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血斧(星魂續集) 作者:柳殘陽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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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nwind 2008-3-7 16:14: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 37792
一、驃騎魂影血染龍碑

路上。
  寒山重用虎皮披風遮住了背上的斧盾﹐拉起了黑巾掩著口鼻
﹐司馬長雄在他右方﹐二判官薩牧非在他左側。
  奔行中﹐寒山重有力的道﹕
  “長雄﹐到了西澱﹐傳渝下去﹐除非必要﹐盡量減少殺傷﹐
能逼使敵人逃逸﹐當為上策。”司馬長雄微微一怔﹐隨笑道﹕
  “院主﹐這大約是夢姑娘的意思吧?”寒山重哈哈一笑﹐沒
有回答﹐一側的二判宮薩牧非卻悄然向司馬長雄擠擠眼﹐做了個
鬼臉。
  十二個鐵蹄飛揚﹐塵土飄舞﹐由遠至近﹐由近而遠﹐周遭的
景物在迅速變換﹐又迅速倒退﹐過了張登城﹐路﹐過去的拋下﹐
現在的又過去了。
  於是﹐當日在西山﹐殘霞滿天﹐三乘鐵騎﹐已只隔著西澱不
到十里路的距離了。
  寒山重凝注著幾座小巧山丘之後的一片樹林﹐沉穩的道﹕
  “樹林之後﹐即可看見碧波萬頃。”司馬長雄換手握韁﹐冷
冷一笑道﹕“那是西澱了。”二判官薩牧非手搭涼棚﹐遙遙望去
﹐沉聲﹕
  “院主﹐咱們走小路﹐經過一個山丘﹐從那片樹林邊緣轉過
去﹐那兒有一片蘆葦野草﹐深長蔓延﹐我方人馬便分藏在內。”
寒山重一帶馬絕﹐叱雷已低鳴一聲﹐離開這條原本不甚寬敞的道
路﹐轉奔入野地之中。
  極快的﹐三匹駿馬已抄過山上﹐轉過樹林﹐昭﹐在這片林子
的後面﹐果然已是一望遼闊﹐秋水連天的西澱﹕
  在湖邊的白色沙地上﹐生滿了蕭蕭的蘆葦與深長的野草﹐沿
著湖邊﹐蔓延無盡。
  寒山重等三人迅速下馬﹐進入這片高達人半的深邃蘆葦之中
﹐這些蘆葦密度極大﹐而且﹐地面全是細軟的白沙﹐踏上去十分
舒適﹐這真是一個足以藏得千軍萬馬的好所在──除了有點寒冷

  秋深了﹐金風如削﹐尤其自毫無遮蔽的湖面吹來﹐更是冷得
刺骨﹐蘆葦一片片的波蕩著﹐嘩嘩作響﹐實在有幾分蕭索之氣。
  寒山重與司馬長雄、薩牧非等進入里面不久﹐已可看見十幾
二十個人分為一組的浩穆壯士們隨處坐臥著﹐他們隱藏的位置十
分松散廣大﹐不虞為敵同時發現﹐每個人都用虎皮披風圍著身體
﹐抵御著湖面襲來的寒風。
  金刀呼浪遲元與生息陀羅包川二人趕來見過寒山重﹐引那里
各人到了蘆葦的邊緣﹐在這里﹐從蘆草隙縫中﹐可以遙遙望見三
里之外的小靈州﹐及小靈州返往岸上的寬大石橋﹐現在﹐那將遭
到淬襲的地方﹐正平和的亮起了幾點燈光。
  寒山重沉默的俯在沙地之上﹐幾根蘆葦橫遮著他的面龐﹐但
是﹐他那雙尖厲而澄澈的眸子﹐卻已隱隱閃射出狠煞的光彩。
  或者﹐又是一場淒怖的血戰要展開了﹐天空中﹐烏雲已逐漸
湧合。
  風自湖面上吹來﹐著體如一陣陣的冰碴子﹐冷得刺骨﹐蘆桿
在風里搖晃﹐搖晃得像在號陶﹐預計中的一個美麗黃昏顯然已沒
有希望﹐在這短暫的時間里﹐西澱湖面的上空﹐陰黧已越來越濃
郁﹐而且﹐更在緩緩向四周擴展。
  “變天了……”薩牧非低沉的道﹐。那張生滿麻點的黑臉有
一絲兒凍紅。
  寒山重慢慢縮了回來﹐司馬長雄在旁邊輕聲道﹕
  “可要蓋條毛氈﹐院主?”長長吁了口氣﹐寒山重搖搖頭﹐
道﹕
  “不﹐這是在打仗﹐受點風寒是應該的﹐等一下﹐白龍門的
朋友將會更不舒服。”遲元將雙臂枕在腦袋後面﹐冷峭的秋風把
他滿領虯髯拂得飛舞不息﹐這位浩穆院的煞手卻懶得理會﹐仍舊
