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大唐萬戶侯 作者:高月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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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xknight 2008-1-22 14:27:0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599158
rockyy 發表於 2008-10-7 19:0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朝會上的爭奪(下)

  李清回頭,只見楊國忠似笑非笑站在自己身後,目光角掛著一縷冷笑,他好酒貪色喜斂錢財,卻做了彈劾官員操行的御史中丞;他好吃懶了須『丈尺間躬自審閱』的太府寺卿;他縱奴橫行長安裡陌、巧取豪奪他人財物,卻成了維護長安治安、保皆是位高權重的實職。

  楊國忠的仕途平步青雲,但沒有達到他所渴望的飛黃騰達的境界,他痛定思痛,終於發現阻礙他的位提高,漸漸心態也變了,從仰望到蔑視再到現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官商事件』、『李驚雁和親事件』,都專門炮製,只可惜沒有能夠成功。

  從職務來說,李清的戶部與楊國忠的太府寺界線分明,戶部『掌財經政務但舉大綱不涉事務』,而太府寺則是具體事務的執行機關,『掌財貨、糧食貯藏與貿易諸事,凡四方貢獻、百官俸秩皆歸其出納』,這就有點像後世的財政部與工商總局、國庫、海關總署的關係。

  但現在卻有些變化了,李清建議成立『官櫃』,統管大唐貨幣,要將他楊國忠的左藏從太府寺劃出去,還有少府監的鑄錢,最後都統歸戶部直屬。也就是說,戶部要實管天下貨幣收支、發行。

  這就是楊國忠指李清不厚道的方,他認為李清這次是借改制之便來加強自己的權力,他上下打量李清,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容,「我與李老弟認識也有多年了,一直以為李老弟的腳頗長,跑了南詔跑西域。而現在卻忽然發現李老弟的手更長。」

  李清仰天一笑,笑容誠摯望著楊國忠道:「小弟手腳長點也是受皇上指使,為國操勞之故,實在不值一提,倒是楊大哥愛穿女裝的怪癖,小弟今天才有耳聞。慚愧!慚愧!」

  李清此言一出,旁邊幾名官員都忍不住『撲哧』一笑,楊國忠裙帶之癖,長安人人皆知,楊國忠的臉頓時漲成豬肝色,他剛要發作,李清卻微微一笑,手一擺道:「該上朝了,楊大哥請歸位!」

  上朝鼓聲隆隆響起,五品以上的官員分置兩列。從長長的龍尾道依次步入大明宮含元殿,含元殿宏偉高大、勢挺拔。為長安城制高點,從大殿口望出去。壯觀江山入懷之感歎,在這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下,原本笑聲不斷的百官也漸漸繃直了嘴唇、拉長了臉孔,眼光肅然,一個個鴉雀無聲。

  『當!』一聲鐘鳴,當值太監高亢長音久久迴盪在大殿上:「皇帝陛下駕到!」

  兩行儀仗隨即舉皂旗、黃羅圓頂傘而來,接著是數十名太監、宮娥以及近身侍衛魚貫而入。片刻,才見頭戴沖天冠、身著赭黃色紋綾袍的大唐天子李隆基緩步走來。在龍椅上坐定,下面百官在太子李亨的帶領下一齊躬身施禮,「臣等參見皇帝陛下!」

  「各位愛卿免禮!」

  李隆基掃了一眼大殿,目光落在戶部尚書張筠背後的李清身上,他微微一笑道:「今日乃大朝,所議諸事頗多,為節省體力,凡五十歲及從三品以上者,皆賜座!」

  大唐官場論資排輩,能做到五品以上者大多已經四、五十歲,故此另一出,大多數官員都有了座位,李清雖不到三十,但他御史大夫的頭銜未去,且爵位也到了從三品,故也得了座位。

  未夠資格的官員都自覺站到後面,不過寥寥百人,大殿裡稍稍忙碌一陣,很快便安靜下來,李隆基見狀,便笑問李林甫道:「李相國,省試安排如何?」

  李林甫出班施一禮,沉聲答道:「啟稟陛下,省試定在四月初十,距今尚有十日,按制由禮部和吏部會考,今年主考是禮部侍郎達奚珣,副考則為吏部考功署郎中苗晉卿,開進士、明經二科,目前從各方雲集京城士子已不下三萬人,戶部前日已經開始驗牒,一切進展順利,請陛下放心!」

  李隆基點了點頭,目光掃了一眼群臣,「達奚、苗二卿何在?」

  「陛下宣達奚珣和苗晉卿覲見!」

  達奚珣和苗晉卿同時從禮部與吏部的行列中閃出,走近玉階,向李隆基施禮道:「臣等參見陛下!」

  「二位愛卿,年年朕都會講,科舉是我大唐取士最主要的渠道,當以公正、公平為先,無論貧賤、尊卑,唯才是舉,可記住了?」

  達奚珣和苗晉卿深深施一禮,齊聲道:「臣遵旨!」

  李隆基見二人退下,又沉思了一會兒,方緩緩道:「自我大唐開國以來,鹽政荒弛、賦稅流失,開元三年朕曾整頓鹽稅,但因措施不到位,收效甚微,而今回實行專賣制以來,僅二個月鹽稅就達百萬貫,年底突破三百萬貫已成定論,所以朕和相國們商量,決定成立鹽鐵監,每道各設鹽鐵司,專施鹽政專賣之事,現章仇相國提名原宗正寺卿李琳為首任鹽鐵監令,各位愛卿可有異議?」

  李隆基的聲音很小,幾乎只有離他最近的太子李亨才聽得見,李亨自傷癒後便深居宮中,無所欲、無所為,也沒有人敢去拜訪他,近兩個月沒有他一點公眾信息,整個人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但沒有他信息,並不等於他不知道發生的一切,相反,他對朝中發生一切都瞭如指掌,章仇黨取代太子黨成為朝中第二大派系,博陵崔氏通過聯姻倒向李林甫,吏部則由於吏部侍郎楊慎矜的倒戈成為了章仇黨勢力範圍,而楊國忠則連任京兆尹、太府寺卿,漸漸開始脫離李林甫要自成黨派。

  這一切,李亨都冷眼旁觀,但他更關心的是李清,從兒子的描述中,他已經猜出自己這次脫難,還是因為李清的幕後操作,可他做夢也想不到,連他中的那一箭都是拜李清所賜。

  這時,當值太監對李隆基旨意的複述已經結束,命李琳為首任鹽鐵監令,徵求眾大臣的意見。

  「太子可有意見?」李隆基對李亨微微笑道。

  李亨略略欠身道:「兒臣贊成父皇的決定!」

  「眾位愛卿呢?可有意見?」李隆基提高了嗓音

  不需太監轉述。

  大殿裡一片寂靜,沒有人出言反對,皇上已經說得很清楚,這件事和相國商量過,已經是定論,案,免去李成式揚州刺史,改由李林甫的女婿張博濟升任,這也就是說相國黨和章仇黨達成了幕後交易,如此,誰還會去自討沒趣?

  「既無意見,鹽鐵監一事就此拍板,封李琳為鹽鐵監令!」

  「陛下有旨,封李琳為鹽鐵監令!」

  李琳快步走到玉階前,雙膝跪下道:「臣李琳謝主龍恩!」

  隨後,李隆基又批准了吏部的一些人事任免事項,漸漸大殿裡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

  下一件事便是討論組建『官櫃』,這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贊成者有,反對者則更多,不少人都悄悄取出奏折,這是他們昨晚連夜寫成。

  「各位愛卿,想必大家都已經看過了殿中監事先散發的朝議內容,也應預審過『官櫃』的條例草案,成立官櫃的意義朕就不必多言,這裡需要給各位愛卿先說一句,此事事關重大,朕並沒有結論,只希望眾愛卿暢所預言,指出它的利弊,利大於弊,此草案可實施,若弊大於利,則取消這個方案。」

  「陛下,臣有一些疑義想請教李侍郎!」這開頭一炮的是御史中丞張倚。他生四肢短小,頭已經半禿,張倚也是李隆基所寵信之臣,凡他彈劾的官員十之八九都要被罷職處理,號稱御史台第一刀,他原是太子黨人,東宮案後,他不看好太子李亨。反去投靠了永王。

  李隆基看了看張倚,也微微替李清擔心,這張倚最善於抓住問題的漏洞,幾句話便可集中要害,但李隆基也很想知道張倚發現了什麼,便微微笑道:「張中丞可但問無妨!」

  今天張倚也是有備而來。他慢慢走到戶部的行列,先向尚書張筠行一禮,又直接向李清拱拱手道:「我只有一處不明,在草案的總綱裡,李侍郎說新官櫃主要是掌管天下貨幣,但裡面的內容則有一條寫著各縣百姓可將租庸交至櫃坊,視同已經完稅,但我大唐丁戶所交的稅賦並不是銅錢,而是糧食布絹,這是不是和總綱所述不符?而且官櫃一直要修到各縣。錢又從哪裡來?在下就是這兩個問題,請李侍郎答覆。」

  李清跨出行列。向他回一禮,又給李隆基施了個了禮。這才回頭道:「官櫃就是只管貨幣收納,並不管糧食布絹,之所以讓官櫃代收租庸,是考慮戶籍帳冊都是由方制定,而再由他們自行收納稅賦,這樣會有作弊的可能,而官櫃就是第三隻眼,可起到監察方作用。它所征的稅賦將就近解押進官庫,而且。以來若條件成熟,也可以考慮將實物租庸轉為錢幣稅賦。」

  不等李清說完,他的老對頭,工部尚書李道復便接口道:「李侍郎也做過小縣主簿,難道就沒有考慮過,這一下將方的財權剝奪殆盡,若發生什麼緊急情況,如橋斷、路壞,方官府將無財物所用,只得向朝廷申請,這層層批轉下來,沒有一年也有半載,那方上什麼事情也不要做了。」

  李清瞥了他一眼,不急不緩道:「李尚書考慮得太簡單了,各徵收的租庸本來就該歸朝廷,再由朝廷給方撥付,可現在,許多州縣都有擠占、挪用朝廷稅款的現象,似乎已經順理成章,我所做不過是重新將老制度理理正,這又有何詫異,難道李尚書在方上為官時,稅賦從來沒有交給朝廷過?」

  李道復臉一紅,喃喃一句話也說不出話來,便悄悄退了下去。

  「楊京兆可也是有話要問嗎?」李清見楊國忠躍躍欲試,便冷笑著先替他說出來。

  「不錯!我是有話要說。」一眼,才向李隆基拱手道:「臣一直以為,戶部制大綱而不舉細務,現在李侍郎既要拿走太府寺的左藏,還有少府寺的鑄錢使,卻又要將這個所謂的官櫃劃給戶部直轄,讓人不得不懷疑李侍郎存有私心啊!」

  李清嘴角輕輕一撇,搖了搖頭,對於楊國忠的人身攻擊,他連反駁的力氣都省了,這種話,楊國忠說多了,最後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果然,李隆基臉一沉,卻沒理他,使楊國忠心裡有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頓時驚惶不已,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話。

  不過楊國忠的發言卻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官員們隨即紛紛表態,皆認為此法太過於苛刻,將嚴重影響方施政。

  「陛下,在大唐各縣組建官櫃會增加人手費用。」

  「陛下,需要先解決漕運問題!」

  眾人七嘴八舌讓李隆基頭疼不已,他瞥了一眼李林甫,見他輕輕撫鬚笑而不語,便問道:「李相國,你可有什麼想法?」

  李林甫早有腹案,只見他緩緩走到玉階下,不慌不忙道:「老臣以為成立官櫃這思路是很不錯,但細節上略有點欠妥當,比如漕運問題,吸納民間閒錢的問題,這些問題若解決不好,將來必有後患。」

  「那依相國之見呢?」

  李林甫微微一笑,忍不住捋了捋長鬚,「我嘛!有三個補充意見,一是在方修建朝廷倉庫,如揚州、成都、襄州等,除了錢以外,其餘物資皆可就近入庫,不必進京;二是楊大人所說,臣也認為成立官坊確實不應直屬戶部,不過這倒也好辦,單獨設成一寺便可;第三,此事涉及方與朝廷關係,影響重大,不應倉促決定,臣建議可選某方先試運行一兩年,條件成熟後再向各推廣。」

  「不錯!不錯!」

  李隆基連聲稱讚,「還是相國的想得穩妥,深合朕意!」

  他看了看李清,笑問道:「李侍郎,你以為呢?」

  李清點了點頭,「臣尤其贊同相國第三條。」

  「那就這樣定了!」屬戶部,可先在陝州、綿州、蘇州三試運行一到兩年,若可行,再向天下推廣!」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三十五章 出家便是還俗

  業寺位於長安城西南部的崇德坊,為皇家寺院,一般置皇室無子后妃之處,貞觀二十三年,唐太宗死後武媚娘便是在此出家,度過了她三年最傷感的人生低谷。

  今天感業寺又迎來一個新的出家之尼,大唐平陽郡主李驚雁,歷史上唐朝公主郡主出家為道為尼者也不乏其人,幾乎每一個皇帝都有女兒出家,但她們大都是出於同一個目的,獲取自由的身份,而並非真心向佛慕道。

  天剛濛濛亮,李驚雁便出門了,她不施粉黛,素衣白裙,朝陽照在她的身上、臉上,她的頭髮黑得像烏玉一般,眼睛象羚羊一般溫柔,臉頰略有些清減消瘦,她的眉目之間,本來是飽含著希望的朝氣,但是現在卻薄薄籠罩著一層焦灼和悲傷。

  李驚雁出門了,走的是後門,低調而不張顯,一輛輕便的馬車,沒有了丫鬟伺候,只有簾兒一直陪伴著她,還有就是倚門凝視她遠去、久久不肯回頭的父親。

  李驚雁不時將嘴唇咬得發白,頭無力斜靠在車窗前,目光無神眺望著天際,顯得憂傷而失落。

  她曾經在揚州差一點出家,可當她收回這一步後便再也沒有這個念頭,只想平平靜靜品茗她來之不易的幸福,可幸福中卻隱藏著風波,這一回首她又踏進了古佛。

  「你是在擔憂會弄假成真麼?」簾兒看出了李驚雁的憂鬱。

  「我也不知道我在擔憂什麼,我覺得心中一片空白、前途艱難而迷茫,彷彿看不見出路,我、我很是有點害怕。」

  李驚雁微微歎了一口氣,「簾兒姐,你說李郎今天回來嗎?」

  「他或許會來吧!」簾兒勉強一笑,事實上這幾日李清為組建官家櫃坊之事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她才替李清來安排李驚雁之事,而據他說,今日將是第一次聚會,他怎麼會有時間來。

