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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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403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8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密會太子

  門關閉前,李清打馬進了長安城,李驚雁已經先一步馬車就停在王府門前。回到自己房中,李清一聲不吭,倒頭便睡,簾兒見他只穿著短衣,渾身都是潮濕,而且臉色異常難看,也不敢多問,趕緊找了一套乾淨衣服給他換了,服侍他睡著,這才去找小雨問情況,可兩人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這時李驚雁卻忽然出現在院子裡,她秋水含羞,神情靦腆。

  小雨眼尖,一眼便看見了她,笑著跑了出去,「怎麼,又想來給我家公子蓋被子嗎?」經過近半年的相處,再加上李驚雁從不擺郡主的架子,她倆倒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胡說!我。

  李驚雁見簾兒走來,她忽然沒有勇氣說下去,臉脹得通紅,好在是黑夜,小雨沒有發現。

  李驚雁偷偷向房裡掃了一眼,見沒有動靜,知道他已經睡了,心微微放下來,吞吞吐吐對簾兒道:「簾兒姐,我找你有點事。」

  「來!到屋裡說。」簾兒的心異常敏感,她似乎感覺到什麼,便笑著拉住李驚雁的手向屋裡去,但李驚雁卻搖了搖頭,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去你那裡睡?」簾兒有些愕然,想了想,又忽然笑道:「也好,咱們好久沒說說話了。」

  「簾兒姐,我也去!」

  小雨看出些名堂來。她們要去說體己話,卻把自己甩在一旁,這怎麼可以。

  簾兒回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道:「公子夜裡若醒來,誰來伺侯,你要留在家裡。」

  也不知小雨想到哪裡去了,她臉兒忽然緋紅,緊咬著嘴唇。再不說一句話,簾兒向她曖昧笑了笑,跟著李驚雁出院門去了。

  圓月似乎變小變遠了,不知何時,夜空已是滿天星斗,樹枝隨風輕拂。蟲兒在牆角鳴叫,夜靜極了。

  更深月色半人家,

  北斗闌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色暖,

  蟲聲新透綠紗窗。

  次日天剛亮,簾兒便從李驚雁處趕回來,她似乎一夜未睡,顯得有些疲憊,但眼睛卻溫柔看著尚在熟睡中的李清,輕輕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又鑽進被子裡。從後面摟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後背喃喃低語。「你呀!真是頭蠢驢子,人家郡主送上門來都不要。」

  忽然。門外傳來銅盆打翻的聲音,聲音刺耳,立刻將李清從夢中驚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沙啞著嗓子問道:「簾兒,是什麼聲音?」

  「是叫你起床的聲音!」

  外間傳來小雨的賭氣聲,隨即又聽見她一邊在擦上水,一邊在嘟嘟囔囓:「明天就要赴任了。假如簾兒姐不能跟我們去怎麼辦?也不去問個清楚,萬一不行。還來得及找找關係。」

  「說得倒是!」

  李清忽然想到昨天李靜忠給自己的紙卷,太子要密會自己,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卻覺頭一陣疼痛,想必是昨晚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迎風奔馬,有些受涼了。

  「李郎,要不要我給你熬碗薑湯?」

  簾兒見李清臉色不好,趕緊將他扶坐起來,又找個軟墊放在他的身後。

  「不礙事,我上午還有事,得真的起床了。」

  李清腳著,只覺腳下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可太子還在太白樓等著,被人發現他私會外臣,可是大罪,李清心中不由有些埋怨,讓自己去東宮便是了,又何必在外面,若讓李林甫黨羽見了,這又是一件東宮案。

  埋怨歸埋怨,李清還是強打精神梳洗吃飯,小雨說得對,明天就要走了,可吏部、兵部、戶部,一樣都沒辦理交割,怎麼走!

  巳時就是後世的上午九點到十一點,古人白天說「鍾」,黑夜說「更」或「鼓」,所以又有「晨鐘暮鼓」之說,長安各坊都置有鐘鼓,以備市民瞭解時辰。

  李清今天沒有騎馬,而是坐老余的馬車,李琳府邸在安仁坊,緊靠朱雀大街,而太白樓在靠東市的平康坊,過去需要一刻鐘,也就是後世的半小時,李清在車內閉不見,昨夜之事彷彿是一場做不完的夢,天亮了,夢卻醒不了,想起心便痛,此刻他強迫自己不去想李驚雁,而是回到現實中來,雖然他已經高昇,但宦海中暗流洶湧,他了挫折,但他樹大根深,又及時調整,豈是那麼容易對付,鬥爭還將繼續,而且會更加慘烈,自己已經和他翻臉,也只能硬

  「老爺,小人想和你商量件事。」

  說話的是老余,他是從中便跟隨李清的老家人,是個鰥夫,老光棍一條,家裡的事一直便是簾兒在處理,李清也從來不過問,倒也少和他們交流。

  「什麼事?你說吧!」

  馬車轉了個彎,離開朱雀大街,人明顯少了,老余穩住車速,這才徐徐道:「老爺,我想娶宋妹為妻。」

  宋妹也是從中便跟李清的老僕嫂,生了三個孩子苦命寡婦,跟了李清後,生活不愁,人也變得白淨豐滿起來,一起過了幾年,兩人也彼此有了感情。

  「呵呵!這是好事啊!不過這事夫人決定便是,不用問我。」

  「可昨天夫人說,這事要老爺同意才行。」

  李清不由有些詫異,前兩日張旺娶妻,也是府裡的丫鬟,自己壓根就不知道,都是簾兒作主,那時怎麼不來問自己,現在反倒問了。

  他心念一轉,立刻明白過來,簾兒嘴上雖然不說,但她心中還是有一種很深的自卑感,不敢將自己當作正妻,這次又沒有她誥命,而她的丈夫又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簾兒自然更是小心了,將委屈憋在心中,卻從不敢對自己明言,既想通這一點,李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慚愧,立刻下定決心,簾兒的誥命,今天無論如何要向太子要來。

  「這件事,夫人決定就是了。」

  頓一頓,李清又補充道:「將來府裡的事都是夫人說了算,你是老人,更要帶頭,知道嗎?」

  老余應了,將長鞭一甩,馬車加快速度,向太白樓方向馳去。

  寒月廳在太白酒樓四樓,就是上次楊花花醉酒的那個房間,最靠邊上,雖然太子李亨是微服,但

  是異常嚴密,整個四樓都被包了下來,連夥計也不能到門口便被人從後門引入,所見之人皆不是東宮侍衛,而是些陌生面孔,個個目露精光、孔武有力,顯然都是武功高強之輩,看來太子還有不少隱藏的實力,這次東宮案,李亨表現軟弱,讓人有些輕視,如今看來,他也絕不是那麼簡單之人,否則日後也不會登上皇位,李清不禁暗暗生了警惕,告戒自己無時無刻都不能小瞧任何一個官場中人。

  經過一道道嚴密的檢查,李清終於進入了房間,房間內收拾得異常整潔,雖是酒樓,卻沒有杯盞酒菜,一杯尚未喝過的茶還在騰騰冒著熱氣,太子李亨像一紙剪影般貼在窗前,負手凝望遠方。

  他穿著很普通,青色圓領袍衫,頭戴高筒黑紗帽,倒像一來京參加科舉的士人,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只淡淡道:「先坐下喝口茶再說話。」

  他慢慢轉過身來,臉色亦如平常一般蒼白,臉上毫無表情看著李清,半天才徐徐道:「讓你來這裡說話,是因為我剛剛發現我的內宮裡有典簽

  「不知殿下找我有什麼事?」

  兩人曾經有過一段不愉快,現在雖然已經和解,但並非真情感動,而是利益驅動二人又重新走在一起。故氣氛還有些尷尬,為了緩和氣氛,李清笑了笑道:「屬下昨天下午本想來東宮叩謝太子,但臨時被崔翹大人夫人抓去相親,不過倒聽說李相國也頗有意娶崔家女兒為媳。」

  前一半話讓李亨臉上露出會意的笑容,而後一半話卻讓李亨忘了表態支持崔夫人的決定,李林甫想拉崔氏家族,李亨心裡暗暗震驚。這些年來,崔家雖沒表態支持這一邊,若李林甫真得了手,恐怕崔家會變臉。不成,此事得讓韋堅出面,他兒子娶的也是崔家之女。

  想到此,李亨的臉色轉緩,他已經從高力士那裡得到消息,原來杜有鄰案李清早就插手了,但一直瞞著自己,不過看在他最後挽救了此案,李亨決定不追究此事,但以後一定要防範。否則將來就控制不住他。

  他溫和笑了笑:「我找你來其實也沒有大事,你資歷尚淺。人脈不足,手下想必也沒有什麼好的人才。我給你推薦一個吧!替你做做雜事,處理文案之類。」

  李清的心『咯登』一下,做做雜事、處理文案,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哼!剛剛還說在皇上監視他,卻又轉手對付手下,已所不欲卻施於人,李清不禁暗暗鄙視此人。他心中冷笑一聲,卻不露聲色。急起身欣然謝道:「殿下為臣考慮周全,臣感激不盡,但臣還有一個私事想請殿下成全。」

  見李清慷慨應允,又聽說他有私事相求,李亨笑容更明媚,呵呵笑道:「說吧!我也很少關心下屬,也該改改了。」

  「臣的妻子尚是白身,依大唐例制,她應有誥命在身,但臣時間緊迫,來不及辦此事,想請殿下成全。」

  李亨暗讚高力士高明,將這個人情留給自己,就算李清不說此事,他也會開口,李亨微微一笑道:「你妻子誥命之事,我已經在替你辦了,但卻不能急,你知道為何?」

  「屬下不知。」

  李亨背著手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笑道:「如果現在封你妻子誥命,她就得留京了,相反,現在不封誥命,在官府檔案中她就不算你正妻,可以隨你走,你可明白嗎?」

  其實封簾兒誥命的奏請,禮部早就呈上去了,卻被高力士暗中扣下,他知道李亨在李清成婚時做得不厚道,所以便將此人情留給李亨,以拉攏李清的心。

  李清恍然大悟,這確實是自己沒有想到之事,太子這一拉一打倒是有點手段,先給了人情,再裝個枷,但他心中隱隱覺得還有些不妥,卻又想不出不妥在何處。

  停了一會兒,李亨又淡淡道:「你可知,鮮於仲通昨日已經進京了。」

  李清默默無語,簾兒是他的義女他卻不來探望,他對自己的成見可想而知,想到自己在鮮於復禮之死上負有責任,李清心中不禁深為內疚,畢竟鮮於仲通對他有恩。

  李亨像是知道他的心思,瞅了他一眼道:「那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他不想見你,我已經命他回蜀了。」

  說到此,李亨亦歎道:「為換取崔光遠度過此難,崔、李聯姻之勢看來已經不可擋了。」

  房間裡的氣氛有些壓抑,兩人都默而無言,李亨看了看天色,淡然道:「我不宜久留,得走了,就祝你一路順風。」

  「殿下也要保重!」

  李亨點了點頭,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事,回頭對李清笑道:「你儘管回家收拾東西,各部門的交接手續,我已經差人替你辦了,到時你只需要簽一下字便可。」

  李清與太子的密唔不過在彈指幾瞬間,三兩句話便結束,但李清卻明白,這次密唔是一個標誌,標誌著他正式披上了太子黨的戰袍,雖然太子還不信任他,但彼此都是利用,他又何必在意。

  正想著,馬車便回到了李琳府,明日就要起程了,他還有很多事沒辦,生意那邊還得安排好,還要再去謝恩,雖然李隆基不一定見他,但姿態是一定要擺的。

  還不到府門,李清透過車窗見府口站著十幾名侍衛,簇擁著一名身著黃衣的宦官,門房正向他們解釋什麼,忽然看見李清的馬車,趕緊向這邊指了指,宦官回頭,便大步向這邊走來。

  『難道是來封簾兒誥命不成?不像,那宦官手上沒有敕令。』

  心念至此,剛才與李亨談話時心中產生的疑而不解之惑,此時忽然明白過來,太子說暫不封誥命自己就可以帶簾兒走,可是李隆基呢?難道他想不到嗎?以李隆基精明,絕不會想不到,只有兩個可能,或許根本不需要人質留京,或許是另有隱情。

  想著,見那宦官已經走了過來,李清急忙下了馬車,那宦官上下打量李清一下,頭一揚,眼睛朝天問道:「你可是沙州刺史李清?」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1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別帝京

  清見他氣勢傲慢,眼鼻朝天,心中自然明白,他無奈,從懷中摸了顆明珠塞去,微微笑道:「可是皇上找我。」

  這太監正是魚朝恩,前幾日他不收李林甫之禮倒並不意味他不愛財,只是權衡利弊,拒絕比收禮所獲的利益更大罷了,事實也是如此,當他『如實』向皇上匯報自己拒收相國的賄禮,皇上雖沒說什麼,但明顯外派自己的次數多了。

  而對李清他就沒有什麼忌諱,只管擺臉色要錢,一顆明珠塞來,魚朝恩的心中頓時樂開了花,立刻眉開眼笑道:「李都督猜得不錯,皇上命你火速進宮見駕!」

  頓一頓他又在李清耳邊低聲補充道:「皇上今天心情不太好,李都督說話可要注意了,尤其不要隱瞞任何事情。」

  『此話是何意?』李清想追問,但魚朝恩卻不肯再多說一個字,只催李清速速進宮,李清無奈,只得向他拱拱手問道:「多謝公公了,不知該怎麼稱呼公公?容李清以後再謝。」

  「李都督客氣了,咱家姓魚,宮中一問便知。」

  「魚?」

  李清微微一愣,暗暗忖道:「難道他就是魚朝恩不成?」

  此人八面玲瓏,深得太子李亨信賴,在吐蕃攻進長安後,又因護駕有功,在代宗一朝又繼續得寵,後來唐朝太監掌軍之先河。便是由他所開。

  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將他相貌牢牢記在了心中。

  李隆基確實十分煩惱,一早有御史彈劾范陽節度使安祿山向契丹契丹及奚用兵,教訓一下契丹和奚李隆基並不反對,對異族不僅要動恩,必要時也要用威嚴來壓,那契丹李懷節就頗為張狂,年初來朝時就先是要求自己將平陽郡主嫁給他。後來親事不成,便天天辱罵和親公主,是需要教訓教訓,更重要是安祿山雖為節度使,有臨機處置之權,但依然事事向自己請示。雖是異族,其忠心比一般漢人將領更為可嘉,是一根沒有腦子的直腸子,倒也能讓他放心。

  李隆基惱火的不是這個,而是今天上午收到的另一份密報,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私募之軍已經超過三萬人,三萬人,幾乎就相當於一個小的節度府了。

  事實上他也知道,北庭、朔方、安西、安南甚至安祿山的范陽,哪個都護府、節度府沒有私募軍隊。各軍府府兵不過十之三四,就連兵力最集中的京兆區。府兵滿員也不過六成,若不募兵。打仗根本無兵可用,難啊!他年年下令調查戶籍、追查逃兵,但兵源還是年年減少,根本原因是土均衡被破壞,大量土向朝中權貴集中,用來穩定兵源的土沒有了,沒有永業田和口分田牽制,哪個農民還願意自掏腰包去當兵?

  沒有自願兵。只能掏錢募兵,可錢在哪裡?本來就不是用錢來交稅。再加上這幾年朝廷財政收入又是逐年銳減,去年東戰事,朝廷掏錢養了一部分軍,自從這個口子一開,各紛紛要求同等待遇,開國以來就從不需朝廷負擔的軍費,一下子又怎麼可能拿得出來。

  「難道只能睜隻眼閉只眼嗎?」

  李隆基歎了口氣,邊境大將能夠自力耕生,不耗費朝廷糧餉當然好,但擁兵坐大又成事實,這確實是一件兩難之事,彷彿是一劑副作用極大的藥,明知道它會傷及肺腑,但為治病,又不得不喝下。

  可是今天這份密告卻讓李隆基份外警惕,皇甫惟明曾是太子少保,是太子的死硬支持者,若他生了異心,率私募兵入朝,誰能保證自己當年發動的宮廷政變不會再一次發生?

  『皇甫惟明』,李隆基口中輕輕念了念這個名字,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浮現出一絲殘酷,『朕走棋,恐怕你做夢也想不到。』

  「皇上,李清來了。」

  高力士在門口低聲報告,又將李隆基的心思扯回到眼前,目光落在御案上,那裡有一份最新的報告,太子約李清在太白酒樓碰面,但內容不詳,李隆基心中一陣冷笑,他將李清送回太子黨去,希望他幫助太子對付李林甫不假,但又不能容忍李清真的成為太子之人,說倒底,李清不過是他的特派專員罷了,應該是向他李隆基效忠,所以接報他二人密會,李隆基的臉當即便沉了下來。

  「讓他進來!」

  李清大步走進向李隆基行了一禮,「臣李清叩見皇帝陛下!」

  「快快坐下,這兩天可忙壞了吧?」李隆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但眼睛裡卻是冰冷無喜。

  「感覺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臣反而沒有了頭緒,所以昨天下午睡了一覺,今天一早又去見了太子。」

  魚朝恩的話一直縈繞在李清腦海中,讓他說實話,這決不是尋常客氣話,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李清不敢肯定是什麼事,但他決定還是賭一把,自己那顆明珠豈能白送?

  「哦!你去見太子了?都說了什麼?」

  李清的坦白讓李隆基著實有些意外,冰冷目光中開始出現一絲暖意,或許是自己誤會了他。

  李隆基眼神的細微變化卻被李清捕捉到了,魚朝恩讓他說實話極可能就是指自己與太子密會之事,李清的心中震驚不已,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太可怕了,現在離與太子的密晤結束還不到一個時辰,也就是說,自己剛剛進太白酒樓,就立刻有人報告了李隆基,他掐準時間,一旦會晤結束,就馬上派魚朝恩來宣自己入宮,可是,自己是他親手推進太子黨,難道他並不允許自己和太子會晤嗎?

  李清的後背滲出了一大片冷汗,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他其實並不是真的讓自己成為太子黨啊!

  想想也是,若自己真的成為太子黨,他怎麼可能讓自己出去領兵,一個王忠嗣、一個皇甫惟明、一個高仙芝都是太子的支持者,難道還想錦上添花不成?

  李清既想通這一節,又用眼角餘光掃見高力士不在,便毫不遲疑低聲道:「太子昨晚命人來找臣,臣來不及向皇上匯報,一早便去了太白樓,只說了幾句話,太子想委派一人為臣整理文書,臣答應了,別得就沒有說什麼了。」

  李隆基『哦!』了一聲,目光散淡,隨意翻了翻桌上奏章,漫不經心道:「鮮於仲通之事你們沒說嗎?」

  他說得漫不經心,但在李清聽來卻如閃電雷鳴,他的頭『嗡!』一聲,腦海裡一片空白,原來所有事情李隆基都是知道的,鮮於復禮、王:e

  他忽然有一種當年在義賓為主簿的感覺,那時他是章仇兼瓊的一粒棋子,而此時他是李隆基的一粒棋子,什麼南詔功勞,統統都是假的,封自己去沙州也必定有他的深意,自己

  知還沾沾自喜,從三品,哪有這麼容易啊!

