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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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397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4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切切良辰花解語


    府邸占寬廣,李清雖然是借住,卻別有獨院,和李只有一牆之隔,住著簾兒、小雨和十幾個丫鬟婆子,除了趕車老余外,其餘男子都住到西市的店裡。

    進府門後,小雨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已經先行一步跑去通知簾兒,穿過兩道月牆,李清來到自己的獨院,院子裡很安靜,幾株粗大的月桂已經枝葉濃密,兩旁的花裡綠肥紅瘦,幾朵月季花正開放得燦爛,淡淡的芳香在院子裡飄散。

    忽然廳堂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襲潔白的曳長裙彷彿天上的雲朵冉冉飄來,迎面只見一張冰玉般的面孔,在看見李清的一剎那,她深潭似的眼眸中竟放射出絢麗奪目的神采,極度驚喜和期望糅合在一起,宛如冰山的雪蓮迎風綻放。

    她罕見的情感流露竟將李清看得一呆,這也難怪,如此明艷動人的冷郡主,換作誰也是第一次見到。

    「你、你回.在她身後,僕嫂宋妹正托著一隻木盤匆匆走出,盤子裡是一隻盛藥的碗,碗底還存有一層烏黑的藥渣。

    宋妹的到來,彷彿是一道異常強大的寒流來臨,瞬間便將李驚雁的激動凝固,明眸中的神采迅速蒸發,只剩下冰潭裡特有的寒意,她又恢復了常態,只微微向李清點了點頭。長長睫毛垂下,遮住了暴露她內心情感的窗子,沿著牆邊的石板花道快步而去。

    「啊!老爺,你可算回來了!」的盤碗,興奮得叫起來,聲音因操勞而變得嘶啞。

    李清見她眼中熬得通紅,知道她照顧簾兒辛勞。心中感激,又擔心簾兒身子,急忙低聲問道:「她問題大嗎?」

    「還好,險些小產,看現在情形,應該是保住了。」

    遲疑一下。宋妹又道:「老爺,三個月是女人的一道坎,晚上老爺還是一個人睡吧!」

    李清點點頭,壓住內心的激動,大步走進屋去,就院子的丹桂後面,濃密的枝葉縫隙裡透出幾片潔白裙琚,

    良久,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歎息聲中充滿了深深的失落與惆悵。白色的裙琚消失,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新婚的喜色早已消失。房間光線明亮,瀰漫著淡淡藥香。勾勒出一幅恬靜的景象,大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掛一頂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幔帳,旁邊,幾把褐色的籐椅隨意擺放,上面鋪著用各色細麻鑲拼而成的墊子,還有一把大一點的搖椅,雖有點陳舊。卻像慈母般的親切,那寬大的扶手透出盛情邀請入坐的氣息。上面鋪著厚厚褥子,舒適誘人,給人帶來身心鬆弛的享受。此時,這張椅子上就半躺著這個家女主人,腿上蓋著一床薄薄的被子,手邊放著一件只縫了一半嬰兒服,她正溫柔注視著從遠方的丈夫,目光親切而喜悅。

    雖然彼此沒有說話,但李清卻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甘泉從心底流過,他幾步走到她面前,緩緩跪了下來,握住她白皙而細嫩的手,感受著她手中的溫暖.他微微一笑,「我回來了!」

    簾兒心疼他撫摸他變得又黑又瘦的臉龐,顫聲道:「你這死傢伙!終於回家了。」

    話還沒說完,她的眼睛突然紅了,手猛摀住嘴,扭過頭去抽噎起來。

    旁邊的小雨眼睛也紅了,順手拉起床邊幔帳拭眼淚,簾兒忽然想到什麼,趕緊將眼淚擦掉,笑道:「看我這記性,你還沒吃飯吧!」

    她掙扎著要坐起來,李清一把將她按住,「你可千萬別動!」

    他遲疑一下,手摸向她細微隆起的腹部,只到一半又縮了回來,扭頭看了看小雨,小雨豐滿而圓潤小嘴微微一撅,「我知道了,不打攪你們老兩口敘情!」

    她悻悻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有點不放心,回頭給簾兒使了個眼色,簾兒見她鬼鬼樂樂的樣子,不禁好笑,「快去弄飯吧!我會說的。」

    小雨臉上一紅,低頭跑出去了。

    「讓我來聽聽!」

    李清見小雨走了,便輕輕將簾兒的衣襟拉下,將耳朵貼到她腹部上,細細聆聽,簾兒的手撫摩他的頭髮和脖頸,低聲道:「才三個月大,能聽到嗎?」

    「能的,哈!我聽到了,『丁丁』響。」李清興奮抬起頭,「一分鐘要跳一百多下。」

    簾兒詫異,「什麼叫一分鐘?」

    李清一呆,知道自己隨口說漏了嘴,便苦笑一聲,解釋道:「這是南詔人的說法,意思是時間很短。」

    提到南詔,簾兒便想起了他信中所說之事,略略帶著酸意問道:「那個南詔公主,阿婉,她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李清忽然想起阿婉肚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臉上立刻黯淡下來,簾兒心中一驚,「怎麼!出什麼事了。」

    「她也懷上我的孩子了!」

    李清歎了一口氣,便將他怎麼認識阿婉,怎麼被下毒差點死掉,她又怎麼要當巫女,一五一十告訴了簾兒,最後道:「我是遇到她母親才知道她懷孕了,否則決不會將她一個人丟在東。」

    或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簾兒忽然對阿婉關心起來,她埋怨李清道:「那你為何不等一等,等她回南詔後再一起回來,我給你的信難道你沒看嗎?」

    李清搖了搖頭,「當時事情太多,我顧不過來。」

    簾兒正想說女人懷孕時是最需要丈夫關心,可見他神色黯然,知道他心中也難過,便岔開了話題笑道:「你可知剛才小雨想要我說什麼?」

    「說什麼?」

    簾兒忍住笑,在他耳邊低聲道:「她要我和你定下婚期,什麼時候娶她。」

    李清搖了搖頭,「稍等等吧!我現在心裡很亂,阿婉那邊沒有消息,還有你現在保胎沒有結束,等事情都理順了再說

    ?」

    簾兒拉過他的手,語氣異常溫柔,道:「李郎,我原來不懂,成了親才知道,原來男人是離不開女人的,這些年我一直迴避,真是苦了你,所以你去南詔認識阿婉,我也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隨便的男人,一定是發生了很多事,現在你回來了,而我卻不能給你,若你娶了小雨,我也就少一分歉疚。」

    李清的手在她削瘦而蒼白的臉上摩挲,微微笑道:「不礙事,苦了這麼多年,再苦幾個月,又有什麼關係?」

    簾兒卻搖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肅然道:「可是,我們得替小雨想一想,你可知道你是她全部希望和寄托,她總是提嫁你之事,其實是害怕你不要她,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她原來的主人來糾纏她,她怕得要死,整天就盼著你回來,你算算,你認識她也有三、四年了吧!卻先娶了一個南詔女子,你知道她是什麼感受嗎?她與我們同甘共苦到現在,她什麼都不要,那她又圖什麼呢?」

    李清捂著頭,用力扯著頭髮,「我知道!其實我也很喜歡小雨,可是我在南詔已經找了阿婉,現在又娶小雨,我總覺得這樣有點對不起你。」

    簾兒見他說得真誠,心中感動,歎了一口氣道:「我本是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孤兒,連戶籍都沒有,靠和爺爺擺攤算命度日。後來認識了你,本以為你也是和我一樣人,所以才想跟你,可是後來你漸漸發達,還做了官,而且官越做越大,也有許多象崔柳柳一樣的名門閨秀想嫁給你,娶了她們。對你的前途無疑是極為有利,可你還是義無反顧娶了我,李郎,你對我的心我明白,我也相信我們會白頭偕老,我知足了。但我不想為了我自己的幸福就讓別人傷心,像小雨,如果你不要她,她會死去,你知道嗎?還有冷郡主,她對你刻骨銘心的愛戀,你又知道嗎?」

    李清正默默聽著簾兒的述說,忽然聽她竟然提到李驚雁,他立刻搖頭道:「小雨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可那個冷郡主。就有點言過其實了,從我在中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對我冷若冰霜,幫我一次忙。還是因為不想欠我人情。」

    「那是以前,現在她為你死都願意!」

    一直躲在門口偷聽的小雨終於忍不住插嘴道:「這三個月她天天和我睡在一起,她說夢話中都有你的名字,我怎麼會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就轉彎抹角打聽你的事,你的老底啊!她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咦!公子的飯呢?還沒做好嗎?」簾兒見她兩手空空,不禁詫異問道。

    「啊呀!我忘了。」小雨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沒做,慌慌張張跑去做飯了。

    李清望著她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簾兒輕輕掐了他一把怨道:「你還笑,你剛才說的話被這小妮子都聽到了。有空你要好好哄她,聽到麼?」

    「娘子叫東就向東,我遵命便是!」夫妻倆經過一番深談,李清的心結漸漸解了,語氣也輕快起來,可他又想到剛才李驚雁之事,又暗暗搖頭,且不說自己並不太相信,就算她有意,他也不喜歡她的冷漠,再者,她是郡主,自己若娶了她,將她放到那裡去,勢必會威脅到簾兒的位,這是他決對不願意的。

    天已經漸漸到了黃昏,小雨將飯菜端進房內,三人又彷彿回到了中的歲月,屋內充滿了相聚的溫馨,歡笑聲不斷飄出窗外,李清向她倆講述自己東和南詔的經歷,講到驚險處,二女嘴咬著筷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屏住了呼吸;李清又講到東跳舞風俗,兩人伏桌而笑,小雨臉兒變得緋紅,眼睛癡癡望著窗外的晚霞,腦海裡卻想像著自己請公子跳舞時情景.

    .

    正是,有人歡樂有人愁,在李清房間百步外,李驚雁卻扶在窗前默默聽著遠方隱隱傳來的笑聲,她是多麼渴望自己也能和她倆一樣,伏在桌前聽他講述南詔故事,可是她不敢,就像她從不敢騎馬一樣,郡主身份彷彿一個無形的桎梏套在她身上,恐懼感攫取了她的勇氣,讓她止步不前。

    門口傳來腳步聲,李驚雁慢慢轉過身來,卻見是大哥笑吟吟走進來,她低聲道:「大哥有事嗎?」

    李照見她神情悲慼,知道她的心思,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取出一張精美的帖子遞給她,「趙岳又送請柬來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不要再拒絕他了!」

    「大哥,我不想去!」李驚雁搖搖頭,又將請柬還給了李照。

    「大哥知道你心情不好,但這一次是曲江詩會,李青蓮、杜子美還有王昌齡,他們都在,你就當去散散心吧!趙岳雖然浮躁些,卻是因為他年輕的緣故,我希望你能看長遠一點。」

    李照見她不語,又將請柬塞到她手上,作揖央求道:「就當是幫大哥一個忙,就這一次,好不好?」

    李驚雁默默點了點頭,隨手打開請柬,裡面只有一行龍飛鳳舞的小字,「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不覺淒然一笑,將請柬還給大哥,「不要他來接,我自己去。」

    李驚雁慢慢靠近窗戶,倚欄向外望去,西方天際,一輪殘月形孤影單,被灰色的雲靄圍繞,月華若隱若現,她呆呆望著***通明別院,那裡笑語歡聲,猶自熱鬧,李驚雁忽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寂寞,嘴唇喃喃低語,『李郎,李郎,你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再也忍不住,美麗眼睛裡淚光閃爍,一串晶瑩的淚珠順著她長長的睫毛下悄然滾落。

    .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

    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

    只緣感君一回顧.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4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 高力士夜訪李林甫(上)


    言,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定義,可以說是皇說是宰相,也可以說成太子,但大唐天寶四年的一人之下,那只有一人,既不是宰相,也不是太子,而是李隆基的貼身太監高力士。

    沒有誰會懷疑他的權勢,他可替皇上審閱奏文,小事便自行決斷,李林甫不敢捋他的虎鬚,李亨在他面前也低眉順眼。

    他彷彿就是李隆基的手、是他的嘴,甚至是一部分大腦,替他安排食寢,為他分憂解難,天寶二十五年,武惠妃去世後李隆基晝夜不安、孤枕難眠,後宮佳麗三千,皆不入他眼,惟獨高力士知道他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女人,於是搭橋牽線,讓李隆基見到了善解人意且美麗聰穎的楊玉環,使李隆基和青春第二次握手。

    這是一個比李隆基自己還要瞭解他的人,幾十年的揣摸讓高力士看透了李隆基,當李隆基命他將彈劾李清的奏折送還李林甫時,他便敏感捕捉了上位者心境細微的變化,皇上對李林甫的張狂開始有些不滿了。

    高力士小心翼翼將李隆基送回後宮,也顧不得疲憊和病痛,拖著沉重的身體向宮外走去,要辦完皇上交代的事才能回家,他匆匆趕到紫宸殿,打算從皇上的御書房裡取了奏折便去李林甫的府上,此時天色已經近黃昏,大殿上光線暗淡,高力士打了兩個噴嚏。身上開始冒冷汗,就在他剛走近御書房時,頭忽然一陣劇烈暈眩,他立足不穩,手在空中亂抓,卻無著力之處,後面跟的幾個小太監又相距甚遠,扶之不及。眼看他要摔倒,這時一條高大的身影從旁邊一步跨來,一把扶住了他,「阿翁千萬要小心。」

    高力士身子晃了兩晃,才勉強站直,他閉上眼睛。直到眩暈感消失,才睜眼打量了一下這個及時扶住他之人,卻又是楊釗。

    「又是你,多謝了!」

    高力士心急李隆基交代的事,只微微頜首,便要進御書房,眼一瞥,卻見楊釗手上拿著個奏折,不由停下腳步問道:「那是誰送來的?」

    楊釗的腰幾乎彎成九十度,雙手將奏折高高捧到高力士面前。必恭必敬道:「這是御史中丞王:}.>預覽!」

    「王:=.

    高力士順手接過,眼睛卻盯了楊釗一眼。送奏折自然有當值太監,他一個金吾衛小軍官,竟越了自己的職責,不懂規矩,不過看在他及時扶住自己的份上,且不跟他計較。

    「你去吧!以後好好當值,不要亂跑,這紫宸殿是機要之處。你是不好隨便進來的。」

    楊釗自上次去李林甫家吃了一頓飯後,便將自己視為宰相黨。事事甘為急先鋒,只可惜他人微職卑。有勁卻使不上,今天他當值,恰好御史中丞王:=.監,此時皇上已回宮,戒備鬆了,他瞅了個空,溜進了紫宸殿,他也知紫宸殿不能隨便進來,正猶豫時,聽到有腳步聲過來,趕緊躲閃到一旁,卻正好扶住了高力士。

    楊釗見他口氣溫和,不由心中暗喜,急忙答道:「楊釗初進皇宮當值,不懂規矩,願聽阿翁教誨。」

    「也好,我正要去李相國府上,你就做我的護衛吧!」

    高力士見楊玉環入主後宮已成定局,便對她的這個堂兄也有了幾分興趣,又見他對自己恭敬,好感先入為主,竟打算也扶他一把。

    楊釗轟然狂喜,立刻將胸挺起來,那架勢,彷彿這宮殿忽然塌下來,他也要將它頂住。

    高力士微微一笑,便走進屋去,說是御書房,其實是由十幾間屋子組成,層層設卡,戒備森嚴,好幾間屋內都堆滿各種常用圖書典籍,供李隆基臨時查閱,每天還各有兩名翰林院學士和集賢殿學士來此蹲班,專為皇上解惑答疑。

    高力士取了要給李林甫的奏折,剛要離去,忽然心中一動,剛才楊釗拿來的奏折也是王:#

    想到此,他急忙打開奏,細細讀了一遍,心中卻吃了一驚,奏折的內容竟是彈劾太子縱容兒子污蔑朝廷重臣,事情就是在李清回來的路上,李俶因激憤說的那句話,「.做陰毒齷齪的背後勾當.