  「如果李郎實在來不了,還有我在呢?」

  簾兒拉住李驚雁的手,只覺得她的手異常冰涼,還在輕微瑟瑟發抖,雖然她只長李驚雁幾個月,可此刻卻像個大姐一般,緊緊摟住李驚雁肩膀,把自己的體溫傳給她,口氣堅定道:「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直至我們一起回家。」

  馬車轉了一個彎,離開了朱雀大街,沿著安業坊的圍牆前行,前面再行幾里便到了崇德坊,感業寺便位於崇德坊的東北角。

  忽然,馬車的速度明顯放緩了,就彷彿前面有人在攔路一般,正靠在車窗上遐想的李驚雁詫異探頭向前望去,前方是一條寬大而筆直的道路,只有幾個路人在靠邊行走,並無特殊情況,可當她正準備將頭收回車窗時,卻忽然呆住了,就在她身後數百步外,足足有兩、三百名騎兵侍衛正小步跟隨,就在騎兵的中間,李清一身藍袍長衣,笑容依稀,李驚雁只覺眼窩一陣陣發酸,她倚在靠墊上,閉上了眼睛,幸福的淚珠終於從長長睫毛下滾出,最令她憂慮的心結霍然解開。

  「李郎沒有忘記我,他就在後面!」

  感業寺是女尼參禪之,尤其涉及諸多後宮繽妃,男子更是禁足不得入內,幾個宮裡的太監和感業寺主持早等候在大門處,平陽郡主的馬車緩緩近前,車門開了,李驚雁在簾兒的扶持下踏出車門,纖細的玉足終於踏上了這座令無數女人斷腸的寺院,她抬頭望去,只見寺院規模宏大,在陽光的映射下琉璃瓦閃閃發亮,給整個寺院的屋頂塗上一層金色,寺院大門陳舊斑駁,朱紅色的油漆已經大片剝落,裡面看不見人,顯得暮氣沉沉,只有幾個滿面皺紋的老尼合掌站在門口,眼中飽含同情望著這個年輕美麗的大唐郡主,僧帽下已不見一縷青絲。

  李驚雁心中忽然慌了起來,她死死抓住簾兒的手,驀回頭向後望去,只見李清一人站在百步外遙望著自己,目光柔和而充滿了自信,李驚雁的心稍稍安定,鬆開簾兒的手,大步向感業寺的主持走去。

  「師太,她就是奉旨前來出家的平陽郡主,人已送至,請師太在此畫押,我等也好回宮復旨。」

  一個太監急不可待將移交的冊子打開,把朱泥盒遞了上去。

  感業寺的主持是個年邁的老尼,法名難悟,她在感業寺已經呆了五十年,飽經滄桑,歲月磨去了她女人的特徵,她不戴僧帽,光禿的頭頂在陽光耀眼清晰,一雙厲目直射人心底,顯得異常猙獰。

  她見過無數豪門貴女從冰雪玉膚到雞皮鶴髮的演變,早已心硬似鐵,再無一絲同情之心,今天是平陽郡主戴罪修行,皇上的敕令模稜兩可,只說她暫時到感業修行,卻並沒有明確修行的期限,類似的詔書她見多了,這是皇上一種矛盾的心態,既想放這些女人一次,可又希望將錯就錯,讓她們就此永遠修行,以護皇家臉面。難悟老尼自然明白皇上的心,她望著這個清醇美麗的少女,號稱大唐皇室第一美人,心中一陣冷笑,既然到了這裡,她還以為只是來踏青郊遊嗎?

  她隨手在冊子上按了手印,算是收下了李驚雁,待幾個太監匆匆走後,她瞟了一眼李驚雁,口中發出嘶啞而蒼老的

  儼如破鑼敲擊。

  「既到了老尼這裡,你已經不是皇室郡主,只是平凡一小尼,不得擺皇室架子、不得聽喚不聞、不得傲慢無禮,你聽到了嗎?」

  她見李驚雁默然無語,並不向自己施禮回答,心中更是嫉恨,又見她長髮如瀑、白衣出塵,便左手拿過剃刀,右手向她頭上摸去,冷冷道:「你且跪下,入感業寺的規矩是先斷三千塵緣,然後再進寺。」這是對付這種高貴身份女子最有效的法子,只要剃去青絲,她們的精神大都會崩潰了。

  李驚雁大驚,父親原本告訴自己是帶髮修行三個月,怎麼又變了,她本能向後退去,躲開難悟老尼鬼爪一般的枯手。

  「不是說好帶髮修行的嗎?為何要將我剃髮?」

  難悟臉色一沉,「這是皇家寺院,老尼只聽皇上聖旨,聖旨上並未說帶發二字,所以你必須要落發!」她短叱一聲,從寺裡走出十幾名高大肥胖的女尼,氣勢洶洶向李驚雁逼來。

  就在這時,難悟的眼前一花,只見兩隻勁箭『嗖!』迎面疾射而來,擦著她左右兩隻耳廓飛過,直釘入牆內,她這才發現前方百步外站在三個男子,一名藍衣長袍的年輕人笑容可掬,而他身後各站一名軍漢,一人執長弓、一人端鋼弩,目光冰冷似雪,散發著殺機,老尼回頭向尚在顫顫震抖的箭尾看去,又摸了摸耳朵,臉剎時變成死灰色,腿一軟,竟癱倒在。

  馬蹄聲漸漸響起,從寺院的兩邊湧出大群騎兵,片刻便將感業寺大門前圍得跟鐵桶一般,將簾兒與李驚雁團團圍護在中間,十幾名高大肥胖的女尼嚇得連連後退,但寺門已經被堵死,誰也回不去。

  「你們是誰?這可是皇家寺院,不得在此撒野!」難悟被兩個老尼扶坐起,聲音顫抖著向含笑走來的藍袍年輕人道。

  李清慢慢走上來,蹲在她面前,抬頭看了看天、又瞧了瞧,笑吟吟道:「這裡可不是感業寺,感業寺還在兩丈之外,我頂多只算一個路人而已。」

  他指了指李驚雁,搖頭歎道:「如此天仙一般的美女竟要長伴古佛,連佛主也不忍心,故而命我拔刀相助,前來阻止!」

  「你可知道她是何人,又為何要出家?你這般膽大妄為,不怕觸犯龍顏,降罪於你嗎?」喉嚨便響了幾分,但一觸到武行素和荔非守瑜二人冰冷的目光,口氣立刻軟了下來,「這是平陽郡主,奉旨出家,你不要惹禍上身。」

  李清卻哈哈一笑,「你的話誰會相信,那你的聖旨何在?讓我瞧瞧可好,若是真,我立刻便走!」

  旁邊簾兒見李清在那裡裝神弄鬼,心中暗暗好笑,便回頭對李驚雁低聲笑道:「你說這老尼會不會真拿出聖旨來?」

  「我也不知道!」

  李驚雁搖了搖頭,她心中既為李郎上前救自己而欣慰,可又替他憂心,若此事傳進宮去,李郎真是要被皇上斥責。

  難悟忽然明白過來,什麼路過,這年輕人分明就是為李驚雁而來,她立刻想起二李相婚的流言,便指著李清道:「你、你就是戶部侍郎李清?」

  「不錯,正是我!」

  李清微微一笑:「我記得聖旨上只命平陽郡主到感業寺出家,既沒有說她不能還俗,也沒有限制她出家時限,十年八年,甚至一輩子皆可,對不對?」

  難悟心中懼怕,可又不知李清的意思,只得順他的話點點頭。

  李清嘿嘿一笑,「既然十年、八年可以,那出家一時半會兒也不算抗旨,她既然已經出了家,那現在她現在就還俗,隨我而走,師太,你不會反對吧?」

  他又從懷中取出一張櫃票,輕輕扔到她的身上,「這是兩千貫香火錢,算是平陽郡主和感業寺結下的一段緣分。」

  「這個。

  老尼話音剛落,武行素和荔非守瑜二人的箭一支接一支向她射來,腳底、腿邊、腰畔、臉側,片刻,數十支箭在她身邊射了一圈,最後,荔非元禮的大斧輕輕擱在她的禿頭上,鋒利的斧刃讓她的頭頂傳來陣陣刺痛。

  「老賊尼,我家都督是看得起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信,老子一斧劈了你。」

  難悟幾乎要嚇暈過去,她強守著一絲清醒,上下牙關直打架道:「貧。

  「師太如此誠意,李清不聽倒顯得對師太不敬了。」

  李清欣然一笑,上前對李驚雁聳了聳肩,手一攤道:「主持一定要命你還俗,看來,你與佛無緣,咱們走吧!」

  李驚雁與簾兒相對一望,笑容同時在二人的臉上綻放,她們手牽著手,飛快向馬車跑去,儼如一朵紅雲與一朵白雲在藍天下飛舞。

  李清翻身上馬,從難悟身邊飛馳而過,給她丟下了最後一句話,「平陽郡主已在感業寺出家,終身為尼,你可要記住了,這是皇上的意思!」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2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三十六章 釣海鱉李白諷駙馬

  日齷齪不足誇,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仲春四月,天寶五年的省試即將來臨,省試,即尚書省一年一度的科舉之試,這是大唐最重要的制度之一,『朝為讀書郎、暮登天子堂』,每年數萬名士子從全國各趕來,他們渴望能一舉躍過龍門,踏上官階,以施展自己的才華,實現胸中抱負。

  唐朝的科舉相當於今天的公務員考試,但並不是考上功名便能做官,只是獲得做官的資格,然後需要吏部的考評,從人品、相貌、出身甚至派系,各個方面進行考核,待有實缺時方可授官。

  但今年的科舉卻異常火熱,許多原本定在明後兩年再進京趕考的舉人也紛紛改變主意,擠上了天寶五年這條船,原因只有一個,鹽鐵監成立、官坊開始籌建,調走了大量中下級官員,使得朝中空缺之職頗多,這樣考上功名授官的機率便大增。

  各進京士子大多住在平康坊一帶,一是這裡緊鄰東市和春明大街,館肆眾多、商業繁榮,二是這裡又是青樓妓院的密集,更令士子們所嚮往,日日笙歌、夜夜風流,說不盡的開元天寶舊事。

  這一日黃昏,太白樓三樓的晴日軒中,幾個詩中老友在此聚會,以賀高適任左藏丞一職。雖只是從八品小官,但卻掌管朝廷金庫,頗有實權,這是李清在組建官營櫃坊後,將左藏從太府寺剝離出來,推薦自己幕僚高適為官掌管金庫。

  「達夫鑽營多年,今日終告成功,可喜可賀。來!我先敬達夫一杯!」說話的是王昌齡,他前日剛從沙州來京辦事,正逢高適當官,在西域呆了近一年,風沙將他黑。但精神抖擻,看得出他的官當得痛快,目前的沙州刺史及沙州都督都由王忠嗣代領,但王忠嗣只是掛名,豆盧軍軍務由州的政務則由沙州錄事參軍王昌齡負責。

  「老王這話說得不厚道,什麼叫鑽營多年,難道我們達夫兄就沒有一點真材實學麼?」杜甫一把將王昌齡的手抓住,笑道:「先別慌敬酒,這杯酒要先罰自己!」

  「是極!你這廝說話好不中聽。」高適心情異常暢快。今天是他人生的轉折,他求官多年。輾轉西域、河北,卻一事無成。眼看自己已到中年,他心也漸漸灰薦作官,還是個實權官,心中如何不高興,此刻他未酒先紅,臉上興奮得更豬肝一般色。

  高適眼一挑王昌齡,嘿嘿笑道:「不僅要罰酒一杯。還要罰詩一首,做不出來就罰酒一罈!」

  「做詩麼?還難不著我。」

  王昌齡將酒一飲而盡。杯子一扔,便提筆大笑道:「我在西域一年,面對漫漫黃沙,胸中早有豪氣萬丈,今日正可借酒抒懷。」

  他微微凝神,便在雪白的牆上揮毫寫下一詩: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徵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好詩!」門忽然推開,捲進一股冷風,大步走進一人,只見他神采飛揚,兩根八字鬍高高翹起,正是晚到的李白,他念著王昌齡寫在牆上的詩連聲讚歎,「言語平實,結構大氣磅礡,寓意深遠,此絕句一出,我等都要回鄉種田去了。」

  「青蓮為何晚來?先罰酒三杯再談詩。」杜甫一把將李白拉坐下,給他斟滿了一杯,指著酒笑道:「莫不是做了翰林,瞧我等不起麼?」

  李白自去年從濟南歸來後,得他的舊交、已出家為道的李隆基之妹玉真公主和道士吳筠推薦,終被李隆基賞識,進了翰林院,一時春風得意,廣交天下名士,一舒平生之志。

  杜甫之言讓李白哈哈大笑,他端起酒杯,眉毛一挑對杜甫笑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子美兄太小看我了。」

  他回頭看了看高適,卻見他依然在盯著牆上之詩喃喃自語:「果然是好詩,不愧在西域呆了一年,這等胸懷,高適自愧不如,以後休要叫我邊塞詩人了。」

  「達夫兄!」

  李白叫了數聲,卻喚不回高適失魂之魄,便搖搖頭又回頭問杜甫道:「子美真決定今年參加科舉嗎?」

  「那是當然,我已經驗了堞,報了進士科,三日後便正式參加科舉。」

  杜甫歎了口氣道:「原來還有達夫陪我一起為白身,現在他也做了官,只剩下我一人,不努力上進怎麼行!」

  李白微微一沉吟,又道:「我認識戶部侍郎楊慎矜,關係還算過得去,不如我給他說說,你若中第,便立刻授你以官,你看如何?」

  「中第又有什麼用,就算子美兄才高八斗中了狀元,也不過是八品小官,不如學學人家,功名半分沒有,只會溜鬚拍馬,便做了戶部侍郎。」

  這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是從屋角傳來,李白心中詫異,他越過杜甫探頭看去,只見屋角抬起一雙醉眼惺忪的眼睛,卻是進屋便醉倒的岑參。

  岑參這幾日心情極度惡劣,原因是李驚雁出家,他本也是李驚雁的追求者,且李驚雁也極欣賞他的才學,本來有機會迎娶郡主,但他為人清高,蔑視權貴,又不通俗務,漸漸也失去了李驚雁芳心

  李清去南詔後,他幾次邀李驚雁出來遊玩皆被婉拒,這條心,可前日長安忽然傳開了平陽郡主奉旨在感業寺出家的消息,讓岑參痛心不已,就其原因還是李清造的孽,他不由對李清也連帶著憤恨起來。