  汗珠從李清的額頭上滾落下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隆基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明白就好,去沙州後,每三天給朕寫一份奏折,不在字數多少,但一次也不能斷,到時自然會有人來和你聯繫,你去吧!」

  李清彷彿行屍走肉一般.糊里糊塗回到了家.剛進來.「公子.客堂有個當官的在等你.抱了好大一堆文書。」

  「知道了!」

  李清攝住心神,這必是太子派人替自己辦妥了各部門的交割手續,需要自己簽字畫押。

  「小雨!」

  李清剛要走卻又想起一事,叫住她道:「告訴簾兒,把上次太子賞我那套宅子的鑰匙給留張奕溟,讓夥計們都搬過去。」

  小雨卻回頭笑道:「我的爺,這些小事不要你操心,簾兒姐早就安排好了,你去忙公事吧!」

  「那真是我多事了。」

  李清笑了笑,抬腳進了客堂,只見裡面坐著一人,正低頭飲茶,他身旁小几上,堆了厚厚一疊文書,見李清進來,他連忙起身,向李清躬身長施一禮道:「在下奉太子詹事之命而來,見過李刺史,一些文書須李刺史簽字。」

  李清打量一下他。見他約三十餘歲,面色白淨,目光清澈,留有三僂黑鬚,似乎見過,也是東宮官員,卻沒說過話,便笑了笑回禮道:「我好像曾見過你。你可是來太子派來替我辦理交割之人?」

  「是!不過吏部已將我批轉為敦煌縣縣令,以後還請李刺史多多關照。」

  李清眼睛一挑,兩道目光直刺此人,除了替自己整理文書之人,太子竟連敦煌縣縣令也安插了人嗎?

  「請問先生尊名?」

  「哦!」那人歉然笑了笑,「我倒忘記通報姓名了。在下姓張名巡,蒲州河東人,現任太子通事舍人。」

  「什麼!」

  李清忽然失聲叫起來,手指著他竟說不出話來,他早起本來就著了些風寒,而與李隆基一席談話後,更已心力憔悴,而此時他再心神激盪,一個時辰內從極寒變成極熱,李清感覺到頭開始發暈。頹然坐到椅子上。

  張巡,開元末進士探花。天寶初年任太子通事舍人,後為李林甫不喜。調為真源縣縣令,安史之亂中他率幾千疲弱之民,抵抗安祿山十幾萬大軍,歷時半年,殺敵數萬,最後全城軍民大半餓死,城陷不屈而亡,忠義千古。流芳百世。

  此時他正任太子通事舍人,因李清為沙州刺史。他被李亨選中,也由此升了半級,轉任敦煌縣縣令。

  「大人,身體可有不適?」

  李清擺了擺手,「沒事!多謝張縣令,」

  他慢慢站起來,鄭重向他施一禮,肅然道:「我李清真心歡迎張大人到沙州為官。」

  次日天剛濛濛亮,李琳府前便已人聲嘈雜,近百輛馬車裝滿了的物品,還有隨車的家屬,

  女人和孩子都坐在馬車上,男人們騎馬在兩旁跟隨。

  三百名李清的舊部天不亮便從長安各趕來,一人不少,衣甲鮮亮,個個精神抖擻,武行素一馬當先,護衛著車隊,要去西域了,每個人的心中都激動而嚮往。

  「賢侄,這一去,幾時歸來?」

  台階上,李琳與李清依依惜別,李清已經向府內看了掃了三次,依然不見李驚雁的人影,他心中失落到了極點,心象刀割一般難受,「她竟不來送送自己麼?」

  可長輩的問話,他不能不答,只得拱拱手勉強笑道:「明年年初要回來述職,屆時便可見到。」

  「保重!」李虎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各位保重!」

  李清向大夥兒團團一抱拳,一咬牙,翻身上了馬。

  「出發!」

  沉重車軸聲隆隆轉動,沿著朱雀大街向明德門駛去,李琳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蒼老的眼中竟流出一顆渾濁的淚珠。

  「孩子!祝你們一路平安。」

  開城門的鐘聲早已敲過,城門處,士兵們正忙碌盤查著往來的商旅,李清車隊開始緩緩出出城。

  「李郎,你不高興嗎?」

  簾兒的笑顏從車窗裡露出來,昨日的交割文書中,並沒有讓她留在長安的命令,這讓她心花怒放,最擔心的事情終於沒有發生,她的心已經飛向遙遠的方,那裡,將是她的新家,也將是她孩子誕生的方。

  「沒什麼,眼看要離開長安了,心裡有些失落。」李清忍不住又回頭看去,寬闊的朱雀大街空空蕩蕩,行人寥寥。

  他心中歎了口氣,慢慢回過頭來,忽然,在城門邊上,他看見了一輛熟悉馬車,而在馬車旁,他看見了一襲雪白的衣裙,李清驚呆了。

  在風中,裙琚飄舞,宛如仙子臨風,她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目光裡充滿了堅毅和決斷,彷彿為她理想、為了她所愛的人,她甘願捨去一切,所有的位、所有的名份,她統統不在乎。

  「驚雁想和我們一起去西域,她想看看塞外風光,我答應伯父會好好照顧她!」

  李清猛然回頭,望著簾兒溫柔而寬容的微笑,望著小雨醋意的目光,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股豪氣從他心底升騰而起,彷彿天之間再沒有任何讓他害怕的東西,任它朔風勁吹,任它沙丘漫漫,萬道金光灑在城牆之上,也撒在遼闊無垠的大唐疆土之上。

  一行車馬漸漸遠去,只留下笑語在長安巍峨城牆下迴響。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他去了,一隻來到大唐的異蝶終於化作了雄鷹,開始振動他有力翅膀,向遼闊壯麗的大唐西域飛去。

  這一年是大唐天寶四年,吐蕃至雞年,公元745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河西走廊的馬匪

  州,即今天的敦煌,四千餘戶,人口近二萬人,為下二個屬縣,一個名敦煌縣,為州府所在,另一個為壽昌縣,著名的玉門關便在這裡。

  永徽二年,沙洲升下都督府,隸屬河西節度府管轄,是其下八大都督府之一,常駐軍編制為四千人。

  天邊漸漸翻起了魚肚白,漫漫戈壁灘的盡頭翻騰著紫紅的朝霞,半掩在胡楊樹的官道後面,向甦醒的大投射出萬紫千紅的光芒。

  唐朝的氣候要比後世溫暖濕潤,河西走廊上牛羊成群,物產豐茂,祁連山的融雪帶來大量的水分,河流、湖泊比比皆是,沙州已經到了河西走廊末端,雖然相對乾燥,大部份是茫茫的戈壁灘,但也有不少湖泊河流,一些比較有名的,如大澤湖,甘泉水、冥水以及張掖河,它們的存在為動物們提供了水源,也為樹木生長提供了條件,故隨處可見大片的胡楊林,還可以看見一群群覓食的羚羊,充滿了生機盎然。

  一隻蒼鷹在天空盤旋,它一聲長鳴,似乎發現了什麼,遠遠的,只見一條黑線在蒼茫的大上蠕動,蒼鷹迅速從他們頭頂上掠過,這是由一百多輛馬車組成的隊伍,近二千名唐軍護衛左右,警惕探望著四周的情況,一支弩箭破空射來,蒼鷹長翅一收,躲過弩箭,隨即一衝上天,變成一個小黑點,瞬間便消失在遠方。

  這支車隊自然就是李清的隊伍,他們行動極緩,停停走走,經過近二十天的跋涉,終於要到目的,走了一夜的路,他們已經疲憊不堪,只這裡是沙州以東的官道,所謂官道,也不過是稍平坦一點的戈壁灘,卻沒有半點路的樣子。

  再行十餘里,在一片片胡楊林的背後便是沙州壽昌縣,在隊伍的中間,武行素使勁甩了甩他比常人長一截的手臂,一臉遺憾的放下了鋼弩。

  「呵呵!武校尉,你的箭還是沒有鷹的速度快啊!」

  說話的是個紅臉大漢,近四十歲,粗粗壯壯,彷彿半截鐵塔一般,他是河西、隴右兩府節度使皇甫惟明派來護送李清的副將,名叫褚直廉,從州開始,他便率一千五百名唐軍護衛李清一行,雖然現在吐蕃沒有寇邊,但河西走廊上馬匪出沒,強悍凶殘,必須萬般小心。

  武行素卻不服氣道:「這裡的風速太快,我尚不適應,所以才略偏一、二,如再來一次,我定叫這只黑鳥折翅馬前。」

  「哈哈!」

  褚直廉大笑,「哪有一隻鷹會讓你射兩次的。」

  「褚兄為何如此開心?」

  李清從遠處縱馬上前笑道,經過二十幾日的風吹日曬,李清臉上的皮膚變得又黑又粗糙,但目光卻更加明亮銳利,彷彿是一支尖利無比的梭鏢。

  褚直廉見李清過來,急拱手笑道:「一路行來枯悶無聊,尋些樂子,不過前方就是沙州,我也算功成圓滿了。」

  李清知他是個性急之人,若讓他縱馬行軍,恐怕三天便到了,只是簾兒有身孕,故行走極緩慢,著實讓這幫當兵打仗之人憋屈慘了,便歉然道:「內子有身孕,只能一路緩行,委屈褚兄和弟兄們了。」

  「你這是什麼話!」

  褚直廉臉上不悅,上前輕輕給了李清肩窩一拳,「你知道我們這裡什麼聲音最悅耳嗎?告訴你,不是胡琴、皮鼓,也不是女人的叫床,而是嬰兒出生時的哭聲,讓人精神振奮,看到希望,算了,我這話你現在是不懂,以後自然會明白。」

  李清見他坦白爽直,心中早對他有十分的好感,也拍拍他肩膀笑道:「這一路來,風景雖壯麗,但褚兄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最深刻,以後或許我們還有並肩戰鬥的機會,希望那時褚兄多多賜教。」

  「李老弟太客氣了。」

  話音剛落,前方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數匹馬向這邊奔來,激起漫天塵土,褚直廉一聽馬蹄聲,神色立刻緊張起來,「不好,前面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他扭頭對李清急道:「這是我派去前方探路的弟兄,從他們的馬蹄聲我便知必有事情發生。」

  說話間,奔馬靠近,果然是前方探消息的唐軍斥候,一軍士翻身下馬急報:「稟將軍,一支馬匪約一千人左右正在圍攻壽昌縣城,請將軍火速救援!」

  「一千多人?」

  李清一楞,這還是匪嗎?還有沙州豆盧軍怎麼不出動,竟任他們攻城嗎?

  但形勢危急,已不容他細想,他當即立斷對褚直廉:「對方有一千馬匪,人去少無益,事不宜遲,褚將軍先率本部去解圍,我在此等候。」

  褚直廉點點頭,「也好!有些事我回來再給李都督解釋,李都督就在此,切不可再往前。」

  說罷,他一揮手,大吼一聲,「跟我來!」

  一千五百騎兵如長龍出水,密集的馬蹄激起一大片黃雲,迅速跟隨褚直廉向前方奔去,將兩旁胡楊林中的鳥驚得撲翅亂飛。

  此刻,李清的身邊只剩自己的三百騎兵和一百多家丁,他心中也開始隱隱有些擔心,如果攻城的馬匪向自己這邊逃竄而來,豈不是危險?

  子剛到,便給個下馬威!」

  李清低低罵了一聲,立直身子向兩邊眺望一下,遠遠看見正南方有波光粼粼,好像是條不小的河流,他路上聽褚直廉說過,沙州附近有條大河叫甘泉水,估計就是它了,河流對岸有一座泥土夯成的崗哨,規模頗大,但看樣子似乎已經廢棄,他一招手將武行素叫來道:「你派兩個弟兄先去尋找過河的路,我隨後便來。」

  武行素答應,立刻命令兩名弟兄前去探路,李清一掉馬頭,便來到簾兒她們的馬車前,此刻簾兒和小雨都搬到李驚雁的馬車上,這輛馬車車廂寬大,可容七八人同坐,裡面舒適豪華,車輪廂體做工考究,路雖然坎坷不平,但也不覺顛簸,三女互相作伴,一路閒聊,也不覺寂寞,昨晚趕了一夜的路,簾兒和小雨都已經撐不住疲憊,睡著了,李驚雁換了身衣服,剛也想睡下,卻聽有馬蹄聲靠近,不由精神大振,立刻拉開了車簾。

  李清與她雖然在曲江池互相敞開了心扉,但畢竟二人接觸不長,不像簾兒與小雨跟李清多年,感情自然成熟,所以這一路來,兩人反倒鮮有說話,即使偶有說話,他也感覺不自然,躲躲閃閃,就彷彿李驚雁真是來觀賞塞外風景。

  車簾拉開,露出一張俏麗的臉龐,卻比出發時明顯瘦了一圈,顯然是一路風塵勞累所至,那天晚上她說要拋棄身份跟自己,自己也只當她是說說罷了,不料她真的這樣做了,就在出城門的那一刻,她已經不是平陽郡主李驚雁,而是和簾兒、小雨一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還有她的父親,李琳是宗正寺卿,他何嘗不明白女兒此舉的用意,可他還是答應女兒跟自己走,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想到此,李清感覺肩上那份責任更加沉重。

  兩人目光相碰,李驚雁的臉忽然紅了,目光下垂,不敢看他,只低低聲道:「簾兒姐感覺不太舒服,已經睡了。」

  其實李驚雁還大簾兒幾個月,但她主動稱簾兒為姊,其實就是在向她表明自己決不想搶她之位,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子,知道簾兒在李清心中的份量是誰也無法代替的,如果李清是看重門第之人,他早就娶崔柳柳為妻了,所以別看自己雖然是郡主身份,可在他心中的重要性,自己恐怕連小雨都比不上。

  「哦!她們。

  李清又心不在焉隨口道:「那。

  話一出口便覺不妥,立刻改口尷尬笑道:「我的意思.你怎麼知道是我過來,便立刻拉了簾子。」

  李驚雁也笑了笑道:「公子這話說得笨了,難道我不會從窗縫先看看嗎?不過我倒真的沒看,我是聽馬蹄聲到了車窗前還沒有人制止,便知道只能是公子。」

  「這倒是,否則這些家丁就沒什麼用了。」

  李清的臉色忽然大變,直勾勾盯著車窗。

  「公子,你怎麼啦?」李驚雁詫異問道。

  「不好!上當了。」李清猛一拍自己腦門,掉馬便走。

  自己的大隊人馬離昌壽縣已經只有十里,那群馬賊豈會不知,還在繼續攻打縣城,等唐軍去宰他們嗎?不可能!

  李清的腦海裡的念頭轉得飛快,自己近二百輛馬車裡載了幾萬貫錢,還有糧草、生活用品,浩浩蕩蕩而來,這些馬匪以此為生,怎會不知,怎會不眼紅。

  他立刻明白過來,攻打縣城不過是個餌,目的是要將唐軍大隊人馬吸引過去,他們真正的目標一定還是自己這一百八十輛滿載錢糧的馬車,好狡猾的馬匪!

  「武行素!「

  李清大聲吼叫,「馬上派人把褚將軍叫回來,還有所有的物品都不要了,人全部過河,躲到土堡裡去,要快!」

  他騎著馬在車隊裡來回叫喊,「將馬車統統毀掉,蓋錢的油布扯開,串錢的繩子也要全部給我割斷!」

  李清猜得沒錯,他們剛到何邊,官道另一端的胡楊林裡便驚起大片飛鳥,馬蹄聲驟起,開始有身著黑衣的馬匪從樹林裡衝出來,人越來越多,到最後足足有七、八百人,衣服雜色、馬匹斑駁,他們揮舞著五花八門的兵器,長劍、戰刀、長矛,甚至步兵用的陌刀也扛在肩上,但每個神情都是一樣的,貪婪、凶狠以及聞到女人味的激奮。

  這是一股河西走廊上最大的馬匪,約三千人,主要由逃亡的唐兵、當羌人、西域胡人、及官府追捕的逃犯組成,本來是各自為陣,但從去年起便漸漸匯成一股,往來蹤影不定,異常狡猾,令官兵十分頭疼。

  由於他們存在,極大影響了絲綢之路上的貿易,往來的大商人都要結伴而行,還需要官兵護送,但小商人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殺人越貨之事時有發生,他們早在涼州附近便盯上了李清的車隊,從種種跡象,他們判定這支車隊的目的就是沙州,便在車隊即將抵達沙州之時,使了一招聲東擊西之計,竟讓李清一時上了當。

  河水深而湍急,少說深有一丈,寬十丈,這時,先前派去探路的士兵跑來向李清

  :「都督!前面五百步外有座橋。」

  前方隱隱有黑影橫陳,李清急回頭眺望,一道不高的小山崗擋住了視線,但沖天的塵土和雷鳴般的馬蹄聲以及尖厲的叫喊聲幾乎要將人的心都震出來,聽聲音約四百步遠。

  自己手下還有三百多士兵和家丁,拚一拚倒不怕,但還有這麼多家眷、孩子,對方既然能想到此毒計,又豈會和自己硬拚硬打?可惜李嗣業不在,南霽雲也不在。

  「武行素,你帶兩百名弟兄用冷箭抵擋一陣。」

  李清一揮手,「剩下的都跟我來!」

  剩下的一百多士兵和家丁護衛著二十多輛滿載家眷的馬車向小橋方向飛馳而去。

  「公子,簾兒姐暈過去了!」

  身後忽然傳來小雨的叫喊聲,李清勒住韁繩,急向馬車奔去,車窗裡是小雨和李驚雁焦急的目光,旁邊簾兒暈倒在軟榻上,她臉色異常慘白、滿臉是汗,或許馬車奔得太快,顛簸太狠動了胎氣所致,但此時車速決不再慢下來。

  「驚雁、小雨,你們把簾兒抱在懷裡,可以減緩顛簸。」

  二女聞命,急忙將簾兒橫抱在懷中,又用褥子給她蓋上,忽然,慘叫聲已經從身後傳來,武行素的頭一輪箭已經得手,看來這群馬匪不僅狡猾,也頗有章法,自己用來誘敵的錢財並沒有干擾他們的追趕,先搶人、後取財。

  離小橋只有一百步了,攔截的唐兵已經和馬匪短兵相接、戰成一團,但馬匪卻並沒有被攔住,他們立刻分兵三路,一路和唐軍撕殺,另兩路左右包抄而來,最近處不足三百步,武行素的唐軍被纏住,根本就回援不了。