好整以暇的將目光投注在逐漸黑暗的天空上。
  生息陀羅包川折了根蘆桿咬在口里﹐雙眼卻仍注視著幾里外
的小靈州﹐漫不經心的道﹕
  “老天爺的脾氣也怪﹐說變臉就變臉﹐剛才還有絲絲陽光﹐
現在卻黑壓壓的一片﹐像是哭喪著盤兒的大馬猴寒山重抓了一把
碎細的白沙﹐又任它自指縫中瀉盡﹐望著白沙的瀉落﹐他平靜的
說道﹕
  “天色暗下來﹐我們就開始照計划行事﹐白龍門的情形就會
像這手中的細沙一樣﹐流頹到底。”包川忽然自己笑了起來﹐薩
牧非看了他一眼﹕
  “小包﹐你自個在窮樂些啥玩意?”。
  包川吐出嘴里的蘆桿﹐忍住笑道﹕
  “我想﹐請白龍門的朋友到湖水里洗個澡﹐不知他們會有什
麼感覺?”’薩牧非眼光自然落到湖面上﹐湖水﹐正被狂勁的秋
風吹得波波湧蕩﹐蕭蕭生寒﹐遠望一片朦朧﹐在隱約中﹐已可感
到透骨砭肌。
  吸口氣﹐薩牧非打了個寒栗﹕
  “未曾下水﹐已感到透心而涼﹐滋味不大好消受。”寒山重
笑了笑﹐道﹕
  “你們兩個都是鴨子﹐當然見了水就生寒﹐長雄﹐你告訴他
們兩人﹐我在張登城外的小村子里新擬定的花樣。”司馬長雄舔
舔嘴唇﹐似笑非笑的道﹕
  “由本右衛及遲左衛率領識得水性的弟兄三十名﹐自此處向
小靈州泅水過去攻其後側。”倒吸了一口涼氣﹐包川低呼道﹕“
好家伙﹐敢情我們自己先要嘗嘗這寒煙白水的滋味了﹗”寒山重
哧哧笑道﹕
  “本來想叫你小子下去﹐後來一想﹐還是讓你少喝兩口靈芝
露吧。”包川松了口氣﹐紅著臉道﹕
  “刀山油鍋上去下來屬下都不含糊﹐就是對這水﹐院主﹐實
在令人打噤……”雙臂側枕的遲元嘿嘿笑道﹕
  “小包﹐看咱表演個浪里白條給你欣賞﹗”薩牧非插口道﹕
  “左衛別凍成冰魚了。”包川嘻嘻笑了起來﹐遲元轉過臉﹐
不慍不怒的道﹕
  “老薩﹐咱們看看誰先到﹗”薩牧非笑了笑﹐道﹕
  “兄弟不信兩條腿比不上左衛泅水的速度快。”司馬長雄接
著道﹕
  “老薩錯了﹐我們泅水是手足一齊加勁﹐比你光憑兩條腿決
不稍讓。”寒山重望望天色﹐身上﹐也確實覺得寒氣森森﹐他愛
惜的看了司馬長雄及遲元一眼﹐司馬長雄忙道﹕
  “院主﹐長雄硬朗﹐水冷無妨﹐遲元更壯健得像一頭牯牛﹐
這點寒意﹐他定然不會置於眼中。”遲元低叫了一聲﹐道﹕
  “老弟兄﹐你裝好漢可別將老哥我也拖下去﹐老實說﹐妨則
無妨﹐不過﹐能免了更佳……”包川又嘻嘻笑了起來﹐道﹕
  “左衛方才還英雄蓋世﹐怎的只這頃刻就反穿皮襖裝起老羊
了?”遲元兩只銅鈴眼方才瞪起﹐寒山重己忽的坐了起來﹐沉聲
道﹕
  “開始行動。”沒有人敢再說笑了﹐司馬長雄與遲元向寒山
重匆匆抱拳別過﹐輕輕匍匐到蘆葦邊緣﹐略一召集﹐已帶領三十
名大漢潛出外面﹐謹慎而又迅速的往湖邊摸去。
  薩牧非自來不善水性﹐他朝已經快要接近湖水的幢幢人影看
了看﹐吸了口涼氣﹐包川己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走了﹐老薩。”一百多名浩穆壯土身背強弩﹐兵刃全藏在
衣衫之內﹐靜默而矯健的魚貫潛出﹐不一刻﹐已經移出去老遠。
  自蘆葦盡頭﹐神釣曹耐吏親自牽著寒山重的比雷過來﹐蘆桿
輕輕的嘩啦著﹐寒山重躥上前去﹐他接過韁繩﹐低聲道﹕
  “耐吏﹐那十大籠松鼠都帶妥了?”曹耐吏微微頷首﹐遞過
一個皮囊給寒山重﹐關注的道﹕
  “院主﹐你獨自犯險﹐可要留心。”寒山重拍拍他﹐笑道﹕
  “不會有錯﹐我不是第一次獨自犯險了﹐況且﹐這也只能算
打一場頭陣而已﹐耐吏﹐馬匹匿藏處不會有問題吧?”曹耐吏搖
頭道﹕
  “安全得很﹐屬下已派遣十名弟兄擔任守衛﹐在後面的密林
深處﹐每一匹馬都已加以枝葉掩蔽……
  寒山重滿意的道﹕
  “好﹐現在﹐耐吏﹐小心去吧。”曹耐吏躬身為禮﹐默默退
走﹐跟著他身形隱入夜暗之中﹐尚有二十多條魁梧身影﹐其中﹐
有十個人影上各背著一個橢圓形的大籠子﹐籠子外面罩以黑布﹐
嘿﹐這里面是一些將擔任惡作劇的小把戲。