    下面還有十幾個宗室子弟畫押佐證,李銀心機頗似其父李林甫,嘴上笑呵呵答應李清不追究此事,但一轉身他立刻找到了正在家休息的御史中丞王鉷,將李俶誣蔑之詞告訴了他,王:<又看到了一個打擊太子機會,當即寫下奏章參劾太子縱子敗壞朝廷重臣的名譽。

    從某種意義上講,高力士是支持太子,一方面是太子對他謙恭有加,且暗中答應過保他終身榮華富貴,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李隆基已經吸取舊太子李瑛慘死的教訓,不會再輕易廢太子,但這並不等於絕對不會廢,若是李隆基對太子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他還是照廢不誤。

    而這份奏折看似小事,但它恰恰是太子李亨的命門,李俶是李隆基的皇長孫,自幼聰明活潑,被李隆基所喜,他雖是宮女所生,但李隆基依然封他為嫡長孫,李亨也由此父憑子貴,坐上了太子之位,如果李俶仁孝溫恭,動必有禮的形象在李隆基心中被破壞掉,李亨的太子之位也就難保了。

    可是御史的奏折是李隆基要親自批閱的,他不能越俎代庖,想了半天,高力士決定先還是去東宮通知太子,讓他早做準備。

    聽說高力士來訪,李亨又驚又喜,親自出來迎接,見他面帶病容,不禁連聲埋怨道:「二哥身

    ,就在家歇著,有什麼事叫小太監來辦就是了,還親為此閃了身子,明日皇上怪罪下來,豈不是害了我。」

    說完,他呵呵一笑,一抬頭,卻看見了在一旁護衛的楊釗,李亨的臉馬上便陰沉下來,此人是章仇兼瓊向自己推薦,看在他是玉真公主堂兄的面上,自己準備重用他,不料毛還沒長出來,便立刻投靠了李林甫,人品之低劣,著實讓人不恥,李亨不由又想到另一個同樣是章仇兼瓊推薦的李清,自己那般誤會他,他還是沒有投靠李林甫,在南詔幫了自己大忙,兩廂比較,孰正孰劣,立刻便見了高下,李亨不禁又一陣悔恨,自己當初真不該那麼絕情。

    「殿下!殿下!」

    高力士見李亨有些走神,便低低呼喚了兩聲,李亨立刻清醒,便挽住他的胳膊笑道:「走!我正好得了一甕好酒,一起去飲一杯,給二哥驅驅寒,暖暖身子,病不定就能好起來。」

    「殿下太客氣了。」

    高力士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我身上有聖喻,不好耽誤,改日再來喝!」

    說完,他拉著李亨進了門,見左右無人,低聲道:「王:|折子,彈劾殿下縱容廣平王臨街辱罵當朝相國,皇上明日若知道此事,必然會怪罪廣平王,殿下要早打算。」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急道:「已經晚了,我得趕緊走,這事不能拖,一定要趕在皇上明日看奏折前將它用心處置好才行!」

    李亨彷彿沒聽到他話,他的臉上陰晴變化不定,心中卻又驚又怒,準備提醒高力士當心楊釗的話也拋到了九宵雲外,待將高力士送走。他立刻找了幾個跟隨的宦官一問,方知消息屬實,李亨頓時氣得面如金紙,大喝一聲:「來人,速到百孫院將那小畜生給我抓來!」

    百孫院緊靠皇宮,和十王宅一樣是李隆用來安置嫡系皇子皇孫的場所。李俶便住在其中,有專人照顧,也有師傅教授他們學問。

    不多時,李俶被人帶了過來,他正在讀書,卻聽說父王找他有急事,還只當是父王要問他今天接李清的情況,一路興沖沖趕來,卻見父王陰沉著臉,面似凝冰。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中正惶惶不安。他剛要開口,卻聽父王一聲怒喝。「給我跪下說話!」

    李俶不的已,只得跪了,李亨陰森森盯著兒子問道:「我來問你,你今天對那李銀究竟說了什麼?」

    李俶聽了這話,頭『轟』一聲,目瞪口呆,呆呆看著父親,彷彿丟了魂魄一般。「父王怎麼知道此事?」

    「你不好好讀書,卻整天走馬浪蕩。盡給我惹禍,你可知你說的話已經被御史寫了奏折,上告皇上,若明日皇上問起我,你讓我怎麼回答!」

    說到這裡,李亨咬牙切齒,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李俶心中大罵李銀卑鄙,言而無信,但他嘴上卻硬道:「雖然話不好聽,可孩兒說句句是實,他李林甫謀害前太子、趕走張九齡、逼死李適之,哪一件事不是卑鄙無恥,自己敢那樣做了,卻不准別人說嗎?」

    李亨氣得險些暈倒,他頓時面若金紙,臉色鐵青,怒火中燒,前些日子被李林甫圍追堵截,他所積下的怨氣終於在此刻一併爆發。

    他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瘦弱的胸脯急劇起伏,原本蒼白的面孔此刻因為狂怒變得更難看了,他指著兒子暴怒道:「小畜生!還竟敢頂嘴,拿繩子棍子來,給我堵住嘴狠狠打!誰敢手下留情,立刻打死!」

    東宮的太監宮女們個個嚇得戰戰兢兢,太子如此震怒,這些年還是第一次,立刻上來十幾個力大的宦官將李俶拿翻,用碎麻布將他嘴堵住,死死按在凳子上,杯子粗棒子雨點般朝他腿上招呼去,只打了十幾下,臀脛處已經滲處一大片血漬,李俶眼睛瞪得血紅,他死咬牙關,一聲不吭,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高力士的意思是讓太子準備應對之詞,等奏折到了李隆基那裡,問起來,只要有個好的理由,也頂多叱責幾句,再責打他的師傅一頓,便了結此事,但李亨此時已是草木皆兵,他本來就是個性格內向而謹慎之人,坐上太子位後,更是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長久的壓抑竟使他生出幾分神經質,每一件事他都要和自己的太子之位掛鉤,而李俶所說的話就是他的心聲,他彷彿感到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剝光一般,內心擔憂不已,生怕李林甫抓住此事做文章,最後危及他的太子之位。

    狠打兒子,以悲情換同情,將自己撇乾淨,這就是他一貫作風。

    李亨的心腹宦官李靜忠見李俶已經面白氣弱,心中暗叫不妙,連忙勸道:「殿下!不能再打了,打得太狠,皇上那邊恐怕也不好交代。」

    李亨見火候已到,便手一揮,止住了責打,命人抬進屋去上藥,李靜忠剛要跟去,卻被李亨使了個眼色留了下來,見旁人走淨,他便對李靜忠壓低聲音道:「等會兒你親自送他回百孫院,繞個遠路,去一趟李林甫府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殿下放心,此事老奴一定會辦得妥妥貼貼!」說完,李靜忠慢慢退下,轉身進屋安排去了。

    望著上殘留斑斑血跡,李亨長長歎一口氣,口中自言自語:「父皇,不知我這樣做,你是否可以滿意!」

    夕陽西下,李亨拖著倦步緩緩向內宮走去,金黃色的餘輝映照在他的後背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斜影,顯得蒼老而疲憊。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4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四章 高力士夜訪李林甫(下)


    棍棒訓子,他的對頭李林甫卻瞇縫著細長的雙眼,雙翹著腿,仰坐在書房裡聽兒子詳詳細細講述白天發生的事,他陰沉著臉,拉長的鼻槽使他的嘴和鼻子間相距更遠,彷彿兩個分道揚飆的戀人,眼睛裡不時閃爍著陰毒的目光。

    他的年紀略長於李隆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溝壑,這些溝壑裡填滿了無數的冤魂和怨氣,這一切他心知肚明,行已暮年,他考慮得更多的是家族的延續和昌盛,他彷彿已經走到懸崖邊上,後面是高舉屠刀的李隆基,無路可退,前方是萬丈深淵,黑黝黝深不見底,而對岸則另一番綺麗的風景,只要他躍過深淵,他的子孫後代便能生活在對岸天國般的世界裡,要躍過這個深淵,必須要用一個人來墊腳搭橋,而這個人,就是太子李亨。

    再扳不倒李亨,李隆基歸天之時,便是他李林甫抄家滅門之日,此時此刻,他彷彿一個賭本不多的賭徒,尋找一切機會,不擇手段,將身家性命悉數押上,勝則雞犬升天,敗則墜入深淵。

    而今天發生兩件事讓他一喜一憂,喜的是廣平王口不擇言,讓他又抓住了太子的一個把柄,此事他是當事人,不宜出面,交給鐵桿心腹王去做,不求立竿見影,只要在李隆基心中投一道陰靄,扳倒太子需厚積薄發,非一日兩日所能奏效。

    此刻他更關心的是在南詔立下大功返京的李清,他剛剛得到消息,下午皇上專門接見了他,兩人談了足足有兩個時辰,而且沒有第三人在場,且不說他們談的是什麼大事,僅是這份單獨相處的信賴就足以讓他李林甫眼紅不已。

    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就能得到皇上的親自接見,這似乎有點匪夷所思,可它實實在在發生了。

    李林甫的眼中閃爍著淡淡的精光,身子在寬椅中坐得更深,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走眼了,這李清在南詔的狠辣手段確實讓他感到意外,起初他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陳希烈在南詔生病是韋堅設的局,隨著形勢的慢慢發展,隨著他在使團中安排的眼線將一個又一個的情報送來,李林甫終於意識到,陳希烈中毒應該和李清有關,這個李清才是南詔事務的真正主角,他和太子都被李隆基擺了一道。

    雖然此人還位卑官小,但從皇上單獨接見他兩個時辰,便可預知此人將來定會得到重用,為此,他必須防微杜漸,現在他想知道皇上怎麼用他,還有他的立場,從他在南詔與韋堅的合作;從太子派廣平王去迎接他;在現場又發現了李亨的老丈人杜有鄰,種種跡象告訴他,事情恐怕不妙。

    「李清!難道你又想吃回頭草不成?」李林甫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狠毒的冷笑,不容弱敵坐大,這是他的官場原則之一,趁李清現在沒有後台、沒有資本,早一點幹掉他,以免日後生患。

    「父親,李清不妨就交給我來對付,孩兒願意為父親解憂!」

    李銀在一旁偷眼觀察父親的臉色,知父莫若子,父親鼻槽一拉長,這便是他要下狠手的先兆,或許是太子,或許是李清,或許兩者都有,對太子李銀自知斤兩,不會去自討沒趣。而對李清他卻有那麼一點把握,彼此年紀相仿,位接近(李銀勳官正六品驍騎尉),而且他手上還有一張牌,或許就能對付李清。

    他需要出頭的機會,父親龐大的家業讓二十五個兒子都眼紅,大哥李官拜將作監(唐主管手工業的部門)少監,佔有先天優勢,無人能與之爭鋒,但第二的位置,他李銀便當仁不讓了。

    李林甫見兒子主動請纓,微微遲疑了一下,他這個兒子在所有的兒子中是最出色的一個,心機頗似自己年輕之時,就拿今天他尋不到自己便果斷去找王:}.他去做也無妨,但李林甫做了十五年相國至今不倒,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做事謀定而後動,快時似脫韁野馬,迅雷不及掩耳;慢時如老僧入定,不露半點殺機。

    而以李清在南詔的表現,自己的兒子未必會是對手,一但打草驚蛇,再動就難了,還是自己親自操刀為好。

    想到此,他搖了搖頭,勸慰兒子道:「我兒有此孝心,為父甚是欣慰,只是你尚無官場經驗,有些事你還不明白,為父做了十幾年的相國,得罪之人不計其數,以後有你的機會,這李清牽涉甚多,人脈複雜,還是為父來親自對付他。」

    見父親拒絕,李銀心中失落,卻又不甘心,他剛要再懇求,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連滾帶爬跑進來稟報,「稟報老爺,冠軍大將軍高力士來訪!」

    李林甫驀站了起來,臉上驚訝、擔憂、驚喜數種表情交集,饒是他一貫冷靜,此刻還是微微亂了方寸,無事不登三寶殿,而高力士親來,會是小事嗎?

    「快!開中門迎接,不!開大門,開大門迎接!」

    管家聞命剛要走,李林甫又叫住了他,「還有!趕緊讓所有女眷都到後院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出來。」

    .

    拍馬屁是門高深的學問,並不是一味吹捧就是好,也不是含蓄綿長便佔優,得

    分時、摸心境,講究一個快、準、貼切,得跟得上人得說到點子上,又要恰到好處,人人都愛聽奉承話,但並不是每一句奉承話都聽得順耳,這就是境界的高低,比如,鬼子翻譯官那句著名的馬屁台詞,『高!太君實在是高!』看似淺顯粗俗,實是反璞歸真,何也?鬼子不通漢語,不如直白,一刀見底的好。

    李林甫顯然是此道高手,應付高力士這種重量級的人物,最要緊是注意細節,首先便是遣散姬妾,這是宦官的命門,有她們在,再好的馬屁效果也會減半,雖然高力士有妻室,但畢竟不能人道,若滿屋香風肉陣、群雌粥粥,肯定會影響對方的情緒;

    再其次,宦官再大也是皇帝的奴僕,自卑心根深蒂固,所以必須要將對方抬到一定的高度,關鍵是怎麼抬,親自出門迎接人人都會,口中稱頌想必高力士早已聽膩,李林甫要做的就是開大門迎接,他府上的大門十幾年來所開的次數屈指可數,除非是李隆基或武惠妃,就連老相國兼文壇領袖張九齡來訪,最多也是開中門,為高力士開大門,不用說任何一句話,當那紅銹斑斑的大門拉開時,發出『吱嘎嘎』的刺耳聲,這比任何奉承話都要悅耳動聽幾分。

    「阿翁親臨鄙宅,真令蓬蓽生輝,我說一早屋簷下的喜鵲為何要叫得這麼響,原來是種因於此,快快請進!」

    李林甫眉毛挑著喜色,笑容竟比五月的春光還要明媚。

    「真是愧不敢當啊!相國府的大門竟為我一個區區宮人而開,若傳開去,人人定會說我不自愛,那野史外傳上再添上一筆:『高力士夜訪李林甫,厚顏客擅闖宰相門』,豈不是讓我貽笑千年,這門不進也罷!不進也罷!」

    高力士說笑著,人便往邊門處走,李林甫哈哈一笑,「阿翁真會說笑,若連阿翁都不能進,我這大門豈不是要銹死?」

    說罷,他拉住高力士的手,直往大門進去,高力士也半推半就,瞇著眼感受了一番進相國府大門的滋味。

    後面的楊釗看得暗暗歎息,自己何時也能風風光光走一次相國的大門呢?

