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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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407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41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第一聲春雷

  日,鴻臚寺照會吐蕃特使達扎路恭,向他通報了大唐沙州都督的決定。

  李清被免職的消息象長了翅膀一般,瞬間傳遍朝野,又被消息靈通人士廣為宣揚,其震撼性更勝他升職之時。

  有人扼腕歎息,擔更多的卻是歡欣鼓舞,大呼蒼天有眼,一個無背景、無功名之人竟然能在短短一年內竄至從三品,實在讓太多人眼紅。

  楊國忠更是歡欣鼓舞,他從心底深恨李清的發達,自己是堂堂國舅,卻反不如一個外人升得快,尤其當他知道李清搶了戶部侍郎一職,這份嫉恨也就更加強烈。

  而現在,李清終於被罷免了,楊國忠恨不得衝到興慶宮前大喊幾聲,「皇上聖明啊!」

  『冬風得意馬蹄疾,』楊國忠渾身輕快在皇城中馳馬,他嘴裡哼著小曲,腦海卻在回味昨晚群芳苑頭牌段十娘的妙處。

  錢囊鼓了,他輕浮浪蕩的本質便暴露無疑,夜夜笙歌、驕奢無度,只恨不得見過去失去了遺憾都統統補回來。

  當然政績還是要的,但當他的第一份極具份量的彈劾奏章拋出後,卻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反彈,似乎一夜間,所有人都與他為敵,也虧得新投靠的趙岳及時出謀,讓他公開發表聲明,這彈劾他的聲音才漸漸平息,又有李林甫關照吏部,才讓他有驚無險度過此難。

  行至尚書省附近。只見前方一輛馬車從署衙拐出,正不急不緩與他同向行駛,楊果國忠認出那是左相陳希烈馬車,此刻他心情大好,急著要找人一同分享這份喜悅,而素恨李清的陳希烈無疑是一個知音。

  楊國忠催馬上前與馬車並駕齊驅,他側頭向車窗笑道:「左相在新年還來朝中,不愧是百官的楷模啊!」

  車簾拉起。露出一張陰沉的臉,但眼角的笑意尚未褪盡,可以想像他剛才在馬車裡是怎樣喜笑顏開,。

  「楊中丞可是去丈量土回來?」

  陳希烈冷冷譏諷道:「老夫的宅田多佔了鄰人兩分,楊中丞不妨將也將我放在奏折首位。」

  楊國忠不明白,明明自己只彈劾官商。為何竟帶出土問題,他雖不太懂政事,但也知土問題敏感,碰不得。

  當下他吶吶乾笑道:「左相說笑了,今日是下官當值,顧而來看看。」

  話題一轉,楊國忠又精神振奮,笑道:「左相可知李清之事?」

  原以為陳希烈定會與自己相視大笑,不料陳希烈雖恨李清,也不屑與楊國忠分享他內心的得意。在他看來,楊國忠是小人之心。幸災樂禍罷了,怎能和自己高雅情趣相提並論。自己麼,只是和李清有些政見不同,高深著呢!

  「楊中丞,豈不聞欲論人者,必先自論,同是一朝之臣,何必去落井下石。」

  他鄙夷搖了搖頭,「罷了。這是君子之言,與你說無用。

  車簾刷拉下,彷彿破產商人情婦的臉色,他不再理會楊國忠,催馬車加速,絕塵而去。

  楊國忠碰了個大釘子,不由狠狠盯著遠去馬車,『呸!』了一聲,罵道:「狗屁君子,偽君子!」

  他鬱悶掉轉馬頭,向自己的御史台而去,不料剛到署衙前,便見一群護衛簇擁著一輛馬車正要離去。

  楊國忠頓時慌了手腳,連聲大喊,「李相國,李相國留步!」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從馬上衝下來,一隻腳還掛在鐙裡,險些讓他摔了個大馬趴,李林甫聽見楊國忠的叫喊,便命馬車停下。

  雖是新年休假,但每個部寺都有人值日,李林甫是中書令右相,執政事筆,維繫朝廷的正常運作是他的職責,他每日巡視各部,今天到御史台,卻發現裡面只有幾個小官在聊天,御史中丞竟一個也沒有。

  李林甫見楊國忠上前,他臉色微沉,略略責備道:「楊中丞,你專司糾偏禮儀,按制應和本相一同巡視,可你非但不隨我糾察諸司,反而自己來晚,我聞你夜夜宿青樓,你需檢點才是,否則你有何臉面彈劾別人?」

  楊國忠滿頭大汗,連忙躬身解釋道:「屬下本來已經早到,但被左相叫住,故而來晚了,請相國恕罪!」

  「陳希烈麼?他找你做什麼?「

  楊國忠隨口應付,不料李林甫卻要追根問底,無奈,他只得答道:「是為李清被免職一事,聽說龍顏震怒,屬下和左相國都頗替他擔心。」

  李林甫微微一陣冷笑,「你們是幸災樂禍吧!」

  他暗暗歎息,李隆基罷免李清不過是為了敷衍吐蕃,給他們一個說法罷了,什麼私自出兵,沒有他李隆基默許,李清敢出兵嗎?什麼擅殺吐蕃贊普,赤德祖贊一死,恐怕李隆基最是開心。現在朝野上傳得沸沸揚揚,皆說他政治生命已經完結,竟無一人看出李清『留京候用』這四個字的含義。

  『看來這戶部始終是到不了自己手上』,李林甫不禁深深憂慮,雖然李清此時能量尚小,對他構不成威脅,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若任他坐大,自己早晚會死在他手上。

  但此時李林甫暫無暇顧及李清,韋堅和皇甫惟明才是他當務之急,這可是李隆基親自交代之事,眼看皇甫惟明已經述職結束,再過些日子他便回去了,得抓緊啊!

  李林甫望著楊國忠,知道他急於擺脫官商一案彈劾失敗不利,正焦急四處尋找功勞,此時不好好利用他,更待何時?。

  想到此,李林甫微微笑道:「今晚我有個家宴,楊中丞新年後尚未到我府上,不如一起來小飲幾杯,你看如何?」

  一句話提醒了楊國忠,他竟忘了給相國拜年,他不由狠狠一拍自己腦門,急忙躬身應道:「屬下今晚一定來!一定來!」

  可惜李林甫尚不知道董延光之事,若知道,他就會判斷出,皇甫惟明此時已是案板上的魚,他便也不急了。

  皇甫惟明此時真像一條置在案板上待宰的魚,惶惶不可終日,本來是半白的頭髮一夜之間變成雪白,自從王難得背叛,將他的私募軍帶走,他便知道大勢已去,這一切早在李隆基的掌控之中,從命李清為隴右副使時便開始了

  走,李隆基便插進了董延光,回去也是死路一條。

  他每天都坐在府上,只等待著軍隊上門來抄家抓人,但事情已經過了十日,李隆基依然沒有動靜,皇甫惟明本已絕望的心竟生出一絲僥倖來,有可能是李隆基抓不到他要謀逆的證據,想想也是這樣,王難得領兵卻不知令,而自己所下之令是拆成三份,缺一不可,其中最關鍵的一份手令已經回到自己手上,僅得到另外兩份手令是根本猜不出自己的真實用意。

  「難道真是這樣嗎?」

  案板上的魚死命掙扎了兩下,急切想跳回到水池中,不過他卻不知道,李隆基遲遲不宰他,不過是想用他為餌,釣出更大的魚罷了,他府宅周圍早已經佈滿了暗哨。

  這天一大早,門房便趕來報告:「老爺,門外那位李公公又來了,我告訴他老爺不在家,可他就是不肯走,現在還候在那裡,已經快半個時辰。」

  「李靜忠又來了!」皇甫惟明一下子跳了起來,這已經是李亨第三次派李靜忠來他府上了。

  「不要去管他,他愛站多久就站多久。」

  皇甫惟明三步並作兩步,搶先躲到書房去了,他不想讓李亨知道事情已經失敗,更不想再被他牽連,他猜得不錯,李靜忠確實是受太子之托來打探消息,這幾天,皇甫惟明彷彿失蹤了一般。音信皆無,太子李亨心急火燎,派人去咸陽和鳳翔也打探不出消息,華清宮那邊更是平靜如昔,二萬軍隊竟不知去向。

  李亨這下才害怕起來,他只希望是皇甫惟明是自己發現事態不對,主動撤走,這樣他便可以洗掉逼宮罪名。但希望並不代表現實,到底是怎麼回事,必須要找到皇甫惟明本人,可他既無口信,也無任何消息,和兩萬軍隊一起平空消失了。太子李亨陷入到深深的恐懼和擔憂之中、方寸大亂,他也由此漸漸失去了理智和分寸。

  午後,天空變得無聲無息,令人恐怖的寂靜,大片濃密的黑雲早先便橫在遙遠的天邊,像鉛色的幕布一樣,現在它開始擴大,而且出現在樹梢上,很快,整個長安城迅速陰暗下來。天空彷彿潑了墨汁一樣,這是夏日裡常見的大暴雨來臨前徵兆。可它在冬日裡出現,實在太不尋常了。

  只短短一刻鐘。天空便完全被黑暗吞噬了,李清站在窗前,凝望著這個不尋常的冬日,他彷彿已經聽到了遠方有隆隆雷聲,聲音越來越近,忽然,一道閃電將天邊的黑暗撕破,緊接著。頭頂上一聲天崩裂般的炸響,他的耳朵都似乎被震聾。

  「這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

  李琳走進房內。他也略略詫異道:「只是驚蟄還有幾天,春雷反倒先至了。」

  李清將窗戶關上,雷聲立刻便減弱了,他歉意笑了笑道:「到今天才給世叔拜年,實在是太晚了些。」

  「來了便好,先坐下說話。」李琳拉了兩把椅子,請李清坐下。

  他沉思一下道:「這次賢侄被免職,我也覺得其中頗為蹊蹺,賢侄不妨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重新返京了。」

  李清面容帶一絲苦笑,早知道沙州都督當不了半年,他又何苦讓簾兒去受那個顛簸之罪呢?難怪李隆基準他帶家屬走,他端起茶杯細細品了一口,又笑道:「世叔可瞭解皇上的佈局。」

  「最近廢太子之事撲朔迷離,有人說要廢,有人說只做做樣子,帝王心術,誰又能看得透?」

  停一停,李琳眼光忽然變得異常驚訝,「難道賢侄知道?」

  李清點了點頭,「知道談不上,只是略略猜到一二。」

  「那。

  李琳很想知道,在朝廷一次次權力變局中,只有料到先機,說白了,只有先猜到皇上的心思,仕途才可能平坦,但這種話又極為敏感,李清肯告訴他嗎?他目光遲疑而又滿含希望,緊緊盯著李清。

  李清卻淡淡一笑,他今天到李琳府上來一個目的,就是想讓他支持章仇兼瓊,昨日章仇兼瓊又來找他,很坦白告訴李清,皇上已經決定讓他進京,任門下侍中,也就是左相,現在陳希烈的位子,陳希烈則遷尚書左僕射,讓出門下省,而李清則任戶部右侍郎並判度支使(若不加實銜,侍郎也是有名無權)。

  李隆基的佈局已經很明顯了,就是用章仇兼瓊來牽制李林甫一黨獨大,他之所以用章仇兼瓊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資歷和能力,更重要是章仇兼瓊與太子李亨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能夠很容易接收太子黨舊人,再鏟掉皇甫惟明、韋堅等鐵桿,就算太子暫時不倒,他也完全被架空,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李隆基心機之深、手段之巧妙,實在讓李清歎為觀止,但他也隱隱猜出李隆基的另一層意思,讓章仇兼瓊來緩解越來越尖銳的土和財政矛盾,李清知道,這也是造成安史之亂根源,若想避免安史之亂,就必須迎難而上,盡最大的力量去緩解這兩個人人避之問題,『戶部右侍郎』這五個字的深刻含義,他又豈能不明白。

  「皇上要任命章仇兼瓊為左相,我為戶部右侍郎兼度支使,以平衡相國黨。」儘管他語氣輕描淡寫,但李琳還是被震驚了,這無疑是一個重大權力格局變化,章仇兼瓊為左相也就意味著一新黨派的興起,隨即會產生一系列的人事變動,那自己呢?自己又該站在哪一面?

  不等他說話,李清就彷彿看穿他的心思似的,隨即鄭重說道:「我來找世叔就是想請世叔也站到我們一邊。」

  李琳沉默不語,過了半晌,他才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女兒都跟你走了,我還有選擇嗎?」

  天空又一聲雷響,雨開始嘩嘩下了,帶著初春的寒意,洗盡冬日的最後一場殘雪,遠方霧茫茫一片,隨著第一聲春雷到來,天寶五年的春天開始走近,或許還有春寒料峭,但春意已經沛不可擋,它驚醒了萬物、催綠了大,昂首闊步走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4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四章 崔府請客

  至第二天清晨,濃墨一般的烏雲終於消散了,取而代色的天空;三滴一碗的大雨消失了,變成了針尖似細雨,細細密密,帶著一絲寒意,長安城內被洗宮殿還是簡陋的草屋,它都一樣的對待,粗黑瓦片和明晃的琉璃都籠罩在一片青色的煙霧之中。

  午後,一輛馬車穿過靖安坊,轉上了朱雀大街,李清閉目坐在馬車裡,身子隨著馬車而輕輕晃動,昨夜李琳的話彷彿還縈繞在耳邊:

  「想不到簾兒竟然是崔翹的女兒.是心中苦悶才說。」

  「你去看看他吧!我那妹子實在太凶悍,我也勸不了。

  「柳柳在去年十月已經和李銀成婚。」

  李林甫還是和崔家聯姻了,李清一陣歎息,他想到了崔光遠,杖斃新科進士,最後卻平職調動,或許這就是他有驚無險度過這一劫的交易,這也難怪,太子將倒,崔家又豈能不討好李林甫?別人可以不問,可崔翹他卻不能不管,若任他生死,自己將來又怎麼向妻子交代。

  可是,想到他家那頭母老虎,李清的頭又大了起來,他苦笑了一下,有了女婿後,她的熱度也該降一降了。

  馬車的速度開始放慢,眼看前方便是崔府,這時,一輛馬車從他身旁飛馳而過,鐵鈴般的笑聲穿透雨霧傳來,笑聲中含著幾分狂放和浪蕩,笑聲頗似崔夫人,卻年輕得多,不用問,李清已經聽出此人是誰了,眉頭微微一皺,才半年不見,她的聲音怎麼變得如此刺耳?