  足有四、五百馬匪從李清他們正面馳來,可以看見他們野狼一般凶殘的目光,可以看見他們因興奮過度而扭曲的面孔,猙獰得將孩子都嚇得大哭起來。

  汗已經從李清的額頭上流了下來,這要命的時刻,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李清大吼一聲衝了上去,只見最前面一輛馬車已經到橋邊,車伕彷彿嚇傻了一般,在拚命向橋上拉扯馬車。

  「混蛋!」李清大罵一聲,狠狠一鞭向他抽去,『啪!』一聲,他背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

  「下車!統統下車跑過橋去。」

  橋頭立刻亂成一團,二百多老人、婦女以及孩子紛紛跳下馬車,有的已經嚇得癱軟在上,被家丁們架著奔跑,喊聲、哭聲響成一片,一群丫鬟和侍女抬著軟榻也混雜在人群中,堂堂的大唐郡主李驚雁也和普通的民眾一樣,一邊看護著軟榻上的簾兒,一邊跟著大家奔跑。

  看見了女人的馬匪們更加狂暴,他們身上散發的腥氣隨風飄來。

  「弓箭射!」

  剩下的一百名士兵紛紛張弓搭箭向馬匪射去,最前面十幾個馬匪被射倒在,後面戰馬躲避不及,連著被絆倒幾匹,猛衝的勢頭為之一滯,向兩邊迂迴,一些帶弓箭的馬匪跟著回射,流矢亂飛,十幾輛馬車的套馬被射中,激發起野性,拉著空車向前衝去。

  馬匪進攻受阻給婦孺們的逃跑贏得了時間,只片刻功夫,所有的婦孺、老人都上橋向對岸奔去,李清的心也稍稍定了下來。

  「留下二十個弟兄把橋拆掉,其餘弓箭掩護。」

  小橋已經老朽,幾乎不需要再用人力拆除,戰馬疾馳而過,轟鳴的鐵蹄聲引發的共振讓小橋『吱吱嘎嘎』劇烈搖晃著,眼看要倒下,後面的二十幾個唐兵見勢不妙,嚇得連滾帶爬向後而逃,『轟!』一聲巨響,夾雜著戰馬的嘶鳴,木橋轟然倒塌,掉入河流中,立刻被湍急的河水吞沒。

  馬匪們被遺棄的馬車阻礙,稍稍慢了一拍,十幾個已經上橋的馬匪緊急勒住韁繩,險些隨斷橋一起掉入河中,卻被對岸唐軍飛雨般的勁弩射中,戰馬長嘶,十幾騎馬匪連人帶馬被射倒,或掉入河中、或栽倒在橋頭,馬匪們沒帶盾牌,紛紛後退,躲在馬車後面。

  這時,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在遠方吹響,宛如衝破烏雲層的第一道陽光,將所有的陰暗和血腥洗滌殆淨,一千多騎大唐騎兵沿著甘泉水馳援而來,如風馳電掣,黑色的盔甲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馬匪們見唐軍強援已至,長長吹一聲忽哨,拋下被圍困的二百唐軍,掉頭向李清的車隊處返去,人搶不到,但錢不能丟下,馬匪從裝錢的馬車旁掠過,像俯身抓肥羊一般,一人抓了十幾貫錢飛馬而走,不料串錢的繩子大部分都已被割斷,錢散落一,想下馬脫褲子打結已經來不及,追兵已至,最後,馬匪們只得拎著一根根繩子狼狽逃去。

  李清望著馬匪們呼嘯遠去,心中投下一層陰影,自己剛來之初便遇到這場風波,是不是預示著自己仕途的不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五章 豆盧軍的秘密

  馬匪心狠手辣,得手後從不留一個活口,李都督這次難,也是僥倖。」

  褚直廉望著被劈砍得亂其八糟的馬車和滿箭矢、屍體,心有餘悸道:「他們下手從不看對象,連官兵的糧草也被劫過,而且規矩嚴明、賞罰分明,弱一點的官兵還不是他們的對手,皇甫大人也頭疼已久,卻拿他們沒辦法。」

  李清嘴裡嚼扯著一根草根,在人群中行走,馬匪過後滿狼籍,裝米的糧包被劈開,白花花的米撒滿一,所帶的盆壺被馬蹄踩踏成異形,一百多士兵正在拾撿滿的銅錢,從裝錢的馬車一直向北延伸一百多步,彷彿用銅錢鋪成無數條路,遠處,陣亡士兵的家人們正呼天搶,哀哭自己的丈夫或者兒子,這次馬匪襲擊,唐軍陣亡了二十三名弟兄,包括一名隊正,兩名伙長,還有不少人受傷,他們都是跟李清去過南詔的老兵,李清心中有些難過,打了個手勢叫來一名士兵,「你去把武校尉找來。」

  武行素也在戰鬥中受了輕傷,他雖然穿著厚厚的鎧甲,但還是被對方的一支透甲錐箭射中,箭尖穿透鎧甲,射中了肩胛,說來也可笑,這支箭便是他自己的,箭桿上刻了個『武』字,他射穿了一人的喉嚨,卻被馬匪首領取來回敬。

  此時他正在安撫家屬,聽李清叫他,連忙跑了過來。「將軍叫我何事?」

  李清先看了看他傷勢,啞然笑道:「自己的箭,感覺親切吧!」

  武行素摸了摸後背,恨道:「傷倒不礙,但心中的氣難平,我一定要抓住這匪首,好好補他十箭。」

  李清微微一笑,「會的。你會有機會。」

  他指了指遠處那些陣亡士兵的親屬,對武行素道:「你替我去給他們說明,每人給五十貫的撫恤,等平定這股馬匪,我自會派人送他們回長安。」

  武行素領令去了,褚直廉在一旁卻驚訝道:「李都督想報一箭之仇嗎?」

  「不完全是!」

  李清搖了搖頭道:「我想平這股馬匪倒不是想報什麼仇。而是他們不滅,這西域貿易就會受到極大影響,我想商人們早已怨聲載道,我也是商人出身,怎會不知。」

  這是實話,他本人長安的店舖一半以上客人都是大食以及西域諸國的胡商,他任了這沙州都督,還想再大力發展貿易,怎會讓這些馬匪斷了他財路。

  聽到李清的想法,褚直廉的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嘴皮子動了動,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褚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李清卻很想知道褚直廉表情背後的意思,可褚直廉卻死咬著口。再也不肯說。

  整頓休息了二個時辰,隊伍緩緩出發,向沙州開去,李清並沒有去壽昌縣,而是直接轉道去了敦煌縣,那裡是州治所在,他家也將在那裡,簾兒動了胎氣。急需臥床休息,否則會有流產的危險。

  沙州人少。官員設置比較簡單,像上州的別駕、司馬、長史之類的輔官統統不設,只有錄事參軍事(相當於市政府秘書長),一人,以及七曹參軍事(相當於各局局長)各一人,而其他什麼政協、統戰之類統統沒有,其他還有些小吏,如市令、文學、醫學博土,這就是主管工商、教育、衛生的官員。

  但沙州是都督州,軍政一體,它的州官更偏重於軍務,而方事務大多由屬縣來完成,沙州只有兩個屬縣,敦煌縣和壽昌縣,其中敦煌縣是中縣,有民三千戶;而壽昌縣是下縣,僅一千戶百姓。

  兩縣的設置都比較簡單,和當年的義賓縣相似,這裡就不多講了,但有一點必須要說的,大唐政治制度和漢晉相比,有個最大的特點,那便是流內官員(也就是九品以上官員)必須由中央政府任命,刺史只能自己任命吏一級官員,他們的俸養從公田租賦中出,甚至刺史自己掏腰包。

  原義賓縣縣丞王昌齡經他推薦而被朝廷重新起用,任沙州錄事參軍事,而高適則答應做他的幕僚,幫他處理文案,以求晉陞之階。至於太子推薦替他整理文書之人,李清連人影子都沒見到,最好他半路上遇到狼群或者馬匪了事。

  李清一路行走緩慢,與他同行官員如新任敦煌縣縣令張巡以及王昌齡、高適甚至他的管家張旺等人已經先一步抵達沙州。

  前方一道城牆如黑色玉帶橫置在茫茫的戈壁之中,那裡便是敦煌縣,城牆高大堅固,歷年加固,宛如銅牆鐵壁一般,護城河就從流經城東的甘泉水引來,溝深河寬,一般雲梯難以跨越。

  「李都督,既到了目的,我的使命也就完成,我要告辭了。」

  褚直廉拍了拍李清的肩膀,經過二十多天的相處,彼此關係都十分融洽,真要告別倒有些依依不捨。

  「褚兄一路保重,請代我想皇甫大人致謝!」

  一隊隊騎兵陸續從李清身邊經過,大家一一揮手告別。

  「或許與吐蕃打仗時,我們會並肩作戰!」褚直廉戰馬長嘶一聲,率領軍隊飛馳而去,身影變小變遠,漸漸消失在平線。

  李清收回送別的目光和長勞勞揮手,轉身望著這座絲綢之路上的要塞,他忍不住想大喊一聲,從此時起,他便是這座城池的主人了。

  刺史大人抵達敦煌縣,早有軍政方官員出城迎接,所謂出城也不過離城門五十步,萬一馬匪出現,跑回去還來得及

  歡迎儀式也和後世頗有不同,沒有小朋友頂風冒雨、凍得臉色烏紫來歡迎領導的場景,只有十幾個官員在拍馬奉承,什麼年少有為倒不能說,只能說皇上慧眼識人,李都督、李刺史治下,沙州一定兵強馬壯、百姓安居,還加了一句經濟繁榮,這潛台詞卻是有財大家發。

  至於功曹張三、倉曹李四,這些都不用介紹了,以後會慢慢被換掉,也沒有認識的必要,李清心繫千秋後代大計,急著要將簾兒送回府內靜養,也懶得和他們囉嗦,便慷慨應允了今晚赴接風宴一事,有什麼事,酒桌上再談,這裡雖是西域,但酒桌文化卻和中原一脈相承。

  李清的都督官邸在敦煌縣中心帶,鬧中取幽,原是唐初一大食商人所建,清一色的花崗岩打磨砌成,原料都從外運來,造價不扉,結果被當時的沙州刺史看中,用一計偷渡罪,將大食商人遣返回國,此宅便沒收充公,再配給領導私用,當然,刺史卸任回京後,這不動產也帶不走,便留給下任,一直便成了傳統刺史官邸,李清到來,只需稍加佈置便可以入住,這佈置的工作自然已經由先期抵達的管家張旺做好,管家的作用是讓主人在生活上過得舒適,而房間分配、家規修訂則一般由女主人來做,簾兒身體不好,需要立即臥床休息,小雨便擔起了女主人責任。至於她怎麼分配房間、安置家人,這些瑣事就不提了,李清的家規也不是今天才有。

  且說李清一直便對豆盧軍不出面制止馬匪攻打壽昌縣深為不解,後來褚直廉那怪異的表情和欲言又止,讓李清也隱隱感覺和豆盧軍有關係。

  「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名堂?」

  李清再也忍不住,將簾兒她們送進家門,轉身便率領親兵向城外馳去,軍隊是他這次任命中最看重的東西。只有掌軍他以後的腰才能挺直,只有領軍他才有上戰場的機會,他才能在隴朔集團中站穩腳,他的李將軍之名才名符其實。

  豆盧軍的駐有兩處,若發生戰事時,軍隊會駐紮在城內。但城內施展不開,無法訓練,所以在敦煌城南三里外,還有一處營,為非戰時所駐。

  大唐兵制一直到天寶八年都是實行府兵制,府兵制的兵歸軍府,由兵部統一調配,兵源

  以自耕農為對象,服兵役是大唐子民光榮的義務,不去則取消永業田。當兵不僅沒有軍餉,而且所有的軍糧、武器裝備、軍服物資都是自己掏錢。也就是說,國家不負擔一分軍費。但家裡有田作為質押,農民又不得不去,所以大唐前期兵源充足,國力鼎盛,也是就是因為均田制得到較好貫徹的原因,府兵制下,兵是國家的兵,各節度使控制不了兵源。也就沒有造反依憑。

  事實上從高宗和則天皇帝起,大唐的土制度便漸漸被破壞。農民失去土,國家也失去兵源,開元二十五年以後,有償當兵的募兵制漸漸開始興起,主要是用於戍邊,到天寶中後期各節度使開始私自募兵,拿人家的錢,自己要聽人家的話,直到此時,各節度使才有了自己的軍隊,這就是安史之亂爆發的根源,是唐朝後期藩鎮割據的根源,所以把安史之亂的責任完全推給李隆基倒也並不公平。

  安史之亂爆發還有一些別的因素,比如大唐週遭強敵太多,不得不在邊境設立強有力軍區等等。

  當然安史之亂與藩鎮割據性質卻不同,安史之亂是個人想做皇帝而造反,而藩鎮割據不過是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較量,這個自古就有,清朝不也就這樣滅亡嗎?

  話有點扯遠了,先回來,李清率領三百親兵一路飛馳,片刻後便抵達了豆盧軍營,向營門交驗了節符,所謂節符也就是皇帝給邊疆大將的領兵標誌,只有擁有節或魚符才能率兵打仗,所以李清官職全稱是『使持節都督沙州諸軍事兼沙州刺史』,節度使也是因此而得名。

  雖然沙州只有四千軍,但西北廣人稀,軍營占極廣,用粗大的木柵欄包圍,柵欄下挖了壕溝,埋了鹿角,軍營內不得跑馬,眾人牽馬而行,只見軍營寬敞,一排排屋舍整齊有致,住宿、養馬、軍械,各種功能區佈置有序,在屋舍前面是平坦而廣大的練兵校場,但讓李清奇怪的是軍營內人馬稀少,行了半天也不見一人,幾乎所有的營房都空著,此時正是中午,或許士兵們都在用餐,當領導最要緊是和基層搞好關係,要關心士兵的生活,『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這種官話套話說一百句,還不如和士兵們擠在一起吃頓飯,但更要緊是李大都督的肚子也餓了。

  士兵的飯堂在軍捨最西面,由十幾間大屋組成,可供數千人同時就餐,李清老遠便聽見屋內人聲鼎沸,便興沖沖大步走去,幾個士兵正蹲在門口吃飯,忽然見一高官過來,嚇得連忙站了起來。

  「繼續吃!繼續吃!」

  李清笑咪咪擺擺手,掀開皮簾探頭望去,喧雜吵鬧聲迎面撲來,只見屋內倒也寬敞明亮,大小猶如後世的三間教室,約一百多士兵正吃飯,笑聲、罵聲響成一片,忽然見有高級別軍官平息下來,李清心中漸漸覺得不妙,他又連走了幾個飯堂,每個飯堂裡多則百人,少則七、八十人,如此算來,這軍營不就才一千多人吃飯嗎?兵部的文書上說有四千人,這是怎麼回事?

  李清心中疑慮大生,他剛要問身旁的引導官,旁邊門

  ,走出來一名高個子都尉,他抬眼看見李清,一愣,,旁邊的引導官立刻道:「項都尉,這位將軍便是我們新任沙州都督,雲麾李將軍!」

  話音剛落,周圍立刻跪倒一片,唐軍軍紀嚴明,極重等級觀念,那都尉聽說是都督大人到了,立刻半跪行個軍禮道:「末將項軒,任豆盧軍斥候果毅都尉,參見都督大人。」

  「起來!起來!大家都起來。」

  李清將這名壯實的果毅都尉扶了起來,上下打量他一下,只見他皮膚黝黑,黑得暗紅髮亮,外表雖憨厚老實,但目光卻顯得有些狡黯,心中暗忖道:「只怕問他也問不出什麼!」

  「項將軍,豆盧軍有幾個軍營?」

  項軒立刻立正挺胸道:「回稟都督,豆盧軍就只有這一個軍營。」

  李清點了點頭,又道:「那有多少士兵?」

  此話一出,項軒的眼角立刻抽動一下,期期艾艾道:「現在只有一千二百餘人?」

  「什麼?」

  李清的瞳孔急劇縮小,「一千二百餘人,那兵部交割文書所說四千人又是怎麼回事?」

  那果毅都尉項軒彷彿知道李清的心思,又繼續道:」去年還四千人,但前任馬都督在年初卸任後,弟兄們便被陸續調走,屬下也不知道具體原因。」

  「哪誰知道?」李清盡量不露聲色道。

  「這就要問六曹。畢竟具體軍務是由他們掌管。」

  李清和藹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道:「你繼續吃飯吧!去告訴其他果毅都尉以上軍官,今晚我請客喝酒,大家務必賞臉。」他倒忘了,今晚州官們也要請他吃飯。

  前任沙州都督已於年初退仕,一直便由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代管,皇甫惟明不管具體軍務,便暫由六曹輪番處理平時軍務。六曹是文官,只負責參贊軍務,具體的帶兵訓練則由將領們去執行,今日當值的是戶曹參軍事,李清抵達敦煌縣時,他沒有去迎接。

  戶曹參軍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姓劉,整天睡眼惺忪,彷彿偷了太上老君的瞌睡蟲,他剛才吃過飯,正趴在書案上酣睡,傳令小兵死命將他打醒。

  「新任都督來了!」

  瞌睡蟲一下子被嚇得飛回了兜率宮,劉參軍激凌凌打了個冷戰,立刻清醒無比,帳簾一挑,

  李清被士兵們簇擁著大步走了進來。

  劉參軍慌忙上前。躬身施禮,「屬下戶曹參軍事劉七郎參見李都督!」

  李清臉色鐵青。將符節『啪!』一聲,狠狠摔到桌上。冷森森盯著他道:「我來問你,我進大營自今所見兵不足千人,但兵部交割文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應有兵四千人,就算在外有哨崗巡邏,但差距也不應如此之大,兵都到哪裡去了?」

  他幾乎已經認定,就是這幫六曹在中間搞鬼。否則兵部不可能沒有備案。

  劉參軍頭上的汗已經下來,暗暗叫苦。「今日怎麼自己當值呢?」

  「都督大人,我。

  「我姓李」

  「是!是!李都督,下官所做時日不長,這是前任都督做的,此事下官實在不知。」

  「哼!」李清冷笑一聲,「既然你不想跟我講,那我就寫個奏折,你去跟朝廷、跟皇上解釋吧!」

  說罷,李清轉身便走,劉參軍立刻慌了神,一把扯住李清哀聲道:「李都督請稍等!」

  李清停步,卻瞥了一眼他抓自己胳膊的手。

  劉參軍嚇得慌忙收手,連連躬身道歉:「屬下無意冒犯,都督見諒!」

  「罷了,你說吧!」

  李清一屁股坐到他位子上,臉上似笑非笑道:「只是中間的隱情不能有半點隱瞞,否則我軍法從事!」

  「罷了!罷了!」

  他心一橫,返身關上門,走到李清身邊,附耳低聲道:「此事是我們節度使大人做的,他將豆盧軍私自調走了。」

  「私自調走?」

  李清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此話何解?」

  劉參軍見他一語問中要害,不禁歎了氣繼續道:「西域募兵不易,想募有經驗有戰鬥力的士兵更不易,所以。

  「所以什麼?」

  李清見自己象擠牙膏一般,不擠他不說,不由一拍桌子狠道:「說!不准停,給本都督照實說!」

  劉參軍嚇得腿直打哆嗦,他擦了有一把汗,顫聲道:「所以皇甫大人就把我們豆盧軍全放了,然後又將他們私募,變成了自己的兵,這事我也是聽說,不敢肯定,李都督千萬別說此事是我說啊!」

  李清長長吐了一口氣,難怪那皇甫惟明見了自己一口一個都是自己人,親熱得不行,還派兵護送自己,難怪那褚直廉臉色怪異,原來種因於此。

  可是,這件事事關重大,自己又怎能不給李隆基匯報,忽然一個念頭從他心中冒出,『說不定李隆基早就知道此事。』

  越想越有可能,難道他讓簾兒跟自己來,就是知道此無兵嗎?

