大國的威嚴不僅靠施恩,更要靠將士的刀槍和鮮血來築成,朝廷的正式封賞也就承認了將士們功績,而李清也擁有他的第一個爵位,開國侯。

  二喜是李清今天正式納妾,長安傳來消息,小雨的父母已從鮮於家脫了奴籍,目前住在中舊宅,由成都望江酒

  ,小雨籍從父母,她也由此獲得了自由之身,鮮於仲恨李清,但戎州都督的人情還是要還。

  沙州上下喜氣洋洋,城牆的修補已於昨日落下最後一塊磚,滿街都見忙碌的人群,商人們在店舖扯開嗓子使勁吆喝,各個酒樓爆滿,青樓前排滿了長隊,還有特從涼州趕來做生意姐兒,拿到賞錢的將士們放假三日,大街上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士兵。

  都督府上今天張燈結綵,簾兒挺個大肚子,在指揮家人們佈置,小雨和她患難多年,兩人情同姐妹,雖然歷代『妒』為七出之一,但簾兒卻從沒有妒過小雨,相反,她希望李清早一點娶小雨,能解決李清越來越嚴重的寡人之疾。

  李驚雁則打著下手,充當小雨的伴娘,此刻,小雨一身喜裝,躲在房內等著幸福的時刻降臨,她與李清四年前在鮮於府相識,此刻她終於走到人生的頂點,身份雖是妾,但她已經心滿意足。

  妻子要在老家照顧公婆和孩子,而男人在外為官也需要人照料,於是便產生了妾這個身份,當然,這只是藉口,是道德家們寫教材的需要,若真如此,找個老媽子不一樣嗎?

  關鍵是性,這才是男人們所嚮往的,大凡男人沒有一個不好色的,若沒有一部《婚姻法》的限制,估計起點裡看小說的,大多都是光棍了。

  男人追求女人。從來就不像雄孔雀般用美麗羽毛,最初是靠強壯的身體,據說這樣能獲得更多的食物,後來有了權力、位、金錢之類,它們就成了男人佔有女人的手段,就像捕魚,有人用竿有人用網,多寡不均。肥瘦也不勻,為了佔有更多更好的女人,男人們便拚命追求位和金錢。

  古代的婚姻法雖不像現在明禁二婚,但一夫一妻還是大有人在,其實就是貧民,倒不是這些男人不想娶兩個以上的老婆。而是經濟條件限制,娶不起也養不活罷了。只可惜道德家們大多不是平民,他們也有高質量性生活的要求,於是便用了變通手法,首先高舉一夫一妻的道德大旗,妻只能有一個,其他女人就不是妻了,而是媵、妾之類,就如紅樓夢中的賈政,那麼道貌岸然。他不是也有趙姨娘、周姨娘麼?

  話又說回來,渴望齊人之福是男人的生理本能。這個卻不分古代和現在,話題有點扯遠了。先回到天寶四年八月的敦煌縣城來。

  房內洋溢著快樂與喜色,燭光明亮,要當新娘的小雨臉頰潮紅、杏眼含羞,默默注視著鏡子裡自己,她覺得自己彷彿在夢幻中一般,但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微微感到有些彆扭,那就是她喜服的顏色,在自己最快樂的時刻。卻沒有穿自己最喜歡的衣服,這一點。小雨是很在乎的。

  「驚雁姐,我覺得我並不適合紅色,不知有沒有黃色的喜裝。」小雨微微翹著嘴,她從來就喜歡黃色,所有的衣裙都用艷麗的黃色錦緞縫製,此刻她彷彿不是在成親,而是在挑選過年的禮服,這小妮子今年已經十七歲,出落得亭亭玉立,高挑身材,苗條而不失豐滿,她身材是唐人少見,倒有點像波斯胡姬,卻又有東方美人的含蓄和清醇,此刻她正對鏡梳妝,一頭瀑布般黑髮披散下來,更將她的皮膚襯托如嬰兒嬌嫩和白膩。

  李驚雁慢慢給小雨梳著頭髮,嘴角含笑,動作輕柔,纖白細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黑髮,將一絡柔順的發紮起,梳成小辮,聽她孩子氣十足,不由輕輕笑道:「你還不知足,天下有幾個女子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而且又是像你家公子那樣的男人,你若不願意,到院子裡喊一聲,你願意將此位讓出來,你看簾兒姐的那幾個丫鬟,不搶昏了頭才怪。」

  小雨卻笑而不語,她忽然拉過李驚雁,湊到她耳邊悄聲道:「若我讓與你,你要不要?」

  「你這死丫頭!」

  李驚雁滿面紅暈,狠狠在她縮起的脖子上掐了一把,「你再胡說,看我還理你!」

  小雨忽然跳起來,伸手在她腋下撓了一把,向她眨眨眼曖昧笑道:「看你還裝正經,那天晚上在曲江池畔,你和公子幹什麼來著,還當我不知道。」

  李驚雁又羞又窘,伸手摀住她嘴,不准她說出來,小雨好容易掰下她的手,長長喘兩口氣,白了她一眼怨道:「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捂死,然後穿我喜服去冒充。」

  李驚雁將她按回位子上,沒好氣道:「誰稀罕呢,快點吧!天都快黑了,你的裝扮、試服一樣都沒做,誤了時辰又該摔盆砸碗發脾氣了。」

  小雨看了看窗外,『呀!』了一聲,頓時慌了神,手腳忙亂在桌上亂翻一氣,嘴裡直喊道:「我的粉匣呢?我前兩天是放在這裡的呀!」

  抽屜裡也沒有,她又趴到梳妝台下摸了一陣,還是沒有,她挺直身子,呆想了一下,忽然歡叫起來:「我想起來了!」

  李驚雁見她拉了床簾,竟要鑽到床下去找,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沒見過像你這樣當新婦的,用我的吧!」

  說著,她從旁邊繡袋裡取出自己的粉匣遞了過去,小雨接過,抹了點粉在自己手背上仔細看了看,又放在唇邊聞了一下,嘻嘻笑道:「蠻香的,以後就歸我了!」

  「怎麼,還沒有化裝好嗎?」簾兒推門進來,皺了皺眉頭,她肚子已經挺大,走路頗不方便,但隨身產婆則一定要她多走路、少臥床,這樣生產起來才能順利。

  見簾兒進來,小雨吐了吐舌頭,指著李驚雁笑道:「就是她在這裡搗亂我,所以才磨蹭,簾兒姐,你將此人趕走便是。」

  「你。

  李驚雁氣結,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個暴栗,一把將梳子塞給她,恨聲道:「我不替你梳了,你去找不搗亂之人梳吧!」

  小雨回身抱住她,軟語相求道:「好姐姐,別生氣了,人家正室來了,我這個當妾的,不是要表現一下嗎?」

  聽她說得可憐,簾兒笑著走過來對李驚雁道:「驚雁,你來評評這個禮,原來指望她來替我分擔一部分家務,現在我反倒更忙了,人忙一點倒也罷了,可還要時時揣摸她這個小妾的心,

  要得萬分注意,不能傷了她,人家是妾看妻的臉色,家卻反過來了。」

  李驚雁看看她倆,有一點感慨道:「那是因為你們情如姐妹才這樣,若是別人家,斷斷沒有這麼好看的臉色,還有因為妾得罪正室被賣到青樓的呢!」

  「真的嗎?」

  小雨一雙杏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盯著李驚雁,又瞥了簾兒一眼,「你不會把我也賣了吧!」

  「好了!好了!若你不想嫁就算了,也省得我煩心。」

  簾兒說完,扶著門就要走,小雨卻慌了神,上前拉住簾兒,一疊聲道:「嫁!嫁!我當然要嫁。」

  停了停,她又瞅了簾兒一眼,不放心補充問道:「你真的不會賣掉我吧!」

  簾兒卻懶得理她,回頭對李驚雁笑道:「我要給新婦講一些新婚夜裡之事,驚雁若有興趣,不妨也坐下來聽聽。」

  「我才不要聽呢!」李驚雁一扭身,跑出門去了。

  簾兒見她走了,把門關上,盯著扭捏不安的小雨笑道:「你呢!要不要聽?」

  小雨嘴巴微微一撅,「不就睡覺生孩子嗎?有什麼好聽的。」

  且說李驚雁跑到院子裡,笑容立刻消失了,臉上露出淒苦之色,她抱膝坐在台階上。呆望著天空一輪清月,一顆晶瑩的淚珠不知不覺滑落到她白瓷一般的臉龐上,她只覺自己此時已是一無所有,連小雨也終於嫁人了,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離家萬里,卻無依無靠。

  「爹爹!」

  她低低喊了一聲,淚珠再也控制不住。撲簌簌滾落下來。

  「驚雁,想家了嗎?」

  這時,一隻粗大而溫暖的手輕輕扶在她柔弱的肩上,身後響起她熟悉而讓她夢縈迴繞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男人的魅力,李驚雁的身子象僵住一般。她猛抓住那隻手,回身站了起來,月光下,李清微微笑著,眼睛裡充滿了無盡溫柔,李驚雁彷彿所有委屈都在此刻爆發,眼眶一下子紅了,她一頭撲進他懷裡,死命抱住他的腰,像個孩子一般哀哀痛哭起來。這一刻,就算是為了他去死。她也心甘情願。

  「你怎麼可以說人家想通了.膀在他懷裡顫抖著,泣不成聲。

  「對不起!」

  李清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低聲在她耳邊道歉。

  過了一會兒,李驚雁平靜下來,她想起今天是小雨的好日子,擦去眼淚,不好意思笑道:「若讓小雨看見了,又要說我搶她新婚,明天就不給我吃飯了。」

  李清掏出手絹替她擦去下巴上眼淚,微微笑道:「過些日子我要去一趟安西。我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李驚雁努力克制住內心的欣喜。羞澀點了點頭,一轉身,向自己房間跑去,跑到一半,她忽然停住腳步,回首癡癡看著他,半天,她才一字一句道:「李郎,我一點都不後悔!」

  說完,她飛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小雨的房間裡,那位準新娘正用兩個指頭塞住自己的耳朵,死命搖頭,「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難為情死了。」

  簾兒的臉也脹得通紅,她又有什麼經驗呢?可她是姐姐,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扳她手臂半天也扳不下來,簾兒也有點乏了,心中暗暗忖道:「這種事情李郎比自己懂,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好了!我不講了,你這麼大的人了,也該自己懂的,我去將宋妹準備茶,等會兒我要喝你敬的茶。」

  見簾兒出去了,小雨才從床上跳下來,嘴裡又嘟囓一句道:「不就是睡覺生孩子嗎?有什麼好講。」

  她轉身將床單拉拉直,想著公子今晚就要睡在這裡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澀,多年前在鮮於府侍侯他時,也替他鋪過床,沒想到多年以後自己終於要成為他的女人,她心中又是渴望可又有點害怕。

  小雨起身照了照鏡子,用手給自己滾燙臉降降溫,忽然她愣住了,頭髮還披在肩上,壓根就沒有梳好。

  她不由驚叫一聲,「驚雁姐!」便摔門衝了出去。

  納妾不像娶妻,沒有什麼必須的禮儀,所以古人有『納妾不成禮』說法,最主要的是妾要向正妻敬一杯茶,正妻接過喝了,便算承認她的身份。

  李清娶小雨,過場也十分簡單,能省的都省了,這倒不是他因為是娶妾,而是他怕麻煩,當初娶簾兒的時候,六大程序,不是一樣什麼都沒有嗎?