  「老爺,崔府到了!」車伕已經滿頭大汗,背心都濕透了,他是個新手,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找崔府。

  「辛苦你了!」李清笑著安慰他一句,下了馬車,卻見那輛馬車正好在他前方停下,先下來兩名侍女,攙扶著身材高大的崔柳柳從馬車裡走出,已作人婦,她明顯許是裙擺太長,掛住了馬車,崔柳柳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其中一個侍女急忙扶住她,只見她反手一記耳光向侍女臉上句,一抬頭卻正好看見了李清。

  崔柳柳先是一愣,隨即目光黯然,也不打招呼,低頭匆匆進了府門,在身後,又從馬車裡慢慢出來一人,卻正是李銀,只見他面目慘白,身子削瘦得厲害,彷彿身上的肉都給了崔柳柳,現實生活中,這倒是一種有趣的現象,胖妻往往配瘦夫。

  他從後面盯著妻子日趨肥碩的身子,無奈歎了口氣,隨即厭煩向兩個侍女揮了揮手,命她們退下。

  「李銀兄可是陪妻子回娘家探視?」李清笑著走上前向他拱了拱手。

  李銀看見李清,眼睛裡立刻生出一分警惕,這個人是父親再三叮囑不可小視之人,雖然他已經被罷免,可父親卻說他的罷免比不罷免更為可怕。

  他小心翼翼向李清回禮道:「正是陪妻子回娘家,李兄可是來拜訪家岳?」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李都督、不!李.好久不見。」

  打招呼之人一時想不一個合適的稱呼,李清回頭,卻見是李林甫的得力干將、吏部侍郎楊慎矜,旁邊還跟著一貌美如花的少婦,盛裝粉飾,想必是他的妻子,幾個侍女撐著傘替二人遮擋細雨,楊慎矜回頭囑咐兩句,那少婦點點頭,在幾個侍女的簇擁下,先進去了。

  「失意之事李賢弟不必太放在心上,人生哪有一帆風順之事,去年吏部對你的考評是上上,只要有機會,皇上一定會再提升你。」

  楊慎矜不由感慨道:「有些人只懂宿花眠柳,卻屢獲提升,而李賢弟為國立了大功卻遭貶黜,實在讓人費解。」

  他指的自然是楊國忠,楊慎矜之所以成為相國黨骨幹,也是因其名望才學皆佳,但他人也傲氣,最瞧不起靠裙帶關係飛黃騰達的楊國忠,若不是因為黨派關係,他本人倒是挺敬佩李清。

  李清聽他語氣誠懇,急回禮感謝道:「多謝楊侍郎關心,正如你所言,人生總有起伏,我這幾個月也著實累了,有這個時間歇息,倒也不錯。」

  李清環視一下周圍,這才發現府門前停了二十幾輛馬車,皆富貴豪華,不由詫異道:「難道今天崔府在請客嗎?」

  「今天是家岳壽辰,邀了些朝中同僚,小示慶賀。」

  旁邊的李銀向楊慎矜打了個招呼,笑著給他解釋道:「本來應是明日,但今天正逢休朝一日,所以便提前了,二位慢慢聊,我先去了。」

  他登上台階,笑著向裡面點了點頭,李清這才看見,在府門內側擺著一長溜的桌子,十幾個下人管家列兩旁伺候,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在笑迎賓客,想必他就是崔翹那早產的兒子,他模樣兒和崔夫人頗像,也長一雙細魚眼,讓人不得不感慨她眼部遺傳基因的頑強。

  崔翹的兒子叫崔哲,功名不中,被蔭了個從八品的小官,在山南道(今湖北一帶)做一個小小的縣丞,回家過年也兼為父親辦壽。

  這時,只見崔翹一陣風似跑出來,正踮著腳尖四處尋望,想必他是看見了楊慎矜的夫人,便親自出來迎接他。崔翹這次辦壽的目的,也是想給兒子尋找條路子,將他調進京來。

  楊慎矜也看見了崔翹,便向李清告了聲罪:「李賢弟,主人已經出來,我得去了。」

  他拍了拍李清的肩膀,轉身而去,他和崔翹寒暄幾句,無非是春雨、胖瘦之類,兩人一起仰天大笑,崔翹親密攬著他,將他請進府去,可就在他也要進府的一剎那,忽然若有所感,扭頭向台階下望去,終於發現石獅子背後孤零零站著一人,可不就是李清麼?

  崔翹一怔,連忙衝了出來,腳步卻忽然慢了,他這才想起,自己並沒有給李清請柬,並不是他忘了,而是自己的夫人隨手將李清的名字從賓客名冊中劃掉,「一個被免職的閒官,你理他作甚!」

  「賢侄找我有事麼?」崔翹口中又苦又澀,羞慚萬分。

  「也沒有什麼事,聽說崔世叔做壽,恭喜了!」

  李清微微笑道:「崔世叔有客,儘管忙去,我過幾日再來。」

  說罷,他躬身長施一禮,轉身便走。

  就算崔翹再窩囊,這最起碼的做人道理他是懂的,況且,李清是簾兒的丈夫,此刻,他怎麼拉得下這個臉讓李清離去。

  崔翹一步上前。扯住李清道:「賢侄休走,既然來了,就給我一個面子,進去坐一坐。」

  李清淡淡一笑,「只怕我會讓崔世叔為難。」

  「你若走了,我會更難受。」

  李清想起李琳給他說的話,心中暗暗歎息一聲,看在簾兒的面上且不和他計較,他默默點了點頭,「如此,就打擾崔世叔了。」

  上了台階,只見崔府正門挑著角燈,高掛兩旁,各處皆掛有路燈,上下人等打扮得花團錦簇,進了大門,只聽人聲雜沓,笑語喧闐,院子裡爆繡起火、聲聲不絕。府內都換了門神、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

  過了中門,可見大堂內人頭簇動,門口楊慎矜被十幾個人圍得風雨不透,七嘴八舌向他獻慇勤,他是吏部侍郎,關係到無數人的前程。

  崔翹領著李清走旁邊的小徑穿過,從側門進了他的書房,二人坐了,崔翹親自給他倒了杯茶,先歉意道:「今天名義上是我過壽,實際上是想為犬子調進京活動,所以沒有通知賢侄,敬請諒解。」

  李清擺了擺手,笑道:「崔世叔的難處我知道,我不會放在心上,今日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一是想給世叔拜個年,二來想告訴世叔一聲,簾兒生了個小娘,母女平安。」

  說到簾兒,崔翹眼中閃過異常複雜的情緒,過了半晌他方道:「我想認回簾兒,不知賢侄是否答應?」

  李清沉默了,昨天李琳也勸他讓簾兒歸宗,但他卻沒有答應,人情冷暖,他豈能不知,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道:「我可以讓一步,將真相告訴簾兒,但她不能歸宗,這樣對世叔、對簾兒都有好處,希望世叔能夠理解。」

  崔翹歎了一口氣,按理,雙方保持這種默契是最好,彼此不傷害,但婚姻的不幸和年紀漸老,使他越來越歉疚自己的另一個女兒,這次崔柳柳嫁給李銀是他夫人一手促成,他強烈反對也無濟於事,他也趁機將此事作為交換條件,最後夫人勉強答應他可以認回那個女孩,不過他尚未告訴夫人,那個女孩便是李清的妻子。

  「我明白了,這件事你就看著辦吧!」

  猶豫一下,他又解釋道:「柳柳嫁給李林甫之子,我阻止不住,賢侄莫怪!」

  李清苦笑一下,木已成舟,他又能怎樣,他是晚輩,難道還能教訓一個長輩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嗎?他委婉勸道:「其實也無大礙,只要崔世叔在一些大事上把握好便可,將來就算李林甫有事,也就不會太牽連到世叔。」

  崔翹點了點頭,道:「這個我會當心。」

  這時,兒子在門外喚他,估計是又有重要的客人來了,崔翹起身對李清笑道:「我客人太多,就不陪賢侄了,賢侄不妨到大堂裡吃頓便飯再走,你是我特殊客人,不用請柬也可。」

  大堂裡席位分列兩排,每席旁均設有一幾,幾上設爐瓶三事,焚著御賜的百合宮香。幾上還擺有八寸來長、三寸來高、點綴著山石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又有又有各色官窯小瓶數個,均插滿了散發著芳香的臘梅,兩邊大樑上掛著聯三聚五琉璃彩穗燈,每席前豎有倒垂荷葉一柄。

  現在時辰尚早,還不到吃飯時間,外面春寒料峭,可大廳裡卻很暖和,約有五、六十人,男女各佔一半,三三兩兩圍成幾個小***,談著各自感興趣之事,當然不會是柴米油鹽之類的俗事,這可是上流社會的聚會,談的都是有情趣的話題。

  李清走進大堂,立刻引來最靠門邊的幾個人的議論,

  「這人是誰,你們認識嗎?」一個三十餘歲的貴婦悄悄指了指李清,低聲問旁邊的人。

  眾人皆搖頭,那貴婦人冷笑道:「此人就是那個自不量力

  罷免之人。」

  旁邊之人一齊『哦!』一聲,都明白她所指,無數道輕蔑的目光一齊向他射去,幾個邊上之人趕緊往裡走了幾步,生怕李清經過時沾了他晦氣。

  李清心中冷笑著從無數輕蔑和嘲弄的目光中穿過,耳中充斥著各種各樣關於他的議論,語氣大多不友善,言語間充滿了譏諷和奚落。

  「恭喜李都督高昇啊!哈哈!」

  「登高必跌重,我去年預言他必遭罷免,現在果然是這樣,呵呵!」

  「你們知道他為何被貶?太嫩了!真欺我大唐無人乎?」

  李清懶得理他們,他徑直走到一個角落坐下,隨手抓過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你在怪我不等你嗎?」

  李清深為詫異,端著酒杯回頭望去,卻是崔柳柳,也不知她是幾時到自己身後,只見她已換了一身紅色的榴花染舞裙,低著頭,眼光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李清搖了搖頭,笑了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我怪你做什麼?」

  「就是因為你不喜歡我,我才嫁給他,若你對我好一點,我、我也會像驚雁一樣,到西域去找你。」崔柳柳聲音顫抖著道,眼眶也紅了。

  「過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說了。」李清忽然覺得心中很鬱悶,他不想用『自作多情』四個字來傷害崔柳柳,但也更不想負擔一樁莫名其妙的感情孽債。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壓迫感,隨即是一陣冰冷的聲音,比那三九臘月的風還要刺骨幾分。

  「柳柳,你不去和你丈夫呆在一起,跑到這裡來和他說什麼?」

  不用回頭看,李清便知道是那頭母老虎來了,崔柳柳最懼她母親,頓時嚇得倒退一步,轉身慌慌張張跑了。

  身邊的冰冷之氣依然未消,刺骨的目光仍然在盯著他,「我並未請你,你來做什麼?」

  如果將崔夫人去年最覺幸運之事排個順序,那沒有招李清為婿則高居榜首,從三品官,哼!當了僅僅半年就被罷免了,現在回想自己當初對他的熱情,實在是讓她無自容,怎麼會瞎了眼看中他,幸虧沒成,否則她現在非要上吊不可。

  「今天是大理寺卿的壽辰,請的都是有名有望之人,我勸李東主還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讓我命人趕你出去,那大家就不好相處了。」

  崔夫人斗大的粉拳開始捏緊,若李清再不出去,她可就要動粗了。

  李清心中一陣冷笑,他正要說就是堂堂的大理寺卿將我請來,這時,外面傳來一連串的笑語聲。

  「李相國到!」司儀高聲唱名,只見李林甫笑咪咪跨進門檻,他左面陪著主人崔翹,右面是楊慎矜,身後跟著一長串官員和他們的夫人,躬著身子,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

  相國居然來了,大廳頓時一陣大亂,所有人都丟下談興,潮水似向大門湧去,招手咳嗽、大聲問候,渴盼著能在相國的心中留下一分良好印象,崔夫人更是慌了神,顧不得再理會李清,拖著肥大的身驅迎了上去,用主人的心理優勢將賓客一一撥開,喉嚨裡擠出少女般的嬌笑,向當朝權相熱烈致意。

  李林甫早已見怪不怪,他含笑一一向眾人揮手,不時回應幾句,

  『張郎中也來了,令尊病可好些?」

  「呵呵,王少卿,你越發福相了啊!」

  忽然,他眼一閃,卻見李清獨自一人站在角落裡,向他舉了舉杯,微笑不語,李林甫眼中笑意更濃,他呵呵大笑,不再理會其他人,逕直走到李清面前,拉著他的手笑道:「恭喜李侍郎重獲新職,皇上的批復已經下來,明日便由吏部宣佈,我這裡先敬你一杯。」

  他隨手拿過一杯酒,敬向李清,並埋怨道:「老夫昨日邀你,你說沒時間,今天為何又有空了,我不管,等會兒你一定要隨我回去。」

  李清回敬李林甫一杯,微微笑道:「既然被相國抓住了,李清怎敢不從。」

  大廳裡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目光複雜,不可置信盯著這個被自己奚落、嘲諷的年輕人,相國居然叫他侍郎,眾人面面相視,『他、他不是被免職了嗎?怎麼變成了侍郎,是哪個部的侍郎?』

  楊慎矜上前一步,笑問道:「相國,我倒不知此事?」

  李林甫笑答道:「你現在回署就知道了,我已經批轉給你,李侍郎現在可是我大唐的錢袋子,得罪不起啊!」

  「戶部!」眾人都恍然大悟,看李清的目光頓時變得熾熱起來,崔夫人反應極快,她推了一把丈夫,崔翹急忙大聲宣佈,「時辰不早了,大家請入席吧!」

  眾人紛紛你謙我讓、陸續按位入席,李清卻找不到自己的位子,那邊崔夫人早在自己身邊加了一椅子,向李清招了招手嬌笑道:「李侍郎請過來,你坐這裡!」
rockyy 發表於 2008-10-5 13:4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隆基召見

  李清升戶部侍郎的消息卻異常平淡,平淡得如同結婚五十年的夫妻生活,這一天導致官員相見皆不談政事,說說***、淡談娶妾的行情,話題稍稍沾到朝政便立刻轉彎,就像女人談到體重一般。

  朝房各部各寺也變得十分安靜,老吏們都沉默不語,機械處理著每日不變的文書、表格,登記流水帳目。是的,老吏們總得花點時間來消除李清被罷免的狂喜余意,需要用沉默來掩飾心中的失落,就彷彿一大早辦公室裡無精打采的男人,明明不是病,卻要衝一杯藥來掩飾身心的疲憊。

  戶部侍郎是正四品下階,比沙州都督從三品要低了兩階,這兩者卻沒有可比性,就彷彿車間主任升任財務科長一樣,品階雖降,但權力卻漲,但僅僅任戶部侍郎還是不夠,鹽鐵使、轉運使、度支郎分去了大部分財權,戶部侍郎實際也是個虛職,必須要判一個實銜,也就是掌管具體事務,李林甫之所以稱李清掌管了大唐的錢袋子,實際上是指李清同時又任了度支郎中一職。不過任命過程中卻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李清是正月十二日被任命,卻要到正月十八日才正式上任,中間差了六天,一般而言,這是給被調動官員一點時間,接交舊務、安頓家室,但有幾個人卻知道,這短短的六天,大唐政壇格局將風起雲湧。

  太陽偏高,朱雀大街上忽然活躍起來,無數施粥棚又開始搭起,將早已冷卻的粥重新熬熱,四處去招攬乞丐和貧民,實在來不及,就把家中下人也叫來客串,鮮衣盛裝、拎著細瓷小碗、白白胖胖的一群人在排隊領粥,彷彿不是粥棚,而是戲台,上演著一場場無恥而又司空見貫的醜劇,一個時辰後,從華清池歸來的李隆基儀仗隆隆從粥棚前開過,舞台上的喜劇也隨之推向了高潮。