  「不會,此事覺不會這麼簡單,他放自己到沙州來,一定是有目的。」

  想道此,李清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天大的陰謀中,但他又不知究竟是什麼?冷汗再一次從李清的背上冒了出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六章 誰是臥底?

  劉參軍見都督大人臉色變換莫測,心中越想越害怕,悔恨交集,這種事傳到朝廷可是殺頭之罪啊!皇甫大人要被朝廷殺頭,而自己則要被皇甫大人殺頭,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他又怎麼能收回,如今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挽救自己,他眼珠轉了兩珠,又低低聲道:「李都督,屬下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此事,不知大人可想聽。」

  劉參軍在西域做了二十年老吏,一根老槍早磨得油滑無比,他最大的弱點就是膽小,被李清一嚇就把真相嚇了出來,但該怎樣解決這種事情,每一個老吏的心中都跟明鏡似的,只是事不關己不肯說罷了,但此時,事情已經被捅出來,他也就不得不說。

  事實上李清還在猶豫此事,報告兵部是肯定不會做的,關鍵是李隆基要自己三天寫一份報告,要不要把這件事寫進去,眼看吐蕃寇邊在即,如果臨時換將,肯定會影響戰局,但如果不說,將來自己就有欺君之罪,這就是好比有一筆貨款收不回來,雖然報告老闆後款也回不來,但給老闆說了你就沒有了責任,相反,如果不說,最後老闆就會說,本來是有希望的,但因你不說才收不回來,所以責任在你。

  李清想了再三,此事還得給李隆基講,或許他早就知道此事,不管怎樣,大戰在即,以李隆基的深謀,孰重孰輕他也應該分得清。至於皇甫惟明命運,拍拍自己肩膀叫聲小李,交情還到不了為他賣命的步。

  李清微微瞥了一眼老吏,「你說吧!什麼辦法?」

  劉參軍清了清嗓子,乾笑一下,「我說的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西域諸軍大都是這樣幹的,所以李都督聽到有什麼不順耳的。千萬別責怪屬下!」

  「就你屁話多,快說!」

  劉參軍又再一次將嘴湊到李清的耳旁,望著他黃澄澄特長特寬的牙板,李清忽然生了一念頭,那儀隴縣張府老管家張福會不會是他的兄弟。

  「外邊都是我的親兵,你就靠遠一點說。」

  「是!是!」

  劉參軍尷尬笑了笑。低聲道:「豆盧軍都是朝廷募兵,如果李都督想要錢花花,那這個缺口就不用補上,朝廷自會按四千人的標準送來錢糧,到打仗時編個陣亡或逃兵名冊報上去便是;如果李都督家境寬裕的話,可以自己募兵補上,這些兵自己就是李將軍的私軍,而且朝廷的定例還可以照收不誤。」

  言外之意就是用朝廷的錢來替自己養兵,但這卻有個前提,就是李清不能調動。一調動他便是雙重罪,先是知情不報。後是貪污糧餉或者私募軍隊,所以劉參軍說得好聽。實際上是將李清往火坑上推,他自己則逃了責任。

  李清卻不是這樣想的,這件事他必須要向李隆基匯報,既然戰事要起,若李隆基不追究皇甫惟明,那就是默許自己募兵了,劉參軍的辦法卻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將豆盧軍差額部分募軍補上。借這個機會,自己再多募兩千人。

  『擁有自己的軍隊!』

  這卻是李清想都沒想過之事。自己若這樣做了,又和那安祿山有什麼區別,到時候自己還忍得住不獨立嗎?就像人有了一百萬就想自己開公司一般,話又說回來,若真募了,怎麼管理、怎麼向朝廷隱瞞,諸般細節,一個疏忽自己就得死,得慎重啊!最好朝廷是能多給自己五千的兵源額度。

  想了半天,李清還是沒有頭緒,他也無心再吃飯,敷衍劉參軍幾句,便先回縣裡去了。

  回到府上,只見院子裡堆滿了箱籠行李,家人們正吵吵嚷嚷,忙碌著整理物品,小雨滿臉通紅,兩鬢汗津津的,正指揮著十幾個丫鬟在堆如小山的行李中尋找她們三人的東西。

  整個宅院佈局很簡單,沒有迴廊和假門,一直走就能走到底,用它做刺史府看中是它的堅固,像一座雄堡一般,即使馬匪攻進城,也能憑此據守,李清牽記簾兒身體,快步穿過前院,也沒有參觀客堂,直接從一道小門進了後宅,後宅很大,房間也很多,想必以前那位大食商人也是妻妾眾多。

  原來借住在李琳府,沒有多餘的房間,小雨一直睡在他們夫妻外間,現在是自己的家了,小雨也有了獨立的房間,李驚雁身份雖是客,卻也和她們住在一起,就在小雨隔壁,她自帶有兩個貼身侍女。

  李清的臥房在正中間,為連通的三間屋子,外間是侍侯簾兒的兩個丫鬟所住,雖然她不願意,但身子不好,也由不得她了。

  「老爺回來了!」

  丫鬟見他,老遠便喊起來,倒省得李清四處尋找自己的房間,此刻,簾兒正半臥在床上和李驚雁說著話,見李清進來,李驚雁眼光慌亂,不敢看他,急忙站起來對簾兒道:「我去看看小雨去,也不知她能不能找到我的那只紅柳箱。」

  簾兒卻一把拉住她手,打趣道:「你剛才不是說那只紅柳箱忘帶了嗎?現在去怎麼找。」

  李驚雁滿臉通紅,捏了簾兒一把,低頭從李清身邊匆匆溜掉。

  見她走遠,簾兒笑著對僵如石雕的李清道:「人當真很微妙,在曲江池兩個人卿卿我我,在路上兩個人變成朋友,不冷不熱說兩句,等到了沙州卻變成了陌路人,連打個招呼都沒有,李郎,你說這人認識時間越長,怎麼關係反而倒退了呢?」

  「簾兒,我發現你臉上長個痘痘

  說罷,李清瞪大眼睛伸手在她臉上摸索,企圖找個什麼東西出來佐證。

  『啪!』簾兒打掉他的手,沒好氣道:「昨天還說我臉上光滑如鏡,現在又長什麼痘痘,我倒覺得你應該問問孩子怎麼樣,更能轉移我的注意力。」

  「對了,孩子怎樣了?」李清尷尬笑了笑,連忙問道。

  提到孩子,簾兒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宋嫂說沒見紅,孩子就沒事了,剛才還在動,這會兒好像睡著了。」

  「那我就放心了。」

  李清坐在床邊,幫她躺平了,又親了她一下,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這件事你不生我氣嗎?」

  簾兒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在中的時候,我很害怕你找別的女人,便把小雨拉進來,在南詔你找了阿婉,我知道是你苦,所以也不怪你,可驚雁我卻沒想到會這樣,我沒想到她為了你,竟放棄自己高貴的身份,那天晚上她哭著求我。

  說到此,簾兒的眼睛紅了,顫抖著聲音道:「我是不是天下最傻的女人,有人想來分享我丈夫,我竟然還答應了。」

  李清緊握她的手歉疚道:「是我花心,南詔我就做錯了,現在又要再錯,我答應你,我不會和她有任何關係。」

  簾兒擦了擦眼角淚水展顏笑道:「我什麼都沒要求你。你答應什麼?其實我只是想試探一下你,看你在不在乎我。」

  她幽幽歎了口氣,「我們在一起也快有四、五年了,我還不瞭解你嗎?你離開嗣寧王府朝裡面左看右看,那是為何?一臉陰沉,還說離開長安有點失落,可在城門口看見驚雁時,臉上都笑開了花。你的心思我懂,我既然已經答應驚雁,就不會再反悔,但你要考慮怎麼安置她,難道你真打算納她當妾嗎?堂堂的大唐郡主,到最後竟成了妾。你不覺得可笑嗎?」

  「現在不要說這件事!」

  李清心裡有些煩亂,「我也不知道最後會怎樣,說不定她後來想通了,自己就會回去。」

  忽然,外間傳來椅子摔倒的聲音,隨即有腳步聲快步向外走去。

  『誰?誰在外面?』李清臉一沉,站起來便往外去,卻被簾兒一把抓住,「李郎,不要去了。我知道是誰。」

  李清醒悟,心中不禁微歎。除了李驚雁,還能是誰呢?

  簾兒拍了拍床邊。「你且坐下!我要給你講講小雨的事,你不能再拖了。

  李清在家胡亂吃了一碗飯,騎馬便去了州衙,州衙離他府邸不遠,步行半柱香便到,敦煌縣雖是中縣,但占面積頗廣,街道也寬闊。李清的府邸緊靠最繁華的大街,叫小朱雀街。一眼看去,五百步內各種商舖旗旛招展,路上行人如織,酒樓、妓院、客棧、賭館、鏢局應有盡有,頗有幾分繁華景象,讓李清看得賞心悅目,當領導的嘛!哪個不希望自己治下熱鬧繁華、門面光鮮。

  可轉到緊鄰一條街道,李清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兩邊是破舊的土坯房,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牆壁傾斜,窗框歪歪斜斜,彷彿年久失修,每個房頂上都千創百孔,用樹皮做補丁,院子裡幾乎都種有胡楊,上面壘有鳥巢,乾枯的綠葉上積滿了塵土,街上看不見一個人,只有幾條瘦骨嶙峋的土狗追著他一路狂吠。

  這才是真實的沙州,直看得李清心中直冒酸水,為何自己每次被任命方都是一窮二白,可以創業倒不假,可創好了業,估計他就該被調走了,由下一任來享福。

  一邊走,一邊歎氣,不知不覺便到了州衙,州衙也是百年老屋,前年剛翻新過,規模和城南的縣衙相仿,卻比縣衙冷清得多,都督州一般都是都督兼刺史,這樣只需要一套班子便可以了,七曹掌管軍務兼管州事,而錄事參軍則統管七曹,對日常事務進行督察,由於沙州是下州,沒有長史之類的政務官,故錄事參軍便是刺史之佐,權力相當大,幾乎所有的公務都要由他勾檢,大事再上呈刺史,所以刺史基本上不管具體事務,只做一些決策,這時他的幕僚便起了作用,由幕僚提供方案供他選擇。

  李清的幕僚暫時只有一個,便是高適,雖然二人在曲江流飲上有些話不投機,但高適知道李清的身份後,便毫不猶豫答應做他的幕僚,在中唐時,李白、杜甫那個***裡,高適是混得最好的一個,他後來官越做越大,最後做到了劍南節度使。

  到了沙州,高適不僅做他的幕僚,也兼管他文書(相當於機要秘書),當然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要交給太子派來的人處理,至於李清怎麼調配,他自有分寸。

  進了州衙,七曹都有自己官署,也有相應下屬,但和縣衙不同,這裡卻沒有衙役,畢竟催糧要款、捉拿逃犯之事都是縣裡的事。

  由於新任錄事參軍王昌齡比李清早來十日,所以他一切都安排妥當,李清官署便在州衙最裡面,為一個套間,外間左右各置一桌,由屏風隔開,互相獨立,由兩位秘書各佔一處,裡間便是李清的辦公室,除他之外,還有一名司筆,也就是倒茶磨墨、跑腿遞卷宗的雜役,一般是由十四、五歲的小童擔任,主要考慮到年紀尚幼,不及成人那般奸猾。

  王昌齡瞥見李清從自己的門口經過,早扔下筆追了出來,他做

  縣丞、龍標縣尉、義賓縣丞,也算是個老吏,對這一程早爛熟於胸,只幾天便適應了環境,一幫頭蛇知道他與新任都督是舊交,也都給他面子,故王昌齡做得也順心順手,唯一不熟,便是他對軍務不甚瞭解,需要花些時日。

  「陽明,留步!」

  李清聽見後面有人叫他,回頭卻見是王昌齡跑來,心中大喜,若在長安遇見,他只會輕輕一拳,一笑了之,可初到沙州看見他,心情便大不相同,只覺分外親熱,雖然兩人分手才半個月。

  「你這傢伙,也不來城門迎接我!」

  李清給了他肩窩一拳,笑道:「你可知道,我差點就被馬匪給宰了。」

  王昌齡一驚,急問道:「最後怎麼樣,兩個弟妹沒事吧!」

  他與張巡、高適結伴而來,也聽說有馬匪橫行,但僥倖沒有碰上。

  「還好,有驚無險。」李清一邊走,一邊把遭遇馬匪的經過給他簡單描述一遍,不覺便走進了李清的官署,房間只有一個司筆的小童,高適回家有事,而太子派來的文書還沒到。

  那司筆年紀雖小,但頗為機靈,只看李清官服便知道是新任刺史大人到了,連忙上前跪下行個禮,又拉開椅子,隨即跑去泡茶。

  王昌齡聽完李清的描述,忽然想起一事。眉頭皺道:「陽明,你可知道豆盧軍之事?」

  他剛要再說,李清卻一伸手止住了他,「玉壺兄,此事我中午已經知曉,事關重大,你千萬不要過問此事,一切由我來處理。」

  他知道王昌齡最是口無遮攔。若不將提前告戒他,他極可能說出去,不過王昌齡也只隱約知道兵數不符,至於細節和原因,他是一概不知。

  「到底是什麼事,你不能告訴我嗎?」

  李清見他不知情。更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兩隻帽翅不就是兩個鼓錘麼,「我說了,此事事關重大,你知道了會取禍於身,不如你給我講講沙州的政事。」

  王昌齡見他死活不肯說,只得罷了,提到政事,他本來就像橘子皮似的臉更擰成了陳皮臉,比那放了三年的老苦瓜還要苦幾分。連聲歎道:「堂堂的一個州,四千多戶人家。人口還不到三萬,連那中原的一個縣都不如。一共就兩個縣,加上這裡民風淳厚,百姓隨遇而安,窮不思富,也沒有什麼事發生,整天過得沉悶無比,我來了半個月,可手上處理的事情加在一起還不足十件。」

  「那我找件事給你做做!」

  李清笑了笑道:「我撥一百貫特別經費給你。你和張巡去宴請一些方名流,聽聽他們的意見。你就會受到啟發,就會找到事情做,然後再給我寫份報告。」

  王昌齡聞言呵呵笑道:「陽明出手好大方,我還一直在發愁庫房裡只剩下一百多貫錢,這可怎麼辦?倒忘了你這個大富翁,你帶來多少錢?要不要就暫放在我們庫房裡,你看如何?」

  王昌齡走後,李清伸了個懶腰,幾乎從成都進京開始,他便一直處於緊張之中,從來沒有清閒過,而現在山高皇帝遠,他終於可以美美修養一陣了,可剛想到山高皇帝遠,李隆基話便在他耳邊迴響:『三天寫一份報告,字數不限,到時自會有人來拿!』

  想到『自會有人來拿』,李清驚得幾乎要跳起來,當然不會從長安跑來拿,三天一份,也不會從涼|州,一定就在敦煌縣,說不定就在自己身旁,李清剝視的目光看得司筆小童心驚膽顫,怎麼會用這種目光看自己,都督大人該不會。

  李清負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這個臥底究竟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豆盧軍之事李隆基一定知道了,那他為何遲遲不表態,反而將自己派到沙州來,難道就是想讓自己向他揭發此事嗎?

