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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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8849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東宮案(六)

  是夜,李林甫以幼子過週歲為由,請了部分朝臣到家裡小聚,所來皆宰相黨骨幹,濟濟一堂,約二、三十人,大堂裡吵嚷翻天,乳娘抱了孩子出來抓周,一把抓住個官印,更是惹來一陣陣驚歎聲,虎父自然無犬子,李林甫只捋鬚微笑不已,他見時辰已到,便藉口更衣悄然退了下去。

  李林甫的內書房裡燈光昏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護衛嚴密,房內,幾個核心人物正聚在一處各自沉思不語,等候李林甫的到來。

  他們都是李林甫所信賴的人,有口素心葷、人老色不衰的左相陳希烈;有體形修長俊美、氣質倜儻的吏部侍郎楊慎矜;有手段狠辣、不知憐憫為何物的御史中丞王:=|溫。

  但今天卻多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金吾衛參軍楊釗,雖然剛才酒桌上無大小,但那是指酒酣耳熱之時,而此刻酒已醒席已撤,眾人不得不對這個職位雖小卻在酒桌上異常活躍、滿口阿諛的楊釗另眼相看。

  最瞧不起楊釗的莫過於資歷深厚的陳希烈,從南詔歸來後,此公將養了半月,方才徐徐恢復了雄性功能,又彷彿一隻回春的爬蟲,又穿游於妻妾教坊之中,對於同為雄性,且不知天高厚便敢來和他套近乎的楊釗,陳希烈還是保持了他的宰相風度,並沒有差人將他亂棍打出,而是對他視而不見,偶爾鼻子一哼,『無非有個堂妹被寵,裙帶之輩,竟敢與老夫稱兄道弟!』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咳,李林甫的長長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眾人急忙站起躬身施禮,李林甫笑著擺擺手,示意眾人坐下,「老夫來晚,讓各位久等了。」

  「相國大人不來,我等就算等上一年又有何妨?」

  聲音尖起,語氣慷慨激昂,大有一副我不入獄誰入獄的氣勢,眾人一齊怒目向楊釗望去,此人也忒無恥,無時無刻的阿諛,他自己要等一萬年也沒人睬他,偏要將眾人也拉來墊背,李林甫卻微微一笑,拉過楊釗再一次給眾人介紹道:「這位楊釗楊大人,想必大家在酒桌上都認識了,我在這裡再介紹一次,玉真公主的堂兄,前途無量,以後大家多多關照他。」

  楊慎矜瞥了楊釗一眼,卻嘴一撇冷笑道:「楊參軍詼諧活潑,吃飯時已向大家介紹過自己,好酒好賭好色卻不好學,官場中必能游刃有餘,哪還需我們關照,倒是有玉真公主這個靠山,還得請楊大人將來多關照我們才是。」

  眾人聞言一起撫掌大笑,「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李林甫見楊釗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便笑著拍拍他肩膀道:「楊侍郎這樣說是沒把你當外人,開開玩笑活躍氣氛也是不錯,等會兒說起正事,恐怕我這書房就得變成寒窟了,各位請坐,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了。」

  聽到『正事』二字,眾人笑意漸斂,各自尋位坐了,相國以為幼子辦週歲為名將大夥兒召來,恐怕事情非同小可,去年也是這時候,長安縣令柳升案發後,李林甫以納妾為名將大家召來,開了一次會,群策群力,最後扳倒了李適之,貶了韓朝宗,還差點將太子逼死,要不是成都李道復出事,如今坐在東宮的,或許就不會是李亨了。而今天再一次聚會,大家都猜到了定是為今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太子丈人杜有鄰案,眾人都心知肚明,這東宮案比上次的柳升案要嚴重得多,只要策略對頭,太子李亨被廢的可能性極大。

  李林甫坐到自己的老舊籐椅上,半閉上眼,沉思了半晌才道:「今天找大家來兩件事,一件是杜有鄰案,皇上已經表態,放太子一馬,但又想借此機會清洗一批官員,所以才命我嚴加審查,我想既然皇上將此案直接交給我,而不是交給御史台,恐怕他的意思還是想以清洗東宮官員為主,將太子黨壓到最小,所以我就想和各位敲定一份名單。」

  不等李林甫說完,陳希烈卻自持資格老,笑呵呵站起來又替李林甫補充道:「尤其要抓首惡,韋堅、席豫、陸景融、張筠、高仙芝、王嗣業、章仇兼瓊、皇甫惟明,他們這些人都是重點,這次不可放過了。」

  說了幾句,卻見眾人個個沉默不語,無一人應和他,心中頓覺不妙,再看李林甫,臉上雖然笑容依舊,但目光寒意濃重,他心中一陣發虛,連忙笑道:「此乃我個人拙見,僅供各位參考、參考。」

  李林甫見他打斷自己的話,心中微微不悅,但臉上卻絲毫不露,只呵呵笑道:「現在時間不多,得長話短說,各位可回去各自準備一份,明天交與我,只要記住一個原則,平庸、無能、老邁統統不要動,只揀一些精明能幹的,而且還要抓住他們的把柄。」

  李林甫眼一掃,卻見楊慎矜欲言又止,便不悅道:「慎矜,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別吞吞吐吐。」

  「相國大人,屬下確實有一個

  「講!」

  楊慎矜猶豫一下,便道:「如今朝野兩黨分明,皇上用用西打東,再用東壓西,才保持一個平衡局面,若我們將太子動得狠了,兩黨失去平衡,皇上會不會對我們也下手呢?」

  『狡兔死,走狗烹。』這是千古不變的鐵律,楊慎矜的話刺中了李林甫的心病,也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開元末,牛仙客助李林甫扳倒宰相張九齡,廢太子李瑛,使宰相黨權傾一時,但也被皇上所忌,沒多久,牛仙客突然暴病而亡,隨即李亨的心腹李適之便坐了左相之位。

  這不過才幾年前之事,血腥氣依然可聞,眾人如何不明白,房間裡一片沉默,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這時,坐在最後,一直陰冷不語的大理寺少卿吉溫卻舉手道:「相國大人,我有一計,可擺脫此頹態。」

  李林甫聞言,立刻展顏笑道:「吉少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說看,你的妙計。」

  吉溫也是長身挺立、氣質優雅之人,他起身先向眾人微微頜首,方道:「適才楊侍郎也說了,皇上要的不過是個朝野權力平衡,不如我們再扶起一黨,使太子黨勢弱後,朝野依然能保持平衡,這樣皇上也不會太過於為難我們。」

  吉溫的話彷彿在一個密閉的房間內忽然打開了一扇窗子,使眾人的耳目為之一新,但最震驚的莫過於李林甫,他彷彿在進退維谷之間忽然發現了第三條路,心神激盪,幾乎就要將吉溫抱過來狠狠親熱一番,但此事事關重大,不宜此時談,李林甫便淡淡一笑,示意讓吉溫坐下,對眾人徐徐道:「這是以後之事,現在不提,現在我們要做的事還是這次杜有鄰案,剛才我所言,每人回去準備一份名單,這才是今天我召集各位的要務,明天早朝前必須交給我。」

  眾人見相國說得慎重,紛紛答應了,

  李林甫扭頭看了看陳希烈,緩緩對他道:「陳相國,我知你記恨南詔之事,所以對韋堅念念不忘,但我實話告訴你,以韋堅的名門出身是不會想到那種惡毒的辦法,在南詔害你的其實另有其人,此人便是聖眷正濃的果毅都尉李清,不過他馬上就不是小小的果毅都尉了,這就是我找你們來商量的另一件事。」

  眾人聞言一齊動容,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竟需要相國專門開會來對付,李相國此舉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陳希烈依舊半信半疑,但目光卻開始凶狠起來,而楊釗卻驚得嘴巴都合不攏,彷彿下巴脫了臼,惟獨王神色不變,嘴角微微冷笑不止,他見李林甫給自己施了個眼色,便起身將早上發生的事給大家簡略說了一遍,最後道:「各位,相國並不是高看此人,無論官場資歷還是官場經驗,此人都還只是稚嫩,年齡也不大,現在是不會有多大作為,所以各位也不用太緊張,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相國的意思是未雨綢繆,此人若不早加防範,將來必成一大後患!」

  說到此,王:+。

  李林甫點了點頭,含笑對眾人道:「王御史確實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李清此人雖在南詔立了點小功,受皇上重視,但資歷尚淺,不能和在坐的各位相比,不過此人又確實有幾分手腕,我擔心他以後會成為太子黨的骨幹,所以必須早加防範,明日早朝皇上極可能就要討論南詔的封賞。」拉長了聲音道:「陳相國!」

  陳希烈還在回想南詔發生的事,忽聞李林甫叫他,赫然一驚,忙站起來謙卑應道:「相國在叫我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倒不好掃了他的面子,李林甫半閉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明天堂之上,我會牽個頭反對李清外放為官,餘下之事便由陳相國來牽頭,記住!李清為官可以,但只能在禮部、東宮、親王府這種沒有實權、實職的部門做官,切不可讓他得了實權,這是底線。」

  李林甫又長長一歎,「可惜我們對此人瞭解還是太少,否則多指出一點他的問題,諒皇上也不敢再用他。」

  楊釗一直在默默聽李林甫談論李清,他心裡忽然對李清生出一陣嫉妒,李林甫賞識自己只當他是鷹犬、是爪牙,而對李清卻是當成敵人、當作對手,這份待遇的差別讓楊釗的心裡產生了深深的失落感,他見李林甫在感歎對李清不瞭解,心中驀一動,彷彿看到了一個得到李林甫賞識大好機會,可這樣做又會出賣李清,楊釗著實感到兩難。

  『也罷,無毒不丈夫!還是自己的前程要緊。』

  他終於一咬牙,舉手高聲道:「相國大人,李清的老底我都清清楚楚。」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東宮案(七)

  已經深,人漸漸散去,李林甫的書房裡只剩下王:~,他們是李林甫暗中留下了來的,如果說剛才開會幾人是宰相黨的骨幹、心腹,那他們二人便是李林甫心腹中的心腹,是他最信賴之人。

  吉溫年約三十餘歲,正當壯年,他是進士出身,因為外表丰神俊朗,被重外表的大唐皇帝李隆基所喜,留在大理寺為官,又因他刑法苛刻、風行雷厲而李林甫看中,漸引為心腹,這次杜有鄰案,吉溫便是主要推盤手。

  病情剛好,李林甫的精神還較虛弱,這一日的操勞讓他確實感到十分疲憊,但今日事今日畢是李林甫多年養成的習慣,明日便是五月十五了,是大朝之日,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安排妥當,所有的細節都要考慮周全,不能有一點疏忽。

  李林甫強打精神對吉溫道:「你現在回大理寺提審杜有鄰,讓他提供一份口供,讓他告發李清在東有自立為王之心,此事必須在今晚辦妥,給我把口供送來,不得有誤。」

  吉溫點頭應了,便當即告辭而去,王:u.李林甫道:「恩相,杜有鄰並未去東,恐怕這份口供皇上不會相信。」

  王:.:便是王家的代表,王皇后的被廢,是李氏皇朝深思熟慮而決定。它意味著關隴大族百年干政時代的結束,政治意義十分深遠,絕不是一些後世影視劇中所描繪後宮爭風吃醋的結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便是王家尚未僵掉的一隻足。

  李林甫瞥了他一眼,微微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不會相信,但有了這份口供我才能出言反對他外放。」

  李林甫的眼睛已經瞇成一條縫,閃爍著難以捉摸的暗光。拉長的鼻槽使他的笑容更加詭異,自言自語道:「而且,我就不相信他真會不在意?」

  王:…然能讓恩相來親自對付他,屬下覺得他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李林甫呵呵一笑。「那倒也不是,我吏部尚書,自然要對重大的人事安排發表意見。」

  他岔開了話題,,又問王:#了?」

  「恩相放心!此事已經辦妥,崔光遠在責打鮮於復禮誣告時,屬下暗使下手之人多打了一百棍,鮮於復禮當場被杖斃,下手之人,屬下也已妥當處置。」

  王:#待吏部處置。」

  「做得不錯!」

  李林甫微微鬆了口氣。負手在房間裡走了幾步,忽然盯著王:道:「你覺得楊釗此人如何?」

  王:+用他。」

  楊釗先出賣柳績造成杜有鄰案,繼而又出賣老朋友,以求向上爬的資本,此人小人連王:|

  李林甫點了點頭,「我也早看出來了,你說得不錯,易反易覆小人心。此人確實要當心。」

  王::.L

  李林甫淡淡一笑,「可能你還不知道,宮裡已經傳出信來了,玉真公主即將被封貴妃,皇上既無皇后,也無元妃,那她就是事實上的皇后,她現在年輕貌美而得寵,那以後年長色衰又怎樣辦?所以自古後宮若想長久者,必須有外戚支持,我想楊玉環也不例外,她外戚是誰?你想不到嗎?」

  王:>;

  李林甫緩緩點了點頭,眼睛裡的目光流溢著未卜先知的得意,「不錯,就是他!」

  李林甫慢慢走到窗前,凝視著窗外的夜色,一輪滿月如盤,在薄霧般的雲紗中穿行,就彷彿這若隱若現的月色一般,既然楊氏家族的尊榮不可避免,那就要將他們也推到太子的對立面去,為自己所用,這便是他李林甫為何要將才投靠了幾天的楊釗便視作心腹根本原因。

  「可是這個楊釗真的能被自己控制住嗎?」李林甫心中也隱隱有一絲擔心。

  夜色深沉,一輪皎潔的滿月掛在空中,寒光閃閃,清輝四瀉,月光如淡藍色流水,流遍天空,如一望無際的銀色瀑布跌落到人間。

  楊釗沐浴在慘白的月光之下,得意洋洋沿著春明大街向西而行,腦海裡在回味著李林甫的誇獎,雖然這份誇獎是犧牲兄弟換來,但楊釗絲毫不覺內疚,楊釗平生最大的特點是善於把握機會,至於這個機會是否違背了忠誠底線,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這個機會能否給他帶來最大的利益,在他看來,老婆孩子都可以用來出賣,更何況李清只是一個舊時相識的朋友,不值得他留戀。