  這一片白頭的蘆葦﹐已經寂靜下來﹐風吹得更緊了﹐蘆桿兒
擁擠著﹐嘩啦嘩啦的像在哽嚥﹐或者﹐它們應該嗚嚥了。
  湖水悄悄的拍打著沙岸﹐聲音輕微﹐輕微得涼森﹐天上﹐甫
臨的夜黑得像濃墨﹐烏雲湧蕩著﹐有一股子不安的郁悶與驚悸﹐
這是深秋的夜晚﹐蕭索得很。
  寒山重盤膝坐在地下﹐眼簾微闔﹐他借著這短暫的時間在調
運著體內一股精純之氣﹐叱雷在他身旁伏臥﹐這頭機靈的馬兒﹐
仿佛也明白即將有一場什麼要來臨﹐它的鼻端不敢往主人身上觸
嗅﹐一雙巨眼卻眨呀眨的﹐誰也不知道自異於﹐人類的別一種動
物腦中會在此刻思維著什麼﹐緊張﹐抑是興奮?約莫過了盞茶時
光﹐寒山重緩緩的站了起來﹐叱雷也四蹄挺立﹐搖耳抖身的挨立
一旁﹐輕輕拍拍它的頭﹐寒山重騙腿上馬﹐一抖韁繩﹐火刺刺的
沖開蘆葦奔了出去﹐像一枝怒矢﹗
  此雷方才馳出百多步﹐寒山重已一夾雙腿﹐轉奔向堅硬的土
徑上﹐他換了左手執韁﹐戴在腿上的銀鈴兒聲音就叮當的響了起
來﹐幽幽的﹐清雅的﹐卻又蕩人心魄的傳出老遠。
  鐵蹄敲擊著地面的聲音?仿佛是一千名鼓手在興奮的擊著鼓
﹐如驟雨﹐如密雷﹐更似魔神的巨錘白天邊一路錘來!蹄聲響著
﹐在這嘈雜的聲音里含蘊著殺伐﹐含蘊著狠厲﹐更含蘊著那令人
汗毛豎立的銀鈴震蕩之聲﹐這些聲息﹐在夜暗中清脆無比﹐帶著
一股淒怖﹐血淋淋的。
  於是──
  三里來路的距離極快接近了﹐幾十丈外﹐直通往小靈州上的
那座寬大的青石橋已看得十分清晰﹐橋首以花崗石雕刻的一條巨
大白龍仍然如往昔一樣昂首翹尾﹐神態威猛如生﹐在這座石雕白
龍的石基之下﹐有數十名連袖至肩紛繡著一條白龍圖案的彪形大
漢﹐一字排開﹐數十把弓箭對著寒山重鐵騎奔來的方向。
  看得出這些白龍門弟子異常緊張﹐他們每一雙眼睛都大大的
瞪著﹐額上青筋暴露﹐因為﹐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
也寧願不信﹐不信在那片急劇的馬蹄聲中隱隱傳來的清脆鈴聲。
  兩名頭目似的大漢並立在青石橋的橋頭﹐高挑的四盞氣死風
燈映著二人的魁梧身影﹐長長的拖在地下﹐氣死風燈在夜風里搖
晃﹐映在地下的影子也在搖晃﹐像是無邊苦海里無聲顫栗的冤魂

  於是──
  蹄聲更近了﹐似是一陣陣的焦雷在耳邊﹐當然﹐那叮當不息
的銀鈴聲亦響得更急促了﹐像在輕扯人們的心。
  峙立的兩名大頭目﹐其中一個已在遠處的單騎一躍之下﹐看
清了那名駿馬雙耳間雪白的鬃毛﹐那極快而又刺目的略一揚閃飄
拂﹐宛如一柄利劍陡然插進了他的膽囊﹐這名大頭目猛一哆嗦﹐
窒息的嚎叫﹕
  “是寒山重──”他身旁的伙伴也如雷殖般的一怔﹐又候而
火燒眉毛似的跳了起來﹐心膽俱裂的大叫﹕
  “快放箭﹐快﹐快……”弓弦的“錚”“錚”之聲隨即響起
﹐利箭如飛蝗翼鼠﹐在空氣中呼嘯著織射而去﹐另一名大頭目手
足抖索著回首狂叫﹕
  “李老九﹐趕快回去催請各位師叔……快呀﹐你這狗娘養的
﹗”一條人影有如喪家之犬﹐亡命般奔回橋上﹐在這邊﹐利箭的
目的物已像飛一樣剽悍的接近﹐射到身前的箭矢﹐全被馬上騎士
舞起旋轉的皮盾砸飛震落﹐“噗”‘噗”之聲宛如雨打蕉葉雖然
急劇﹐卻毫無損傷。
  兩名大頭目絕望的呻吟一聲﹐在這麼峭厲的秋風里﹐卻滿身
汗透的抽出兵刃﹐面孔五官扭曲著瞪視著那匹長奔短躍的鐵騎猛
烈沖到!鞍上的寒山重﹐神色冷漠肅然﹐到了青石橋五丈之遙﹐
他猛一帶韁繩﹐叱雷已長嘶著飛躍而起﹐前蹄甫始著地﹐一個弓
背再度躍躥出尋丈之外﹐而皮盾斜揮﹐三名白龍門弟子已嚎叫著
被震落橋下﹗
  叱雷的鬃毛似雪花飄散﹐寒山重在馬上猝然長身﹐戟斧的光
芒暴閃﹐又有兩名白龍門弟子攔腰斷成四截﹗一名大頭目偏著頭
﹐鼻孔大大的張著﹐臉色青白的狂沖上來﹐口里嚎叫﹕
  “寒山重……你這狗……”寒山重的身軀在馬背上一翻一旋
﹐巧妙之極的讓開了這名大頭目狠砍惡殺的七刀﹐戟斧倒掠﹐“
呱”的一聲﹐這名大頭目的腦袋已被削去一半﹕