  但他卻不知道,他譏諷李清之言卻惹惱了兩人,一個剛剛生官的高適,二是李清的老下屬王昌齡。

  王昌齡心直口快,岑參話音剛落,他的斥責便出了口,「我看你是喝多了,若不行,我派人送你回去便是,省得酒後在此滿嘴胡言!」

  「你這是什麼話!」

  岑參拍案而起,怒道:「我知道你與他有舊,可此人拋棄平陽郡主,如此無情薄倖,難道說也說不得嗎?」

  「只會溜鬚拍馬?」

  高適也嗤笑一聲,冷冷道:「你瞭解他多少,便下如此定論,我不妨告訴你一件事,是我奉李侍郎之令親自操辦的,讓你瞭解瞭解他為何能當到侍郎。」

  高適見其他幾人也饒有興趣湊上來望著自己,便低聲道:「我在揚州時,李清抓了江都縣縣令的痛處,後來那柳縣令來求情,李清便命他上書皇上揭發揚州刺麼意思?明明私竊官鹽之人並非李成式,可直到昨天,皇上下令將李成式以私竊官鹽罪和坐贓罪杖斃。我這才恍然行鹽政,早就給自己想好了退路,還有他主動退出鹽鐵監另一職,功成身退,消除政敵懷恨、消除皇上的猜疑,這也是明智之舉。」

  高適忽然瞪著岑參,「大丈夫欲成事就得講究手腕和謀略。他雖沒有考取什麼功名,卻實實在在做了不少大事,只因他年輕便居高位,才有如此多人嫉恨他,難道你也是嫉妒他不成?」

  岑參眼皮一搭,冷冷道:「他拋棄郡主。無情薄倖,難道有點小能耐就能說明他的品行上佳嗎?」

  「恐怕街頭傳言並不能當真!」

  李白忽然笑道:「若他真是象達夫兄說的這樣深謀遠慮,那郡主出家的消息就值得玩味了。」

  旁邊的王昌齡也接口道:「我也是這樣認為,我那老弟對郡主一往情深,他絕不可能坐視不管,郡主出家極可能是掩人耳目之舉。」

  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叉手走進一人,用冰冷的語氣道:「平陽郡主之事是皇家隱密,我勸各位還是不要多談為好!」

  李白見到此人。眼中閃過一抹輕蔑之色,將頭扭過去。卻不理他,而杜甫和王昌齡並不認識他。見他無禮闖入,心中也極為不滿,但臉上卻不露聲色,只端著酒杯沉吟不語。

  岑參卻冷笑一聲,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之色,長身挺立道:「天日昭昭,我們無並妄議朝政,也非攻擊皇上。市井流言之語有何說不得,想必張駙馬也是將自己當作皇家一員。才如此敏感。」

  來人是舊相張說次子、現戶部尚書張筠之弟,駙馬都尉張□,他與李白是舊識,他父親張說常在他面前誇耀李白之才,而斥他不學無術,使他對李白一直深為嫉恨,適才他在隔壁聽到李白笑聲,便藉著酒意來尋李白的麻煩,卻被岑參譏諷,張□的臉色頓時便陰沉下來。

  一旁高適見勢不妙,急將岑參拉到身後,向他拱手施禮道:「張駙馬所言極是,我們只是聽街坊議論而隨聲附和,皇室之事確實少說為妙。」

  他急倒了一杯酒,遞給張□笑道:「張駙馬既然來了,請飲了這杯酒,算是我等敬意。」

  「一個小小的左藏丞也配敬我酒,你們侍郎是怎麼教你的!」

  張□鼻子冷哼了一聲,並不理他,只斜瞟一眼李白道:「我適才聽見笑聲這般張狂,便聞聲尋來,果然是李狂士在此,我前日聽人說你自詡『海上釣鰲客』,好大的口氣,想那波光浩淼,巨鰲如山,你如何來釣,該不會是跳下去撈吧!」

  李白仰面大笑,「我以明月為鉤、虹霓為線,如何不能釣?」

  張□臉色一變,又森然道:「那你用什麼為餌,可是用你官帽為餌?」

  李白負手傲然一笑,斜睨著他道:「就用那些不學無術、靠父蔭飛黃騰達的小人為餌!」

  張□猛後退一步,眼中冷光乍現,極為惡毒盯著李白,「罵得好!罵得好!我倒要看一看,你是怎麼釣得巨鰲?」說罷,他霍然轉身,『砰!』將門砸關上。

  「青蓮,你入仕不易,這種人你不理他便是,實不該去得罪他。」

  高適一臉憂慮道:「他是皇親,張家在朝中門生故吏遍佈,其兄又是文壇領袖,你這樣得罪他,他會對你下手的!」

  「得罪他又何妨,達夫畏畏縮縮,將那官位看得也太重了。」

  岑參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大聲道:「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大不了辭去這卑官,歸隱山林,尋訪自然之趣。」

  「不提此事,大家喝酒吧!」

  李白端起酒杯沉思不語,今回把張□得罪狠了,自己是要想個法子早一點防備才是,他望著中年得志的高適,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何不找找他去!」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3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三十七章 賞牡丹貴妃思曲

  在李白譏諷張駙馬的同一時刻,興慶宮後花園的花徑基與楊玉環姐妹在牡丹園中穿行,牡丹已到花季,萃成束、滾成團,一層層,一簇簇,在夕陽的映染下,如雲錦似的漫天鋪去,有的如雪似玉、璀璨晶瑩;有的嬌柔紅艷、金蕊流彩;時值黃昏,淡紅色的霞彩從遠空隱退,習習的熏風拂過臉頰,帶來陣陣醉人的清香。

  李隆基興致盎然,國庫充盈使他的腰板硬了許多,雖說牡丹是國色天香,但怎比得了他身旁的貴妃姿容絕色,不見那些花兒在貴妃面前也自慚而悄謝了嗎?

  雖然貴妃在側,但李隆基的餘光卻時不時向後瞟去,在他身後跟著楊貴妃的三姐楊花花,她一襲白裙,不施粉黛卻姿容俏麗,白瓷般的臉龐彷彿山野裡剛剛沾過露珠的野花。

  前面楊貴妃雍容華貴、慢步生蓮,後面的楊花花卻時而單足小跳,時而將一顆小石踢到花圃中,忽然『啪』一聲,她又隨手折斷一枝白牡丹,放在鼻間輕嗅,她這一舉動將旁邊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嚇得容顏盡變,這可是皇上最心愛的牡丹花,被風雨吹落的花瓣都有專人收拾,埋在花塚裡,還從來沒有人敢掰斷花枝。

  「三姐,你把花摘下來多可惜啊!」楊玉環有些埋怨道:「好好的花大家一起賞多好,你這樣,別人就賞花不成了。」

  「一朵花有什麼打緊,你若心疼,我明年種一萬朵賠給你!」楊花花隨手又摘下兩朵,一朵遞給楊玉環,另一朵卻遞給李隆基,「皇上拿著,我妹子小時候和我滿山遍野摘花,只恨手太少、花不夠拿,這會兒卻袖手旁觀,這還有什麼意思?」

  李隆基卻絲毫不惱,他饒有興趣接過花,笑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若三姐喜歡,這些花統統都摘走好了。」

  「這可是皇上說的,君無戲言。」楊花花笑逐顏開,一口起摘下十幾朵,拔下頭繩將它們紮成一束,隨手扔給身後的宮女,她也有些累了,豐滿的胸脯微微起伏,忽然,她敏感察覺到李隆基在偷眼看自己的胸脯,在家鄉這樣的眼光已看多了,她早不當回事,可今天卻是大唐皇帝在看她,這讓她分外得意,若能將皇帝勾到手,那自己的位、錢財豈不就將滾滾而來,讓那無情無義的冤家看看,沒有他,老娘活得照樣滋潤。

  趁楊玉環不注意,楊花花悄悄拋給李隆基一個勾魂攝魄般的媚眼,直看得李隆基心肉亂顫,『咕咚』吞了一口唾沫。

  這時,剛剛心疼完花的楊玉環一抬頭,也發現李隆基的神情有異,不禁大為嬌嗔,「三郎!」

  李隆基尷尬一笑,便高聲吟道: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對面沉香亭上也隱隱傳來絲竹之聲,配合李隆基的高吟,這卻是首席樂工李龜年的湊趣,旁邊高力士也連聲讚歎:「皇上吟的好詩,不如讓李龜年配上曲,讓歌伎唱給娘娘聽。」

  「我不喜歡這首詩,再說,皇上這首詩也不是為我念的。」楊玉環瞥了一眼楊花花,口氣中帶一絲酸意,「三姐若喜歡,就讓那李龜年配了樂送給你吧!」

  楊花花似渾不在意,只淡淡道:「我才不喜歡那種虛渺的東西,還不如送我兩畝,省得又被別人逼債,再把老五抓走!」

  這一句話擊中的楊玉環的要害,她立刻歎了口氣,歉然拉過楊花花的手,與她並肩而行,一旁李隆基見二女皆低頭不語,心中不禁大急,想安慰她們,卻一時找不到話,只朝高力士猛施眼色,命他想辦法解決眼前之窘,高力士眼珠一轉,對楊貴妃笑道:「娘娘!適才皇上所吟詩便是李白之作,可惜這首詩詠的是中秋,聽說那善寫新鮮詞的李白眼下就在長安,不如將他叫來,寫上兩首新春新詞,再配上樂讓梨園子弟演給娘娘解悶,你看這樣可好。」

  楊玉環見自己的情緒影響了李隆基的興致,不由抿嘴一笑,一雙妙目向李隆基瞅去,李隆基見玉環展顏,瞬間龍顏大悅,這會兒楊玉環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想必他也會命人去做梯子。

  「好!好!命李龜年速去將李白找來,限一個時辰。」

  正在十丈外奏樂拍馬屁的李龜年頓時嚇了一跳,李白影子都不知道在何處呢!這一個時辰哪裡能找得到。

  但皇上金口玉言,話已出口便不可能再收回,為了脖子上的腦袋,李龜年只得用他那只多事的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苦著臉向花園外跑去。

  李龜年心急惶惶、目不擇路,剛出勤政殿,卻沒發現迎面也匆匆來了一人,收勢不及,一下子和他撞在一起,兩人皆跌翻在,藉著燈光李龜年認出來人是駙馬張□,趕緊將他扶起,連聲道歉。

  不用說,這張□進宮正是為告李白而來,他正為進不了宮而發愁,見是李龜年,趕緊將他拉到

  低聲問道:「請問李樂府,皇上可在?」

  李龜年腳下似安了輪子,偏又被他扯住走不掉,心中急得彷彿要燃爆一般,便敷衍道:「皇上與娘娘在賞牡丹,此時恐怕不能打擾。」

  張□是要告李白等人結黨妄議朝政,但他沒有證據,只能指望皇上派人當場抓獲他們,現在皇上見不到,再遲一會兒恐怕時機也過了。

  張□氣得狠狠一跺腳,罵道:「該死的李白,今回算便宜你了!」

  他這句話恰巧被走了幾步的李龜年聽見,他宛如撈到一根救命稻草,轉身便拉住張□問道:「駙馬爺可見過李白?」

  「適才在太白樓見到他,你問他.李龜年早已跑得不見了蹤影。

  且說太白樓晴日軒內,喧鬧已經變成沉寂,桌子上酒罈橫陳,桌子下詩人醉臥,幾個人都喝得爛醉如泥,橫七豎八倒在席上鼾聲大作,只有一個夥計無聊坐在門口,拋著手上的一疊銅錢,他是掌櫃特命來守門,防止詩人們的清夢被外人騷擾。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就是這裡,李太白還在!」

  這是掌櫃的聲音,那夥計詫異站起身來,『嘩!』一聲,門被拉開了,掌櫃領著十幾個穿一色衣服的公人走進房間。

  「李太白在哪裡?」

  為首的李龜年不等掌櫃回答,便將眼前之人翻開,不禁啞然笑道:「想不到杜子美也在。」

  「李翰林在這裡!」旁邊人發現了爛醉如泥的李白。

  李龜年大喜,上前扶住李白的肩膀便猛搖,「太白兄!李翰林!」搖了半天,李白只嘟囓一句,「五花馬、千金裘,呼爾將出喚美酒!」又歪頭呼呼睡去。

  「師傅,只剩不到半個時辰了,這可怎麼辦?」

  李龜年微一沉吟,便果斷道:「把門板拆下來,將他抬走,路上再叫醒他!」。

  興慶宮沉香亭內已***通明,沉香亭是用名貴的沉香木建成,故而得名,雖是叫亭,但面積卻大,儼如一座偏殿,此刻梨園弟子正橫笛撫琴,只聞絲竹聲聲、鍾悅耳,在芳香四溢的亭內,一隊舞伎正翩翩起舞,在一幕紗簾後,放置著幾張羅漢床,床上的小几皆有擺酒菜,李隆基坐在正中間的羅漢床上,一手托著腮,無聊望著歌舞表演,但目光卻時不時向兩丈外的楊花花瞟去。

  楊貴妃則半倚在李隆基的身上,柔若無骨的手上端著一隻碧綠的瑪瑙盞,裡面盛著半盞清亮澄紅的安西葡萄酒,她姿態慵懶、嬌弱無力,使人憐不自禁。

  楊花花則影單形孤坐在另一張胡凳上,她的眼前放有一隻白玉碗,碗裡是一潭清水,她正將一片片嬌艷的牡丹花瓣扯下、扔到清水裡,口中喃喃念道:「讓那冤家出門被馬車撞死、失足淹死、喝水嗆死、吃飯噎死、在床上累死.法。」

  此刻,楊花花最渴望的是位和財富,她的佔有慾極強,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會不擇一切手段,她一生中最擅長的手段便是勾引男人,只要她願意,沒有那個男人能逃得過她的石榴裙,現在,她很清楚的知道,旁邊有一雙至高無上的眼睛正像賊一樣偷看她,楊花花相信自己的魅力,她身上有一種李隆基從未嘗試過的滋味,而對付他最好的辦法,是讓他聞得著腥、卻不能輕易到口,直到讓他將自己所要的東西都統統掏出來再說。

  楊花花心中一陣得意,連大唐天子都對她求而不得,天下有哪個女人能做得到?可這份得意瞬間卻被一股憤怒所取代,還有一個男人卻不稀罕她,他已經兩次拒絕了她,偏偏這個男人又是讓她真正動了感情之人。

  「李清,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得到你!」

  楊花花咬牙切齒,不知不覺,手上的牡丹花被她揉捏得粉碎,紫紅的汁液流滿了指縫。

  這時,李龜年沿著木牆匆匆走進亭內,高力士一眼便看見了他,便迎上去問道:「那李白找到了嗎?」

  「稟報阿翁,李翰林找到了,只是他喝多了,尚沒有完全清醒。」

  高力士眉頭一皺,「怎麼會這樣?也罷!皇上已經催過幾次,你小心將他扶上來,再給他拿張羅漢床,離紗簾盡量遠一些,莫讓他的酒氣熏著娘娘了。」

  「是!」李龜年轉身自去忙碌,高力士悄悄走到紗簾前,隔著簾子對李隆基道:「陛下,李翰林已經來了,此刻正在外面候旨。」

  李隆基精神一振,點點頭笑道:「那就宣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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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李白進宮獻詩的時間,網上大多說是天寶初年,但楊玉環封貴妃是在天寶四年,所以最早不會早於天寶五年。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三十八章 清平調李翰林醉酒

  李白腳步生風,上台階時卻被絆了個踉蹌,險些摔倒,已經醒了,但酒精殘留在體內揮發出的後勁讓他變得異常興奮,濃郁的木香和悠揚的絲竹聲使他浪漫而激昂的詩人情懷膨脹到了極致。

  李白目光已掃過大廳,廳中氣氛清閒疏懶,兩邊樂工怡然自得,梨園子弟低吟淺唱、婉轉的歌聲在廳堂裡迴盪,曼妙的舞伎長袖當空、蠻腰擺柳,艷麗的服飾宛如影綽約可見,宮女和太監分侍兩列,中間是大唐天子和他的愛妃,這是帝王私生活裡極尋常的一景。

  沒有大臣,只有他李白一人,如此殊榮卻讓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快,皇上召他並非是議論國事,看來是讓他吟詩作賦,以娛暮年,如此,他堂堂的翰林學士又和那些梨園子弟、樂工舞女有何區別?