  中午時分,天寶五年的第一次內閣會議在興慶宮政事堂召開,會上,李隆基正式任命董延光為隴右節度副使、王難得為河西節度副使,隨即河隴侍御史轉交董延光和王難得的聯合彈劾書,彈劾皇甫惟明在河西、隴右私募新軍,李隆基震怒,命河隴侍御史徹底清查,同時暫時罷免皇甫惟明之職,另外,調安西都護府都護夫蒙靈察為安東都護府副都護,又命永王李璘遙領安西都護府大都護。

  在興慶宮吃罷午飯,參加會議的重臣們返回了皇城,李隆基依舊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折,過了花甲之年,他的精力大不如從前,幾乎一兩個時辰便要休息一陣,每年年初都是李隆基最忙的時刻,重大人事安排、討論財政收支、接見朝覲的番國、聽取外臣的述職,他雖不管具體政務,但國家運行的總綱要由他來決定。

  此刻,他站在窗前眺望遙遠的南方,眉頭緊鎖,眼睛裡充滿了憂慮,在他的御案上,擺著一本剛剛從雲南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急報,南詔爆發內戰,於誠節率軍西征卻在中甸一帶被吐蕃神川都知兵馬使論綺裡徐率軍襲擊,南詔軍大敗,於誠節重傷不治而亡,西面的鳳迦異正式接受吐蕃冊封,授為『贊普鍾』(意為贊普之弟),現南詔太和城內亦發生內訌,皮邏閣第三子和第四子為爭奪南詔國王之位,反目為仇,南詔形勢危矣。

  李隆基擔憂的不是南詔內亂,而是吐蕃插手,其意圖已經十分明顯,就是要扶持西面的鳳迦異統一南詔,將南詔置於它的勢力範圍,這樣一來,劍南道便危險了。

  這時,外間傳來高力士的聲音:「皇上,李清來了。」

  李隆基精神一振,眉頭略略舒展,「快快讓他進來!」

  南詔分裂是李清一手促成,他在此事上有發言權,李隆基急於想聽聽他的建議。

  李清大步走入,行至面前,他俯身跪倒,「微臣叩見皇帝陛下!」

  「愛卿免禮!」

  李隆基急將他扶起,仔細打量他一下,見他頜下已現短鬚,不禁笑道:「朕與你一別大半年了吧!都快不認識了,聽說你已為人父,可給小娘起了名?」

  李清猶豫一下,還是坦然道:「臣給她起名為庭月,乳名『糕糕』」

  『糕糕』,李隆基啞然失笑,「倒是個有趣的名字。」

  他拍了拍李清的肩膀,呵呵笑道:「快點努力吧!生個兒子朕就封他為雲騎尉。」

  「臣這裡先謝過陛下!」

  李隆基點了點頭,命他坐下,沉吟片刻便將那份雲南的急報遞與李清,「南詔又出事了,總是讓朕分心啊!」

  李清默默看完急報,從他派武行素去南詔接阿婉時,他便猜到了南詔局勢會向這樣發展,關鍵是吐蕃,鳳迦異兵微勢弱,能夠自保已經不錯,根本無力反噬,但如果吐蕃出兵相助又是另外一回事。

  形勢已經不能再猶豫,若鳳迦異抓住兩位叔父內訌之機,南詔極可能就會回到歷史原來的軌道,自己的一番心血也將隨之東流。

  「陛下,此非常時期,必須行非常之舉,不必再考慮唐詔國界,臣建議立即命昆州都督張虔陀和姚州都督李分兵兩路火速控制南詔各要隘,尤其是永昌、鐵橋以及浪穹一帶,必須要用重兵防守,防止鳳迦異趁虛東

  命戎州都督鮮於仲通向西出兵,威脅吐蕃後路,使它,同時再派一人入南詔調停內訌,讓南詔盡快穩定下來,如此多管齊下,臣以為應該能緩解眼前之危。」

  「愛卿的建議和朕所想一致,就依愛卿所言!」

  李隆基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頭問道:「那你以為派誰去南詔調停為好?」

  李清早有腹案,他微微一笑道:「此必須由御史台派人為好,不僅調停,還可監察三名都督的軍紀,臣推薦御史中丞王:+.合。」

  王:+.走,無疑是斷了李林甫一臂。

  李隆基盯了李清半天,忽然問道:「章仇都給你說了嗎?」

  李清急上前跪道:「使君是臣的恩師,若沒有他,臣也沒有機會為皇上效力。」

  「你倒挺會說話。」

  李隆基淡淡一笑,「也罷,再依你一次,就派王:+.你起來吧!朕還有其它事和你說。」

  春連日霏霏細雨,空氣裡變得十分潮濕陰冷,李隆基腿上有風濕,最怕陰冷潮濕的天氣,所以他的御書房裡也就被烘烤得格外暖和,李清的臉頰也變得赤紅滾燙,他默默無語,等待著李隆基的問話。

  李隆基負手在房間裡慢慢走了幾圈,作為帝王,要善於控制談話的氛圍和引導臣子向自己思想靠攏,他在等李清的思路從南詔裡跳出來,再和他繼續向下說。

  「你知道朕為何要任你為戶部侍郎?」

  李清搖了搖頭,「臣一直就在想,論文才,臣連一個舉人都不是;論戰功,偶然一、二次勝仗,還談不上勳臣;論家世背景,臣只是個小商人出身,妻子也出身貧寒;論年齡,臣今年還未滿三十,資歷就更不用提了,所以臣不知皇上為何要任我為戶部侍郎。」

  「你的意思就是說朕昏庸,濫用了庸才,是嗎?」

  李隆基冷笑了一聲,方慢慢道:「你的老底朕派人去查過,你最早是個遊方道士,連個戶籍都沒有,還進過縣牢、擺過冰水攤,至於中和成都之事,就不提了,這些朕都知道,但朕還是任你為吏部侍郎,為什麼?朕看中的就是你的能力和眼光,短短幾年時間,一個小小的商人,便走完了別人二十年甚至永遠也走不到的路,李清,你敢毒死南詔國王、你敢殺掉吐蕃贊普,這種膽識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所以朕才敢用你為戶部侍郎。」

  李清並沒有接話,他仍舊默默聽著,李隆基的話應該還沒有說完,李隆基見李清沒有急切打斷自己思路表示忠心,不禁暗暗點了點頭,看來他已經完全聽懂自己的話了,和這種聰明人說話,心中才是暢快。

  「天寶四年的財政收支已經大致出來了,收錢二百二十萬貫,支出卻是三百四十萬貫,收粟二千五百餘萬石,可僅全國軍糧、官料、郵驛等耗費就用掉了一千萬石,還有賑災、路耗、方開支、皇室開支、宮廷開支等等,至少也需要三千萬石方勉強夠用,還有布絹二千七百餘萬匹,也是遠遠不夠用,這個家難當啊!」

  李隆基長長歎了口氣,「朕在開元二十五年就想將軍制徹底改革,可是沒有足夠錢糧;朕想削減賦稅、修養生息,還是沒有足夠的餘錢調劑,眼看問題越來越嚴重,朕心急如焚,所以朕這次命章仇為相,你來輔佐他,就是希望你們能替朕分憂解難,緩和眼前的財政危機。」

  說到此。他眼睛緊緊盯著李清,道:「朕以為,這些問題你在沙州時也一定考慮過,不妨給朕說說你的思路?」

  「我是考慮過,但遠不成熟。」

  李清想了想道:「臣也懂一點財政,無非是四個字『開源節流』,說起簡單,可要做到又談何容易,節流必然會侵犯到某些人利益,阻撓破壞是少不了,你想到一百個藉口卻削減,他們必然會找出一百零一個理由來抵制;而開源,更是艱難,不說利益集團,就是方上的陰奉陽違也會將你制定律法流於形式,臣以為尋找一個好的解決方案不難,難的是執行,不能太過激,也不能太過緩,必須要兼顧各方面的利益,所以說到底,還是人的問題。」

  李隆基點了點頭,「朕當然知道難度很大,否則就不會用你了,那你說吧!如果讓你主管財稅改制,你想要什麼?」

  李清毫不含糊道:「臣需要二樣東西,一是時間,財稅改制最少也要三、五年,否則是看不出效果。二便是刀子,我希望陛下在必要時候能給微臣上方天子劍,臣可能要殺人立威。」

  「時間和刀子。」李隆基自言自語,他笑了笑,道:「你要的兩樣東西都不簡單啊!給你可以,但你要給朕拿出一個計劃來,你先要將朕說服了,朕才會讓你放手去幹!」

  李清鄭重點了點頭:「那就一言為定,容臣好好考慮幾日,十八日,當微臣正式上任時,一定會提交一份草案給陛下。」
rockyy 發表於 2008-10-6 20:0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七章 謀畫

  天氣雖然轉晴,但寒氣更甚,反不如細雨綿綿中蘊涵一絲暖意,明日就是上元燈會了,這就是大唐的狂歡節、情人節,一年一度,在璀璨的燈光下、在濃濃夜色中,將人性盡情釋放,演繹一個又一個的人間悲喜劇。此刻,離花燈點燃還有十五個時辰,街上的匠人在忙碌扎束花燈,性急的,便早早上街踏點,指著各種花燈評頭論足,喧鬧笑喊聲遠遠傳來,李清隨手將窗戶關上,將寒氣和喧囂隔絕在外,書房裡也隨之暗淡下來。

  「陽明,昨日皇上又找我詳談,他希望我能在三、五年內解決軍費問題,為府兵向募兵全面過渡提供財政保證,而且要改變現在的募兵方式,將士兵的軍費由方負擔改為朝廷直撥。」

  章仇兼瓊歎了一口氣,苦笑道:「現在每年的財政收支已經是赤字近百萬貫,若再增加軍費開支,每年少說也要增加四、五百萬貫,就算方上繳一部分,那三百萬貫總是要的,這筆錢又從哪裡來?這豈是三、五年所能解決,皇上卻絲毫不給我余,一定要我答應,陽明,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

  他抬頭看了看一直在沉思的李清,抱著一絲希望問道:「皇上說你已經有了腹案,你不妨給我先說一說,讓我晚上也能睡著覺。」

  從章仇兼瓊的話可以聽出,李隆基急於解決財政的原因還是為了完善軍制,解決戍邊將領私募軍隊的問題,目前的募軍制下一部分軍費還是由方來負擔,這就給募私軍提供了可能,可如果全部由朝廷負擔,卻又不可能。

  很顯然,李隆基從皇甫惟明一案中,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便命章仇兼瓊和李清來改革財政,但他所的謂改革也只是為『撈錢』罷了,若想從源頭上解決土問題,又豈是三、五年所能奏效。

  李清心中也明白,要想解決財政困局、要想解決兵制,根源還是要耕者有其田,將農民固定在土上,從源頭上控制住藩鎮的兵源,另一方面要完善稅賦制度,斷了藩鎮的財源,從人、財、物、體制四方面著手,才有可能逐步消除大唐百年積弊,這又非二、三十年的努力和探索所不能見效,其實所謂改革,也不過就是社會財富再分配吧了,涉及到千萬人的利益,哪有那麼簡單。

  他見章仇兼瓊滿臉急切,不由微微一笑,先解釋道:「不瞞恩師,三、五年的保證卻是我給皇上說的,並非皇上自己所想。」

  「什麼!是你說的?」

  章仇兼瓊霍站起,盯著李清質問道:「難道你真不懂嗎?三、五年時間會有什麼結果,若有人制肘,耽誤個一年半載也是正常,而你卻輕易給皇上許諾三年五載,難怪他一口咬死,不給半點迴旋余。」

  說到此,章仇兼瓊也覺自己太急躁了,他調節了一下情緒,口氣中略略帶點歉意,委婉道:「陽明,不是我要怪你,實在是你有點欠考慮,你不想想,三五年轉瞬即過,能做什麼事呢?能解決土問題嗎?能拿得出錢解決兵制改革嗎?都不能,或許只能開個頭,到那時,你又怎麼給皇上交差呢?交差不了只能證明你能力不行,你便不再有機會,陽明,你確實太嫩了些啊!」

  李清卻緩緩搖了搖頭,道:「恩師,請不要生氣,且聽我慢慢講來,這個問題我也深思熟慮過,我以為改革能否成功並不在於用了什麼好辦法,不對就改、總能找到一條適合的路,況且那些幹了幾十年的老吏,孰正孰錯,他們心中怎麼會沒有一本譜,關鍵不在這裡,重要的是改革的方式方法,這才是決定改革成敗的關鍵所在,打個比方說,我們去大明宮,走皇城可到,走丹鳳門也可到,可是走皇城要經過朱雀門、承天門、玄武門,還要走西內苑和含光殿,經過五、六道關口盤查才能到大明宮,反之,我們若走丹鳳門,只須一道盤查便能到大明宮,豈不是便捷許多?」

  說道此,李清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卻迅速掃過章仇兼瓊臉龐,見他正陷入沉思,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有了效果,便又繼續道:「我的改革也是一樣,我之所以許三、五年時間,就是想做一些立竿見影的小改制,讓皇上先嘗到甜頭,他才會繼續支持我們更深一層的改革,否則時間太漫長,他會失去耐心,這就和用兵一樣,必須先用小勝來激勵士氣。」

  章仇兼瓊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李清比他想得更深更務實,他心中充滿了驚訝,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年輕人竟然有如此深的眼光,竟勝過了自己,難怪皇上會讓他來做吏部侍郎,章仇兼瓊的心中又是高興,又帶一絲酸楚。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有些凝固了,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半天,章仇兼瓊才沉聲問道:「那你所說的小甜頭又是指什麼?我是說你第一步想做什麼?」

  「鹽!」李清輕輕說出了這個字,現在

  區鹽價是每斗十文,而米價是三十文,相差三倍,如這就是由於私鹽氾濫的結果,事實上鹽利自古便是官府的重要財政來源,在後世也是一樣,之所以造成鹽利流失,原因還是在於管理體制,如果實行鹽政專賣制,從源頭上控制鹽價,這一方面能保證鹽稅收入大幅增加且穩定,另一方面可以避開方官府對鹽稅的截流,當然,這也會觸犯到某些利益集團的切身利益,甚至包括鹽鐵監本身。

  李清早就考慮過,鹽制改革是一個見效快且務實的辦法,阻力相對也小,對於李隆基,只有讓他嘗到甜頭,他才會逐漸採用自己的下一步改革措施,李隆基年紀大了,守成有餘而進取不足,他在位之際,土問題是不能碰,條件也不成熟,只有經過一系列的改革,財政逐漸理順,當條件成熟,又有一個銳意進取的皇帝即位,那時再來解決土問題,而鹽政就是他理順財政的第一步。

  「鹽?」

  章仇兼瓊有些詫異,在鹽上徵稅自古便有,開元初年更是將其制度化,設鹽鐵監進行管理,各皆有鹽吏,這已經徵稅,如何還有潛力可挖,但略一思索,章仇兼瓊便明白過來,李清一定是想採用漢武帝的古法,由朝廷獨佔全部鹽業,利不外漏。

  他曾做益州長史,主管政務,深知目前鹽政的弊端,且不說現在私鹽氾濫,無從征管,能徵稅之鹽不過其中一、二,就算征了一部分,但各級官吏層層盤剝,方上又拿走一部分,真正能進國庫的,不過極少一部分,這倒真是一個突破口。