  就在斧刃閃過﹐血濺肉飛的時候﹐寒山童已同時筆直的橫臥
馬上﹐他的雙腳如電掣般伸縮﹐四名偷偷奔奔的白龍門弟子﹐仿
佛被強力彈簧彈起的圓球一在﹐滴溜溜滾摔而出2僅存的那名大
頭目已恐懼得連手中的樸刀也握不住了﹐他大叫一聲﹐像喝多了
酒的醉漢﹐踉蹌不穩的往石橋上奔去。
  寒山重抖韁淬奔﹐在鞍上的軀體左翻右斜﹐前後施展﹐斧盾
交相閃舞﹐血肉紛飛里慘號不息﹐很快的﹐他已追上了那名魂顫
魄散的大頭目﹗
  “你就是如此窩囊的率領你的兄弟麼?”寒山重冷冷的說了
一句﹐那名大頭目駭然回視﹐那張面孔﹐簡直已被“驚懼”充塞
得變了形﹐面色慘白如紙﹐全身抖索得使他的樸刀“嗆啷”一聲
墜落橋上﹗
  唱了一聲﹐寒山重正待放倒他﹐三五只利箭已自橋端猝然射
來﹐他哼了哼﹐轉騎揮盾﹐那名大頭目卻瘋狂般乘隙跑向黑暗﹐
但是──
  被寒山重磕飛的利箭﹐有兩只“嗡”的一聲震起﹐像是兩條
流星的曳尾﹐溜瀉向後﹐其中一只﹐已那麼恰巧不過的﹐殘酷得
令人掩目的鑽入那名奔出十多步的大頭目背脊﹐連一聲哀號也不
及發出﹐他那高大的身軀已僕倒地下﹐寂然不動﹕
  寒山重大吼一聲﹐再度返沖橋頭﹐在叱雷的鐵蹄飛嗅里﹐他
的戟斧已霍然掠起一片銀流﹐暴旋之下﹐方才施放冷箭的七名白
龍門弟子悲嗥匯成一片﹐有五具屍體﹐血雨蓬洒﹐連肚帶腸的被
絞得塊塊片片﹐似被無數只魔手活生生扯裂﹐又活生生的用力投
擲在橋首雄踞著的石雕白龍之上﹗
  於是﹐那條白龍﹐現在已更加威嚴悅目了﹐龍身斑斑點點﹐
血肉蘸貼﹐翹起的龍須之上﹐還掛著一顆突目裂唇的人頭﹗
  這時───
  喂﹐橋的那一端﹐人聲鼎沸﹐火把連成一片﹐在火把的光芒
照耀下﹐看得出約有兩三百人正向這邊迅速奔來。
  僅存的兩名白龍門守橋弟子﹐躺在血泊里呻吟著﹐寒山重毫
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又緩緩將馬身轉向橋的延伸處。
  一個肋下挨了一斧﹐命已垂危的白龍門弟子﹐痛苦的嗥號了
一聲﹐驀然嘶啞著大叫著﹕
  “寒山重在這里……師兄啊……寒山重在這里……”寒山重
殘酷的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生硬的道﹕
  “朋友﹐假如你挺得住半注香的時間﹐你會高興有許多同伴
要與你一起上路﹐那時﹐你不會覺得寂寞了。”那名白龍門弟子
在血泊里抽搐著﹐卻傾力抬頭瞪視著橋的那邊……
  寒山重緩緩的道﹕
  “現在﹐要開始了。”他的腿用力一挾﹐口中尖叱一聲﹕
  “呦嘿﹗”叱雷四蹄驀地躍起﹐像一陣兇猛無比的旋風狂沖
而出﹐瞬息之間﹐已奔出去二十多丈﹗
  火把的光輝已接近在數十步之外﹐在閃耀的火光下﹐寒山重
清晰看出那群人的為首者﹐赫然是白龍門的二當家──“閃手”
索彪!幾乎在同時﹐索彪亦已看清了寒山重﹐他黝黑的面孔起了
一陣痙攣﹐匆促的吼道﹕
  “白龍門屬下分散兩側阻殺來敵﹗”蜂擁奔來的白龍門弟子
喝吼一聲﹐迅速分向石橋兩邊﹐行動利落而矯健﹐顯然﹐他們平
素的訓練也是極為精良的呢。
  寒山重大笑一聲﹐高呼道﹕
  “索彪﹐寒山重又自鬼門關回來了﹐還記得寒山重在幡龍山
下的那幾句話?”閃手索彪嘴角抽搐了一下﹐狂吼道﹕
  “姓寒的﹐白龍門不將你這小子置於眼中﹐任你有幾條命都
是一樣﹗”在蹄聲如雷里﹔鐵騎飛進﹐寒山重哧哧笑道﹕
  “那要用事實証明﹐索彪﹗”低叱一聲﹐閃手索彪暴躥而起
﹐身形略一晃動﹐已向馬上的寒山重猛擊十掌﹐寒山重長笑不絕
﹐在鞍上的身軀淬斜﹐戟斧兜起﹐五名白龍門弟子連人影尚未看
清﹐頭顱已飛向橋下──五具無頭身軀卻倒在橋上。
  索彪在空中迅速回轉﹐叱雷也已載著寒山重馳出五丈﹐只在
這剎那之間﹐已有十六名白龍門弟子屍橫就地。
  侍立石橋兩邊的白龍門所屬﹐吼聲沸騰﹐刀光如林﹐紛紛砍
向自中間闖出的強敵﹐但是﹐在鐵蹄翻飛里﹐在戟斧的寒光與皮