  金吾衛駐在皇城內,楊釗的宿舍也在皇城內,但此時他要去方是如意樓,他早看上那裡的一頭牌名妓,據說出身官宦人家,媚到骨子裡,一身床上功夫十分了得,尤善品一管好簫,但宿一晚需嫖資百貫,楊釗囊中羞澀,也是盼而不得,可現在他身上有數百貫,可以痛痛快快揮霍一把。

  很快便來到如意樓,青樓的小龜公卻認識他,窮得叮噹響,只能找一些低檔貨,但架子倒不小,被他揮來喝去,好處卻一文也沒有,見他過來,小龜公也不理他。

  楊釗得意一笑,一塊碎銀早扔了過去,「三娘可在?讓她來見我」

  白花花的銀子立刻使小龜公不屑的臉上泛出歡愉之色,他緊緊攥住銀子,生怕它長翅膀飛了去,可當他聽清楊釗要找的是頭牌紅妓,眼中立刻露出了為難之色,「對不住楊爺,前日起東主剛剛立了規矩,三娘只接待六品以上官員,而且還要預約,您老還是換一個吧!」

  釗的臉憋得通紅,「「這是什麼屁話!難道官員來嫖官服不成?」

  「那倒不是!就只有三娘特殊一點。」

  看在銀子的面上,小龜公上前一步對楊釗低聲道:「東主自從立下這個規矩後,三娘的身價立刻長了五倍不止,沒有官品其實也可以,但最少也要花這個數才行。」他伸出一巴掌,在楊釗面前一比。

  「五百貫!」楊釗一咋舌,臉立刻變成了醬紫色,李清給他的五百貫,這兩天被他胡吃海喝,剩下三百貫不到,這怎麼夠,他眼巴巴望了一眼如意樓,心中悵然若失。

  「楊參軍,怎麼不進去,可是錢不夠?」

  楊釗一回頭,身後站了幾人,正笑吟吟望著他,為首一人正是李林甫的長子李岫,官拜將作少監。

  「我是在等一個朋友!」

  楊釗踮著腳向後望去,臉色頗為焦急,自言自語道:「怎麼還不來!」

  李岫微微一笑,掏出塊銅牌,遞給小龜公道:「我找三娘,是前日預定了的,有這銅牌為據。」

  小龜公接過銅牌,仔細看了看,滿臉堆笑道:「原來是李少監,三娘早就在等了,快請進!快請進!」

  李岫哈哈一笑,向楊釗拱拱手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楊參軍慢慢等,我可要先去了。」

  見他背影消失。楊釗才狠狠啐了一口,「呸!有什麼本事!無非是有個當宰相父親。」

  他心中憤憤不平,「老子還有個當皇帝的妹夫呢!」

  忽然,一個念頭從他腦海裡閃過,他呆住了,半天他才猛一拍腦門失聲叫道:「我怎麼這樣傻,天賜良機,卻不知利用!」

  他再無心嫖妓。一掉馬頭,向東飛馳而去。

  在太平坊高力士的府前,楊釗在一棵樹下來回徘徊,嘴唇和腿都在不斷的顫抖,他一會兒向大門內探望,一會兒又擔憂望向街道盡頭。彷彿做賊一般,害怕被人看見,他已經請高力士的管家進去通報,只藉口說相國有急事傳達。

  很快,高力士的大管家將他引了進去,又約過了半個時辰,楊釗悄悄從高力士的後門離開,而一輛馬車卻從大門奔出,直向皇宮方向疾馳而去。

  若天下還有一個人可以將已經睡下的大唐皇帝李隆基叫起來,那這個人只能是高力士。明日便是大朝,按日程安排。朝廷將在明日表彰南詔功臣,李清是高力士剛剛看上後起之秀。精明能幹且善於變通,絕對是可用的大才,而太子黨內的人要麼是暮氣沉沉、行將朽木的老臣,如禮部尚書席豫、工部尚書陸景融;要麼出生名門、拘於規矩而做不了大事的世家子弟,如刑部尚書韋堅、大理寺卿崔翹;而高仙芝、王嗣業等人剛毅有餘,柔性卻不足。

  李亨手下最缺乏的,恰恰就是李清這樣年輕有為,有謀略且有手段之人。李清昨日來訪使高力士一眼便看中了他。他決定要將李清扶為太子黨的中流砥柱,讓他保李亨順利繼位。從而使自己投在李亨身上的本錢能得到最大的收益。

  楊釗的密告涉及到了他的切身利益,時間已經來不及,不能再等到明天,高力士當即進宮將李隆基從溫柔鄉里叫醒.便將楊釗所告密之事詳詳細細給李隆基述說了一遍,最後道:「老奴覺得事關重大,不敢耽誤,連夜來匯報,打擾皇上休息,請皇上恕罪!」

  說罷,高力士連連叩首,向李隆基請罪。

  李隆基的睡意全失,高力士的密告使他震驚不已,他知道今天是李林甫幼子過週歲,有不少朝官前去祝賀,但他萬萬沒有料到,這竟是李林甫召集手下密謀的掩護,所談內容雖不是謀逆,但這種結黨營私的密謀行為卻讓李隆基異常惱火。

  他起身在房間內慢慢踱步,心中在迅速評估其中利弊,『結黨密會』,這是歷朝歷代都有之事,以前張九齡、李適之也有過,關鍵不要是太子便可。再者,現在自己還要再用李林甫,尚不能翻臉,也罷,此時暫不追究。

  想到此,李隆基的怒氣也慢慢平息下來,心中對李清和楊釗卻有了十分興趣,李清本來就是他想大用之人,輔佐太子,李林甫對他忌憚也是情理之中。

  倒是楊釗卻讓李隆基有點意外,竟讓打了一輩子雁的李林甫看走了眼,栽在他手上。

  「想不到連李林甫這老兒也有瞎眼的一天,這倒是件十分有趣之事。」

  李隆基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如此,朕更要好好栽培他了。」

  一抬眼,見高力士還跪在上,便擺擺手,示意他站起來,笑著安慰他道:「此事你做得很好,及時稟報了朕,讓朕心裡有了準備,明天的大朝,朕就不會被人所誤。」

  他眼角餘光微微向內室的芙蓉帳一瞥,壓低聲音對高力士道:「你去轉告那個楊釗,讓他跟著李林甫好好幹,若有什麼大事要及時報告朕,等這次杜有鄰案結束後,朕會升他的官!」

  高力士急忙點頭應了,又告罪一聲,這才慢慢退下。

  李隆基心情愉快走回內室,立刻有宮女將門上的黃綾幔帳拉上,這時龍榻上芙蓉帳裡傳來楊玉環嬌膩的聲音,「三郎,這麼晚了高力士找你還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對了,上次你不是求朕提拔你堂兄一把嗎?朕答應你,過些日子便升他官,你可要怎麼謝朕!」

  從帳裡伸出一支雪白的胳膊,輕輕拉了拉他,「奴家還能怎樣謝你,快進來吧!外面涼。」

  李隆基撫摩她柔滑白膩的膀子,龍體忽然一陣躁熱,回頭命宮女熄了燈,雄心萬丈鑽進了春意無盡的芙蓉帳裡。

  夜,還是一般的黑,長安城內萬籟寂靜,白日的喧囂都沉默了、都睡著了,它在養精蓄銳,等待著新一天的開始。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東宮案(八)

  城牆的上空已經翻起了魚肚白,天色微明,五更正,隆隆的鼓聲同時在長安城各坊裡敲響,幾乎所有官員的家中都亂作一團,今天將是大朝的日子,五品以上的職事官和三品以上的散官都必須到含元殿列朝,其他五品以下的小官吏也必須到各自衙門裡侯著,以備隨時傳喚。

  李清的家裡四更時燈便亮了,簾兒身子不便,不能起身替丈夫收拾,事情便落在了小雨的頭上,她雖然貪睡,但名義她已經是李清的妾,她便有義務替李清收拾一切,為此,她早早便睡了覺,四更時便起床開始做早飯,準備李清上朝的官服。

  剛剛擺上筷子,隆隆的鼓聲便開始響起,她彷彿被火燒了一般,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心急火燎直闖進李清的房內,一邊使勁搖著李清的肩膀,一邊叫嚷,「起來了!起來了!別睡了,鼓已經響了。」

  「嗯!我知道了。」

  李清迷迷糊糊坐起身,接過小雨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把臉,頭腦立刻變得清醒,「對了!今天是上大朝的日子,可不能誤了。」

  李清披上夾裳,隨手拉開窗簾,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只見一輪圓月依然掛在天際,但清輝已減,周圍的星星在疲憊眨著眼睛,今天又將是個晴好的天氣。

  李清不是職事官,本無上朝資格,但昨日他接到通知,命他今日上朝,不用說,今日定是表彰他南詔的功績。

  一陣晨風吹來,新鮮且帶一絲涼意,李清急忙將窗子關上,回頭看了看簾兒,見她已經醒來,正在向小雨低聲交代什麼。

  「你們慢慢說,我先去吃飯了!」

  說罷,李清一挑門簾,到廂房去了,剛進廂房,小雨便從後面匆匆趕來,嘴裡卻在念叨,「公子,你就不能給皇上說說嗎?晚一點上朝,每天都這麼趕命似的,怎麼受得了。」

  嘴上雖然不滿,可手腳卻不能停下,給了盛了飯、舀了湯,又要去給他準備洗漱,李清望著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到了當年在鮮於府時,她也是這樣伺候自己,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柔情,「小雨!」他低聲喊道。

  「公子,什麼事?」剛剛走到門口的小雨忽然聽見李清的呼喚,不由停住了腳步。

  「你今天可以和我一桌吃飯了吧!」

  自從小雨跟了他以後,他們三人天天在一起吃飯,早已經習慣,可今天李清卻突然說出這句話,小雨先是一呆,隨即便明白過來,臉兒變得緋紅,心中一陣甜蜜,只覺得每天這樣侍侯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我去給你端洗臉水!」她向李清飛了個秋波,便抿著嘴兒嬌笑著而去。

  李清望著她豐滿而不失苗條的身材,心中忽然燃起一陣渴望,本打算等她解除奴僕身份後再娶她,可現在他已經一天也等不了。

  大街上已經是車馬、官轎穿梭,每一輛馬車或一頂轎子前總挑著一盞燈籠,上面印著各府的名稱和官銜,在橘紅色的燈光映照下,分外顯眼,李清是搭李琳的馬車前往皇宮,自他從南詔回來後,便一直忙碌,李琳幾次邀他吃飯,他總是沒空,今天兩人乘一輛馬車,倒有了個閒聊的機會。

  「聽說昨日來我府上滋事的鮮於復禮被崔光遠失手打死了,賢侄可知道此事?」

  李琳昨日不在家,他後來聽說此事後,立刻派人去縣衙探聽情況,卻聽說鮮於復禮死了,便立刻擔心起來,他曾做過益州別駕,與鮮於仲通關係交好,知道鮮於仲通對兩個兒子都寄予厚望,長子鮮於克己科舉不中,現已從商,接過了鮮於家族的龐大產業,而二子鮮於復禮便成了鮮於仲通的全部希望和寄托,現在卻突然死了,以鮮於仲通的為人,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尤其此事牽涉到李清,恐怕二人的關係,日後就難處了。

  鮮於復禮被打死,李清昨天也已知道,他立刻意識到在此事上犯了一個錯誤,他已經想到李林甫恐怕不會輕易放過鮮於復禮,但此人竟敢打小雨的主意,李清心中竟也生出借李林甫之手除掉此人的念頭,故不去管它,或許這就是他心中藏著的陰暗面。

  直到鮮於復禮死訊傳來,他才有些懊悔,畢竟鮮於仲通對他有恩,畢竟簾兒是他義女,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李清也知道,此事動不了李林甫,崔家也會力保崔光遠,最後的結果會是不了了之,只有自己難以面對鮮於仲通。

  可以輕輕巧巧推給李林甫,可他的良心卻無法推掉,人情之煩憂讓李清的頭頓時大了十倍。

  「此事以後再說吧!」李清輕輕歎了口氣,對李琳笑了笑,目光向馬車外看去。

  馬車已經穿過了光宅坊,匯入了浩浩蕩蕩的上朝隊伍之中,五品以下的小官

  雀門進皇城各自去了署衙,而五品以上的官員則不進接到皇城東面的丹鳳門進大明宮,近千輛馬車和官轎已聚集到此,星星點點的燈籠匯成一片橘紅色的星海,蔚為壯觀。

  今天大朝,兩旁的建福門與望仙門都同時開放,放百官步行入宮,李清是今天的主角,但含元殿上無他的位置,便先在延英殿暫候。

  一聲鐘鳴,百官沿兩條高高的龍尾道魚貫進入大殿,依品階而列,大殿裡莊嚴肅穆,朝會即將開始。

  『皇上駕到!』隨著執事太監的一聲高呼,頭戴沖天冠,身著大裘冕的李隆基在數十名宮娥太監的簇擁下從側殿步入,坐入龍座之中,大殿聲一片寂靜無聲,偶爾傳來一些老邁朝官的咳嗽聲。

  李隆基翻了翻御案上的奏折,這是韋堅和李清所寫的關於南詔與東的詳細報告,他已事先看過,今天便要依此來行賞。

  他又抬頭看了看百官,皆精神抖擻,無人顯出倦意,滿意點點頭,沉聲道:「今日大朝,各卿都有本奏,但依殿中監昨日所擬,今天只說南詔一事,眾卿可依次奏來。」

  「皇上口喻,今日只說南詔一事,請各官依次上奏!」執事太監的聲音在大殿上久久迴盪。

  「陛下,臣有本先奏!」

  一名老臣率先而出,李隆基見其人是尚書右僕射兼兵部尚書裴寬,便點頭道:「裴愛卿請說!」

  「現南詔分裂為二,按照皇上的意思,在東建昆州都督府,駐兵二萬,但我朝已先後在巂州、姚州建都督府、後來又在戎州建都督府,兵力都從西川調撥,現在又欲建昆州都督府,西川兵力恐有不足,兵部為此考慮了兩個方案,供皇上定奪,一是定兩萬人的建制,從漢中、廣州調部分兵力補充;二是昆州設五千人編製,封寒族首領寒日進為東王,由寒族士兵協助防禦,這兩個方案臣偏向後一個,可減輕我朝廷負擔,但最後還須皇上定奪。」