  當然花轎是要坐的,他不能什麼也不給小雨,還是老規矩,從後門出去,從前門進來;爆竹要放的,這是為驅邪避災;喜錢要發的,閤府上下,每人十貫,又拿出五百貫錢在街頭拋灑;

  喜酒要喝,在敦煌縣最大的酒樓裡擺了兩輪六十桌,宴請沙州百官、安西軍和豆盧軍軍官、還有社會名流,又殺豬宰羊,犒勞士兵。當然,洞房就不用鬧了。

  此刻,大廳裡***通明,李清親兵、丫鬟和一些老家人都聚在門口觀禮,兩邊的來賓椅上只坐著寥寥數人,如王昌齡、高適、張巡、李嗣業之類的熟人,也算是證婚人。

  李清和小雨已經拜了天,最後一環是小雨向正妻簾兒獻茶,司儀一聲高唱,「給正室獻茶!」

  小雨在李驚雁的攙扶下,低眉順眼端著一碗茶慢慢走到簾兒面前,兩人目光相碰,簾兒抿嘴一笑,卻不接,小雨狠狠瞪了她一眼,下面又暗暗踩了她一腳,眼光又變成央求。

  簾兒這才微微一笑,接過了茶碗,象徵性飲了一口,放在桌上,至此,禮儀結束,新人被送入側室。

  簾兒疲憊扶著椅背站起身來,對不放心看護著她的李驚雁笑道:「驚雁,要不然今晚你來和我一起睡吧!」

  李驚雁點了點頭,挽著簾兒到她房裡去了。

  夜很靜,所有的客人和家人都到酒樓喝喜酒去了,內宅裡新人的房內燈滅了,終於到了上床的時刻,忽然,喜帳內傳來一聲低低驚叫:「你、你要幹什麼!」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箭

  秋天總是比中原來得早,胡楊葉早變成金黃色,沙州金黃燦爛,惟獨都督府裡的一棵胡楊樹葉子依然濃綠,和這肅殺的秋色是這樣不相稱,就彷彿老太婆佩帶玫瑰花一樣。

  都督府前車馬喧鬧,幾百名盔明甲亮的大唐士兵們氣勢威嚴排成數列,準備護送他們的都督遠赴安西,和吐蕃軍一戰後,李清在豆盧軍中的威望已經達到頂點,軍人們對他們的長官並沒有多大的要求,只要在戰場上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他就是合格的主帥。

  去安西是李清早就定好的計劃,為了那三千安西軍,確切說,現在只剩下不到二千人,他一定要將這支軍隊留在沙州,李嗣業、白孝德、段秀實,或許還有別的自己尚不知道的名將,這些都是最寶貴的資源。

  在封賞聖旨之前,李隆基便下了密旨給他,同意了他提的幾個要求,第一項便是將所借的安西軍補充進豆盧軍,但他必須去給高仙芝解釋,去賠禮道歉。

  離家遠行,須告別妻兒,簾兒挺著大肚細心叮囑著隨行的李驚雁,男人粗枝大葉。只有靠女人細心了,熱水、涼飯;厚衣、薄祅;彷彿堂堂的大唐郡主變成隨行的丫鬟,但這是必須的,想進李家的門,首先就要學會照顧男人,不管是她郡主還是丫鬟。

  小雨不能隨行,她要留下來照料大姐,此刻,初為人婦的她出人意料變得文靜而多愁,依在門口,望著馬上氣宇軒昂的丈夫,兩眼通紅咬著絲帕。

  「娘子,這一去最快二十天,最晚一個月,我一定會來。」李清向簾兒,向小雨揮了揮,放開韁繩,馬徐徐而行。

  「大家在路上要多保重!」

  簾兒微笑著,向丈夫,向所有的將士們揮手道別,可眼裡卻閃著淡淡的淚光。

  安西都護府為大唐四大都護府之首,疆域萬里,自唐初起,大唐便與突厥爭奪西域,唐太宗時,西突厥發生內亂,連年不息,盛唐得到這個最大的便利,消滅了西突厥,逐步控制西域,開元三年,監察御史張孝嵩率兵萬餘人出龜茲數千里,大破大食阿弓達兵,使大唐的勢力範圍延伸蔥嶺以西,達到了歷史頂點。

  安西都護府以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鎮為中心,天寶四年,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為夫蒙靈察,但其常在京城養病,安西安西都護府的實際軍權便掌握在副都護、安西四鎮兵馬使高仙芝的手上,李清要去拜訪的,便是這位大唐高麗名將高仙芝。

  從沙州出發,出了轄內的陽關便是安西界,安西廣人稀,和今天一樣,那裡的人們逐綠洲而居,大唐除了主要設立軍鎮來駐軍控制,除了安西四鎮外,還有播仙鎮、石城鎮等,天寶六年,大唐對吐蕃決定性的戰役便是由哥舒翰的隴右九曲之戰和封常清的播仙鎮之戰組成。

  穿過漫漫黃沙,這一天,隊伍來到了蒲昌海(今天羅布泊)邊緣,除了三百護兵外,李清還有幾員新得的大將隨行,武行素就不用說了,這位羽林軍第一弩箭手一直便是李清親兵隊長,另外一位年約三旬,下頜生有三縷黑鬚,鼻子高挺修長,帶著幾分傲氣的,正是剛從劍南節度使調來的果毅都尉南霽雲,這也是李清向李隆基提的要求,和吐蕃一戰,使他差點戰敗的原因便在於弓弩兵的運用不當,他手下沒有精於弓兵的將領,南霽雲恰恰能補這個缺,李隆基也欣然答應,命兵部將他從劍南調到沙州豆盧軍。

  另外兩位是兄弟倆,不用說大家也猜得到,羌人荔非兄弟,歷史上這兩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天寶名將,羊馬城一戰,荔非元禮以勇猛而名揚天下;荔非守瑜孤身一人阻安祿山南下,射殺數百賊軍,逼安祿山繞道而行,最後他不屈投河而死。

  李清給李隆基的要求裡也提出了收編馬匪一事,李隆基卻迴避了此事,只是准他組建兩千民團協防沙州,於是,那支馬匪搖身便整編成了民團,至於荔非兄弟,李隆基卻不提赦免他們從匪之罪,無奈,李清只能私用他們,但這次帶他倆出來,目的卻是要調開他們,趁機將那支馬匪徹底清洗乾淨。

  蒲昌海在唐朝時尚未乾涸,有赤河(今塔里木河)和且末河注入其中,沿湖兩岸牧草豐美,林木蔥鬱,但此時已入秋,樹葉凋零、牧草枯黃,數十隻巨雕盤旋在李清他們的正前方上空,似乎樹林裡有食物,但苦於枝椏密集,巨雕們無隙可入。

  「三位神箭手,要不要比試比試?」

  李清一指天空那群巨雕,對武行素、南霽雲和荔非守瑜笑道:「射殺那群巨雕,誰殺得多誰就獲勝,如何?」

  旅途上枯燥無聊,李清便想出這個辦法來激發大家的熱情,只可憐那群巨雕也是生態鏈中一環,卻被李清這個枉為後世之人所相中,成了他的活靶。

  果然,他這個提議立刻得到所有人讚成,大家精神大振,尤其是三位神箭手,皆傲然挺胸,不語而應,荔非元禮喋喋大笑,衝上來怪叫道:「既然是比試,那必然需要綵頭,我倒有個好的提議。」

  見眾人眼睛都望著他,他不禁更加得意,眼睛斜向馬車,手指了指李驚雁笑道:「不如請郡主拿一樣東西出來,作為獲勝者的獎賞,大家看如何?」

  荔非元禮雖

  清,卻欺他年輕,一直不肯服他,一路上,他早被李美身姿所傾倒,便厚著臉皮對李驚雁大獻慇勤,一直不離她的馬車左右,李清的親兵們幾次想收拾他,卻被李清制止,他見李清不說話,便更加得意忘形,此時,他當眾提出這個建議,只盼自己兄弟贏了,他也好得到美人之物。

  李驚雁正伏在車窗上瞅著自己的李郎出神,讓她隨李清去龜茲,卻是簾兒主動提出,當然是給她一個機會,但更重要的任務是盯住李清,省得他再帶一個什麼高昌公主、龜茲公主回來,自從南詔阿婉之事後,李清的信譽便在簾兒心中破了產,他如此年輕便居高位,自然是仕女、嬌娘們的眼中目標,據說胡女更加熱情奔放,他常在岸邊走,難保不會濕足。

  李驚雁忽然見所有人都朝自己看來,不由有些窘迫,急縮回到車內,李清見荔非元禮想要李驚雁拿東西做綵頭,早知他心思,心中冷笑一聲,上前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笑道:「有本事就自己上,卻打兄弟的主意。」

  荔非元禮摸了摸後腦勺,嘿嘿笑道:「如果都督願和我比箭,那我奉陪!」

  他明知李清武藝不行,卻故意拿此話擠兌他,他的膽大妄言立刻使李清的親兵對他怒目而視,甚至好幾個還挽起了袖子,李驚雁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擔憂望著李清,不知他該怎麼回答,雖然李清完全可以憑身份不理睬屬下無禮,但李驚雁心中還是希望自己的愛郎拿出點英雄氣概,戰勝這個相貌兇惡醜陋男子。

  這時,旁邊武行素立刻插口向荔非元禮狠道:「我來替都督和你比!」

  李清卻抬手止住武行素,淡淡笑道:「和我比可以,但比什麼箭、怎麼比。則由我來定,可好?」

  荔非元禮看了看南霽雲手上的弓,又看了看武行素手上的弩,不由傲然一笑道:「好!就依你,但是輸了就輸了,不准你拿都督身份賴我。」

  李清搖了搖頭。上前對李驚雁道:「驚雁,你可有什麼東西拿出來當綵頭?」

  李驚雁想了想,取出一把黃金短劍,「這是我爹爹臨行前給我的,我身邊男人能用的,就只有這個了。」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本來想把它送給你,可如果被他贏了,怎麼辦?」

  李清輕輕冷笑道:「你放心,他贏不了!」

  李清慢慢來到荔非元禮面前。將手中金劍晃了一下,笑道:「就這把劍作為綵頭。若你願意,我就出題了。」

  荔非元禮盯著那把黃金短劍。眼光熾熱,毫不思索道:「好!你出題便是。」

  「且慢!」

  旁邊的荔非守瑜縱馬上前,他已經想到了李清所要比之箭,不由歎口氣對大哥道:「我看就不用比了,你必輸無疑。」

  「你為何這樣說!」

  荔非元禮臉一沉道:「我雖然箭術不如你,但比他還是綽綽有餘的,你莫要管,都督出題便是。」

  荔非守瑜見他不聽。苦笑一聲道:「你非要自討沒趣,我也沒辦法了。」

  他回頭對李清道:「我家兄長自以為聰明。抓住了都督弱點,都督不妨出題讓他聽聽吧!」

  李清微微一笑,對荔非元禮道:「你聽好了,這次去見高仙芝,我們就比比看,看誰能說服他不但不要我們還兵,而且還要再給我們一千人,這便是我出的題,你敢比嗎?」

  「這算什麼?」

  荔非元禮怒聲道:「我們講好是要比箭,你這算什麼箭?」

  李清笑了一下,道:「我剛問過你了,比什麼箭、怎麼比,則由我來定,你也應允了,是不是?」

  「是倒是,可是你。

  李清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冷笑道:「我這也是箭的一種,叫『唇槍舌箭』,難道不是嗎?」

  『唇槍舌箭?』荔非元禮不禁膛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旁荔非守瑜歎道:「大哥,你明白了嗎?你和都督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就像你為何不去找小兵比試一樣,都督是主帥,考慮是用兵用將而不是用槍用劍,你明白都督的意思了嗎?你總在都督面前無禮,都督已經一容再容,你卻不知好歹,若再不知尊卑,再不懂為將之道,恐怕回去後就沒有你容身之了。」

  李清猛回頭盯住他,眼睛閃過一絲厲芒,荔非守瑜苦笑一聲道:「都督好手腕,我也是剛剛才領悟都督為何要帶我們出來。」

  荔非元禮雖然粗魯,但他並不笨,他也明白了李清是在借這件事情敲打自己,他臉脹得通紅,向李清躬身施禮,肅然道:「以前是屬下失禮了!請都督恕罪。」

  李清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以後跟著我好好幹,將來總有一天,你也會和你的屬下比箭。」

  說罷,他一催戰馬,上前指著天上的群雕緩緩對三人道:「誰射下的雕最多,我就封誰為豆盧軍第一箭,這就是綵頭!」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驚雁,微微一笑,隨手將黃金短劍收入懷中。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六章 異鄉

  安西都護府設在龜茲(今新疆阿克蘇一帶),至西漢起,它便是各個漢王朝統治西域的中心,此後幾經波折,貞觀二十二年,大唐滅龜茲國,正式在此設立安西都護府。

  龜茲是安西人口最密集之處,駐軍一萬五千人,佔了整個安西都護府駐軍的六成,從天寶二十五年起,唐王朝便漸漸開始將西域的駐軍職業化,把他們的家人從中原遷來,成為軍戶,安西距中原路途遙遠,糧食運送不便,軍人們便屯田以自給,這就是現在建設兵團的歷史淵源,這裡人種極雜,除當土著外,還有漢人、昭武九姓人、盧水胡人;此外,又有突騎施人、于闐人、回鶻人等等。

  李清一行走了整整五日,這一天傍晚終於遠遠望見了龜茲城,這一帶河流縱橫,綠樹成片,白雪皚皚的天山象母親寬闊的臂膀,將它的四個孩子安西四鎮攬入懷中,遠方淡淡的晚霞把汗騰格裡峰的容顏映成寶藍色,輪廓分明浮現在眼前。

  「都督,那就是龜茲城!」荔非元禮興奮得大聲叫喊,他一指前方城池,所有的人都跟著歡呼起來,只見萬丈金光下,城牆巍峨聳立,大唐士兵們執戈而立,高高站在城樓上,傲視著大唐的萬里疆域。

  他們的歡呼聲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望,這裡已經人流如織,兩旁都是低矮平頂屋。或用青石或用黃泥築成,一串串的店舖裡擺著長安來的瓷器和綢緞,不時有牽著長長駝隊的商旅、碧眼高鼻的西域各國使團,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留下一股濃烈的腥膻之氣,這裡的風力比沙州更甚,朔風勁吹,黃昏時已充滿了寒意。當的胡人已早早穿上厚厚皮裘,漢人們的裝束也已經胡化,只有從他們打招呼的口音裡,依稀聽出一些巴蜀之音或長安官話,幾個皮膚粗糙的婦人直直盯著正探頭張望的李驚雁,彷彿在看雪山仙子降臨人間。

  李清放慢馬速。靠近李驚雁的馬車笑道:「你不是來看風景嗎?經過魚海時,那般美景也不見你有此時興奮。」

  終於到達了目的,李驚雁心情大好,她體質較弱,不勝風寒,早已經披了一件大紅狐狸皮的鶴氅,頭上戴著白色昭君套,淺笑一聲向李清低聲道:「李郎,走了這麼久的荒原和沙漠,其實我覺得還是城鎮人多處比較親切!」