  「微臣參見陛下!」

  此刻,李白激昂的心已經慢慢冷卻下來,口中又苦又澀,垂手靜立,等待皇帝的吩咐。

  「若朕沒猜錯的話,李翰林定又是去飲酒作詩?」李隆基口氣和善,臉上洋溢著微微的笑意。

  「臣是和幾個詩友在飲酒作樂!」

  在李白的見識中,翰林學士地位極高,高宗時密與參決時政,以分宰相之權,時謂『北門學士』;開元後。專掌內命,凡拜免將相、號令征伐地制誥書敕,皆出自翰林之手,其後,翰林益重,而禮遇益親,至號為「內相」,又以為天子私人。

  所以初拜翰林學士之時。他逸興瑞飛,高吟『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篙人。』已做好準備,準備以胸中才學解濟天下蒼生。

  但無情的事實擊碎了他的治國夢想,他只徒有翰林虛名,白麻詔書至今未曾見過半張。朝政事務沒有參與一條,每月只領一份祿米,再和一幫狂士野人飲酒作樂、空談國事。

  此刻,李白胸中積累的怨氣藉著體內的酒意驀地升騰,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滿竟脫口而出,「微臣除了飲酒作詩,還能做什麼?」

  這句話讓皇上身旁的高力士大驚失色,他跟隨皇上數十年,還從沒有人敢這樣說話。他不由偷眼向李隆基望去,只見面上笑容依舊溫和。但眼睛卻閃過一絲冷意。

  高力士暗暗搖頭,這李白自恃才高。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他以為自己是什麼,會寫詩就能治國嗎?這大唐讀書人哪個不會寫詩?在皇上眼中,他不過是一「窮相」的布衣隱士罷了。

  沉香亭內氣氛陡然間凝重起來,李白也暗暗後悔自己口不擇言,可是話已經出口,無法再收回,他微一轉念。又傲然負手而立,說就說了。又何懼之有。

  李隆基淡淡一笑,道:「今日仲春,牡丹花盛,朕陪愛妃賞花,苦於無新詞可唱,朕知愛卿妙筆絕冠天下,特將愛卿請來,替朕地愛妃寫兩首新詩如何?」

  李白一躬到地,「陛下若不嫌臣酒後作詩,臣願替陛下分憂!」

  楊貴妃卻嫣然一笑,「久聞李白鬥酒詩百篇,今天我倒有眼福了,來人,給翰林賜酒!」

  幾個宦官忙跑去拿酒,李隆基又回頭對高力士笑道:「煩請大將軍跑一趟朕的書房,取一套筆墨紙硯來。」

  高力士應了,帶領兩個小太監匆匆而去,李白望著他微駝的後背,不由暗暗蔑視,一個宦官居然也能做到驃騎大將軍,還替皇上批閱奏折,自己學富五車,一心報導何其不公也!李白剛剛平息的憤慨陡然間又升騰起來,他斜眼見宦官端了高高的幾樽酒來,便隨手抓過,一飲而盡。

  很快,高力士拿回一套簇新的文房四寶來,這時李白已經幾樽酒罷、醉意暢酣,他縱聲大笑,情極悲憤而狂放,彈杯作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暮成雪。散盡還復來。」

  他步履踉蹌坐上羅漢床,揚手高呼,「拿紙筆來!」

  小宦官鋪了白紙,李白卻一指高力士道:「大將軍既不須上陣殺敵,可為我研墨!」

  高力士愕然,他回頭看了看李隆基,透過紗簾,李隆基似乎笑而不語,再看楊氏姐妹,皆托著腮,彷彿在欣賞這有趣地一幕。

  高力士只得將一股惡氣憋在胸中,一把推開上來研墨小太監,呵呵笑道:「能給謫仙人研墨,是老夫的福氣。」

  李白筆酣墨飽,一揮而就,哈哈大笑道:「拿去!以此詩謝娘娘的安西葡萄酒。」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捧著詩跑到楊玉環面前,獻給了她,楊玉環急忙坐直身子,將詩放在桌上,凝神看去,只見上面醉筆潑墨寫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詩中語語濃艷,字字流葩,楊玉環讀罷,恍若春風滿紙,花光滿眼,她喜極而笑,「三郎,李翰林不愧是謫仙人,真真是好詩。」

  愛妃的歡喜使李隆基龍顏大悅,也不計較他對高力士的無禮,高聲命道:「再給翰林上酒!」

  這邊李白詩興未了,他索性跳下地來,一邊端著酒,一邊下筆如飛,轉眼又寫出兩首,筆一丟,將手中一飲而盡,連聲高呼:「痛快!痛快!」

  這時楊花花也湊上前來,只見兩外兩首寫道: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又云: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檻桿。

  詞詞句句都是針對楊玉環而言,和她楊花花半點沒有關係,她不覺微微酸意道:「這詩也只有玉環配得上了,字寫得也好,可讓人去將它裱起,也算是一段佳話。」

  楊玉環心中歡喜無限,親自倒了一杯酒,交給高力士道:「蒙李翰林贈詩,玉環無以為謝,這杯酒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我出去不便,請大將軍轉給李翰林。」

  高力士小心接過白玉盞,搖搖歎道:「貴妃娘娘親自賜酒,這是何等尊榮。」

  他轉身剛要走,李隆基卻叫住了他,「飲了這杯酒,大將軍就扶他去歇息吧!看在愛妃高興的份上,朕再賜他今晚在船舫歇息。」

  高力士答應,端著酒盞來到李白面前,呵呵笑道:「這是貴妃娘娘親手給你倒的酒,皇上還特別賜你在興

  一夜,這等隆恩,還不趕快去拜謝!」

  李白手捧玉盞,人醉心不醉,他不由對李隆基感激涕零,多年以來渴望被賞識、被重用的迫切心情在這一刻迸發出來,他立刻上前跪倒在地,泣道:「臣深謝陛下和娘娘的隆恩,臣願為一小吏,以胸中之學,以報陛下的知遇之恩。」

  「愛卿今夜辛苦了,早點休息吧!」李隆基豈不明白李白要官之意,李白所寫三首清平調,雖然楊玉環喜歡,但他卻不欣賞,他一直推崇文風樸素遒勁,最喜歡賀.滿了奇異想像的詩歌並不感冒,也不喜歡他招搖的性格,是以李白名聲雖大,但李隆基卻並不想用他。

  李隆基見李白想為官,便岔開了話題,又向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會意,立刻上前架起李白,笑道:「李翰林有些醉了,不如我扶你去歇息。」

  李白見李隆基避而不答自己的請求,不由萬念皆灰,亦任由高力士將自己架出去,老遠還聽見他的長歎之聲,「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哼!』李隆基鼻子噴出一股冷氣,望著李白的背影冷笑道:「當不了官就想去弄扁舟,他把朕的翰林院當作飯鋪茶館了麼?」。

  且說高力士將李白送到歇息處。命太監好生侍侯了,自己則返回陳沉香亭,高力士也是六十歲地老人,一番折騰,他也乏了,尤其是李白的無禮,使他心中暗自惱怒,連右相李林甫都要喚他一聲阿翁。親王們想討好他而不得,而李白沸騰文學居然命自己研墨侍侯,高力士是個心計深沉之人,他不同於一般太監,尋個機會便進讒言,對李白的無禮高力士不是不想計較。而是不想為此事壞了他高高在上的形象。

  以他的地位為一個吟詩作賦的弄臣研墨,李隆基焉有不明白之理,更毋須他去訴苦,自有有心人會替他辦得妥妥帖帖。

  高力士轉了兩個彎,忽然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他停下腳步,卻見是駙馬張□向自己跑來。

  「阿翁!我等了快兩個時辰了。」張□不死心,一直便等候在外,忽然看見高力士,不禁喜出望外。

  高力士詫異地望著他。」駙馬爺為何要等兩個時辰?」

  「一幫文人狂士妄議朝政,污蔑皇室宗親。我忍不下這口氣,要告予皇上。」李龜年將李白帶回來時走的是後門。張□並沒有看見,他還以為那幫詩人尚在太白樓高枕而眠呢!

  「是誰如此大膽?」高力士嘴上應付,但心中卻不以為然,他素知張□的為人品性,這種事必然是他個人恩怨,他若不添油加醋,那才是怪事。

  「阿翁,借一步說話。」張□將高力士拉到一邊。在他耳邊添油加醋地嘰嘰咕咕一通。

  高力士地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縫,射出絲絲冷笑。剛想睡覺便有人送來枕頭,豈不是天意?他拍了拍張□的肩膀,笑道:「難得你如此賣力維護皇上的名聲,現在皇上尚未歇息,你等著,老夫替你稟報去!」。

  沉香亭內,楊玉環在一遍一遍讀著李白寫給她的詩,宛如口中嚼香、回味綿長,她滿意之極,心中更覺得欠他一份人情,便忍不住替他求官。

  「三郎,我覺得這李白也是怪可憐的,詩寫得這麼好,不如就封他一個小官當當吧!」

  李隆基卻搖了搖頭,「難道詩寫得好就能做一個合格的官嗎?」

  他手指那些梨園子弟,冷笑道:「像他們不過是些戲子罷了,歌唱得好、戲演得好,難道他們就有能力參議政事嗎?李白也是一樣,為官為吏者,不僅要心懷天下蒼生,還要事必躬親,替百姓解決民生瑣事,替朝廷徵收稅賦,或操勞於三尺文案間,或奔波於田埂地頭,這些,以李白地浮躁之心是做不到的,朕召他入朝不過是用其名氣與才華作延攬精英的擺設罷了!」

  他低頭看了看楊玉環,柔聲道:「朕知道玉環喜歡他的詩,朕也不會薄待於他,只要他老老實實,不要胡言亂語,安安心心給朕作翰林,送他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又有何難?」

  這時,高力士已經將李白送走回來,他走進沉香亭對李隆基低聲道:「陛下,張駙馬在外求見,一直等了快兩個時辰,說有要緊事。」

  「這麼晚了,他還有什麼事?」李隆基眉頭一皺,回頭對楊玉環和楊花花道:「你們先回去吧!朕很快便來。」

  「三郎也要早點歇息!」楊玉環不想耽誤他的公事,便拉了楊花花先去了。

  夜已經深了,月亮在灰暗的雲彩間穿行,月光若隱若現,在沉香亭外的牡丹園,一個穿白衣的女人還在賞花,她一面低頭嗅著花香,一面悄悄注視著沉香亭內的動靜,顯得心不在焉,她自然便是楊花花,她剛剛和楊玉環分手便溜了回來,她要尋找和李隆基單獨相處地時機。

  很快,沉香亭內的燈熄了,張□低聲向皇上告退,隨即兩排燈籠亮了,幾十名太監宮娥簇擁著李隆基朝這邊走來,高力士也回府了,李隆基只覺異常疲倦,只想趕回芙蓉帳裡好好睡一覺。

  轉了個彎,他忽然看見楊花花出現在牡丹園中,先是微微一怔,旋而大喜,她不就是在等自己麼?