  李清的頭忽然大了起來,忽然間沙州山也不高、皇帝也不遠了,也罷!不要考慮這麼多,效忠才是最要緊的,他坐到位子上,提起筆,在硯台上舔了舔,略一沉思,飛快將豆盧軍的前因後果寫了下來,寫罷,他放下筆,又仔細檢查一遍,再添上幾句話,吹乾了墨跡,這才將它裝進一隻信封裡,又打上火漆,現在就等那個臥底來和自己接頭。

  李清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臥底會不會是高展刀?」他已經知道高展刀是李隆基派去監視章仇兼瓊的臥底,應該不是,從南詔回來後,高展刀便和李嗣業一起到安西去了,三天內他趕不回來,所以這臥底只能在沙州當。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嗡嗡』鳴鏑聲,『是鴿子!』李清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衝到窗前急向天空望去,果然是一群鴿子在藍天上盤旋。

  「我明白了!」

  他大叫一聲,推開椅子便向外跑去,只到門口又忽然回頭盯小童問道:「你知道這群鴿子是誰養的嗎?」

  小童歪著頭想了想道:「好像是戶曹參軍事劉大人養的,我們敦煌縣就只有他一人養鴿。」

  「劉參軍?」李清當即呆住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七章 借兵平匪

  探自古便有,卻不宜外揚,在唐一代,雖然有完善的,但那是考察官員功績,作為上位者,更關心皇位的安全,大唐從開國起,宮廷政變、手足爭位、婦人干政之事便層出不窮,幾乎涉及到每一代君主,所以大唐的統治者尤其注重探密,有記錄的便是唐肅宗設立的察事子廳,由大太監李輔國掌管,事實上從武則天設四開始,告密之風便在大唐興起,到了到了李隆基,他也是喋血宮廷奪得的江山,更注重監視皇族和掌軍將領的異動,他建十王宅、百孫院,很多史料上說這是李隆基重親情的表現,其實不然,不過是集中居住便於監視罷了,相應,中唐時的親王個個生活爛、醉生夢死,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對邊關將領,由於從天寶二十五年起,戍邊士兵由府兵改為募兵,而且為保持穩定,邊關大將的任期也一般較長,李隆基更加強對他們的防範,密探是必不可少,尤其對西域的戰事,那裡小國眾多,光密探不行,還要派宦官監軍,以防止大將擁兵獨立。

  當然,李隆基本人是不會過問這些瑣碎的諜報之事,他的特務機構由高力士掌管,也並非監視所有官員,一般分佈在京城和重要的州縣,沙州為都督州,所以也有安插,隸屬州分支管轄。

  且說李清飛跑去追趕鴿群,他剛剛想到一事,自己的信這麼厚重,不可能用鴿子送走,所以是不是劉參軍來和自己接洽,他還不能確定,但養鴿傳信是唐朝很普遍的事,沙州獨處一隅,用飛鴿傳信最是適合,而沙州蓄鴿又獨此一家,李清疑心劉參軍又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鴿群出現在空中時,劉參軍便跑了回家,他要給他心愛的鴿子餵食、梳理羽毛、打理鴿籠。

  李清滿頭大汗趕來,正好看見一隻隻鴿子收起長長而美麗的翅膀,飛落入院中,既找到方。李清反倒不急了,他先打量一下劉參軍的房子,房子又矮又舊,但占不小,院子十分寬闊,用籬笆和黃泥拌和,劈成一圈矮矮的院牆,兩塊破爛的木板充當院門,卻形同虛設,雖然劉參軍的家看起來十分破爛,和周圍民居無甚區別,但李清的眼睛卻有透視功能一般,彷彿看到他家的窖裡堆滿了錢糧。

  李清的心跳平靜下來,向大門走去,只聽見院子裡傳來鴿子『咕!咕』的鳴叫聲,還有劉參軍慈愛的喚食聲:「雲騎尉,你已經吃過了,下面該上柱國吃了,還有光祿大夫,你慢點。

  院子裡,劉參軍抱著一隻愛鴿,正滿眼癡戀撫摩它的羽毛,彷彿這就是他情人光滑的皮膚,這情形若被他老妻見了,估計這只鴿子非下鍋洗澡不可。

  「想不到劉參軍還有蓄養飛奴的愛好。」

  不知何時,李清悠悠然負手出現在他的身後,探頭看了看,笑道:「挺肥的!」

  不知是因李清的出現還是他說的那三個字,竟使劉參軍手一抖,拔掉兩根鴿毛,鴿子吃痛,『撲啦啦』飛遠了。

  「屬下知錯,這就回軍營。」劉參軍彷彿鼠見貓一般,連連躬身施禮,轉身要逃。

  「呵呵!這群鴿子不錯,筋骨強健,正好給我內子補補身子。」

  李清在他快逃出院門之際,隨口補了一句,這句話比聖旨還管用,劉參軍彷彿電影倒放一般,連退幾步,回到李清面前,腰躬成了三百五十九度,哀求道:「都督大人,並非屬下不想孝敬您,這些鴿子實在是屬下的命根,你就饒了它們吧!」

  「命根談不上,我看是你的飯碗還差不多,能往返千里,甚至到長安送信,劉參軍當然捨不得。」

  說到此,李清似笑非笑看著他,劉參軍卻臉色大變,後退一步,警惕道:「都督大人說的話,屬下聽不懂,我這鴿子能飛千里不假,但送信一說,又從何談起?」

  他臉色變化之快,語氣收肅之急,讓李清更進一步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繼續試探道:「既是劉參軍心愛之物,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不要便是,省得劉參軍無法向上面交代。」

  劉參軍見李清越說越露骨,心中愈發震驚,他確實是李隆基特務機構安插在沙州的臥底,卻並非替李清送信之人,他壓根就不知道三天替李清送一封信之事,李清找到他,就好比官兵埋伏在梁山道上想抓造反派頭頭吳用,等抓到後才知道搞錯了,抓到的是宋江。

  劉參軍隱藏極深,但李清只來了半天就懷疑自己,實在讓他感覺到不可思議,如今之計只有裝糊塗到底了,他不敢再多說,話題一岔,道:「看都督大人像是有事找屬下,可是中午之事有了結論?」

  對於李清,再等三天倒也無妨,但這個臥底決不僅僅是替自己傳信那麼簡單,從他一直呆在沙州便可推斷他的職責便是監視沙州都督,如果能將他抓在手中,就等於蒙住了李隆基的眼睛,他現在已經認定了劉參軍就是臥底。

  李清負手走了兩步,冷冷笑道:「不錯!我是有事來問你。」

  他眼一挑,目光直刺他道:「中午劉參軍所言,我豆盧軍兩千八百名兒郎是在年初被抽走,那從年初到現在已經有近半年,朝廷還是按四千人的標準發放糧米,那我就想問問劉參軍

  年來多出的糧米到哪裡去了?我想劉參軍應該不會答到皇甫大人那裡去了吧!」

  汗水已經從劉參軍的額頭上滾落下來,這件事情七曹人人有份,他拿的份額最多,本來是想趁今晚吃飯時好好籠絡一下感情,但現在他便提了出來,這可怎麼辦?

  李清知道此人害怕恐嚇,見他已經僵住,不由冷冷一笑,又向他身上潑一盆冰水,「我曾任義賓縣代理縣令,手下也有一幫弟兄,正發愁沒有職位安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半年的糧米七曹人人都有份,哈哈!豈不是天遂我意?」

  他仰天大笑,負手轉身離去,劉參軍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心似一陣陣踩空,自己的身份特殊,若犯了罪,上面不但不會相助,恐怕還會先死在牢中,他雖知李清現在只是威脅自己,但倒賣軍糧是死罪,誰也救不了,若自己死了,老婆孩子怎麼辦?老父老母怎麼辦?他越想越害怕,又轉念一想,自己若配合他,也是雙方都有益,想必他也斷斷不會出賣自己,實在沒有必要為每年五十貫的特殊補貼去死,想到此,他心下一橫,對李清急聲道:「都督請留步!」

  李清轉身微微一笑道:「劉參軍可是想和我談談這群飛奴之事?」

  『無意插柳柳成蔭』,當李清得知劉參軍確實是臥底,卻並非是替自己傳信之人,心中竟生出一種意外發橫財的感覺,彷彿背上隱藏的一根芒刺被拔掉了,他渾身輕鬆,拍了拍劉參軍的肩膀笑咪咪道:「你不是要先寫一份報告給上面嗎?就說我知道豆盧軍之事後,憤怒異常,破口大罵皇甫惟明禍國,深為大唐的安危擔憂。」

  劉參軍苦著臉答應了,李清想了想卻又笑道:「不為難你了,你這樣寫上面也不會相信,你就說.自語說了一句,吐蕃來攻打沙州怎麼辦?」

  劉參軍忙點頭答應,正要走,李清又想起一事,叫住他道:「告訴六曹,今天晚上我要請軍中弟兄吃飯,明天晚上再和你們吃飯,屆時我會和各位好好談一談這半年的糧米之事。」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兩天過去了,那個來取自己信的人遲遲未能露面,李清並不著急,他相信那個人一定會自動出現。

  在沙州,李清的身份是都督兼刺史,軍政兼管,沙州雖然貧困,但他並不焦心,畢竟一個方的富裕並不能一撅而就,它需要一個漫長的積累過程,就好比蘇州的發達從宋朝便開始積累一般,當然不需要這麼長,但三、五年總是要的。

  李清要做的,便是給沙州的將來定位,然後由它自身按這個規律發展,沙洲理位置極好,非常適合做唐胡貿易的中轉站,商人們越過漫漫的大沙漠,駝鈴聲在風中迴響,一座橫亙在戈壁灘上的大城,閃爍著黃金的光彩,希望和夢想之,這就是敦煌。

  這便是李清給沙州的定位,發展中轉貿易,但現在威脅他這個計劃的,便是那群囂張的馬匪,必須要除掉他們。

  天已經到了六月,在後世,這便是七月盛夏,敦煌的烈日猶勝長安,天熱得發了狂,這天下午,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浮在空中,使人感覺窒息。

  一行人好容易熬到州衙門口,只見那裡拴著數十匹戰馬,幾十名高大魁梧的唐軍在樹蔭下席而坐,一言不發,每個人都膀大腰圓,目光肅然。

  李清正在疑惑,卻聽見衙門裡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多謝王大人給我的弟兄們安排食宿,在下感激不盡。」

  「是李嗣業!」

  李清一陣驚喜,高仙芝竟然肯放他,顧不得一動渾身便是汗,他三步並成兩步衝進衙門,沒有陽光直曬,州衙裡相對陰涼很多,在王昌齡的官署裡坐著兩名身著軍服之人,一個身量極高大,手長腳長,滿臉亂蓬蓬的絡腮鬍子,目光肅然,眼睛裡射出銳利的光芒,這便是剛被封上騎都尉、羽林軍郎將的陌刀將李嗣業,從南詔回來後,他便返回了安西,十天前他接到兵部的調令,任命他為豆盧軍副將,今天便是來赴任。

  另一人面白長鬚,腰挺得筆直,但目光裡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便是李隆基曾安插在章仇兼瓊身邊的臥底高展刀,他也剛從安西過來,卻是因為接到了一項讓他極不情願但又不得不做的任務。

  『咚!咚!』的腳步聲讓李嗣業和高展刀同時站了起來,前者是激動,而後者是緊張,敢在州衙如此放肆奔跑的,除了這座衙門的最高領導者,還能有誰?

  「你們終於來了!」

  李清心情有些激動,同在南詔的日子如流水般淌過他的腦海,歷歷在目,雖與他們分別時間不長,可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很多年。

  他又對李嗣業道:「我以為高仙芝會不肯放你,擔心了很久。」

  李嗣業苦笑一下,搖了搖頭,指了指高展刀道:「他開始是不肯放,兵部的調令也沒用,最後多虧展刀說了情,他才放了。」

  李清驚異望著高展刀,心中若有所悟,輕輕給了他一拳笑道:「你這小子,什麼都瞞

  不會這次又是來做臥底的吧!」

  一句話說中高展刀的心病,他眼中流露出無奈和傷感,默然無語,李清緩緩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忽然他又展顏一笑,拍了拍高展刀的肩膀道:「你知道嗎?當時他給我說此事時,我便在想,要是展刀該多好,如今真的是你,這卻是最好的結果了。」

  「陽明,究竟是什麼事,這次你一定要告訴我!」一旁的王昌齡急道。

  李清不在意聳了聳肩道:「沒什麼!當今皇帝讓我每三天寫一份報告給他!」

  他見王昌齡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由哈哈一笑道:「小事一樁,不說它了,走!到我的官署裡去,我請你們喝冰涼透心的深井水。」

  他一手拉住一個便往外走,高展刀卻指了指王昌齡笑道:「我找王縣丞還有點事,你們先去吧!」

  李清知道他是想給王昌齡解釋臥底之事,也不勉強他,便拉著李嗣業到了自己的房內,兩位機要秘書一個到縣衙去了,一個今天剛到,有點中暑了,正躺在宿舍裡靜養,房內靜悄悄的,只有司筆坐在那裡打瞌睡,見老爺進來,他連忙揉揉眼睛站了起來。

  「你去打兩杯井水來,用我那兩個最大的竹節杯。」

  司筆應了,連忙跑去打水,李清拉了一把椅子讓李嗣業坐下,這才笑問道:「門口那幾十名大漢是你帶來的嗎?」

  李嗣業點了點頭道:「那是我從安西軍中挑選出來的五十名陌刀精銳,本來我挑了三百名,可是大帥不讓。」

  「五十名就很不錯了,他們可以做教頭,至少我的戰鋒隊都要訓練成陌刀手,費用不是問題,這筆錢我拿得出來。」

  「陽明」

  李嗣業沉默了一下,忽然問道:「我聽說豆盧軍有點問題,你能不能給我說說。」

  知而不詳,這必是王昌齡告訴他的,但李清卻沒打算瞞他,便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了他,最後沉聲道:「我已經準備如實報告皇上,豆盧軍的兵員必須要補齊,不管是朝廷調來也好,我自己招募也好,此事絕不能隱瞞,否則和吐蕃打起仗來,我們只有全軍覆沒的份。」

  李嗣業雖然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但李清所說事情的嚴重性,還是讓他的臉色變了數變,高大帥雖然自負,但絕不敢做這種事,說得嚴重一點,這就有造反的嫌疑,他沉思了片刻,道:「上次陽明推斷今年吐蕃可能會寇邊,所以我估計皇上暫時不會動皇甫惟明,也不會從中原調兵,而新募兵還要訓練,已經來不及了,最有可能是從安西調兵來補充,但大帥惜兵如命,他多半不肯,或者給些老弱殘兵,不如我再回去一趟,把厲害給他講講,或許他能答應,事不宜遲,我明天便走。」

  李清卻搖搖頭道:「此事不急,等皇上的答覆來了以後再說,我急等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做,在河西走廊上有一股馬匪,聽說有三千人之多,我最擔心假如唐蕃戰事若起,我豆盧軍被調到前線去,被他們趁機襲了沙州,我們的家屬該怎麼辦?沙州的百姓該怎麼辦?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先滅了他們!」

  李嗣業笑了,「如果是這樣,我更要回去,正如你所言,我們豆盧軍只有一千二百人,對付三千馬匪還是有些吃力,所以我想回去借兵,況且這伙馬匪阻礙貿易,大帥也是恨之已久,只是不好越界征討,如果陽明有意討之,我想大帥一定會樂於配合,應該會借兵。」

  李清不語,他眉頭緊鎖,背著手在屋裡走兩圈,忽然道:「我有個想法,可能會得罪你們高大帥,但我想先問你,看看我的想法是否可行?」

  「你直說便是!」

  「我再想,如果你去借兵時只說豆盧軍兵力贏弱,可能無法全殲這股馬匪,問高大帥借三千精銳來,到時朝廷調兵令到了,這支軍隊我能不能直接就。

  「絕對不可以!」

  不等李清說完,李嗣業霍站起來直言道:「我們大帥最恨人欺騙他,如果陽明這樣做了,他一定不會原諒你。」

  李清負手望著窗外,半天才緩緩道:「如果是皇上命他這樣做呢?他也不肯嗎?」

  「這。

  李清微微一笑,擺擺手讓他坐下,「我知道嗣業是為我好,這樣,你先按我的想法去借兵,千萬不能說豆盧軍被皇甫惟明抽走之事,此事事關重大,你要切記。就說豆盧軍兵力贏弱,等皇上聖旨下了後,我親自去一趟龜茲,問高大帥要這支軍隊,如果他不肯給,也就罷了,你看這樣可好?」

  李嗣業歎了口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送走了李嗣業,李清又把他給李隆基的那封信重新取出來,將自己的想法一一寫在了下面,重新封好,鄭重交給了高展刀,李隆基只說三、五十言便可,可他的第一份報告卻寫了整整五頁紙。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八章 皇槓被劫

  天不亮,李清離開家門去州衙辦公,倒不是他勤政,一出來,上就會像下火一般,出外辦事的人幾乎都會選擇此時出門,李清也是隨鄉隨俗。

  天將破曉,黎明時分空氣清新,還帶著一絲涼意,沙州蓄積不了熱量,盛夏時節,早晚相對較為涼爽,此時大街上的人倒比中午還多,都是趕早出門的人,大街人來人往,一輛輛馬車從李清身邊飛馳而過。

  李嗣業已經去了五日,究竟能不能借到兵,說老實話,李清一點底都沒有,且不說這種跨區域調兵需要兵部的批准或者李隆基的首肯,就算是私下調兵,高仙芝肯不肯為他冒這個風險也未為可知,畢竟只是一支小小的匪患,他開始有些後悔,如果李嗣業又被高仙芝扣住不放,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陽明!李刺史!李都督!」

  沉思中的李清被驚醒,似乎後面有人在叫他,一聲一個稱呼,他忙回頭望去,卻被人流阻礙了視線。

  「都督,好像是王大人?」

  透過人群,身邊的親兵遠遠看見了叫他之人,很快,一輛馬車在李清停了下來,車窗裡探出一張又黑又瘦的臉,佈滿了褶子,果然是王昌齡,李清昨天剛下的規矩,沙州的官員中只有五十歲以上才能坐馬車,其他一律騎馬,包括他本人,省得體積龐大的馬車擁堵在衙門口,影響了通風。

  「早啊!」

  李清笑笑給他打了個招呼,「玉壺兄既然坐馬車,其實晚點來也無妨。」

  王昌齡卻沒回答,他身字也探出窗子,努力向後張望,李清奇怪,正要詢問,卻見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停在王昌齡的馬車後面,車門開了,從裡面下來一個中年男子,身體頗為肥胖,王昌齡一見他,立刻也跳下馬車,將他拉到李清面前,向李清介紹道:「這是我們敦煌縣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往來於西域和長安之間,姓馬,是我前日在酒桌上認識的。」

  那馬商人見了李清,立刻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小民馬元見過刺史大人。」

  李清詫異望了王昌齡,此人的脾氣又臭又硬,從不和人假於辭色,今天怎麼變了性子?竟給自己介紹起大商人來,心雖這樣想,但嘴上還是笑呵呵道:「不知馬商人是做哪一行的?」

  「小民是做綢緞生意的,這不,今天便打算去長安進貨。」

  「綢緞!」

  李清立刻來了興趣,眉飛色舞笑道:「你若去長安進貨,我介紹個店給你,長安西市的巴蜀行,你就說是我介紹的,保證你買到物美價低的好貨色。」

  「呵呵!小民春天時去過一次,那個長一對招風耳的掌櫃好厲害,生意竟做到我的客棧來,真不知他們是怎樣找到我的。」

  兩人在談生意,卻急壞了旁邊的王昌齡,他急得一跺腳,吼道:「馬元,你巴巴兒找我,不是說有大事要向大人匯報嗎?」

  一句提醒了馬元,他是有一件大事,趕緊對李清道:「我剛才經過東門看見城牆時,忽然想起我父親說過的一件事,可能大人會感興趣。」

  李清見他說得鄭重,也笑容收斂起來,「什麼事?」

  馬商人想了想道:「開元三年還是四年,具體是哪一年我忘了,大人可以去查查縣志,當時是重築城牆,我聽父親說,不知是什麼原因,東城牆正門一段便偷工減料了,用的石料厚度比正常薄了一半還多,而且裡面還是空心的,沒有用泥沙夯實。」

  話音剛落,人便被李清扯了兩個趔趄,好在此兄重心頗低,下盤結實才沒被拉趴下。

  「快帶我看看去!」

  李清飛身上馬,狠狠一鞭抽下,戰馬吃痛,便向東門處狂奔而去。

  「刺史大人,聽我父親說,大概就是這一段。」

  馬商人從城門起,向北走了三步,往前一指道:「再向前八十幾步,這一段的城牆就是我說的情況。」

  李清臉色陰沉,手一指,回頭向十幾個守門的士兵們命令道:「撬下一塊磚石看看!」

  士兵聞命,趕緊找來鐵條、撬棒之類,不料剛一用力,磚石便裂開,碎成幾塊,『撲通!』掉進裡面去了,嚇得一群士兵一哄而散,跑得遠遠的,彷彿城牆馬上要塌了一般。

  「要塌也不是今天!」李清瞪了他們一眼,親自上前細看,城牆上出現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大洞,黑漆漆,一股霉濕之氣迎面撲來,他隨手拾起根撬棒向裡面捅去,沒入大半,卻碰到一個軟軟綿綿的東西,好像是根腐朽的木頭,裡面果然是空的,用木頭撐著,就彷彿後世用來拍電影的道具城牆一般。