盾的滾旋里﹐兵刃紛紛脫手躥射﹐血與肉不絕濺散﹐人命在冥滅
﹐一條條身軀不成形態的摔跌僕倒﹐有的死在橋上﹐有的翻過石
欄摔入黑暗而冰冷的水中。
  閃手索彪眼睛都紅了﹐他只見寒山重闖騎過處﹐本門弟子有
如滾湯澆雪﹐頹潰消敗﹐速度簡直快得驚人﹗連揮九盾﹐七柄單
刀與六個身體同時翻出橋外﹐寒山重哼了一聲﹐身形在馬背上一
傾急折﹐朝斧的鋒刃筆直劈出﹐滿天的肚腸蓬然里﹐他右腳疾彈
﹐另一名白龍門弟子己嗥號著穿過橋欄跌到水里﹗
  一條人影瘋狂的自後面撲到﹐掌風罡烈雄渾﹐急罩寒山重全
身﹐於是﹐叱雷猛的沖向橋邊﹐將兩個白龍門弟子活生生的撞出
橋外﹐寒山重反手十九斧﹐已將來襲者強逼出去!“索彪﹐你奇
怪寒某這條命長得夠瞧吧?”寒山重嘲諷了一句﹐閃電三盾已將
沖來的四名白龍門弟子斜砸八步﹐索彪大吼一聲﹐再度撲上──
  隨著他的動作﹐在擠排蜂擁的白龍門弟子中﹐有一條人影俏
無聲息的躍躥而來﹐兩片金芒微閃﹐已狠辣無匹的插向寒山重雙
臂!寒山重與索彪石火電閃般連連交擊了三招七式﹐眼角一瞥﹐
他己毫不考慮的稍一低身﹐右腳一拗倏彈﹐快得令人不能懾視的
蹴到另一個敵人胸前﹗
  那偷襲者似乎估不到對方的攻勢來得比他更快更狠﹐於是﹐
他的一只金鉤尚未遞到位置﹐已怪叫著倒翻而出﹗
  哉斧與皮盾混為一體﹐強攻索彪﹐勁氣排斥中﹐寒山重輕視
的道﹕
  “郭長風﹐幾次見你﹐你的動作都是這麼沒有出息!”那自
後面突擊的人物﹐果然正是白龍門第一流的人物﹐十大高手中排
行第六的霹雷虎部長風!他尖叫一聲﹐足尖一點青石橋欄﹐再度
躥起﹐手中一雙金鉤有如潑風打雨﹐綿密得沒有絲毫空隙﹗
  寒山重抖手一記“二神垂眉”﹐反腕一招“鬼決天河”﹐身
形在馬背上一個盤舞﹐緊接著一記“神轉天盤”﹗
  閃手索彪與霹雷虎郭長風怒叱著游掠躲避﹐而沖到眼前的十
多名白龍門弟子﹐卻俱己肢折命殘的倒了一片﹗
  “砰”的一聲輕響﹐一大蓬繽紛的黑點噴向寒山重﹐寒山重
皮盾暴舞中﹐覺得手腕一震﹐那蓬射來的黑點暗器已全然嵌入他
堅實的皮盾之中﹗
  閃手索彪再度射進﹐雙臂伸縮﹐倏忽十肘九掌十一腿﹐微晃
又起﹐寒山重掄斧回擋下﹐那輕輕的“砰”的一聲細響又起﹐一
大蓬勁力特強﹐美麗奪目的各色黑點又向他身前罩下﹗
  紫紅色的皮盾呼嚕的縱橫翻飛﹐“噗”“噗”之聲不絕不息
﹐寒山重坐下的叱雷卻忽然地抽搐一下──
  多少年了﹐寒山重明白自己愛騎的習慣﹐他只要覺得如此─
─那一抽搐﹐便是說﹐叱雷已經遭到痛苦了。
  霹雷虎郭長風雙鉤似蛇信吞吐﹐狠毒的溜瀉卷合上來﹐寒山
重一挾馬腹﹐叱雷竟仍然驃猛如昔﹐嘶叫著狂沖上前﹐馬身驀地
一個盤旋﹐寒山重回斧暴斬﹐又有九名白龍門弟子血濺命喪﹐右
肩袖的絲繡白龍被鮮血染得赤紅﹗
  忽然──
  連續的“砰”“砰”兩聲輕響﹐從兩個不同的角度傳來﹐像
是輕響聲方才飄蕩於空中﹐兩大片五彩異色的星星點點﹐又宛如
兩只魔鬼的手掌﹐那麼虛渺而難以抵擋的猛烈急射到來。
  寒山重斧盾交舞中﹐勁氣回旋如嘯﹐滾滾蕩蕩﹐五色的星星
點點橫飛直濺﹐叱雷卻驀然“唏聿聿”的悲嘶一聲﹐四蹄一滑摔
到地下﹗
  霹雷虎郭長風興奮大叫﹐狂撲而進﹐閃手索彪亦已看見寒山
重被他自己的坐騎壓在下面﹐這是千載難得的良機﹐他亦緊跟急
上﹐而比他們兩人更快﹐另一條瘦小的人影已越過朝這邊沖來的
白龍門弟子頭上飛射而下﹐那人口中大吼道﹕
  “二師兄﹐寒山重的頭是愚弟的﹗”白龍門的三名高手﹐自
三個迥異的方向撲來﹐在他們背後﹐人如潮湧﹐刀光繽紛﹐嘩叫
歡呼響成一片──
  簡直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在白龍門的三名高手近到咫尺
之際﹐橫倒的叱雷已候然嘶吼一聲﹐全身一扭﹐淬而豎蹄猛立起
來﹐寒山重依然穩坐馬上﹐微笑如刀﹐那笑﹐狠毒得帶血﹗
  閃手索彪倒噎了一聲﹐一句“不好”尚未及出口﹐寒山重已