  但章仇兼瓊並不激動,鹽上利潤太大,不少有背景之人都插了手,尤其是一些皇族,公開販賣私鹽,謀取暴利,改革鹽政等於觸犯他們的利益,這又如何能管得了。

  更重要是李林甫的制肘,一旦自己和他公開對抗,他又怎麼可能讓李清的鹽稅改革順利做下去,如此種種,李清想法是好的,可要想做成功,必須直面這些既得利益者,還有李林甫的暗算。

  李清彷彿知道章仇兼瓊的想法,他淡淡一笑,給章仇兼瓊的茶杯裡加了水,方緩緩說道:「這就是我為何想保太子度過此難的原因,他若在台上,李林甫的注意力就不會放到我的身上。」

  章仇兼瓊注視著他,半天沒有吭聲,他負手在房間內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問道:「你的阻礙不只是李林甫,如果是別的豪門甚至皇族來反對,你又如何來對付?」

  「自然是先殺幾隻雞來儆儆猴。」

  李清笑了笑,繼續道:「然後就讓他們呆在溫水裡,我慢慢加熱,等他們不堪忍受時,我已燉成一鍋猴頭湯,若有幾隻醒悟早的跳出來,我也可從容殺之,總比被群起攻擊好。」

  章仇兼瓊慢慢長出一口氣,慨然長歎道:「我章仇兼瓊此生最得意之事有三,一是敗吐蕃軍;二是出仕為相;三便是薦你為官,有你在,就算我半途撒手,我也可以放心了。」

  章仇兼瓊已經告辭走了,李清的思路依然在繼續,適才他並沒有給章仇兼瓊盡言,他保太子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廣平王李俶,這是他早就看中之人,思路清晰、銳勁十足,只有他即位,自己最後的攻堅戰才可能真正得到保障。

  李清仰靠在椅子上,閉目深思,凡事須有輕重緩急,改革是下一步的事,但太子之危已經到了眼前,雖然他必須保太子過關,但事實上已經很難了,李隆基仍然在不急不緩實施他的計劃,除掉皇甫惟明、調走夫蒙察靈、安排永王、起用章仇兼瓊,一步一步,滴水不漏,而此刻,李清已經看出,李隆基的屠刀已經高高舉起,就等太子自己將脖子伸過來,拜託李亨了,這最關鍵的時候可千萬不要做蠢事啊!

  時間已經不容他再觀望,既然李隆基所安排的下一任太子已經浮出水面,那他的計劃也就可以實施了。

  「永王!」李清輕輕冷笑一聲,想進東宮不是那麼容易的,眼紅的人多著呢!

  他隨手敲了敲桌上的小銀鐘,銀鍾發出輕脆而悠長的聲音,很快便有一名下人跑進來,躬身施禮道:「老爺可有事吩咐?」

  李清看了看他,吩咐道:「你跑一趟西市,替我將骷髏找來,叫他馬上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當年在義賓收的這幫做暗事之人,終於要派上了用場。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彷彿有無數人在跑動,李清詫異,他推開窗戶向院子裡望去,忽然,一聲熟悉的嬰兒啼哭聲從遠方遙遙傳來,他呆住了,突然歡叫一聲,一步竄上桌子飛跳出窗外,一個踉蹌直向前院衝去,他朝思暮想的妻女終於來了。
rockyy 發表於 2008-10-6 20:0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二步棋

  夜已經黑了,長安街頭的花燈扎束漸漸收尾,天公作美,夜色清朗,藍黑得格外純淨,像一幅毫無雜色的幕布,天幕下,一輪圓月飽滿,如玉盤掛在空中,淡淡散發著金黃色清輝,長安城內,兩條明亮的長龍已經點燃,一條在朱雀大街,一條在春明大街,這是今年的特別之處,為博貴妃一悅,春明大街也點了花燈,不過今天是正月十三,花燈點燃,也只是最後的調試綵排。

  春明大街的花燈延綿五里,在平康坊一帶,青樓酒肆林立,人流如織、光影交錯,顯得份外熱鬧,不少醉鬼酒漢踉蹌而行,瞥見酒鋪前的胡姬、青樓旁的流鶯,又忍不住上前調戲幾把,仰天大笑而去,所謂人醉心不醉是也。

  這時,從東市方向又走來三名醉漢,酒步蹣跚,吊著眼,斜睨兩旁行人不滿,路人見他們皆膀大腰圓,身著王府皂衣,不敢招惹,紛紛向兩旁避讓,行至一座巨大的美人燈旁,只見前方百步外一名官員在數十名事役的陪同下視察燈盞,正是新任京兆少尹鮮於叔明(鮮於仲通之弟),三人停住腳步,互施一個眼色,向四周尋找,這時,不遠處的暗影裡閃出一人,悄悄向燈下指了指,三人順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美人燈下有數十人圍觀,其中一名官家公子正攜美觀燈,旁邊有十幾個家人左右護衛,三人立刻會意,微微點了點頭,一把推開前面的路人,惡狠狠喊道:「滾開!別擋大爺的路。」幾十名觀燈的百姓見三人跟凶神一般,嚇得慌不迭跑開,那官家公子聞到三人身上酒氣沖天,眉頭微微一皺,拉著身旁女子讓到一旁。

  三名大漢嘻嘻哈哈來到美人燈下,一人趴在上,探頭向燈裡望去,突然大罵起來,「這裙子裡怎麼沒有腿,好生沒勁!」

  另兩人嘿嘿浪笑,眼一掃那官家公子身旁的美人,伸腳踢了一下上的大漢,向她身上的長裙指了指,邪笑道:「那邊裙子下可有腿。」

  官家公子勃然大怒,一指三名大漢,對旁邊的家人道:「上去,給我狠狠打!」

  十幾名家人得令,立刻衝了上來,將三人逼在燈旁,挽袖擼胳膊便要動手,三人大驚,嘶聲狂吼道:「瞎了你們的狗眼,老子是永王府上之人,你們知道永王嗎?明天是太子,後日就是皇上。」

  三人嗓門皆大,聲音傳出數十丈遠,那官家公子聽到此言,臉色不禁大變,伸手止住了下人,沉聲道:「你們是永王府之人?」

  這時,京兆少尹鮮於叔明也聞聲趕了過來,三名大漢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刻將手亂擺,驚惶道:「不!我們不是,我們什麼也沒說。」

  說罷,慌慌張張轉身便跑,眼不擇路,還險些撞翻了花燈,幾下便逃得不見蹤影。

  那官家公子沒能抓住三人,心中正懊惱,忽聞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一回頭,心中不由大喜,京兆少尹來了。

  鮮於叔明聽見有人口出逆言,便急急趕來,他一眼便認出了那官家公子,心中不禁暗吃一驚,他認識,慶王李琮之子,新平郡王李俅,想走已經來不及,李俅笑吟吟盯著他道:「鮮於少尹,剛才這三個永王府之人口出逆言,你可聽清了?」

  鮮於叔明連忙向他施一禮,笑道:「下官晚來一步,倒沒聽清。」

  「沒聽清?」李俅冷笑一聲,指著旁邊圍觀的百姓道:「你問問他們,剛才那三人說了什麼?」

  旁邊幾個觀燈百姓皆畏縮要走,李俅手擺了擺,手下人立刻攔住了去路,李俅手指一名年長者道:「你說,你聽到了什麼?」

  那老者心驚膽顫,諾諾道:「他們好像是永王府上之人,什麼今天做太子,後日做、做。

  「做皇上,是吧!」見老者點頭,李俅看著鮮於叔明冷冷道:「剛才那三人嗓門可傳百步,鮮於少尹卻沒聽清,那此時就在眼前,可聽清了嗎?」

  鮮於叔明暗暗歎了口氣,他是聽清了的,確實是此話,本不想捲入皇室是非,但現在看來似乎已經逃不掉了,他眼珠一轉,陪笑道:「此事下官還需求證,需這些百姓的口供。」當下他轉過身去,臉一沉,揮了揮手喝道:「將這些人統統給我帶到署衙去。」

  與其讓他作證,不如讓這些百姓的口供作證,做官之道第一要務,要學會推卸責任。

  慶王李琮也就是原來的郯王,已改封為慶王,開元二十四年拜司徒,天寶元年又兼太原牧,位崇高,卻無半點實權,他天生無子,其子李原是故太子李瑛第四子,李瑛被殺後,便過繼給他,去年剛剛封為新平郡王。

  李琮是李隆基長子,在他的兄弟中,他與十八子李瑁最為富有,李是繼承武惠妃的遺產,而他則是販賣鹽鐵的巨商,成都海家走私到吐蕃的鐵器,其貨源便是李琮提供。

  在這次爭奪入主東宮中,他的呼聲最高,也最有機會,他外貌頗丑,一直不敢奢望皇位,但李隆基在去年曾說過,『天下社稷,豈能因相貌而擇之』,他便認定這話是對他而言,於是調動一切資源進行皇位衝刺,而去年年末李隆基說一句,『為富須仁』,他又

  行賑粥,眼看他離此位越來越近,但就在這結骨眼上然命一向沉默無聞的永王李璘遙領安西都護府大都護,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李琮這才明白李隆基所說相貌之丑並不是指他,而是長了一雙鬥雞眼,背略駝的永王李璘。

  李琮的心態立刻失去平衡,自古以來都是皇長子即位,為何到今天卻不是?

  整整一天,李琮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門關得嚴嚴實實,窗簾拉得紋絲不透,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據說昨夜有個方士進府,卻不知去向,王府內人人戰戰兢兢,也不敢多問,遠離李琮所呆的那間屋子。

  夜已經很深了,門依然緊閉、窗簾緊鎖,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幾個李琮的心腹在屋外徘徊,李琮將自己關在屋內已經有八個時辰了,沒有一點消息,他們實在不放心主人,怕他出什麼意外,但沒有一人有勇氣去敲門。

  這時,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小王爺回來了,幾個心腹立刻上前將李俅圍住,七嘴八舌,向他述說內心的不安。

  「我知道了,大家在周圍替我放風,不准任何人靠近!」

  說罷,李俅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動靜,他又敲了敲,指關節加了幾分力道。

  「是誰?」裡面傳來低低怒罵聲,「滾開!我什麼都不要。」

  「父王,是我!」

  李俅又敲了敲門,不一會兒,門開了一條縫,黑洞洞的,迎面撲來一股嗆人的煙味,「快點進來!」

  李俅閃身進去,只見裡面光線幽暗,陰森森的,充滿了詭異的氣氛,彷彿一間鬧鬼的屋子,正中有一把寬椅,一臉嚴肅且神秘的慶王李琮就坐在這裡,不知疲倦,眼睛緊緊盯著前方。

  在他前方,是一口鼎,裡面點了幾百支香火,青煙裊裊,散發著濃烈的檀香味,從屋頂的明瓦縫中被抽吸出去,不過,剛才李俅在門口聞到的不是這個味道,但此刻李俅卻無心管此事,他看見了,在大鼎的前面有一名方士在來回趟步,年紀約五十歲,醬紫色臉龐,橢圓形,活像一隻剝了皮的松花蛋,他身著明黃色長袍,袍上繡了一副猙獰的鍾馗捉鬼圖,他右手舉一柄桃木劍,在空中虛畫符咒,而左手托著一隻白色琉璃盤,盤子裡盛有一堆黑色粉末狀的東西,不知何物,只見他念了幾句符錄,隨即用桃木劍挑一點盤子裡的黑色粉末甩進鼎中,鼎上方立刻閃過一片明晃晃的赤焰,大股白煙騰空而起,正是進門時聞到的那股刺鼻味道。

  「是火藥!」李俅點了點頭,他是聽說過這玩意的,方士的辟邪之寶,忽然,李俅被方士前方的桌子吸引住了。

  桌子上光溜溜的,只有一個一尺來長的木刻青面小人,在它心房部位有一根釘子,上面還有釘一張小白紙,紙上寫有字,看不甚清楚,好像是誰的生辰八字和姓名之類。

  李俅長長出一口氣,他終於明白父王在做什麼了,那個小人心口上寫的名字十有八九就是永王,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父王了,可這樣有效果嗎?

  李俅暗暗搖了搖頭,與其用厭勝之術,還不如自己帶來的情報,「父王!」李俅剛開口便被父王擺手止住,「馬上就要完了,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

  這時,那方士的動作幅度忽然大起來,圍著鼎滴溜溜走一圈,左腳劃了個漂亮的弧線,一招金雞獨立,劍直指青面大喝一聲,「收!」

  桌上的小人沒動靜,但他自己倒收腳收工了,又掏出塊紅布將青面小人包緊了,遞給李琮並囑咐道:「把它放到暗櫃裡,七七四十九日再解開紅布,記住,四十九日,早一天都不行。」

  李琮大喜,小心翼翼接過紅布包,這才開門命心腹人帶方士去領錢,再放他從後門出去,可千萬別被人看見了。

  李琮又跑回自己的內室,將紅布包的青面小人放進櫃裡鎖好,這才得意洋洋出來問兒子,「什麼事,看你那般急急慌慌,快些說來。」

  李俅見周圍人多,急將父王請進靜室,關好了門,方道:「父王,你可知那永王是什麼人,平時裝模做樣,沉默不語的樣子,但這些都是假的,這結果還沒下來,他的尾巴便翹上天,他府中下人竟然在春明大街上口出逆言,正好被孩兒聽見。」

  「什麼逆言?」

  李琮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他立刻聽出了其中的味兒,雖然他用厭勝之術,但若有直接打擊永王的手段,他也絕不放過。

  於是,李俅便將三個下人說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一遍,最後笑道:「此事鮮於少尹可以佐證,還有不少旁觀者都聽見,還寫下了證詞,孩兒以為這是個機會,要讓皇上好好瞭解這永王是什麼人!」

  「那還用說嗎?」

  李琮陰陰一笑,道「我明日一早就去給皇上說此事,哼!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
rockyy 發表於 2008-10-6 20:0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一百九十九章 王忠嗣的進勸

  忠嗣,大唐名將,原名訓,其父王海賓戰死沙場後,其名為忠嗣,收養在宮中,開元十八年,年僅十八歲的王忠嗣率三百騎兵在玉樹奇襲吐蕃贊普,殺敵數千,贊普倉皇而逃;

  開元二十六年王忠嗣在鹽泉城以弱擊強,大敗吐蕃軍,吐蕃全軍覆沒,橫屍遍野,洮水為之不流。

  同年,王忠嗣率十萬騎兵北出雁門,與奚、契聯軍在桑乾河進行會戰,三戰三捷,打的奚、契聯軍全軍覆沒,從此契丹三十六部盡數投唐,幾十年不敢作亂,王忠嗣率軍威行漠北。此戰後,大唐北部平靖,三年後,李隆基遂改國號為天寶。

  和所有的戍邊大將一樣,他在長安城也有一宅,其妻兒留在長安為質,他在回京已有半月,行武多年,生活忽然變得悠閒,身體裡積下的病症也一下子迸發出來,他病倒了,回來十五天,在床上倒躺了十天。

  他是舊年的最後一天來京,至今已有整整半月,他並非聾啞,長安滿街坊都在流傳太子將廢的消息,他怎麼會不知道,為此他也焦慮彷徨,他自小在宮中長大,與太子李亨關係最好,每次來京皆要去參拜太子,以至於朝野皆傳他與皇甫惟明是太子的左右兩翼,但他與太子本人卻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簡單,私交雖好,卻不能因此廢國事。

  王忠嗣生性耿直。平生之志只願為國戍邊,吐蕃未滅、回鶻崛起,他沒有那個心神去空耗權位,不想參與到黨爭中去,是以初三、初四李亨兩次召他私下相見,都被他以生病而推脫。

  這一日是正月十三,下午,他披了一件厚裳。坐在後園角亭裡看書,忽然有下人稟報,刑部尚書韋堅來訪,王忠嗣微微一怔,立刻便明白過來,看來太子還是不死心。竟讓韋堅上門來勸,太子想找他做什麼,他心裡很清楚,但兵乃國家之器,怎能妄動?