  王昌齡點了個火把,伸進洞看去,裡面氧氣不足,火把忽忽弱弱,很快便熄掉了,但王昌齡也看到了一角,歎道:「裡面全仗木頭撐著,看樣子木頭已經腐朽,若再過幾年,這段城牆便要塌了。」

  清沉默不語,他用手掌比劃一下牆石的厚度,忽然狠在牆上,恨聲道:「吐蕃人若用巨型投石機,一石便可以砸垮它。」

  王昌齡一呆,連忙道:「我想去衙門找找資料,開元初年,應該還在!」

  李清搖了搖頭,冷笑一聲道:「這種證據是不會留給後任,就算有,也是假的!算了,還是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可是庫稟裡只有不到百貫錢,要到八月才有賦稅入庫。」

  王昌齡遲疑一下,瞥了一眼李清,話到嘴邊卻又變了,「要不然我去問問縣裡還有多少錢?」

  「我們縣裡也只有三百多貫!」

  敦煌縣令張巡也聞訊趕到,他看了看情況,心中迅速估算一下,對李清道:「大人,要重修這段城牆,少說也要三千貫,如今之計,只能朝廷報告,請朝廷撥錢來修。」

  李清苦笑一聲道:「朝廷撥錢要到什麼時候去?先要派人來查看,再追究以前都督的責任,再辯論一番,然後工部再把工事排個隊,侍郎再打個哈哈,相國大人說了,天涼好個秋,明春再說!明春再說!如此,一來二去,沒有一年半載錢是下不來的。」

  「那這事陽明看該如何處置?」他。

  他的意思李清當然明白,沒好氣道:「我最後悔之事便是在義賓掏自己錢修橋,現在可好,自己不想著開源節流,整天就眼巴巴盯著我那幾個錢。」

  王昌齡哈哈一笑,隨手給了他一拳道:「財不露白,誰叫你那麼張揚,連馬匪都能打你的主意,為何我就不能?」

  「你.馬蹄聲,只見一匹馬從州衙方向奔來,近了,才發現馬上之人是他的幕僚高適,只見他高聲向李清急喚:「大人快快回去!朝廷聖旨到了。」

  李清生出一個念頭,「難道是李隆基有信了嗎?」

  隨即又覺得時間沒那麼快,可能性不大,如果不是,那又會是什麼事,他顧不得細想,大步向自己坐騎走去。

  「陽明,那這城牆之事怎麼辦?」王昌齡一把沒拉住他,急得直喊。

  「罷了!罷了!誰叫這種爛事情攤在我頭上。」

  他無奈歎了口氣,對王昌齡道:「你自己看著辦吧!別忘了記筆帳就是。」

  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二人笑道:「我先說在前面,這一次我只是先墊付,等朝廷撥錢下來可是要還我的,你們二人可要替我佐證。」

  王昌齡只撇了撇嘴,可張巡卻聽得目瞪口呆,三千貫啊!一下子拿出三千貫,他到底有多少錢?他一把抓住王昌齡的胳膊,幾乎要將他的幾根老骨頭捏斷,急道:「王大人,刺史大人他、他帶了多少錢來?」

  王昌齡看了他一眼,便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張巡的眼中閃出異樣的光彩,興奮得搓手追了上去,「李大人,不!李都督,你慢走一步,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自然不是好事。

  李清趕到州衙,卻見街頭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前面數百輕騎將州衙前的道路堵得水洩不通,他好容易擠過去,只見州衙門口站著幾十個羽林軍,旁邊有幾輛馬車,用油布遮蓋得嚴嚴實實,想必這就是要賞賜自己之物,再向上看去,三名黃衣宦官正站在台階上焦急等待,他們臉色發黑,眼中都佈滿血絲,氣色都不太好,估計是昨晚趕了夜路,正中間那名宦官,李清卻認識他,正是李隆基身邊的大宦官邊令誠,自己從南詔返京時曾見過。

  但他在西域的出現會不會有什麼特別含義?李清知道,天寶後期來西域監軍的,便是此人。

  「李都督別來無恙?」

  邊令誠一眼便看見了他,忙笑呵呵向他招手。

  李清翻身下馬,疾步跑上台階,拉住他熱乎乎的手笑道:「我說今天怎會這麼熱,原來是邊公公到了,在異鄉遇到京城舊人,李清高興啊!」

  邊令誠見他說得真誠,心中也有些感動,他指了指那聖旨道:「本來是需要你夫人來接旨,但聽說她身體不好,你就代她接吧!」

  他快步走到桌案後面,從旁邊太監手裡接過聖旨,高聲道:「豆盧軍都督兼沙州刺史、雲麾將軍李清接旨!」

  李清急上前一步跪倒在,「臣李清接旨!」

  邊令誠微微一笑,展開聖旨念了起來,他聲音清朗,將聖旨的內容一字不漏傳到李清耳中,

  「.匹,.了朕意,欽此!」

  李清心中長長鬆了口氣,拜了一拜,「臣李清謹記聖恩,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站起來接過聖旨,邊令誠卻攬著他的肩膀到一旁低聲道:「此次皇

  赴西域封賞,一共只有四人,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西都護高仙芝、北庭都護程千里,還一個就是你,你們都各種藉口,像皇甫惟明是封其子為禮部郎中,高仙芝是封其為開國縣公,程千里也是封其次妻誥命,但賞賜的東西卻是一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李清緩緩點頭,他怎麼會不明白,自己只是個小都督,卻和節度使、大都護們放在一起封賞,這是否是在向自己暗示什麼呢?

  「無功卻受祿,邊公公請轉告皇上,李清受之有愧啊!」

  「別人羨慕都還來不及,你還受之有愧?」

  宣旨完畢,邊令誠疲憊伸了個懶腰,對李清笑道:「你們那個玉門關驛條件太差,我實在看不上眼,連夜趕路,就想來沙州好好睡一覺。」

  聽說邊令誠一夜未睡,李清連忙將王昌齡找來,吩咐他去安排最好的宿處。

  「多謝李都督了。」

  邊令誠大步走下台階,先命令羽林軍將一隻隻箱子從馬車上搬下來,他指了指幾輛馬車對李清笑道:「這些都是皇上賞賜你之物,一路攜帶不易,給了你,我也算輕鬆了。」

  「這些全是我的嗎?」

  李清見邊令誠空手空腳而走,不由有些疑惑,「那高都護和程都護的賞賜之物呢?」

  邊令誠哈哈一笑,「那些全是賞給你的,那兩位都護的賞賜我寄存在玉門關驛,省得來回走拿著麻煩。」

  「玉門關驛?」

  李清忽然臉色大變,他一下子想起了那群馬匪,不由急問道:「可有人在那裡看護?」

  邊令誠見他臉色不對,心中也有些忐忑,昨晚玉門關驛的守卒告訴他這一帶鬧匪,他並不相信,只當是那幾個守卒嫌麻煩哄他,反而將他們訓斥一頓,可李清這表情,讓他開始隱隱覺得不安。

  「我放了五十名士兵在驛站看護,應該沒有問題吧!」

  「五十人?」

  李清一聲苦笑,自己三百人都差點完蛋,五十人再加上驛站的十人,一共才六十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也來不及多解釋了,他翻身上馬急對邊令誠道:「請公公速派護衛兵趕去驛站,我隨後來支援,要快!晚了東西就沒了。」

  話音一落,他一鞭抽去,戰馬一聲長嘶,直向城外軍營衝去。

  玉門關驛在壽昌縣以北一百里外,它的職能在李隆基時代還比較複雜,既有郵局的職能,又有官家招待所的職能,同時還要負責遞送官府文書,整天就忙於接待官員,所以傳遞的效率就大大降低,一直到唐代宗,才將傳遞的職能從驛館中剝離出來,驛館就只負責迎來送往的接待工作。

  玉門關驛的職能偏重於傳遞文書,一般官員到此都不會住宿,而是去壽昌縣或敦煌縣休息,驛站裡只有一夥士兵駐守,『伙』是唐朝軍隊中最小的軍事單位,相當於現在的班,共十人,一個個窮得叮噹響,沒有什麼油水,馬匪平時也不打他們主意,不過若有糧草在此駐停,也照搶不誤。

  李清的擔心沒有錯,其實早在涼州,邊令誠的賞賜隊伍便被盯住了,馬匪們沒有見識,自然不知道這是皇帝派來的人,不過就算知道,他們照樣會下手,『人為財死!』,管他是什麼人,只是邊令誠有五百輕騎護衛,使他們有些顧慮,還不敢動手,但邊令誠竟然將東西寄放驛站,還只有數十人守衛,如果不下手,恐怕強盜的祖先也會從祖墳裡爬出來臭罵他們了。

  當李清率五百士兵趕到玉門關驛時,這裡已經是一片狼籍,館驛的圍牆被推倒了,東西早被搶得乾乾淨淨,邊令誠眼睛木然望著這一切,東西沒了,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護兵們都派出去搜尋了,可是,連他自己都不抱什麼希望了。

  李清的心裡暗歎一聲,事情發生在他的治內,恐怕他也脫不了干係了,他跳下馬走到邊令誠身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邊令誠回頭,木然的眼中忽然迸射出一絲希望,他一把抓住李清,顫聲道:「李都督,此事你可一定要幫幫我!」

  李清點了點頭,幫是一定要幫,可馬匪們來去無蹤,去哪裡找他們?就算找到了,自己只有一千二百人,真血拼下來,未必會討好,除非是高仙芝真肯派精銳來相助。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邊令誠無力垂下了頭,他感覺到自己已經精疲力盡,再也站不住,便慢慢向館驛走去,李清望著他蹣跚的背影,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有此人在,自己還擔心高仙芝不肯發兵嗎?』

  想到此,他心中嘿嘿一笑,快步趕上去,攬過邊令誠的肩膀柔聲道:「為了把邊公公的東西追回來,恐怕邊公公也需出點力才行。」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匪首的把柄

  驛被襲,邊令誠留下來看護錢物的士兵死傷大半,但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死傷者全是邊令誠的護兵,原來的驛卒竟一個也沒死,而且人影皆無,他從院子一直找到屋頂,還是沒有半點線索。

  「難道他們都被抓走了嗎?」

  或許拋屍野外,或者是馬匪需要補充人手,可他的念頭還沒轉過來,驛站數百步外便出現了稀稀寥寥的幾個人影,互相攙扶著,腳步膽怯,慢慢向這邊靠攏。

  「這幫傢伙,溜得倒快!」

  李清呵呵笑道,連忙叫來武行素,一指遠方幾個人影,「快去把他們叫來,好好安慰,不要嚇著他們。」

  片刻,幾個驛卒被帶到,不多不少,正好十個,身上雖然骯髒不堪,但皆無一處傷痕,擠在院角里,你推我、我推你,恨不得會穿牆之術,從殘垣斷壁裡溜掉才好,最後,一個身材瘦小、形容委瑣的中年士兵被推了出來,他是伙長,也是這所館驛的負責人,昨夜全伙舉溜大計便是他所定,

  雖說財富會給人帶來安全感,但對這個伙長卻相反,昨夜,財富堆積在館驛,卻讓他心驚膽戰,當了十二年的兵,他身經百戰,早已是不死之身,尤其是對這伙馬匪的習慣,他更是瞭如指掌,四更正,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時刻,他便帶著手下的弟兄偷偷溜出了館驛。逃出不到一里,馬匪們便從四面八方奔至,一齊殺進館驛。

  此刻,他慢慢走到都督面前,腦海裡默念著軍規軍紀,似乎無論在哪個將軍手下,這私逃戰場都是死罪,不過他卻忘了。館驛不是戰場,只是個官辦招待所罷了,臨陣脫跑談不上,最多也是個擅離職守之罪。

  伙長慢慢跪下,渾身戰慄著,一聲不敢吭。李清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算是老兵了,難道不知回長官問話要先通報姓名嗎?」

  都督的口氣雖然冰冷,可在這伙長聽來,竟比城裡翠花樓那最動聽的聲音還要悅耳幾分,既然問自己姓名,也就是說沒有殺自己的意思,若真要自己還問什麼姓名,手一揮,『推出去砍了!』豈不痛快?

  他喜出望外。彷彿從閻王殿裡打了個轉回來,魂魄歸位。連連磕頭道:「小人叫酒延昌,就是壽昌縣人。小人擅離職守,請都督大人責罰。」

  李清暗暗點頭,不愧是老兵油子,先把自己的話堵死了,雖然這是個小兵,也罪不該死,不過這是自己的第一次處罰,若隨意放了。傳出去,自己威信何在?他沉吟片刻剛要說話。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惡狠狠的斷喝:「責罰?你說得倒容易,那麼多錢和絹都沒了,你卻臨陣脫逃,該當死罪!」

  說話的是邊令誠,他從屋子裡衝出來,眼睛死死盯著那伙長,彷彿要噴出火來,有一種人就是這樣,若那伙長沒有提醒邊令誠,反而會沒事,正因為他提醒了,邊令誠卻沒聽,最後造成了惡果,所以才想殺他,就如同三國袁紹殺田豐一般。

  不過邊令誠插口對李清卻效果相反,他本來尚猶豫要不要殺此人立威,但此時若殺,反倒會給他在軍中留下一個為討好太監殺弟兄的惡名。

  轉念間李清便改變了主意,他最精於中庸之道,這點小事豈難得住他,他微微一笑,回頭對邊令誠道:「此人臨陣脫逃,按軍規當斬,可他駐玉門關驛三年,每次馬匪來襲他都能逃脫,可見他對馬匪規律瞭解,我想利用他將邊公公的東西找出來,但又怕公公氣難平,不如公公來決定他的生死,說殺,我便將他推出去砍了,說留,我便饒他一命。」

  邊令誠得了面子,氣也微微消了,他一揮手道:「此等小兵,和他計較倒辱了我的名頭,算了,李都督自己看著辦吧!把東西找回來要緊。」

  說罷又歎了口氣,「安西借兵之事,我下午便走,望都督抓緊剿匪才是。」

  驛站的房間內,酒伙長『撲通』一聲跪到在,給李清磕了幾個頭,含淚道:「多謝都督不殺之恩!」

  「站起來吧!我有話要問你。」

  李清背著手走了兩步,眉頭一皺道:「我一直有個疑問,按理,敦煌縣和壽昌縣相隔近五十里,幾乎所有軍隊都在敦煌縣,而且壽昌縣城牆矮小,卻從來沒有被馬匪攻破過,最多做做樣子,你既然是壽昌縣人,那是否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酒伙長猶豫一下,嘴唇動了動,低聲道:「那是因為這支馬匪的兩個首領都是壽昌縣人的緣故,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們不敢。」

  「兩個首領?」

  李清淡淡一笑,「看來你知道得還不少,說吧!把你所知道的統統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許隱瞞,說得好,我會升你一級。」

  「是!」

  酒伙長偷偷看了看這位沙州的最高軍政首領,見他笑容和藹,心中慢慢安穩下來,微微歎息道:「這支馬匪的首領是兄弟兩人,複姓荔非,皆是胡人,自幼遷到壽昌,我是看他們長大的,後來和他們一起從軍,又分在一夥,大哥叫荔非元禮,力大無窮且武藝高強,老二叫荔非守瑜,一張弓百發百中,而且極善謀略,開元二十八年,和吐蕃人作戰時,軍隊被打散了,他兩兄弟也沒有了消息,官府也當他們陣亡了,還給了撫恤,直到一年前,我才發現他們兩兄弟竟然做了馬匪的頭子。」

  說到此,酒伙長感慨萬分、唏噓不已,李清也為之歎息,他是領教過這兩兄弟的本事,不料竟只是唐軍中的兩個小兵出身,看來大唐軍中藏龍臥虎,只是尚未發覺罷了。

  想到此,李清眼一挑,目光直刺這伙長,「這群土匪每次來你都平安無恙,莫非是那兩個匪首念舊不成?」

  言外之意,就是指這伙長通匪,酒伙長當然明白,頓時慌了神,連忙要跪倒,卻被身後武行素一把抓住,沒有跪下去,他急道:「都督大人,冤枉啊!小人絕沒有通匪,小人只是掌握了他們的習慣,才每次都僥倖逃得性命。」

  「什麼規律,你倒說說看?」

  那伙長戰戰兢兢,擦了一把額頭上汗道:「其實平時洗劫商人都是小頭目出面,也沒有規律,就是下手狠,先殺人後取物,一點不容情,然後馬上就離開,但若是大票,一般就是老二荔非守瑜策劃,他最擅長聲東擊西,在你最想不到的時刻,他便來了,比如上次襲擊都督那件事,佯攻壽昌城便是老大荔非元禮,而伏擊都督的必定是

  瑜,他們兄弟一般都是這樣分工,去年有兩次批安西劫,他們也是這樣幹的,事情就發生在我們驛站附近,這些我心裡都很清楚。」

  『安西的貨物?』李清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來高仙芝也是需要用錢的。

  走了兩步,李清又忽然問道:「那他們的老巢在哪裡,你可知道?」

  「小人確實不知,不過小人猜想,極可能在吐蕃境內。」

  李清點了點頭,他也是這樣想的,只有在吐蕃境內,唐軍才不敢越界剿匪,看來要想滅掉他們,唯一的辦法便是把他們引來,引到敦煌縣來,可是又怎麼引呢?把四門大開,他們也不相信,那如何才能讓他們相信?