  「爾等不得跟來!」

  李隆基喝退太監宮娥,單身一人心急火燎地向楊花花走去,楊花花見他走來,便立刻拿出了她地本事,在李隆基離她不到一丈,不等他說話,忽然楊花花一個失足,腳下一滑,竟跌進了花圃邊的小溪裡,衣裙盡濕,楊花花急伸手向李隆基嬌呼:「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李隆基嚇了一大跳,兩步上前,抓住她地皓腕,用力將她拉上了岸,楊花花彷彿受了驚,一下子便撲進李隆基的懷裡,緊抱著他瑟瑟發抖。

  如此蹊蹺的跌交、如此明顯的暗示,久歷人事的李隆基焉能不明白,見旁邊無人,他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手臂慢慢搭上她的腰,將楊花花緊緊摟在懷中,心中充溢著偷情的興奮,兩條腿都開始顫抖起來。

  楊花花霍地抬起頭,兩隻火辣辣地眼睛裡充滿了妖狐般的媚笑,她大膽地向李隆基臉上吹了一口氣,在他耳邊低聲笑道:「妹夫地懷裡好溫暖啊!」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三十九章 科舉案(一)

  自李驚雁進了李清的府門,便如泥牛入海,再也沒有消息,一晃已經過了近十日,隨著大唐郡主出家為尼,二李相婚的緋聞便漸漸劃上句號,它就如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菜,市民們吃過了、回味過了,也就忘了,再沒有人去關心男女主人翁的下半生是否在痛苦中度過。

  仲春四月,一年一度的科舉來臨,又到了風流才子出爐之季,披紅誇街、曲江會宴、雁塔提名,長安市民的注意力漸漸從二李相婚轉到了即將產生的新科進士身上。

  這一天近中午時分,李清從剛剛籌建好的官坊視察歸來,官坊一分被為二,管理機構設在皇城尚書省內,而對外辦理業務的櫃坊則在東西兩市各設一個,另外在蘇州和成都兩個試點郡之下各縣均設有分支機構,這兩天已經慢慢步入正軌,忙碌了近半個月的李清終於鬆了一口氣。

  十幾個隨從左右簇擁著李清,此刻他們剛從東市出來,在平康坊內穿行,在平康坊靠春明大街一片是士子最密集之處,這裡的客棧、青樓、飯鋪、酒肆一家挨著一時間,大街上摩肩接踵、份外熱鬧,決大多數都是準備參加科舉的讀書人,口音各異,甚至還有深目高鼻的西域人,也和硬帕頭、穿著士子袍,操著流利的官話,互相談論著今年科考的題目。

  「都督,咱們就在外面吃午飯吧!」

  說話的是荔非元禮,他老遠看見了太白樓,久聞這是長安最有名的酒樓,各地佳餚、各地名酒,這裡皆可品嚐到,荔非元禮在做馬匪便已仰慕,他來長安已近半年,卻從未去品嚐過,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

  「都督下午還有事,不如就找個小食鋪簡單吃一點,太白酒樓以後再來吧!」

  「不妨事!」

  李清笑著打斷了荔非守瑜的話,「櫃坊已經開始運作,我的心也安了,時辰尚早,現在也不想去戶部,不如咱們就去好好吃一頓。」

  這時,武行素從後面擠上來,勒住韁繩笑道:「如果要去太白樓的話,我建議去三樓,聽說王昌齡在那裡寫了一首七絕詩,轟動了長安,正好去看看!」

  「哦!此事我倒不知。」李清詫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老王怎麼不告訴我?」

  「前天晚上的事,一夜便傳遍了長安,我是聽小舅子說的,就在三樓的晴日軒中。」

  「走!看看去。」李清興趣陡增,他兩腿一夾,戰馬便加速向太白樓馳去。

  一行人來到太白樓,逕直便上了三樓,卻只見晴日軒裡人頭湧動,幾個書生從裡面汗淋淋擠出,口中仍在喃喃自語,『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渡陰山。』

  「不去湊熱鬧了,咱們上四樓。」李清呵呵一笑,這首詩他從小便會背了。

  中午的太白樓已是人滿為患,明日便是科考,寒窗十年,臨時抱佛腳也沒有用,不如出來散散心、徹底放鬆自己,店小二嘴裡大聲叫嚷著,手上托著盤盞,在擁擠的大堂裡飛奔穿行,李清的雅室在四樓,雅室裡酬交錯、猶自熱鬧,幾個歌女懷抱胡琴在一旁淺唱助興。

  眾人正喝得高興,門忽然被推開了,門外一面色黃瘦的男子探頭探腦,低聲笑道:「明日進士科經文的題目可想要?」

  他忽然發現屋子十幾條大漢皆不像讀書人,個個面色凶狠、眼露厲芒,這男子嚇得一咋舌,剛要離開,李清卻叫住了他,「你且等一等!」

  這男子忽然覺得背上一緊,自己竟被人凌空拎起,一抬頭,見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壯漢站在自身後,一隻胳膊粗得跟柱子一般,正張著血盆大口嘿嘿獰笑。

  『撲通!』一聲,荔非元禮隨手將這名男子扔在李清的腳下。

  李清彎下腰,審視著這張由枯黃變得慘白的臉,笑道:「我只想買進士科的策論題,你可有賣,什麼價格?」

  那男子見李清長的還算面善,臉上也充滿了笑容,不由驚魂稍定,結結巴巴答道:「進士科的經文題和對策題是一起賣的,二十貫一份,公子若想要,可再便宜二貫,最少十八貫。」

  李清仰天一笑:「若明天不考,我又到哪裡找你去?」

  那男子見李清不信,不由急道:「公子只需先付五百文的定金,我給你經文題,若題對了,再付清餘錢,我給你對策題,既然做這個買賣,就得講究一個信譽,我這題

  絕對可靠,請公子放心。」

  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折子遞給李清,「只要五百文,公子就可能高中,何樂而不為?」

  李清接過折子翻了翻,又見他說得一本正經,也暗暗心驚,如果這是真的,那科舉考試的題目不就洩露了嗎?他微一沉吟,便對荔非元禮道:「將這人給我帶走,若題目真對上了,再好生拷問他。」。

  楊國忠一共有四子,暄、昢、曉、晞,最小的兒子出生沒幾年,還年幼,而長子楊暄已經二十餘歲了,先是在蜀中從軍,楊國忠發達後,他也來到長安,本想進宮科舉高中,走科班仕途,但楊暄狗屁不通,楊國忠便通過慶王認識了今年的主考官達奚旬,托了他的人情。

  趙岳匆匆走進了楊國忠的府第,明日便是科舉了,但他的學生楊暄依然在外尋歡作樂,一點也不為明日的科舉考試擔心,趙岳決定向他父親告狀,今晚無論如何要將自己所撰的幾篇經文背默下來,以應付明日的考試,不過趙岳確實也佩服楊國忠的本事,竟通過慶王將今年進士科的題目弄到了。

  雖然明日便是科舉考試,但楊國忠的心思並不在兒子身上,自大朝後,他一直便盯著李清的官坊,官坊的推行因涉及太多地方利益而採取了折中的辦法,先試點再推行,但他楊國忠卻是輸家,太府寺下的左藏被劃走了,大朝上,他的抗爭變得如此軟弱無力,沒有人聽他的呼聲,也沒有人同情他,造成這個被動局面的原因只有一個,李清能給皇上帶來滾滾錢財,而他楊國忠不能。

  楊國忠抱頭伏在桌案上,兩隻大拇指慢慢地按壓著太陽穴,他在仔細考慮一個計劃,或許就能扭轉目前的被動局面。

  「下官參見楊中丞。」

  趙岳尖細的聲音打斷了楊國忠的思路,他茫然地抬起頭來,兩眼通紅,聲音嘶啞道:「什麼事?」

  趙岳有些侷促不安,他看出楊國忠心事忡忡,看自己時一臉茫然,顯然不是在考慮兒子科考之事,自己此時打斷他的思路是否明智?但人已經進屋,話到了嘴邊,不由他不說,趙岳又躬身施一禮,小心翼翼道:「下官是為大公子之事而來!」

  「暄兒?」

  楊國忠這才想起,明日就是省試,他的長子要參加進士科的考試,不由放下他正考慮的計劃,將注意力轉到兒子身上來。

  「暄兒備考如何了,我給他的題目有沒有好生溫習?」

  楊國忠斜睨著趙岳,言外之意是他有沒有替兒子寫出策論,這個趙岳剛剛升為吏部考功署員外郎,手中開始有了實權,會不會也因此不聽他楊國忠的話,這也是他所關心的。

  「啟稟中丞大人,卑職已經為大公子默好了經文,也準備了十首詩和幾篇策論,只等他背熟便可進考場,可是。

  「可是什麼?」楊國忠緊盯著他,從趙岳遲疑的口氣和不安的眼神,楊國忠也隱隱感到一絲不妙,「暄兒呢?他現在人在哪裡?」

  趙岳歎了口氣,「卑職就是為此事而來,我已經快十天找不到大公子了,問他的丫鬟,只知道是在東市一帶,已經幾夜不回府了,我為他準備的東西,至今仍未開封。」

  「什麼!」楊國忠重重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明天就是科考了,他竟然隻字未看,一股怒氣衝過,楊國忠又頹然地跌坐進椅子裡,「難道兒子真要步自己的後塵不成?」

  「大人,卑職以為只要大公子現在趕回來,先背熟一篇,應付了明日的考試,然後明晚再背詩,或許也能中榜!」

  楊國忠想了一想,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他點點頭道:「我這就派人將暄兒找回,就把他交給你了,若你能使他中了進士,我將來必有重謝,絕不食言!」

  說完,楊國忠再命人備車,他要再次拜訪慶王,為了兒子能中榜,他有必要做好最周全的準備。

  但楊國忠前腳剛走,趙岳後腳便溜出了大門,他叫了一輛馬車,火速向崇業坊趕去,行至李林甫府第的後門,趙岳跳下馬車,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沒有看見熟面孔,便上前拍了拍小門,片刻,小門『吱嘎!』一聲開了,趙岳對門房低語幾句,隨即一閃身便進了李林甫的府中。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4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四十章 科舉案(二)

  岳被李林甫的管家領進府內,穿過幾道迴廊,被引到堂中,「老爺有事,趙員外請稍等片刻,」管家丟下一句話便揚長而去。

  四月的下午陽光充裕,空氣中有些燥熱,周圍很安靜,院中幾株桃樹鬱鬱蔥蔥,纍纍果實已壓彎枝頭,此刻已快到晚飯時分,趙岳依然在無聊的等待中,沒有人來招呼他,自然也沒有香茶招待,漫長的等待使他不耐煩起來。

  趙岳走到院中,隨手摘下兩隻毛桃把玩,忽然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他扔掉毛桃,疾步向院門走去,卻見李林甫的管家領著一人從院門前一閃而過,走得太快,趙岳沒有看清,但從側面看,此人很是面熟,他急忙走到院門口探頭看去,在這一瞬間,趙岳愣住了,此人的背影赫然就是他的頂頭上司苗晉卿。

  苗晉卿不是死硬太子黨嗎?幾時又拜在李林甫門下,趙岳百思不得其解,他搖了搖頭,正要將此事甩開,可沒走兩步,他又猛地記起一事,這苗晉卿正是這次科舉的副主考,他此時來李林甫是什麼意思?難道是。

  冷汗頓時濕了趙岳的大片脊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成為李林甫的一把刀,而這把刀對準的是當朝新貴,楊國忠。

  「員外郎,我家老爺命你去見他。」管家送走苗晉卿,又拉長了冷臉出現在小院門口。

  李林甫地書房裡還有一絲苗晉卿留下的淡淡酸味。這位大唐權相已經過了他權力的最高峰,從前年柳升坐贓案李適之被貶後,他便一天天開始走下坡路,太子黨垮了,他的相國黨也元氣大傷,李隆基通過各種手段來削弱他,無聲無息、不著痕跡,陳希烈丟了左相。升為無職無權的尚書僕射;剛剛從南詔歸來的御史中丞王:〕:郎、御史大夫,這意味著他李林甫在御史台失去了發言權;還有倒戈的楊慎矜、欲自立門戶的楊國忠。

  種種跡象表明,李隆基在一步一步剷除他地根基,『欲斷主幹、先去其枝,』這是李隆基的一貫手法。同時還在不斷迷惑他,如提拔有前科的李道復、賜他風水寶地為宅,看似恩寵,實為黑暗來臨前的黃昏。

  李林甫感覺自己必須有所動作了,他必須保護自己和家族的命運,這次科舉的機會他等待已久,為此他與章仇兼瓊達成協議,用支持鹽政和官坊換取他們在此事地沉默,因為他要動的人是掌管著吏部實權的楊慎矜和後台極硬、卻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跟的楊國忠。

  「老爺,趙岳帶來了。」管家敲了敲門在門口低聲道。

  「嗯!讓他進來。」

  趙岳是李林甫安插在楊國忠身邊的一根暗樁。最初的目的是讓他幫楊國忠對付李清,但他的狀元身份卻使他成為楊國忠長子之師。在李林甫的這次計劃中便成為關鍵的一枚棋子。

  房間地窗簾緊閉,光線顯得十分昏暗。趙岳一進屋,便感覺到兩道鷹一樣的目光向自己掃來,彷彿兩支利箭,射穿了他地內心,趙岳心中一陣發虛,腿一軟,竟跪了下來。

  「屬下參、參見恩相。」

  李林甫半天沒有說話,忽然冷哼一聲。「剛做了員外郎便忘了本,難道趙大人這一生就只想做個吏部員外郎嗎?」

  一個『趙大人『的稱呼使趙岳彷彿一腳踩空。跌入萬丈深淵,他驚得心臟幾乎都要停止了跳動,趴在地上、渾身直打顫,頭也不敢抬,結結巴巴道:「屬下之官是恩相所賜,屬下、屬下不敢忘本。」

  「不敢忘?哼!」李林甫又重重哼了一聲,碩大地鼻子使這一冷哼顯得異常有爆破力,「我是怎麼吩咐你的,難道要老夫天天登你府門去洗耳恭聽嗎?」

  趙岳身子又一抖,他這才想起,當初恩相曾吩咐自己每三天要匯報一次,後來他疏於懈怠,慢慢地便將此定例拋在腦後。

  「屬下不是不想匯報,實在是沒什麼事。

  他忽然解釋不下去了,李林甫眼中的冷意使整個書房都要凝固起來,趙岳嘴唇直哆嗦,最後臉上充滿了悔恨的神色,他低聲哀求道:「屬下知錯了,恩相饒我一次!」

  李林甫見打壓已夠,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口氣變得溫和,「罷了,這次就饒你一遭,若有下次。

  「屬下發誓,再沒有下次。」趙岳搶過李林甫的話,用『砰!砰!』的磕頭聲表達他悔過的決心。

  「你起來坐下吧!」李林甫的臉上開始有了笑意,他揮了揮手,「坐下說話,今天你有何事要向老夫匯報?」

  趙岳怯生生地站起,本不敢坐,可是腿軟得跟麵條一般,實在站不住,只得屁股擦著胡凳坐了,便將這兩天楊國忠如何得到考題之事,一五一十都坦白說了,他恨不得將心都掏給李林甫,只恐有半點遺漏,最後道:「屬下已按楊國忠的吩咐,做了一些功課給他,但他兒子實在是不堪扶持,屬下認為他難中高榜。」

  末了,趙岳又補充一句,「屬下來之時,楊國忠也同時起身去慶王府了,恐怕他也沒有把握。」

  「考題,慶王?」李林甫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這件事牽扯出了慶王,倒不好辦?得想個法子讓慶王和楊國忠鬧崩了才行。

  他見趙岳還在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彷彿一條乞憐地狗,李林甫便先將此事放在一邊,臉上又掛起來他招牌似的笑容,用一種跟兒子說話才有的口氣,不容分辯道:「楊國忠之子一定要高中進士,而且名次要靠上,此事便交給你了,聽見沒有!」

  趙岳體會到了李林甫父親般的嚴厲,他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慢慢從椅子上滑跪在地,兩眼通紅、哽咽著嗓子道:「屬下定不辜負恩相的重托,一定辦好此事!」。

  當趙岳信誓旦旦表示一定要殫精竭慮助楊家大公子之時,楊國忠也在為兒子之事奔波,當然,他找慶王還有更重要之事。

  慶王李琮這一個月來幾乎都處於驚恐不安之中,先是被兒子刺殺的李清忽然又出現在長安街頭,緊接著二十萬石被竊官鹽抵達渭河,直至李成式被杖斃,李琮才長長舒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但他在揚州的利益也因此