    「阿翁!我就門口等著。」

    高力士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算是應允,看似多餘的一句話卻使李林甫忽然發現了他,不由微微一愣,這楊釗幾時成了高力士的隨身侍衛,但此刻他無暇多慮,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拉著高力士進門去了。

    李林甫將高力士請入自己的書房,『女人的衣櫥,男人的書房(後世又多了個陽台)』,凡家境稍寬裕一點的人家,男人大多有自己的書房,這和學問無關,是男人自己的世界,坐在書房裡,有事業的可以琢磨商場的對手或官場的政敵;悠閒一點可以想想夢而不得的女人;實在不濟的也可以躲進書房裡避一避河東獅吼。

    李林甫學問雖不大,但他的書房卻比李隆基的御書房還要難進、還要隱秘,書房佈置簡潔明快,一排排書架上書籍本本簇新,它們是李林甫書房裡必需的飾物,不可或缺,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背後卻放一隻發黃老舊的籐椅,兩邊扶手已經被磨得發亮。就在這老舊籐椅上,他策劃了一起又一起的政治陰謀,翻手為雲覆手雨,樁樁件件都足以讓山河變色。

    但今天李林甫請高力士來書房,卻並非全是一種姿態,而是他已經察覺了高力士是有所而來。二人圍著一個用整塊和田玉雕成碧綠小几而坐,下人上了茶,十幾個貼身侍衛在門口一站,書房裡頓時風雨不透。

    高力士身材高大,但職業習慣使他的背有點駝,,他目光善變,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有時象頭溫順的綿羊,目光中透出善良和軟弱;有時卻像只展翅欲高飛的獵鷹,目光銳利直透人心;而此時,他眼睛卻像一潭渾濁的水,讓李林甫看不清也猜不透。

    高力士輕輕端起茶盤,用杯蓋在茶盅的邊緣抿了兩下,品了一口茶,竟細細把玩起這只胎質細潔、色白潤的邢窯來。

    李林甫也不急,眼光下垂,似乎在觀察自己碩大鼻子上的酒刺,嘴角溢著謙卑的笑意,但房間裡的空氣卻有點緊張,兩個大唐重量級的人物彷彿在打太級拳,看似悠閒平淡,可中間又暗藏機鋒,這兩人多少年沒單獨坐在一起了,今天相逢,又豈為喝一杯茶那麼簡單。

    沉默了半晌,高力士將茶盅放下,淡淡一笑,從懷裡摸出本奏折,輕輕擱在几上,修長而圓潤的食指在上面點了點,「這是皇上讓我還給你的。」

    李林甫一驚,原來高力士是受皇上的命令來還一本奏折,只是隨便一個小太監便可做的事卻讓高力士來做,而且他還有病在身,李林甫的目光移到那份奏折上去,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裡面究竟寫的是什麼?」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拾起奏折,封面上寫著王:.:|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參廣平王辱罵自己的那本折子嗎?」

    他抬頭向高力士望去,見他卻在低頭喝茶,水汽繚繞,將他的目光變得朦朧起來,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彷彿此事和他毫不相干。

    李林甫轉念又一想,應該不是,奏折最快也是黃昏時送進

    那時皇上已經返回內宮,應該還沒看到。

    他想起一事,急忙打開奏折,果然是彈劾李清假傳聖旨的那本奏折,上面沒有一字批文,李林甫忽然覺得頭皮一陣發炸,這是王:奏折,皇上卻還給自己,也就是說皇上的心裡清清楚楚,是自己在向李清下手,而讓高力士來,就彷彿用一支粗大的筆在自己的名字下重重劃了一筆,他是在嚴重警告自己不要妄動那個李清。

    但李林甫的緊張只是在一瞬間,他很快便冷靜下來,看來皇上是想重用這個李清,「難道是想培養他來對付自己嗎?」

    想法雖然荒唐,但皇上警告自己不要動他,明擺著是要將他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去,他看了看高力士,見他還在喝茶,這時間似乎長了點。

    「阿翁可知皇上為何要將御使台的奏折給老夫?」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無辜的姿態還是要擺的。

    高力士不答,卻指了指茶盅笑道:「我喜歡這只杯子的手感,李相國可願割愛?」

    「阿翁說哪裡話,儘管拿去走是了,來人!」

    有侍衛進來應答,李林甫一指杯子道:「好好洗乾淨,放在我的白玉盒裡給阿翁送去!」

    「呵呵,多謝了!」

    高力士笑著站起身來,向他告辭,覺,改日再來和相國敘舊。」

    李林甫見高力士一句話也不願多說,也不勉強,便將他送出大門,這時,天已黑盡,一輪殘月掛在空中,散發著淡淡的清輝。

    二人剛邁下台階,遠方卻『隆隆!』駛來一輛華麗寬大的馬車,在李林甫不遠處停了下來,侍衛們立刻將李林甫圍了起來,但李林甫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漠,他認出這是太子的馬車。

    車門開了,李靜忠下來,向二人深深施了一禮,一指車內道:「廣平王言語衝撞了相國,太子殿下已將他重重責打,現特送來向相國大人驗傷賠禮。」

    「這怎麼可以,怎麼能責打孩子!」

    李林甫快走兩步,看了看車內昏迷不醒的李俶,連聲埋怨道:「宰相肚裡能撐船,我怎麼會把一個孩子的無心之言放在心上,請回去轉告太子殿下,下次萬萬不可以了,犬子也有失禮之處,明日我也會命他來向殿下磕頭賠罪。」

    說完,他連連搖頭,對高力士道:「阿翁!你看這事.唉!都怪我沒有及時表態。」

    高力士卻微微笑道:「相國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自然不會想到太子會責打廣平王,這不能怪相國。」

    他又向李靜忠一揮手,「不要再耽誤了!趕緊去給廣平王療傷。」李靜忠答應,施禮告辭,急忙上了馬車,向百孫院方向馳去。

    李林甫望著馬車遠去,心中暗歎一聲,「這樣一來,事情就變成了孩子間的爭吵,李亨便和此事撇清了關係,也罷,再尋找機會吧!」

    高力士卻似乎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他登上馬車,從車窗裡探出半個身子向李林甫揮揮手道:「夜涼,相國回去吧!咱們都上年紀了,不比從前,可要保重身體。哎!皇上也是,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實在讓人擔心啊!」

    說完,馬車緩緩開動,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高力士一走,李林甫的心思又回到那本奏折上,

    「皇上想給自己培養個對頭!」

    他冷笑一聲,就算是不動他,自己也決不會給他機會,李林甫已經想到了辦法,『不累州縣,不得為台省』,這是大唐定制,只要自己堅持不讓那李清外放,將他圈在京內,他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倒是這高力士,枉自己專為他開大門,竟對自己沒有一點表示,看來他真的是偏向太子,李林甫惱火搖了搖頭,在侍衛的簇擁下,向府內走去。

    一陣涼風吹來,他的頭腦忽然變得清醒了,他猛停住了腳步,直勾勾盯著台階,腦海裡在不斷迴響著高力士說的話,『皇上也是,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實在讓人擔心。』

    李林甫恍然大悟,高力士竟是在提醒自己,皇上可能時日不多,要自己抓緊時間啊!

    .

    馬車在黑夜中飛奔,高力士半躺在車廂裡閉目養神,嘴角卻浮著一絲得意,他知道李林甫必然會聽懂自己最後所說的意思,他是偏向太子一黨沒錯,他希望李林甫能下狠手對付太子也沒錯。

    看似矛盾,其實不然,太子不經嚴冬,哪裡會知道春風的寶貴,而他高力士,就是這春風。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4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王昌齡求助


    早,李清吃罷早飯便去了西市,當官雖然重要,但賺誤,養家餬口憑俸祿便可,但招攬手下、籠絡人才,甚至將來當官博民望,哪一樣不需要錢,『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在監察體系健全的大唐,這無異於癡人說夢。

    『春風得意馬蹄急』,暮春的早晨,暖風襲人,春光異常明媚,牆頭上吃罷早飯的爬山虎們在陽光下肆意尋歡,公開進行著普遍的繁殖。

    一覺睡到天明,李清彷彿科舉考完的士子,精神飽滿,渾身輕鬆自在,經過南詔的洗禮,他的騎馬技術已經如火純青,一路小跑,馬兒輕快躲避往來的行人,它的主人則在躲避眼光似電的女爬山虎們。

    行至西市大門,老遠便看見一頂青呢小轎從另一頭匆匆趕來,轎子在他面前停了下來,隔著轎簾,李清聽見有人在低低的喚他,「李將軍,你也是來看店嗎?」

    聲音有點蒼老,十分耳熟,李清忽然記起,是自己的鄰居,太子的老丈人杜有鄰,南詔一行,他與杜有鄰的關係處得十分融洽,對方雖是皇親,卻沒有半點架子,倒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他呵呵一笑。「老杜也是來看店了?」

    李清的問候聲音大了點,卻讓杜有鄰格外緊張,「哎!小聲點兒,讓人聽見可不得了,我一個月的俸料可沒了。」

    李清卻有些詫異。「不是說每人都有三天假,老杜難道沒有嗎?」

    對方卻沒有應答,過了一會兒,杜有鄰將轎簾拉開一條縫,干棗一般老臉上帶著一絲苦澀道,「太子常跟我說,『顧小而忘大,後有必害』。我身份特殊,太子對我的要求自然比一般官員嚴格一些。」

    『哦!』了一聲,李清同情看了他一眼,「走吧!到店裡看看去。」

    西市裡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各國商人流連其中,四肢短小、謙恭自卑的日本人;猥瑣小氣的高麗人;梳著小辮、精幹爽快的突厥人;戴耳環、披肩布。囉囉嗦嗦的天竺人;此外明顯帶著異國情調的波斯人、大食人、拂菻人也隨處可見。

    「李將軍手下能人眾多、個個忠心耿耿,我去南詔前,將軍的巴蜀商行連做幾票大單,價值十幾萬貫貨物進出,已隱隱有執西市錦緞業牛耳之勢,實在令老夫羨慕,太子常對我說,三戶之內,必有忠義,可我的鋪子裡。掌櫃夥計又何止三戶,卻一個個小肚雞腸。和客人斤斤計較,做不得大事。」

    杜有鄰一想到自己的店與李清店只是隔壁。可客人就是不到他那裡去,兩家的營業額若雲泥之判,心中著實鬱悶。

    李清見他悶悶不樂,便笑著勸慰他道:「這其實也是嗣寧王幾十年積下的老本,與我何干,再者,將來太子即位,老杜就是國丈。還會在乎這點小錢嗎?老杜再來巡視西市,灑水淨街。恐怕我這般閒雜人等都要統統迴避才是,如此尊貴的位,又豈是錢能買到?」

    李清話說到杜有鄰心坎裡去,他的嘴咧得合不攏,「李將軍這說的是哪裡話!我怎麼會是這種人。」干棗臉笑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當年生兩個女兒的遺憾,此刻早已無影無蹤。

    說著話,兩人便來到店舖前,兩家只一牆之隔,果然是冰火兩重天,李清的巴蜀商行裡人頭湧動,談大買賣的,零星進貨的,商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直忙得十幾個夥計腳不沾,再反觀杜有鄰的店,卻是門前冷落鞍馬稀,一個夥計坐在門口無精打采閉目打瞌睡,有人來問貨,他也不睬。

    杜有鄰的臉當即便沉了下來,他去南詔前是將店托付給另一個女婿,原本以為他能好好經營,但看此情形,竟比他去南詔前還要糟糕。

    「哼!真是豈有此理。」他低低罵了一聲,也顧不得和李清打招呼,從轎子裡一步跨出,直衝進大門去。

    李清望著他怒沖沖背影,不禁暗暗搖頭,轉身便到自己的店裡去,寬大院子裡擠滿了人,到處堆滿了東西,兩個夥計正在神情專注清點著貨物,臉孔陌生,看樣子都是新來的,他們並不認識東家,友好向李清點點頭,只當他也是買貨客商。

    穿過院子,李清來到一排屋舍前,這是便是商行的行政區,掌櫃房在最邊上,還沒進門,屋裡便傳來了張奕溟高八度的尖叫聲,「二百貫!我說老爺子,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咱們私交雖不錯,但兩百貫啊!你實在是強我所難,老爺眼看就要回來了,這麼大個窟窿你叫我怎麼補,老爺臨走前給我的權限是三十貫,三十貫以下,我現在就給你,可超過三十貫,就恕我就無能為力了。」

    隨即又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且有一點埋怨之意,「奕溟,我不是問你要,我是借,先借我應應急,有了便還你,別這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王大爺,我實在不敢,不如你去找找夫人,她點頭了,我也有個交代。」

    「廢話!我開得了那個口還來找你嗎?你這個小猴崽子,當初我在義賓縣是怎麼對你的,現在你當了掌櫃就翻臉不認人了嗎?」

    這是王昌齡聲音,柔和的聲音開始變得嚴厲起來。

    「是規矩!」

    張奕溟急忙低聲道:「他定下規矩嚴,你也知道那個人精得跟鬼似的,這種事瞞不過他,一但查出來,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精得跟鬼似的?』李清剛剛想誇讚他堅持原則,不料最後竟冒出這樣一句話,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他重重咳了一聲,便推門進去。

    「招風耳,我看你是皮癢了,你跟我說說清楚,我哪一點精得跟鬼似的,說不清楚,嘿嘿!這半年度獎你就休想要了。」

    張奕溟正被王昌齡的無禮要求逼得進退兩難,有心給他,恐怕李清回來收拾自己違反店規,若不給他,又怕他最後想起來問自己私人借,這幫窮酸詩人,連什麼五花馬、千金裘都抵了酒債,要他們還錢,做夢吧!

    正為難之際,忽然聽見了東主的聲音,一扭頭,只見李清似笑非笑站在門口,眼盯著自己,剛才說的話他竟然全聽見了,張奕溟彷彿一腳踩空,頭皮一陣發麻,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該如何解釋那個『鬼』字,腦海裡各種形象在繽紛亂舞,酒鬼、色鬼、還是無常鬼。

    王昌齡卻大喜過望,李清回來,他的錢可有著落了,他上前一把抓住李清的手腕,高興得呵呵直笑,「你幾時回來的?快!快!救救

    把,可把我愁死了!」

    李清點點頭,先向張奕溟揮揮手,「你去吧!念在你堅持本分,且再饒你一次,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在背後說我,我連你的全年獎也一起扣掉!」

    張奕溟見東主又饒自己一次,連連作揖感謝,像兔子一般跑了,他卻不知道,自己今天表現出彩,若不是那多餘的一句話,可是要得賞的。

    李清見他走了,這才回頭對王昌齡笑道:「什麼事竟把你愁成這樣,儘管說出來,我幫你一把!」

    王昌齡見他答應,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道,「後天晚上,我們一些朋友想在曲江池聚一聚,我想自己回來後總是麻煩大家,便主動請纓承辦這次曲江流飲,我想想我為官幾年,手頭多少也有個幾十貫的積蓄,不料今年物價飛漲一倍不止,買酒、請歌姬、租場子往年只要三、四十貫便可,而今年少說也要一百貫,我這幫詩友都是今天有錢今天光,也指望不上,我想我認識的人中,也只有你是闊佬,便想來借一點,可那個張奕溟,虧我從前還引他為心腹,這一換主便翻臉不認人了。」

    李清知道王昌齡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向自己開口,更不會向別人開口要錢,便微微一笑,「玉壺兄儘管去喝酒,有時間去想幾句絕妙好詩,其他雜事我派人去辦,保管到時讓你面子上風風光光。」

    王昌齡心中大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笑道:「不如陽明也去參加,詩我來替你做,你多喝些酒便是了。」

    「曲江流飲麼?」李清不由有些心動,這是唐朝第一風流之事,他早聞其名,若能見識一次。也不枉來唐朝走一回,況且,王昌齡還答應替他作詩,想到此,他欣然應道:「那我就去了,出醜之時。還望玉壺兄多多擔待一些。」

    「好!一言為定,到時我來接你。」

    說完,王昌齡要走,他忽然又想到一事,吶吶對李清道:「陽明,我還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

    李清按住他肩膀,盯著他肅然道:「以後玉壺兄和我說話,休要再用一個『求』字,我聽著彆扭。」

    「那好,我就直說了。只是這事有點難,若辦不成我也不怪你。」

    「來!坐下說。」

    李清拉過兩把椅子。讓王昌齡坐下,「你便直說吧!不要繞***。若辦得成我一定辦,若辦不成,我也沒法答應。」

    王昌齡點點頭,歎了口氣道:「我有一個朋友,詩寫得極好,連我和青蓮都自歎不如,只可惜家道敗落,他又不會鑽營。科舉也屢考不中,混得窮困潦倒。他家裡孩子多,還要奉養老母,現在連吃飯都成問題,全靠我們接濟,我想陽明和太子關係好,能不能替他謀個一官半職,也好能養家餬口。」

    王昌齡口中所說的青蓮便是李白,連李白都自歎不如的人,會是誰?李清頭腦裡忽然閃過一個名字,遲疑一下道:「你說的可是杜甫,杜子美!」

    「正是他!」

    王昌齡有些詫異,李清來長安時間也不長,他如何知道,但也無暇細想,便道:「杜少陵人品和學問都好,就是不懂如何鑽營,去年省試他與岑參一起應考,岑參高中,他卻名落孫山,箇中原因誰也不知,我們都替他抱不平,陽明可有辦法幫幫他。」

    以李清此時的人脈,給杜甫謀個小官實在是易如反掌,但在當時看來,大唐的的詩人數以萬計,杜甫不過是其中普通一員,他的價值是在後世,是在安史之亂爆發後,他寫出了那些哀歎民生不朽詩篇,而這顆尚未放光的明珠只有李清這個後世人才知道。

    他沉思片刻,對王昌齡道:「此事對我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我答應,但不是現在。」

    王昌齡臉色微微一變,「為何現在不可?」

    李清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沒猜錯,杜甫落榜應該是有人故意為之,他不是沒有才華,只要有人在上面替他說一句公道話,他一定能中,可是如果現在就當了官,他沒有功名在身,將來又會有什麼前途,我答應的事情不是給他謀官,而是將蒙在他身上的灰塵擦去,他若是明珠就一定會閃光。」

    說到這,李清又從懷中取出一張櫃票,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遞給王昌齡道:「這是五百貫,拿去給杜少陵,讓安心備考,不要為生活擔憂。」

    王昌齡心中感動,卻擺了擺手道:「錢,我這邊還有一點,他極硬氣,不會隨便收人錢財,陽明和他不熟,這錢他是不會要的。」

    李清知道王昌齡說是實話,也不勉強,便將櫃票收回來笑道:「不如這樣,這次南詔回來,皇上極可能會放我為州官,我身邊武將是有,但缺文人,如果杜子美不嫌李清粗鄙,就給我做一個幕僚,替我整理文書之類,等歲末開科時再來應考。」

    「這樣最好,我這就去給他說!」

    王昌齡老臉忽然一紅,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又說不出口,李清見了,不禁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道:「你這頭老黃牛,我怎麼捨得把你丟掉!」

    .