  裴寬說完,將奏折擱在執事太監的金盤上,自己退回了朝班。

  李隆基翻開看了看,又問道:「其他愛卿可有不同意見!」

  「臣不贊成由寒族士兵協防!」另一名大臣站了出來,卻是御史韓洽,他是去年平定寒族叛亂的主將,只聽他高聲道:「現在寒日進雖然偏向我的大唐,但卻不能保證他的繼承者都偏向我大唐,異族畢竟是異族,應當盡可能的削弱它們,而不是給他們機會壯大,臣曾平息過寒族之亂,深知其民風彪悍,不易駕御,一旦讓其坐大,臣擔心日後必將生亂!」

  裴寬一步站出來,怒視他道:「韓御史說得輕鬆,你知不知道我朝現在兵源的實際情況,每個軍府能夠征到十之三、四的府兵就已經不錯,而這些長期駐守邊疆的士兵都是朝廷供養,若再增加兵力,朝廷的財政壓力你可考慮過?再者,寒日進質子在長安,以後寒族首領皆效仿於此,又何必擔心他會造反!」

  府兵制的嚴重危機李隆基也知道,但這會牽涉出土問題,會涉及到大多數李唐貴族的利益,這卻不是他此時想討論的,他擺了擺手不悅道:「此事兩位愛卿先不要爭執,李相國!」

  「老臣在!」李林甫應聲而出。

  「相國兼管戶部,就辛苦一下,做一份預算草案給朕看看,如果朝廷財力能夠承受,朕便選第一個方案。」這卻是李清在談到南詔局勢時勸過他,西南的少數民族應盡量削弱,不能再讓任何一族壯大,有了南詔的教訓,李隆基深以為然。

  想到李清,李隆基便想到了今天的主題,他看了看太子,微微笑道:「關於南詔事務,皇兒可有話說?」

  李亨會意,立刻起身道:「這次東問題順利解決,南詔也能按照我大唐的思路完成王位的新老交替,首先是我大唐使團功不可沒,其次羽林軍果毅都尉李清作為皇上特使在中間居功甚偉,兒臣想提請父皇大力表彰其在東以及南詔功績,還有他手下的三百兒郎。」

  李隆基點了點頭道:「朕先封安西都護府昭武校尉李嗣業為上騎都尉、羽林軍郎將(正五品上階);封劍南節度府參軍事南霽雲為中府果毅都尉、昭武校尉(正六品上階);其餘羽林軍兒郎皆官升兩級,賞錢一千萬、絹一千匹,望諸軍效之。」

  說到此,李隆基卻看了看李林甫笑道:「至於這次立下大功的李清,朕初步考慮放他到方上去歷練幾年,不知相國有什麼好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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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東宮案(九

  見連偏將李嗣業也被封為正五品,那李清到了方上是也會成為四品的刺史麼?歷練幾年,然後再回朝,看來李隆基確實是想將李清培養成自己的對頭,既然猜透了這一點,李林甫更堅定了將李清留在朝中的想法。

  「皇上論功行賞,老臣並無意見,但老臣覺得李清一則年輕,二則沒有功名,若去方上恐怕資歷和才能都不足以服眾,所以老臣倒覺得應該留京更對他的發展有利,上有老臣教誨,下有能吏幫襯,做個三、五年,熟悉了官場,也建立一點人脈,再到方上去,這樣也更能得心應手。」

  按照預定計劃,他只表明一個態度,剩下事宜便由宰相黨其他骨幹來完成,李林甫的話音剛落,左相陳希烈便出班道:「臣對李相國的建議深為贊同,方官非比京官,它關係千萬百姓的福,李清年紀尚輕,一無資歷積累,二不通人情事故,如何能治理好方,他雖在南詔立功,皇上多加賞賜便是,卻沒必要去犧牲千萬百姓的福,臣推薦他為甄王府長史(從四品上階)。」

  且不說親王府長史是個養老官,無半點職權,更重要是甄王李琬為王李琮的親弟弟,而李清曾得罪過郯王李琮,陳希烈此舉的險惡用意也就不言而喻,他要報南詔的一箭之仇。

  「兩位相國實在是謬論!」

  刑部尚書韋堅忍無可忍。從朝班中一步站出,向李隆基躬身道:「陛下,臣有話說,請陛下恩准!」

  李隆基面色陰冷,無任何表情,只淡淡道:「講來!」

  依韋堅本意,李清最好能留京相助太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但他也知道不經州縣不得入台省的制度,雖然這制度可以變通,比如李林甫就沒做過什麼方官,但問題是既有這項制度,李林甫就可以光面堂皇反對,所以考慮再三。從長遠打算,李清還是去方為好,而李林甫和陳希烈的目的,他也看出來了。

  得到皇上的許可,韋堅上前一步,對陳希烈道:「李清曾為義賓縣主簿,後又代理義賓縣縣令,何謂沒有經驗,他帶領百姓修建碼頭、築路修橋、興辦官學,官譽極好。又何謂沒有不能給百姓帶來福,他有數萬百姓所獻的萬民書為證。請問陳相國,難道這不是資歷嗎?陳相國口口聲聲說讓李清去方是犧牲千萬百姓的福。那又有何為根據,請陳相國解釋!」

  韋堅每一句都以事實作依據,將陳希烈逼得啞口無言,李林甫見陳希烈被動,心中大罵其無用,目光微微一斜,又向吏部侍郎楊慎矜使了個眼色,楊慎矜會意。便站出朝班笑道:「韋尚書休要動怒,陳相國說的資歷不是指李清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而是另有他意。」

  韋堅見楊慎矜出頭,心中立刻生了警惕,此人不比陳希烈空有資歷,是宰相黨中少有的務實派,且家世深厚,雖然隋朝滅亡已過百年,但其影響力依然在,是不可小瞧之人。

  「那楊侍郎說說,陳相國還有什麼別的意思?」

  楊慎矜並不急著回答,也同樣向李隆基躬身請示,「請陛下准臣發言!」

  李隆基一向喜歡他的高雅氣質,見他要說話,陰沉的臉上也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愛卿請說!」

  楊慎矜得到許可,這才不急不緩對韋堅道:「我一直以為貧賤人家也有忠義,所以我不說李清有無功名,只就說他當官一事,他是天寶二年,也就是前年才被劍南節度使章仇大人推薦為義賓縣主簿,吏部備案時間是去年一月七日,是我親自給他備的案,一直到今年上元夜皇上親口封他為太子舍人,掐頭去尾剛好一年,請問韋大人,只當過一年的小縣主簿,難道不是資歷不足嗎?開元九年.從八品的太樂丞,而李清,他既沒有功名,還做過商人,更不是什麼世家子弟,這樣的人竟然做了從四品的親王府長史,難道還不是高看他嗎?」

  「這.清的要害,為官資歷太短。見韋堅被擊倒,李林甫暗讚楊慎矜能幹,為防止李隆基獨授李清武職,他的另一招殺手鑭也要用上了,李林甫又瞥了一眼王:〕。

  王:|.李清!」

  彷彿車輪戰法,從李林甫、陳希烈到楊慎矜又到現在的王:宰相黨骨幹全部出動,直看得百官暗暗咋舌,這個李清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竟掀起如此大的波瀾,前所未有,幾個本想幫韋堅太子黨人,如席豫等人,見勢頭不妙,紛紛縮頭,不敢再說說,就連預先得報的李隆基本人也暗暗心驚,若李林甫等人義正嚴辭、理由充分,自己倒真不好撼了群臣之意。

  王:;基。

  這時大殿裡響起一片嗡嗡之聲,王:…有人都看出來了,李林甫是鐵了心要對付李清。

  李隆基翻了翻證詞,果然如那楊釗告密一樣,有步驟、有預謀,步步逼近,要不是自己預先得報,不定真的便遂了他們之意。

  他扭頭看了看李亨,將杜有鄰的口供遞給他,淡淡道:「此事皇兒怎麼看?」

  李亨心中震驚不已,此事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李清竟然要自立為東王,荒謬絕倫,卻偏偏又是自己的丈人告發的,他又能說什麼?李亨心裡竟生出一種無能為力之感。

  李隆基見他也無話可說,又瞥了一眼李林甫,心中不禁一陣冷笑,遂高聲道:「傳李清進殿!」

  「傳李清進殿!」傳話聲一聲聲送出了大殿。

  李林甫卻吃了一驚,這種事皇上從來都不會立刻找當事人來問話,必定要先和自己商量,但今天是怎麼回事?竟繞過了自己,難道他已經聞到什麼味嗎?

  按照李林甫的計劃,李隆基和他商量時,他會極力為李清辯護,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在李隆基心中卻投下了一個陰影。

  其實李林甫的這一招確實高明,帝王自古多疑,哪怕是對手下大臣有一點點不信任感,也絕對不會讓他去領兵,但李林甫萬萬沒有想到是,楊釗竟然背叛了他,給李隆基事先打了預防針。

  片刻之後,李清在引導官的帶領下,大步流星走進

  老遠便左膝跪朗聲道:「臣果毅都尉李清叩見皇帝

  李隆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李將軍請起!」

  他看了看王:#希望你給朕一個說法!」

  李隆基這一句話卻又在百官中引來一片驚詫的目光,哪有這樣問話的,明擺著,皇上根本不相信王御史的彈劾。

  朝堂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這個引發宰相黨群起攻之的年輕人,

  李清雖不知道為自己封官一事朝堂上已經爭得唇槍舌箭,火藥味十足,但僅從王:=。

  「彈劾自己想自立為東王,虧他們想得出!」

  李清緩緩轉過身,對王:#想問問王御史,此話從何聽來?又什麼根據?」

  「這並非是我說,而是東宮善贊大夫杜有鄰指控李將軍在南詔時曾對他所言。」王的心裡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妙,卻想不到問題出在哪裡?

  李清冷笑一聲,暗暗忖道:『杜有鄰案真是個百寶箱,什麼都可以往裡面裝,竟然讓杜有鄰來指證自己有謀逆之心,看來自己的退讓姿態,李林甫壓根就不理會,自己不干涉杜有鄰案,他也不領情。一定要對自己窮追猛打,若再一味退讓,勢必更助長他們氣焰,一步步將自己逼入死路,不讓他們也嘗一嘗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們真的以為自己是軟弱好欺,罷了!富貴險中求,且豁出去了。』

  想到此。李清心中一橫,轉身對李隆基高聲道:「陛下請想,臣手下只有三百兒郎,而且都是羽林軍,是忠心於陛下的禁軍護衛,他們會支持臣自立為東王嗎?東自古是寒族的領。他們只承認附屬大唐,寒族又能容忍我來佔領他們的土嗎?還有杜有鄰,他壓根就沒有去過東,他又怎麼知道我想自立為東王?難道真是我離開了東後,再像傻子一樣跑去告訴他,我想自立為東王嗎?他又是我什麼人,能讓我如此掏心窩,將謀反的話都坦然相告。陛下,無論於情於理都解釋不通此事,那杜有鄰為何還要如此說呢?只有一個可能。是有人想誣陷為臣,而毒刑相逼杜有鄰。屈打成招作的偽證!」

  說到此,李清眼睛逼視著王:所言,那好,能否請杜大夫到朝堂上來當面對質,我是幾時給他說過這話?他既然聽到,為何不向韋大人報告,不向陛下報告,倒是陛下要封賞我時,這話便冒了出來。這又是何居心?陛下,請准微臣所奏。提杜有鄰上堂對質!」

  「大膽!你一個六品小官,尚無上朝資格,便敢在含元殿當著陛下和全體朝官面咆哮,成何體統!」

  說話的是陳希烈,他一見到李清,便想起了李林甫所言,自己在南詔受的苦都是此人幹的,心中的無名烈火便騰騰燃起,又見李清言語鋒利,毫不留情,心中更是惡他到了極點,便再也忍不住出言怒斥於他。

  李林甫此時卻驚出了一身冷汗,從李隆基出人意料宣李清來對質,他便開始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妙,而此時,他更看出李清的真實目並不僅僅是為自己辯護,竟隱隱含著為杜有鄰翻案的企圖,杜有鄰此時已被打得遍體鱗傷,若真上朝堂說是被逼供,再引出柳績誣告之事,那自己的一番心血豈不白白流失,他剛要出面打圓場,緩和氣氛,不料陳希烈卻冒失插口,又給火上澆了一瓢油,再出面制止已經來不及,李林甫心中不禁大喊糟糕。

  果然,李清斜眼看了看陳希烈,微微冷笑道:「陳相國,你如此心虛害怕,竟然搶在皇上之前來制止於我,難道是你逼供杜有鄰來誣告我嗎?」

  陳希烈資格是老,雖列班左相,但論手腕和謀略卻差李林甫太遠,也正是這個原因,李林甫才選他來作自己的副手,無所為也無所錯,空佔個名額,此人最大的特點是見風使舵,原本是張九齡手下,後投靠李林甫,楊國忠發跡後又投靠楊國忠,最後安祿山攻佔長安後,他又投降安祿山,被封偽相,助紂為虐,最後遺臭千年。

  他每日沉溺於女色,精力透支過多,又加上年老體衰,頭腦自然有些糊塗,此時被李清一激,他頓時火冒三丈,竟沒注意到李林甫給使的眼色,更加厲聲喝道:知自省,反而想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這等小人,虧我還推薦於你,真是我瞎了眼。」

  李清立刻抓住了他的話,跪下對李隆基懇切道:「陛下,連陳相國也認為臣有不軌之心,事關為臣的名譽,請陛下恩准臣的請求,提杜有鄰來和為臣對質,若他真有證據證明臣說過此話,臣甘願一死謝罪!」

  話到這個程度,太子李亨也明白了李清的意思,他心中大喜,立刻向韋堅使了個眼色,韋堅會意,立刻上前一步對李隆基道:「既然王御史言詞鑿鑿,言杜有鄰告李將軍有謀反之意,臣為出使南詔主使,更是責不可推,臣有幾件事也想和杜有鄰當堂確認,也請皇上恩准。」