  李清亦笑道:「其實我也是這種感覺。不光是我,你看大夥兒個個眼中興奮。想必大家都憋壞了。」

  他看看周圍沒人,便低聲對李驚雁道:「等會兒安頓好。晚上咱們逛街去,就我們倆。」

  李驚雁眼露羞色,輕輕點了點頭。

  在城門處交驗了文牒,一行人進了城,城裡更加熱鬧,龜茲城內約有十幾萬居民,一半左右都是漢人,大多是隨軍的家屬。也不少內的無農民跑來謀生,只見城內店舖鱗次櫛比。城池中等,沒有規劃,感覺有些雜亂,基調以灰白色為主,樹葉都掉光了,顯得整個城內單調而擁擠,頗有異域的風格。

  天色昏黑,各衙門都已關了大門,先期來鋪路的高展刀和高適也不見蹤影,無奈,李清只得包下了一家客棧,給大夥兒休息。

  龜茲城內商人極多,各個客棧都已住滿,只有這個客棧生意不好,房間大半都空著,倒有點讓人奇怪,店掌櫃是個五十多歲的白胖男子,姓吳,長安人,來此處開店已近十年,李清他們的到來讓吳掌櫃眼睛笑瞇成一條縫,嘴都合不攏,幾乎都要咧到耳根,他鄉遇老鄉固然可喜,但老鄉能包下客棧,卻更是錦上添花。

  他趕緊命令夥計們燒水做飯、收拾屋子,又惟恐夥計服侍不盡心,便親自跑去監督夥計們幹活。

  「掌櫃,請慢走一步!」

  李清卻叫住了他,向他招招手笑道:「我有話要問你。」

  親兵找來一把椅子給都督坐下,掌櫃見他雖然年輕,可是氣度卻不凡(當然不凡,一進門便丟了一錠金子給他,讓他眼睛現在還散冒金光)。

  吳掌櫃腳步輕快走上前,垂手陪笑道:「將軍有什麼事,儘管問!」

  「我來問你,高大帥可在城內?」

  這是李清最擔心的,安西疆域萬里,若高仙芝出去視察,也不知要幾時才回來,剛才進城門時,他倒忘記問士兵了。

  「將軍若是找高大帥,倒真是巧了,聽說坎城守捉那邊發生民亂,高大帥率兵鎮壓去了,今天上午才見他馬隊回來。」

  「什麼民亂?」

  李清有些詫異問道:「安西常有民亂發生嗎?」

  「民亂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吳掌櫃苦笑一聲道:「一大家子還有兄弟不合呢!更何況安西有數十個國家,各種民族、部落更是多如牛毛,爭水源、爭牧場,這砍砍殺殺是常有的事,高大帥少說有一半時間都在解決這些頭疼事。」

  李清正想再問問當風土人情,這時,李驚雁的貼身侍女快步走過來,低聲道:「都督,小姐有事找你。」自從李驚雁離開長安後,就再不准侍女叫她郡主,只按普通人家的稱呼。

  李清點了點頭,對吳掌櫃溫和道:「我的手下可能要在這裡住上一陣子,讓你的夥計們伺候好了,走的時候一起打賞。」

  吳掌櫃連連點頭,趕緊到裡間安排去了,李清隨侍女走到後院,李驚雁的房間在最邊上,為裡外兩間,是這家客棧最好的一間客房,雖說是最好,但在李清看來,和長安最普通客房沒什麼區別,桌上擺著五文錢一個的白粗瓷茶杯,用倒是銅盆,可盆上坑坑窪窪,底部全是綠斑,或許還是漢朝張用過的古物。

  上鋪著最劣質的毯,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好幾塊方都已經腐朽,不過床鋪柔軟,被褥全是新的,只有這一點才勉強讓人看得上眼。

  裡面房間裡燈光昏暗,只有一盞油燈,裡面油可能已經不多了,突突抖

  牆上的身影時而拉長時而縮小,外面風聲呼嘯,不時!砰』摔門聲,李驚雁正坐在床頭,眼睛裡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聽見外間傳來李清的腳步聲,她三步兩步跑了出來,在一個陌生的方,女人對男人也就格外依賴。

  「這個客棧的條件是不太好,可是咱們人多,也只能住這裡,真是委屈你了。」

  李驚雁搖了搖頭,手按住胸口道:「條件差一點沒關係,可我心裡就是有點害怕。」

  「有我在呢!我就在你隔壁,不用怕。」

  這是,『咕嚕!』傳來一陣響聲,李清摸了摸肚子,笑道:「走!我帶你到外面吃東西去。」

  李驚雁心中歡喜,連忙囑咐侍女幾句,又回屋披了件衣服,便隨李清出了客棧,龜茲城原是龜茲國都城,城北面是王宮和官署,而南面則是平民聚居區,中間有一條大街相隔,這條街也就成了龜茲城最繁華和熱鬧所在,李清他們住的客棧有點偏,從一條小巷裡走了好久,兩人才來到大街上,後面則遠遠跟著幾個親兵,盡量不打擾他們,但想單獨出來,卻已經是不可能了。

  大街上很熱鬧,到處是酒肆和飯鋪,幾乎每個酒肆門口都站著一個胡姬,在風中凍得直打哆嗦,但還強作歡顏招攬客人,所有的鋪子裡都***通明。明亮燈光帶著笑聲和罵聲從大大小小的門裡、窗裡宣洩出來。

  「李郎,總沒聽你說過你的父母和老家,我問簾兒姐,她竟然也不知道。」

  李驚雁笑道:「你如果不想說,那我就不問了。」

  李清抬頭望著漫天的星斗,回憶著自己的前世,就彷彿這燦爛的星斗,往事似乎歷歷在目。可它們又已經變得極遠極遠,他微微一笑,「其實也沒什麼,我是蘇州人,從小便是孤兒,也不知是怎麼長大的。四處流浪,便到了蜀中。」

  他想起一事,又笑道:「驚雁,當年在中,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把我這個小掌櫃放在眼裡?」

  聽他提起往事,李驚雁有些難為情,微微嬌嗔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當年的情形,長安那些人像蒼蠅似,我只好躲到爹爹那裡去,那會把你這個臭小子看在眼裡。」

  頓一頓。她又笑道:「你人雖臭,不過做的雪泥倒挺香甜的。後來爹爹也雖然學得你的配方,可就是做不出你那種味道。」

  李清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就為了吃我的雪泥。才巴巴兒想嫁給我。」

  「呸!雪泥是小雨做出來的,嫁給你有什麼用,人家才不是為這個呢?」

  「那你說說,是為了什麼?」

  李驚雁聽這傢伙口無遮擋,心中又是羞澀又是甜蜜,想捶他一頓,可旁邊又有人看著,便悄悄將長長指甲一翻。掐進他的肉裡,悄聲恨道:「以後不准想。也不准再問,知道嗎?」

  龜茲的夜裡寒氣襲人,可二人卻宛如春風拂面,李驚雁快樂歎了口氣,低聲道:「李郎,你新年後不是要回長安述職嗎?你去和我爹爹好好談一談,好嗎?」

  「嗯!」李清輕輕點了點頭。

  天空晴朗而佈滿星斗,一顆顆星星在快樂眨著眼睛,空氣清新而寒冷,嘴裡已經可以呼出白氣,兩人似乎已經忘了吃飯,肩並肩在街上慢慢走著,兩人的手早已經不知不覺牽到一起,誰也沒有說話,都在細細品味著兩情相悅的甜蜜。

  李驚雁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飽含著愛戀,他高挺的鼻子、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他自信而堅強的目光、他樂觀而從容的微笑,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麼深深吸引著她,讓她感到無比安全,令她癡迷而不能自拔,此刻,在這座陌生城市裡,她的心已經完全敞開,再也沒有任何束縛,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全身心依偎著他,只盼望著這一刻能永遠永遠,不要消失。

  走過一棵大樹,李清站住了,他緊緊攬住她的腰肢,微笑著凝視她眼睛,此刻他已經感受到李驚雁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可她的眼睛卻變得深沉而熱烈,她柔軟、濕潤的嘴唇似乎在一遍又一遍訴說著同一個字,忽然,她一轉身用雙手摟住他脖子,渾身顫抖著,慢慢閉上了眼睛,美麗的臉龐勇敢向他迎去,這一刻,她忘記了矜持、忘記了羞澀,她愛他愛到了極點,李清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心肝,這股愛力,彷彿光輝四射,將她包圍起來、叫她把過去的苦惱一概忘卻、叫她把所有日夜纏繞她那些幽靈—疑慮、恐懼、鬱悶、煩惱、無助——完全排除、完全摒棄。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的唇才慢慢分開,互相凝望著,頂著頭會心笑著,此刻,他們心再沒有任何隔閡,彼此都已明白對方的愛。

  李清擁著她柔軟的身子,心中充滿無限愛憐,親了親她的耳垂低聲道:「你不是晚上害怕嗎?今晚我睡你外間,替你守夜如何?」

  李驚雁輕輕點頭,「那我叫侍女和我睡。」

  忽然,身旁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兩人扭頭,這才發現他們身旁約三步外,站著一個招客的胡姬,正滿臉尷尬看著他們,她一直便站在這裡,大樹的陰影遮住了她,她不敢出聲、不敢移動半步,彷彿是一個被老師罰站的小學生,只眼巴巴望著這一對忘我的情侶,度時如年,可眼中卻充滿了羨慕之色。

  李驚雁頓時羞得滿臉通紅,躲到李清的身後,用指甲狠狠掐著他的背,埋怨他不看看清楚周圍有沒有人,李清卻打了個哈哈,對胡姬笑道:「我們其實是來吃飯的。

  上一章錯誤訂正,羅布泊依然屬於沙州界,老高看錯圖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七章 高仙芝的忠告

  亮,李清便睜開了眼睛,身上已經加了一床被子,看雁夜裡起來替自己蓋的,房間裡很靜,可以聽見裡屋傳來李驚雁均勻的呼吸聲,她睡得正香但李清的心中卻有一扇門,披上衣服,他躡手躡腳走出去,又輕輕把門帶上,生怕驚醒她的甜夢。

  院子裡沒有人,廚房那邊已經傳來動靜,有夥計起來做飯了,空氣清新而寒冷,寶藍色的夜空裡,星星們依然在不知疲倦眨著眼睛,李清長長伸了個懶腰,心中充滿了輕鬆和愉悅。

  天慢慢亮了,客棧大堂裡擠滿了吃早飯的士兵,李清和幾個軍官坐一桌,有滋有味品著一碗濃厚的羊肉湯,雖然後世的電影裡看多了長官如何和小兵打成一一次兩次可以,卻不能天天為之,否則會失威,軍隊講的是等級森嚴,講的是令如山倒,須恩威並施才是領軍之道。

  雖然近三百人擠在一起,但客堂裡卻十分安靜,沒有喧鬧、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在默默吃自己眼前的食物,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是緊促的腳步聲,門口出現了高適急切而又沮喪的臉,「都督在哪裡?」

  高適是李清派來先探高仙芝口氣的先鋒.他曾遊歷西域.與高仙芝有過一面之緣.也想投到他的帳下.雖然都姓高,但高仙芝是代表李清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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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戰爭背後的戰爭

  寶四年秋,吐蕃寇邊,吐蕃贊普赤德祖贊以大唐在沙界為由,派論莽布支為主將向石堡城增兵三萬,窺視隴右,又派外甥吐谷渾王率軍兩萬進駐九曲區,從側面支援石堡城,而大唐隴右節度皇甫惟明以戰要搶先機為上,也出兵五萬,命副將褚直廉為先鋒向石堡城進擊。

  似乎所有的目光都圍繞在這座石堡城上,石堡城,吐蕃稱作鐵刃城,也就是今天的青海湟源縣,是唐時吐蕃人建造的險要軍事城堡,距城不遠處就是赤嶺(今日月山),唐蕃分界。

  石堡城背靠華石山,面臨藥水河,座落在一座褐紅色的懸崖峭壁上面,三面皆是斷崖,依一條窄徑而築,易守難攻,戰略位極為重要。

  開元十七年三月,朔方節度使、信安王李禕採取遠距離奔襲戰術,日夜兼程殺奔石堡城。吐蕃守城官兵措手不及,傷亡甚眾,石堡城再落唐軍之手,李隆基遂改石堡城為振武軍,留兵設防,自此,唐河西、隴右區連成一片,吐蕃因石堡城丟失,遂向大唐求和會盟。

  但開元二十九年,河西、隴右節度使蓋嘉運不思防務,石堡城被吐蕃偷襲成功,再度失守,後來天寶八年,哥舒翰率數萬大軍進攻石堡城,城上只有四百吐蕃軍,卻擊斃唐軍數萬人,最後才被哥舒翰用計奪下,哥舒翰也因此戰威名大震。被封為西平郡王,由此可見石堡城險要和極其重要的戰略位。

  長安,大明宮紫宸殿內,大唐關於隴右戰役的內閣會議已經進行了整整二個時辰,氣氛異常凝重肅穆,連老邁的禮部尚書席豫也半靠在座位上,繃緊嘴唇,目光嚴峻。此刻,右相李林甫在向大唐皇帝李隆基進行最後的陳述。

  「從長安、鳳翔調撥的十五萬石米已運至州,另外隴右軍畜力不足問題交太僕寺會商,從原州、隴州、鳳州、涼州調集馬、騾萬匹,再由當官府出糧米補償,臣又與左相及戶部會商。從關內、劍南十四州徵集三萬民夫,免其今年租庸。」