    王昌齡走後,李清心情愉快,他找來帳本,細細瞭解這幾個月來的生意情況,巴蜀商行是李琳最賺錢的一個鋪子,資本雄厚,生意做得極大,在行內素有信譽,一個月的資金往來數以萬貫,尤其是這幾個月來,蜀錦的銷路極旺,商行連連吃下幾票大食和日本的大單,更是賺得缽滿盆盈,幾乎壟斷了整個長安的蜀錦生意.

    成都望江酒樓那邊,也是利好消息連連,海家一倒,它的老客幾乎都湧向了望江酒樓,據席掌櫃報來的消息,去年一年,贏利八千貫,雖不能和巴蜀商行相比,但也讓成都其他酒樓難望其背頸。

    輕而易舉到手的巨大財富,讓李清心倒平淡了,反不如當年在儀隴擺攤時,第一天賺到三貫錢的那般欣喜若狂。

    這時,外面傳來急促腳步聲,管家張旺跑了進來,向李清躬身施禮道:「老爺,剛才楊釗去家中找你,說有急事,我就把他帶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楊釗的大笑,「你這賊夥計,當年在中醉鄉酒樓逼我還帳,記仇於我,我若不說有急事,你肯帶我來嗎?」

    聲到人到,門簾一掀,一臉得意楊釗大步走了進來。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4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東宮案起


    釗進屋,向張旺斜眼一瞟,不屑道:「看在陽明的面過你當年逼我要酒錢之仇(參見第二十六章中),否則,我定要你好看!」

    李清見楊釗只當了個小官便開始準備寫回憶錄,心中不由一陣冷笑,便對一臉憤然的張旺笑道:「楊參軍既然大人大量,不計較你當年的無禮,向他陪個禮,就算過了此節。」

    張旺見老爺已經吩咐了,他不敢不聽,心中對楊釗一陣大罵,只得極勉強向他施了個禮,轉身要走,李清卻叫住了他。

    「剛才王縣丞找我幫忙,你帶幾個人去替他把事情辦了,什麼都要最好的,不要想著給我省錢,知道嗎?」

    有楊釗在場,李清倒不想讓他知道此事,只說王縣丞,張旺便知道是王昌齡,他連忙應了,匆匆而去。

    旁邊的楊釗聽得雲裡霧裡,也不好多問,適才李清叫了他一聲楊參軍,倒讓他明白了李清之意,老臉一紅,尷尬笑道:「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張旺這廝適才推三阻四不肯帶我來,心中有氣才想起老帳,我怎麼會不給陽明面子。」

    李清卻呵呵一笑,「我倒希望楊大哥時常想想往事,將來發達了,別忘提攜兄弟一把。」

    楊釗苦笑一聲,道:「此話應是我對你說,陽明聖眷正隆,在朝中大紅大紫,哪個不眼紅,你倒要提攜大哥一把才是。」

    李清只淡淡一笑,話題一轉,又關切問道:「大嫂呢?這次進京可帶來了,還有幾個侄兒,好久不見他們,倒怪想念的。」

    楊釗今天來一是想套套老交情,二是想問他借點錢,來京後他哄下拍上,錢花得跟流水似的,當年給李清打工攢下的一點積蓄漸漸見底,此刻見他不願提官場之事,也知道這個話題比較敏感,便也跟上他的思路,笑著暗示道:「我倒有心想讓她跟來,可她若來了,我們一家就得喝西北風,我想求求陽明給她的工錢多開一點,我現在窮得連飯都快吃不起了。」

    「人家是夫貴婦榮,你倒好,當了官還得靠老婆養活。」李清說著,便將剛才王昌齡不要的五百貫錢遞給了他,「先拿去用,不夠再問我要。」

    楊釗嘿嘿笑著接過,眼一瞥,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五百貫!』他生平還從來沒有得過這麼錢,一時心花怒放,兩隻瞳孔都笑成了方形,趕緊將櫃票揣進懷中,才道:「兄弟的一番美意,大哥不接倒顯得虛偽了,唉!進了京才知道官小,我也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幾時才能像兄弟那樣風光一把,熬出個頭來。」

    說著,他眼斜望李清,只盼他能點撥自己一、二,指一條明路,李清卻不睬他這一套,只攬著他的肩笑道:「走!咱們兄弟好久不見,一起喝一杯去。」

    這酒桌上不更好說話嗎?楊釗暗道,今天一定要逼著李清給自己一個答覆,自家兄弟,他不幫自己幫誰!

    「是啊!來京城後我們還是第一次喝酒,今天我請客。」

    李清走到院子,卻見張奕溟在一個角落裡給一個夥計低聲囑咐什麼,目光閃爍,那夥計連連點頭,一臉的陰笑,李清見兩人表情詭秘,忍不住喝了一聲,「張奕溟!」

    張奕溟的兩隻招風耳嚇得一哆嗦,慢慢轉過身來,兩眼眨巴眨巴,無辜看著東家,下面卻給了那夥計一腳,叫他快走。

    李清見他當著自己的面還玩這種小動作,心中好笑,臉卻板著道:「什麼事情那麼詭詭秘秘,見不得人似的。」

    張奕溟卻瞥了一眼楊釗,低著頭不敢吭聲,李清會意,暗讚這小子有進步,不在外人面前亂說話了,便也轉口道:「張旺這兩天如果來拿錢,他要多少給多少,算我特批的,聽見沒有。」

    張奕溟見李清不再追問自己,按暗暗鬆了口氣,急忙應了,又看他們似乎要去喝酒,便猶豫一下道:「東主,你們若想喝酒的話,我介紹你們一個好去處,出門右拐走約一百步,你就會看見一家酒肆,店名叫『黑骷髏』,道的益州菜,酒也非常不錯!」

    『黑骷髏』李清輕輕念了兩聲,忽然明白過來,向張奕溟微微一笑,讚許他幹得好。

    楊釗還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李清卻打個哈哈,「我這個掌櫃小時候摔過一交,腦子常常犯糊塗,不過人還算忠心,不說了,喝酒去!」

    二人出得門來,剛要到街對面去,忽然聽見旁邊的店裡傳來一聲怒吼:「柳績狗賊,你給老子交代,帳上短的這三千貫錢到哪裡去了!」

    緊接著『砰彭!』一陣巨響,彷彿是桌椅被撞翻的聲音,夾雜劇烈的撕打聲和哀哀的求饒聲,過了片刻,聲音不但沒消失,反而更加激烈,

    甚至還有人再高喊『救命!』

    李清和楊釗面面相視,兩人同時向隔壁跑去,李清聽出這是杜有鄰的吼罵聲,想必他大女婿趁他去南詔時貪了他的錢,再加生意慘淡,所有積累的怨恨都在這一刻爆發。

    而楊釗卻認識這個柳績(實際應為勣),左

    曹參軍事,常在一起喝酒,難怪他最近忽然出手闊綽起因於此,楊釗一陣幸災樂禍,要趕去看看他的醜態。

    二人衝進院子,只見杜有鄰躬著背,鬍鬚、頭髮根根豎起,像一隻發怒的貓,右手拎著把菜刀,刀口上還滴著血,左手則緊捏著一本厚厚的帳簿,他臉色漲得青紫,嘴和鼻子扭曲變了形,眼珠都快瞪得爆出來。

    在他對面則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細高身材,額頭上被砍了個大口子,滿臉是血,身上衣服被撕破,手中拿著把椅子,眼睛怨毒盯著杜有鄰,左右移步,隨時抵擋他的追砍。

    他便是杜有鄰的大女婿,素日裡放蕩疏狂,極愛交友,也和楊釗一樣,月月入不敷出,這次丈人去南詔出使,便將店交給他管理,他便趁機撈了幾筆頭寸,加起來也有三千貫,本以為做得隱蔽,不料杜有鄰不滿他的表現,想查查這幾個月的進貨和銷售,竟把這幾筆帳查了出來,狂怒之下,人為財死,翁婿便翻了臉。

    李清見杜有鄰已經失去了理智,怕出了人命,急忙上前一把將他抱住,奪下他的刀,幾個躲在櫥後梯下的夥計趕忙過來幫忙,連拉帶拽將杜有鄰向屋裡拖去。

    「你這狗賊!你不還老子的錢,我與你沒完!」

    杜有鄰被拖進了屋子,他仍舊不甘心,一邊掙扎一邊嘶聲力竭叫道:「老子要去告太子,打死你這狗賊!」

    柳績或許是世上最不幸的女婿,因為他有一個當太子的連襟,這平日裡受的窩囊氣就不用說了,一旦和老婆吵架,杜有鄰便跳出來指罵他,另一個女婿怎樣怎樣,自己又如何有眼無珠,當初竟將天鵝般的大女兒給他這只癩蛤蟆吃了,不然至少可以嫁個郡王,諸如此類,日子久了,他心中的怨恨日漸滋長,這次見丈人下死手砍他,心中的怨氣也積到極點,他見丈人已被控制,趕緊向外跑,一面低聲恨罵道:「狗娘養的,有個太子女婿就了不起嗎?一天到晚做夢當國丈,有本事你謀反去,去砍了皇上你就能當國丈了,呸!什麼東西,老子要告你去。」

    他的本意是想去吏部告杜有鄰上朝時間跑出來做生意,但言者無心,聽者卻有意,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在李林甫面前表現自己的楊釗卻怔住了,『謀反,告』,他彷彿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中忽然發現了一片陸,杜有鄰與太子共謀造反。」

    也顧不得跟李清打招呼,身子一轉,也跟著跑了出去。

    柳績撕下塊衣襟捂著頭,又草草擦掉臉上的血,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但心中的怨恨卻更深了,自言自語道:『休掉她,老子再娶一個!』

    「柳參軍留步!」柳績回頭,卻見是金吾衛兵曹參軍事楊釗,這才想起剛才見到他的,一時激憤,卻忘記打招呼了。

    他苦笑一聲,回頭向楊釗施禮道:「原來是楊參軍,你怎麼也在西市?」

    「我今天輪休,正好有個兄弟也在這裡開店,今天來找他,就是你丈人隔壁那個店。」

    「李都尉是你兄弟?」

    柳績不可思議打量他一下,名動長安的平南將軍李清竟然是他兄弟,不由些肅然起敬。

    楊釗心中有些得意,又惟恐他不信,從懷裡掏出那五百貫的櫃票在他面前抖了抖,『嘩嘩』作響,「這是五百貫,他聽說我沒錢用,便硬塞給了我,推都推不掉,唉!」

    柳績忽然想到自己的丈人,自己不過拿他點小錢,就要和自己拚命,還平時到處自詡視金錢如糞土,現在看來視自己如糞土還差不多,臉上不由一陣黯然,便低聲道:「剛才之事,只盼楊兄不要到處宣揚才好。」

    「我怎麼會去宣揚,柳老弟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楊釗心中一陣冷笑,他當然不會去宣揚,他是要讓柳績的仇恨迅速生根發芽,他憐憫看了看他,出言挑道:「不過我確實第一次看見有丈人這樣對待女婿,不像丈人,倒像幾世的仇人,而柳兄居然還忍得下,我是佩服了。」

    「不忍又能怎樣,他動不動就拿太子壓我」,想到平日的仇恨,柳績一陣咬牙切齒,扯動肌肉,額頭上剛剛凝固的血又破裂開,血汨汨冒了出來。

    楊釗趕緊用絲帕給他紮緊,一邊扎一邊漫不經心道:「我看這次若你不還他錢,你就算再忍,他也絕不會放過你。」

    柳績一呆,這便是他最發愁的,錢已經揮霍光,叫他怎麼還,耳邊又聽楊釗自言自語道:「這一刀,再深一絲一毫你就沒命了,絕情至此,哪還有半點當你是他女婿。」

    楊釗的話彷彿是一把刀子,直戳他的心臟,他本就是個隨心所欲、性格疏狂的人,這種人做事,只憑一時痛快,從不考慮後果,他想起了杜有鄰揮刀時的絕情,眼中射出了兩道刻骨銘心的仇恨。

    「老子要告他去,蹲進大牢,我看他還敢再橫!」

    楊釗見火候已到,便陰陰一笑,

    的肩膀道:「大丈夫當快意恩仇才是,走!咱們喝一蹲進大牢,那店就是你的了,不行,今天須你請客。」

    他四處張望一下,前面幾步遠便是個酒肆,門口幾個身材火爆的胡姬正招手迎客,『人不風流只為貧』,有了五百貫做底,楊釗自然信心十足,便拉了柳績,腆著肚兒推門而入,他眼裡只有胸大臀翹的胡姬,卻沒留神門口黑底紅邊的酒幡上繡了一個刺眼的骷髏頭。

    .