  帝王之術的核心便在於權力平衡,自古如此,今天亦然,不僅要考慮上層貴族官僚利益,也要解決底層百姓的民生,要平衡不同黨派、不同利益集團、不同階層利益之爭,但有一點是根本,那就是絕不許一派坐大,李隆基對杜有鄰案的態度便是這樣,他從李清那裡知道此案是冤案,但卻想利用此案來敲敲李亨,便交給李林甫嚴辦,但昨晚李林甫的結黨密會,還有剛才李林甫一黨對提拔李清之事的圍追堵截,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敢幫韋堅說話,李隆基的心態此時開始有了些轉變,難怪高力士要幫太子說話,兩派的力量對比確實有些過於失衡了。

  今天李林甫在杜有鄰一案上的表現是有擴大的趨勢,這卻讓李隆基心生了警惕,若真牽連過多,勢必會引發太子官員大規模投靠李林甫,這又是李隆基不想看到結果。

  而現在,李清抓住這個機會要為杜有鄰案平反,權衡再三,李隆基便也決定就勢收手,不再追究下去,借李清要為自己洗刷清白的機會,了掉杜有鄰一案,同時也將李清徹底推入太子一黨中,斷了他獨善其身念頭。

  想到此,李隆基終於點了點頭對李清道:「此事事關愛卿名譽,朕決定要將此事查清,還卿一個清白!」

  他臉一沉,拉長了聲音道:「傳朕口喻,提杜有鄰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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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東宮案(十)

  一個結果,所有的目光都不由向李林甫望去,李清與李隆基的做戲已經讓李林甫完全明白了,自己在李清身上著墨太多,反而有點因小失大,尤其是自己不該將他扯入杜有鄰一案中,讓李隆基生了警惕,看來皇上對杜有鄰也並沒有完全下定決心,否則也不會答應提審杜有鄰。

  李林甫的腦海裡在迅速思索對策,一但杜有鄰上朝堂,此案必翻,而他又怎麼辦?是迎戰而上,拚個你死我活,還是急流勇退、壯士斷腕。應該說現在杜有鄰案他現在所陷不深,抽腳一走也並無什麼損失,但這樣一來太子黨的士氣必將大漲,對將來的佈局會有極大的影響,這是個兩難的決定,權衡利弊,李林甫決定暫不表態,觀事態的發展來決定立場,他雙眼微閉,眼縫裡射出的淡光停留在他碩大的鼻子之上,彷彿老僧入定,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而他的對頭,坐在皇座下首的太子李亨卻心情大好,眼睛裡閃爍著掩飾不住的激動,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陀紅,這兩天他一直處於極度的頹喪之中,雖然皇上已經表態饒他一次,但他的支持者卻不能倖免,必將遭到大清洗,屆時將人人自危,說嚴重一點他的太子黨還可能會分崩離析,李亨為了和杜有鄰劃清界線,昨晚已經將他的愛妃杜良送出東宮,在別宅安置,若事態嚴重,他將立刻休之。

  但今天,由於李清的介入,杜有鄰案卻忽然出現了轉機,父皇似乎很賣此人的面子,這裡面又藏著什麼玄機?還有李清似乎很瞭解杜有鄰一案,這很有些蹊蹺,他在這個案子裡又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為何自己一無所知?想到此,李亨喜悅的目光裡又多了一分疑惑。

  整個含元殿裡十分安靜,不停有人在咳嗽,卻更顯得氣氛緊張壓抑,從早朝到現在,時間已經過近二個時辰,一個小小果毅都尉的封賞卻遲遲未能落實,中間竟牽出了太子黨和相國黨之鬥,還有剛剛發生的杜有鄰案,似乎也被扯進來了,今日的大朝充滿了詭異和變數,沒有人知道其中的緣由,誰也不敢冒然出頭,唯有陳希烈心中又苦又澀,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上了李清的當,當了幾十年的官,不知見過多少風浪,老了,卻被一個剛出道的毛頭小子玩弄於股掌之中,眼看自己惹出事來,他心中又恨又怕,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約過了一刻鐘,一輛馬車從皇城方向飛馳而來,十幾個太監上前接過一副軟榻便奔上了龍尾道,一名太監先進殿稟報,「陛下,杜有鄰已帶到,在殿外等候。」

  「帶進殿來!」

  殿外陽光刺眼,十幾個黑影疾步進入大殿,他們將一副軟榻放下後,便躬身退下,軟榻躺的正是東宮善贊大夫、太子岳丈杜有鄰,他已經臨時換了一身新衣,束髮的頭繩在路上滑落,污穢不堪的頭髮散亂披在肩上,頭腫得像南瓜,臉上的道道血痕已經潰爛,通身散發著惡臭,昨夜的逼供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連頭都抬不起來。

  杜有鄰身子動了動,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哪裡,聲音斷續而悲涼,「陛下,恕老臣不能給你行禮了!」

  雖然自古便有伴君如伴虎之說,相對而言,大唐君主對臣下的寬容遠勝於明清,少有滅族、滅門之說,若無大錯,往往能善其一生,對於開國功臣,大唐君主感恩戴德,建凌煙閣以緬懷,大唐也由此人才輩出,國家強盛到達了歷史的頂點。

  也正是這樣,朝臣們也見少了血腥,杜有鄰的悲慘情景立刻打破了朝堂的肅靜,惹起一片議論聲,尤其是太子黨,彷彿從杜有鄰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更是群情激憤,無數雙怒目直刺李林甫。

  李林甫還是保持他半閉眼的沉默,彷彿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知道李隆基不會在意這點小事,在大理寺中這種小傷比比皆是,為了他的口供,這已經是手下容情,至少他還神智清楚、至少他還說得出話來。

  相距甚遠,李隆基看不清杜有鄰傷勢的細節,但從他臥榻而來便知他傷得不輕,正如李林甫所料,李隆基也沒有什麼惻隱之心,辦案打人自然難免,但杜有鄰算起來這還是他的親家翁,大明大白擺出來,卻讓他有點尷尬,他輕輕擺了擺手,命隨朝御醫前去調治。

  檢查傷勢的張御醫是宮中老臣,療心之術更勝於療傷,他手腳麻利替杜有鄰清理了傷勢,回身稟報導:「回稟陛下,杜大夫只是皮外傷,未傷及內腑,可以問話。」

  李隆基點了點頭,對兵部尚書裴寬道:「裴愛卿,此事你來問話!」

  裴寬身材魁偉,鬚髮皆白,他是河東大族裴家的家主,曾任金吾衛大將軍、太原尹,年屆退仕現調回朝中為官,唐朝的門閥世家觀念極強,中唐時李、崔、韋、裴號稱當朝四大家族,李族是皇室,超然於上,不必多說,其餘三大家族不僅子弟遍佈朝野,其門生、故吏更是數不勝數,對朝廷決策影響力極強,且各個家族間互相聯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當日李琳勸李清娶崔翹之女崔柳柳為妻也

  這個考慮。

  崔、韋、裴三族中,崔氏通過與李林甫的聯姻最後漸漸偏向相國黨,而韋氏則因韋堅的緣故,一直是太子黨的堅定支持者,只有裴氏,一直緊跟李隆基,保持中立立場,所以李隆基命裴寬來問話,也是考慮他的不偏不倚。

  裴寬領命,上前輕輕拍了拍杜有鄰的肩膀,沉聲問道:「杜大夫,據你所控,李清在東曾有自立為東王之意,皇上命我問你,他是在何時何對你所說,而你又有什麼證據,若沒有證據,那除你之外,又有何人能證明你的指證。」

  杜有鄰雖然被打慘,但神智確實還有七分清醒,他知道自己此時身在何處,也明白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雖然誣告李清有罪,但總比誣告一個太子黨要輕得多,只見他歎了一口氣,低聲苦笑道:「他哪裡給我說過什麼自立為王之事,老夫是熬不過刑,只好在他們準備的紙上按了手印,那張紙寫的是什麼老夫也不知道。」

  聲音雖不大,但在靜得落針可聞的大殿上還是異常清晰,踞他十丈內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王:+.望去,此事若再追究下去,是誰逼供的,恐怕會牽扯出李林甫。

  李林甫雖然沒有聽見杜有鄰的話,但他臉色卻絲毫不變,他相信吉溫做事是決不會將自己牽扯進去,甚至杜有鄰連是誰逼供的都不一定知道,他現在關心的已經不是李清,李清是將來的事,但東宮案卻是眼前的頭疼,到底還要不要做下去,坦率說,從李隆基將那幾個核心人物劃掉後,這樁案子就便成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李林甫偷眼看了看李隆基,見他神色淡然,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絲疲意,在這一瞬間,他立刻掌握了李隆基心態的細微變化,此東宮案已經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

  這邊,李清也聽見了杜有鄰之詞,惟恐裴寬還要繼續問下去,便在一旁輕聲提醒道:「想必是杜大夫在南詔聽到了什麼謠言,裴大人難道不認為是這樣嗎?」

  裴寬抬頭看了看李清,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笑意,此人能有如此眼光,不愧皇上如此看中他,他也不繼續問,長身而起,向李隆基稟報導:「啟奏陛下,臣已經問清楚,李將軍自立為東王之說純屬謠言,不足為信。」

  這就是李隆基需要的結果,此事的真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裴寬得李清的提醒,更是避重就輕回答,皇上要的不過是李清無辜的證言,至於是誰想誣告李清、誰是幕後主宰,這些雖是一層薄薄的紙,但無論如何不能將它捅破,政治就是這樣,就像皇帝的新衣,誰都知道他沒有穿衣服,可是誰也不能說,大到國家,小到一個辦公室,無不亦然。

  李隆基見裴寬瞭解自己心思,回答得圓滑,心中暗暗點頭,便淡淡道:「裴愛卿辛苦了,從現在起,杜有鄰一案便交給你去審理,盡早結案!」

  「臣領旨!」

  裴寬躬身領旨,戰戰兢兢接下了這顆燙手的山芋。

  李隆基看了看李林甫,又徵求他的意見道:「朕的安排,相國可有意見?」

  李林甫立刻出列,躬身施禮道:「陛下聖明,臣遠遠不及,李清的職務安排,臣想必也是眼光短視,臣服從陛下的安排。」

  李隆基點了點頭,道:「我們君臣在此事上想法終於一致,朕很高興,李清雖然年輕,但能力超然,替我大唐妥善解決了南詔困局,功不可沒,到方去鍛煉幾年,必將成為我大唐帝國的梁棟,李清聽封!」

  李清長長吸一口氣,大步上前,半跪在御階之下,「臣在!」

  李隆基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從袖中抽出一簡,遞給了執事太監,執事太監接過,展開高聲念道:「果毅都尉李清,在東、南詔屢立大功,應重予嘉獎,現封其為沙州豆盧軍都督兼沙州刺史、雲麾將軍,賜紫金魚袋,欽此!」

  ………

  天寶四年五月末,東宮杜有鄰案審結,為其婿柳績銜恨誣告,並無謀反事實,李隆基當即批復,杜有鄰在此案上無罪,但因其誣告李清,杖五十,降職為太子舍人,其婿柳績誣告丈人,於大理寺內杖斃,家人流放嶺南。另,金吾衛兵曹參軍事楊釗揭發柳績有功,升監察御史。

  杜有鄰一案風聲水起,被李林甫一黨抓住,欲大興牢獄,清洗東宮官員,卻又因李清的介入嘎然而止,其間當事者的爾虞我詐,各種權謀手段無不用其極,這件案子是李清第一次介入到大唐的權斗之中,但也因這件案子,他被牢牢綁在太子李亨的戰車之上,與李林甫的矛盾也終於從曖昧走到了公開化。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崔夫人的眼光(上)

  ,李琳和李清在回府的路上,今天大朝,結束以後以直接回府,李琳不停感慨,自己當年在中酒樓初見他時,他還是一個準備開店的小商人,這一晃幾年功夫,他便成了從三品的州府都督,還是一個刺史,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想到最後李林甫一黨的表情,李琳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皇上的封官早已準備好,可笑李林甫那幫人拚命反對一場,末了再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李林甫這些年還從未吃過這麼大的虧,不過你放心!有皇上護你,他也暫時不敢拿你怎樣!」

  李清微微一笑,「其實關鍵是皇上並不想廢太子,所以杜有鄰案才會雷聲大、雨點小,最後必將不了了之,皇上對李林甫已經有了猜忌,如果他不知收斂,恐怕皇上也不容他了。」

  話雖這麼說,但李清卻知道一點歷史,李隆基應該是將楊國忠培養起來以後,才取代了李林甫,那自己呢?自己又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這卻是他想不通的,也懶得去想它。

  「我以後是叫你李都督還是叫你李刺史呢?」道。

  李清漫不經心笑了笑,「世叔不要這樣,在世叔面前,李清還是李清,不是什麼李刺史,更不是什麼李都督。」

  李琳見他在自己面前恭謙如常,滿意點了點頭,心中暗忖道:「世叔說到底還是外人,要是他是自己的女婿該有多好!」

  李琳歎了口氣,女兒的終身大事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這件事何時才能解決?據說今晚女兒受趙岳之邀去曲江池參加詩會,那趙岳雖是新科狀元,但人品低劣,又依附李林甫,著實讓他不喜,岑參倒不錯,可惜人心高氣傲,『和親事件』後便再也沒來過。

  想來想去,還是李清最合適,皇上也有此意,雖然他也姓李,但畢竟不是同族,只要皇上特准倒也可行。

  李琳在替女兒婚事操心,他對面的李清思緒卻飛到了遙遠的西北,沙州,也就是後世的敦煌,浪漫的起點,中國文化的後院,他曾經去過,莫高窟、鳴沙山、月牙泉,事隔千年那裡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回到家裡,正逢午飯時間,李清陞官的消息已經早一步到家,爆竹聲聲,勝似過年,簾兒和小雨的喜悅自不必說,就連李清的下人也個個揚眉吐氣,暗暗思忖著要不要寫信回老家炫耀一番,為此,簾兒特給每個家人封了五貫的紅包,以示慶賀,直看得李琳的家人眼熱不已,自己老爺陞官時卻似乎一文錢也沒發過。