陰沉的吐出三個字﹕
  “陽流金﹗”戟斧脫手、而出﹐皮盾微微一震﹐快得仿佛復
仇之神的冷酷眼波﹐在人們不及思維的瞬息之間﹐鋒利的斧刃已
“□”的閃旋﹐斧刃邊緣的精致花紋﹐似乎陡然間延綿擴展﹐延
綿至永恆﹐擴展在生死﹗
  閃手索彪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凝凍了﹐他口中發出一聲淒怖的
喊叫﹐傾出吃奶之力﹐瘋狂向橋面翻滾出去﹐霹雷虎郭長風面孔
的肌肉驀然僵了﹐他的臉色死灰般的以右鉤拄地﹐拼命往後旋出
﹐左手鉤便在同一時間將他身後一名白龍門弟子鉤住帶向里側﹐
動作與索彪同樣快得狼狽﹗
  但是──
  另一名自空中撲下的瘦小身影卻沒有這麼幸運了﹐他的來勢
全是一股沖勁﹐又猛又快﹐待這瘦小漢子發覺他的師兄正像鬼似
的往外竄滾之時﹐寒山重飛旋的戟斧己到了他的眼前﹗
  沒有任何人可以挽回這慘厲的局面﹐而這局面卻又發生得如
此迅捷﹐似是本來就已經成為事實了﹐“呱”的一聲刺耳裂骨之
響倏起﹐那自空撲落的瘦小漢子甚至連一聲啤吼尚未發出﹐一顆
尖削的頭顱已帶著滿臉驚愕迷憫之色﹐與大蓬的鮮血濺飛起空中
三丈﹗
  熱血濺散中﹐被郭長風用單鉤扯回替死的那名白龍門弟子攔
腰成為兩截﹐但是﹐寒山重的戟斧實在太快﹐郭長風雖然扯回一
名弟子替死﹐他的左手亦陪著那名弟子殉葬了一一齊著手腕被斧
刃削落﹗
  寒山重身軀一轉﹐巧妙的接過返回的戟斧﹐目光已瞥及一段
銀光閃閃的圓筒﹐正冷清的棄置地下﹐筒內有少許五彩鮮艷的多
角形錐粒流撒於外﹐而那具躺在圓筒之旁的無頭屍體﹐卻以他的
血液浸染得這些五彩錐粒更為奪目了。
  閃手索彪拼命翻滾出十步之外﹐冷汗透衣的斜旋到橋墩之旁
﹐面孔已成青白﹐他恐怖的急忙回頭看去﹐老天啊﹐在這剎那﹐
寒山重又已闖騎十丈﹐沿橋兩側﹐白龍門弟子有如強風拂草﹐緊
緊僕倒﹗
  地下﹐那具瘦小的無頭屍體首先映入他的眼中﹐一只斷手﹐
緊緊握著一柄金鉤﹐斷手在一堆屍身之上﹐金鉤在兩截人體之中

  索彪激靈靈的一哆嗦﹐他知道那具無頭屍體是他八師弟的﹐
八師弟﹐那白龍門十大高手之一﹐善使“旋星筒”的莊和﹐那斷
手﹐化了灰他也認得﹐不是老六郭長風的還會是誰的?一股強烈
的憤怒悲哀沖人索彪的腦際﹐他顧得不太多了﹐這“太多”﹐也
包括了他自己的生命在內﹐雙臂急抖﹐這位白龍門的二當家電射
而起﹐悍厲的兩度起落﹐已追上了長驅直入的寒山重﹗
  這時﹐慘號厲啤已混成了一片﹐在戟斧的冷芒與皮盾的飛舞
里﹐人的軀體與生命之泉水撞僕濺流﹐兵器似滿空的殞星曳尾﹐
閃著一溜溜的光輝墜向黑暗﹐叮當嗆啷之聲起落盈耳﹐情形像是
虎入羊群﹗
  索彪奮不顧身的飛撲而至﹐寒山重已一盾兜翻了兩名白龍門
弟子﹐他似是背後有眼似的低側上身﹐一記“二神垂眉”﹐先行
發難﹐將來勢猛急的索彪遏得一窒之下暴閃五尺。
  冷淒淒的一笑﹐寒山重一腳踢倒了一名狂沖來的白龍門弟子
﹐他森寒的道﹕
  “索彪﹐幡龍山下的故事﹐永不會重演了。”索彪狂吼一聲
﹐如火石閃晃﹐使出十一掌﹐身形猝翻﹐再進九肘三腿﹐風聲呼
嘯里勁氣洶湧排擠。
  “好索彪﹗”他的“六六大板斧”中精萃之學﹐驀然連出九
招十七式﹐這九招十七式自九個方向同時攻出﹐又在攻出的同時
候然幻做十七個角度﹐斧影漫天﹐銀練縱橫﹐幾乎囊括了天地空
間。
  索彪面孔扭曲﹐氣喘吁吁﹐他的“閃手”雖然快如電掣﹐卻
無法突破敵人那片精耀密集的斧影﹐實在不願退﹐不甘心退﹐但
是﹐他卻不得不含著滿心悲憤﹐再次的追去。
  寒山重哧哧一笑﹐抖韁奔去﹐鐵蹄飛揚里﹐他右斧左盾﹐長
斬短砸﹐一路奔馳下銀鈴叮當有如催魂之曲﹐白龍門弟子一片片
的橫屍。一堆堆的疊起﹐悲嗥嚎叫聲﹐已顯得那麼微弱無力了。
  現在﹐隔著橋尾不足十丈了﹐眼前﹐小靈州的亭台樓閣已可
清晰入目﹐呢﹐這是個風景優美的所在一一假如不是經過一場血
戰的話。