  李隆基微微點頭,李林甫做了十幾年宰相,這些事已熟能生巧,自然會辦得妥當,他更關心的是軍隊調配,便又問兵部尚書裴寬道:「調京師軍向鳳翔(今寶雞,為長安西面門戶)增兵之事進展如何?還有河西、安西、朔方各軍府的兵力調配是否已經辦妥?」

  裴寬跨出一步,向李隆基沉聲道:「稟陛下,京師左右威衛和左右千牛衛已開赴鳳翔。河西、安西、朔方各軍府均已處於一級戰備,可隨時聽候調令。所需軍械物資均已調撥完畢。」

  「如此便好,雖此戰是吐蕃挑起。但我軍要掌握戰局主動,前月,西突厥已被回紇所滅,而上月,契丹及奚的叛亂被安祿山鎮壓,北方諸事皆平,惟有吐蕃是我大唐心腹大患,它一日不滅。我大唐便一日不靖。

  李隆基傲然挺立,威嚴的聲音遠遠傳出偏殿。「傳朕的旨意,加封皇甫惟明為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此戰若能拿下石堡城,朕將給有功將士加官進爵,厚賞三軍!」

  一場連綿的秋雨剛剛下過,天空依然在飄著零星的雨絲,戰爭陰雲籠罩著隴右大,在戰爭面前,一切都要服從軍隊,糧食、壯丁、船隻、牲畜,隨時都有可能被徵用。

  鳳翔以西,寬闊的、滿是泥漿的官道上,遮著油布的糧車、裝有麥桿和乾草的大車、輜重車,還有巨大的浮橋船,搖搖擺擺、吱吱嘎嘎向前移動,天空中細雨飄飛、秋寒蕭瑟,剛收過的田畦和路邊的水溝都積滿了雨水。遠方的密林顯出模糊的輪廓。

  唐軍踏著泥濘、冒著細雨,伴著吆喝和詛咒,雜著皮鞭劈啪聲和車軸的吱嘎向西北挺進,聲勢浩大,有如海潮。不時可以看到官道兩旁,躺著奄奄一息牲口或牲口屍體,還偶爾有一輛輪子朝天的大車。有時一隊騎兵衝入這股人流於是士兵們就不斷叫喊、詛咒,馬也立起身子不停嘶叫,一輛滿載糧草大車,就會滾下斜坡,車上的人也跟著滾下去。

  前面,車輛的洪流中間,士兵排成長長的隊列,踩著粘滑的泥濘艱難行進。人流中夾雜著運載刀槍、弓弩等輕武器的馬車,押運兵就趴在車蓬,不斷有人跑出隊伍,鑽進田野,蹲下去。

  再前面是高級軍官的隊伍,大隊親兵擁自己的將軍,不時還可以看見幾輛馬車,裡面坐是文官和參謀,一會走過一片密林,因爭奪休息方而騷亂起來,一會兒又展開隊列,跨過小河,接著便有新的馬車滿載糧食、乾草和鐵蒺藜從兩邊湧入,偶然還有一小隊斥候騎兵搶到這個隊列最前面。

  再往前面是一個被散兵掃過的村子,瓦礫和燒焦的木頭堆中一堵殘破的山牆搖搖欲墜;破碎的油燈,變形的窗戶上扯著一張破紙在風中撲騰。還有一個掉隊的傷兵,綁著朊髒的粗麻布蹲在一輛癱倒的大車上,眼神陰鬱而憂傷。

  與官道平行的二里外便是渭水,數千民夫正艱難拉著一隊大船,發出低沉、有節奏、震人心魄的號子,大船上裝載著各種重型攻城器和車弩,尚未組裝雲梯、巢車、樓車,船舷兩邊還擺著一排巨大的聽,船上還有可怕的霹靂車,需兩百人挽髮;噴發火油的「噴火器,及一桶桶配用的火油,都被重兵護衛著。

  這支隊伍是遠道而來的京師左千牛衛,約有二萬餘人,主帥為將軍薰延光,他們的目的是三百里外的蘭州,行軍異常緩慢,隊伍已走了整整三日。

  一支騎兵隊從隊伍旁飛馳而過,濺起大片的污水,幾個士兵躲避不及,身上臉上都濺滿了污泥,一個士兵跳腳大罵,「**你娘!」

  話音未落,『啪!』一聲脆響,滿是污泥的臉上又多了一條血紅的鞭痕。

  一匹馬從他身邊疾駛而過,帶起一片風聲。

  「董將軍!」

  騎兵隊飛快駛到董延光的身旁,秋雨連綿不絕,寒氣襲人,軍士厚衣不足,軍中已病倒數千人。

  薰延光滿臉褶皺的臉陰沉下來,眼睛裡閃過一絲恨意,還沒到州,士兵已減員兩成,自己的士兵都是府兵,衣甲、被褥都要自備,家境窮

  士兵,還穿著夏天的薄裳,自然耐不住秋寒,而皇甫右軍卻是由朝廷或方供養,同樣是去打仗,可待遇何其不公。

  按照兵部的部署,董延光只駐防鳳翔,防止隴右軍戰敗,被吐蕃突入關中,但他剛剛接到皇上密旨,命他率左千牛衛前去駐防蘭州,皇上此舉的具體用意他卻不知道,這也正是他的煩惱所在。

  「傳令下去,全軍就紮營!」

  他馬鞭一直遠方,又森然道:「命前面的渭州刺史,給我準備三萬件冬祅,最遲下午送到軍中,否則我親自進城去取。」

  邏些,陰影籠罩中的布達拉宮,東昇的太陽正從茫茫滾動著的雲海中探出頭來,瞬間的光輝將布達拉宮照耀成金色,宛如一座巨大的雕像,莊嚴而肅穆,在宮下的廣場上,旗幟飛揚,號角聲嗚咽,三千多吐蕃騎兵列隊整齊,準備護衛他們的贊普赤德祖贊北巡青海。

  在隊伍中央,有一輛十八匹馬拉的車,車身寬大,上面是一頂巨大的橢圓形的帳篷,彷彿一隻神鷹的白色鳥蛋,在朝霞下熠熠閃光。

  低沉而悠遠的長號聲再次響起,在蒼茫的天穹下迴盪,從高聳的布達拉宮上緩緩走下一行黑色的小點,彷彿是一隊出巡的兵蟻,漸漸黑點越來越大,是一群馬隊。近百名甲士簇擁著他們贊普赤德祖贊而來,他年約五十餘,方面大耳,身體壯實,一雙眼睛彷彿雪山上神鷹,閃射著懾人的精光。

  景龍三年,剛剛即位的赤德祖贊迎娶中宗養女,即李隆基之妹金城公主為妻(也僅是側室)。由於金城公主的努力,唐蕃在開元年間確定了邊界,雙方戰事平息,僅一些小規模的邊境衝突,尤其在開元十七年唐奪取石堡城後,吐蕃更是偃旗息鼓。等待時機。開元二十九年金城公主病逝後,吐蕃強硬派開始掌權,以大論倚祥葉樂(本書此人已死於南詔)為代表,他抓住隴右防禦懈怠的良機,於當年偷襲石堡城成功,一舉扭轉戰局。

  又經過數年的積蓄,吐蕃兵力漸漸強大,此時,赤德祖讚的野心已膨脹到極點,他嘗到了偷襲甜頭。八月,派大將鐵刃悉諾羅長途奔襲沙州。卻被沙州都督李清殺得片甲不留,大敗而歸。但箭已上弦,他的目標依然是富庶的隴右,為完成戰略目標,赤德祖贊決定出巡九曲,其實質便是親征,留新任大論尚檢贊主持國內政務。

  赤德祖贊在百騎侍衛的護送下,緩緩來到車駕前,他向前來送行的吐蕃百官一一揮手告別。踏進了帳內,百聲長號聲齊鳴。騎兵開始出發,車駕隆隆啟動,在湛藍的天空下,向著遙遠北方逶迤而去。

  隴右州,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正跪在香案前聆聽皇帝陛下的聖旨,「.卿能早日拿下石堡城,為朕分憂,欽此!」

  「臣皇甫惟明叩謝聖恩!」

  皇甫惟明緩緩起身,從太監手上接過聖旨,笑道:「公公一路遠來不易,辛苦了。」

  宣旨太監是個新面孔,名叫馬英俊,長一張馬臉,卻和『英俊『二字達不上半點關係,歷史上在唐肅宗李亨臨終前的宮廷政變中,此人便是張皇后的得力干將。

  他將聖旨交給皇甫惟明,媚笑道:「恭賀皇甫大人得到了為相的資格(大唐為相必須要先取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資格),他日回朝必能再高昇一步。」

  皇甫惟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著拍拍他的手,給了他一個暗示,回頭大聲喊道:「來人!速帶公公到內室喝茶歇息去。」

  太監馬英俊一走,皇甫惟明又看了看聖旨,嘴角淡淡浮笑,看似清湛的眼睛裡卻閃過了一絲厲芒,皇甫惟明剛剛年過半百,但鬚髮卻已經花白,他出身文官,長期的戎馬生涯沒有改變他儒雅氣質,和高仙芝相比,他更像一個執筆的小吏,渾身透出一股子酸氣,彷彿科考多年未中老舉人,但這只是表象,他城府極深,含而不露,他外表謙卑,卻野心勃勃。

  他是太子李亨的授業之師,更是鐵桿太子黨,身在外心卻在朝堂,李亨位眼看岌岌可危,讓他深感憂慮,為防太子突然被廢,皇甫惟明和所有節度使一樣,用招募新軍名義,悄悄擴大編製,開始私募邊軍,僅短短三年時間便已募私軍三萬人,這支軍隊絕對掌握在他自己手裡,就是為有一天擁立太子登基所用,這一天似乎很遠,但在皇甫惟明的心裡,它卻越來越近。

  握這張薄薄的聖旨,他已經漸漸體悟出李隆基背後的深意,封自己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下一步就是要提拔自己入朝,極可能是任工部尚書,他知道這裡李隆基最擅用的名升暗降的手法,『難道他已經察覺出什麼了嗎?』

  應該是的,皇甫惟明想起年中時忽然封李清為豆盧軍都督,極可能就是知道豆盧軍中發生的事,便派一個無背景、無資歷、無經驗『三無人員』來沙州為官,他是新興的太子黨,皇上派他意思應該是替自己遮掩,防止李林甫借此事發難,打亂部署。

  『哼!』皇甫惟明輕輕冷笑一聲,他知道李隆基似乎是在擔心隴右局勢不穩,但他的真實目的卻是在等時機,大家彼此都明白,但都不說破,就彷彿兩個明眼人在說瞎話。

  『董延光』,皇甫惟明將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兩遍,或許董延光本人並不知道李隆基派他來隴右做什麼,但皇甫惟明卻知道,此人便是未來的隴右節度使,來替代自己的。

  此次隴右戰役便是李隆基等的最好時機,戰役一過,無論是勝是敗,自己都需入朝述職,他李隆基等的就是那一天,或殺掉自己,或架空自己。

  可是,他皇甫惟明又是那樣隨意讓人捏的嗎?皇甫惟明抬頭看了看天色,陰雲密佈,細雨紛飛,他冷冷笑了一下,這場秋雨已經下得太久,是該變變天了。

  他霍然轉身,大聲令道:「傳我的命令,命褚直廉一定要趕在吐蕃援軍未到之前,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下石堡城!」

  他一定要趕在新年前,率大軍凱旋回長安,接受皇帝陛下的檢閱。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九章 高原奇兵(一)

  嘎嘎!』巨大的霹靂車絞盤發出刺耳的聲響,車下唐軍奮力拉扯著數十根粗索,突然爆發一聲大喊,士兵們一齊鬆手,一顆碩大的巨石騰空而起,直向高聳在懸崖上的城堡砸去,卻宛如一顆水滴掉進池塘裡,只在懸崖濺起一絲塵埃,城堡卻巍然不動。

  緊接著,十顆、百顆,接二連三的巨石飛向空中,擊向城堡,大多數卻射程不夠,碰不到城堡的邊,砸在懸壁上滾落下來,剝下大片灰白色的巖片,偶爾幾顆擊中城堡,卻勁力已消,沒有絲毫效果,就彷彿收了賄賂的衙役,板子高高掄起,以挾風帶雨之勢劈下,到了肉上卻沒有一絲力道。

  攻城車、巢車、箭樓在這裡統統沒有作用,百丈高的山崖彷彿浮在雲端,只有靠士兵的血肉沿著長蛇盤繞的狹徑衝上懸崖、在懸崖上用雲梯架上城堡,才可能殺入牆頭,但這三個環節,一個比一個難,一個比一個凶險,勢如登天。

  但戰爭沒有選擇,明知是死也必須上,明知是絞肉機也要毫不猶豫將腦袋伸進去,慘烈攻城占已經進行了兩日,唐軍的鮮血將狹窄的小徑染成刺眼的褚紅,連雨水也洗刷不去,彷彿這是用血巖鋪成的死亡之路。

  路已經看不見,已經被一層又一層的屍首覆蓋,夾雜著殷紅的滾木和亂石,大火在石徑上熊熊燃燒。十幾架雲梯已經被燒得扭曲變形,木頭和下面屍體被燒成一樣的焦炭,分不清哪個是木?哪個是人?