    且說李清勸了杜有鄰半天,又答應讓一票大生意給他,讓他將損失補回來,杜有鄰的氣才勉勉強強消了,他看了看上的斑斑血跡,也不由有些後悔手下得太重了,他雖然瞧不起自己的大女婿,但畢竟女兒是嫁給了他,鬧得太狠,最後吃虧的還是女兒。

    只是在外人面前他不承認,只低頭一聲不語,李清知道他後悔了,便

    和他再商量了一下交貨細節,最後杜有鄰笑呵呵站了起來,氣全消了。

    李清按了按他的肩膀,笑著從他店裡走出,不料左看右看都不見楊釗的蹤影,心中有些詫異,「難道他得了錢已經走了麼?應該不會,此人一向貪得無厭,沒有得到自己幫忙的承諾,他怎麼肯走?」

    依李清的本意,當年在楊釗身上投資是想等他發達後回報自己,不料世事如棋,好像倒是自己在扮演歷史上楊國忠的角色,不過自己沒有實力,過早成為李林甫的敵人實在不明智,既然歷史上的楊國忠最後與李林甫成了生死冤家,那索性就將楊釗推出來當擋箭牌,自己從李林甫的目光中脫身。

    又等了片刻,還是沒有見到楊釗的蹤影,李清只得回自己店裡去,他剛要進門,卻見前面街道上走來一人,長得骨瘦如柴,就彷彿一副骨架上直接搭了一張人皮,相貌醜雖陋,李清的心卻泛起一陣暖意,來人正是專替自己做暗事的骷髏。

    剛才張奕溟向自己暗示過,他們開了一家酒肆,掌櫃就是骷髏,應該是用來收集情報的,難怪這幾個月他們生意興隆,連做幾票大單,看來也和這個酒肆有關。

    「骷髏,怎麼,你沒看見我嗎?」

    骷髏正低頭匆匆而行,忽然他似乎聽見了李清的聲音,一抬頭,前面站的可不就是自己的東家嗎?頓時又驚又喜,「大人,你是幾時回來的?我竟然不知!」

    李清微微一笑,「我昨天回來的,看你這麼匆匆忙忙,可是有情報要和張奕溟商量。」

    骷髏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原來大人都知道了,今天情報不多,只有一個大食商人想買三百匹彩錦,我已經派了弟兄去跟蹤他。」

    李清又向他身後看了看,道:「你過來時可看見一個穿著金吾衛軍服的男子,約四十幾歲」

    「金吾衛軍服,四

    「有的!剛才他就在我店裡。」

    骷髏上前一步,向李清低聲道:「不過是兩個人,在酒肆裡密謀半天,都不說話,只用酒水在桌上寫字,鬼鬼樂樂,其中一個人就穿著金吾衛軍服,一進門就色迷迷盯著胡姬,不停向她們炫耀手中的五百貫櫃票。」

    不用說,這一定是楊釗,自己到處找他不見,原來他竟跑去喝酒了,李清心中忽一動,急問道:「另外一人是不是滿臉是血。」

    「應該是!」上還被包紮。」

    果然是楊釗和柳績,李清忽然有了濃厚的興趣,他們究竟在談什麼?竟然用酒水代話,見不得人,想到此,他又問道:「他們還在嗎?」

    「我來時,他們已經起身結帳,想必現在應該走了。」

    李清低頭想了想,又趕緊道:「你快帶我去看看他們坐的那張桌子。」

    趕到了酒肆,二人剛走,他們喝酒的桌子上碗筷已經收走,但謝天謝天,桌子還沒有擦。

    「且不要擦!」

    李清伸手止住了來擦桌子的夥計,他趴在桌子上細細查看,雖然大部都已經干了,但從側面映著反光還是可以看出指痕,上面果然寫滿了字跡。

    他選了一邊較清晰的方,用嘴在上面小心呼出白氣,指痕被濕潤,漸漸將字跡重新顯現出來。

    由於字跡重疊,很難看清他們寫了什麼,但有四個字,他隱隱約約看清楚了,『勾結、造反』

    只有寥寥四個字能勉強看清,卻彷彿石破天驚,讓李清一下子愣住了,「和誰勾結,又是和誰造反。」

    他低著頭在房間來踱步,他已經大概猜到楊釗想在中間搗鬼,可是他的動機是什麼?目標又是誰?忽然,李清縫裡發現了幾滴鮮血,微微一怔,可就在這一瞬間,他霍然明白過來,『杜有鄰、太子』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眼睛慢慢瞇成一條縫,「不錯!不錯!我沒看錯你,果然是有點手腕。」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49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東宮案(一)


    因為昨晚高力士的提醒,李林甫一夜沒睡好,一直憂才昏昏睡去,天不亮起床上早朝時,他竟有些著了涼,在馬車裡打了幾個噴嚏,頭變得昏昏沉沉,身子開始發熱。上罷早朝,身體愈加沉重,便告了聲假回家歇息。

    此刻,李林甫正坐那張老舊發黃的籐椅上,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按壓著眉眼間的穴位,腦海裡依然在迴響著昨晚高力士說的那句話,『皇上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今天早朝他也特注意了李隆基,雖然光線暗淡看不清面容,但坐在王座上的氣勢已經比從前弱了,當年那種傲視天下、氣吞萬里的氣勢不復存在,現在只靜靜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彷彿透出一種死氣。

    正是這種死氣讓李林甫感到一陣恐慌,一夜的深思讓他也慢慢品出一點味來,當年皇上殺舊太子李瑛是何等斬斷絕伐,自己的三個親生兒子,也毫不憐惜,推出去,只有一個字,『殺!』

    可現在的李亨,李隆基彷彿只是在修剪樹枝,一點一點將他的枝蔓劈掉,只留一根光桿立站那裡,並無將它砍倒的意圖,看來李隆基也自知時日不多,已經不打算再離新主。

    那自己怎麼辦?給他當了這麼多年的狗,難道他就不管了嗎?

    『狡兔死,走狗烹』,雖然這是常理,他將李亨幹下去,他的日子也就到頭了,但是如果他不將李亨幹下去,他的家族更是要面臨滅絕,這就是李林甫的痛苦,沒有第三條路的痛苦,高處的風光和沒有退路的絕望。

    外間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想見見父親」這是八子李銀的聲音。

    「老爺生病了,需要休息,公子改日再見吧!」這是忠心耿耿侍衛長的聲音。

    這個兒子定是不死心昨天的事,不莽撞行事,倒也不錯。

    李林甫心中感到一陣欣慰,嘴角浮現一絲慈愛,「讓他進來吧!」

    李銀低著頭慢慢走進來,給父親跪下行了禮,「父親身體欠佳,孩兒特來問安。」

    「起來吧!」李林甫指了指旁邊的圈椅,和藹道:「來!坐下說話。」

    李銀坐下,可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膽量說出來,李林甫見了,卻微微笑道:「咱們是父子,有什麼不能說,打仗還靠父子兵呢!你想幫為父,不像別的兄弟那般風花雪月,為父高興還來不及,說吧!別吞吞吐吐的。」

    李銀體會到了父親的溫情,又見父親身心疲憊,鼻子不由一陣發酸,恨不得將自己的一個肩膀借給父親頂頂壓力才好,忽然又覺自己耽誤了時間,急忙凝住心神道:「孩兒前些日子認識一個紈褲子弟,他是劍南採訪使鮮於仲通的兒子,叫做鮮於復禮,昨天他來找我,說他家有一個丫鬟,被那個李清拐走,他想報官可又懼怕李清的權勢,便想請我幫他去官府通融一下,我覺得這是個機會,但不敢鹵莽,所以先來請示父親。」

    「鮮於仲通!」

    李林甫眼睛裡不由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今天早朝,皇上還特封此人為南溪郡刺史兼戎州(就是南溪郡別名,今四川宜賓)都督府都督,聽說就是那個李清舉薦,不料他的兒子竟然要告李清拐賣丫頭,真是莫大的諷刺。

    「那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李林甫饒有興致看著兒子,想聽聽他的意見。

    李銀精神一振,父親終於把機會給自己了,他深深吸一口氣道:「孩兒不會那麼鹵莽,只聽鮮於復禮一面之詞,孩兒調查過,這個丫頭其實是李清的妾,孩兒就想,告了又有什麼用,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不如我們幫鮮於復禮將這個丫鬟綁架了,讓這個李清嘗嘗女人被別人霸佔的痛苦。」

    說完,他滿懷希望望著父親,想得到他對自己的讚許,不料李林甫只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一個小妾他就會痛苦嗎?就算他痛苦,你又能得到什麼?還有那個鮮於仲通是什麼背景,你知道嗎?我可以明白告訴你,若你真瞞著我做了,我立刻將你送官,以示我的清白。」

    李銀張口結舌,剛要說話,李林甫卻打斷了他,「本來我對你抱的希望甚高,以為你可以繼承我的事業,現在看來還是高看你了,真是讓為父失望。」

    李銀低下了頭,一會兒他又鼓起勇氣道:「孩兒不懂,請父親明示」

    過了半響,李林甫才緩緩道:「凡是做事要講究個目的,要前後考慮周全了,不要只圖一時之爽,像你這般,只想讓他痛苦了,你就高興了,這和街頭上匪、潑皮下三濫般的打架有何區別,我若是你這樣,還不如買個殺手,一刀砍了他豈不更痛快,關鍵不再這裡,關鍵是你要達到什麼目的。」

    「孩兒有點明白了,那依父親之見,這件事該怎麼辦?」

    李林甫冷笑一聲,「鮮於仲通是章仇兼瓊的心腹,李清又是章仇兼瓊的門生,都是太子黨之人,若能利用這次機會,挑起太子黨的內鬥,豈不是讓這件小事達到了最大的效果?依我大唐律歷,私拐他人奴僕就是犯法,這明擺著的機會你不用,倒想自己去做違法的勾當,給自己留下隱患,縛住自己手腳,豈不是你蠢嗎?」

    父親的話讓李銀陣陣汗顏,他雖然有

    機,但畢竟沒有經過官場,所思所想都還是江湖上一父親的一席話,彷彿撥雲見日一般讓他的視野大大開闊,上了另一個層次。

    李林甫雖然斥他,但他不鹵莽、善抓機會,這點卻讓李林甫滿意,便想了一想呵呵笑道:「為父決定還是讓你進入官場鍛煉幾年,再有就是你的婚事也要抓緊了,過兩天我便去向崔家求親,替你選一個名門閨秀,還有,聽說後天那幫詩人在曲江聚會,雖然為父也不喜歡他們,但你還是應該多和他們交往,這是對官譽的積累是有必要的。」

    李銀心中暗喜,他不敢多言,諾諾而退,這時,李林甫眼光一瞥,卻見大管家站在門口猶豫,便問道:「什麼事?」

    「回稟老爺,楊釗在門外求見,說有大事相告!」

    和兒子說話時間太長,李林甫感到一陣倦怠,自己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嗎?他一揮手剛想說不見,忽然想起昨晚楊釗竟當了高力士的侍衛,話到嘴邊卻變了,「你讓他進來吧!就到我書房來」

    楊釗自然便是為了柳績告杜有鄰謀反之事而來,從西市出來後,他趁熱打鐵,教唆柳績寫下了狀紙,又親自和他投進了北方黑(唐狀告秘密謀反者專用,武則天始設),一轉身,楊釗便來求見李林甫,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侍衛將忐忑不安的楊釗領進李林甫的書房,這書房楊釗也有所耳聞,不是李林甫的心腹是進不來的,一進書房,楊釗便『撲通』跪倒,「屬下有機密大事稟報相國大人。」

    李林甫斜睨他一眼,進自己書房便跪下的朝臣,他還是第一個,心中有些不恥,便淡淡道:「楊參軍起來吧!老夫不習慣人多跪。」

    「是!」楊釗站起來戰戰兢兢又道:「屬下有機密大事稟報相國大人。」

    他本以為自己只要說出此話,李林甫一定會上前給自己肩窩一拳,然後又拍拍自己肩膀笑咪咪說一聲,「楊大人辛苦了。」不料李林甫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抬,更沒有問自己到底是什麼機密大事,楊釗不由有些氣餒,但箭已上弦,不容他不發,楊釗心一橫道:「屬下剛剛探得一件大事,左驍衛兵曹參軍事柳績密告東宮善贊大夫杜有鄰有謀反之心,常慫恿太子早日登位。」

    李林甫卻彷彿沒聽見,過了半天,才懶洋洋抬起眼皮道:「哦!楊參軍是跟老夫說話呢!」

    楊釗彷彿一腳踏空,心沉到了無底深淵,他吃力嚥了口唾沫,腦海裡在拚命回想自己幾時得罪了李林甫?但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的腿又開始發抖,眼看又要跪下去。

    李林甫卻悠然品了口茶,徐徐道:「想必你也知我這書房四品以下的官員是沒有資格進,那為何會請你來呢?」

    楊釗聲音顫抖道:「屬.

    「不知?」

    李林甫冷笑一聲,「我是看在高力士的面上,才讓你進這個書房,只是我記性有些不好了,竟記不得你是幾時調到高公公身邊當侍衛?」

    楊釗恍然大悟,李林甫是以為自己背叛了他,他不禁暗恨自己性急,沒先得到李林甫的同意就去討好高力士。

    『撲通』楊釗再一次跪下,低聲飲泣道:「我楊釗對相國的忠心天日可鑒,昨日是高公公生病,他無人扶持,我才臨時幫忙,絕沒有半點背叛相國的意思。」

    說完,他連連磕頭,額頭在上撞得『砰砰!』直響,一個比一個硬,一個比一個重,李林甫暗自冷笑,「背叛老夫,諒你也不敢!」

    其實他也只是想教訓一下楊釗,倒不敢真的將他怎樣,楊玉環的親弟弟木訥,做不了楊家的利益代表,這個楊釗剛進京便進了金吾衛,很顯然,楊玉環是選中了他作楊家利益的代言人,或許他本人還不知道,但高力士、李亨、李林甫之類都很清楚這一點,抓住了他就等於抓住了楊玉環的態度,這是極為重要的,剛才楊釗的告狀,他也一字不漏聽到了,他何嘗不知這是個機會,但李林甫城府極深,再大的喜事也不會輕易表現在臉上。

    「罷了,你起來吧!有些事情你還是事先跟老夫說一聲,以免不必要的誤會。」

    他指了指椅子,臉上又掛上了他那招牌似的笑臉,「頭也該在上撞暈了,坐下說話。」

    鼻青臉腫的楊釗這下更加受寵若驚,能和李相國在書房裡面對面坐著說話,好像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

    他半個屁股挨著椅子坐下,心虛望著李林甫,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李林甫眼睛一挑,射出兩道冷森森的厲芒,「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詳詳細細講來,不准有半點遺漏!」

    .

    當楊國忠踏進相國府之時,在大街的斜對面,約三百步外,一棵濃綠的老樹下悄然立著一個戴竹笠的老貨郎,竹笠下是一張精瘦油亮的臉,顯得飽經滄桑,一雙微瞇的雙眼閃著淡淡的精光,他又等了約一刻鐘,見楊釗沒有出來,便挑起駱駝擔,輕甩撥浪鼓,吆喝兩聲,悠悠閒閒向西市方向走去。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1 12:50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東宮案(二)


    黑骷髏酒肆一般是通宵營業,雖然按規定不准,但好客商們總是在夜深時從後門悄悄溜入,塞足了銀子,西市市署的官員們也當視而不見,聽之任之。

    但今天,黑骷髏酒肆卻在天尚大亮時便早早打了佯,門上貼了告示,店內鼠輩橫行,要清理一夜,聽似荒唐,但老客們都知道所言是實,酒肆的鼠輩甚至比西市的稅監還要讓人不勝煩擾。

    老貨郎慢慢從遠處走來,行至酒肆後門,習慣性左右張望一番,一閃身進了酒肆,他取下斗笠,精瘦的臉上笑容消失,向幾個夥計微微點頭道:「請轉告大人,我有情況稟報。」

    他口中的大人自然就是李清,此刻,李清正在聆聽另一個賣油郎的稟報,柳績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進了著作郎王曾的府裡。

    柳績要誣告杜有鄰勾結太子支持者謀反,也只是李清的猜測,他需要進一步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推斷正確,骷髏沒有讓他失望,建立起來的商業情報機構運作效力極高,很快便找到了楊釗和柳績,目睹他倆一起進了皇城,隨後又各奔東西。

    在李清面前擺著一份名單,都是太子黨的成員,這份名單是骷髏給他的,在很多酒樓上都有人在暗中兜售,一百五十文一份,太子黨、相國黨都有,每個人職務品階、功名出身、妻黨背景都一一標注。在這份名單最後一個,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李清、太子舍人,後面還有一行小註解:商人出身、無功名、曾任義賓縣主簿、妻小戶人家。

    「自己就這麼菜嗎?數百人中居然排最後一個。」李清苦笑一聲,據說前一版壓根就沒有自己的名字,雖然心中失落,但眼前之事卻迫在眉睫,不容他分神。

    「王曾?」李清在名單的第二行找到了王曾的名字。他記得李靜忠給自己說過,這個王曾官職不高,僅任從五品的著作郎,掌一個清水衙門,但其人是關隴望族出身,在學術:|文、祭文都由他掌撰,可謂太子黨的文膽,如果杜有鄰案擴大,這個王曾也定是李林甫下手對象,李清默默在王曾的名字下劃了一條紅線,彷彿後世某種佈告上的標識。

    門輕輕敲了敲,骷髏在門外道:「大人,邵天行來了,有楊釗的消息。」

    「快快讓他進來!」李清當然記得這個邵天行,自己當主簿時替自己處理公文的槍手。一個書法好、精算計的老吏,十分能幹。前不久剛從義賓趕來。

    「大人,好久不見。」

    邵天行有些激動。自那個馬縣令死後,朝廷又從山南道調來一名老縣丞任義賓縣令,雖然沒有前任那樣貪,但抓權卻毫不含糊,所有衙役、六曹都由他自己帶來,邵天行也就失了業,他聽說那些進京老弟兄們待遇豐厚,幾乎人人都在老家買了田、也造了新房。便也動心尋了過來。

    「咱們是好久不見了,來!快進來坐下。」

    李清笑著將他拉進來坐下。打量他一下,見他精明幹練,眼裡充滿了熱忱與忠誠,便感慨道:「讓你做夥計實在是屈才了,等一會兒我就去給張奕溟說說,你去做我商行的總帳房,好了,現在你告訴我,楊釗那邊有什麼消息?」

    邵天行見李清念舊,心中感動,便點了點頭道:「楊釗去了李相國的府邸,我在外等了半天,都不見他出來,怕大人心急,便先趕回來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楊釗去找了李林甫,李清輕輕歎了口氣,既然李林甫插手,看來太子這一關難過了,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他迅速思索著自己與此事的關係,己脫身的好機會,但從長遠看,太子若倒,自己這個沾染上太子黨色彩的太子舍人最終也會被牽連,章仇兼瓊、鮮於仲苦笑一下,自己並不想加入什麼太子黨,可看眼前的勢態,自己倒真的像是太子黨一員了。

    他又拾起面前這份印刷粗劣的太子黨名錄,望著自己排在最後的名字,眼中浮現出一絲嘲諷笑容,他自言自語道:「既然我也是太子黨,那就讓我這個排位最末之人來救你一次吧!」

    .