  「請他到書房見!」

  但下人走了沒兩步,王忠嗣又叫住了他,「不!就請韋尚書到這裡來。」

  不一會兒,便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人影轉動,韋堅身形從假山石後顯出。他老遠看見王忠嗣,便呵呵大笑道:「王大將軍好會待客。堂堂尚書來訪,竟不出來迎接?」

  王忠嗣連忙躬身施一禮。歉然道:「忠嗣病體初癒,待客不周,請韋尚書包涵了。」

  韋堅拱了拱手,回一禮笑道:「呵呵!我也知道你身子不好,所以準備饒你這一回,否則我定會將你拖到大門去,重新接我一次。」

  「如此,便多謝了!」

  王忠嗣拉過一把椅子。用書撣了撣上面的灰塵,韋堅眼尖。一眼便看他拿的是《論語》,便笑道:「用聖人之書撣塵,我倒是頭一回見到。」

  王忠嗣也笑了,他隨手將書放回書匣,自嘲笑了笑道:「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我一時高興昏了頭,便本性畢露,我不是讀書之料。」

  「哪裡?大將軍謙虛了,我早就知道大將軍不僅仗打得好,每仗必勝,而且也熟知歷史,可謂文武雙全,比韋某這等四體不勤之人又強過百倍。」

  韋堅說笑兩句,話便轉入正題,「我此時前來,是受太子之托,來探望大將軍的病,可否好一些?」

  王忠嗣默默點了點頭,「多謝太子殿下關心,我身體不適,也沒有去他拜個年,實在是慚愧。」

  「拜年只是個形式,大將軍有這份心便行了。」

  韋堅一邊說,一邊偷眼觀察王忠嗣的眼神,見他說到太子時,眼露愧色,便知他確實是對太子有舊情,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轉彎抹角試探,想到此,韋堅便開門見山道:「太子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這些日子,我們為太子日夜奔走,但收效見微,太子心中也焦惶不安,便讓我來給你說一說,能不能看在故交的份上,助他一臂之力?」

  該來的,還是要來,韋堅坦誠一下子將王忠嗣逼到了牆角,他已無退路,只能尷尬笑了笑,低聲道:「不知太子希望我如何助他?」

  「很簡單,太子命你今天便回朔方,不必再述職,將朔方之軍帶到河東、再帶回去,便可以了。」

  韋堅眼睛緊緊盯著他,道:「如何?太子的請求,大將軍能否答應?」

  「不行!決對不行!」

  王忠嗣『騰!』站起身來,連連搖頭道:「我不述職便走,便是欺君抗旨,至於調兵,那更是向皇上示威,我豈能做出這種事,再者兵乃國家之器,我豈能為太子一人之私而妄動,我勸韋尚書也多為國家考慮,不要做有損於皇上之事。」

  「好一個多為國家考慮!」

  韋堅面帶冷笑,嘖嘖有聲,「想不到在大將軍眼裡,太子只是我的私事,我為太子奔波也只是為己之私,那照你這樣說來,當年廢太子,張九齡全力反對也是為已之私嗎?」

  韋堅的眼中已漸漸有了怒火,他慨然道:「太子乃國本,若非失德,不能輕易言廢,今上十年前廢太子,現在又要故伎重演,你難道看不出是什麼原因嗎?照這樣下去,十年後再廢一人,將立太子、廢太子當兒戲一般,那國家的穩定、我大唐江山的穩定,又怎麼能保證。

  現在太子將廢,而人人縮頭,言官不語、相國失聲,只有我一人在為太子奔跑,別人說我私心倒也罷了,可你王忠嗣也這樣認為,罷了!罷了!我話已經帶到,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韋堅鐵青著臉,一甩袍袖,重重哼了一聲,連道別也沒有說一句,便怒沖沖而去。

  王忠嗣怔怔站立在那裡,他望著韋堅遠去背影,眼睛裡充滿了無奈和歉意。

  正月十四日,上午,王忠嗣的述職剛剛結束。

  此刻,這

  、河東兩鎮節度使正坐在興慶宮李隆基的御書房內,皇帝單獨接見的殊榮,他約四十餘歲,面目黑瘦,目光深邃,唇角繃成一條直線,述職時坐了整整一個時辰,到現在腰依舊挺得筆直,紋絲未曾動過。

  李隆基半靠在軟塌上,嘴角掛著懶洋洋的神態,目光淡然,似乎今夜是燈會第一天,普天同慶,他已無心朝政,心已飛到了滿城***輝煌、流光異彩處。

  李隆基語氣溫和,彷彿拉家常一般與王忠嗣隨意而談,他微微笑道:「我大唐獎勵軍功,為此也人才備出,河隴、朔方、安西披甲士數十萬,無數名將豪傑皆湮沒其中,他們的崛起有賴於你們這些高位之將的提拔,朕聽說你在朔方也大膽用人,不妨給朕說說你的發現?」

  氣氛雖然和緩,但王忠嗣此刻卻比打仗還要緊張,對於他而言,李隆基就是他的天、他的父,忠心耿耿於他,也就是忠心耿耿於國。

  李隆基的問題,他不敢半點大意,略微欠身答道:「回陛下的話,正如陛下所言,我西北邊軍在血火中生存,確實人才輩出,若陛下有興趣,臣可推薦兩人,一人姓郭名子儀,華郡人,武舉出身,其人已近五旬,用兵以正為奇,令敵無懈可擊,可統觀全局,堪是帥才,現為定遠軍兵馬使;另一人則是契丹人李楷洛之子李光弼。現為我帳下赤水軍兵馬使,其人用兵詭異莫測,猶勝於臣,它日能替代我之人,非李光弼莫屬。」

  「郭子儀、李光弼。」

  李隆基將他們名字念了兩遍,笑道:「此二人朕也有耳聞,既然愛卿如此推薦,想來必堪大用。朕記住了,不過你所說都是你朔方、河東帳下,不知別處可有推薦?」

  王忠嗣想了一想也笑道:「別處臣還可推薦兩人,一人為突厥人哥舒翰,現任河西節度下大斗軍兵馬副使,他雖是胡人但也善用兵法。且勇烈過人,戰戰身先示卒,與陌刀將軍李嗣業可有一比。」

  說到此,王忠嗣又面帶一絲遺憾道:「臣推薦的另一人為後起之秀,資歷雖淺卻屢立奇功,用兵膽大心細,最善抓住戰機,前幾日臣與高仙芝談起此人,他也盛讚不已,可惜他調進京做了文官。可惜了!」

  「你說的可是新任戶部侍郎李清?」李隆基淡淡道,眼中的溫和中卻閃過一絲警惕之色。

  站在下首的高力士雖然並未抬頭。但他已經知道李隆基的心思,王忠嗣竟大意說露了嘴。告訴皇上他與高仙芝會過面,難道他不知道皇上召見他的真實用意嗎?當然,高力士只是李隆基的影子,他聽得見、想得到,卻說不出。

  王忠嗣似乎並沒有體悟到帝王之心微妙變化,他仍然歎道:「殺死吐蕃贊普是每一個邊關將士的心願,皇上確實不該調他進京,有他在隴右。可讓吐蕃不敢窺我錦竹江山。「

  李隆基一陣呵呵大笑,「是朕不知人啊!你如此欣賞他。等以後有機會,朕就讓他去做你副手,共保我西域平安。」

  「若是那樣,臣願意接受。」

  時間已近午,該是用膳之時,但李隆基似乎還沒有食慾,他隨手取過一本奏,翻了翻,漫不經心笑道:「這些年太子常在朕面前提到你,說你是國之棟樑,讓朕好好用你,看來他頗為念舊,你來京已有半月,可曾去看過太子?」

  王忠嗣的背忽然有點僵硬了,他雖耿直,卻不傻,皇上此時問這話,無非就是想問自己在太子這件事上的立場。

  他搖了搖頭道:「臣來京以後身體不適,便一直呆在府內,還來不及去看望太子。」

  猶豫了好一會兒,王忠嗣終於緩緩道:「昨日,韋尚書來探望為臣,向微臣表達了太子的問候。」

  他不想說出此事,說出來等於出賣了韋堅,可他又不得不說,不說也就意味著他背叛了皇上,在個這兩難的抉擇中,對李隆基根深蒂固忠誠讓他終於選擇了後者。

  一旁的高力士忽聽王忠嗣竟將這個秘密吐露出來,他心中極為震驚,這等於是向皇上告訴了太子的動向,高力士剛抬起頭來,卻看見李隆基的目光凌厲射向自己,他心中一突,立刻低了頭,不由得暗暗歎息一聲,王忠嗣透露此事實在是不智,他並非李清那樣無背景的新人,他久歷官場,身上已經有太多太子黨的烙印,李隆基絕不會因為他坦誠就信任他,恰恰相反,只會更加忌憚他。

  王忠嗣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看太子被廢在即,滿朝文武皆懼天子、權相之威,除了韋堅在為太子奔走,再無一人出頭,而自己更是抽掉了韋堅腳下踏板,他的良心在備受煎熬,韋堅的話彷彿在耳邊迴響:「將立太子、廢太子當兒戲一般,那國家的穩定、我大唐江山穩定,又怎麼能保證,現在太子將廢,而人人縮頭,言官不語、相國失聲,只有我一人在為太子奔跑,別人說我私心倒也罷了,可你王忠嗣也這樣認為。」

  「我保太子是為國而不是為一己之私!」

  終於,王忠嗣忍不住了,一咬牙『騰!』站起來,緩緩跪倒在,重重磕了三個頭,悲聲道:「陛下,臣有一言進勸!」

  李隆基眼中露出詫異之色,擺了擺手道:「愛卿請平身,朕聽你說便是!」

  王忠嗣依然跪而不動,他長長吸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陛下開創鴻業到今天已三十餘年,太子自十年前受封,常年不離深宮,日夜承受皇上教誨。今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日久,而太子有德,從不聞有過失,不知陛下為何竟動了興廢之念?臣伏請陛下思之。

  且太子乃一國之本,更不可輕易動搖,昔日晉獻公迷惑寵之言,太子申生憂

  耳出走,國乃大亂;漢武帝威加六合,晚年卻受江充,將禍及太子,乃至城中流血,使太子父子被小吏杖斃,後知太子無辜,失子之痛、哀徹至深。

  晉惠帝本有賢子為太子,卻信賈後之讒言,以至太子喪亡。隋文帝聽取愚婦之言,廢太子勇而立晉王廣,遂失天下。

  諸般種種,以史為鑒,皆歷歷在目,陛下不可不慎,今太子既長無過,長安城內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臣今日為太子請願決無私念,乃是為國著想,為陛下擔憂,天日昭昭,無愧於心,請陛下聽臣一句勸,早日發詔平息京中流言。」

  說罷,他已是滿臉淚水,跪在上砰!砰!磕頭,額頭綻破了,血流滿面。

  李隆基沉默了,過了半天,他才向高力士施了個眼色,高力士連忙上前扶王忠嗣起來,王忠嗣卻緩緩搖頭,並不起身,高力士無奈,只得用手絹替他擦拭額頭上的鮮血,低聲道:「皇上年紀大了,你莫要驚嚇了他。」

  王忠嗣歎了口氣,將身子挺直,背過臉去隨手用袍袖將淚水和鮮血擦淨,慘然笑道:「臣一時失態,驚嚇陛下了。」

  李隆基點了點頭,笑意卻依然溫和,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王將軍對太子果然是忠心耿耿,這是亨兒的福氣。」

  說到此,他眼角忽然閃過一抹殺機。隨即消失不見,只淡淡笑了笑,迴避了王忠嗣的話,道:「自李清拿下石堡城,我大唐便掌握了隴右的主動權,朕一直想找一個熟悉吐蕃情況的主將去主持大局,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為適合。朕若改任你為河西、隴右節度使,你可願意去?」

  王忠嗣見李隆基並不採納自己之言,不由萬念皆灰,他疲憊站了起來,後退一步,半跪行了個軍禮。沉聲道:「臣,接旨!」

  王忠嗣退了下去,御書房裡異常安靜,靜得掉下根針都能清晰入耳,李隆基負手站在窗前,凝視著山牆邊一株黃燦燦的迎春花開得正艷,十幾棵桃樹的枝幹已經發出嫩芽,春寒料峭,寒意依然十足,這些春的使者彷彿記錯了時間。一場綿綿的春雨使它們步伐提前了。

  但這一切李隆基卻視而不見,他的腦海裡依然在迴盪著王忠嗣的勸告。這和當年張九齡進勸故太子的話是何等相似。

  「難道朕廢太子的想法真錯了嗎?」

  他的心忽然有一點動搖了,但這個疑問在他腦海一閃便過。剛剛動搖心立刻便堅硬起來,「不!太子勾結皇甫惟明,欲行逼宮之事,罪不可恕。」

  李隆基又想到了王忠嗣滿臉鮮血,忽然覺得他形象異常醜惡,不由冷哼一聲道:「以為流點血就會將朕嚇倒嗎?王忠嗣,皇甫惟明來硬的,你卻來軟的。一個小小的苦肉計就可以得逞了嗎?你也太小看朕了。」

  他背著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心裡在品味著王忠嗣告退前的最後一個建議:「臣建議用郭子儀和李光弼二人來接替臣的職務。臣推薦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推薦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

  李隆基輕輕搖了搖頭,嘴角上彎,浮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他低聲自言自語道:「用郭子儀和李光弼?那朕還讓你去河東、隴右做什麼?」

  「皇上,用膳.他,他再也不猶豫,猛轉過身來,命御書房外當值的翰林入內,聲音低沉而又決斷道:「傳朕的旨意,調王忠嗣為隴右、河西節度使、校檢工部尚書;命永王李麟遙領朔方、河東二鎮節度使,另調金吾衛將軍張齊丘為朔方節度副使兼靈州都督、調嶺南五府經略副使韓休琳為河東節度副使兼代州都督。」

  發出這道旨意,李隆基終於輕輕鬆了口氣,如此一來,加上隴右的薰延光、河西王難得,朔方、河東、河西、隴右四鎮節度事實上已經被他控制。

  外患已肅清,該是他收宮的時候了,李隆基看了看高力士,冷冷一笑,道:「今夜開始便是上元燈會,各賞燈之人必定蜂擁而來,你再辛苦一趟,替朕去轉告李相國,就說這幾夜要多派人手,好好保護各觀燈皇子及重臣安全。」

  高力士想起剛才王忠嗣之言,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他答應一聲,轉身便去了,

  忙了整整一個上午,李隆基有些疲乏,感覺也有點餓了,便緩步走到門口正要傳喚回宮,卻見當值太監魚朝恩匆匆從外間跑來。

  「什麼事?」

  魚朝恩上前垂手道:「稟皇上,慶王在宮外求見,說有要緊事匯報。」

  「他會有什麼要緊事?」

  李隆基擺了擺手,剛要說不見,可話到嘴邊卻又變了,「讓他在外邊先候著,等朕用了午膳再傳他覲見」

  關於王忠嗣之死,王忠嗣是在天寶六年被罷免,天寶七年病死,但老高覺得有點蹊蹺;我們再看李適之,天寶五年被罷免,天寶六年自盡;皇甫惟明,天寶五年被罷免,天寶六年被殺;都是事隔一年後才死,似乎有點巧合啊!