  李清正和簾雨二女一起吃午飯,上午產婆來過,胎位已正,保胎初步成功,此消息和李清陞官好比雙喜臨門,使飯桌上的氣氛更加喜慶。

  「公子,聽說當了大官,正妻一般都有誥命,不知簾兒姐幾時才有?」小雨心直口快,心中所想便脫口而出。

  「小雨!別亂說,誥命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再說我也不稀罕。」這卻是簾兒的心裡話,她沒有娘家,這誥命對她來說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她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丈夫去沙州,她能不能跟去,還是要一個人留在長安,她心事忡忡給李清斟了一杯酒,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道:「李郎,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不能和你一起去沙州。」

  「為何?你擔心身子不方便嗎?」

  李請的筷子停在空中,見簾兒眉頭憂慮,便將筷子放下來,握住她手柔聲道:「產婆不是說了嗎?胎兒已經保住,咱們就坐馬車去,慢慢走,欣賞塞外風光。」

  簾兒搖了搖頭,「我聽驚雁說,你若在外領兵,家屬不能隨行,就相當於留在長安為質。」

  李請一呆,這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此事倒真要去問問,簾兒孤苦一人,決不能將她留在長安。這時,李清的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好像安祿山就有一個兒子留在長安為質,後來被李隆基殺了,而自己並無子嗣,以李隆基的精明,他怎麼會放心自己去沙州領兵,如果是想留簾兒為質,那為何又不封她誥命,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正想著,門外卻傳來宋妹的聲音,「老爺,門外有人找您,他在馬車裡,不肯下來。」

  「這會是誰?」

  李清遲疑站起來,對二女道:「你倆慢慢吃,我去去就來!」

  他幾步走出大門,卻見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寬大的馬車,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見李清出來,急忙上前哈腰道:「李大人,我家老爺請你上馬車。」

  李清望著那輛馬車,依稀有些眼熟,「你家老爺是?」

  管家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崔翹!』李清恍然大悟,可是又有點奇怪,又不是第一次來,為何還要躲在車裡,他上前幾步,車門卻開了,卻見崔翹坐在車內,背靠車壁,用袖子遮住半邊臉,見李清走來,一把將他扯進車廂低聲怨道:「賢侄,你倒是高昇了,卻把我給害苦了。」

  他用力過猛,卻忘了用袖子遮臉,讓李清一下子便看到了他此時的尊容,只見他的左眼圈烏黑,彷彿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嘴角也高高腫起,臉頰上破了幾處皮,沿著破皮向上,是十幾道長長的血痕,像是被指甲抓的。

  早上在丹鳳門見他還是好好的,怎麼半天不見便成了這副

  李清忽然想起他家的那頭母老虎,心中便猜到了七八

  「崔世叔,這怎麼是我把你害苦了?」

  「你就別問了!」

  崔翹苦笑一聲道:「若你還沒吃午飯,便到我家去吃飯,若吃過了,便去再吃一次,算我求賢侄幫我這個忙了。」

  下面我就給大家細細講一講崔翹臉上傷痕的由來,大家還有印象的話,應該還記得崔翹的老婆,也就是李琳的妹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風流,現在老了卻是出了名的悍婦,每天除了調教丈夫外,她其餘的時間便是忙於收集各種市井消息,有她在,大唐的左右拾遺也該失業了。

  就像現在的黨外人士一般,長安也有一幫不在官位卻關心國家大事的閒人,俗稱消息靈通人士,早朝未散,李清陞官的消息便像長了翅膀一般通過各種渠道飛到了他們的耳朵了,於是,茶館、酒樓、澡堂子,到處可見他們在舉辦新聞發佈會,那個、非官方的。李清的音容笑貌、他的老底、他的婚姻、甚至他家養的狗貓、他屁股上有顆黃豆大的紅痣,都通過飛濺的唾沫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有幾個也姓李的老漢逢人便淚汪汪道:「這孩子有了出息,我那可憐的弟弟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崔夫人也屬於一個消息靈通人士,她身份高貴,出門不便,專門招了兩個長腿小廝,一個叫『千里眼』,一個叫『順風耳』,姑且就這樣稱呼吧!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專門替她打聽消息,拿計件工資,多勞多得,於是乎,兩人整日裡沒命在長安街頭奔忙,源源不斷給崔夫人帶來了各種各樣的市井消息,上至皇帝娶妃,下至老太生娃,崔夫人都一一笑納,分門別類放進她那龐大的身軀裡,就像某種動物一般,有空的時候再拿出來慢慢咀嚼。

  今天一早,千里眼蹲在街頭的茅坑裡,聽隔壁一黨外人士,不!消息靈通人士講一場最及時的新聞發佈會,內容就是早朝時李清血戰李林甫,官拜沙州大都督,千里眼頓覺消息十分重要,□都沒來得及刮便衝回府報告。

  崔夫人自然認識李清,上元夜還讓他來相過親,一個商人出身的芝麻小官,可此時她的嘴巴卻半天也合不攏,乖乖,三十歲不到便當了從三品的都督,和自己丈夫一個品階,若到四十歲不就是宰相的命嗎?

  崔夫人的細魚眼睛眨巴眨巴,又想起半年前那次相親來,自己當時是什麼態度來著,她細細回憶了當時的情形,自己最後好像並沒有回絕他,對,那場相親還沒結束呢!只進行到一半,被另一件事情打斷了,自己不是還沒表態嗎?嘻嘻!崔夫人的嘴笑咧到了耳根上。

  於是,當丈夫一回家,崔夫人便將他堵在書房內,似笑非笑問道:「老爺,你還記得上元節相親的那件事嗎?」

  崔翹當然記得,就是那天晚上,他知道自己的另一個女兒還活在世上,並因此被妻子狠狠修理一頓,三天下不了床,但知妻莫若夫,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她尾巴一翹,崔翹便知道她想亮哪根羽毛,不就是想再打李清的主意嗎?崔翹沒好氣道:「現在說還有什麼用!人家都成親了。」

  聲波還來不及穿牆而出,一隻三分骨七分肉的斗大粉拳就迎面擊來,迅猛無比、乾淨利落,『砰』一聲,崔翹被打得一個趔趄,這便是他左眼圈烏黑和嘴角高腫的由來。

  崔夫人雙手叉腰,柳眉倒豎、眼露凶光,現出了她的真身本相,「這麼大的事,你卻不跟老娘匯報,說!是哪家的女人,竟敢壞我女兒的親事。」

  崔翹好容易才等到眼前的金星消失,才哀聲道:「只是一個小戶人家女子,與李清自幼定的親,二月份時明媒正娶,你大哥作的證婚人,後來李相國和皇上也去了,你應該知道。」

  崔夫人似乎有點印象,她立刻在資料庫中一查,立刻便想起了那件謠傳皇上也曾出席的婚禮,果然是李清,她的資料上顯示女方娘家沒有任何背景。

  「似乎還有機會!」她暗暗想道。

  「那我去給皇上講講,讓李清休掉那個女人。」崔夫人得意一笑,轉身便走。

  崔翹知道她是說得出做的出之人,以崔家的世家背景,皇上為了提升李清的位,說不定真會答應她這個荒唐的請求。

  崔翹哪裡會容忍她去破壞簾兒的幸福,對簾兒的歉疚和對她當年逼死自己所愛之人的憤恨,在這一瞬間突然爆發出來,他的臉脹成了豬肝色,激動得渾身發抖,心中憤怒到極點,崔翹再也克制不住,一步上前,從後面狠狠將她推翻在,崔夫人緩緩抬起頭來,細魚眼變成了金魚繡球眼,她不可置信看著丈夫,幾十年來他從來不敢這樣,今天,他竟敢、竟敢,她忽然野性大發,喉嚨裡發出一聲夜梟般的嘶鳴,猛撲向崔翹。

  惡鬥的過程就不必多說,至於肢體的親密接觸會不會誘發崔翹分泌出另一種雄性激素,也不好意思詳說,反正最後的結果是崔夫人屈服了,同意再和李清談一談,先探探他口風,免得出醜,而崔翹的臉上也由此多了十幾道長長的血痕和幾處破皮。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八章 崔夫人的眼光(下)

  馬車走得極散慢,就彷彿週五下午辦公室的文員,拖沓近半個時辰都還沒有到崔府,這卻是夫人吩咐的,要準備盛宴,崔夫人還要親自下廚,讓未來的準女婿嘗嘗准丈母娘的廚藝,也是一份籌碼,更重要還得等女主角回來,崔柳柳那死丫頭不知野到哪裡去了,幾乎全府的家丁都出動了,得把她找回來,再裝扮成淑女,應付了今天再說,當然,崔翹也希望馬車走慢一點,讓他臉上的腫眉脹眼消下一些,否則怎麼待客,這正是:『在家不知迎賓客,出門方知少主人。』

  「賢侄,我的話要說在前面,我夫人的意思是想讓你娶柳柳,你可有此意?」

  崔翹心中歎了口氣,話雖這樣說,但他何嘗不希望李清能娶自己的另一個女兒呢?前天,在朝堂上遇到李林甫,他竟問起了柳柳的婚配情況,其目的不言而喻,雖沒有正式提親,但今天一早柳柳被李銀約到曲江池遊玩,卻從另一個側面證實了李林甫想和崔家聯姻的想法,他尚不敢將此事告訴夫人,以她的短視,保準一拍即和。

  果然是為了上元夜,李清苦笑一聲,自己就彷彿是一隻刷上金粉的舊筆筒,底子未變,只是面子光鮮了,便引來這麼多筆想插進來,他一直認為,家本來是男人休憩的港灣,是在外經歷無數耳虞我詐後,唯一能真實面對方。可一旦引進太多的背景,這寧靜的港灣便不再寧靜,就如後世的少林寺,本該是佛門淨土,宣揚佛法、勸人向善的聖,可當那十萬元一支的高香豎起之時,少林寺又成了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李清緩緩道:「娶了柳柳。簾兒怎麼辦?難道世叔沒有想過嗎?」

  崔翹點了點頭,他是過來人,這點人情事故他是懂的,李清決不能娶柳柳,否則會釀成兩代的人倫悲劇,可李林甫又該如何應對。崔翹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此事為何不請教李清,他在朝堂上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不定真有辦法,想到此,崔翹急低聲道:「賢侄,李林甫想為其子求娶柳柳,這可如何是好?」

  李清陡然一驚,李林甫想和崔家聯姻。崔翹的話清晰表達了這個意思,這是件大事。倒不能小瞧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件事自己出面又有何用,且讓太子去操心好了,李清雖上了太子黨的戰車,卻始終有一點不甘心。

  「李林甫早晚會被皇上所烹,此事世叔決不能答應!」

  李清見崔翹臉上駭然變色,想了想又道:「此事用拖的辦法,若李林甫逼急了,世叔便向太子那邊靠一靠。注意把握一下度,我想李相國自然會明白。」

  「那我夫人怎麼辦?我擔心她會答應。」這是崔翹所擔心另一件事。

  李清笑了笑。「不礙,我給嗣寧王說說,讓他們兄妹好好談一談便是。」

  崔翹心中又歎了口氣,他知道李清只是替自己擔心,卻不太關心崔家的死活,李林甫就算不找自己,去娶崔圓的女兒不也一樣嗎?

  又轉了一個彎,馬車走進一條直巷,終於遙遙望見了崔府,崔府顯得有些冷清,這是大部分出去尋找小姐的人尚未歸來的緣故,李清剛進中門,抬眼便看見兩片鮮紅而薄薄的嘴唇,隨即從這兩片薄嘴唇的縫隙中發出一陣鐵鈴般的笑聲,就彷彿第一節課的上課鈴,刺耳且令人生厭,或許崔夫人再年輕三十歲,應該是銀鈴聲,此時老了,銀鈴也就變成了鐵鈴。

  才半年不見,崔夫人又胖了一圈,原本崔翹在她面前像個未發育好的少年,而現在似乎更小了幾歲,這也難怪,這半年發生了多少市井新聞,崔夫人又捨不得將那些過時舊聞扔掉,這不胖,才怪呢!

  崔夫人銳利的細魚眼先習慣性上下剝視了李清一番,那眼神彷彿富翁遺孀在丈夫剛下葬後便急不可耐翻他的帳本一般。

  崔翹見夫人目光無禮,立刻重重咳嗽一聲,崔夫人驚醒,肥胖臉上堆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刻薄的目光立刻變得秋水含煙,彷彿要將女兒不在造成的那種缺失氣氛補上,又彷彿李清是她分別三十年未見的情郎,拉著李清的胳膊連聲嬌笑,「酒菜都已經備好,快快請進!」

  不合年紀的嬌笑和過於親熱的手,使李清渾身一陣肉麻,雞皮疙瘩從腳底一直佈滿頭頂,體重倒憑空添了三斤。

  進了飯堂,迎面便是一張超大圓桌,可圍坐三十餘人,似乎將崔家祭祖用的大桌也搬了過來,席上肉山酒海,當真是在祭祖了,李清一見,這才有些恍然,原來上元夜他來吃飯時滿桌都是素菜,原來並不是她家喜歡吃素緣故。

  崔翹一見,眉頭卻微微一皺,這個蠢女人,只想用量來表示熱情,卻不想想,這麼大的桌子吃飯,還能說話嗎?