    高力士的府邸在緊靠皇城太平坊,與歷來的宦官不同,高力士也有自己妻子兒女,他的妻子呂氏是他少年顛沛流離時的患難之交,兒子為大哥之子,過繼給的待遇,天寶元年,封高力士為冠軍大將軍、右監門衛大將軍、進封渤海郡公,但高力士為官謹慎,他權力滔天卻知深得李隆基歡心,也更加信任於他,在細節方面,他家教極嚴,從未聽說有家人仗勢欺人一事,他家資巨富卻不張揚,妻子呂氏出身貧寒,常周濟周圍的窮人,名聲極好。

    昨日高力士抱病進宮操勞,從李林甫府上返家後終於撐不住,病倒了,為防止邊令誠再度搶他的權,他便事先安排了另一個心腹太監魚朝恩來暫替自己當值,魚朝恩精明幹練,他也放心得下。

    房間裡很安靜,藥香瀰漫,幾縷明光從窗格空隙處射入,光線裡漂浮著細細的塵埃,房內佈置簡潔,一床、一櫥、一桌,幾把椅子擺放整齊,桌上花瓶裡一束新帳裡,高力士半躺在床上,頭髮蓬鬆,面色蒼白憔悴,顯得老態畢露,他結髮妻子正坐在床邊,小心翼翼給他喂湯給丈夫嘀咕著什麼,想必也是家裡、街坊的芝麻小事,高力士隨口應和,此刻,他已忘掉了朝堂的凶險,靜靜享受這難得的半日浮閒。

    喝下一口湯藥,高力士忽然覺得鼻孔有點癢,他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噴嚏,對老妻笑道:「定是有人不想讓我安身,牽記著我。」

    話音剛落,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而近,高力士一呆,不由歎道:「身居鬧市,果然不能安心啊!」

    「或許是皇上派人來看你了。」

    呂氏放下湯碗,迎了出去,只到門口便見大管家拿一張

    見到她便低聲道:「我說老爺生病不見人,他則說拿爺看一看,老爺一定會見的。」

    他聲音雖小,屋內的高力士卻聽見了,不由詫異道:「誰說我一定會見,這麼自信?」

    呂氏接過拜貼,歎了一口氣,進屋遞給了他,這是一張清新淡雅的貼子,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一張硬白紙宛如白雲浮塵,上面只有剛拔遒勁、筆力直透紙背的四個字,『寧靜致遠』。

    「好字!」高力士暗暗讚了一聲,打開貼子,只見裡面寫著:『晚輩李清謹祝高大將軍病體早愈。』

    『李清』,高力士眼前頓時浮現出李隆基看見這個名字時臉上會心的笑意,點了點頭,便對管家道:「請他到小客堂稍候,要用心招待了。」

    大管家領著李清轉了幾個彎,沿著一條長長的迴廊走到盡頭,指了一間小屋道:「老爺請你在這裡稍等!」猶豫一下,大管家又低聲道:「李將軍,多謝了。」

    李清含笑向他點點頭,舉步踏進屋內,一路所見,高力士的府邸佈置精巧而樸素,這間客房也幽靜簡約,正面牆上懸掛一橫條幅,上書四個字:抱殘守缺,下面是棋,下首一童子低眉順眼,跪舉茶盤,再看兩邊牆上字畫處處顯示主人的謙虛。屋子裡桌椅也比較陳舊,似乎用了幾十年,李清暗暗點頭,以物推人,可見此人小心謹慎,為官意不在奢。

    小丫鬟用上等官窯給李清獻了茶,又上了幾盤細點,只說老爺正在更衣。即刻便他思索良久,已經有了定計,雖然此東宮案涉及太子本人。但此時找太子已毫無意義,且不說時間上來不及,將杜有鄰雪藏嗎?更說明他心中有鬼,李亨此時就是一條案板上的魚,任李林甫宰割,而唯一能救他的,就是李隆基的態度,還是便是高力士的維護。

    對於高力士。李清已經不相信後世那些影視劇中的醜化,此人能在風波險惡的唐宮中平安度過一生。而且位高權重也不受君王猜忌,然有他過人之處。他絕不相信高力士會和李林甫結黨同盟,說得直白一點,李林甫還不夠資格,只有超然在上,才會為各派拉攏吹捧,也才不會被李隆基所忌,高力士自然比他李清更要明白這一點。

    「既希望老夫病體早愈,卻又不讓老夫臥床休息。李將軍說說看,這是那門子道理?」

    李清驀然轉身。只見一身青衣小帽高力士緩緩走來,兩名小童左右扶持,他臉色焦黃,兩眼無精打采,李清急忙躬身施禮,歉然道:「是李清唐突了,誤了阿翁的休息。」

    高力士擺擺手,走進屋子吃力坐下,笑一笑對李清道:「我倒喜歡你稱我為大將軍,阿翁被人叫久了,心也疲了,看你拜貼上稱我為大將軍,讓人不由耳目一新,感覺不錯。」

    李清初見高力士,總抱有太監誤國的成見,初見、二見、直到今天,他才慢慢感受到此人委實不錯,沒有想像中太監的傲慢和變態,也不擺上位者的架子,當然這也和李隆基看重自己有關,但不管怎樣,這份隨和、親切的態度,就讓人心情輕鬆,包括李林甫,和他談話也不感到壓力,或許這就是位高者境界。

    李清輕輕將茶杯放下,對高力士誠懇道:「李清雖然職位低微,但位卑不敢忘憂國,在南詔,我為了國家的利益竭盡全力,將來我還想去西域,也是想為我大唐百姓的安居盡自己的一份力,這些是我肺腑之言,不知大將軍可理解。」

    「位卑不敢忘憂國,說得好!」高力士看了一眼李清,緩緩道:「不僅是位卑,位高者更是心憂天下,皇上登基四十餘年,哪一天不在闡心竭慮中度過,我大唐千千萬萬士子,哪一個不是想建立功業、報效國家,李將軍報國之心老夫當然理解。」

    說到此,高力士淡淡笑道:「但我也知道,李將軍是有雄心壯志之人,決不會僅僅滿足於位卑憂國,更不會淡然於山林,與世無爭,我說得可對?」

    李清起身向他長施一禮,肅然道:「水至清則無魚,李清名字中雖帶個『清』字,胸中卻有大魚千條,我今天來拜望大將軍,就是希望大將軍將來能提攜我一把,知遇之恩,在下莫齒難忘。」

    高力士驚詫看著他,向自己請求提攜之人不計其數,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坦率直接的,一轉念,他便明白過來,李清此舉不過是在補應做而未做的功課罷了,未經自己點頭便得了聖眷,又有幾人能長久的?

    「看來此人也是個明白人,著實可以栽培一番」

    想到此,他點點頭笑道:「由此可見李將軍乃坦誠之人,不虛偽、不矯情,不過老夫是沒什麼可提攜的,關鍵是李將軍自己要做出政績來。」

    說完,他端茶杯,表示了一個送客之意,李清微微一笑,從懷裡慢慢摸出一折本子,放在桌上,「這是今天早上我親眼目睹的一些事情,大將軍若有空,不妨看一看。」

    說完,他拱拱手告辭而去,高力士望著他的背影消失,這才取過折子,式樣和格式都是正式上奏皇上標準折子,請自己看,無非是說得好聽點罷了,他笑了笑,隨手打開,匆匆掃了一眼,漸漸,他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眉頭皺成一團,楊釗最後進了李林甫府邸。

    他長長吸了口氣,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他,一樁東宮大案眼看就要發生,高力士背著手,低頭在房裡來回走了幾圈,猛然,他抓起折子高聲命道:「來人!速替我備車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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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東宮案(三)


    陰霾一般迫近,濃重起來,彷彿霧色隨著黑暗同時從升起,甚至從高處流下來,四周的一切很快黑暗起來,寂靜起來,只有流浪犬在低低嗷叫,一隻黑色野貓迅速穿過街道,眼睛裡閃爍著綠光,悄然無聲沿著高大的興化坊的城牆快速奔跑,很快便消失夜霧之中。

    就在野貓消失的暮色裡遠遠傳來大隊人馬急促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很快,一隊數百人的士兵和衙役從夜霧裡現身,個個全副武裝、目光冷漠,直向興化坊內杜有鄰的府上撲去。

    與此同時,同樣是興化坊另一端,一百多個士兵撞開了柳績的府門,一陣雞飛狗跳,士兵們拖出一臉死灰的柳績,任由他家人追趕哭喊,

    士兵狂奔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驚破了興化坊的夜,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隨即又全部黑了下來,只有在窗縫和門縫中露出無數雙驚恐的眼睛向外偷偷張望。

    杜有鄰與柳績被直接帶到了大理寺的大獄裡分別關押,杜有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勃然大怒,一面嘶聲叫喊,一面拚命掙扎,用太子,甚至用皇上來威脅抓捕他的士兵,但無濟於事,『匡當』一聲巨響,將他關進了黑暗無邊、彷彿隔絕人世的深牢裡。

    但柳績卻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他的衝動造成,悔恨象鋪天蓋的蝗蟲向他襲來。啃噬他心、他的皮肉、他的一切知覺,最後只剩下一個意識在黑牢裡孤零零飲泣,還是悔恨。

    牢房裡瀰漫著皮肉腐爛的臭味,四周不時傳來簌簌的低竄聲,讓人恐懼的不是腐臭之源,也不是低竄之物,而是他什麼也看不見,柳績恐懼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一夜、還是一百年,柳績坐在一個角落裡,背緊靠著冷冰冰的石壁,石壁上潮濕已經浸透了他的衣服,但他卻不肯離開這唯一依靠,忽然。在寂靜的牢裡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敲打著他的心臟,讓耳朵發痛。

    『嘩啦』一陣鐵鏈聲響,牢房的門被『吱吱嘎嘎』拉開了,一片暗淡的光射進來,隨即走進一個黑影,柳績猛撲了上去,抓住鐵柵欄嘶聲喊叫,「我弄錯了!那封信是我喝醉酒寫。當不得真,我不告!我誰也不告了。」

    那黑影一言不發。只隔著粗大的鐵柵欄看了他半天,終於開口道:「柳績。你只有兩條路可走!」

    聲音冰冷,沒有半點情感,『兩條路』,三個字如三把刀插進了柳績的胸膛,他霍倒退兩步,眼睛死死盯著黑影,咬牙切齒道:「楊釗!你這狗賊,我上你的當了。」

    這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掉進了楊釗挖的一個陷阱。他被利用了,而他那封信將成為腥風血雨的開始,不用說,一條路必然是跟他們合作,而另一條路.法,他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道殘酷的笑容,緊繃的嘴唇裡迸出一個字:『死!』

    「柳績,上面命令你將告密狀再重譽一遍,將這些名字加進去!」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片,淡淡笑道:「我就在這裡等著,一個時辰內必須寫好,寫不好,就殺你一個兒子。」

    .

    漫漫的黑夜終於過去,長安被白色霧靄擁抱著,在霧靄的上方,晴朗天空一片蔚藍,圓球狀的太陽就像深紅色的空心大浮標,在乳白色的霧海海面上蕩漾。

    「老爺,有客人找!」

    一大清早,李清就被外面的宋妹的叫醒了,他神清氣爽,剛要翻身起來,卻忽然想起身邊的妻子,急風立刻變成了細雨,輕手躡腳從床上爬起,生怕驚動了她的睡眠,簾兒保胎正在要緊時,尚不能行房,至於李清為何能神清氣爽,夫妻之密,那就不足給外人道了。

    儘管李清動作輕微,還是將簾兒驚醒了,她微微支起身子,神態庸懶,臉上還流溢著昨晚的羞澀,「李郎,不再睡一會兒嗎?」

    「快躺下!快躺下!你一點也動不得。」

    李清象哄孩子似,將簾兒輕輕扶躺下,「好像有人找我,我出去看看!」

    李清親了一下簾兒的臉,穿上鞋,幾步跨出門去,「是什麼人找我?」

    「我不認識,是一個官老爺,後面還跟著幾個公人。」

    「公人?」李清忽然想起一件事,「難道是那個鮮於復禮真把自己告了,衙役來抓人不成?」

    小雨本人沒有賣身契,但她父母卻有,按大唐律例,奴隸生的孩子也歸主人所有,此事李清當初記得,但從成都直接便去了義賓,忙碌得一天也沒稍停,他也漸漸將此事忘了,但沒想到今天卻將此老帳翻了出來,他已經遣人去成都找鮮於仲通,一定要在娶小雨之前將此事辦妥。

    走進客堂,李清一陣驚喜,所來之人不是什麼抓他的衙役,而是穿著官服的崔翹,正背著手在房裡來回踱步,門口站的幾個公人也是大理寺的衙役。

    「世叔怎麼不去上朝,不怕吏部考缺嗎?」

    崔翹面色凝重,他對幾個公人道:「你們看著,誰也不許進來。」

    隨即,他拉著李清的手走到裡面,壓低聲音道:「昨晚出了大事了!