  石堡城彷彿是惡魔的老巢,它需要用人肉和鮮血來奉養,轟隆隆的進攻鼓聲再一次響起,數千唐軍舉著巨盾向山崖衝來,揮舞著戰刀,抗著雲梯。踏著同伴屍體向上瘋狂飛奔,彷彿在和時間賽跑,兩尺長的飛弩箭密如雨點,擊在城跺上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這是對石堡城唯一有效的武器,用巨大的車弩射出。一連發十箭,但它也無法洞穿厚厚城牆,只能將吐蕃軍壓制住,無法用滾木或擂石封鎖道路,這時唐軍唯一可利用的間隙,精心挑選出的數百名善跑健兒在小徑上拚命奔跑,飛弩箭射完之時,便是他們喪命之際,一根飛弩箭需要五百文的成本,密集如暴雨般的箭矢打得就是大唐的國力。

  看過無數評論說李隆基好大喜功。耗光的大唐的國庫,此言大謬。石堡城、積石、播仙鎮、南詔、羅斯,哪一戰不是為了捍衛國家的領土和利益。哪一戰不是為了大唐的榮譽,除非將隴右、河西拱手送給吐蕃人,除非將百萬大唐子女送給吐蕃為奴,除非將西域萬里河山送給大食、吐蕃;這決非好大喜功,這才盛唐的風采,給後世的子孫留下一筆寶貴的財富,反觀今天,實在令人扼腕歎息。

  先回來。數百名健卒終於衝上的懸崖,但他們離勝利依然遙遠。遙不可及,城上的吐蕃軍已經探出身來,數十斤石塊和圓木如雹子一般密集落下,向剛剛觸摸到城牆的唐軍砸去,將他們希望和生念、將他們的慘叫和絕望都統統淹沒在冰冷石頭亂木陣中。

  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木石雨後,懸崖上再無一個站立的唐軍。

  進攻的號角啞了,士兵的腳步停滯了,當一輪血紅的殘陽映照在惡魔城堡之上,照在焦黑冒煙的殘木斷架之上,照在無數失去了生命的冰冷屍體之上,收兵鐘聲終於響起,面對著攻城的失敗和無能為力,主將褚直廉頹然低下了巨大頭顱。

  一支百餘人的騎兵在高原上的密林中飛馳穿行,越過一條條小溪,將一群群羚羊驚得四散奔逃,為首將領年紀約二十六、七歲,他的嘴唇微微上翹,鼻似刀削,目光銳利,顯得自信而堅強,黝黑粗糙的臉龐在一個多月的靜養中變得細膩而有光澤。

  他便是在沙州遭遇戰中受傷的段秀實,此刻他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因刺敵情有功而被兵部破格升為果毅都尉,李清欲留他在身邊,但他卻堅持要做一名斥候將。

  在一個月前段秀實便已經出來,他的任務是繪製一幅從沙洲到九曲區的行軍路線圖,他知道都督的意思,大戰面前,都督決不想做一條守戶之犬。

  圖已經繪出,哪邊是高山、哪邊有峽谷、哪邊有河流、哪邊是森林,都一目瞭然,但在九曲區的一片密林旁,段秀實卻用紅色標上了一條重重的直線,五天前,他在那條直線的始端處發現一支奇怪的吐蕃軍,約二千人,他們盔甲戰袍明顯要比一般吐蕃軍做工考究,他們並不像來作戰的,而是象護衛什麼大人物,在他們中間簇擁著一輛用十八匹戰馬拉的馬車,馬車上是一頂橢圓形的帳篷,宛如一隻巨大的白色鳥蛋。

  憑著敏銳的直覺,段秀實立刻猜到那頂帳篷裡決非普通的吐蕃將領,就算不是吐蕃贊普也會是吐蕃大論一類的高官。

  都督所給的時間已經不多,他無法再繼續追蹤下去,便當即返回沙州,不覺到了落日時分,段秀實一行來到一座低緩的高上,高上空烏雲低垂,霧靄掩住太陽,遠處便是甘泉水,在那片黑松林的背後,便是都督伏擊吐蕃先鋒的之處,沿著甘泉水再走一百多里便是沙州。

  「頭兒,樹林背後好像有動靜。」

  一名感覺敏銳的唐軍伍長發現了異狀,樹林上空似乎冒起一片青煙,輕輕裊裊,在夕陽下顯得十分模糊。

  「那是炊煙!」段秀實立刻判斷出來,對那伍長道:「你帶幾個弟兄去看看,小心點,別驚動他們。」

  他一揮手,招呼其他人,「其餘的都跟我來。」段秀實掉轉馬頭,帶領眾斥候藏進了一片樹林。

  很快,那名伍長飛速趕來,背後跟著五名唐軍,可他去時只帶了三人,段秀實的心放了下來,樹林那邊必然是都督的軍隊。

  他猜得不錯,樹林背後正是李清的五千軍隊,已經紮營,在等候段秀實的歸來,營房緊靠甘泉水,巨大的木柵欄圍成一個半月形,段秀實進了大營,只見一排排整齊的帳蓬和棚子,一行行栓在樁上的馬,還有巨大的武器存放處,一簇簇相架而立的陌刀和長槊宛如新栽的灌木叢,卻沒有篝火,夜風吹來寒颼颼的,在大營的兩邊兩角各設有一座木製高台,哨兵裹著厚厚的外套,在來回巡邏。

  段秀實快步來到李清的帳外,帳簾一挑,迎面走出一人,卻是另一名斥候將項軒,他也剛剛回來,他的任務卻是想南探視,尋找吐蕃上次北上偷襲的道路,也隨便監視吐蕃是否會再次偷襲沙州。

  「段將軍面帶喜色,一定是完成了都督的任務,可喜可賀!」

  段秀實拱拱手笑道

  幸完成任務,那項將軍呢?是否得手?」

  項軒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路是找到了,卻遇到颱風雪,無法前進,只得返回,比不了段將軍啊!」

  聽到此話,段秀實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異彩,「那都督聽到這消息一定大喜過望了吧!」

  項軒的苦澀卻變成了得意,他緩緩點了點頭,「如此一來,都督的後顧之憂便沒有了。」

  「門口可是段秀實?」帳內傳來李清的聲音。

  項軒拍了拍李清的肩膀,笑道:「去吧!都督叫你呢!他今天心情不錯。」

  帳內,李清正在仔細修補他的沙盤,他的沙盤起初粗糙,很多山和路都錯了,這幾個月他已經派人詳細勘察了形貌,基本上將沙州三百里方圓都塑了出來,他這才知道,原來的管轄區竟是這樣大,連羅布泊都是屬於沙州。

  從安西回來後,他立刻投入到備戰中,雖然兵部沒有指派他任務,但李隴基卻下密旨給他,准許他便宜行動,但前提是沙州不丟,不過,就算李隆基沒有給他命令,他也會自作主張行動,為此,他早在一個多月前便將段秀實和項軒派出探路,項軒帶來的是個好消息,暴雪封路,吐蕃軍無法走西北到沙州及安西,這便讓李清徹底沒有了後顧之憂,而現在他的目光便投向了隴右。從沙州到隴右約兩千餘里,主要沿著今天柴達木盆北部,經過大小柴旦最後抵達青海,也就是今天青海湖,穿越青海的南面大非川區,便抵達石堡城,卻是石堡城的背面,從理論上說方向是對。但事實上一路雪山皚皚,山勢連綿,要尋找一條行軍道路談何容易,如果要臨時找路,恐怕到了隴右,也已經是春暖花開。所以段秀實的任務就顯得異常重要和迫切。

  按他所限定的時間計算,這兩天段秀實便該回來覆命,可今天,他剛剛紮下營,段秀實便回來了。

  帳簾一掀,段秀實矯健的身影大步而入,半跪行了個軍禮,「末將參見都督!」

  李清招了招手,命親兵將沙盤抬到一旁,又溫和對段秀實擺擺手笑道:「不必多禮。來!坐下說話。」

  見段秀實坐下,親兵又上了熱茶。李清細細看了看他的眉眼,等他喝了兩口熱茶。這才笑道:「看你的臉色應該是不負我重望,快把圖拿出來吧!」

  段秀實趕緊從皮袋裡小心翼翼取出厚厚一疊圖紙,將它們依次鋪在桌上,指著一條粗重的黃線道:「從這裡到日月山約十天路程,一路荒無人煙,但到大非川時會遇到零散的羌人,這些羌人倒無妨,他們還替我帶了路。要緊是須避開吐蕃軍的游哨。

  李清一邊聽,一邊順著這條黃線向前指看。要渡過六條河,還有一座大山的山凹,一路上森林茂密,湖泊眾多,最後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條紅線上,這條紅線很奇怪,從黃線中間向北延伸,畫卻是虛線。

  李清眉頭微微一皺,眼睛裡露出迷惑不解之意,「這條紅線代表什麼意思?」

  「哦!這條紅線屬下馬上就要講。」

  段秀實走過來,指著紅線起端的圓點道:「屬下在返回時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約三千吐蕃騎兵護衛著橢圓形的白色帳篷車,屬下跟了它整整一天一夜,但是離得太遠,看不見帳篷裡的人,但屬下憑經驗判斷,這帳篷裡不是吐蕃贊普便是吐蕃大論。」

  「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判斷的?你又發現了什麼?」

  段秀實想了想道:「屬下從三點可以判斷,第一、一般吐蕃士兵吃的都是炒麥和乾肉,但這支吐蕃軍隊吃的卻是大米,和普通士兵完全不同;第二、他們的盔甲做工考究、質也優良,所騎馬匹都十分神駿,而且儀仗極多,這也是一般吐蕃軍不能比;第三、他們對那頂白色帳篷護衛極嚴,白天不用說,連晚上也有五百人不眠護衛,可以想像他的重要。從以上三點,屬下便可以下判斷。」

  李清在帳內來回踱步,段秀實說三點已經完全可以推斷出那就是吐蕃贊普,他現在考慮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這赤德祖贊出現對他的意義。

  自己應該是一支突然插到吐蕃背後奇兵,他們絕對不會料到自己會長途奔襲,自己手上已經有近七千人,除留下一千多豆盧軍守沙州,還有五千人,三千安西軍精銳,還有兩千由馬匪整編而得的騎兵隊,應該是一支悍軍了。

  李清腦海裡的念頭越來越濃重,此刻天大的機會就在眼前,正是他建功立業之時,他若不抓住這個機會,才叫傻了呢!

  想到此,他的手指在那個圓點上重重敲了敲,自言自語道:「就是它了!」

  次日,天剛亮,甘泉水開始喧騰,岸邊廣闊的平上,集結著一隊隊盔甲鮮亮的唐軍,一共五千五百人,步兵們也騎著馬,需要戰鬥時他們再下馬作戰,陌刀橫在馬鞍上,兩刃閃著寒光,步兵大將李嗣業昂首而立,威風凜凜,旁邊是他的副將荔非元禮,卻使一把宣花大斧,一張血盆大口顯得更加猙獰,彷彿惡鬼出巡一般。

  一千五百名弓弩手們也騎在馬上,他們腰胯橫刀,鞍橋上掛著圓盾,背上是精鐵打造弩弓,伏遠弩、張弩、角弓弩、單弓弩,射程不同,作戰效果也不同,但並非弓兵才帶弓,和橫刀一樣,弓是每個大唐士兵必備的武器,新任弩兵統軍是南霽雲,這位在安西路上奪下豆盧軍第一箭高傲將軍將把大唐最犀利的弓兵發揮得淋漓盡致。

  騎兵則大多由馬匪整編而成,經過短暫訓練,配以唐軍的先進武器和盔甲,原來那支強悍的馬匪已經脫胎換骨,成為一支精銳的大唐騎兵,騎兵主將依然是白孝德,而副將便是荔非守瑜。

  當然這支軍隊的主帥便是沙州豆盧軍都督李清,此刻,他的白馬在黎明的晨曦中閃爍著亮光,他那高高的銀盔下飄動著烏黑的長髮,他看上去是那樣身材魁梧,威風凜凜,他要要率軍千里奔襲的壯舉,讓所有士兵都為他的無所畏懼而深受鼓舞,尚武的鮮血在每一個大唐將士的身體裡沸騰,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不惜一死的堅毅。

  亮的號角吹響,沙州的大軍默默開始移動,浩浩蕩盪開向遙遠的東方,沒有也歌聲也沒有琴聲,他們是一支高原上的奇兵,前進!讓大唐戰馬鐵蹄在吐蕃的國土上翻飛;前進!讓人頭做成酒杯血;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渡陰山!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章 高原奇兵(二)

  片清朗,遠山成一條黑色的弧線,向東消失在遙遠的裡是黃河九曲區,原是吐谷渾之,唐高宗龍朔三年,吐蕃滅吐谷渾,佔領富饒九曲區,這一帶也就成為了吐蕃進攻大唐的後勤基。

  在石堡城以南約三百里之處,距黃河已不到二十里,丘陵低緩,溪流急,山坡上樹林茂密,長滿了掛著脂香四溢的冷杉、雪松和柏樹,樹林外是大片已經枯黃的草,直鋪到遙遠的積石山腳下,草上隨處可見一群一群在此過冬的牛羊,這裡景色優美,星光和圓月下的夜晚顯得寧靜而美麗。