  索彪已像瘋了一樣從後面追來﹐他一面奔跑﹐一面嘶吼著﹕
  “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種就停下來與老夫一決生死﹐
……你有種就停下來﹐你這劊子手啊……”據守青石橋最後一段
的白龍門弟子﹐大約還有一百多名﹐他們在火把的光芒下﹐神色
已驚惶的擠在一堆﹐後面的向前推﹐前面的向後擠﹐這些白龍門
的好漢們已經整個喪失斗志了﹐是的﹐假如你明明盡了力攻敵﹐
明明硬著膽子沖刺﹐而結果卻仍是死亡的話﹐除非你不知生命是
什麼意義﹐否則﹐再要繼續就困難了﹐雖然﹐敵人只有極少──
  一個﹐但卻是如此狠毒﹐如此威盛﹐似一座深闊恢宏的巨山
﹐蘊藏不盡﹐難以搖憾。
  寒山重又往前沖了一丈﹐斧揮盾舞﹐七條大漢又再殘命﹐在
七柄腰刀飛瀉中﹐他回頭冷冷的道﹕
  “索彪﹐你過來﹗”閃手索彪仿佛是一條飛瀑﹐自三丈之外
長射而來﹐“閃手”中的絕技﹐“閃命九擊”一口氣展出﹐若串
雷﹐威勢懾人﹐漫天掌影流射織穿﹐勁氣回旋中厲嘯聲宛如厲鬼
嚎陶2寒山重哧哧一笑﹐身軀穩坐馬上不動﹐冷森的道﹕
  “陽流金!”“砰”的一聲悶響﹐隨在他舌尖滾動的三個字
中間響起﹐戟斧的寒刃暴閃﹐快得不可言喻的霍然斬來﹐索彪一
口鋼齒深深咬人下唇﹐在這瞬息﹐他已將心橫起﹐“閃命九擊”
的招式依舊毫不改易的攻去﹐凌空的身形同時候扭﹐“錚當”一
聲怪響傳出﹐這位白龍門的二當家腰部衣衫已突然暴烈﹐在裂開
的縫口處﹐一條寬約二指﹐金芒閃閃的帶形物體﹐如一條金蛇也
似淬卷寒山重而去﹗
  雙方的距離十分迫近﹐索彪招展式連的攻擊間隔只在寒山重
頭頂六尺左右﹐當戟斧旋劈﹐索彪就算盡力躲閃﹐也恐怕難以保
全﹐但是﹐令人預料不到的是他非但不躲﹐更競加速攻擊﹐尤其
他那腰間突然飛出的金色帶彩﹐在狠辣中更加上三分陰毒﹕
  寒山重略感意外的“噫”了一聲﹐在馬上的身軀迅速側倒﹐
時間只是一剎﹐飛舞縱橫的掌影驀而消斂一空﹐金蛇似的帶影嗡
然自寒山重肩頭擦過﹐血光濺映里﹐戟斧在空中倒旋而回﹐斧刃
往後一翻﹐已那麼巧妙不過的將柄反遞到寒山重手中﹐而鋒利雪
亮的刃口上﹐又己染上一層濃厚的鮮血──
  閃手索彪倚在三步外的橋欄上﹐胸膛開了一個可怖的血洞﹐
大股的血液正狂湧而出﹐他頭頂上的發辮披在額前﹐面色蠟黃得
不似一個方才還活生生的“人”﹐喘息著﹐呼嚕哈的﹐大張的嘴
巴﹐卻盡是吐些血泡﹗
  白龍門余下的弟子驚呼嘩嚷亂成一片﹐有如潮水般往後拼命
退去﹐那形狀﹐狼狽得可憐。
  寒山重毫無表情的望著索彪﹐冷冷的道﹕
  “索二當家﹐記得寒山重說過﹐要用鮮血洗染西澱的白龍碑
。”索彪傾力倚持在冰冷的橋欄上﹐他的面色雖然苦澀﹐卻平靜
得古怪﹐他似乎想擠出一絲微笑﹐但是﹐他失敗了﹐臉上僵硬的
肌肉像已不是屬於他的﹐滯冷得令他自己也在嘆息……”寒山重
眼角掠過自己肩頭一條深闊的傷口﹐緩緩的道﹕
  “白龍門就要毀滅﹐索彪﹐佛家有一句最簡單的惕﹐種瓜得
瓜﹐種豆得豆﹐你們用殺孽播下的種子﹐將也會收到殺孽的報償
。”索彪嘴唇翕動著﹐喉結在一上一下的顫動﹐他那蘊含著萬般
神色的目光一直凝注著寒山重﹐終於﹐默默無語﹐擦著橋欄坐倒
在地下﹐連任何表示也沒有﹐眼簾半睜﹐然而眼簾里的那雙眸子
﹐卻永遠也不會再有反應了。
  橋的另一邊──
  白龍門的弟子已亂成一片的退出老遠﹐吼叫驚嚷沸騰不息﹐
寒山重冷森的望著這些嚇破了膽的敵人﹐驀然厲叫﹕
  “白龍門的朋友﹐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們二當家如此殞命
﹐白龍門的威信就如此低賤不值?”叱叫聲中﹐寒山重抖韁沖去
﹐他的皮盾斜掛右肩﹐空出的左手迅速探人懸於馬首旁的皮囊﹐
又快得不可言喻的揮拋而出﹐於是﹐一連串銀光閃閃的橢圓形物
體排成一線飛出﹐當人們的眼睛尚沒有看清這是些什麼東西﹐連