    不用說,李清也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心中冷笑一聲,不露聲色道:「什麼事?」

    崔翹見他面色平靜,也微微有些詫異,但此刻他也無暇多想,急道:「昨晚約一更時分,李林甫派人將東宮善贊大夫杜有鄰和他的女婿柳績同時抓到了大理寺,聽說是被安上了謀逆之罪,如此一來,恐怕太子危險了。」

    崔翹從懷中取出一份書簡,悄悄遞給李清道:「這裡昨晚上我的一個心腹給那柳績磨墨時強記下來的一份名單,你替我馬上轉交給太子,我不能久呆,得趕緊走!」

    說完,他將書簡塞給李清,轉身便走,到門口他忽然像想起什麼,歎了口氣對李清道:「我只希望你記住一點,將來不管我站在什麼立場,我們翁婿之情永遠不會變,簾兒就請你多照顧她了。」

    他搖了搖頭,叫上幾個公人快速離去,李清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才打開書簡,裡面約抄錄了十幾個人的名單,頂頭第一個霍然就是刑部尚書韋堅,排第二的,是河西節度使王忠嗣,第三是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昨天李清用紅筆畫上的王曾也在其中。

    李清拿著名單一陣苦笑,這給太子又有什麼意義呢?若真有謀逆,可以及時銷毀證據,但本身就是誣告,通知了又如何?早一點做準備吧!」

    他也無暇回內院,走到大門口對老余道:「你等會兒去給夫人說一聲,我有急事出去一趟,中午或許能趕回來吃飯。」

    說罷,他翻身上馬,往東宮方向馳去,

    有朝會,太子在東宮明德殿處理公務,但李清找的卻本人,明德殿有書記官記錄,他開不了口,只能先找李靜忠,再由李靜忠轉達,今天東宮值勤的正好就是他的舊部,現在侍衛長已由李虎槍擔任,再一次見到李清,眾人雖不敢隨意移位,但目光裡都充滿了喜悅與激動,早有人進去替他稟報,不一會兒,李靜忠便聞訊匆匆趕來,老遠便笑道:「李將軍高昇了,咱家還以為李將軍不屑再來找我呢!」

    李清微微一笑,向他拱拱手道:「怎麼會!李清前日剛回長安,李公公便是我第一個來拜訪的舊人。」

    說罷,他又從隨身皮囊中摸出一瓶藥,遞給李靜忠道:「這是上次公公想要的藥,我專程從南詔帶來。」

    李靜忠一呆,自己幾時問他要過什麼藥,但只一轉念他便明白過來,這裡面必然是好東西,趕忙慌不迭接過,瓶中沉甸甸的,他心中頓時樂開了花,連連笑道:「李將軍第一個就來拜訪我,還記得給我送藥,咱家實在榮幸之至,不如進去坐一坐,咱家也好奉杯茶。」

    李清點點頭,「那就打擾公公了!」

    李靜忠與高力士不同,他在外沒有府邸,就住在東宮內,他是李亨的貼身太監兼大管家,待遇也最高,在東宮外圍建築群裡有自己一個獨院,十幾間屋子。還有幾個宮女專門服侍,進了客堂,李清掃了一圈,房間內佈置得金壁輝煌,極為考究,琉璃瓶中插著仿真玉樹瓊枝,檀木桌上擺著幾隻水晶盆,盛滿胡瓜香果。正面牆上掛一副長安盛世圖,就連裱畫用的框,也貼滿金箔,比起高力士的清淡,李靜忠的房內更多了幾分爆暴戶的庸俗

    「李將軍來找咱家可有什麼事?」

    關上門,李靜忠笑容消失。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李公公果然是聰明人,是有關太子之事,請你轉達。」

    於是,李清便將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向李靜忠訴說一遍,最後取出崔翹的冊子遞過去道:「這是大理寺卿崔大人給太子殿下的,也就是今回李林甫欲收拾之人。」

    李靜忠專注聽著,他眼神越來越震驚,從去年至今,太子被李林甫步步緊逼,幾乎一天也沒消停過。先是柳升坐贓案,京兆尹韓朝宗被貶。李適之被罷相,好容易出個海家走私案扳回了局面。解決南詔問題,還使太子微微佔優,但一轉眼又出來個杜有鄰案,他是太子的岳丈,情況又要比柳升坐贓案嚴重得多。

    「不行!此事得立刻報告太子。」

    想到此,李靜忠急忙道:「李將軍請稍坐,我去給太子說一聲,若有必要。太子還會召見你。」

    他也不等李清回答是否願意,一轉身便急急慌慌跑了。既然人已在東宮,李清知道太子見他是必然,雖然彼此有些尷尬,但醜媳婦早晚還得見公婆。

    果然,不一會兒,李靜忠的腳步聲再次在院子裡響起,他推開門,向李清招了招手,低聲道:「李將軍請隨我來,太子殿下要見你。」

    .

    還沒走到太子的寢宮,便聽見幾聲清脆的碎裂聲,不用說,一定是李亨在摔杯子了,看來李亨也是剛剛從自己口中知道此事,他也不禁為太子黨的情報體系落後而擔憂,從二人被抓已經過了五、六個時辰,這段時間內居然沒有任何人得到消息嗎?若是李林甫,早就佈置完了對應之策,可見李亨確實不是李林甫對手啊!

    走進寢宮,李清再一次見到了曾和他翻臉,將他趕出東宮、趕出居所的太子李亨,只見他面色慘白,兩隻眼睛半閉著,渾身彷彿充滿了疲憊,他手按著頭,正頹然無力坐在寬椅中,上,幾個小太監手忙腳亂收拾著碎瓷片。

    李清上前兩步,左膝跪向李亨行個軍禮道:「李清參見太子殿下!」

    聽到李清的聲音,李亨抬起疲憊的眼睛,聲音嘶啞道:「免禮了!快快請坐。」

    他歎了口氣,勉強打起精神笑道:「你回來後,怎麼現在才來看我?」

    李清剛剛坐下,見李亨如此問,又趕忙站起來歉然道:「內子身子不好,需要照顧她,所以不及來拜見殿下,請殿下恕罪。」

    李亨點了點頭,「說說罷了!你妻子的情況王妃已經告訴我了,聽說是學騎馬摔下來,以後可要當心啊!」

    「多謝王妃在微臣不在之時替微臣照顧家人,李清心中感激不盡!」

    李亨笑了笑,擺擺手示意坐下,「我昨日上午進宮參見皇上,建議任命你為太子左衛將軍,但皇上卻不同意,聽他口氣是要將你外放,可是你自己提出的?」

    「是!是為臣提出去西域建功立業,畢竟微臣資歷太淺,久留京中恐怕會招人非議。」

    這時,寢宮內人陸陸續續退下,只剩李清和太子李亨,李亨向李靜忠使了個眼色,李靜忠會意,將寢宮門慢慢關上,房間內的光線便立刻暗淡下來。寢宮內很安靜,兩人都沒有說話,李亨目光閃爍不定,他似乎在想什麼,但又不時抬頭注視著李清,最後,他終於低聲道:「這件事是你最先發現,想必你也思考過,卻不知你可有什麼對策?」

    此事李清早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便坦言道:「此事我建議太子殿下先找皇上述說,無論如何,當面將事情說清,總比掖著藏著,再彼此懷疑猜忌要好得多,我想皇上也不是糊塗人,或許他會利用這件事做些文章,但只要彼此消除戒心,最起碼殿下的太子之位不會丟。」

    李清的建議正合李亨的心,他也是抱著這個想法,只要能保住他太子之位,其他的屬下會怎樣一個下場,他已經不關心了,他面色沉重,不禁長歎一聲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我現在最擔心就是皇上不肯見我!」

    他話音剛落,門忽然被推開了,李靜忠連滾帶爬跑進來大聲叫道:「殿下,聖旨到,皇上召殿下火速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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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章 東宮案(四)


    在李隆基的記憶裡,和太子單獨相處的日子屈指可數,甚至天寶二年以來,兩父子這樣面對面的談話,沒有其他人在場,還是第一次,李隆基子嗣眾多,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他疼愛自己的每一個孩子,但也和歷朝歷代所有的君王一樣,這種疼愛卻有條底線,那就是君權,不容任何人挑戰的君權。

    開元二十五年,李隆基欲廢太子立新,便暗使李林甫構陷太子失德,李瑛惶惶之下,便生了謀逆之心,欲趁李隆基生病之機行宮廷政變,卻中了武惠妃之計,李隆基遂高舉屠刀殺了李瑛兄弟三人,以儆其他子女。

    事隔八年,又一起東宮案推到了李隆基的面前,他在昨天已經通過高力士得到李清的奏折,也派人去核實了奏折的內容,完全屬實,不過是翁婿矛盾激化後的誣告,但對李隆基來說,他關注的並不是這個案子本身,而是這個案子背後隱藏的東西,太子是不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帝位已經成為李隆基人生的一部分,正如老人比年輕人更怕死一般,他當了三十三年的皇帝,卻比任何時候更關心帝位的長久,在他看來,太子做久了,定會不耐,從而生出異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定期更換太子,讓每一任太子都戰戰兢兢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但更換太子的代價也顯而易見,輕則罷相換後。重則動搖國體,這也使李隴基在開元二十五年換掉太子李瑛後,不得不慎重對待,小心平衡這一對利弊孿生兄弟。

    李亨已經做了八年太子,到目前為止,李隆基對他喜憂參半,喜是他低調行事、不張揚、細心揣摩自己的眼色和臉色,憂是李亨能力平庸、性情淡寡。恐怕無法延續大唐的盛世,好在他給自己生了一個仁孝溫恭、動必有禮的皇長孫,又讓他看到了大唐的未來,幾經考慮,李隆基最終決定再放李亨一次,不過尚需借此事好好敲他一敲。

    「聽說你前天狠狠責打了俶兒。到現在他還起不了床,這是為何?」

    李亨並不知道李清已經在昨日便通過高力士給父皇上了折子,還當是李林甫的誣告狀已經轉到了父皇手中,所以父皇才召見自己。

    他一路而來已經想好了說辭,一切都是手下人擅自所為,他深居東宮,從不和外戚往來,所以這次所發生事件的前因後果他都不知情,無論是誰都和他毫無半點關係。

    不料父皇並沒有提此事,而是問自己為何要責打俶兒。這既在情理之中,可又出乎他的意料。

    「難道父皇還不知道此事?不可能!」

    李亨立刻否定自己猜想,崔翹給來的信上已經說了。柳績的重新寫的狀紙天亮前便被人從大理寺拿走,以李林甫做事的風格,他必然不會親自出頭,而是假手於人,剛才聽太監說御史中丞王:}必就是為此事而來,想到此,李亨的眼睛微微一瞥。看見父皇御案上放著一本厚厚的折子,他的心立刻狂跳起來。憑他的直覺,這本折子一定就是杜有鄰案的報告。

    但父皇還在等自己的答覆,李亨不及細想,連忙道:「俶兒平時疏於管教,前日與相國之子爭論,他竟說出市井小人之污言,兒臣一時激憤,便重打了他,此事是兒臣素日管教不力,請父皇責罰!」

    李隆基淡淡一笑,隨手從左上角的一堆奏折中抽出其中一本,「此事朕也是剛剛知曉,你責打自己的兒子朕也無話可說,但你事情做得不圓滿,朕卻要罰你!」

    李亨連忙站起來,低頭應道:「兒臣願受罰!」

    「願受罰!」李隆基冷笑了一聲,「你連朕為何要罰你都不清楚,便坦然接受,你倒是耳順得很啊!」

    李亨聽出父親語氣中的不悅,心中頓時忐忑不安,額頭上滲出了晶晶的亮色,「父為子綱、君為臣綱,此乃天經義,所以兒臣不敢多問,父皇要罰我總歸是對,兒臣想,父皇罰完我後或許會說原由,若不說,兒臣也心甘情願接受,毫無怨言。」

    李隆基盯著他望了半天,最後方冷冷道:「俶兒八歲便離開你住進百孫院,他的學問、做人都由師傅教導,現在尚不到弱冠之年,他一言一行都應由他師傅負責,現在他既然出言不遜,你卻只責他而不追究他師傅的責任,是否本末倒置?」

    李亨抹了一把額頭上汗,惶恐道:「是兒臣考慮不周,兒臣這就去責罰他的師傅!」

    「不必了!」

    李隆基拉長了臉微微怒道:「朕已經下旨,將他的師傅孫延年杖斃!你現在回去,給朕請最好的醫生,將朕的孫兒兩天內治好,若治不好的話,哼!朕也要將你打得下不了床。」

    「是!兒臣現在就去找張御醫。」李亨見父皇動怒,嚇得連忙要告退去尋御醫,但李隆基卻眼一挑,陰森森盯著他道:「朕讓你走了嗎?」

    汗水已經濕透了李亨的內衣,連他鼻尖上也掛了一顆豆大的汗珠,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再動,手和嘴唇都在瑟瑟發抖,他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腳尖,大腦裡一片茫然。

    「朕來問你,那李清可來找過你?」

    李亨心中一寒,最害怕事情終於來了,他已經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只機械點了點頭,李隆基也明顯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恐懼,不禁瞥了他一眼,暗暗忖道:「這是自己的兒子嗎?在他身上看不見自己的半點影子,自己當年是何等英武果斷,力挽狂瀾,而眼前的這個太子,懦弱、膽小,竟被一個幼稚的誣告嚇成這樣,假如哪天吐蕃人打來,他又會不會棄長安而逃呢?」

    他心中失望歎了口氣,「可話又說回來,他倘若真像自己當年一般,自己還能再容他嗎?」道:「那個李清是個可造就之材,他對你一片忠心,朕把他還給你,你若再把他趕出東宮,就再沒有第三次了。」

    聽父皇的語氣放緩,而且提到李清也只是要求自己用他,和杜有鄰案無關,李亨的恐懼之心也就隨之減弱,手足也開始回暖,他先伸手擦去鼻尖和額頭上的汗珠,才小心翼翼答道:「這個李清兒臣也認為他是個人才,將來一定會好好待他,昨日父皇說要將他派到西域去,兒臣回去查了查,似乎只有沙州(今敦煌)都督一職尚缺,難道父皇的意思是.

    李隆基徐徐點了點頭,「不錯!就是沙州,此事暫不要對他說,朕還需和相國商量一下他的另外一個安排。」

    說罷,李隆基看了看李亨,「現在你可以退下了,趕緊去將朕的孫兒治好傷,以後不准你再打他,否則,休怪朕對你不客氣!」

    李亨諾諾而退,出了紫宸殿,他仰望天空,他從來沒有

    光像今天這樣燦爛,蔚藍的天空彷彿像水洗過一般,帶一絲雜質。

    「那個李清是個可造就之材.再沒有第三次了!」子之位這一次終於保住了,他幾乎要仰天大笑,忽然,他若有所感,急忙回頭望去,卻見高力士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微笑著向自己點了點頭,李亨心中明白,向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略略一拱手,便大步離去,

    御書房內,李隆基打開王:|+筆將韋堅、王忠嗣以及章仇兼瓊等人的名字都一一劃去,將高力士叫進來,把折子遞給他道:「這次不用你親自去,找一個人將此奏折交給李林甫,傳朕的口喻,此案關係重大,要他親自審理此案,不得隨意應付朕。」

    .

    且說李清從東宮出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想去一趟西市,可又想起自己說過回家吃午飯,西市就下午再去吧!