  盡,他認為這都是李清造的孽,李琮非但不感謝李清盜竊官鹽的罪行,相反更加恨之入骨,他彷彿是隱藏在暗處的惡狼,等待著噬人的機會。

  密室內,兩個有著共同敵人的野心家,頭自然而然便碰到了一起。

  「王爺,我這個計劃是周密考慮過,應該沒有問題。」楊國忠的計劃是說服李琮拿出十萬貫的巨資存到官櫃中,然後提現擠兌,從而使官櫃信譽掃地,最終失去它櫃坊的功能。

  但李琮卻有點猶豫,一是他不想拿出這麼大一筆巨資露富;二是他看不清楊國忠的著棋點在何處,儘管他拍胸脯保證這一定會使李清在皇上面前抬不起頭來。

  楊國忠看出了李琮的猶豫,他嘿嘿一笑,湊上身子在用大青石砌成的密室裡壓低了嗓音解釋道:「我是太府寺卿,朝廷的家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現在左藏,不!現在應該叫金庫,存錢已不足二十萬貫。」

  「等等!」李琮打斷了楊國忠的話,他詫異道:「不是剛剛有百萬貫的鹽稅入庫嗎?這還不到一個月,怎麼現在只有不到二十萬貫?」

  「哼!哼!」楊國忠一陣冷笑,「錢自然是花掉了,三十萬貫撥給宮內,七十萬貫補了各地欠的軍費,這還遠遠不夠,他李清在成都、蘇州兩郡成立了官櫃,又撥了一部分本錢去。本來朝中存錢就少,這樣一來,你說金庫裡還能有多少餘錢?殿下,聽我一言,先存下十萬貫,定下三個月存期,他必然會先挪作它用,官櫃地規矩中不是說可以隨時提錢嗎?過幾日你再把錢提出來。我們再在京城中放出風去,擠兌風一起,那時他拿不出錢來,我倒要看看那時他如何向皇上交代!」(web用戶請登陸www。101du。net下載TXT格式小說,手機用戶登陸wap.101du.net)

  楊國忠開始興奮起來,他認為這是條天衣無縫之計,若李清拿出自己的錢來補庫。他又背上公私不分,甚至是盜用官錢的罪名,他見李琮已經頗為心動,又最後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此事只要你不出面,誰會知道這錢是你慶王的,再者存錢取錢、天道公平,何罪之有?」

  「好!此事就聽你的。」牙切齒道:「只要讓那李清有好看。我就是將全部家當拿出來又何妨?」

  二人又相商一些細節,眼看天色已晚。楊國忠這才告辭回府,臨走時。李琮又拍胸脯向他保證,「明日開始的科舉考試,一定會讓楊暄高中。」。

  夜幕剛剛降臨沒多久,平康坊一帶便迅速安靜下來,明日便是科舉,大多數士子都早早回客棧歇息,養精蓄銳,以準備明日的人生大考。

  年年的科考前夜都是如此。平康坊一帶地商家們早已摸到了規律,大多數酒館、青樓都早早關門。養足精神,待考試結束後,迎接更洶湧的士子潮。

  但平康坊最大的青樓怡心樓卻沒有關門,一群大主顧尚沒有離去,這是一群正在喝花酒的士子,皆二十出頭,大多是權貴豪富子弟,其中長得瘦瘦高高,獅鼻蟹眼,臉色黝黑的,正是楊國忠的長子楊暄,而旁邊與他稱兄道弟、把酒言歡地另一個白臉公子哥卻是御史中丞張倚之子張奭。

  楊暄在怡心樓已經住了三天,樂不思蜀,對於明日的考試他並不太放在心上,那是他父親之事,只要自己出現在考場,其餘的問題都由他父親或是師傅趙岳去解決,在他看來,考得上當然好,進士身份追女人更方便,若考不上他就去宮中做侍衛,他有榜樣在前,父親楊國忠狗屁不懂,不一樣也坐到了高位嗎?

  「楊兄,還是你有腦子,這不露聲色便大賺一筆,若明天試題能押中,後天你的策論題一定會賣得瘋掉。」外推了推,附在楊暄的耳邊低聲笑道:「這次我爹爹托了苗晉卿,又有楊兄的試題做後盾,不說狀元,拿個探花郎問題也應該不大。」

  楊暄已經喝得面紅耳赤,他隨手在懷中的美姬身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奭兄這話說的極是,這年頭靠的是人情,你就算學問通天,若沒有後台,照樣名落孫山,我父親走地慶王的路子,達奚旬已保證讓我上榜,所以我並不急,探花郎留給奭兄,我就勉為其難,做個狀元郎好了。」兩人對望一眼,一起仰天大笑。

  「楊公子,門口有人找,好像是你家人。」青樓地老鴇笑咪咪走來,伸出兩支白花花的手在楊暄肩頸部位推拿一陣,這才將整個身子壓在楊暄地背上嗲聲笑道:「楊公子,以後要常來哦!」三天來,楊暄在這裡花了近五百兩銀子,她當然希望這樣闊綽的客人常來。

  「孫大娘,你的兩隻玉球太重,我可消受不起!」站起身來,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是該回去了,考完試再來吧!

  「各位,我先走一步!」他拱了拱手,醉熏熏地朝大門外走去,出了怡心樓的大門,卻見門口站一人,袖著手,冷冰冰地看著他。似乎是師傅趙岳。

  楊暄使勁搖了搖頭,再一看,果然是趙岳,他不禁啞然失笑道:「師傅,你不是在這樓裡也有相好的嗎?怎麼等在外面喝西北風。」

  趙岳臉一沉,恨聲道:「你少胡言亂語,快給我上車,我若再不來叫你,你明日非交白卷不可!」

  此刻,就在離怡心樓大門約二十步外的一處民宅轉彎處,一個黑影伏在牆邊,正緊緊地盯著大門口的楊暄和趙岳,在身後,另外幾個人押著一個愁眉苦臉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見楊暄,立刻激動得低聲道:「就是他!就是他把試題先賣給我,我再轉賣給別人。」

  那牆邊地黑衣人似乎認識楊暄和趙岳,他眼睛裡不由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心中暗暗道:「怎麼會是他?」

  他回頭看那男子,再一次確認道:「你可能肯定是他嗎?」

  「絕對是他,他的眼睛很有特色,鼓得像螃蟹一般,所以我記地住。」

  『看來他說的話是真的!』那黑衣人見對方已經上馬車走遠,便一揮手令道:「走,跟我回去向都督匯報!」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5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四十一章 科舉案(三)

  幹得不錯,辛苦了。」

  李清將手中的筆輕輕擱下,微笑著看了看剛剛從平康坊趕回的武行素,「你確實看清是楊國忠之子和趙岳二人嗎?」

  李清的誇獎使武行素腰板一挺,他肯定地答道:「我一向看人甚準,這二人我都見過,絕對錯不了。」

  李清起身走到窗前,平靜似海的眸子凝視著深藍色的夜空,明亮的星星清晰地佈滿了天穹,他微微歎了口氣,嘴角掛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暗道:「趙岳是幾時和楊國忠搭在一起,自己卻不知道,看來自己獲得情報的能力還是太弱了。」

  事情很明顯了,當時建議李驚雁和親是慶王,隨後楊國忠上書支持,隨後鬧出二李相親事件,李清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將目標放在李驚雁身上,現在他終於知道答案了,趙岳,就是這個曾追求李驚雁不得的趙岳搞的鬼,只有他才知道李驚雁對於自己的重要。

  「屬下聽說今年楊暄本人也要參加科舉,屬下以為這件考題事件的背後,必然藏著不可告人的交易。」

  武行素的分析使李清忽然笑了,「你的消息倒是挺快!」他打量了一下這個從東便一直跟隨自己的忠實部下,彷彿今天才是初次相識。

  「屬下便是長安人,從前在羽林軍有不少朋友,所以一般市面上的消息基本都能知曉。」

  「行素,你跟我也有好幾年了,是我絕對信賴之人。」李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笑道:「現在我身邊有荔非兄弟可用,有時對你倒冷落了,我一直便想成立一個耳目機構,現在更是痛感它的迫切,時機已經成熟,這個耳目機構就交給你去組建,你可願意?」

  武行素猶豫一下,道:「那西市的骷髏。

  「骷髏他們只是小打小鬧,也不正規,散散謠言之類還行,但做不得大事。」李清微微一笑,「我要的是軍隊式的治理,既要有十步殺人的冷血高手,又要有分身百變美姬,更要絕對忠實於我,這就需要你這樣的軍人去做,你可從我三百侍從中先挑五十名精銳,所需資本儘管去帳房支領,錢不是問題,關鍵是人才和忠心,我相信你,千萬莫要讓我失望。」

  「遵令!」

  武行素半跪行了個軍禮,面色肅然道,「屬下絕不會讓主公失望!」

  「去吧!今晚好好考慮一下,明日便可開始。」

  武行素走後,李清又重新坐回到椅子裡,或許是受李林甫的影響,他也用了一把籐椅,可很舒適地窩在其中,思路也更加清晰。

  今天武行素帶來的消息目前對他並無多大作用,但這是一個把柄,是對付楊國忠的把柄,自左藏從太府寺剝離出來劃給了他後,李清便清醒地認識到,機報復自己,現在其子竟敢私賣試題,李清冷笑一聲,有這個把柄抓在手上,就不怕他楊國忠翻上天去。

  書房門輕輕地推開了,初為人婦的李驚雁托著一杯茶翩翩走進,她步姿優美,一襲白色如流雲般的曳地長裙,顯得她的身材更加俏麗修長,她來到李清身邊,輕輕將茶杯放下,纖細的玉指點了點著案頭上的一疊文稿,抿嘴笑道:「李郎,這些文稿都替你重新潤色過了,你看了嗎?」

  李驚雁和出身社會底層的簾兒不同,她有著極高的文學修養,也能寫詩作賦,她進府後,不知不覺便成了他的文案秘書,替他整理文書等雜事,當然,她並不是幕僚,僅僅只是一個文員罷了。

  李清笑而不答,卻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坐在自己腿上,輕輕在她玉珠般的耳垂上親了一下,李驚雁又嬌又羞地白了他一眼,想將他推開,手卻又被他捉住,她一陣心跳,憂心地向尚未關好的門望去,急道:「李郎,這要被別人看見的。」

  話剛說出口,屋外就傳來腳步聲,嚇李驚雁『騰!』地從李清腿上跳起,只聽李清的一名親隨在門口道:「都督,大門外有一人在等你,說是李相國府上之人。」

  「李林甫?」李清微微一愣,李林甫這麼晚派人來找他做什麼。

  他見李驚雁要走,一把拉住她的皓腕,湊在她耳邊低聲笑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咱們晚上見!」

  「李郎!你.愛郎送去一個盈盈秋波,低聲道:「那我等你!」說完她一轉身,便如驚鴻一閃,慌慌張張逃走了。

  李清半天才從她儼如送電一般的眼波中清醒,他長長地吐了口氣,自己得此嬌娃,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份,罷了!罷了!過兩年便退休,買一個大農莊享受生活去,他一邊胡思亂想,腳步卻加快,很快便來到府門前,見一白袍男子正負手而立,瞅著自己微笑不語,卻是李林甫之子李銀。

  「你們為何不說清楚,讓貴客在外久等!」李清眉頭一皺,似在責備下人道。

  「侍郎不要責備他們,是我說的含糊,他們並不知道。」

  李銀從懷中取出一張精美的燙金貼子,恭敬地遞給了李清道:「家父明日設一家宴請侍郎小酌,特命我來送貼。」

  「相國派一下人來說一聲便是,竟為此

  還要出動李銀兄的大駕,這不是要折李清的壽嗎?」

  李清接過貼,嘴上說笑,心中卻暗暗吃驚,李林甫請自己吃飯竟派兒子來送貼,這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他迅速瞥了一眼貼子上的內容,時間是定在明日,他急拱拱手笑道:「既然相國如此看得起李清,明日準時到!」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辭了。」了他。

  「李銀兄,聽說你外放了?」

  李銀目光頓時黯然,神情落寞地搖了搖頭,原想趁機納妾,可娘子的鐵幕統治使他美夢破滅了。「是的,去朔方軍中任文職,再過幾日便上任了,這一去,也不知才回?」

  他翻身上了馬,又長歎一聲道:「那就恭祝李侍郎前途遠大、妻妾滿堂了。」說罷揚手一鞭,馬漸漸遠去了。

  次日,天麻麻亮,長安城便沸騰起來,數萬士子以同州為單位,家境好的騎著馬、坐著車、有書僮伺候;條件差一點的,則縮著頭、籠著袖,步履匆匆,心中揣著娘子的囑托和老父的期盼,在類似今天駐京辦公室主任之流官員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向皇城而去,考場設國子監和大明宮宣政殿兩處地方,分進士科和明經科,原本還有秀才、開元禮、三傳、史科、童子科和算學、書學等等,但天寶以後,便漸漸只剩下進士和明經兩科。

  考試一共有三場,帖經,詩文和賦,最後是五道策論,兩科的內容差不多,但側重點不同,進士科重詩賦而明經科重策論,而帖經(也就是默寫經文)是基礎科,甲第和乙第便是看默寫經文的完整程度來定。

  「噹!噹!」長安長空響起了空曠而悠遠的聲音,鬧哄哄的皇城裡終於安靜下來,雄心勃勃的士子們凝神靜心、開始了他們人生的第一次衝刺。

  西市,大唐的第一個官辦櫃坊便設在入口處,佔地規模約有百畝,外形氣勢宏偉,內部結構複雜,裡面有大小屋子數百間,地下還有用厚重青石砌成的地下錢庫,其實這並非新建,而是原來王寶記櫃坊的總部,自它遷去揚州後,這裡便被官府徵用,直接換了個牌子便可。

  西市的商稅和租賦原本是由市署徵收,但官坊成立後,帳錢兩分,市署便核帳而官坊收錢,商人們被核定稅額後,憑核稅單直接到櫃坊交錢,領取稅訖的貨引便可上路了。

  當然,官辦櫃坊也兼有民間櫃坊的功能,替商人和長安市民儲存和運送銅錢,憑官坊簽發的櫃票取錢,只是現在尚在試點,業務不能覆蓋全國。

  中午時分,數十輛馬車浩浩蕩盪開到了櫃房的大門前,馬車上都載滿了沉甸甸的楠木大箱子,箱子裡大都是成的銅錢,它自然就是慶王的手筆,錢是從長安外面的莊園里拉來,是慶王為扳倒李清而下的老本。