  崔夫人不僅後腦勺象長了一隻眼睛,而且這隻眼睛還似乎帶有透視功能,一眼便看穿了丈夫的心思,她回頭狠狠瞪丈夫一眼,又隨即拉開一張椅子,請李清坐下,笑咪咪道:「時間有點倉促,準備不周,讓李都督見笑了。」

  李清欠身回禮,心中暗暗發,「夫人實在太客氣了,一頓午飯,李清哪吃得了這麼多。」

  他本來已經吃過午飯,若崔夫人擺幾盤精雅可口的小菜,再置一壺小酒,他倒也能應付幾杯,可這樣大魚大肉,不說吃,連看都看不下去。

  「不多!不多!李都督這麼大的身軀,怎能吃不下去,聽說你是住在我大哥的府裡,他們家最不注意吃,不如你就搬到我們家來住,包準你天天吃得爽快。」

  話實在無聊,但崔夫人的表情卻異常認真,就在等李清的答覆,李清尷尬一笑,道:「謝謝夫人好意,李清過幾日便要赴任,就不必了麻煩夫人了。」

  李清的話卻讓崔夫人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她暗暗思忖,這納采、問名、納吉,少說也得七、八日

  納徵、請期、親迎,這一套做下來豈不得一個月,來乾脆就像自己當年,什麼都不要了,往洞房一推,新人上床大吉。

  想到此,她心急火燎拉了把椅子,和李清緊緊挨坐在一起,把自己的丈夫冷落到遠遠一旁,三十人坐的桌子只坐了他們三人,頗有點滑稽,讓李清不由想道第一天學書法時老師說過的一句話,『疏處可以跑馬,密處不透風雨。』

  「李都督,」崔夫人要按自己的經驗行事,「別喝茶,現在喝茶一點意思也沒有.大。」

  她取過一個大杯,親自給他斟了滿滿一杯,又給自己的三錢杯淺淺倒上一層,用丈母娘特有的眼光盯著李清笑道:「上元夜也沒敬你,今天一起補了,祝李都督今天高昇。」

  按照她的經驗,男人在喝下三杯酒後,自然而然會對女人感興趣,那時她再提婚事就容易得多,至於自己女兒能不能做正妻,她是有十分把握,以自己大唐郡主的身份,李清現在的那個女人自然得讓位。

  貴婦人身上刺鼻的香味和熱烘烘的氣息讓李清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她的目光,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就彷彿自己真是她的女婿。

  盯著血紅的葡萄酒,李清開始有些後悔,既然崔翹眼睛與臉上已經被打腫。也就不在意再多挨兩下,自己真不該來,他眼睛微微向崔翹一瞥,見他彷彿酒肉面前得道的高僧,眼觀鼻、鼻觀口,既對滿桌的酒肉不感興趣,也對妻子過分好客視而不見。

  「這個.再去東宮一趟,這個.太子面前失禮。

  說完,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將酒杯倒扣在桌上,苦笑道:「這個.:+

  崔夫人的細魚眼瞇成一條縫,心中暗暗冷笑,『想用太子來糊弄老娘,做夢吧!也罷,看樣子此人酒量不小,多喝也無效,不如挑明了說。』

  「李都督,聽說你二月成婚,不知娘子是那位大臣的千金?能嫁給李都督真是她的福氣。」

  李清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自己說是小戶女子,她必定會跳起來大喊。『那怎麼行,不般配!』然後又會說。崔家怎樣怎樣名門,柳柳多麼多麼血統高貴而且賢良淑德,對自己又是如何如何一往情深,她現在不在只是去跟師傅學習刺繡云云。

  既然猜到她的後續台詞,李清又怎會給她機會說出來,看了一眼崔翹,便淡淡笑道:「我娘子也是大戶人家女子,玉真公主牽線。皇上親自做的媒,這次李清提升。她也得了三品誥命,已經送到禮部備案,不日就將批下,多謝夫人關心了。」

  李清猜得沒錯,崔夫人憋足了勁,就等他說是個小戶人家,便要好好給他補一補婚姻與前途二者的關係,然後再說說崔大人本是個一文不名的酸儒,娶了自己後婚姻美滿不說,還升了官,以他為榜樣,鼓勵李清娶自己女兒。

  不料,李清的幾句話卻不軟不硬,彷彿那塞瓶子的軟木塞子,竟讓崔夫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彷彿那後世三峽大壩,將所有的鬱悶之氣統統憋回,使崔夫人的臉燥熱得跟那座山城一般。

  至於她會不會去找皇上去查問、找楊玉環去確認,那已經不重要了,等她確認完,自己已經離開了長安。

  「夫人酒量好像較淺,李清真是失禮了。」

  他再也不管自己走後崔翹會有什麼待遇,長身而起,向崔翹和夫人躬身施了一禮,歉聲道:「多謝大人和夫人的盛情款待,李清銘記於心,東宮確有要事,不能久坐,告辭了!」

  崔翹將李清送出大門,想著簾兒,既替她高興又替自己心酸,雖然她不能姓崔也不能叫自己一聲爹爹,但與生俱來的舐犢之情卻又使崔翹替她感到欣慰,能嫁給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好丈夫,也算是她不幸童年的一個補償。

  「賢侄,你說的不錯,娶錯了妻子,就將用你一生來後悔。」

  李清見他未老先衰,笑容中帶著一點淒苦,心中也替他難過,可婚姻之初,是他自己所選,他又能怨誰,自己又能幫他什麼呢?

  「世叔多保重吧!」

  說罷,李清一拱手,大步下了台階。

  來時馬車拖沓,去時卻快如疾箭,崔府就像那鬧鬼的屋,要離它越遠越好,只一刻鐘李清便趕回了家,簾兒和小雨午睡尚未醒來,連日的疲勞和天不亮便去上朝,再加上崔夫人那杯後勁不太大葡萄酒,使李清也睜不開眼,向院中的躺椅上一歪,便和衣呼呼睡去,醒來時已到黃昏,天高雲淡,空中一片金黃,李清長長伸了個懶腰,只覺神清氣爽,精力無窮,一回頭,見小雨正從屋裡出來,便指指自己身上一床精絲薄被笑道:「多謝你了!」

  小雨遞了一杯茶給他,圓潤的小嘴卻微微一撅,「這可不是我替你蓋,謝我做什麼?」

  「那是誰,簾兒嗎?」

  「也不是我,我們也不知是誰!」

  簾兒從窗子裡探出頭來,似笑非笑看著他道:「看看這被子就不是我們家的,更不可能是下人的,聽宋妹說下午只有驚雁來過,我估摸著是她的好意。」

  「呵呵!簾兒,你那髮夾還真不錯,是幾時買的?」

  小雨抿嘴一笑,「公子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不好意思就算了,簾兒姐不會吃驚雁姐的醋,對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急道:「王大爺來了,已經在客房等你好久了。」

  「王大爺?」

  李清一愣,但他隨即便反應過來,是王昌齡,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他忽然想起一事,驚得從躺椅上跳了起來,『曲江流飲!』自己怎麼忘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初見詩聖

  李清大步衝到客房,李清所謂的客房其實就是李琳的外書房,因李清借住,李琳便將外書房改作李清專用的待客之所,還沒進門便聽房內傳來陣陣笑聲,其中夾雜著李琳清朗的笑語:「杜先生委實有趣,不如在我府上多盤恆幾日,如何?」

  「難道是杜甫?不好,被李琳看上了!」

  李清一步跨進屋內,只見屋內坐有三人,正中身著紫緞寬禪衣、面目貴氣和藹的,自然是這間客房的半個主人李琳。

  右首之人古銅膚色、桔皮深紋,宛如鄉下老農進城,便是小雨口中的王大爺王昌齡。

  再看左首男子,粗看似五十許,但細看卻只有三十出頭,時已至初夏,他還穿著春寒夾祅,頭戴粗麻介幘貨,顯得十分寒酸,他面色蒼白,臉龐削瘦,但目光清亮湛然,嘴唇稜角異常分明,宛如刀鑿斧銼,腰挺得筆直,正侃侃而談。

  李清進來,三人都停住了話語,李琳起身呵呵笑道:「老夫鳩佔雀巢,賢侄莫怪!」

  「哪裡的話,讓世叔替我待客,慚愧啊!」

  李清又回頭忙對王昌齡歉然道:「這兩日太累,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內子也不叫我一聲,讓玉壺兄久等了。」

  「嘿嘿!小雨姑娘變內子了嗎?可喜可賀,是我讓她不要叫醒你的。」

  王昌齡拉過李清的手指著那名男子道:「這就是前幾日我對你說的杜甫杜子美,住在城南少陵,我們皆稱他為杜少陵。」

  李清默默看著他,「他就是詩聖杜甫,歷史上說他一生貧困,現在看來果然不錯。」

  杜甫字子美,祖籍襄陽,出生於鞏縣,早年南遊吳越,北遊齊趙,天寶初年進長安求仕,一直困頓了十年,得人推薦,才獲右衛率府兵曹參軍事的小官,其詩大氣磅礡、哀民至深,凡讀過他詩之人,無不肅然敬之,李清也不例外,急對杜甫躬身施禮道:「小子久聞先生大才,今得一見,實在是幸會。」

  杜甫去年自齊魯返京參加科舉失利,未能考中進士,他身子單薄,不能肩挑手扛,且無一技之長,子女又多,生活日漸窘迫,靠朋友接濟為生,前日,老友王昌齡忽然告訴他,有人願聘他代為處理文案,聘金頗豐厚,杜甫雖清高,但有收入養家總比向朋友伸手強,他考慮了兩日,剛作了決定,偏巧今天一早李清陞官的消息便在長安傳開,杜甫也頗為動心,為沙州都督兼刺史處理文案,不就是他的幕僚嗎?

  他來長安就是為了求仕,但因個性清高不善鑽營而屢屢碰壁,雖也有人賞識他,但大多是無權無位,或位小卑微之人,根本就幫不了他,而李清卻是長安新貴,若能在他手下謀一職,也有機會實現自己胸中抱負,事實上杜甫後來入蜀投奔劍南節度使嚴武,做他的幕僚,才得了一個檢校工部員外郎之職(有檢校二字,是指虛職,掛個名而已),大唐著名詩人大多是投靠權貴求取前途,像李白也是到處求仕無門,他們當時的處境,就彷彿現在北漂那幫不得志的文學藝術家一般,他們有真才實學,卻大多生不逢時,惟有死後得其名。

  杜甫剛才與李琳一番深談,李琳也頗敬他的才能,也想聘他為自己的幕僚,這讓杜甫確實有些兩難,並非他不想去西域,齡所言,非進士出身而想擠身高品實在難之又難,所以杜甫還是想留京參加今秋科舉,而做李琳的幕僚一則可以及時參加科舉,二則照顧家人方便,

  李清的年輕和謙恭都讓杜甫有些驚訝,他急忙回禮道:「李將軍太客氣了,杜甫擔不起。」見李清笑容親切,面目和善,杜甫也漸去了拘束之心,他忽然又想起剛才李清之言,回頭對王昌齡笑道:「少伯兄幾時又被稱為玉壺?」

  王昌齡瞥了李清一眼,佯怒道:「這稱呼是他獨有,當日我在儀賓為縣丞,他為主簿,現在我為布衣,他卻為都督,可見上蒼何其不公?」

  李清哈哈一笑,「我手下無人,你們這幫老吏自然要跟我去。」

  他看了看杜甫,剛要說話,李琳卻忽然插口道:「賢侄,杜先生我頗為中意,我也有意聘他,

  讓與我。」

  李清沒有立即答覆,他看了一眼杜甫,見他目光黯然,便知道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我當日便給玉壺兄說過,杜先生最好還是參加科舉,其實留在長安最好,但這事關杜先生前途,李清絕不勉強,杜先生可自己決定。」

  杜甫歎了口氣,低聲吶吶道:「李將軍,抱歉了。」

  李清見王昌齡臉色不豫,手一擺,止住他的話頭,對杜甫笑道:「杜先生身邊朋友眾多,可否給我介紹一個有才學的朋友?」

  杜甫見問,低頭凝神細想,忽然想起一人,笑道:「我確實有一個人可以推薦,此人務實幹練,文采出眾,詩寫得極好,尤其擅寫邊塞詩,他最喜到西域遊歷,上月剛才安西歸來,正在長安求仕,不知李將軍可有興趣?」

  「邊塞詩?」

  李清心念一轉,便脫口而出,「杜先生說的可是高適?」

  杜甫與王昌齡對望一眼,一起撫掌大笑,「正是此人!」

  李清又驚又喜,高適後來任劍南節度使,非一般詩人可比,得此人為屬下,是自己的幸運,急道:「我也久聞其名,不知他現在在哪裡?」

  王昌齡見有人替代杜甫,對杜甫跳槽的一絲不滿也拋到腦後,他呵呵一笑,「不急!不急!今晚曲江詩會便可見到他。」說到曲江詩會,他忽然醒悟,「不好!再不走可來不及了。」

  「是!是!快走,快走!」

  李清連聲催促,但李琳卻叫住了他,「莫非賢侄也要去參加曲江詩會麼?」

  「我哪裡會做詩,我去喝酒!」李清隨口應道:「世叔有事嗎?」

  李琳的眼睛裡閃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搖了搖頭,卻對杜甫笑道:「杜先生請暫留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等會兒千萬莫要報我的身份.李陽明,須低調些。」

  在李清眼裡,詩人大多有點神經質,且嫉世憤俗,個個都糞土朝中萬戶侯,惟恐他們聽了自己的名字去,便寫個什麼『小人躡高位,英俊沉下僚』之類的詩句流傳千年。

  王昌齡哈哈一笑,「你想得太多了,好!就依你。」

  大街上人不多,二人縱馬前行,穿過安仁坊,向長安西南而去,行至朱雀大街,李清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在叫他,一回頭,只見一輛馬車飛馳追來,車窗上露出一張白胖的笑臉,在拚命揮手,卻是太子李亨的貼身宦官李靜忠。

  王昌齡見是一名宦官,臉上立刻陰沉下來,低低一聲冷哼,對李清道:「今晚我是司儀,不能晚去,不如我先一步,你自己來,就在曲江池杏園,只說是我的朋友便可。」說罷,王昌齡一催馬,先走了一步。

  「李都督,恭喜啊!」

  不等到近前,李靜忠燦爛的笑容就足以將整個朱雀大街照亮,可在李清看來,他的笑容裡似乎還多了一分深意。

  「李公公這是去哪?」李清一邊問著,一邊慢慢靠近了馬車。

  「我去你府上找你,你家人說你剛走,往曲江池去了,咱家好容易才追上,可累死了。」說到此,李靜忠輕輕拍了拍胸脯,彷彿他是跑馬拉松追來似的。

  「李公公找我有事?」

  李清微微一愣,應該是太子找他有事。

  李靜忠伸手拉過李清的手,笑容依然明媚,「也沒什麼,太子殿下只想問問你幾時搬到新房去,他會派東宮侍衛來幫忙。」

  可李清卻感覺手上卻忽然多了一支小紙卷,他心下凜然,亦拱手笑道:「那就麻煩殿下了!」

  李靜忠眼睛微瞇,緩緩點了點頭,隨即催馬車離去。

  李清一直出了啟夏門,這才打開紙卷,只見上面寫著一句話,『明日巳時,太白樓寒月廳』。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章 曲江流飲(上)