  但在一片淺湖的北面,卻駐紮著一支吐蕃軍隊,人數約兩萬餘人,沒有柵欄,彷彿散放的羊群,密密麻麻的帳篷一直延伸有一里多,但營中間,卻有一頂白色的,橢圓如鳥蛋的帳篷,像眾星捧月一般被拱衛著,它自然就是吐蕃贊普赤德祖讚的營帳,而這支軍隊,也就是赤德祖讚的外甥吐谷渾王所率領支援石堡城的兩萬吐蕃軍,此時在此駐紮待命。

  在距吐蕃大營約二里的一片冷杉林裡,卻有四雙明亮的眼睛正炯炯有神盯著吐蕃軍大營,銀華似練的月光下,他們發現了那隻鳥蛋般的白色營帳,四人的眼睛裡同時迸發出一絲狂喜,其中一人急摀住嘴,怕自己的激動引來吐蕃的巡哨,這四人正是唐軍斥候,是李清所派出的五十支斥候小分隊中的一支,化裝成放牧的羌民,他們的任務是要找到那隻鳥蛋帳篷,也就是赤德祖讚的行蹤,這支斥候小分隊的頭叫酒延昌,也就是玉門關驛的那個老兵油子,已被升為隊正,憑他豐富的行軍經驗,這支斥候小分隊在尋找了三天後,終於找到了吐蕃軍的駐。

  「十三郎,你們二人速回去報告,我在此盯著他們。」

  酒延昌向手裡呵了一口暖氣,又使勁搓了搓快凍掉的耳朵,痛得一咧嘴,老實不客氣搶過二人的酒壺,道:「你們是騎馬回去,可以暖身子,所以你們的酒壺要留下來。」

  兩名士兵不敢抗命,迅速向樹林深處栓馬之處跑去。

  吐蕃大營裡一片寂靜,士兵們早早睡了,贊普也在營中,沒有人敢大聲喧嘩,一隊隊巡夜的哨兵在帳篷間穿梭巡查,在靠近赤德祖讚的營帳附近卻停了下來,掉頭而去,近五百名吐蕃精兵執劍而立,冰冷的目光比這夜裡的寒氣還甚。

  那白色的帳篷近看卻極寬大,更有數十名贊普的貼身侍衛守在門口,帳篷內陳設金碧輝煌,各種器物皆是用金銀打造,精緻而厚重,桌上有羊脂般的玉瓶,壁上掛著上好的盤羊角、犛牛尾,幾名漂亮的侍女正在收拾被褥,上、床上綴滿了各種色彩絢爛的裝飾。

  此刻,吐蕃贊普赤德祖贊盤膝坐在小几前凝視著眼前的戰報,這是石堡城(吐蕃稱鐵刃城,這裡統一稱呼)的最新戰況,唐軍已增兵至三萬人,正不分晝夜攻打城池,石堡城下所殺唐軍已不可計數,而已軍也損失了一千餘人,但唐軍依然不能越天險一步。

  赤德祖贊默默站起身來,用手沾了點清水輕輕拍了拍額頭,他走出帳外,凜冽的寒風使額頭更加刺骨,但他的思路也變得清晰.隴右一戰,他的目的不是被動防守石堡城,他的目標是隴右那片富庶而溫暖的土,這也是每一任贊普的目標,經過幾十年的養精蓄銳,吐蕃已經到了最強盛的時代,擁有幾十萬帶甲士,更沒有理由不取隴右。

  他的計劃天衣無縫,在石堡城內,有兩萬精兵藏而不露,在大非川,論莽布支率三萬軍隨時出擊,而吐谷渾王的兩萬軍也在待命,都是一天的路程,彷彿兩頭惡狼在遠遠盯著獵物伺機而動。

  赤德祖贊在等,在等待反擊的時機,而此時,唐軍已經疲憊,他們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到來,還在拚命攻打石堡城。

  『是時候了!』赤德祖贊輕輕拍著額頭,現在正是出擊的最佳良機,想到此,他回身低低命令,「速命吐谷渾王來見我!」

  李清的大營卻在一百多里以外,藏在一座山谷之中,這裡是積石山的西段,三百里內荒蕪人煙,嚴冬將至,以遊牧為生的羌民們都紛紛遷去相對溫暖的黃河九曲之,但李清異常警惕,巡哨的範圍延伸到營的二十里外。

  他們一路艱苦行軍,用了十天的時間趕到此,這裡山巒起伏,形複雜,藏身之處比比皆是,離石堡城約四百多里,此時離段秀實發現赤德祖贊已經過了二十天,早就失去了吐蕃贊普的蹤跡,但赤德祖贊既然來監督隴右之戰,就應該離此不遠,除非他已經進了石堡城,那又另當別論。

  三天前,他派出了五十支斥候小分隊四處尋找,可就在天快亮時,李清接到了兩名斥候兵的報告,在此西北約一百二十里外,發現了他要尋找的目標。

  積石山清晨的寒意幾乎要將人凍僵,光禿禿的山谷凝結了厚厚一層白霜,近兩百頂帳篷密集挨著,帳篷外擠滿了吃早飯的唐軍,為了盡可能縮小目標,也為了互相擠著取暖,每個帳篷裡住了近三十名士兵,主帥李清也不例外,李嗣業、南霽雲、

  也和他同住一帳,和士兵一樣席而睡,上只鋪了的毛毯。

  此刻他們已經起床,正圍坐在小桌前,一邊吃著早飯,一邊商討剛剛得到的情報,早飯是一杯熱水、一捧炒麵還有一塊乾肉,幾乎和吐蕃軍一樣,長途行軍也只能如此。

  「一百二十里路,斥候用了三個時辰趕回,若是我們大軍,最少也要四個時辰,若從中午出發,那晚上便能趕到,用夜襲,殺他個措手不及。」

  白孝德用拳頭輕輕捶著桌面,眼睛裡流露出渴望一戰的興奮,此戰若能殺掉吐蕃贊普,這將是天大的功勞,不僅會改變隴右戰局,甚至會影響整個唐蕃的戰略走勢,他眼中的興奮變成了悠然神往。

  李嗣業卻搖了搖頭,「不妥!他們有兩萬多人,可我們只有五千人,幾個斥候他們或許發現不了,可我們五千人開過去,這麼大的動靜,十里外就極可能被察覺,那時兩萬人對五千人,我們贏面很小,我以為還是要再慎重些。」

  「我也同意嗣業所言。」旁邊一直沉默的南霽雲沉聲道:「我們從沙州行軍到此,沒有被吐蕃人發現,應該是僥倖,我估計這和隴右之戰將吐蕃邊哨都調走有關,但路上沒有被發現,並不等於就一直不會被發現,離石堡城越近,敵人的巡哨也就越多,我們是需要萬分謹慎。」

  「哼!」白孝德輕輕哼了一聲,掃帚一般的粗眉向上挑起,不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是為了擊殺吐蕃贊普,我們來這裡幹什麼?斷吐蕃人糧道麼?」

  李嗣業眼睛微微一瞥,見李清盯著眼前的杯子若有所思,似乎並沒有聽他們三人的對話,不禁笑道:「我們爭什麼?都督想必已經有了定計,我們且聽他的!」

  三人一齊向李清望去,李清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抬頭看了他們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既然發現了赤德祖贊,自然要下手,而且要萬無一失,但萬無一失並不是憑空想出來的,而是靠大量的情報來分析,我現在已經有了個想法,但還需要段秀實的消息來證實!」

  「都督說說看,是什麼想法?」

  白孝德聽李清贊同他的主張,不禁大感興趣,李清剛要說話,南霽雲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有一匹戰馬向這邊奔來,約三里。」李清側耳聆聽,不一會兒遠方果然有馬蹄聲隱隱傳來。

  「來了!我要的消息來了。」他霍然站起,大步走出帳去,只見遠方一匹戰馬奔入山谷口,經過哨兵檢查後,逕直向自己這邊飛馳而來。

  「是段秀實的手下!」

  南霽雲眼力非同凡人,他用手擋住旭日平射的強光,五百步外,他已經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很快,戰馬奔近,果然是段秀實手下的一名斥候,他也是一身羌民打扮。

  「都督!段將軍命我來送信。」

  李清接過紙條,展開,裡面只有一句話,「石堡城西北五十里外,發現三萬吐蕃騎兵。」

  李清眼睛裡頓時閃過一道亮色,這個消息證實他的猜測,也給他帶來了戰機,「走!咱們裡面去說。」

  「我一路來時便在想,吐蕃贊普為什麼要親自來督戰,難道僅僅是為了守住石堡城嗎?應該不是這麼簡單,那他是為什麼?」

  李清負手仰望著帳頂,彷彿上面寫著答案,隨即目光平放,眼裡閃爍著深邃的光芒,他淡淡一笑道:「我以為他的目的是想吞下整個隴右區,來偷襲我沙州也是想轉移我大唐的視線,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有兩支吐蕃軍共五萬人在一旁觀望,唐軍攻城正急,他們卻按兵不動,難道你們不覺得蹊蹺嗎?」

  「難道他們是在等待戰機嗎?」旁邊李嗣業忽然插口。

  「對!」

  李清肯定說道:「他一定是在等待戰機,等待唐軍最疲憊最焦惶的時候,然後一舉殺出,裡應外合,就算七萬隴右軍全部壓上,我估計也無法再阻擋吐蕃人的鐵騎。」

  眾人都沉默了,都督說得在情在理,他們不禁為隴右的命運擔心,李清卻一陣呵呵冷笑道:「你們難道沒想到嗎?敵人如果傾巢殺去,那誰來護衛他們的贊普?」

  他緩緩走到帳前,抬頭望著天色,太陽光線雖然強烈,但遙遠的西方,烏雲已經堆成了山,正慢慢向這邊壓來。

  「他該動手了,否則大雪一來,就要封路了!」

  這是一個初冬的夜晚,天空佈滿了暗紫色的雲彩,但沒有下雪,面潮濕,但是並不泥濘,軍隊無聲無息行進著,只是偶然可以聽見戰馬微弱的蹄沓聲,不准高聲談話、不准用火、盡量不要讓馬嘶鳴,一支長長的黑影,沙沙沙急速前進,天空黑沉沉,忽然飄起了濛濛細雨,中間夾雜著雪花。

  離吐蕃大營約還有十里,李清的戰馬忽然停了下來,一直埋伏在吐蕃大營附近的酒延昌被帶了過來,他是趕回去報告最新情況,卻正好在半路遇到大軍,今天早上,二萬吐蕃軍已經開拔,整個營只剩下約三千人護衛著他們的首領。

  「加快速度,丟掉一切多餘和打仗無關的東西。」

  李清一聲令下,唐軍士兵們將隨身攜帶的被褥

  、鍋統統扔掉,加快了行軍的步伐,彷彿一支黑色的吐蕃大營直射而去,毫不遲疑、毫不猶豫,戰刀已經出鞘、箭矢已經上弦。

  戰馬在茫茫的高原上奔馳,像決堤的洪流向北奔騰而去,二十里路,對風馳電掣的騎兵轉眼便道,吐蕃的大營赫然出現唐軍的眼前,馬蹄聲已經無法掩飾,吐蕃哨兵也發現的情況,紛紛大呼小叫,向營裡沒命奔跑。

  「殺進去,一個不留!」

  李清戰刀一指,五千唐軍如巨浪般湧過他的身旁,向吐蕃大營呼嘯而去,大軍橫掃原野,號角聲嘹亮,三千吐蕃衛隊倉促集結,圍成一個圓,將他們的贊普死死包圍在中間,唐軍騎兵衝鋒在前,彷彿驚濤駭浪中的一股惡浪,迎頭打去,兩軍轟然相撞,激起了萬丈狂瀾,將密集的吐蕃軍硬生生撞開了一個缺口,但吐蕃軍也已經勢如瘋虎,轉眼缺口便合攏,將衝進缺口的一百多唐軍吞噬。

  硬衝代價太大,騎兵向兩邊『刷!』一分,後面的箭矢便鋪天蓋射來,一陣人仰馬翻,最外面的幾層吐蕃軍象剝去的外殼,紛紛中箭倒,但唐軍的箭雨並沒有停止,反而更加密集,吐蕃軍的圓盾能遮住身子,卻遮不住身下的戰馬,戰馬哀聲嘶鳴,或委頓倒,或帶著騎兵發瘋般向前衝去,可沒走幾步,還是摔倒在,幾輪箭雨後,三千吐蕃鐵衛已經損失了近四成,吐蕃軍的陣腳已無法保持。

  這時,赤德祖贊頂盔貫甲從帳篷裡出來,他飛身上馬,腰挺得筆直,迎著箭雨、迎著飛雪,他舉劍高聲大喊:「衝上去,殺開一條血路。」

  吐蕃軍立刻開動,馬蹄在草上翻滾,他們避開箭雨,護衛著自己的贊普向東南斜刺而去,但在他們面前卻是等候已久的二千陌刀軍,這是安西最精銳部隊,李嗣業長身挺立,手拄著刀桿,彷彿天神般威風凜凜站在隊伍最前,他眼裡閃現著殺人的厲芒,逼視著眼前衝來的吐蕃騎兵,他忽然大吼一聲,側身閃過,一道寒光起,兩條馬腿已被削斷,再反手一刀,馬上騎兵人頭飛出。

  陌刀手已經跳下戰馬,整齊而有序集結成山一般的刀牆,堵住了吐蕃軍的去路,前有陌刀堵路,後有弩箭追擊,兩旁則是敵人騎兵包抄,似乎已經無路可走,赤德祖讚的百餘貼身衛士見事態緊急,簇擁著贊普脫離了大隊,掉頭向西衝去,至此,吐蕃的騎兵陣終於瓦解,形成一團一團各自為陣,與唐軍拚鬥。