  今天負責出面辦妥此事的,是慶王的大管事賈海,也就是當年海家唯一逃脫的海中恆,他今天穿著緊束袖口的胡服,臉色傲慢、精神倍加抖擻

  「就在這裡停車,把箱子都卸下來!」

  賈海的馬飛馳到最前面,他翻身下了馬,帶著十幾個隨從跑上台階,櫃坊雖然是官辦,但西市和東市的櫃坊裡只有少數負責簽發貨引的官吏,其他大多數辦理業務的夥計和執事都是從原來王寶記中挖來,和普通的民間櫃坊並無兩樣,幾十輛馬車的到來,早驚動了櫃坊裡的幾個執事,他們快步出來查看情況。

  「在下是成都來的商人,姓賈,有一筆錢要存到貴坊。」賈海向一個年紀最大的執事拱手行禮,他說的是蜀中口音,那便是他的鄉音,無須假裝,很自然地便流露出來。

  賈海指了指身後的箱子,「就是這些錢!」

  幾個執事望著馬車上堆放得整整齊齊的數百口大箱子,不禁面面相視,眼中皆流露出震驚之色,這些箱子若都裝實了,少說也有五、六萬貫,櫃坊開業至今,大多是百貫居多,上千貫的很少見,最大的一筆便是巴蜀商行所存的一萬貫。

  但櫃坊的規矩是不許打聽客人的來歷,只認錢認單對表記,這時,一個姓馮的大掌櫃走了出來,向賈海拱手施禮,很客氣問道:「客官想存多少錢?要存多久?要不要在異地提錢?」

  「這裡大部分是開元通寶,還有一些官制的黃金白銀,按官家折換,總共十萬貫,我打算存三個月,就在長安取。」

  「知道了,賈東主信得過我們,這是我們的榮幸。」馮大掌櫃手一擺,做出一個請的姿勢,「來!咱們去裡面談談細節。」。

  由於今天是科舉第一天,為了不影響考生發揮,除了吏部和禮部的官員,其他百官都放假三日,當然,各省台都有留守值班的官員,並不會因此而使朝政癱瘓。

  李清今天也在戶部,一般的言,戶部只是負責制定政策,批轉文書、稽核帳表、下達指令之類,而具體事務的執行機關則是下面的太府寺、司農寺、鹽鐵監等等卿監部門。

  李清是戶部侍郎,相應的工作更加清閒,只對各司報上來的重大事情進行審批,然後再報尚書省左右丞鉤稽,再報到左右

  ,最後才到皇帝處,所以一件大事要經層層審批、把這便是大唐嚴密的審批、勾判體系,在這種體系下,大多不會出現象用屁股來決策等瀆職性的決策失誤事件,當然,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決策一件事的耗時太長、行政效率低下。

  李清的辦公之處是一個三進套房,他在最裡間,有一個打雜的司筆左右伺候,中間屋子則一隔為二,各有一名掌管文書的幕僚,外間則是會客室,有時也在此開會。

  自從高適出任左藏丞後,李清的幕僚便只剩一人,此人姓陳,約五十歲,開元進士出身,說來也好笑,這人便是太子當初派去沙州監視李清的那個秘書,他早已脫離了太子,因做事兢兢業業、一絲不芶,倒贏得了李清的信任,一直便將他帶在身邊。

  在唐朝,中了進士後,只是獲得了做官的資格,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為官,很多人等不到授官,便去投奔一些有勢力的權貴,做他們的幕僚,等機會被舉薦入仕,不僅是進士,還有許多有學問、有本事的人,也走的是這條路,比如杜甫投奔劍南節度使嚴武,李白後來投奔永王,而高適則投奔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等等。

  此刻,李清正仰躺在椅子上,眉頭緊皺,在他的前面的桌案上放著一份高力士批轉來的內侍省夏季開支預算表,內侍省就是管理宮中事務的機關,而這份開支預算表,說白了,就是來要錢的,宮中要添置夏季用品,但已無錢開支。

  李清苦惱地按著太陽穴,他上個月才撥轉了三十萬貫給宗正寺、殿中省、內侍省,養活這幫皇族宗室及李隆基的開支,現在又向他伸手了,可金庫裡哪裡還有錢給他們。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若是那幫皇親貴族還可以往後拖,但宮中的開支卻不能斷,唯今之計只能從金庫裡先預支一部分錢,待下月鹽稅押解入京後再還回金庫。

  這時,陳秘書拿著一份文件匆匆走進來,「大人,這是西市櫃坊剛剛發來的急件,有人一次性存了十萬貫錢。」

  自從成立櫃坊後,李清便下了一道密令,凡一次性存錢五千貫以上的,都要上報於他,而萬貫以上,更是要以緊急文書的形式立即報來,他知道自己樹敵極多,楊國忠、慶王甚至李林甫,還有許多眼紅他之人躲在暗處,所以要嚴加防範,不敢有絲毫大意。

  「十萬貫!」

  這可是一個驚人的數字,李清立即坐直了身子,接過急件翻看起來,從成都來的商人,姓賈,存錢三個月,他的心中立刻劃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他也是從成都來的商人,卻從未聽說過有姓賈的巨戶,再者,做生意最講究資金流動,這一存就是三個月,他真是商人嗎?難道他是姓『假』不成?

  「不行,得看看去!」

  他隨手在剛才的開支預算表上簽了字,遞給陳秘書道:「我現在去一趟西市,今天恐怕就不回來了,你將這份文書轉給韋見素,讓他按特殊之事處理,盡量快一點!」

  李清一邊說,一邊大步朝外走,他翻身上了馬,在眾親隨的簇擁下,飛速向西市方向奔馳而去。

  可惜李清還是來晚一步,當他趕到西市櫃坊時,賈海已經辦妥了存錢手續,走了,錢都一一清點過,並無差錯,百名士兵正小心地將錢搬運到地下庫房中去。

  李清來晚一步,他臉色不善,有點埋怨櫃坊中人未能將那姓賈的成都大商人留住,「那個姓賈之人你們可替他畫了像?」給大額存錢人秘密畫像,這也是李清的一個手段,為的是留下直接的線索。

  馮大掌櫃向李清躬身施一禮,「啟稟大人,我們已經畫像,只是他當時急著要走,我們留他不住。」

  一幅用墨線簡單勾勒的人物肖像放在李清的面前,畫得微妙微肖,李清立即呆住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簡直不感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畫像,這不就是海瀾之子,那個逃掉的海中恆嗎?他今天終於露面了。

  「大人,你認識此人?」

  「老朋友了,我當然認識他!」李清冷冷一笑,他已經敢肯定這筆錢來者不善。

  他當即回頭對馮掌櫃道:「你們可有辦法查到這筆錢是來自何處?」

  「這確實很難!讓我想一想。」

  馮掌櫃低著頭走了幾步,忽然他一拍自己腦門,高聲道:「倒有一個辦法。」

  李清大喜,「說說看,是什麼辦法?」

  「大人請跟我來!」

  馮掌櫃帶著李清來到錢庫,錢庫建在地下,通風極好,空氣十分乾燥,可以保證錢長期存放而不霉銹,每三步牆上就有一盞燈,光線十分充足,他們直接走到剛剛搬進的那些楠木箱子前,馮掌櫃命人打開最邊上的兩個箱子,裡面全是白花花的官銀,二十兩一。

  馮掌櫃按順序取出兩,翻轉過來道:「大人請看,這官銀上的編號都是連著的,也就是說,這些銀子是專門兌換的,只要到少府監去查查檔案,是誰兌走了這批號碼的官銀,那這筆錢來自何處,不就知道了嗎?」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科舉案(四)

  府監在安上門街以東,太廟和中宗廟以北,毗鄰左藏積極大,這和它所履行的職能有關,少府監的職能主要是掌管諸冶、鑄錢、互市,負責百工技巧之政,一直以來鑄錢、熔煉金銀都其管轄範圍內,由於金銀並不是大唐的主要流通貨幣,故在這次錢貨改革中並沒有隨鑄錢一起劃歸戶部櫃坊,依然保留在少府監。

  李清在離開西市又返回了皇城,馮掌櫃提供的線索讓他興奮不已,彷彿一個即將發現真兇的破案幹員,此刻,他正背著手在少府監的署衙裡來回踱步,李清知道慶王一向是海家的後台,這次海中恆的突然露面究竟是慶王出手還是海家餘孽未消,這就是他想明確之事。

  少府監卿去了華州金礦,不在長安,少卿則去為他提取檔案,李清最擔心的是少府監沒有記錄,那就極可能是在左藏兌換,目前左藏的帳簿尚沒有完全移交給他,這就需要通過楊國忠那一關,實在是比登天還難。

  「李侍郎,找到了!」

  只見少府監少卿抱著厚厚一疊積滿灰塵的帳簿快步走來,他將帳簿放下,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水,從裡面找出一本,翻出疊了角的一頁,「侍郎請看,可是這個號碼?」

  少府監少卿便是楊慎矜的弟弟,名叫楊慎余,和其兄長得頗像,也是身材修長、容貌俊雅。自其兄轉投章仇黨後,楊慎余也自然成為章仇黨一員。

  號碼沒錯,李清再細看後面註腳,兌出時間是開元二十八年,是一個叫秦煥的人兌換,共兌了一萬貫錢的銀錠。

  「這秦煥當時有牛相國的批復,他來歷不詳,沒有記錄。我那時還不在少府監,所以不知此事,侍郎,難道這批銀錠有問題嗎?」

  楊慎余見李清沒有回答,不由偷偷向他瞥了一眼,見他沉思不語。心中不禁暗暗猜想:「難道侍郎又打上了熔煉金銀的主意嗎?」

  秦煥這個名字很是熟悉,應該是在什麼方聽過,慢慢,李清的嘴角浮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秦煥』他終於想起了這個名字,這不就是他在揚州所抓獲慶王的舅子嗎?果然是慶王出手了,而且居然一下子就押上了十萬貫,他想幹什麼?

  李清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暗暗替慶王歎息,『愚蠢無知東西。既然你不領情,那我就奉陪了!』想到此。他笑容可掬向楊慎余拱手謝過,轉身便走。

  「李侍郎!」楊慎余急忙叫住了他。

  李清停住腳步。回頭笑道:「楊兄還有其他事嗎?」

  「明日是我父親的七十壽辰,我們只請了一些親友,不知李兄是否肯賞臉?」

  李清哈哈一笑,「既然我已經算是親友,怎敢不來,明日一定到!」

  楊慎余大喜,急躬身謝道:「正式請柬今晚會送到府上,我們恭迎侍郎大駕!」。

  皇城裡已經開始有些熱鬧。一些早早交卷的考生藉機在皇城裡遊逛,三五成群。老生領著新生,指一指這裡是尚書省,那邊是門下省,再閉上眼睛做一做白日夢,想像著自己拜將入相,然後衣錦返鄉,威風凜凜出現在家鄉父老面前。

  李清走得極慢,他從一群一群的士子緩緩穿行而過,李清心中微微一動,忽然想起楊暄賣考卷一事,他回頭招來荔非守瑜,低聲向他囑咐幾句,荔非守瑜點點頭,下馬攔住了幾個士子詢問考題,片刻便回報,「都督,今天進士科考的是《左傳》、《儀禮》和《尚書》三經,《尚書》有些出入,但《左傳》、《儀禮》所默章節皆和我們得到的考題一致。」

  李清若有所悟,這就對了,想必洩露試題之人也不會完全將一模一樣考題拿出來,他只給了楊暄七成的答案,這樣楊暄才會被低調錄取,看來這個人必然掌握著錄取考生的權力,是達奚旬?還是苗晉卿?李清微微一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切切實實掌握了楊國忠科舉作弊的證據。

  這時,一輛馬車從遠處飛馳而來,馬車中人似乎看見了路邊的李清,馬車減速,慢慢在眾人面前停了下來。

  「呵呵!真巧,我正要到你府上去,沒想到路上便遇到了。」車簾拉開,露出章仇兼瓊和善的笑容。

  李清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畢恭畢敬施了一禮,「恩師可是找我有事?」

  車門開了,章仇兼瓊厚實而白晰的手掌向李清招了招,「來!上車說話。」。

  馬車內,章仇兼瓊一直閉目沉思不語,直到馬車走出一里,他才微微睜開眼睛,眼中閃現著複雜而焦慮的神色,「李林甫可能要清洗吏部了。」

  突來的消息使李清為之愕然,「恩師可是聽到了什麼動靜?」

  章仇兼瓊點了點頭,「今日一早,皇上將我找去,說王:=縣縣令楊慎名之父交結妖人,在家中濫行巫術,常說大逆不道之語,皇上命我詳查此事。」

  楊慎名是楊慎矜三弟,王:=:矜嗎?按理,王::.林甫指使,但李隆基為何要將此事交給章仇兼瓊調查,是對它的不屑還是對章仇兼瓊考驗,李清對此也有些不解。

  「陽明,你是怎麼看此事?」章仇兼瓊瞥了一眼李清,這幾天有傳聞李清和李林甫走得很近,章仇兼瓊其實是想借此事提醒李清,不要因為李林甫不阻撓鹽政和官坊就掉以輕心,李林甫的手腕,章仇兼瓊是領教過的。

  「我在想,王:u.名的父親,這是否有點多餘?」

  章仇兼瓊冷冷一笑,「陽明,這就是你不瞭解李林甫了,這是他慣用的一計,叫投石問路,先試探一下皇上的態度和我的反應,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必然還有後著,那才是他真正手段。」

  章仇兼瓊的話讓李清

  沉思,不知不覺,馬車便到了李清的府第,李清歉然,對章仇兼瓊道:「實不相瞞恩師,今晚李林甫請我到他府上去吃頓便飯,時間也快到了,所以也不能請恩師進府坐一坐。」

  「那你去就是了!」

  章仇兼瓊拍拍李清的肩膀,凝視著他的眼睛道:「在我所有的門生和下屬中,我最放得下心的便是你,但你在人情世故上還有些稚嫩,所以我要時時提醒你。」

  李清默默點了點頭,推門下了馬車,章仇兼瓊望著他從容的背影,心中不由生出一分感慨,想到了初見到他時的緊張和怯弱,為海家可能的鬧事而惶惶不安,想當初遠在他之上的成都石家,現在依然是一個賣米的小商人,而他李清竟已經可以左右大唐的財政。

  章仇兼瓊不由想起前人所言,『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這兩句詩不正是他絕妙的寫照嗎?