  正史上說王忠嗣是因不願攻打石堡城而引起李隆基不滿,被李林甫和薰延光雙雙陷害而被罷免。但老高卻認為,王忠嗣之死,還是種因在韋堅案上,李隆基當時不廢太子,就是對王忠嗣投鼠忌器。升王忠嗣為四鎮節度使也不過是迷惑他罷了,所以僅僅隔一年便罷免了他,大家只要仔細研究一下李隆基和哥舒翰合演那場奪權醜劇便可以看出一點端倪。這一段故事,老高以後會寫到。
rockyy 發表於 2008-10-6 20:0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章 天寶五年的上元夜

  月十五,花燈璀璨、流光異彩的上元節,這是李清在的第五個上元節,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第一年上元夜在儀隴縣他認識一個叫簾兒的算命小娘,一晃五年過去,這小娘成了他的妻子,還為他生了一個小小娘。

  天剛擦黑,李驚雁的馬車邊緩緩停在李清的宅前,三天前從沙州返回,她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家中,她的父親感恙,一直到今天才有好轉,她再也按耐不住相思之情,一早便吩咐一個小丫頭先來送信,她也要和他們一起度過這溫馨的上元之夜。

  她今天穿一襲鮮紅的榴花染舞裙,外披黃色窄袖短衫、肩圍紅帛、腰垂金邊五色絲帶,雖春寒料峭,但前胸依然露出一抹明艷,臉上畫了淡妝,梳著雙環望仙髻,斜斜插一支玉簪,垂下兩顆閃亮的珍珠。

  「老爺,李三娘來了。」

  一幫舊家人還在沙州未回,府中的僕傭都是新人,沒人知道李驚雁的真實身份,都將她當作老爺的第三房夫人,故稱作李三娘。

  李清恰好在院子指揮家人掛燈籠,一抬眼只見李驚雁從院門走入,她站在門口脈脈含情望著他,眼眸中柔情似水,兩人目光相碰,她的頭卻低下了,帶著那麼一絲羞澀,她柔軟而富有曲線嘴唇。如寶石般閃爍愛戀之光的雙眸,雪白而帶有冰瑩光澤的肌膚,李清心中彷彿一股暖流也黯然失色的美貌深深打動了。

  他扔掉手中的飛魚燈籠,大步向她迎去,心中的幸福和喜悅讓笑容在他臉上綻放,走到它身邊柔聲道:「快點跟我來吧!大家都在等你了。」

  走了兩步,李驚雁悄悄拉了拉他。擺一擺身上的裙子,低低聲道:「好看嗎?人家可是專門為你打扮的。」

  「好看!我簡直有點陶然欲醉。」

  李清由衷讚歎,伸手握住她柔軟而略略冰涼手,將自己的體溫傳給了她。

  李驚雁的眼睛因他的讚美變得更加明亮,頰邊染上一抹霞紅,纖手卻將他的食指捏得更緊。低著頭跟他快步穿過院子,向內宅走去。

  走到一個無人處,李清忽然一把摟過她苗條的腰,略帶一點粗暴向她嘴上吻去,李驚雁心中狂跳著,對他思念之情再也無法抑制,如水閘開啟、愛戀立刻洶湧而出,她死命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熱烈迎合著。

  半晌,兩人雙唇才依依不捨分開,李驚雁環抱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前,閉上眼睛夢吟般低語。享受這一刻最甜美的時光。

  她忽然想到一事,眉頭微微皺起。語氣中帶一絲埋怨,「李郎,你既然去了我家,怎麼不向我父王提親?」

  李清抬起她下頜,輕輕在她櫻唇上親了親,附在她耳邊調笑道:「我怎麼不想,我今晚就想和你洞房花燭。」

  「啊!」李驚雁大羞,舉拳在胸前猛捶了兩下。嬌嗔道:「你這個下流的傢伙!」

  李清心神蕩漾,忽然抱緊了她。痛快親吻她,手在她週身遊走,李驚雁立刻癱軟如泥,臉色緋紅,緊緊閉上眼睛,任他狼爪輕薄,只摸索一陣,李清便停住了手,將她身子扶正,親了親她的鼻子道:「我喜歡你,驚雁!」

  「李郎!」李驚雁睜開迷離的眼睛,她幽幽歎了口氣,伏在他胸前怨道:「那你怎麼不說,害得我父王擔憂不已,整天跑來轉彎抹角套我話,以為我又要嫁不出去,給他添煩惱。」

  「我本來是想提的,但這些日子朝廷裡事情太多,我又被封為戶部侍郎,所以我想等稍微順一點便正式向父王提親,只是我不能給你什麼名份,委屈你了。」

  「我已經給你說了很多次,我不要什麼名份,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李驚雁將身子緊緊靠著李清,她動情道:「我也知道你們男人事業為重,可是你也不要讓我等得太久,李郎,我真的有點害怕會出什麼事,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我寧願去死!」

  「我決不會辜負於你,這是一個承諾。」

  李清想了一想,便果斷道:「你若害怕,明天就搬到我府裡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在這裡就沒有人敢打你主意!」

  李驚雁默默點了點頭,她忽然想起今天來的目,不由急道:「我來了這麼久都不露面,簾兒姐一定著急了,我們快點去吧!」

  李驚雁和李清剛進院門,便聽見暖閣裡傳來簾兒的聲音,「小雨,去看看驚雁來了沒有,再不來我們可要先走了。」

  李驚雁趕緊甩掉李清手,做賊心虛似的將李清推出院門,自己則緊跑幾步,進了屋子,屋子裡立刻傳來三人打招呼的笑嚷聲。

  「三個女人在一起,將來有得熱鬧。」李清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到前面安排馬車去了。

  …。

  天黑了,長安的燈也亮了起來,將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照得如白晝一般,彷彿燈的海洋,有掛在空中的嫦娥奔月燈,有游在水裡的二龍戲珠燈,有兩層樓高的屋燈,還有金龜燈、彩蓮燈、虎燈、麒麟燈、鳳凰燈等等,一盞盞造型各異燈神態逼真、栩栩如生。

  已憋了一年的長安市民們,早早吃罷晚飯,門一鎖,便攜妻扛子出門觀燈,到了亥時(晚上九點),街上人便多了起來,今年不同往年,皇上冊封貴妃不久,命舉國歡慶,燈盞規模空前,人也從各洶湧而來。

  李清騎在馬上,正帶著三位美嬌娘沿著春明大街興致勃勃遊覽燈

  人坐在馬車上,人多路堵,馬車行駛十分緩慢。

  雖然是燈會,但擺攤賣貨之人著實不少,大多是價廉物美小玩意,給孩子玩的木製小刀、小槍,女孩子用的頭飾,李清從貨攤買了三把黃楊木梳,他催馬來到馬車前,在車窗前露出簾兒花一般的笑容,她望著李清背在身後的手笑道:「李郎給我們買了什麼好東西?」

  「你來猜一猜?」

  李清笑道:「就是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手中高舉的那個東西。」

  「我知道,是梳子!」旁邊的小雨擠過臉來大聲搶道。

  「就你的反應最快!」

  簾兒輕輕在小雨頭上敲了一記,笑了笑道:「叫你去管管家裡的帳,你又說記性不好,做事丟三納四,梳子這件事我好像還只在兩年前說過一次,這小妮子卻又記得住了,哎!我該怎麼說你呢?」

  簾兒歎氣搖了搖頭,接過梳子分給二女一人一把,又溫柔笑了笑,對李清道:「李郎,你還記得當年我在儀隴給你算命之事嗎?」

  「自然記得,你還賣了一個燈籠給我,是蓮葉托花,可惜我忘在張府了。」

  李清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愛憐,「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整整四年了,可我覺得還在昨日一般。」

  簾兒忽然莞爾一笑。道:「我在想,早知道你會是我丈夫,我當時就該把你錢袋子都拿過來。」

  李清哈哈大笑,「早知道你是我娘子,我買燈籠就不會給錢了。」

  簾兒亦抿嘴而笑,這時,她在人群中忽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郎,你看那是不是楊大哥?」

  「楊國忠?」

  李清順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見一人鬼鬼樂樂,盯著前方一輛馬車,時躲時藏,可不正是楊國忠。

  「真的是楊大哥。」

  小雨也認出了楊釗,她招手正要喊,卻被簾兒一把拉坐下。指了指李清,小雨見李清滿臉不豫,嚇得吐了吐舌頭,趕緊縮回馬車裡。

  「李郎,你和楊釗之間好像發生了什麼不愉快之事?」

  簾兒見李清本來歡喜的臉龐,可見了楊釗後便立刻陰沉下來,便猜到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他現在叫楊國忠,不叫楊釗了。」

  李清重重哼了一聲,「以後不要再提此人,像他那般卑鄙無恥的小人。我當年真是看錯他了。」

  這時,在馬車另一個車窗的李驚雁忽然湊過來道:「我剛才好像看見韋尚書的馬車。還有吏部楊侍郎,竟然都是單身來逛燈。真是奇怪。」

  楊國忠、楊慎矜、韋堅,竟然同時出現,這裡面有什麼名堂?不對,一定有什麼事要發生,們先去逛燈,我去看看,等會兒回頭來找你們。」

  說罷。他又仔細叮囑護衛的家人一番,這才一撥馬向楊國忠消失方向追去。

  看燈的人越來越多。行了不到百步,馬已經無法再走,李清只得下馬將韁繩給身後的家人,撥開人群徒步向前追去。

  這一帶已經是崇仁坊,靠近皇城,所擺設的花燈最為壯觀,人流洶湧,到處是笑聲和叫喊聲,一群群結伴出行的平民少女,坐在馬車或大轎裡的官家千金小姐,燈影流光中人頭簇動,很難找到所要尋找之人。

  李清正在沮喪,忽然他看見一個體形修長俊美之人站在崇仁坊大門處東張西望,可不正是楊慎矜嗎?李清大喜,他剛要上前,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低沉聲音在叫他,「李侍郎不去陪家人,怎麼一個人來觀燈?」

  李清回頭,卻赫然一驚,只見身後站一人,長著一條肥大而碩長的鼻子,頰邊法令紋深刻,他笑容和藹可親,瞇縫著細長的雙眼,眼中閃爍著老謀深算的精光,不是李林甫是誰?

  他平時都是上百侍衛圍護,可今夜卻是孤身步行,青衣小帽,彷彿微服私訪一般,李清再往後看去,只見他身後跟著兩個精悍的帶刀隨從,氣勢威武、步履沉穩,顯然是武藝高強之人。

  李清心下雖驚,但臉上卻絲毫不露,急忙笑著向李林甫拱拱手,道:「屬下見過相國,我本是和家人一起,轉身買個東西便走散了,我正在尋找她們。」

  「原來如此,今夜觀燈人太多,是很容易走散。」

  李林甫微微一笑,又關切問道:「要不要老夫派人替你尋找?」

  「多謝相國了,我與家人就在附近走散,應該很容易找到,相國且忙,我再到後面去看看。」

  既然李林甫也在,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在看崇仁坊大門附近,到處是單身一人的男子,像似看燈,可眼睛卻盯著坊內,李清心中頓時生了警惕,看來李林甫是早有佈置,當務之急並不是要尋到韋堅,而是要趕緊離去,否則自己就會被牽連進去。

  李清拱拱手,便告辭而去,望著他的背影,李林甫沉吟一下,想不出他來此處的理由,看來是偶然碰到,心思又轉回來,眼睛緊緊盯著大門處,韋堅已經進去好久,應該有消息了。

  忽然,只見有人出來,對楊慎矜低語幾句,楊慎矜面露喜色,急忙向李林甫處跑來,他低聲笑道:「稟相國,消息已經傳來,太子在景龍道觀私會韋堅,被楊國忠和吉溫抓個正著。」

  李林甫捋鬚呵呵大笑,眼中得意之色盡現:「李亨,這次看你如何逃過此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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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零一章 柳暗花明

  濛濛亮.窗紙上已經泛白,嬰兒的啼哭聲忽然將簾兒I|忙披了一件外裳趕到外間,只見乳娘正抱著孩子輕輕拍哄,簾兒急忙將孩子接過,拉起衣襟將乳頭息很快使孩子平靜下來,簾兒見乳娘精神不濟,知道她夜裡辛苦,便歉意道:「孩子我來帶,你先休息吧!」

  乳娘謝了主母,剛要走,簾兒又叫住她,從房內取出一支象牙籤遞給她,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去帳房那裡領五貫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乳娘接過,千恩萬謝去了。

  簾兒抱著孩子走進房內,丈夫依然沉睡未醒,她在房內來回踱步,輕聲哼著童謠,手有節奏拍打著襁褓,漸漸孩子又睡著,她小心將襁褓與李清並頭而頭凝視著這一大一小兩張神似的臉龐,簾兒嘴角含著笑意,臉上洋溢著母性的光彩,正如李驚雁所說,孩兒與丈夫確一雙彎彎的小眼睛像自己外,其餘幾乎就是李清的翻版,只是比他秀氣得多。

  「小傢伙,你可是小娘,別長得像你爹爹那般粗頭粗腦。」

  忽然,她若有所感,李清似乎有了變化,再仔細一看,只見他的嘴越來越長,正慢慢向孩子的臉上親去。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手伸了過去,李清嘴正好親在她的手背上,『哈!』一聲,李清一躍而起,將簾兒壓倒在身下。

  「小心!你壓著孩子了。」

  嚇得李清急向左平移一尺,簾兒又伸手將孩子向外推了推,此刻她已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不由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媚笑道:「你昨晚還不夠嗎?」

  李清嘿嘿一笑,並不回答,只熟練摸索她的身子,解開裙帶,不一會兒。簾兒便臉色發紅,吁吁嬌喘起來。

  正月的天色總是亮得很遲,當幾縷陽光射進窗紙,簾兒閉目伏在李清身上,臉上的滿足之意尚未消退。

  李清溫柔摩挲她光滑的脊背,凝視著自己嬌妻,準確的說,簾兒今年還不到十九歲,可是她已經承擔起整個家庭的重擔,從小的磨練使她比所謂的年紀更加成熟。李清忽然想到崔翹之托,原本擔心她會受不了這個刺激。但她有了孩子後,對童年的不幸幾乎淡忘。知不知道真相,已經無甚大礙。

  「簾兒,你還在想自己親生父母嗎?」

  簾兒『恩!』了一聲,慢慢睜開迷醉的眼睛,先看了看孩兒,見她還在熟睡之中,這才回頭望了望丈夫,懶洋洋道:「李郎。你說什麼?」

  「我在問,你想知道自己親生父母的消息嗎?」

  簾兒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原本是很想知道,想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想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可自從有了你和孩子後,我對他們已經看淡了,知道又能怎樣,難道還能補回我的過去嗎?若他們過得不好,你自然會出手相助,我又何必多問?」

  她輕輕一笑,竟不再追問李清說此話的原由,起身穿好了衣服,又俯身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拍了拍李清的臉哄道:「你後日便要上任了,趁這幾日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不打擾你了,找小雨和驚雁說話去。」

  李清知道妻子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她怎會聽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卻一笑走之,看來簾兒是並不想認崔翹了,李清暗暗歎息,可憐的崔翹,既然簾兒沒有此心,他又怎能強拉這門親!