  科及第總有曲江賜宴的盛事,新科進士們乘興作樂,上、放盤於曲流、盤隨水轉,輕漂漫泛轉至誰面前,誰就執杯暢飲,再罰詩一首,遂成一項文人雅趣,漸漸的,三五朋友聚會,也行此風,唐朝風流,文人們更要攜舞姬歌女前來助興。

  時已至夏,夜間的曲江流飲頗為時尚,水面放一木盤,盤上明燭高杯,如明月隨波,杯內瓊漿玉液、身畔瑤池仙女,在萬千星斗下,攜美暢飲,卻為人生一大樂事。

  初夏的曲江池就是到夜間依然人影如織,熏香的夜風輕拂臉龐,成雙成對的才子和佳人,留戀著夜色不肯歸去,才子拍著胸脯在佳人面前說一說自己理想抱負,迎著佳人癡戀的目光,才子隨手摘下濃姿半開花一朵,插在佳人髮鬢,或換來佳人芳心、或換來老農臭罵。

  李清抵達曲江池已是暮色初升,天際半明半暗,湖光水色、熏風垂柳,讓他心曠神怡,可騎馬繞了一圈,卻不知杏園在何處,有心問一下路,可人家郎情妾意,如膠如漆,李清『喂』了兩聲,要麼水潑不進、聲波彈回;要麼空對山鳴,不聞回音,無奈,只得自己尋去,杏園麼?總歸杏樹多處便是,可是杏樹又長什麼樣子,李清撓了撓頭,卻是半點也想不起。

  好容易見一人形影孤單,正牽著馬對湖怔怔發愣。李清大喜,上前施一禮道:「這位公子,打擾了。」

  那人回頭,卻不是公子,年已四十許,只見他頭戴一頂硬帕頭,額頭飽滿,目似朗星。長而挺直鼻子倒和自己有點相似,頜下三縷長鬚隨風輕擺,面色滄桑,略帶一點僕僕風塵,他體形碩長,身著白袍。束胡革,腰挎三尺長劍,氣勢凜然,頗有三分俠意。

  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隨即拱手回禮,微微笑道:「公子找在下何事?」

  李清見他眉宇不凡,心中頗有好感,笑道:「我想去杏園卻不知路,想請教先生。」

  那人笑了,翻身上馬對李清道:「去杏園。跟我走便是。」

  「先生也是參加詩會的麼?」

  話一出口,李清便覺唐突。忙歉然道:「我見先生氣質不凡,便以為定是參加詩會。話語唐突,有些失禮了。」

  那人又看了一眼李清,忽然問道:「這位公子貴姓,我好像是第一次見你。」

  「在下姓李,無名之輩。」

  李清心念一轉,聽口氣此人真是來參加詩會的,又不知是哪一位名人,又微微一笑補充道。「在下李陽明,西市商人。不會寫詩只會喝酒,是王江寧之友,不知先生貴姓?」

  商人在大唐位極低,主要指在士大夫眼中,所以白居易才說,老大嫁作商人婦,或是商人重利輕別離,充滿了貶低之意,但在普通的百姓眼中,商人卻又十分尋常,和士卒、農夫並無區別,所以大唐商人位雖低,但商業卻繁盛,就是這個原因。

  那人見李清坦然自稱為商人,也直言說自己不會寫詩,心中頓時對他印象大好,便豪爽一笑道:「我姓高名適,字達夫,也好飲酒,近十年來浪蕩江湖,無依無憑。

  「他就是高適,杜甫要介紹給自己的高適,」

  李清一陣驚喜,卻又微微有些失望,總覺得他年紀應與自己彷彿,不料竟已是中年人,這也難怪,沒有數十幾年的苦讀,怎能名滿天下,故大唐入仕者大多三十以上,像自己二十七八歲便升都督,純屬怪異。

  「先生哪是無依無憑!」

  李清手一指他身下的火炭駿馬,笑道:「它不就是你的依憑麼?」

  高適見他說得有趣,不由哈哈笑了起來,「李公子說得極是,天下無依無憑之人,倒真沒有。」

  頓了一頓,高適又道:「我聽王江寧說,他有個朋友是個官商,莫非就是李公子。」

  「不錯,正是我!做官治國,做商養家,公私都要兼顧才行。」

  高適卻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我並非是針對李公子,但又做官又做商,往往會公權私用,最後得不償失,李公子要當心了。」

  李清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介小吏,先生言重了。」

  話似乎有點不投機,但此時兩人已經來到杏園,李清老遠便看見了自己的管家張旺,正指揮著十幾個家人在湖邊佈置會場。

  高適忽然發現自己的朋友,便向李清告辭,大笑著迎了上去,他的朋友李清卻見過,另一位邊塞詩人岑參,李清暗暗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想像著很好,在腦海裡描繪得絢爛多姿,可一旦真的接觸了,卻往往感覺到不是那麼回事。

  高適就是如此,雖然外表親切,而且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但李清卻覺得自己與他有些格格不入,或許,像杜甫、李白這些詩人們只適合寫寫詩,從政卻未必比得過楊國忠,這就好比後世科學院院士只是某一領域的專家罷了,而方領導卻偏要將他們當作萬能的神。

  杏園在曲江一角,占頗廣,每年三月三上已節時,吏部便會在這裡舉行新科進士宴會,但平常也對普通百姓開放,這裡水流和緩,最適合文人舉辦曲江流飲的活動,王昌齡搞得這次夜飲,本是十幾個朋友間的聚會,卻因為李清對張旺的一句吩咐,『揀最好的做』,張旺自然也不遺餘力宣傳,結果只是十幾個朋友間的聚會便成了一件盛事,這看詩之人卻遠遠多於做詩

  三教九流都往這裡趕,就彷彿後世的什麼搭台、什麼,中國的文化就毀在這上面。

  「李將軍怎麼對詩也感興趣,倒是件稀罕事。」身後忽然傳來一男子低沉而略帶譏諷的聲音。

  李清回頭,只見幾步外站著一男一女,男的大鼻細眼,活脫脫一個李林甫的青春版,而女的倒長了一雙丹鳳眼,但笑起來丹鳳眼會急劇縮小,變成細魚眼,這二人自然就是李銀和崔柳柳,他們一早便來到曲江池遊玩,溝通心曲,夜了也捨不得離去,李銀得他父親的教誨要多結交文人,便攜美趁興而來,正遇李清。

  「彼此彼此!」

  李清向李銀拱拱手,含笑道:「曲江流飲,一詩一酒一美人,我是為酒而來,李銀兄自然是為美人而來。」

  李銀一早出來,尚不知朝中發生之事,心中記的,還是誣陷李清誘拐奴僕失敗之仇,此刻他見李清眼睛向自己的手瞥來,心中更加得意,便將崔柳柳的手捏得更緊。

  李清見他自作多情,淡淡一笑,對崔柳柳道:「你娘以為你被惡人抰持,全府上下尋你一天不得,已經報官了。」

  崔柳柳從來就沒有像她娘說的去學什麼刺繡,她本是個任性隨心的女子,先是愛慕李清,單相思一場,而此時在李銀的有心奉承和迎合下,她一顆芳心便迷失了方向。此時乍見李清,她彷彿做賊被抓住一般,心中又慌又亂,想將李銀的手甩掉,可他偏又捏得緊,只得將頭深深低下,不敢看李清的眼睛。

  但耳朵卻堵不住,李清的話一字不漏飛入他耳中。如果說是父親找她,崔柳柳並不在意,可是母親找她,效果就不同了,她急抬頭對李銀道:「李大哥,我要回去了。」

  李銀哄了崔柳柳一天。終於盼到暮色降臨,他正心癢難耐,不料李清一句話,便擊碎了他的美夢,心中不由惱怒萬分,惡狠狠瞪了李清一眼,又對施柳柳柔聲道:「等參加完今晚的曲江流飲,我便送你回去。」

  他打的主意是曲江流飲散場後,恐怕城門和坊門都已落鎖,他們就得在外過夜了。豈不正遂了他的意。

  不等崔柳柳表態,李清心中先向李林甫說一聲得罪。又對她道:「我來時聽你舅父說,你娘已經進宮。恐怕是要請皇上派兵來尋你。」

  話雖然荒誕,但對崔柳柳卻十分有效,就如同對孩子要講童話,說歷史他們就會睡著一般,崔柳柳心中果然十分害怕,也不想再和李銀多說,甩開他手,便向後面一直尾隨他們的馬車跑去。

  「你!真卑鄙。」李銀指著李清。氣得渾身發抖,半天說不出話來。又回頭看了看已經跑遠的崔柳柳,恨得一跺腳,追了上去。

  「李公子,若真喜歡,讓相國去崔府提親,不更好嗎?」

  說罷,李清哈哈一笑,負手進了杏園。

  杏園內亭台樓閣鱗次櫛比,一角的空上停了數百輛馬車,大多是聞訊趕來看熱鬧的長安市民。李清詩人沒見到一個,倒見不少拖家帶口的遊人,在草上鋪著厚厚麻毯,堆滿各種吃食,妻子幸福依在丈夫的懷中,回憶當年的在此相識,也不知頭上蚊子還是不是當年那群紅娘,而小妾在旁邊斟酒沏茶忙碌,卻不時斜眼狠盯著男人的苦臉,想著回去後在床上再好好收拾他,一群小孩子在人群中嬉戲追逐,這若在白天倒也是幅明媚的游春圖,可是,今晚詩人們的靈感不知是否還能找到。

  李清正在東張西望,尋找去處,忽然耳畔傳來一聲低低埋怨,怨聲中彷彿蘊涵著二十年守寡女人的淒楚。

  「陽明,看看你手下做的好事!」

  李清扭頭,見王昌齡正苦著臉向自己走來,他後面還慢慢跟著一人,也是一身白袍,腰束長劍,身材細高,只是暮色隱隱,看不清面容。

  「怎麼,張旺他做事不賣力嗎?」李清向遠處正勤勤懇懇幹活的張旺瞧去。

  「賣力!他就是做得太賣力,還雇了幾百個孩子在長安城裡四處宣傳,你看看這畫。」

  王昌齡遞過一張宣傳紙,李清接了,藉著淡淡的月光,見上面是一幅娥奔月圖,畫得倒不錯,關鍵是旁邊字,什麼『杏園桃花水,醇酒美姬盼』;什麼『胡姬艷舞,盛大奔放』。

  如此一來,長安市民自然人人嚮往,難怪這裡熱鬧得跟遊園似的,還有人正絡繹不絕趕來,臉上洋溢著對醇酒美姬嚮往,自己剛才倒真不必問路,跟著人流來便是了。

  「這個.他,他不懂!」

  「我們十幾個朋友聚會寫詩飲酒,要這麼熱鬧幹什麼。」

  王昌齡眼睛都要噴出火來,「那你說說,這下該怎麼辦?」

  「我的意思是換個方,但王江寧卻說要徵求你意見。」

  王昌齡身後的白袍男子緩緩走上前來,他聲音清朗,略帶一點磁性,靠近了,李清看見了一張逸興飛揚的臉,眉斜刺、眼如杏、目似丹,鼻頭準直似臥蠶,兩根長鬚八字飛,一縷美髯垂胸前,他年紀和高適相仿,笑容親切和藹,目光中帶著一絲熱切和期盼。

  『他是誰?』李清忽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7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一章 曲江流飲(下)

  就是這樣,脾氣有點像孩子,心中有氣藏不住,可轉了,忙拉過李清的手給白袍男子笑呵呵介紹:「青蓮,他就是今天長安城人人在議論的李都督,我大唐最年輕的三品官,當然,那些生在皇室中的金玉之人不算。」

  李清唬了一跳,忙低聲埋怨王昌齡道:「我不是說不要洩露我的身份嗎?你怎麼忘了。」

  王昌齡老眼眨了眨,摸了摸後腦勺尷尬笑道:「我一時生你的氣,倒忘了。」

  李清卻已經不在意他的道歉,他忽然反應過來,怔怔盯著那白袍男子,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王昌齡叫他青蓮,那他就是李白了,後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偉大詩人李白,儘管李清來唐已經四年,他早就已經溶於這個時代,對無數的唐代名人,他已經見怪不怪,甚至剛才見到岑參,他連招呼都懶得去打一個,可就是這個『李白』二字,竟讓他的心中產生了強烈的震撼,正是那一篇篇炙人口的不朽詩篇,將他高高推到天際,幾近神話。

  此人正是李白。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祖籍隴西成紀人(今天水),隋末其祖遷到西域碎葉城(今中亞),李白便出生在那裡,五歲全家遷回蜀中,二十歲時李白開始遊歷天下,並四處求仕,渴望登上高位,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但屢屢碰壁。雖然已名滿天下,但至今依然一職未得,他已年屆中年,這次進京,便想再孤注一擲,以實現人生最大理想: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剛從齊魯歸來,王昌齡的這個酒會,其實也就是為他接風。他見李清有些恍惚,便拱拱手沉聲道:「李都督在南詔為國立功,不貪圖長安繁華,卻又主動去西域戍邊,這才是我大唐的熱血男兒,在下李白。綿州彰明縣人,算起來也是李都督的鄉黨。」

  李清的心已經平靜下來,也淡淡向李白道:「青蓮居士名滿天下,若說不景仰,那是矯情」

  對於李白,李清崇拜的只是他的詩,他的詩『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可謂達到文學藝術頂點,但對他的人品卻並不如對杜甫那般景仰。他一方面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可轉身又道,『生不用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

  他一方面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可永王李麟造反,一紙相招,他便從廬山隱居處熱血奔來,甘為驅使。

  他才高性狂,酒後戲耍高力士。詩諷貴妃楊玉環,可被李隆基賜金遣返後他又抑鬱十年。或許是他不滿翰林學士的虛職,或許是他不滿無才學者位居高位,但治國豈能用詩來為之,民生之事煩瑣細小,他又怎靜得下心來;政治鬥爭殘酷詭異,又豈是他浪漫情懷所能逢源。