  李清在房間裡不來回停踱步,房間裡安靜極了,所有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忽然,李清眼前一亮,『城牆,對!借修城牆之機讓他們攻打敦煌縣。』

  他興奮得拳掌相擊,抬頭剛要說話,一轉念卻又感覺其中有漏洞,他們憑什麼來攻打敦煌,尤其在剛剛得手一筆橫財後,明知官兵在追捕他們,更是不會輕易上當,他眉頭緊鎖,思考著對策。

  這時,伙長低聲道:「如果都督沒什麼事,小人便告辭了。」

  「等一等!」

  李清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叫住了他,盯著他問道:「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他們兄弟還有什麼親人?」

  酒伙長嘴動了動,差點脫口而出,卻又死命咬住了嘴唇,用力搖了搖頭,表示他不知情,但他細微表情變化,卻沒有能瞞過李清的眼睛。

  他冷笑一聲,「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了,你就可以往上走一步,不說,那你就向下走一步。」

  上走是指陞官,下走是指獄,那伙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中倍受良心和權欲之心的雙重煎熬,眼一斜,他已經看見身後幾個士兵的刀已經拔了出來,閃著道道寒光。

  他心中一陣膽怯,一咬牙,便低聲道:「我知道他們兩兄弟還有個老娘,就在壽昌縣。

  十日後,天熱得彷彿擦一根火柴便能燃起大火,空氣都凝成了透明的流雲狀,李清站在敦煌城頭上視察今天開工的城牆加固工事。城牆下,石匠們錘銼翻飛。將一塊塊從大雪山運來的巨石鑿成方整,而在他們旁邊。一排排烏黑油亮的脊背在烈日下沉重喊著號子,借助吊索和撬槓,將大石運送到城上。

  東城牆已經扒開個大口子,彷彿一個正在換牙小孩缺了一顆門牙似的,缺口處尚沒有填土砌石,這時,只要在護城河上搭上幾根長長的樹木,便是一座簡易的橋。可以徑直衝進城去,

  匪首兄弟的老娘早在十日前便被軟禁。消息也早已放出風去,敦煌城與壽昌城內貼滿了佈告,李清相信荔非兄弟也一定已經知曉,但事實卻讓他沮喪,整整十日,每日派出的斥候皆空手而歸,馬匪們彷彿在人間蒸發一般,蹤影皆無。

  「明天就要開斬,難道他們真不在乎自己老娘死活不成?」

  忽然,一親兵遙指遠方,驚叫道:「都督,你看!」

  李清急回頭打手簾望去,只見西北方向塵土飛揚,在漫天的黃霧中,露出一支黑壓壓的隊伍,旌旗飄舞,衣甲寒亮,瀰漫著騰騰的殺氣,「是唐軍!」一轉念他便明白過來,這一定是李嗣業帶來的安西軍。

  黃塵消散,軍隊在一里外停下。

  一匹戰馬當先而來,馬上之人手高高舉著令箭,他甩鞍下馬,飛奔上了城牆,跪行軍禮道:「李都督,安西軍下馬、步、弓三千二百人奉大帥之命,前來供都督驅使。」

  「辛苦了!」李清微微頜首,將頭盔端端正正戴好,飛身上馬,在三百唐軍護衛下向援軍疾馳而去,只片刻功夫,便至軍前,掃一眼卻沒有看見李嗣業的蹤影,他低聲厲喝道:「李嗣業將軍何在?」

  戰旗下飛奔出一將,只見他身高與自己相仿,約三十歲,生得黑面短鬚,氣勢凜然,一對眉彷彿用掃帚隨意塗上,粗黑濃重,似乎是名胡人將領,他在馬上躬身施禮道:「安西軍高大帥帳下果毅都尉白孝德參見李都督,李嗣業將軍就在後面,稍遲來片刻。」

  白孝德,安西龜茲王室之後,少年從軍,大唐名將,安史之亂中奮勇殺敵,屢立戰功,後任安西、北庭行營節度使、吏部尚書、太子少傅,被封為昌化郡王,此時,他受高仙芝所派,為李嗣業之佐,前來沙州平息匪患。

  白孝德話音剛落,便聽遠方有急促的馬蹄聲,數百輕騎護衛一輛馬車飛馳而來,馬車旁邊正是李嗣業,他滿面風塵,只十幾日不見,整個臉都瘦了一圈,絡腮鬍子顯得更加濃密,

  馬車在李清面前停了下來,從車窗裡探出一張憔悴不堪的臉,正是大太監邊令誠,他一見李清便嘶啞著聲音問道:「李都督,可有馬匪的消息?」

  李清上前,抱拳施了一禮,微微笑道:「邊公公放心,我已經放下誘餌,我想他們一定會有消息,而且就是這兩天。」

  話音剛落,卻見正南方向有數十騎向東門疾馳而去,到了城門口,有士兵向這邊遙指,數十騎又掉轉馬頭奔來,及至數十步外,李清看清楚了,前後左右都是自己派出的斥候,惟獨中間十幾人,都身著皂衣,以黑巾裹頭,個個散發出彪悍之氣,而中間一人卻白衣似雪,目似閃電,尚隔數十步,李清便覺得此人的目光似將自己看穿一般。

  戰馬在唐軍面前停了下來,那白衣人面對殺氣騰騰唐軍卻絲毫不露懼色,他只掃了一眼,目光便在李清身上停下,他略略拱手,朗聲道:」在下李瑜,受我家兩位寨主的派遣,全權與李都督談判,只要放回他們母親,要多少贖金都可以談。」

  李清上下打量他一下,只見他約三十歲,身高和自己相仿,臉型瘦長,皮膚蒼白,眼中精光已經收斂,卻露出一絲狡黯之意,他的手腳粗長,一雙臂膀彷彿長臂猿一般,和武行素的長臂有得一拼。

  李清眼睛微瞇,閃過一絲敬佩之色,向他回了一禮,微微笑道:「久仰了,荔非守瑜將軍。」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章 橫峰突起

  李清的房內,光線有些昏暗,雖然外面炎熱熾人,但異常清涼,房間四角都擺放著大木盆,裡面盛著灰白色的冰塊,這是李清幾天前用老本行的製冰技術所做,這種廉價實用的度夏方式一經推出,頓時風靡了整個沙州,一些嗅覺靈敏的商人立刻開出了冰飲店,宛如當年李清在中一般。

  李清端坐在椅上,輕輕捏著食指上的關節,他目光淡然,嘴角含著笑意,在他身後,十幾個親兵手按在刀把上,警惕盯著一丈外之人,尤其是武行素,眼中生火,他敏銳的感覺到,自己背上那一箭便是此人所射,一丈外,荔非守瑜正好奇打量盆中的冰塊,雖然雪峰頂上白雪皚皚,但能運到沙州不化,這又怎麼辦得到?他心中充滿了疑問。

  李清見他注視冰塊半天而不解,不由笑道:「那只是彫蟲小技,荔非將軍若有興趣,將硝石放進水裡試試,便知道了。」

  荔非守瑜直起腰呵呵笑道:「都督過獎了,守瑜只是一介匪首而已,談不上將軍。」

  停了停,他含蓄道:「我今天還要趕回去,我和大哥約好,若我今天不回去,他就會率軍從敦煌的缺口裡殺進來,接我回去。」

  李清淡淡一笑,「守瑜兄說得好嚴重,既然人來了,那個缺口就沒必要留住,我已經下令開始填砌,恐怕令兄有心也進不來了。」

  荔非守瑜臉色微變,急道:「適才那個太監所言,用上次取去之物來換我老娘,難道不作數嗎?」

  「那個自然算數!」

  李清冷笑一聲,「但那只是用來換你老娘,那你呢?既然守瑜兄來沙州做客,我豈能不盡主之誼,多留守瑜兄住幾天。」

  荔非守瑜霍站起來,怒道:「都督,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大膽!」李清身後的武行素一聲怒喝,他身旁的弟兄們紛紛拔出長刀,圍住了荔非守瑜,冷森森的刀鋒指著他。

  李清一語不發,也不制止,只靜靜看著他,他們不是國,他更不是客,就只如他自己所言,一介匪首罷了,僵持了半天,荔非守瑜終於歎了氣道:「都督初來沙州,我的待客之道也好不到哪裡去,也罷,那你開個價吧!」

  李清立刻擺了擺手,眾親衛撤到他身後,這才笑咪咪道:「坐!請坐下!守瑜兄能這樣說,也足見胸懷坦蕩。」

  他取了一個空杯,倒了一杯冰茶,親手奉到他面前的矮几上,這才回位笑笑道:「條件嘛!只有兩個,守瑜兄可以二選一。」

  荔非守瑜忽然明白過來,恐怕李清抓自己的老娘只是個餌,更不是為了換回被搶的物資,看來現在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都督不妨直言。」

  李清點了點頭,神情嚴肅道:「第一個選擇是,你們歸順朝廷,以前之事既往不咎。」

  「等等!」

  荔非守瑜止住了李清的話頭,道:「讓我們歸順朝廷不知是都督的意思,還是節度使的意思,或者還真是朝廷的意思?」

  「目前是我的意思,但我會為你們向朝廷求情。」

  荔非守瑜低頭沉默,眼睛裡流露出艱難而複雜的神色,忽然,他又抬頭道:「那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李清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第二個條便是,再加三萬貫錢,來贖守瑜兄。」

  「三萬貫!」荔非守瑜失聲叫道:「從年初到現在,我們一共才積攢下三萬多貫,李都督也太心黑了。」

  李清忽然渾身放鬆,仰著在椅子上笑了起來,眼睛卻望著屋頂道:「做生意自然要雙方都能接受,那我再讓一步,最少二萬貫,我們一手交錢,一手放人。」

  荔非守瑜眼中忽然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厲芒,緩緩點頭道:「好吧!我答應這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恕我不能從命,我這派一人回去通知我兄長,讓他準備錢物,就在大雪山下交割。」

  李清雙掌一擊,果斷道:「一言為定,就如你所言,我們明日交易,只是今天且先委屈你一下。」

  荔非守瑜被帶下去後,李清背著手在來回踱步,腦海裡在勾畫著行動的每一個細節,他忽然轉身對武行素道:「把李嗣業與田珍兩位將軍請來,說我有要事相商。」

  田珍是李清未任沙州都督前,豆盧軍的實際最高將領,成都縣人,是一名果毅都尉,近四十歲,生得也高大威猛,善使一把陌刀,原本是隴右軍中都尉,身經百戰,因其為人耿直而為皇甫惟明不喜,被降一級貶到豆盧軍中來,但他卻深受李清看中,將他與李嗣業一起提為自己左右副將。

  約一刻鐘後,田珍與李嗣業便從軍營匆匆趕到李清的官署,這兩人均是陌刀將,雖是初見,卻惺惺相惜,兩人進了房間,彷彿兩截黑塔一般,頓時將大門前堵得風雨不透。

  兩人同時向李清施一禮,「參見都督!」

  李清笑著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二位將軍請坐!」

  司筆迅速給二位大漢用大碗上了雪泥,李清做個請的手勢笑道:「

  !這可是我的發家之物。」

  田珍看了雪泥半天,忽然訝道:「難道都督就是成都望江酒樓的李東主?」

  李清詫異,「田將軍怎麼知道?」

  田珍呵呵大笑,「我就是成都人,怎麼會不知道,那年雪泥商戰,我正好回家探親,所以知道。」

  李清欣然一笑道:「如此,更不是外人了。」

  眼一瞥,卻見李嗣業正看著雪泥發呆,不由笑道:「想必嗣業是第一次吃,我這可是正宗小李記雪泥,連皇上吃的都比不上它。」

  片刻,二人風捲殘雲一般將雪泥吃得一乾二淨,兩人一抹嘴連呼過癮,司筆上來將空碗收走,李清便給武行素使了個眼色,立刻幾個親兵小心翼翼抬來一張大木台,李清笑了笑道:「東西吃過,下面該說正事了。」

  二將同時站起,望著那張大木台,表情都一般嚴肅,只見木台上面用泥和石頭堆出山川形,田珍指著一方用木頭做的城池驚道:「這是敦煌縣麼?還有這,」他手指一灣月牙狀的小潭,興奮大叫,「這就是月牙泉啊!」他的眼光向下遊走,眼中越來越驚訝,連聲讚歎:「這上面連甘泉水和大雪山都有。」

  他猛抬頭盯著李清,眼中充滿了敬佩之色,「都督,這種圖我還是平生首見,可是都督發明的嗎?」

  李清笑而不答,這自然便是沙盤了,是他命人用十天時間製作而成,但還是相當粗陋,精度也不准,只勉強可用,他見李嗣業沉思不語,便笑問道:「嗣業可知道?」

  李嗣業點了點頭,可又搖了搖頭,「我只聽說漢馬援有『撮米成山』,但也沒見過實物,難道都督就是從那裡得的啟示嗎?」

  李清卻愣住了,這沙盤本是後世常用之物,他倒真不知東漢馬援便用過,不由尷尬一笑,岔開話題道:「請二位將軍來,是想商量一下平匪之事。」

  李嗣業與田珍對視一眼,不禁驚愕道:「難道都督並不想和他交換議和嗎?」

  李清卻搖了搖頭,冷笑一聲,「我抓他們老娘的本意就是想將他們引來一舉殲滅,不料他們卻提出交換,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其實也無心交換,無非人先把人換回去,再下手奪回錢物,否則又何必荔非守瑜親自來,不過是想麻痺我罷了。」

  田珍嘴唇動了動,低聲吶吶道:「只是這樣做,恐怕有損都督名聲。」

  李清拍了拍他肩膀,謝道:「我知道田將軍是擔心我的聲譽,無妨,滅了馬匪,再挑出一、兩百個罪大惡極的,在河西道上當眾砍他的腦袋,恐怕到時我便會成萬家生佛了。」

  「我贊成都督的想法,對這幫馬匪,決不能有半點手軟。」

  旁邊李嗣業沉聲道:「不知都督有何計劃?」

  李清微微一笑,用食指點了點沙盤最邊上一座山道:「這座山叫青羊山,位於甘泉水上游,在大雪山東南約八十里,我派出的斥候判斷,馬匪的老巢就在這座山裡,等一會兒荔非守瑜會派一人回去報信,我已讓白孝德派他手下的斥候隊去跟蹤,一但確定的話。

  說到此,李清隨手將那座『青羊山』拔起,冷冷笑道:「他們想搶我的錢糧,我就去端他老巢,他們若趕來救,我再回頭打他個措手不及。」

  白孝德派去的斥候隊約五十人,為首軍官是一名校尉,姓段,年約二十六、七歲,他目光銳利,鼻似刀削,嘴唇微微上翹,原本白皙、細膩皮膚在西域漫漫黃沙中變得黝黑而粗糙,卻顯得自信而堅強。

  他本是文人出身,兩年前中明經科進士,卻投筆從戎,赴安西投軍、為國效力,說到這,想必熟悉唐史的人都猜到他是誰了,我不打啞謎,此人正是大唐名將段秀實。

  段秀實,字成功,立大功,授涇州刺史,封爵張掖郡王,後總攬西北軍政四年,威名遠揚,吐蕃聞風喪膽,竟不敢犯境一步。

  但此時,他還剛剛投軍兩年,在白孝德帳下聽令,因其懂吐蕃語被任命為斥候校尉,這次隨軍支援沙州,他便是三千小兵中的一員。

  中午時,他接到白孝德命令,讓他率本隊前去跟蹤匪首派回去報信之人,五十人監視一人,這倒不難,只遠遠跟著便是。

  大雪山在沙州百里外,實際上是祁連山的餘脈,它也是大唐與吐蕃的界山,過了大雪山,也就進入青藏高原,海拔漸漸升高,一路往南,山脈延綿千里,無數山峰上白雪皚皚,終年不化,但海拔低處的融雪卻帶來大量水份,源源不斷補充湖泊江河,流向沙州的甘泉水也由此而生成。

  唐高宗龍朔三年,自吐谷渾(今青海東部)被吐蕃滅亡後,吐蕃的勢力一下子推到河隴區,唐與吐蕃在河西走廊上便以祁連山為界,祁連山橫亙千里,是防止吐蕃入侵的天然屏障,但它的一南一北卻是吐蕃進軍的兩個口子。

  南面,唐朝置隴右節度府,陳重兵防止吐蕃突進隴右,威脅長安,但開元二十九年,吐蕃攻佔

  石堡城(今西寧)後,大唐在隴右的戰局上便處於

  而北面,繞過大雪山,西域的門戶沙州便首先出現在眼前,攻佔沙州,也就斷了西域與中原的聯繫,其理位置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

  過了大雪山,便進入了吐蕃境內,段秀實率領手下一路躲躲藏藏,行動極慢,再往東南走八十里,這時天已經快黑了,果然,那報信之人在路邊張望一陣後,從一條小道上了青羊山。

  從一塊巨大的岩石背後,閃出段秀實高壯的身子,他默默點了點頭,在一張白紙上用木炭迅速畫下了報信人上山之處。

  任務已經完成,又過了一刻鐘,估計那人進了青羊山深處,再也看不見他們,段秀實輕輕一揮手,率領手下離開了青羊山,沿著湍急的甘泉水向歸途奔去。

  太陽已經下山,天空呈昏黃色,天際,一條白亮的雲帶漸漸開始變得灰暗,上的水氣開始變冷凝結,他們身後的樹林裡瀰漫著團團迷霧,甘泉水兩岸籠罩在迷濛霧氣之中,空氣清新而寒冷,清亮的月兒慢慢升上西方的天空,在岩石上投下一道道黑影。

  約疾奔了十里,甘泉水彷彿一個發完脾氣的丈夫,在妻子的冷笑聲中慢慢變得緩和起來。

  「大家停下!」

  段秀實一揚手,道:「吃點乾糧再飲飲馬,休息一會兒再走。」

  這裡是水流最平緩的方,眾人紛紛跳下馬,直接將馬靴踩入冰涼的河水,人和馬一起痛飲甘甜之水,就像一群久住荒原、飽受乾渴之苦的人,大口喝著瓊漿玉液。

  忽然,一名斥候驚叫起來,「段校尉,你快來看!」

  段秀實聞聲而去,只見半明半暗的暮色裡,在一塊岩石旁邊有幾堆馬糞,可在馬糞旁邊赫然看見了無數的腳印,他心中吃了一驚,拾一根棍子向馬糞挑去,還是新鮮的,最多不超過一個時辰,還有那些腳印也一樣,也就是說,一個時辰前,有一群騎馬的人經過這裡。

  「他們是誰?」

  段秀實直起腰來,心中疑慮大生,難道是馬匪嗎?應該不是,馬匪們一般不走這條路,應該一直向北走,過大雪山。

  他又左右找了一遍,忽然他又看見了一串清晰的腳印上岸後,一直消失在五十步外的草叢裡,在草叢裡,他似乎隱隱看了什麼,只是霧氣濃重,他看不清楚。

  「快跟我來!」

  他低低喊了一聲,飛快跑上岸去,幾步便衝到草叢裡,他猛停住了腳步,瞳孔急劇縮小,在草叢裡靜靜躺著一隻皮靴,釘著鐵掌,靴子已經被石頭磨壞,這是吐蕃人常穿的靴子,確切說,是一隻吐蕃士兵的軍靴。

  一個念頭從段秀實腦海中升起,「吐蕃斥候!難道自己發現了吐蕃軍斥候。」

  他當即立斷,將青羊山的圖交給兩個弟兄,並囑咐道:「你們現在立刻回去,將此圖交給白將軍,並告訴他,我們可能發現了吐蕃軍斥候,但不敢肯定,需追去確認。」

  那兩名士兵答應,接過圖紙,飛奔上馬,向沙州方向奔馳而去,段秀實見他們走遠,輕輕一揮手,帶領眾人橫渡過河水,沿著馬蹄印追了下去,夜幕已經降臨,他們孤獨置身在蒼茫的天間,漸漸消失在濃濃的夜霧之中。

  夜在戰馬的奔馳中過去,段秀實率領一群唐軍,渺小屹立在一座平坦的圓形山岡上,他們一齊望著曙光慢慢出現,天空清澄、萬里無雲,太陽出來了,陽光淡淡的,卻很清亮,風已經轉向東方,霧被吹散,四周廣袤、淒涼的大沐浴在蕭瑟的冷光中。

  馬蹄印就在這一帶消失了,憑著直覺,段秀實感覺到他們要追的目標就在附近,他銳利的目光在四處游,從遠山看到河邊,又從河邊轉到森林,忽然他發現遠方綠蔭之中有一團黑糊糊的影子在快速移動,方向正是朝他們這邊而來,越來越近,段秀實從馬蹬上站了起來,用長長的纖手在自己明亮的眼睛上方搭了個涼棚,他望見了,他看清了,他望到的不是影子,也不是黑點,而是一群騎馬的人,人數眾多,約四、五十騎,長矛尖在晨光下寒光閃閃,彷彿天上議一顆顆閃爍的小星星。

  已經百步了,確實是吐蕃軍,他們不但沒有減速,反而高舉戰刀和長矛,大聲叫喝著,向自己這邊衝來,也是斥候隊,但段秀實忽然想起吐蕃軍的一個規律,『斥候之後,必有大隊,』他立刻醒悟,難道吐蕃軍來了嗎?要偷襲沙州嗎?他的額頭上開始出現汗水。內衣已經濕透。

  「不行!要趕緊回去報告。」

  但似乎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身後也衝出四、五十騎,加在一起竟有百騎之多,是自己的兩倍,他們是想殺自己滅口了,一定是這樣!