  身體雖然疲憊,但李清橫豎也睡不著,便胡亂套上一件衣服,斜靠在床頭思量昨夜發生之事,很明顯,這是李林甫針對韋堅甚至太子的一個新舉動,而且極可能是得到了李隆基指示,從李隆基的佈局便可看出,他現在在走最後一步,找到廢太子理由,李清其實已經猜到昨晚韋堅去會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李亨這個蠢貨,怎麼就看不出他父親佈局,就算要廢太子也需找個藉口,為堵天下人之口,李隆基這塊遮羞布還是要的,如果他這段時間小心翼翼,不讓李隆基抓到把柄,這個太子一時就廢不了,再利用各種手段削弱李隆基的決心,未必不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可此人偏偏就是沉不住氣,要自掘墳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李清再也躺不下去,又披件厚袍慢慢走到院子裡,春寒料峭,院牆上的瓦片上還可以看見白霜,清冷的陽光彷彿四十歲男人的愛情,表面光鮮,其實卻無半點熱度。

  但寒冷空氣卻讓李清的頭腦變得異常清晰、冷靜,事實上李亨也並沒有走到絕路,還有那麼一線生機,李林甫既然可以把白說成黑,那他李亨只要把黑說成白便可,關鍵就看他能否把握得住,不能方寸大亂,更不能失去理智,只要能拖到後天,自己所下棋就能激活。

  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丫鬟匆匆跑進院子,一眼看見李清,急忙施一禮,雙手遞上一份名帖稟報導:「老爺,外間有個姓楊官要見老爺,現在客堂裡等,這是他的名刺。」

  「姓楊的?難道是楊國忠不成?」李清接過名刺,打開裡面的內容,只見左下方寫有七個字:吏部侍郎楊慎矜。

  「楊慎矜?」李清拿著名刺愣住了,並不是他不該來,而是他不應該在此時來找自己。

  「快將他帶到我外書房去!」

  楊慎矜在此時來決不是為了閒聊***,一定有大事,「告訴他我馬上就來!」

  李清一轉身便回到房內,他的頭髮還披散著,衣服也鬆鬆垮垮,這樣去見客人,尤其是楊慎矜那樣高雅之士,更是失禮。

  簾兒和小雨都不在,伺候的丫鬟也被自己轟走了,李清無奈,只得自己將頭髮挽了個髻,再尋一頂硬帕頭戴上,差差遮住了丑,又換了件衣服,取濕帕子在臉上干搓兩把,這才奔前院而去。

  今日的楊慎矜和往

  不同,他往日出門必收拾得整整齊齊,細節處一絲不日他也頗為萎靡,戴一頂雙翅帽,帽下發稍凌亂,想必也是隨意一挽便匆匆出門,綢衫的背面皺巴巴的,顯不出他挺拔的身軀,倒有點像科場失意的老舉人,尤其是一雙眼睛,眼圈烏黑,眼袋已若隱若現,這是一夜未眠的結果。

  此刻,他正端著茶杯慢慢喝茶,目光卻不是掃向窗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有楊慎矜有一種莫明的危機感,李林甫手上倒了兩任太子,新太子又豈容他,還有那幕後的皇帝,『狡兔死,走狗烹。』扳倒李亨,下一個就該是他李林甫了,而李隆基最擅長的手段是先除邊再刨根,這個邊既然就是他楊慎矜、王:。

  讓楊慎矜心中不安的,還有另一件事,他是吏部侍郎,掌握著百官陞遷的鑰匙,昨天下午,他收到一份奇怪的述職報告,是益州刺史郭虛己寫來,在述職報告中他不僅寫了刺史任內的回顧,還寫了對劍南節度使任職的憧憬,但劍南節度使是章仇兼瓊,怎麼會輪到郭虛己來規劃,楊慎矜立刻意識到,這是郭虛己無意中洩露了即將發生的任命,章仇兼瓊一定是要進京了。

  他今天來找李清就是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再尋一條出路。按他推斷,李清任戶部侍郎就是李隆基為籌建章仇黨而墊下的最重要一塊基石,危機已迫在眉睫,自己若不去努力爭取,只會落一個悲慘的命運。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李清大步走進來,拱手呵呵笑道:「楊侍郎要上門。怎不打聲招呼,讓李清好有所準備,實在是怠慢了,但千萬莫怪,要怪就怪你自己。」

  「我長你幾歲,你稱我一聲楊兄便可。咱們都是侍郎,楊侍郎、李侍郎,叫起來怪彆扭。」

  楊慎矜糾正了李清的叫法,也向他回施一禮笑道:「早就想登門拜訪,今天正好休息,便來看看賢弟。」

  「來!楊兄請坐下說話。」

  雖然二人關係的進展似乎有點乾柴遇烈火之速,但彼此都心裡明白,以後官場上戶、吏兩部少不了會磕磕碰碰,私交好一點,對雙方都有好處。至於楊慎矜是相國黨的骨幹,李清壓根就不在乎此事。官場上只有永恆的利益,而無永恆的敵人。

  楊慎矜坐下。品了口茶,忽然神秘一笑,道:「我沒猜錯話,楊國忠那件彈劾官商的爛尾案是賢弟做的嗎?」

  他見李清臉色平淡,眼皮連跳都不跳,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氣,又補充申明道:「我為官近十五年,平生唯一一次被人施以老拳。便是楊國忠那廝所為,別看我與他都身處相國黨。但他實在是我最恨之人,這一點,我無須諱言。」

  李清淡淡一笑,他不緊不慢道:「那不知楊兄又憑什麼判斷楊國忠那件爛尾案是我所為?」

  楊慎矜身子微微向前傾,他比手畫足對李清道:「我只從兩點便可推斷出是賢弟所為,一是楊國忠那份彈劾奏折的本意,他所謂彈劾官商其實就是針對你為發,既然你是他的真正目標,你怎麼可能不反擊,這是一;

  二是反擊的手段,從你解決南詔問題、從上次杜有鄰案、從你奪取石堡城,諸般種種,你這一系列手段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你喜歡借刀殺人,而這次楊國忠手段又是同出一轍,僅此兩條,我怎麼會想不到是你所為。」

  李清仰天哈哈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話題一轉,又笑道:「那楊兄今天來找我是何事,不會只是為一個楊國忠的爛尾案那樣簡單吧!」

  「自然不是此事。」

  楊慎矜笑容一斂,忽肅然道:「賢弟可知,李相國昨晚已經抓住太子的把柄,太子被廢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難道賢弟沒有想法嗎?」

  「我會有什麼想法?」李清啞然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自然是支持皇上的決定,倒是楊大哥將此大事草率洩露給我,若被相國知道,恐怕會對楊大哥不利。」

  楊慎矜搖了搖頭,「眼看禍在眉睫,我還在乎什麼,古人云,『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以為李相國還能榮耀到幾時,還有我,更是會先被牽連,所以我來找賢弟,也是想博個前途。」

  李清不語,半天才緩緩道:「楊大哥是太高看我了吧!再者,吏部侍郎向戶部侍郎求前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我並非是想向賢弟求前程。」

  楊慎矜緊緊盯著李清,一字一句道:「我想拜訪章仇大人,特來求賢弟替我引見。」

  李林甫的奏折尚未進宮,太子在崇仁坊私會外戚的消息便已傳遍了朝野,氣氛驟緊,使天寶五年的上元節蒙上一層肅殺之氣,正月十六,百官尚在假期,但官員間高潮,串聯、結盟、試探、勾心,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憂心和疑慮,擔心自己前途,擔憂大唐政局的走向,但更多是在猜測太子被廢後權力再分配。

  整個大唐的位高權重者,家家都門庭若市,前來拜見中、下品小官都排了長隊。

  但也有幾戶是安靜的,甚至門可落雀,高力士的府第便是其中之一,這主要是他常年在宮,實難見他一面,所以等也是白等。

  可這天下午,高力士的府前緩緩走來一人,正是新任戶部侍郎李清。

  他上了台階,從懷中取出名刺對門房笑道:「我知道大將軍一定在府上,請你轉告他,就說李清來訪,」
rockyy 發表於 2008-10-6 20:0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零二章 步步設局

  清在高力士的小客堂等了約一刻鐘,方聞木屐悠閒而響聲,又過了半天,才見寬身禪衣的高力士拍著手上散泥笑呵呵走入,「讓李侍郎久等了。」

  李清起身,上前一步施禮道:「打擾大將軍休息,實在是抱歉!」

  「李侍郎不必客氣,請坐!」

  高力士自己先坐下,又端起茶杯品茗一口,悠悠笑道:「李侍郎怎麼會知道老夫今天在家?」

  「下官其實不知。」

  高力士一怔,只聽李清又歉然道:「下官其實只想試一試,便押准了,但大將軍肯見我,著實讓下官感動。」

  「你不必感動。」高力士臉上露出古怪的笑意,「老夫休息一日不易,一般不見人,只是你行事屢屢出人意表,便動心想見你一見,結果還是出人意料。」

  李清急起身再長施一禮:「李清行事唐突,請大將軍莫怪。」

  高力士擺了擺手,淡淡笑道:「老夫看人只有一個原則,態度決定一切,卑躬曲膝也好、膽大妄為也好,那只是表象,並不重要,老夫所說的態度是內在的東西」

  說到此,高力士又喝了口茶,卻在杯蓋上吐出兩片碧綠舒展的茶葉,他指了指這兩片茶葉微微笑道:「就如老夫喝的這茶,播州雲霧茶,市場上的價格只是中上。但老夫獨喜此茶,它大小恰如雀舌,旗槍交錯,搖曳沉浮碧水之中,品茗時舌尖稍覺茶韻清苦,再細細品嚐,回味之中略有甘甜,那種淡淡滋味。淺嘗最為甘美、之象顧山紫筍之流,位居茶之極品,名聲不可謂不高,價錢也是天價,但它已經不是茶,它已經被名聲所累。沾了太多的市儈。

  所以老夫一直以為,看人如看茶,凡事過度反而乏味,世間利祿榮辱來來往往,惟有淡泊才能寧靜、才能致遠,而李侍郎就是這播州雲霧茶,非名門世家,名聲不顯,卻能知榮而退、知辱而進,這。就是我接待你的原因。」

  李清默默聽他說完,卻苦笑一聲道:「可我今天卻不淡泊。我是為太子之事而來。」

  「我知道,若非太子之事。你又何必來找我,只是我實話告訴你,一個字『難!』」

  高力士負手走了幾步,仰望著牆上的松下弈棋圖,眼中閃過一道黯然之色,「皇上決心已下,非我所能說動,連王忠嗣願以官爵來都無濟於事。你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就別費心了。沒有用的。」

  李清卻淡淡一笑,「那慶王呢?他能否說動皇上?」

  高力士眼中的黯然忽然變成了厲芒,他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回頭不可置信看了李清一眼,緩緩坐了下來,高力士一直不相信永王竟會如此短視,在最關鍵時候,他的家人說出大逆不道之言,將他在皇上心中的低調形象破壞無遺,高力士開始以為這是慶王所構,但隨後的證人證言卻證明這是真的,皇上當即便取消了上元夜和永王共進晚膳的計劃,很明顯,他對永王極為不滿。

  而現在,高力士對太子又忽然有了一分信心,是,他也不甘心,畢竟他在李亨身上下了太多的血本。

  過了半天,低頭沉思的高力士方徐徐道:「說吧!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可以救太子一次。」

  李清早已胸有成竹,他微微笑道:「我只想求大將軍說動皇上,給太子一個辯白的機會。」

  「然後呢?」高力士緊盯著李清,他要知道他的全盤計劃,評估它的可行性,再決定自己是否配合他。

  「然後麼?然後就是正月十八,我已安排妥當!」道。

  「正月十八?」王李俶!』他長長鬆了口氣,向李清投去一道讚許的目光。

  李清摸了摸青黝黝的下巴,和高力士會意一笑,在他笑容裡卻又藏了幾分含而不露的鋒芒,那是他還未走出的第三步棋。

  …。

  從高力士府裡出來,李清轉身又去了位於永興坊小校場,這裡就是他從前做東宮侍衛長時練功的方,而現在卻是廣平王李俶操練兵馬所在。

  今天是正月十六,是各皇孫最後衝刺之時,各家皆戒備森嚴,惟恐被對手探知底細,李俶也不例外,上百名東宮侍衛和他王府侍衛將小校場嚴密監控。

  今天當值侍衛長正是李清從前的副手,李驚雁的二哥李虎槍,此刻,他坐在台階上全神貫注注視著荔非兄弟對小王爺的指導,起初的嫉妒和輕蔑早已被敬佩所替代。

  荔非兄弟所教授的東西沒有什麼華麗的陣法,也沒有什麼謙謙君子之風,完全是極其實用、簡練的戰場撕殺,以殺死敵人為唯一要務。

  而他們手下三百騎兵,就彷彿是獄裡殺出的冥軍,鐵盔、鐵甲、鐵面具,面具下只露兩隻冰冷眼睛,不帶一絲人的氣息,僅三百鐵騎就彷彿三萬大軍,瀰漫著無邊的殺氣。

  「頭!你看誰來了?」

  一東宮侍衛忽然指著校場外的小路大叫,李虎槍回身,從圍牆上探頭向外望去,只見遠遠來了幾騎,當先馬上之人,正是他的老上司李清,李虎槍心中不由一陣膽怯,人家早已成龍在天上飛了幾圈,而自己仍然是一條小蛇在上爬行。

  李清走近校場,早已被從前的下屬包圍,眾人大聲向他打著招呼、拱手施禮。

  「頭兒升了官怎不來看看我們?」

  「恭喜李侍郎主管戶部!」

  各人臉上表情各異,久別重逢心情激動者有;套老交情想走戶部侍郎路子者有;李清一一和大家打招呼,不少人的名字他還記得。

  這時,李虎槍從人群中擠了進來,眼光複雜望著李清,帶一點自卑和失落,唯一

  支持是他有個妹子,平陽郡主李驚雁。

  李虎槍乾笑一聲道:「你的手下好生厲害!」

  李清哈哈一笑,「你若上戰場幹上幾仗,也不會比他們差。」

  他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將他拖到一邊低聲道:「上次看望世叔時,本來也找你有事,你卻不在。」