  李清的目光一直盯著那名頭戴金盔之人,悄悄指著他向身旁的武行素做了個手勢,武行素的鋼弩緩緩抬起,冰涼的尖箭對準赤德祖讚的後背,輕輕扣下機簧,一支透甲箭無聲無息、迅疾如電掠空而去,箭鋒彷彿閃過一道火光,正中赤德祖讚的肩胛,與此同時,南霽雲的另一支箭也到了,他卻是射馬,勁箭貫穿了戰馬的頭顱,戰馬慘嘶一聲,然翻倒在,將赤德祖贊掀滾出一丈遠,不等他的親兵救助,唐軍數百騎兵便從四面襲來,長槊揮舞,戰刀紛飛,片刻便將百餘衛士殺光得只剩十餘人,背靠著背將赤德祖贊死死護住。

  在幾百把長槊下面,赤德祖贊面帶慘笑,金盔金甲象徵著他無比高貴的身份,他已經無法站立,這時,李清催馬上來,騎兵們紛紛閃開一條路,李清下馬走到他的面前,平靜望著他。

  赤德祖贊半跪在上,手拄著劍,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血和汗水流滿一臉,但眼睛依然像鷹一般銳利和不屈,死死盯著他前面的敵人,彷彿要用目光將李清撕成碎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李清,如何處置吐蕃贊普,事關重大,李清的目光平直盯著遠方,殺還是不殺,殺的後果和不殺的後患在他心中難以平衡,殺掉他可以打亂吐蕃的戰略部署,甚至使吐蕃內亂,讓大唐三五年之內不會再被吐蕃所擾,但自己所要承擔的政治後果也顯而易見;而如果不殺,自己的風險雖然可以降到最小,但大唐最後將不得不放他回去,吐蕃人的反覆和無信又歷歷在目。

  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在李清心中激烈交鋒,他委實拿不定主意,戰場上的喊殺聲漸漸小了,陣勢散亂的吐蕃騎兵們被陌刀陣和箭陣逐一分割、包圍、殲滅,騎兵將赤德祖贊和他的殘餘衛士包圍得跟鐵桶一般。

  李清忽然冷笑一聲,毫不畏懼迎著這位吐蕃王犀利的目光,驀然間,大漢民族那種緩緩激發的血性在他心中被喚醒了,他的眼睛變得嚴峻而可怕,他的手緩慢、但毫不遲疑向下揮去。

  天空的雪花忽然變大,李情傲然立在漫天的雪花中,一股從未有豪情充溢著他的胸膛,天寶四年十一月初,吐蕃贊普巡視隴右之戰,卻在黃河九曲被千里奔襲的沙州都督李清所襲,三千護衛全軍覆沒,而赤德祖贊被當場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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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歷史上天寶四年秋赤德祖贊行營至羊卓夷塘,被安西都護夫蒙靈察派來的唐軍哨兵發現,可惜兵力太少,但沒有能夠殺死赤德祖贊,十分遺憾。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一章 高原奇兵(三)

  普被殺的消息沒有能傳出十里之外,外圍的唐軍哨兵吐蕃士兵逐一斬殺,李清並沒有停留,簡單處理完死傷部屬後便立即揮兵北上,直撲石堡城。

  此時,在石堡城兩側,一南一北兩支吐蕃大軍已經準備就緒,他們在倒計時,進攻唐軍的弓弦越拉越滿,一觸即發。

  可是,在他們身後五十里外,卻埋伏著另外一支軍隊,像一頭發現了獵物的狼,正用恆古不變的耐心等待著機會來臨。

  石堡城,唐軍的進攻已經進行了快一個月,損兵過萬,但城堡卻巍然不動,城堡之下兩里外,三萬唐軍無依無助,茫然矗立在廣袤的高原之上,寒風刺骨,旌旗已經結冰,被凍成了半凝固狀,天空陰沉,烏雲低垂,一場暴風雪眼看將至。

  轟隆隆戰鼓聲響起,從陣營裡衝出二千唐軍,他們扛著雲梯,趕著數百頭牛馬向狹窄的山徑進發,牛馬的尾巴都塗上了厚厚的火油。

  這是褚直廉所用過的最有效的辦法,可以大大減少唐軍的傷亡,而且衝上懸崖的次數在不斷增加,甚至五天前還發生了和吐蕃軍的城頭肉搏戰,險些攻進石堡城,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大量的牲畜屍體也阻礙了山路,流出鮮血凝結成了刺眼的紅冰,使唐軍的進攻速度開始減緩,再也沒有前幾天令人激奮的效果。甚至使唐軍進攻變得更加艱難。

  趕到山口,唐軍點燃了牲畜們的尾巴,牛馬受驚,沒命向山上衝去,唐軍跟在後面狂奔吶喊,腳步機械而沒有激情,彷彿只是走走過場,一個月來無數次的失敗。早已經磨掉了唐軍的信心,但吐蕃軍卻氣勢高漲,石如雨,圓木似冰雹迎頭落下,直砸在一群奔牛的頭上、身上,奔牛們一聲聲悶哼。接二連三滾翻下山去,跟在後面的唐軍躲避不及,被撞翻一大片,唐軍開始動搖、潰退、返身逃竄,但山腳有監軍威逼著,只得回頭再次進攻,潰退了又進攻,來來去去,每次如海浪,喊殺聲震天。可到了頂峰便停止不前,竟無人敢衝上懸崖。只躲在狹道邊上向城上放箭。

  褚直廉大怒,拔劍狠狠吼叫道:「給我不停擂鼓。從現在起,都尉以下軍官全部輪番去攻城,不上懸崖者皆斬!」

  一個月攻城不利已經將褚直廉累得筋疲力盡,他想收兵回州,但皇甫節度使的進攻另一個接著一個,有時一天連來七、八道軍令,他的最後期限只剩下三天,再不下城。斬!

  褚直廉彷彿一個輸紅了眼賭徒,他孤注一擲。將所有的賭本統統壓了上去,旁邊所有的軍官都大驚失色,卻無人敢說一句話,身邊的前鋒大將王難得打手簾仔細凝視城頭,企圖從吐蕃的防守中尋找出破綻,他已經找了一個月,什麼都沒有發現,但今天卻不同,或許是在壓力之下,他終於發現了問題。

  「褚將軍,末將發現了一個疑點。」

  褚直廉回視著他,怒道:「什麼疑點?你他娘直接說就是!」

  「是!」

  褚直廉的暴躁讓王難得額頭上汗流了下來,他急道:「一個月前我便發現城上的吐蕃守軍約有二千人,這一個月中,我們殺死了也至少有一千人,可現在你看城上的吐蕃守軍依然是二千人左右,難道陣亡之人又死而復活了嗎?」

  「這是什麼疑點,難道他城裡沒兵補充嗎?」

  忽然,褚直廉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滾圓,『自己進攻了一個多月卻不見吐蕃人的援軍,這不可能!難道吐蕃人還留了一手嗎?』

  他忽然明白過來,目光急向日月山的兩端看去,突然,大上似平空起了一聲驚雷,日月山兩邊殺出不計其數的吐蕃騎兵,兩股吐蕃軍迅速匯成了無邊無際的海洋,彷彿驚濤駭浪、彷彿狂潮洶湧,揮舞著戰劍,厚重的鎖子甲將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猙獰的眼睛和一隻血盆大口,冰冷的眼睛裡射出吃人目光,石堡城中號角聲聲,城牆上忽然湧出了密密麻麻的軍隊。

  「結陣!結陣!準備迎戰!」

  褚直廉急得嘶聲吼叫:「弓箭手!弓箭手在哪裡?」

  但唐軍信心已失、士氣低落,已經有戰馬開始戰慄,嘶溜著向後『嗒塔!』退卻,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懼意。

  吐蕃軍騎兵越來越近,馬蹄聲勢如奔雷,扯起漫天的殺氣,迎著唐軍顫抖的箭雨,毫不憐憫、毫不停留,揮舞著戰劍向唐軍殺去。

  唐軍潰敗,褚直廉戰死在軍中,七萬吐蕃軍一瀉千里,張開大嘴向隴右大撲去。

  一片、兩片,無數片,天空忽然下起了漫天的大雪,今冬的第一場大雪終於來臨了。

  已經到了一更時分,天間扯著漫天的風雪,斜刺裡潑撒向大,迷霧滾滾,三步之內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呼嘯的風聲,在近處卻聽見沉重的呼吸聲,還有戰馬的響鼻聲,一支軍隊在風雪中艱難行軍,向石堡城方向而去,這自然便是李清奇軍,他們等待的機會終於來臨,吐蕃軍大隊已經追殺潰敗唐軍去了,石堡城防守空虛,正是難得的良機,但暴風雪的突然來臨卻打亂了他的部署,原本一個時辰的路程,他們足足行了三個時辰。

  四千餘唐兵終於趕到了石堡城山崖之下,山崖下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唐軍在松林裡休息了一會兒,這時風雪漸漸停了,北面又吹來一陣淒厲的風,將厚密的彤雲推走,星星鑽了出來,懸崖上空的月亮向西移動,在暴風雪後的殘雲中發出黃光,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輕軟的被褥,散發著金黃的淡光。

  天空清朗,但氣溫卻急劇下降,士兵們凍得連連跳腳,他們七手八腳砍去並扯下懸崖上枯萎的籐蔓,露出光溜溜的石壁,李清仰望筆直的懸崖,撫摩著凍得硬幫幫的石壁,低聲向後招了招手,「開始吧!」

  士兵們很快趕來了一大群白色活動物體,從它們『咩!咩!』的叫聲中,知道它們是羊群,李嗣業隨手拎起一隻羊,遲疑望了望李清,道:「陽明是從哪裡聽來的,這個辦法我就從沒有聽說過。」

  李清微微一笑,「我也是自書上看來,卻也沒有親眼見過。」

  他拍了拍石壁,信心十足道:「現在雖然不到大小寒,但這裡勢高,比中原卻要冷得多。」

  李嗣業點了點頭,「那就試試看吧!實在不行,咱們還是從正面上去。

  說著,他抽出橫刀,手起刀落,一道血箭標出,剁下了一條羊腿,他立刻乘著血熱,按在壁上,頃刻間鮮血成冰,竟將一條羊腿牢牢的凍在石壁,李嗣業隨手用刀面一拍,刀嗡嗡顫響,羊腿卻絲毫不動,「好!真成了。」

  李嗣業大喜,又斬下一條羊腿按在石壁上,頃刻便好,又等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踏上去,羊梯十分結實,他近二百斤的身軀踩上都穩絲不動。

  「大家動手吧!」

  數十名專門挑出的會武藝的士兵,立刻開始了他們搭建羊梯工作,一旦羊梯建成,李嗣業就要親率五百唐軍從後山爬上石堡城。

  而李清卻率領三千人轉到石堡城正面,這是他的雙保險,如果後山失敗,他便從正面直接撞門強攻,時間一點點過去,漸漸已經到了四更時分,月光明亮,可以遙遙看見城頭上幾個小黑點在來回移動。

  這時,段秀實從後山跑來稟報,羊梯已經搭好,李嗣業率五百人已經上了懸崖,但城牆上面有士兵巡哨,無法攀上去。

  關鍵時候到了,李清微一沉吟,他一揮手,三千名士兵從埋伏處衝出,向石堡城下狹窄的小徑衝去,可剛剛靠近,立刻被城上的吐蕃士兵發現,城上的叫喊聲頓時響成一片,城上的守軍只有數百人,突來的大隊唐軍讓所有吐蕃軍都驚慌失措。紛紛都趕來守城,石塊、木頭如雨點般落下,封鎖了狹窄山徑。

  且說李嗣業,他率領五百士兵已經無聲無息上了懸崖,從城牆到懸崖邊只有一丈餘寬,但城牆卻十分長,足有三百丈延伸,上面十幾名吐蕃軍在來回巡邏。五百名唐軍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住城牆,等待著前方的消息。

  忽然,城上一陣大亂,叫聲、罵聲連一片,守城兵力不足。十幾個巡哨的士兵跑到下面去幫忙搬巨石封堵城門,防止唐軍用巨木撞開。

  機會來了,南霽雲細心聽了一會兒,上面已經沒有人,他和荔非守瑜對望一眼,同時點了點頭,兩人背上大袋箭壺和鉤索包,將綁著飛鉤的箭對準了城垛『嗖!』射去,兩隻飛鉤拖著長長繩索,劃了個漂亮的弧線。準確鉤住了城牆內側。

  兩人拉了拉,十分緊。便同時用力一縱身,向城上攀去。牆壁被凍得十分光滑,根本無著力之處,好在兩人的靴上都綁了麻繩,勉強有點摩擦力。

  此時他倆已經懸在半空中,下面是百丈高的懸崖,若一個吐蕃兵發現鉤繩,他倆都將摔得粉身碎骨,五百唐軍也將無一倖免。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南霽雲離城垛已不到三尺,頭頂上卻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一名吐蕃士兵竟出現在他面前,兩人面對面看著,都呆住了。