  段秀實靜靜等著,所有的唐軍都慢慢抽刀出鞘、搭箭上弩,就在吐蕃軍離自己還有五十步之時,段秀實忽然拔刀大吼一聲,「弟兄們,衝出去報信!」
rockyy 發表於 2008-10-4 08:2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奇襲吐蕃軍

  一支唐軍約三百騎兵,正簇擁著兩輛馬車向大雪山進發,他們的身後跟著一支長長的騾馬隊,這是和馬匪們約好用錢物交換人質的隊伍,馬車上自然便是荔非守瑜母子,荔非守瑜坐在後一輛馬車上,馬車顛簸,他斜靠在車壁上,透過車窗望著起伏的遠山,目光裡的銳利沒有了,卻多了一份蕭瑟,這條路他不知走過多少次,路上的一石一木他無不瞭然於胸,可此時他卻覺得異常陌生,彷彿這是一條沒有盡頭的夜路,看不見前途,也看不見光明,但他清楚知道,前途一定是斷崖,他有些累了,殺累了,搶累了,但他們卻沒有回路,也沒有選擇,早晚有一天將墜入斷崖下的深淵。

  昨天沙州都督的一句話彷彿是一隻火把,在漫漫無際的長夜裡,讓他看到了一絲光明,也嗅到了一絲希望,『歸順朝廷,既往不咎,』荔非守瑜自嘲搖了搖頭,一個小都督的口頭承諾,怎麼可能抵掉他們手上纍纍的血債,這一線光明是那麼的虛弱、不可靠。

  車隊已經靠近大雪山,荔非守瑜坐直了腰,眼睛向大雪山東面那一處山處眺去,目光開始變得熾熱起來,他看見了,山口那棵巨石上的小樹沒有了,也就是說,大哥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荔非守瑜不禁笑起來,他在笑沙州新任都督笨拙的計策,居然想破城牆來誘自己過去,上次他中了自己的調虎離山之計,結果被他僥倖逃脫,這一次再讓他嘗一嘗什麼叫人財兩空,他若想趁機端自己老巢就隨他去好了,他一走,沙州必然空虛,自己再反過手來端他的老巢便是。

  車隊已經進入大雪山的區域,行至一片空曠之,對面一匹馬衝了過來,馬上之人揮舞著雙手,大聲喊道:「我家首領有令,就在此交換,請貴方派一人前來洽談。」

  就在前去交換的唐軍隊伍離開敦煌城不到半個時辰,另一支唐軍沿著甘泉水悄悄向東南方向逶迤而去,沒戰鼓擂響、沒有旌旗招展、沒有慷慨激昂的誓師之詞,在烈日炎炎中,宛如一股黑色的洪流,鐵青色的盔甲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這是一支三千人的唐軍隊伍,他們的目標是青羊山的馬匪老巢,但行軍的速度卻不快,似乎在等待什麼?

  馬背上的李清目光嚴峻,嘴唇繃成一條直線,神情異常嚴肅,往日隨意的笑容此刻在臉上消失,他眺望著一望無際的青藏高原,莽原千里,沒有一處人煙,可在他看來,似乎那閃爍著藍紫色光芒的雪峰後面,一支浩浩蕩蕩的吐蕃騎兵正向沙州殺來。

  李清的眼睛裡不由閃過一絲憂慮,天不亮時,他得到斥候緊急報告,斥候小隊可能發現了吐蕃軍蹤跡,但沒有看見人,從馬匹數量上看有百人左右,可能是斥候,如果真是吐蕃斥候,也就意味著吐蕃軍即將出現,可敦煌縣城牆尚未完全修復,又如何能抵擋得住,更何況身邊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馬匪,內憂外患,似乎都在同一刻爆發。

  「陽明,我看不一定是吐蕃斥候,也可能是邊境游哨,畢竟那裡是吐蕃界。」

  副將李嗣業看出了李清心中的憂慮,催馬上來安慰他,李嗣業久在邊疆,對吐蕃的規律比較瞭解,他笑了笑又道:「若是斥候,後面必然會有吐蕃大隊,而吐蕃寇邊大多選擇秋季,那時秋高馬肥,稻子成熟,可現在正值盛夏,我認為可能性不大。」

  李清聞言,也苦笑一聲道:「我又何嘗不希望是這樣,否則這邊匪患未肅,那邊敵人又至,以我們這區區數千人,又如何能兩線作戰?」

  李嗣業爽朗一笑,「一支區區馬匪,烏合之眾,陽明何必將它放在心上,再說你不是還留了一千多人在沙州嗎?更不用擔心,至於未知的敵人,項軒已經去支援,到底有沒有吐蕃軍很快便會有答案。」

  「對!有張巡和一千二百名豆盧軍在,又有老將田珍,自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想到此,李清腰一挺,精神振作,臉上又恢復了他慣有的自信,他回頭對士兵們高聲笑道:「咱們有威猛無敵的陌刀軍,有箭法精良的弓弩隊,還有無堅無摧的鐵騎,我們大唐軍隊,從來就不懼任何敵手!」

  「都督說的是,我們還從來沒打過敗仗!」幾十個老兵自信且興奮回應道。

  一匹戰馬從隊伍前飛馳而過,一路高喊,聲音漸漸遠去,「大家保持隊形,不要掉隊了。」

  和從大雪山廣闊無垠的平坦貌相比,甘泉水沿岸一帶山巒起伏,溝壑縱橫,大片大片的密林一眼望不見邊,極易隱藏和躲避,如果吐蕃軍偷襲沙州,往往就會走這一條密道。

  又走了半個時辰,越過一段陡峭的山崖,這裡,甘泉水從斷崖上墜落,形成一道十丈高的瀑布,響聲震天,傳出三里之外,空氣中白色水霧瀰漫,兩岸的樹木異常豐茂,青翠欲滴,唐軍們小心翼翼上了一段斜坡,戰馬順從而乖巧,過了這道瀑布,隊伍開始進入吐蕃界,這種界兩國並沒有什麼法律文件,只是用比較險要的形來作為天然分界線,當然,吐蕃人的野心是永遠也沒有什麼分界線的。

  又往前走了

  ,太陽已經漸漸到了中天,河谷裡悶熱異常,彷彿在般,河水到這裡已經變得平緩和順,李清回頭喚過段秀實派來報信的斥候,馬鞭一指道:「你們校尉可就是在這裡和你們分手的?」

  報信的斥候仔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指著大石旁的那堆馬糞道:「回都督問話,正是此處?」

  「不錯!不輕易下結論,一定要見到人才肯罷休,是個合格的斥候。」

  李清也用木棍撥了撥那堆馬糞,點了點頭,轉身對白孝德道:「這個斥候校尉叫什麼名字,以後可以重用他。」

  白孝德笑道:「此人以進士身份來投軍,高大帥也頗為看重,只是嫌他書生氣太濃,命他到士卒中去滾打,但他也爭氣,只短短兩年便積功升至校尉,李都督看上他,也是情理之中,此人姓段名秀實,京兆人氏。」

  「段秀實!」

  李清再一次被震驚了,關於此人的故事,他從小便聽說過,想不到竟也出現在自己的眼皮下,還是個小小的校尉,他心中雖震驚,但久經波折使他的城府逐漸變得深沉,只淡淡一笑道:「我只說他是個合格的校尉,至於他是什麼出身,他怎麼優秀,等我親自看了再說。」

  話音剛落,一名親兵忽然指著河對岸急聲叫道:「都督快看,那邊有情況!」

  李清聞聲看去,只見遠方出現一百多個小黑點,正迅速向這奔來,「跟我來!」白孝德手一揮,也帶領幾百騎兵趟水過河,密集的馬蹄濺起大片水花,迅速迎了上去。

  片刻,黑點靠近,卻是一百多騎兵,為首似乎是前去接應的果毅都尉項軒,在他們中間擁著十幾名受傷的唐軍,只見白孝德上前問了幾句,便立刻將他們帶了回來。

  「不對!一定是有吐蕃軍,而且還不會少。」李清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只從白孝德略帶驚惶的臉色,他便猜到事情的嚴重性。

  騎兵們迅速趕回來,白孝德催馬到李清面前,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心神,低聲道:「確實發現了吐蕃騎軍,約二千人,但沒有帥旗,估計只是前軍。」

  李清默默點了點頭,事情已經來了,躲也躲不了,這時,十幾個受傷的斥候被帶過來,前去接應的果毅督尉項軒上前稟報,「回稟都督,我們是在二十里外發現他們,後面沒有發現吐蕃追兵。」

  「辛苦你們了!」

  李清嘉獎了他們幾句,便趕去看段秀實的情況,他背上連中兩刀,厚實的鎧甲也被劈開,鮮血染紅了裡面的戰袍,他們五十人先是被被吐蕃斥候前後夾擊,隨即又被二千吐蕃前軍包圍,五十人最後只衝出十二人,個個身上帶傷,段秀實苦苦保持一分神智,等見到前來接應的唐軍,講明情況後便再支不住,暈了過去。

  「趕快把他們送回沙州,去告訴軍醫,如果保不住段秀實的性命,我就要他腦袋!」

  李清下完命令,轉身找來李嗣業商量此事,李嗣業歎了口氣,沉默片刻道:「如果吐蕃軍前軍是二千人的話,那這次來襲之敵至少也有八千,而我們只有三千人,確實是個嚴峻的考驗啊!陽明,馬匪那邊就暫且放一放吧!度過眼前這一劫再說。」

  猶豫了一下,他又道:「只是這裡是吐蕃境內,若爆發激戰容易被吐蕃找到藉口,說我們大唐先挑釁,朝廷那邊可能會找我們麻煩。」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戰鬥如果在吐蕃境內打響,就變成唐朝入侵,大唐會在政治上被動,李林甫更不會放過自己,可如果退到沙州,影響士氣不說,要命的是城牆還遠遠沒有修好,怎麼抵擋蝗蟲般的吐蕃軍,想到此,李清暗暗有些懊惱,早知道那段城牆就不要拆的,可他又怎麼可能料得到吐蕃軍會在盛夏時來襲。

  忽然,他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吐蕃來攻打沙州,如果他抵擋不住,沙州危急,那朝廷會不會調安西或者河西軍甚至隴右軍來支援,那吐蕃攻打沙州會不會只是個誘耳,目的是打亂朝廷的兵力和物資部署,甚至聲東以擊西。」

  他越想越有可能,八千人來進攻沙州並沒有什麼意義,而吐蕃一次戰役投入的兵力最少也要五到十萬,可見它的主要目標絕不是沙州。

  李清立刻果斷道:「不能退回沙州,必須就在這裡將吐蕃軍截住,一切後果和責任都由我來負!」」

  他眺望遠方大片大片濃郁的密林和起伏的山巒,似乎聽見了隆隆馬蹄聲,心中暗暗忖道:「二千前鋒隊,不知他們會不會知道這裡有一支三千人的唐軍?」李清搖了搖頭,「應該是不知道,只要佈置得當,也未必不能以少勝多。」

  大唐隴右節度使和河西節度使皆由皇甫惟明一人擔任,但其長駐隴右州,為了將皇甫惟明的戰略重心轉到河西,於是,吐蕃贊普赤德祖贊便精心策劃了一步險棋,偷襲沙洲,這是他從年初便開始佈置之局,他通過在沙州親吐蕃的羌人,也發現了沙州豆盧軍的異樣,兵力明顯減少,雖然不知其原因,但他敏銳感到,這必然和皇甫惟明有關,若拿下沙州導致大唐臨時換將,那他的隴右計劃也就成功

  七月初,在他準備開始攻打大唐隴右的前二個月,遠征沙州的偷襲行動便悄悄拉開了帷幕,吐蕃一共派兵八千人,主將為著名大將鐵刃悉諾羅,其中前軍兩千人,皆是輕騎,由吐蕃新興之將論泣藏率領。

  論泣藏約三十歲出頭,和其他吐蕃人一樣,青藏高原上強烈的紫外線將他的皮膚灼得粗糙不堪,他身材不高,但異常壯實,肩寬背厚,堅固的鎖子甲披在身上使整個人變成了一個正方體。

  清晨的一場短兵相接,消滅了唐軍的一支斥候隊,但畢竟跑掉了十幾個,而且這些斥候還有接應之人,這使他有些猶豫,原本天衣無縫的偷襲計劃竟然出現了漏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惜沒有唐軍俘虜,否則可問出端倪。

  唐軍漏網就意味著他們的計劃暴露,這是個極為兩難的選擇,巨大的風險和巨大的收益同在,論泣藏一時拿不定主意,他找一塊比較方正的大石盤腿坐上去,這是他遇到困頓時的習慣,他隨手用泥塊在大石勾畫著距離,從此到沙州約一百二十里,此時已是午後,若有斥候用最快的馬速回去報信,那唐軍大隊最快也要明天上午才能趕到,況且贊普說沙州唐軍不足兩千,即使有兵在外,也會趕回去守城,這是兵之常理,誰都知道,守城要比野戰更佔優勢,

  論泣藏用手抹去了埋伏的可能,他站起身來仰望天空,日已偏西,如果自己抓緊時間,便能在今晚趕到沙州,打唐軍個措手不及。

  兩千吐蕃輕騎在論泣藏的大聲命令下迅速整隊,隨即又如一支筆直的長箭向西北方向射去。

  一口氣奔出二十里,青藏高原上的氣候瞬息萬變,剛才還是烈日炎炎,轉眼便已陰雲密佈,低矮的雲塊風起雲湧,在頭頂上飛逝,遠方的雲山在劇烈翻騰向上,一場暴風雨眼看漸漸逼近。

  二千吐蕃騎兵象箭一般疾馳,越過一個又一個高高低低的丘壘,穿過一片又片濃郁的密林,腳下是柔軟而厚實的草墊,前方便是甘泉水河谷,據斥候報告,沿著甘泉水可直達敦煌縣。

  天空烏雲密佈,遠處已經漆黑一片,一座座山峰被黑雲吞沒,彷彿有什麼惡魔要降臨人間。

  時間還只是下午,但夜已經在甘泉水的上空提前到來,河谷裡陰沉沉的,但吐蕃軍對這一切都似而不見,長長的馬腿在飛奔,向前!向前!響如暴雨的馬蹄聲在空曠的河灘上敲打,如一群餓狼在撲向遠方的目標。

  可是誰也沒有注意到異狀,甘泉水的水位彷彿是枯水季節,而現在卻是雨量充沛的盛夏,約奔出幾里,前面領路的幾個斥候發現了異狀,驚得連聲叫喊:「將軍,這個水位比昨晚淺了很多,有問題!」

  論泣藏的臉刷變得慘白,突然意識到了敵人狠毒的一計,不等他下命令,大象平起了一聲悶雷,又像野獸低鳴,陰慘慘的烏雲下一道黑線在百步外已經清晰可見,微微反射出異樣的亮色。

  河水洶湧咆哮,激起的暗黑色浪花足有二丈多高,不等吐蕃軍反應過來,河水便一口吞下了數百名騎兵,驚惶、恐懼、魂飛魄散,剩下的一千名騎兵狂喊著,互相踐踏,如山崩裂般向岸上沒命逃去,河岸又高又滑,戰馬湧堵在一起,根本無法借力上躍,論泣藏見形勢危急,連連在馬臀上狠狠抽了幾鞭,繼續向前狂奔,要和洪水賽跑。

  但就在這時,從河岸兩邊的密林裡爆發出驚天動吶喊聲,數百名唐軍霍衝出,手中冷冷端著伏遠弩,一名軍官一聲令下,密集的箭矢鋪天蓋般呼嘯射來,數百名衝上岸的騎兵被射得人仰馬翻,紛紛重新墜入河中,論泣藏更是連人帶馬被紮成豪豬一般,重重摔倒在,洶湧的洪水從他身上衝過,轉眼人影皆無。

  又一陣喊殺聲隨勁風吹來,埋伏在上游一里處的一千大唐騎兵終於趕到,長槊直擊、橫刀翻飛,最後剩下的三百多名吐蕃軍再無戰意,紛紛奪路而逃。

  遠方的山丘上慢慢出現幾匹戰馬,一道閃電在他們頭頂劃過,撕開沉沉的黑幕,將大瞬間映照成亮白色,只見中間那匹戰馬上,唐軍主將李清正用冰冷的目光盯著河谷中的戰場,這是一場一邊的戰鬥,自然的力量和安西軍的強弓勁弩將二千吐蕃前軍全部殲滅,最後只有百餘殘兵〔死逃出生天,消失在白天的夜色之中。

  「所有傷兵一個不留,全部殺死拋入河中。」

  這是李清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言罷,他抬起頭來凝望遠方,暴風雨已經轉了方向,向東而去,濃如墨汁的天空漸漸開始稀薄,變成灰黑色,隨風吹散,一座座曾在黑雲中戰慄的雪山又露出了藍寶石一般的光芒,就在那雪山下,另一支更龐大的吐蕃主力正向這邊浩盪開來。

  李清的臉色變得異常嚴峻,那一戰,他將無巧可用,只能用大唐的戰刀來捍衛唐軍的榮譽。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前方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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