  李清站在台階上向章仇兼瓊揮手道別,待馬車遠走後,李清回府換了衣服,又囑咐簾兒幾句,便騎馬向李林甫宅趕去。

  雖說是家宴,但李林甫準備得格外豐盛,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四方諸國進獻的奇珍異果琳琅滿目,酒席設在他的後花園聽琴船上,暖風拂面、蟲鳴花香,使人覺得份外怡人。數十名美貌侍女挑著燈籠環列兩旁,將聽琴船上照得跟白晝一般,船緩緩遊走,隨波自流,下面是一泓湖水,水面約十幾畝大小,中間有一個琴台,今天卻無人撫琴。而是一隊舞姬在翩翩起舞,舞姿綽約,宛若凌波仙子一般。

  來陪李清吃飯,還有李林甫的幾個兒子和他未出嫁的女兒,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虛偽的笑容,儘管他們已將李清詛咒了萬次。但沒有人敢有半點失禮,口中充溢著肉麻的奉承話,這時,李林甫最寵愛的姬妾手提玉壺,盈盈上前跪倒,給李清的杯中注滿了酒。

  「貴客請用!」聲音異常甜美,如掠過船頭百靈鳥。

  李清輕輕合掌向她表示了謝,卻端起酒背,笑道:「相國說是家宴,將我騙來。早知是如此待遇,李清怎麼也不會來。」

  說罷。李清舉杯一飲而盡,將空杯子比給李林甫看。笑道:「從前有得罪相國之處,李清在此賠罪了。」

  李林甫也舉杯一飲而盡,他春風滿面,長笑了一聲,非常大度手一揮道:「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可看我的湖水,能撐的船,可就不止一艘啊!」

  這時。斜對面果然又來了一艘船,將李林甫的兒女、姬妾和侍女統統接走。船上的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李清知道他的意思,要進入正題了,便湊上前笑道:「李清願聽相國教誨!」

  「我一直很欣賞象李侍郎這樣努力做事之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大半年,眼紅李侍郎人恐怕不得少吧!」

  李清聳聳了肩,手一攤笑道:「這也是沒法子之事,好在都過去了。」

  「過去了?」天罵你之人絕不在少數,現在就說過去了,還早呢!」

  「不談公事,來!我再敬相國一杯。」李清又端起了酒杯示意,自己先一飲而盡。

  這時,船上就只有他們二人,李林甫微微一沉思,便對他語重心長道:「實不相瞞,今天老夫其實想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這兩天楊國忠日日去拜訪慶王,老夫得到確切消息,他二人極可能要聯手對付你,你可要小心了。」

  說完,他緊緊盯著李清的臉,注意他臉上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李清心中微微一驚,楊國忠與慶王勾結起來對付他不假,但他不明白李林甫為何要對他說,他的用意又何在?

  李林甫從李清眼中讀到困惑,他暗自一笑,楊國忠科舉作弊一事會牽扯到慶王,還有他的後台楊貴妃,他不能出面,最好有一個引火之人,先點爆此事,然後再自然而然將此案暴露出來,這樣,也就沒有人會懷疑到是他李林甫在背後所為,而這個人,他選中了李清,章仇黨的骨幹,慶王和楊國忠的眼中釘,只要自己將路鋪好,他就一定會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最後和楊國忠迎面相碰。

  「我估計科舉後,他們就會有動作,若有消息,老夫會及時通知你。」

  李林甫按了按他的肩膀,臉上充滿了誠懇,「老夫為相十五年,我大唐的財政困局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銳意改革,大大緩解朝廷財政窘況,使我死後不會被人唾罵,老夫心中感激,所以老夫不計較你過去的失禮,以後會盡力維護你。」

  李林甫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疑惑不定,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又道:「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為難,你是章仇門生,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會是!」

  此刻,李清心中已經漸漸明朗,李林甫的『科舉』二字,如電光矢火般從他腦海裡閃過,他終於明白過來,恐怕李林甫也是要利用科舉做弊案來敲打楊國忠,那趙岳原本不就是李林甫的人麼?難道李林甫早就在布這個局嗎?李清越想越有這個可能,他今天拉攏自己的目的無非是想借自己的手來對付楊國忠,以免得罪楊貴妃。

  而科舉案一旦放大,身為吏部侍郎的楊慎矜也難逃其責,再加上王彈劾之事在先,那楊慎矜就極可能會被罷免,一棒打兩楊,李林甫好厲害的手段。

  李清暗暗佩服李林甫的心計,不過既然已經摸到李林甫套路,自己為何不隨他一起唱一齣好戲,讓李林甫最後給自己做了嫁衣呢?

  他起身向李林甫深深施了一禮,「多謝相國對李清的愛護,若得到消息,請相國無論如何要通告李清!」

  李清也是一臉誠懇,甚至比李林甫還要誠懇。
rockyy 發表於 2008-10-8 18:36
卷三 九品芝麻官 第二百四十三章 科舉案(五)

  舉考試進行得如火如荼,可吏部侍郎楊慎矜卻心神不後,他家連出幾件怪事,先是他家的大門上總隱隱映出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但這個鬼怪只有他楊慎矜才看得到,別人則一無所見;其次是他家祖墳忽然變得赤紅,彷彿浸了血,連著兩件怪異之事讓楊家上下晝夜難安,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尤其是楊父,更是心急如焚,他認定是先祖在下有血光之災,故托異象來向子孫求援,本來這種事家家都常遇到,請和尚道士來驅邪避鬼也無可厚非,但問題是楊家的祖先是天下故主,為先祖祈靈,豈不就是讓李家皇族難堪嗎?

  楊父請的道士叫史敬忠,此人一向廝混於達官貴人中,論驅鬼的方法和手段其實和當年的孔方道人並無區別,但兩人待遇卻大不相同,這頗似倒賣春運車票的黃牛,孔方道人就是那種穿著黃棉大衣,縮著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倒賣幾張緊俏票而又害怕警察來抓的小黃牛;而史敬忠則是坐在空調房裡,端著咖啡,隨便敲兩下鍵盤、撥幾個號碼,便幾萬、幾十萬到手的大黃牛,連警察也要看他的臉色。

  這關鍵就是門路和後台,史敬忠在京中紅極一時,靠的就是認識眾多權貴和皇室。

  此刻,史敬忠在楊家後園擺了道場,他身穿天師袍,手執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一雙厲眼似看破天穹,而在道場中,堂堂的大唐吏部侍郎楊慎矜赤身裸體,戴著沉重的枷鎖,盤腿坐在木台上,緊閉雙目、渾身顫抖,不知是凍的還真是史敬忠咒語靈驗。

  楊父在一旁焦急望著兒子,史敬忠說他陽氣已衰,鎮不了邪,對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將本該在十月份的七十壽辰提前到四月來過,用喜來沖邪。

  「道長,若他一人不行,我可將二郎和三郎一起叫來助陣。」

  楊父的好意卻落得一聲冷哼,該讓誰來自然由人家史道長決定,哪裡輪得到他多嘴,楊父不由一陣尷尬,喃喃道:「我只是一片好意,道長莫怪!」

  「好了!」

  史敬忠桃木劍一收,並起食指向楊慎矜虛點三下,「再做三日道場,一個月後赤血自然會消退,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楊慎矜長長出了口氣,兩腳僵麻從木台上爬下來,搖搖晃晃走出道場,其父趕緊將他的枷鎖取了,又拿衣服給他披上,摸他手腳冰涼,又見他滿臉疲憊,不由心疼道:「兒啦,明日就由二郎來做吧!什麼事不能總讓你一人扛著。」

  旁邊史敬忠掃帚眉一挑,臉上變成了一隻核桃,「老太爺,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壽星吧!該由誰來做,貧道自有分寸。」

  今日是楊父的七十壽辰,家中親戚朋友來了幾十人,都在前廳裡等著祝壽,而他本人卻跑來看道場。

  這時,圍牆外傳來管家焦急的聲音,「大老爺,三爺在大門口和戶部李侍郎吵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再不去,就要打起來了。」

  楊慎矜一驚,李清是他請來的貴客,老三怎麼會和他吵起來,甚至要打架?他顧不得整理好衣服,也來不及給史敬忠交代幾句,隨手將帽子戴上便匆匆趕出去。

  「三爺為何與李侍郎爭吵?」楊慎矜一邊問一邊走,自己的三弟是洛陽令,也是朝廷命官,怎麼會輕易去得罪朝廷重臣,他百思不得其解。

  管家的臉上卻露出古怪的神色,苦著臉答道:「這個不好說,大老爺去看看便知道了。」

  楊慎矜心中更加詫異,這時他已經快到大門處,也無暇細問,只見大門裡面聚著一群家丁,個個手執木棍,臉上義憤填膺,但眼中卻露出膽怯之意,探頭探腦向外看去。

  「你們這是幹什麼,還拿著棍子,難道我家是開武館的嗎?今日是老太爺壽辰,這麼多事要做,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堆在這裡!」

  楊慎矜厲聲喝退了下人,重重哼了一聲,他右腳邁出門檻,但左腳卻跟不去,他看呆住了。

  只見李清披麻帶孝,一身素白,手中拿哭喪棒,正在與三弟楊慎名爭吵,「我再說一遍,在你們看來今天是老太爺七十壽辰,可在我眼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楊家閤府的祭日,所以今天特來弔孝。」

  楊慎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李清大喊:「快走,再不走就休怪我動手了!」

  「你們誰敢動我家都督一根汗毛,老子就將他的頭擰下來當尿壺!」一名凶神惡煞的黑太歲站在李清旁邊張狂叫囂。

  楊慎矜驚訝嘴都合不攏,他是知道李清的,平日裡斷斷不會做出這種讓人難堪之事,今天這是怎麼了?楊慎矜畢竟是吏部侍郎,又是長子,要比其兄弟穩重得多,微一沉吟,他便知道必定事出有因。

  「老三!」裡交給我來處理!」

  楊家兩兄弟都以大哥馬首是瞻,既然大哥已經發話,楊慎名便狠狠瞪了荔非元禮一眼,怒氣沖沖返身進

  。

  「陽明,你這是為何?」楊慎矜含笑向李清問道。

  李清瞥了他凌亂衣領和發端一眼,卻冷冷一笑道:「整個街坊都傳遍了,說楊侍郎赤身裸體做法事,我想既然與你相交一場,便特前來弔孝。」

  這下,楊慎矜開始有點品出李清話中之意,他臉色大變,上前一把抓住李清的手腕,急忙低聲道:「陽明,有什麼話咱們到裡面去說。」

  他拉著李清快步走進側門,很快便來到一個幽靜的院落裡,又吩咐下人道:「你們看著門,誰也不准進來!」

  楊慎矜關上門,又將窗簾拉上,他緊張問道:「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陽明如此憂慮?」

  「哼!我哪裡憂慮,憂慮的應該是皇上。」

  李清隨手將哭喪棒往牆角一扔,「楊家老爺子想借妖術恢復祖業,這是王:|…

  李清的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將楊慎矜驚呆了,言外之意,他楊家要謀反。

  「這個混蛋!」

  一向以涵養優雅而出名的楊慎矜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牆上,臉上都扭曲變了型,他咬牙切齒道:「王:|成?」

  楊慎矜與王:;:.二人上了勁,你諷我自命風流,我譏你娘親出身不好,兩人雖同是相國黨,但卻面和心不和。

  「你錯了!」

  李清的的臉上異常冷靜,他淡淡道:「他王:+.來,他如何知道你請道士做法事,這件事你仔細想一想便知道了。」

  楊慎矜的臉刷變得異常慘白,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口中喃喃道:「李林甫,是他嗎?」

  他背叛李林甫,心中一直沒底,他知道按李林甫的風格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他一直提心掉膽,但事情已經過去數月,李林甫卻一直沒有動靜,就當他剛剛鬆口氣之時,李林甫便悄悄出手了。

  「不光如此,今年的考題已經洩露,楊兄身為吏部侍郎,罪責難推,就等著被彈劾吧!」

  李清的這句話對楊慎矜彷彿是深深的刀口上再撒一把鹽,雖然會疼痛,但他此時的感覺已經有些麻木了,他呆呆望著李清,腦海裡一片空白,就彷彿記憶都被誰偷走一般。

  「楊兄現在明白了吧!我來弔孝是事出有因。」李清的嘴角微微上彎,露出一種兒童惡作劇般的笑容。

  楊慎矜打了個寒戰,各種苦楚一下子湧上心頭,他痛苦得抱頭蹲在上,心中又怕又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清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事情若真到那一步,我就不會上門了,躲還來不及呢!楊兄,你明白嗎?」

  楊慎矜猛抬頭望著李清,他忽然明白過來,既然李清如此說,那他必然已經替自己想好了對策,『天啊!』捏住李清的手腕,急得他結結巴巴道:「李老弟,不!兄弟,你可要救救大哥,你侄兒還小,我可不能有事!」

  「既然你如此求我,那我就沒有必要弔孝了!」李清哈哈一笑,伸手扯掉麻孝,露出他原來的服色,他拉著楊慎矜的手,自己先坐了下來,笑了笑道:「來!楊大哥,我們坐下慢慢談,既然他們彈劾的是老爺子,咱們就可以順水推舟,只是我的辦法可能有點餿,要為難老爺子了。

  第二天一早,長安延康坊的大街上出現一個瘋瘋顛顛的老爺子,時而癡癡大笑,時而像頑童似的爬上樹去掏鳥窩,有時又扯住少女喊娘親,抱起小娃叫兒子,所有的人都側目看著這個可憐的瘋老人,不少人都感到不可思議,這不是楊侍郎的老父親嗎?怎麼會發瘋了?

  「老太爺,求你回去吧!」幾個家人前後圍堵楊老太爺,連哄騙帶強制,企圖將他抓回去,管家則不停向路人解釋:「我家老太爺好好的,沒病!沒病!」

  與楊老太爺同時遭遇不幸的,是長安有名的道士史敬忠,他被楊慎矜一根繩子綁上,親自送到了長安縣衙,其罪名是以治病為名,妄施妖術,以騙取錢財。

  就是這一天的黃昏,天寶五年的科舉在無數士子的期望或沮喪中結束了,平康坊乃至整個長安城再次成為喧鬧的海洋,到處是精神放鬆的士子,成群接隊在長安城裡閒逛,酒店、青樓人滿為患,在西市更是熱鬧,選購土產的士子們將寬闊的西市大街擠得滿滿當當,夥計們吆喝聲更加賣力,使出渾身解數招攬客人。

  這時,長長一隊空馬車緩緩向西市大門處的櫃坊駛來,停在了櫃坊前面的小廣場上,一名男子飛快跑上台階,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十萬貫的櫃票,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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