  原來留守石堡城的守將正是率軍偷襲沙州主將鐵刃悉諾羅,他因沙州吃敗仗,被貶來防守石堡城,相對野戰,他更精於守城,在他的防守之下,唐軍攻了整整一個月都沒能拿下這座城池,但剛才李清突然攻城讓他措不及防,他立刻將所有士兵調來搬運巨石堵門,但當他發現南北兩邊及西面城牆都沒有人巡視時,當即各打發一人回去,到西面城牆的吐蕃士兵卻正好看見了南霽雲。

  南霽雲搶先反應過來,他隨手抽出腰間的橫刀,狠狠向吐蕃士兵飛插而去,橫刀鋒利無比,一下子戳穿了他的頭顱,吐蕃士兵慘叫一聲,倒而亡,但南霽雲因為用力過猛,單臂難支身體,一下子又滑下去了一丈多,繩索將他的手掌磨出了血。

  吐蕃士兵慘叫聲,卻引起了另外兩名吐蕃兵的注意,藉著月光,他們遠遠看見那名吐蕃士兵倒在上,一柄長刀插進了他的面孔,兩人頓時嚇得大喊大叫起來。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荔非守瑜一把爬上了城垛,卻看見二十幾名吐蕃士兵向這邊衝來,他來不及細想,摘下弓搭箭便射,他眼疾手快,箭無虛發,每一箭去便有一人翻身倒,忽然,兩支箭同時從側面射出,卻同時射穿兩名吐蕃軍的咽喉,荔非守瑜回頭看去,只南霽雲已經傲然戰立在城垛之上,他手挽射鵰弓,臉微微仰著,斜睨著吐蕃軍,又一聲弦響,還是兩箭齊出,同時射穿兩名吐蕃軍的喉嚨。

  「好箭法!」

  荔非守瑜讚了一聲,見二十幾名吐蕃軍幾近射殺殆盡,他立刻掏出十幾把鉤索,鉤住城牆,長索向下扔去。

  這時,鐵刃悉諾羅已經得知有唐軍從西面翻上,他立刻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又氣又急,也顧不上堵門,當即率領二百多人向西面城牆衝殺而來,剛上城頭,但迎面卻見一支箭矢飛來,快若閃電一般,他本能一低頭,箭矢射穿了他的頭盔,帶出去十幾丈遠,鐵刃悉諾羅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抬頭,只喝令士兵衝上前去砍殺,但已經晚了,李嗣業率領第一批唐軍已經爬上城牆,他哈哈大笑一聲,拔刀衝進了吐蕃士兵的人群之中。

  隨著爬上的唐軍越來越多,勝利的天平已經向唐軍傾斜,一個時辰後,對大唐和吐蕃都至關重要戰略要石堡城終於易手,被唐軍佔領,四百名吐蕃士兵悉數被殲滅,鐵刃悉諾羅則被李嗣業生擒,此刻城門大開,大唐的龍旗在石堡城上高高飄揚,山下唐軍歡呼著蜂擁而上,李清摘下頭盔,向石堡城奮力揮手,他的臉上露出了無比燦爛笑容。

  天寶四年十一月,剛剛斬殺吐蕃贊普的沙州都督李清,再次偷襲石堡城得手,隴右戰局逆轉,正勢如破竹的論莽布支和吐谷渾王倉皇撤軍,唐軍乘勢反攻,吐蕃軍大敗,被殺死和降者不計其數,最後領不到三萬人逃回了九曲。

  十二月下旬,大唐皇帝李隆基命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進京獻俘,又命李清兼隴右、河西節度副使,在皇甫惟明不在之時代管軍務。幾乎同時,李清妻簾兒在沙州產下一女,母女平安。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3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遠謀

  戰馬在河西走廊上飛馳,這裡是大唐養馬的基,天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可此時,茫茫的白雪將這片富饒的土厚厚鋪裹,河水結冰,天寶四年的冬日格外寒冷,連樹枝上也掛滿了晶瑩的冰條,玉樹瓊枝,延綿千里。

  這支騎兵正是從沙州趕回隴右的李清一行,奪取石堡城的蓋世之功和殺死吐蕃贊普的膽大妄為,就彷彿兩個分贓不均的強盜,使朝中吵翻了天,太子黨、相國黨明爭暗鬥;台上的、台下的,一直較勁不休,遲遲無法定論。

  可李清卻已經不在意這些了,他的心還沉溺在家中,沉溺在他的剛剛出世的心肝乖寶寶身上,她長得極像媽媽,也有一雙小小的、彎彎的眼睛,可她的神情卻酷似自己,那種無法用言語描述、那種父女間獨有的、讓他心靈顫抖的無限憐愛,使他一直癡迷至今。

  想到自己的女兒,李清眼裡立刻浮現出醉心的笑意,似乎她的奶味還在淡淡回味在唇邊,她柔嫩的嘟嘟小嘴,那種沁人心脾的感覺還留在臉上。

  一行人早過了甘州,再行五十里,前方便是涼州,李清見眾人滿頭大汗,熱氣騰騰,便拉了拉韁繩,讓馬速放緩,回頭對眾人笑道:「大家到前面的驛站歇息片刻吧!」

  說著,他又留戀回頭向沙州方向望去,心中暗暗歎了口氣,褚直廉戰死後,皇上便命李清暫時代理河西、隴右節度副使之職,皇甫惟明眼看要進京述職,他必須趕去和皇甫惟明交接日常軍務。

  「現在戰馬還不算乏,不如我們再跑一段。」旁邊的荔非元禮笑道。

  李清抬頭看了看天色,陽光清亮,幾片灰雲懶懶飄在空中。

  「也好!大家再辛苦一下,直接去涼州過夜。」

  「走!」他揚手一鞭,戰馬吃痛,長嘶一聲,縱身躍出,像一桿標槍,筆直向前飛馳而去。

  州,皇甫惟明的書房裡,窗簾都放得嚴嚴實實,光線昏暗,這位鬚髮花白的兩鎮節度使正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慢慢踱步,隴右的意外獲勝讓他本來已枯死的心又近十五萬人,再加上新募軍和私募之軍,林林總總少也有二十萬,就彷彿後世掌控了國有資產的老總,皇甫惟明若不想己的人生目標,那才是不可思議之事,他的人生目標很簡單,擁立太子李亨即位,而隴右之戰後,他要進京獻俘,機會終於來了。

  但褚直廉的陣亡卻又打亂了他的計劃,他走後,何人來替他鎮守隴右和河西?這就是他所擔憂之事。

  在他書房裡,還坐著另一個人,此人便是皇甫惟明的心腹大將王難得,他默默注視著上司,目光時而歡喜、時而愁思,閃爍不定。

  褚直廉死後,他便成為皇甫惟明最信任之人,這次進京獻俘,他也將跟隨,他的任務便是率二萬人押解吐蕃戰俘,兵在精不在多,這兩萬人是皇甫惟明的私軍,是由兩鎮中挑出的最精悍之軍組成,包括從沙州豆盧軍中抽走的那二千八百人。

  「使君,有句話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甫惟明渾濁的老眼閃過一道精光,瞥了他一眼,「講!」

  王難得先挑開窗簾一角,望了望窗外,窗外親兵環護,戒備森嚴,他這低聲道:「李清向安西借兵,那高仙芝也極可能知道了豆盧軍之事,他若向皇上密報,皇上豈能不生疑?豈能不防備?所以屬下認為這次皇上命使君進京,恐怕其中必有深意。」

  皇甫惟明輕笑一聲,頰邊法令紋深浮露,口氣淡淡道:「高仙芝說了又怎樣,他自己不也私募了一萬突騎施騎兵嗎?還有,那安祿山的五萬私軍你當皇上不知道萬人,這算少的,皇上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再者,我也相信自己屁股不乾淨之人是不敢隨意告發別人,諒他高仙芝不

  「那李清呢?他會不會告發使君?」

  李清奪取石堡城,讓所有在石堡城下失敗之人都為之嫉妒,王難得也不例外,而且他還殺了吐蕃贊普,王難得更是輕視,太嫩了,一點官場頭腦都沒有,若將贊普押解進京,現在少說也是國公了,擅自殺了赤德祖贊,所以朝廷的封賞才會遲遲下不來。

  皇甫惟明卻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不是什麼事都能對下屬講的,就是心腹也不行,事實上他何嘗不謹慎,從李隆基派董延光駐防蘭州,皇甫惟明便心生了警惕,如果李隆基任命董延光來替代褚直廉做隴右節度副使,那他便立刻可以判定,李隆基召他進京一定是想除掉他,然後用薰延光為隴右節度使,來穩定隴右局勢。

  但是,李隆基卻任命了李清來代理隴右節度副使,而且又將董延光調回鳳翔,這讓皇甫惟明放下心來,說明李隆基暫時還沒有動自己的計劃,可以進

  對於李清,皇甫惟明是觀察了很久,他起初一直懷疑李清是李隆基安插到河西、隴右的一枚棋子,但太子的密信中說,李清此人還算可靠,又從他處理豆盧軍一事來看,便知道他心是向著太子,確實可以放心,有他在,一旦朝中有事,自己還能回來。

  想到此,皇甫惟明微微一笑,對王難得道:「此事我自有分寸,我已經發加急給李清,這兩天他就該來了,交代完我便動身,我叫你來是想讓你早一點準備,免得行程倉促而考慮不周。」

  他從懷中取一本厚厚的清冊遞給了王難得,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道:「這是這次隨我進京的兩萬士兵,你早一點去將他們調配妥當。」

  王難得接過,躬身施一禮領令而去,皇甫惟明拉起窗簾,房間裡立刻變得明亮起來,忽然,他遠遠看見一親兵領著一人匆匆而來,遇到出去的王難得,兩人寒暄了幾句,便拱手告辭,進了院子,皇甫惟明看清楚了,來人正是李清。

  「來得好快!」

  皇甫惟明自言自語,隨手又將窗簾放了下來。

  李清剛到州,先去了官署,卻得知皇甫惟明在家裡,又掉馬趕來,雖然這個節度副使只是代理,並非正式任命,但皇甫惟明進京不在,這隴右、河西也就是他說了算,責任重大,李清不敢大意,匆匆來見自己的頂頭上司。

  只到院子,李清便見書房的窗簾徐徐放下,他已經看到自己了,捨去冬日裡明媚的陽光,他莫非有什麼見不得光之事要和自己談嗎?

  李清搖了搖頭,應該不會,且不說交淺不能言深,就算是多年老友,但多時未見,這初見也是敘舊而不是密談。

  李請和皇甫惟明實際上只見過兩面,一次是他初到沙州上任,特在中途來拜見過一次,另一次就是上月隴右之戰結束,皇甫惟明專門來迎接他又見過一次,後來他便回了沙州,直到幾天前接到兵部調令和皇甫惟明的急信,這才趕到州,第三次見他。

  「屬下見過使君!」

  李清向他行了個軍禮,皇甫惟明的臉上呵呵笑開了花,一步上前。拉起李清的手,卻左右打量他的臉,啞然笑道:「上次見陽明留了鬍子,怎麼現在又刮去了?」

  李清摸了摸光溜溜的青下巴,苦笑一聲道:「並非不想留,只是留了鬍子怕扎痛小女的臉,回去便將它刮了。」

  「我也聽說了,恭喜陽明老弟啊!」

  他又從腰間摘下塊玉珮遞與李清,笑道:「這也是塊古玉,能鎮邪避妖,算是給小娘的見面禮。」

  「多謝使君!」

  李清接過收好,這才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來,「我急急趕來,就怕誤了使君的行程,現在看來還好,不知使君幾時上路?」

  「我急喚你來也是為此事。」

  皇甫惟明拉著李清的手走到茶几邊,指了指椅子笑道:「來!我們坐下談。」

  李清坐下,又有侍女來給他上了茶,皇甫惟明隨手從桌上取來一份開元雜報,指了指上面的消息笑道:「夜襲石堡城,陽明現在可是我大唐名人了。」

  開元雜報發往全國,李清也早已看過了,他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卻反而有點憂心道:「我這次率軍千里奔襲,全仗手下的士兵們英勇無畏,也算立了不小的功,但朝廷卻似乎一點說法都沒有,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士兵們眼睛都望穿了,此次使君進京,還望督促一下朝廷,莫要讓邊關將士們失望。」

  聽李清談起此事,皇甫惟明鼻子重重一哼道:「此事全是李林甫在背後搗鬼,只因陽明是太子黨人,他就百般刁難,你放心,此事太子定會為你全力爭取。」

  說到此,皇甫惟明眼光一挑,盯著李清語重心才長道:「其實做官最要緊的是站好隊,陽明一向深得太子信賴,有無數人在彈劾你擅殺吐蕃贊普,要求嚴懲於你,可只有太子在極力為你辯護,這份愛護下屬之心古來少有,望陽明也要忠心耿耿,好好回報太子。」

  他的意思,李清自然懂,無非是在告訴自己,他也是太子黨人,要自己聽命於他,李清肅然道:「使君這次回去若能見到太子,請替屬下轉告他,李清敬他重他,一切如舊。」

  但究竟是哪一種舊,他卻不說,雖然說得有一絲含糊,可是李清果斷的表態卻讓皇甫惟明十分滿意,他起身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隴右我就交給你了,這是我們太子黨固有的盤,你要抓緊了,有什麼不決之事,可向太子請示,或派人向我稟報。」

  話點到為止,皇甫惟明又拍了拍李清的肩膀,笑道:「明天一早,在官署辦理軍務移交手續,然後我下午便立刻離開隴右前往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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