  他的人品應該不是卑下,而是才高者的寂寞,而是無人理解的痛苦,而是對平生不得志激憤,他一生都在矛盾和茫然中度過,正如他本人詩中所言:『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李清雖曾是現代人,但他已入唐多年,已融入那個時代,已位居高位,他傾慕李白,而李白又何嘗不傾慕他。

  他見王昌齡一連焦急,便笑了笑又對李白道:「既然青蓮居士有心換個方,那李清恭敬不如從命。」

  王昌齡大喜,連聲道:「那我現在就去給你那管家說說!」

  他剛走兩步,兩輛馬車從側面馳來,當先一輛彷彿害怕遲到一般,車速迅捷,停車已經來不及,王昌齡後退也來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李清幾乎是出於本能,眼疾手快,一把將王昌齡拽了回來,「當心!」勁風撲面而過,將臉刮得生疼。

  李清臉一沉,是什麼人竟敢如此放肆,進了杏園還這般飛速,撞了人豈不是王昌齡的責任。

  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後面一輛也在十步之外停下,兩輛馬車的車門幾乎是同時打開,面前一輛下來一個年輕男子,年紀和李清相仿,身材不高,他頭戴介幘,身著淡綠絲布交綾羅袍,腰束銀帶,是個六品官,再看臉上,面色慘白,顯得體質有些瘦弱,但目光卻明顯帶著一絲傲慢。

  他看了看王昌齡,嘴角輕微一撇,乾笑一聲道:「我說是誰竟想以身攔我馬車,原來是王江寧,當真是老當益壯,哈哈!」

  王昌齡見到他,臉上也流露出一絲鄙視,去年此人還叫他前輩,這中了狀元,當了官便換了稱呼,據說此人是李林甫的紅人,官拜從六品秘書郎,自己並未邀請他,倒自己跑來了,『呸!還穿官服來,一個從六品有什麼了不起,老夫的朋友還是從三品呢!也沒像你那麼張狂。』

  王昌齡回頭向李清望去,卻見他滿臉驚訝盯著黑暗處,順他目光望去,王昌齡呆了一下,他雖不好色,但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種驚艷之感。

  只見暮色中漸漸現出一襲素白長裙,在月光,她不作任何修飾,也沒有任何化妝,彷彿剛從月間飄落下來的仙子,她的臉龐呈透明的晶白色,兩汪深潭般的眼眸裡,眼珠宛如千年寒玉,冰冷而透射人心,可就在她看見李清的一剎那,寒玉又變成了七彩寶石,射出熾熱而絢麗光芒,本象岩石般剛硬的雙唇,忽然變得輕柔而豐滿,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嘴唇只動了動,一個字也沒有能說出來。

  不用再多說,讀者們都知道她是誰,李驚雁在萬般悲愁下,答應了大哥請求,陪趙岳來參加曲江流飲,雖然後來她也後悔,但出於禮節,她還是來了,但萬萬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到李清

  喜交集,一時間忘了周圍的一切。

  「郡主,你沒有事情吧!」

  謙恭的問候聲將她驚醒,她看見一個讓她厭惡的人正站在身旁,李驚雁本能向後退了兩步,不想和他並肩而立。

  趙岳的臉刷變成慘白色,猛一回頭,惡狠狠盯著李清,太明顯了,郡主看見到此人竟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他究竟是誰?

  此刻李清的心中卻冒出一股酸意,他沒想到李驚雁竟然會陪另一個男人來,在李清看來,這就是約會,而且這個人他聽說過的,去年的新科狀元,才學極好,連岑參也在他之下,但他是相國黨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立刻就告訴李驚雁,他父親是中間派,她切不可和相國黨人來往。

  最後好容易將自己勸相信了,讓她去跟趙岳約會吧!自己並不喜歡她,吃什麼勞什子醋,多管人家閒事?全是簾兒和小雨不好,開玩笑開得自己心裡有了鬼,自己已經結過婚了,怎麼可能再娶她,再說都是姓李,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話雖這樣說,可見趙岳朝她走去,心中實在止不住那股兒酸澀,他忽然恨起李驚雁來,她怎麼能答應跟別的男人單獨出來,而且還是晚上。

  「你是什麼人?」

  趙岳眼光斜視李清,口氣傲慢,他職位低微,還上不得朝堂。並不認識李清。

  李清卻不睬他,只對王昌齡道:「玉壺兄不是要去換方嗎?我陪你去好了。」

  此時李白負手站在幾步外,笑吟吟望著這幾個年輕人,彷彿站在雲端裡悠悠哉哉看撕殺一般,王昌齡卻一把抓住李清胳膊,將他拖了回來,他是過來人,中間的微妙一看便知。更何況李驚雁見到李清時的表情變化,就算瞎子也看得出來,他才不管李清想什麼,他是李清的朋友,更是他的大哥,既然郡主對自己的小兄弟有意。那又豈能便宜了趙岳。

  趙岳碰了個釘子,心中惱怒,只得將李清的相貌牢記在心中,返身對李驚雁低聲道:「郡主,別理他們,咱們到別處去。」

  李驚雁卻沒有動,她目光低垂,堅定搖了搖頭,「對不起趙公子,我身體不好。我要回家了。」

  「郡主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參加我們的詩會吧!」

  杜甫不知何時冒了出來。他身上衣服已經煥然一新,當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雖然身子還是有些單薄,但神采奕奕,笑容裡充滿了喜悅和自信,他身後還跟著七、八個人,高適、岑參也在其中。

  李驚雁忽然抬頭凝視著李清,她的眼睛裡充滿了勇氣、充滿了期盼,所有的羞澀和膽怯都在這一刻通通消失了,她決然、緩緩、一字一句問道:「公子。你希望我留下來嗎?」

  她的眼睛已漸漸閃現出淚光,李清心中突然有些感動。這份情感的直白,對擁有特殊身份的她,又是需要多麼大勇氣,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中酒樓,那驚鴻一瞥,白雲仙子裙琚輕旋,他記憶曾經模糊,可此時此刻又清清楚楚重新回到他的腦海裡。

  這一瞬間,李清剛剛對她生出的一絲怨恨,彷彿夜霧見了朝陽,消散怠盡,一種男人特有的自豪充溢在他胸膛,他微微一笑,向她點了點頭。

  李清的點頭,儼如濃烈的春意,立刻將李驚雁臉上、眼中的冷意驅逐得乾乾淨淨,她彷彿是童話中被施了魔法的冰女,而李清的微笑就是解除這魔法的咒語,也就從這一刻起,大唐冷郡主便從此消失了。

  「郡主、你。

  趙岳簡直不相信自己眼睛和耳朵,他霍回頭盯著李清,如果還能有一個詞能形容他此時眼神,那就是『仇恨!』

  「你到底是誰!敢不敢報上你的名字。」

  「我若是你,就不會自取其辱,人家是堂堂州刺史,豆盧軍都督,你算什麼!」

  眾人閃出了一條路,一名六十多歲的男子在一群人簇擁下緩步而來,雖沒有說過話,李清卻認識他,前左相、知政事李適之,現被封為太子少保的閒職,張九齡死後,他便是大唐文壇領袖,在文人中享崇高的位,他是岑參專程請來的貴賓,他的到來,無疑為今晚的詩會畫上了濃重的一筆。

  他冷冷瞥了一眼趙岳,掩飾不住眼中的厭惡,這個人曾是他最得意門生,見自己失勢,便毫不猶豫投向李林甫,當真是個小人。

  「這裡不是朝堂,趙大人,你走錯方了。」

  趙岳見了他彷彿是鼠見了貓,連連後退幾步,又不甘狠盯了李清一眼,一轉身便跑得無影無蹤。

  李適之上前,親切拍了李清的肩膀,由衷感激道:「今天若不是李都督,我此刻就會在大理寺冰冷牢房中,哪有機會來曲江飲酒。」

  李清苦笑一下,忙躬身向他見禮,「少保大人過獎了,李清的路還很長,請少保大人將來多多提攜。」

  「你就不必我提攜了,只要好好輔佐太子,你將來的成就將遠在我之上。」

  李適之忽然覺得此話不該在這裡講,便哈哈一笑,對眾人道:「時候不早了,就開始吧!老夫的酒蟲可忍不住了。」

  天空沒有一片雲,一輪圓月在青碧的曲江池裡穿游,孤獨撒下一清冷的光輝,上、水面、樹上都染了一層銀白色,夜非常靜。

  遠處,詩人們的笑聲將夜宿的水鳥們驚得無家可歸,杜甫的《望岳》正徐徐吟出,抒發他此刻的豪情和遠大抱負,激起一片喝彩聲。

  李清和李驚雁卻沿著曲

  肩而行,欣賞曲江夜色,他們身後,幾個侍女和家人著,在忠誠履行自己的職責,或許,此刻的李驚雁更渴望成為一個平常人家的女兒,不被下人監視,她忽然眉頭一皺,向自己的貼身丫鬟做了個手勢,丫鬟會意,立刻拉著侍女和家人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下人一走,李驚雁立刻活潑起來,她踮起一隻腳,單腳在岩石上跳著,忽然童心大發,脫去繡春鞋,一手拉起長長的裙擺,將白玉一般的腳浸入淺淺的水中,沙石細軟,水滑溫涼,她用腳輕快拍打著水花,喜滋滋笑道:「公子,你不來試試嗎?」

  李清搖了搖頭,微微笑道:「我若也下去,我們豈不成了兩個摸魚的頑童?」

  李驚雁見他不肯下來,伸手撩起一串水花,如珍珠般散落,夢吟般回憶道:「我從小就渴望光著腳踏進曲江池裡,可從來就沒有實現過,八歲那年,乳母躲著家人想偷偷帶我下水,結果被發現了,乳母被我祖父重重責打一頓,趕出了王府,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我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今天卻實現了這個夢,公子,我心裡好高興。」

  「你們皇室就是規矩多,我以前認識一個女子,她家門口就有一條小河,她和她妹妹天天都要下河戲水。」

  李清忽然想到了楊花花,自己回來似乎還沒見過她。也沒她消息,或許是想兒子回老家了吧!

  李驚雁莞爾一笑,「我知道,你說是楊花花,她妹妹就是楊娘娘!」

  李清沒好氣道:「三個女人一台戲,真是不假,那你還知道什麼?」

  李驚雁頑皮眨了眨眼睛,像個小女孩似的嘻嘻笑道:「我還知道公子想把一匹癩馬賣出去。便搞一個什麼抽獎,結果抽中的人把公子告了官;恩!還聽小雨說,公子和瘋狗打過架。」

  「胡扯!我什麼時候和瘋狗打架,這兩個傢伙,掀我老底也罷了,還隨意篡改。回去找她們算帳去。」

  說罷,李清挽起袖子,那架勢彷彿真要回去打架一般,惹得李驚雁咯咯笑彎了腰。

  「算了,她們兩個,我打不過!」

  李清跳到一塊青石上,拾起一把石子,一顆一顆向水面裡打著水漂,李驚雁提著長裙小心翼翼向他走來,忽然腳下一滑。她立足不穩,急叫道:「公子!公子!」

  李清見她要摔倒。急忙伸手向她拉去,卻沒注意自己的腳下借力之處全是青苔。一滑,他自己卻先跌入水中,『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將李驚雁也連帶撲倒。

  「你沒事吧!」

  李清慌忙將李驚雁扶起,手觸之處,幾乎就是她的身體,兩人像觸電一般,嚇得同時撒手。長裙拖水,李驚雁再次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到在他懷裡,將他壓坐在水中。

  忽然,兩人都呆住了,彷彿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李驚雁仰著晶玉般的臉龐,癡癡凝視著他,李清幾乎是在抱著她的整個身軀,從她那雙癡情的眼睛,從她那純潔無邪微微傾斜雙肩和修長柔軟的手臂,從她那美妙、同時又好像有點兒嬌懶的姿態,從她那甜糯而帶磁性的聲音,都彷彿送來一股淡淡的處女幽香,讓人感覺到一種難以察覺、溫情默默魅力,一種含而不露、還點兒羞怯的柔情,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東西,然而會使人砰然心動,會激起某種感情,當然啦!它激起的絕不是膽怯。

  李清忽然一把摟過她的香肩,向她櫻唇重重吻去,李驚雁宛轉相就,四唇相接,她頓覺天旋轉,迷失在她此生第一次踏入的最美妙的天堂之中。

  「李郎,你娶了我吧!」李驚雁緊緊抱著他,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哭腔。

  李驚雁的話彷彿是一根棍子,一棒將李清打醒了。

  他沒有說話,而是將李驚雁默默從水中扶起來,坐在青石上。

  「你。

  李驚雁感受到了他的冷淡,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淚水湧出她美麗的眼睛,最後竟失聲哭了起來。

  李清歎了一口氣,仰望著天上的圓月,半晌才道:「驚雁,我若娶你,簾兒怎麼辦?你身份,能做妾嗎?」

  李驚雁的眼睛裡閃爍著淚花,她脫口道:「如果我不要任何名份,只要跟你,你願意接受我嗎?」

  李清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睛有點濕潤,他溫柔將她披散在臉濕發攏好,又脫下外衣給她遮住身子,「別說傻話了,你是郡主,郡主嫁人怎麼能沒有名份。」

  李驚雁緩緩挺直了腰,眼睛紅紅,臉龐映照著聖潔的光輝,她堅定搖了搖頭,「李郎,你錯了,只要能跟你,我寧可不要這個郡主身份,不說是妾,就算沒有任何名份,我也心甘情願!」

  「你。

  這時,不遠處傳來急促腳步聲,還有李驚雁貼身丫鬟驚慌而焦急呼喊,李驚雁放開李清的手,卻又猛撲入他懷中,摟住他脖子重重一吻,低聲輕呼兩聲,「李郎!李郎!」

  隨即淚如雨下,轉身飛奔上了岸,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望著李驚雁被五、六個侍女擁進馬車,馬車絕塵而去,李清無力坐到大石上,俯視水中一輪孤月,他心亂如麻,頭一次生出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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