    霧氣已經完全消散,天空格外晴朗,空氣中已經洋溢著一絲夏天的感覺,長安的初夏即將來臨了,隨處可見柳絮在空中飛舞,一團團,逐隊成球,一陣東風吹過,好風憑借力,直送上青雲。

    來大唐一晃已經快四年了。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到今天才有時間和心情來好好觀察一下大唐天空,天空竟是如此廣大而遼闊,上面是一望無際的藍天,清澄得沒有一片雲,微風和緩吹拂他的臉,李清的心豁然開朗,那些輕的、重的哀愁,先前逐漸堆積在他心上的莫名煩惱。如今全飛走了,他張大雙臂,竟在朱雀大街上哈哈大笑,引來千百人矚目,他在盡情領略大唐的風情,在同一片藍天下。千百年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自信過。

    穿過一條小街,李清便看見了嗣寧王府圍牆,但在路邊卻似乎有許多人在駐足觀望,彷彿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他催馬快行,轉了個彎,卻見嗣寧王府的大門前,有數十個衙役在吵吵嚷嚷,絲毫不畏懼王府的威嚴,李清一眼便看見了在衙役的背後。有一個書生裝束的年輕人,探頭探腦。喊得最凶,卻正是鮮於復禮。

    「他真的將自己告了!」

    李清忽然有些動怒。鮮於仲通是怎樣管教自己兒子,虧自己還推薦他做南溪郡刺史,『難道自己真的太好說話了嗎?』

    他一聲冷笑,猛一揮馬鞭,馬臀上立刻現出一條血痕,戰馬吃痛,仰起前蹄長嘶一聲,便直向大門處衝去。一路嚇得行人左右躲避,只片刻。便衝到了大門前。

    大門處,數十名衙役執刀拿杖被阻攔在外,幾十名嗣寧王府的家人橫眉冷對,擁堵在門口與衙役對恃,李清老遠便聽見一女子的怒斥聲,「你們當這裡是土廟嗎?想闖便闖!我告訴你們,這裡是嗣寧王府,是堂堂宗正寺卿的府邸,在這裡,不管什麼人都是我嗣寧王府的人,要想進去抓人,去請聖旨來!」

    是平陽郡主李驚雁的聲音,自己去南詔後,她一直無微不至照顧著簾兒和小雨,今天又挺身而出,想不到她的一副冷態下,竟然還藏著這樣一份熱心,李清不由對她暗暗心生感激,拋開簾兒說的那件事,僅這份人情,自己將來也是要還的。

    帶衙役來抓人,是新任長安縣縣令崔光遠,他也是崔家嫡系,科班出身,原來也在劍南為官,去年原長安令柳升坐贓被杖斃後,崔家用了關係將他調到京城,來嗣寧王府抓人,是上面壓下來的,官場上大魚吃小魚,京兆府推給他,而他手下縣丞、縣尉都被抽去辦杜有鄰案了,崔光遠無蝦米可吃,只得硬著頭皮親自上門辦案,眼前之女面色冷若冰霜,平陽冷郡主,據說和當今皇上最寵愛的玉真公主私交甚好,他不敢招惹,只得低聲道:「下官只是辦案,請郡主原諒則個。」

    「你們要抓之人是我家人,與郡主無關。」

    李清放慢馬步,來到一眾衙役面前,他並不下馬,先向李驚雁做了手勢,讓她進去,一轉頭,他冷冷打量著崔光遠,見此人約三十餘歲,長得身量極高,但眉眼間卻有點眼熟,似曾見過,李清不由微微一愣,『縣令大人,我們見過嗎?」

    崔光遠見到李清,卻猛然吃了一驚,他得到的命令是嗣寧王賓客拐人奴僕,要他拿人犯歸案,但萬萬沒想到所要抓之人竟然是他,他確實見過李清,是當年在望江酒樓章仇兼瓊為父親做壽的宴會上,也就是那晚,李清的雪泥在成都一炮打紅,既認識李清,他自然也知道李清的份量,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可是拿到一個燙手的案子,搞不到這還涉及到朝廷黨派之爭,應該是這樣,否則一個小小的拐賣人口案,連京兆尹都還說是上面壓下來的。但事到如今,他卻不能輕言不幹,只得硬著頭皮對李清道:「在章仇大人家翁壽宴上,我與李將軍有過一面之緣。」

    他歎了一口氣,對李清歉然道:「下官只是奉命辦案,這位鮮於公子告李將軍拐走他家的奴僕,案子已經受理了,下官不敢動粗,只請李將軍能配合我們,還有那位小雨姑娘,一起去縣衙應堂。」

    說完,崔光遠一把將鮮於復禮揪出來,恨恨道:「他是鮮於仲通大人之子,就是他告了李將軍。」

    「鮮於仲通大人之子?」

    李清冷笑一聲,「此人我從不認識,我到覺得他像街頭痞流氓,像青樓的龜公小廝,縣令大人,他說他是鮮於仲通之子,你便相信了嗎?他若說他是皇室宗親,來告太子一狀,你是不是也要去東宮抓人?」

    「這.

    崔光遠語塞,這件案子是今天一早才壓下來的,他確實沒有來得及確認鮮於復禮的身份,竟一時說不話來。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鮮於公子是去年進士,吏部已有備案,即將授官,怎麼可能是假冒?」

    李清和崔光遠同時回頭,只見一頂官轎停在二十步外,轎簾一掀,從裡面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臉龐削瘦,面色蒼白如紙,眼睛裡流露出一股子陰戾,他正是李林甫的急先鋒,御史中丞兼京兆少尹王:剛剛被李林甫派來盯住此案,惟恐崔光遠不知情,放過了李清。

    李清一見此人,立刻恍然大悟,難怪這個小案子連長安縣縣令都說是奉命辦案,上面壓下來的,上面是誰?自然就是李林甫了,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心中微微冷笑,「李相國,這一件小案就想搞掉我,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aa0120u 發表於 2008-10-2 11:5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東宮案(五)


    王珙的出現讓李驚雁吃了一驚,她聽父親說過,此人心狠手辣,是李林甫的第一得力幹將,被他參得家破人亡的大臣不計其數,手上血債纍纍,李驚雁不由向李清望去,心中著實為他擔心。

    李清卻向王珙拱手笑道:「王御史專程為此小事來找李清,是否有點大材小用了?」

    「李將軍此話繆誤,我身為京兆少尹,此案正是我的職權範圍。」

    王珙陰陰笑道:「雖然我與李將軍私交甚好,但公事歸公事,這位鮮於公子既然已經下了狀紙,還煩請李將軍以及小雨姑娘跟我們走一趟。」

    「跟你們走一趟?」

    李清冷笑一聲,向崔光遠一伸手道:「拿來!」

    崔光遠一愣,「李將軍想要什麼?」

    「既然這位鮮於公子口口聲聲說我愛妾是他的奴僕,那請把賣身契拿出來,把鮮於仲通委託此人為家主的證明拿出來,我倒要看看我明媒正娶的女人幾時又變成了鮮於家的奴隸!」

    說到此,李清的眼睛漸漸瞇起,斜睨著王珙,目光陰冷,從繃直的唇縫裡一字一句道:「如果拿不出的話,那就休怪我請皇上主持公道了!」

    崔光遠倒吸口冷氣,一回頭盯著鮮於復禮道:「把你的證據拿出來!」

    鮮於復禮心中忐忑不安。他已經發現了事情並不是那樣簡單,李銀信誓旦旦將陪他一起來,可到現在也沒有露面,他本想依靠李銀權勢達到目的,哪裡又有什麼賣身契,見崔光遠目光嚴厲,他的腿一陣哆嗦,結結巴巴道:「我、我未曾將它帶在身上?賣身契尚在老家。」

    「什麼!」

    崔光遠失聲叫了起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下一個大錯誤,此案壓根就不能受理,自己只想著上面施壓,糊里糊塗將案子接下,卻將自己架到了火上,一但事情鬧大。輕則是失職失察,重則是誣構朝廷命官。

    他不由回頭向王珙望去:「王大人,你看這....」

    王珙被李林甫派來,就是為了應付這個情況,如果他不來,崔光遠一定會道歉離去,使他們的計劃落空,為此,王珙早有對策,他微微一笑道:「崔大人,既然此案你已接下。就應按規矩來辦,或者是誤會。或者是這位鮮於公子誣告,但無論怎樣,都應到衙門裡去說,李將軍,你說是不是?」

    只要進了衙門,那就得按他的規矩辦,一百棍殺威棒先伺候了,再慢慢審。李清真拐了家奴,那就拿李清問罪;若是鮮於復禮誣告。那就追究鮮於仲通教子不嚴之罪;倘若過狠打出了人命,那就是崔光遠的責任了。

    李清在儀隴縣吃過一次虧,如何再肯上他這個當,略一沉吟便道:「且不論我的妻妾是否真為鮮於家奴,只是鮮於復禮並非鮮於家主,他無資格控訴此案,鮮於仲通大人正於來京路上,只要他來,不管此案是否成立,我都會配合衙門辦案,崔大人看這樣可好。」

    此要求合情合理,並無不當之處,若真像這樣做,此案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雙方皆大歡喜,崔光遠點點頭,正要就此下梯,不料王珙卻插口道:「這樣也行,但須委屈小雨姑娘,暫且到縣衙中住幾天。」

    「不行!」

    不等李清說話,李驚雁便搶先否定,小雨冰清玉潔,進了縣衙還有命嗎?她生怕李清糊塗,真的便答應了,一回頭緊緊盯著他眼睛道:「小雨妹妹身體柔弱,受不得委屈,怎能呆在那種地方,公子,你不能答應!」

    「大人,我也不告了,我要撤案!」

    王珙包藏的禍心連鮮於復禮也看出來了,他並非蠢人,小雨一旦進了縣衙,那後果他也清楚,便急忙舉手要求撤案。

    王珙卻狠狠瞪他一眼道:「想告就告,想撤就撤,天下哪有這等好事,你到一邊去,再多言便重打五十棍。」

    李清翻身下馬將鮮於復禮拉了過來,推到幾個家丁的後面,卻對王珙呵呵笑道:「想這一件小案卻讓王大人這樣重量級的人物費心勞神,讓李清實在不解,不如讓我問問他,他到底是怎麼告的狀,這中間究竟又發生了什麼,我想刑部尚書韋堅大人一定會感興趣的。」

    說完,他似笑非笑看著王珙的反應,李清的話正好戳中了他的要害,此案真若被韋堅抓住,首當其衝便是李銀,然後是便是他,本想打虎,不料卻被虎反噬,王珙的臉一陣陣發白,盯著李清一言不發。

    李清卻微微笑道:「王大人請轉告李相國,李清不日就要離開京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過去若有得罪之處,請他多多包涵,此事就此作罷,王大人看這樣可好?」

    這時,崔光遠也對王珙道:「既然鮮於復禮並不是鮮於府的家主,他也沒有證據,不如就暫停此案,王大人看這樣可好?」

    藉著崔光遠給的台階,王珙沉思片刻,忽然負手仰天一笑,「李將軍能在南詔立下大功,又得皇上欣賞,果然是名不虛傳,王珙佩服!佩服!」

    說完,他轉身大笑著離開,上了轎,竟不再管此事,逕直去了。

    崔光遠見他走了,也如釋重負,一揮手,命衙役帶上鮮於復禮回去消案,又向李清告了一聲罪,也隨即離去。

    李清一回身,家人都已經回去,只有李驚雁還在望著自己怔怔發呆,他聳聳肩,手一攤笑道:「小事一樁,郡主不用放在心上。」

    李驚雁忽然醒覺,一抹緋紅佈滿了臉龐,眼光慌亂迴避著他,低低聲:「 公子以後不要再叫我郡主。」

    此話一出口,她頓時羞不可抑,連頭也抬不起,丟下一句話,「我去看看小雨和簾兒姐。」便三步並做兩步,向簾兒的住處跑去。

    李清望著這朵白雲般的仙子從視野中消失,才苦笑一下,自言自語道:「簾兒姐,她這是什麼意思?」

    .

    且說王珙離開嗣寧王府,便直接去找李林甫匯報此事,此時,正值高力士派來的心腹太監魚朝恩在向李林甫轉告皇上的口喻,『案情重大,要嚴加查辦!』

    此時的魚朝恩才三十幾歲,口齒伶俐,做事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模樣兒也頗俊秀,對高力士忠心耿耿,高力士也將他當作自己的接班人,對他悉心培養,盡量給他提供機會接觸李隆基,有了機遇,再加上魚朝恩本人精明幹練,他也逐漸得到李隆基的賞識,一些重要或秘密的宣旨都交給他去辦。

    「相國大人,這是皇上的原話,咱家一個字不敢更改。」

    魚朝恩宣完皇上口喻,見權重如山的李相國俯首跪在自己面前,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胸中頓生一種笑傲天下之感,正如對女人的征服,需要的是性;那對男人的征服,需要的則是權,身體的殘疾讓魚朝恩對後一種征服猶為嚮往,他渴望獲得權力。以滿足自己征服慾望,但深沉的心機卻又讓他將這一份慾望藏在心底,他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只要學會等待與忍耐,權力之神就一定會向他張開臂膀。

    李林甫卻感受不到眼前這個小太監複雜的心思,他接過魚朝恩返還的奏折,打開後只略略掃了一眼,剛剛聽完口喻而極度興奮的心卻忽然冷了大半。那份名單中,前面重量級的人物全部被硃筆劃掉,李林甫當然懂得這是什麼意思,杜有鄰案依舊不變,可已經和太子無關了,皇上還是要放太子一馬。

    「魚公公請回復皇上。老臣一定會謹遵皇上口喻。」

    說罷,他強擠出一絲笑意,從懷裡掏出一塊西漢古玉,悄悄塞給魚朝恩道:「魚公公年輕有為,深得皇上信賴,將來前途無量,以後還請多多關照老夫,這塊古玉與魚公公氣質相配,正逢其主。」

    魚朝恩卻猶豫了一下,他想要嗎?他想要。可他最終決定不收,一塊玉最多不過千貫。但有機會給皇上說起此事,自己拒絕了宰相大人的賄賂。這樣留給皇上好印象,卻是萬貫也買不來的。

    「相國太客氣了,不過君子不奪人所好,這塊玉相國既然貼身收藏,便可知它對相國大人的重要,咱家能得相國一讚便已心滿意足,至於別的,咱家實不能要、不能要!」

    說完。他推掉李林甫的行賄,便慌慌張張跑了。

    李林甫卻詫異望著他的背影。不收錢物太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魚朝恩!』他將這個名字默默念了兩遍,牢記在腦海裡。

    打發走魚朝恩,李林甫神情蕭瑟回到內室,他的本意是一箭雙鵰,借此案廢掉太子李清,同時將韋堅、王嗣業等政敵幹掉,不料李隆基卻放過太子,也放過韋堅、王嗣業等人,卻還要自己繼續查,這樣一來,東宮案就變了味,成為李隆基清洗官場的一把刷子,而他李林甫則又變成一條咬人的狗。

    「這頭老狐狸啊!」

    李林甫長長歎了一聲,『嚴加查辦!』他又該從何查起。

    這時,司筆在門外稟報,王御史來了。

    『這麼快便好了嗎?』

    李林甫希望另一件事能給自己帶來一點安慰,可李清的手腕他知道一點,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看王珙處理此事的速度,他便猜到事情恐怕不順利。

    果然,王珙將此事匯報完後,李林甫也暗暗心驚,正如李清所說,這件事若告訴韋堅,那他的兒子必然會被牽連出來,自己一個考慮不周全,竟忘了世間凡事利弊參半,本來是利大於弊之事,卻被李清抓住要害,反而變成了弊大於利,『這又是一隻小狐狸!』李林甫頓時覺得頭疼不已。

    「剛才聽你說鮮於仲通很快便要進京了嗎?」

    王珙見相國憂心,心中也為自己辦事不力感到歉疚,急忙應道:「這是李清所說,屬下覺得恐怕是他的詐言。」

    李林甫卻搖了搖頭,「我想這恐怕這真的,李清既然知道自己有把柄在外,怎可能不急於將它消除掉,鮮於仲通剛被封為戎州都督,正好借此機會進京!」

    「依相國意思,那此事就真的算了嗎?」

    「不!」

    李林甫陰毒笑道:「現在那個鮮於復禮一定在長安縣衙消案,你火速去,找一個借口,重打他兩百大板,將他杖斃,鮮於仲通進京,他也有苦難言,但卻因李清而死,他又豈會跟李清善罷甘休,最後不也一樣達到我目的嗎?」

    王珙駭然嘆服,「高!相國實在是高!屬下自愧不如啊!」

    這也是一種高明馬屁,要訣不是說了什麼,而是他為真心歎服。

    李林甫笑而受領,想起杜有鄰案,便對他道:「辛苦你跑一趟,通知楊慎矜、吉溫他們今天晚上到我府上來吃頓便飯。」

    頓一頓,李林甫又道:「還有那楊釗也一起叫來!」

    待王珙走後,李林甫又打開皇上退下來的奏摺,細細推敲名單上的每一個人,他下意識提起筆,猶豫一下,還是在名單的最後添上了『李清』二個字。

    他碩大的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想到方上去,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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