  「什、什麼事?」李虎槍一陣心虛,不由變得結巴起來。

  李清微微一笑道:「我打算在戶部下成立一個稽查署,缺少一些幹練之人,如何,你可願意來幫我?」李虎槍是他未來的舅子,倒是可以大用。

  「這.時倒拿不定主意。

  「沒事兒,我只是先透個信給你,現在不要你答應。」

  李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過些日子我把具體職務擬定出來,你再考慮。」

  「小王爺來了!」不知誰叫了一聲,眾侍衛紛紛閃開一條路,臉上都露出敬畏的神色,只見廣平王李俶大步走來,腳步沉穩而堅決,他披甲帶盔、腰佩橫刀,只短短半月不見,他的氣質已經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在他那生氣勃勃的臉上流露出一股石雕般的王者之威和儼然之氣。

  「好一個人中之龍!」李清暗暗讚歎,他急忙迎上來向李俶躬身施禮:「李清參見殿下!」

  李俶連忙將他扶住。「李侍郎不必多禮,應該感謝是我,多謝李侍郎的鼎力相助。」

  他又向眾人揮了揮手,「大家忙去吧!」

  一眾侍衛見小王爺與李清有話要說,都知趣散了,李俶將李清帶到校場旁臨時搭建的木屋裡,關上門,李俶卻倒頭便拜。泣道:「求李侍郎救救我父王!」

  李清見他忽然給自己跪下,著實嚇了一跳,慌忙將他扶起,「殿下千金之軀,千萬不可如此,折殺李清了。有話咱們慢慢說。」

  李俶長歎一聲,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昨晚發生之事李侍郎想必已經知道,蒼天無眼,我父王這下可真無法挽回了。」

  「我並不這樣認為!」

  李清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不信天,事在人為,只要對應得當,我以為還有挽回余。」

  「此話當真?」

  李俶大喜,他猛轉過身來。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喜悅,用一種企求的口氣道:「如果能救回我父王。本王將重重酬謝於你。」

  李清笑而不語,他拉過兩把椅子。隨手撣去上面的積塵,笑道:「殿下且先坐下,聽我慢慢道來。」

  兩人坐下,李清沉吟一下方道:「實不相瞞,我剛從高力士府上來,他已經答應我,盡力替你父王爭取一個辯白的機會。」

  「高力士!」李俶大為錯愕,他知道高力士的份量。但他一直在自己父王之事上保持沉默,怎麼會忽然答應?他剛想開口尋問。李清卻一擺手止住他好奇,繼續道:「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給殿下細說,現在先要按我說的辦法去做,你馬上回去找到你父王,告訴他,皇上召見他時,態度一定要坦誠,首先要承認是約了韋堅見面,但見面的目的卻是想瞭解皇甫惟明到底做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李俶終於忍不住,他吶吶插口道:「可是我以為應該否認約韋堅見面才是,說只是一次巧合或者是被人陷害,否則何以解釋楊國忠和吉溫會同時出現,還有李林甫也在附近。」

  李清冷笑一聲,「如果按照你這樣去給皇上解釋,你父王立刻就會被廢,你以為皇上召太子覲見真是想聽他解釋什麼嗎?不是!這不過是一個過場,做做樣子罷了,向世人表明他確實給過太子辯白的機會,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再說什麼陷害、陰謀,反而只會加速皇上下定決心。」

  「那說什麼豈不是沒用了嗎?」李俶徹底糊塗了,「這樣一來,承認和不承認又有何區別?」

  「不是這樣。」

  李清搖了搖頭,便將永王府下人口出妄言之事給李俶簡單講了,只是隱瞞了自己在其中的策劃,他道:「其實皇上對立永王已經有了一絲動搖,如果太子在此時表現出坦誠和謙卑,和那永王形成鮮明對比,我想皇上心中會更加遲疑,等後日你再表現優異,皇上或許就會看在你份上饒過太子這一遭。當然,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李清比出五個手指,笑道:「五五對半,我其實也只有五成的把握。」

  李清離開小校場,緩緩向家裡走去,在他身後跟著荔非守瑜,這是李清專門將他帶回來,在他的第三步棋中,他就要用到荔非守瑜。

  一路回來李清都沉默不語,他在仔細推敲每一個環節中的細節,事實上,他也並不能控制這些細節,比如,太子是否真聽他的勸,向李隆基表現出足夠的坦誠;還有李隆基對立永王的疑慮到底有多深,是否會再觀察幾年;再有後日李俶表現如何,能不能激發李隆基產生立他為接班人的念頭;這些他都無法掌握,他彷彿在一根鋼絲上行走,搖搖晃晃,每走一步都要精確到位才行。

  回到家中,李清立即將荔非守瑜帶到一間密室,為了使太子的悲情牌能夠成功,他有必要再最後助李亨一臂之力,這就是他第三步棋。

  密室內,李清將一把弓箭放在桌上,對荔非守瑜道:「我知道你弓箭神射,如果我讓你百步外傷人但不死,你可能辦得到?」

  荔非守瑜點了點頭,傲然道:「一百五十步外,我可以射雀頭,百發百中。」

  李清輕輕將長弓向他面前一推,緩緩道:「那好,明日你替我做一件大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rockyy 發表於 2008-10-6 20:0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零三章 悲情牌

  正月十七日,興慶宮,李隆基的御書房內,寂靜無聲,只聽見數人的鼻息在房間裡輕微起伏,太子李亨直挺挺跪在上,低垂著頭,淚水已經沾滿衣襟,自進了經快半個時辰了,腿早已麻木,但內心的痛楚依然如錐子般一下一下猛戳他的心。

  上元之夜,他約韋堅在緊靠東宮的崇仁坊景龍道觀商討王忠嗣的調動,卻被相國黨人抓個正著。

  「宗室、外戚、駙馬,非至親毋得往還!」

  開元初年發佈的敕命在他腦海裡嗡嗡迴響,事隔數十年,沒有人會記得這條敕命,可當政治鬥爭需要之時,它便出現了,御史中丞楊國忠的奏折第一條便是引用這句原話。

  此刻,李亨已經明白,這是父皇精心設的局,自己脫套心切,反而越陷越深,悔恨和絕望在他內心肆意橫流,回想這十年的太子歷程,坎坷和挫折便一直陪伴著他,從未稍停,他像一條狗一樣夾著尾巴生活在父親的皇權之下,可就是這樣,最終還是沒有逃脫被烹宰的命運。「啪嗒!」一顆淚珠從鼻尖掉落下,摔成數瓣,哀傷,但身子還是禁不住微微顫抖。

  在李亨的上方,大唐天子李隆基略略仰著頭,他臉色陰沉,用眼角餘光掃視著跪在上的兒子,兒子無聲的飲泣讓他心中黯然,下面跪的既是他的兒子,又是他的繼承人,特殊的身份注定他不能像普通人家的父親給予他更多慈愛,在這片金碧輝煌的宮殿裡,皇位遠比眼淚重要得多。

  「亨兒!」李隆基聲音沙啞,「事已至此,朕不想再說什麼了,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李亨的肩膀劇烈顫抖一下,『這就是結局了嗎?叫自己回去,回東宮還是別的方?反省,反省什麼?』李亨的大腦裡一片空白,他想站起來,可是腿早已經沒有了知覺。

  高力士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太子,這個曾經被他寄予厚望的大唐繼承人,現在卻變得異常卑微,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絲憐憫,不等皇上的眼色,便主動上前一步扶起太子。

  「殿下,走吧!」高力士暗暗歎一口氣,在李隆基陰冷目光的籠罩下,他小心翼翼將一瘸一拐的李亨扶出了御書房。

  一直盯著李亨離開,李隆基的目光才慢慢收回,從抽屜裡取出一份詔書,這是一個月前便已草擬好的廢太子詔書,只缺他最後的簽署和蓋上璽印。

  李隆基的筆卻遲遲落不下來,『內勾朋黨、外結邊將、寵用外戚』,這是廢太子的三大罪狀,就如同男人休妻要找到『七出『的藉口一樣,這三大罪狀皆偏軟弱,不足以廢除太子。

  李隆基一陣心煩意亂,將硃筆向桌上重重一拍,將剛剛進屋的高力士和站在牆角的魚朝恩皆嚇了一跳,兩人垂手而立,動也不敢動。

  李隆基起身來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早春寒冷的風迎面撲來,將他心中的煩悶之氣沖淡許多,煩惱來自於慶王的節外生枝,李隆基一直以為比李亨更低調更隱忍之人是永王,可現在看來也並非如此,李隆基心中彷彿吞了一隻蒼蠅般的難受。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若不是他以為大局已定,怎可能從他家人的口中知道其本性。

  『我家王爺明天是太子,後天就是皇上。』

  李隆基冷笑一聲,太子之位還沒到手,他便想到了皇帝之位,他望著牆角那枝性急的迎春花,花朵已經枯萎,怒放的花瓣凋零無幾,早春的嚴寒將其摧殘得奄奄一息。

  李隆基耐不住早春的寒意,他返身慢慢走回到桌前,又拾起桌上的詔書,怔怔望了半天,忽然長歎一口氣,將它扔回了抽屜,負手大步向門外走去。

  「起駕!回宮。」

  且說太子李亨離開政事堂,他並沒有離開興慶宮,他孤身坐在偏殿裡等待著末日的來臨,他的臉象紙一樣白,瞇著的眼睛象祖母綠一樣閃著光,空曠的大殿裡,他像彷彿是一隻束手待斃的孤狼,所有的思維都停止了運轉,頭腦裡像他臉色一樣白。

  這不知過了多久,『皇上起駕!』太監拖長聲調的喊聲將他驚醒,他打了一個寒顫,僵死的大腦又慢慢活動起來,「難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可為何又沒有人過來向他宣旨?」

  李亨心驚膽顫走出偏殿,卻見一人影匆匆從他身邊經過,似乎是一個宦官,李亨不假思索一把抓住他,「你且給我站住!」

  被李亨抓住的宦官正是大太監魚朝恩,殿內光線昏黑,他並沒有留意旁邊所站之人,直到被抓住,他才發現身旁之人竟是太子殿下。

  魚朝恩嚇得一激靈,急忙跪下,「奴才未看見太子殿下,請殿下恕罪!」

  「罷了,起來吧!

  無暇理會他的禮節,一擺手,盯著他低低聲道:「適旨傳出。」

  魚朝恩腦筋極為活絡,他立刻便明白李亨所指,向兩邊看了看,見左右無人,便靠近李亨低聲道:「適才皇上拿出聖旨,猶豫了很久,始終沒有簽發,現在回宮去了。」

  「你說的可是真?」李亨一把揪住他的胸襟,不可置信望著他,眼睛裡閃爍著疑惑的目光。

  「奴才不敢欺瞞殿下!」

  李亨緩緩鬆開手,心中一片茫然,『為什麼?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忽然想起昨日長子對自己說的話,『父王,孩兒有六分的把握認為你能渡過此難。

  本來只當他是安慰自己之語,但現在事實證明他所言竟是真的,李亨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件事的背後一定有一隻手在操縱此事,而兒子是知道真相的。

  『這個小鬼頭!』李亨的心中開始明朗起來,他忽然記起昨日兒子邀自己去觀看他的訓練,倒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盤問他一番。

  他看了看魚朝恩,向他點點頭笑道:「你很好,以後你要及時向我傳遞消息,將來我絕不會虧待予你。」

  從興慶宮到永興坊並不遠,穿過安興坊便是,就在回東宮的路上。吸取上元夜的教訓,李亨再不敢隨意亂走,只打算在回東宮的路上順便看看李俶的訓練。

  轆轆的車輪聲在大街上迴響,太子李亨的儀仗穿過了安興坊,緩緩駛入永興坊,這是一支兩百多人的隊伍,羽林軍前後左右嚴密護衛著太子的馬車,又有專人在前面開道,街上的行人紛紛向兩邊躲閃,給太子的車仗讓無一點路來。

  遠遠已經看見小小校場的影子,小校場周圍都是大片民居,分佈得整整齊齊,清一色的白牆黑瓦,路兩旁綠樹成蔭,一條條小街小巷穿插其中,就彷彿一畦方正的菜。

  前方的路有點窄了,行人頗多,車仗的速度放慢下來,但就在車仗的百步開外,一所靠窗的民居裡,一個身材高大,手腳猶長的漢子手握一把弓箭,眼光如炬,緊緊盯著李亨的馬車靠近,近了!已不到一百二十步,漢子從箭壺抽出一支長箭搭在弓弦上,銳利的箭尖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他將長弓緩緩抬起,弓弦吱吱嘎嘎拉成滿月,箭尖筆直指向太子馬車的車窗,但緊捏箭羽的手卻沒有鬆開,他還在等,等最後機會的來臨。

  太子的馬車已經來到一個小小的十字路口,忽然,一聲長長的馬嘶鳴聲傳來,從一條小巷口衝出一匹著火的驚馬,準確說,是馬尾被點燃了,直向太子的馬車衝去,急促的馬蹄聲、沙礫飛濺的聲音、馬痛苦的悲鳴聲,驚呆了太子的護衛,但只在瞬間他們便反應過來,紛紛揚起馬、拔出橫刀向衝來的驚馬刺去、砍去,驚馬最終沒有衝撞到太子,在距他一丈外倒。

  百步外,那漢子的眼睛死死盯著太子馬車車窗,一眨也不眨,目光中閃著微光,就在驚馬倒下的瞬間,他看見了,陽光下,車簾上映出一個身影,隔著車簾的縫隙向外察看。

  漢子緊捏箭羽的手終於鬆了,羽箭如閃電一般向那車簾上的黑影射去,略略放偏,直取他的肩臂,那漢子隨即扔掉弓箭,不再管射出的結果,轉身便離開民房,飛奔而跑,片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子遇刺,被一箭射穿左肩,消息如晴空一聲霹靂,瞬間便傳遍了長安的大街小巷,震驚了朝野,『是誰?是誰下的手?幾乎的目光都投向了十王宅方向,假若太子遇刺身亡,誰會是最大的得益者,這裡面的實在值得玩味。

  一個時辰後,整個長安城便宣佈戒嚴,一隊隊的羽林軍和戍衛軍在大街上奔跑,挨家挨戶搜查,尋找可疑之人,尤其是客棧、青樓、酒店這些流動人口比較集中的方更是搜查的重點。

  但奇怪的是十王宅一帶卻安安靜靜,看不見半個士兵的影子,更沒有士兵進府搜查,彷彿他們與此事沒有半點瓜葛。

  此刻,長安城所有人談論的話題都和太子有關,上元夜太子私會外戚,太子被政敵暗算,真真假假,鬧得人心不穩,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太子被刺兩個時辰後,皇上親自去東宮探望太子的傷情,使傳得沸沸揚揚的廢太子流言,也由此戲劇性嘎然而止。

  失望、竊喜、憤怒、冷漠,各種人世間的悲喜劇交替著在長安各個角落同時上演,正月十七之夜,注定將成為無數人的不眠之夜。

  當天深夜,戒嚴悄悄解除,同時宗正寺傳出消息,明日各皇子、皇孫的演武比試大會正常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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