串的銀色物體忽然撞擊在一起﹐仿佛霹雷淬響﹐一片轟然爆烈聲
中﹐煙硝晦迷﹐火蛇進射﹐白龍門的人馬尚未及退出橋面﹐已有
一半以上嚎叫著滾到地下﹗
  隨著這一片火海也似的爆炸聲響﹐石橋兩側的暗影中﹐橋墩
下﹐已倏忽傳來強弩的機括聲﹐“噗”“噗”不息﹐箭矢飛舞﹐
狼奔泵突的數十名白龍門弟子﹐又在瞬息間栽倒了三十多個﹗
  寒山重大笑如雷﹐縱馬躍過橋尾的一片火網﹐當他的目光無
意間向熊熊燃燒的青綠色火焰中一瞥﹐已經看見個斷了左手的漢
子﹐正通身裹在火里﹐但是﹐這漢子並不似別人那樣嚎叫悲嗥﹐
在青綠色的火焰中﹐他靜靜的坐在橋上﹐全身肌膚烈火烤炙下已
經成為焦黑﹐白青瑩瑩的火苗子躥縮里﹐他卻仰首瞪視著寒山重
﹐雖只一剎﹐寒山重卻已領受了他全部的憎恨﹐這斷手者﹐是霹
雷虎郭長風﹗
  比雷四蹄甫落﹐青石橋的橋底﹐已悍猛的沖出來百多名浩穆
勇士﹐他們在薩牧非及包川的率領下﹐有如出籠之虎﹐瘋狂的攻
殺向敵人。
  忽地──
  整個小靈州上﹐發現了干百條飛快奔馳的火光﹐這些火光散
亂而迅速的向四處流竄﹐似一條噴火蛇在貼地疾進﹐吱吱之聲尖
銳刺耳﹐在夜暗中﹐看去十分悅目﹐但是﹐片刻之間﹐這些散竄
奔流的火蛇﹐已引燃了整個小靈州上大多數的建築﹐秋風凜烈中
﹐火借風勢﹐轉眼己蔓延得不可收拾﹐紅光燭天﹐煙霧迷空。
  寒山重勒住了馬﹐平靜的看著眼前這一片火海﹐他在想﹐那
十籠在身上浸了桐油的松鼠﹐現在﹐大約已與小靈州上的屋宇俱
化飛灰了。
  前面﹐浩穆院的人馬已經遭受到了強硬阻擋﹐火光映照里﹐
兩名瘦小禿頭的中年人﹐正分拒著薩牧非與包川﹐在這兩人後面
﹐一百名肩袖間繡刺白龍的大漢﹐整整齊齊的排成四排﹐個個手
執板斧藤盾﹐在三個高大的年青人調度下﹐沉著穩練的與猛攻上
前的浩穆院壯十拼在一處。
  寒山重撇撇嘴唇﹐抖韁直去﹐蹄聲急劇里﹐他大吼道﹕
  “浩穆兒郎﹐來三十名跟著寒山重﹗”一聲吼喝﹐三十個浩
穆大漢迅速擁到寒山重馬後﹐只這一瞬﹐白龍門弟子已有十幾個
橫摔出去﹐板斧藤盾拋得滿天飛舞!三十名浩穆壯士發亮的腰刀
分向兩旁斬去﹐寒山重沖破的缺口﹐卻又在片刻間由後一排的白
龍門弟子補上﹐藤盾並舉﹐斧刃揮霍!比雷驀地嘶叫﹐前蹄飛揚
﹐踏倒了兩面藤盾﹐寒山重的戟斧“呼”的划過一道圓弧﹐一片
乒乓嗆啷聲里﹐又有七八個白龍門弟子翻跌出去。
  這時﹐跟著寒山重挺進的浩穆院人馬亦已損傷了十多名﹐寒
山重右腿往馬腹一靠﹐叱雷已整個橫了個身﹐當頭一撞﹐將右側
的白龍門弟子頂翻了兩個﹐寒山重朝斧縱閃下再殘三名﹐他“呸
”了一聲﹐怒吼道﹕
  “包川﹐這是白龍門最為精銳的‘鐵斧隊’﹐你要通通給寒
山重斬絕﹗”怒吼聲里﹐叱雷又已突破了第三排“鐵斧隊”﹐現
在﹐只剩下最後一排了﹐他們正在一個面容兇厲的年青人率下沖
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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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生斬活殺以眼還眼

寒山重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布著一層揉合著血光的煞氣﹐他一
催坐騎﹐叱雷已驃猛得似拖馳太陽神金車的飛馬﹐騰空而起﹐鐵
蹄翻縱﹐昂首厲嘶﹐寒山重的斧盾分向兩邊揮舞砍砸﹐斧刃與斧
刃撞擊﹐皮盾與藤盾拼對﹐寒光閃曳﹐人飛肢殘﹐像是巨掌推浪
﹐白龍門的鐵斧隊紛紛僕倒﹐如波濤般往兩邊退出。
  七八名浩穆壯士緊跟在寒山重身後奮力沖入﹐左斬右劈﹐個
個狂勇矯健﹐此刻白龍門的這支鐵斧隊已經亂了陣腳了。
  驀地──
  一條人影飛射向寒山重﹐來勢急猛﹐他的戟斧與藤盾亦同時
沉重的攻來﹐火光照映下﹐這人正是那指揮最後一排鐵斧隊的兇
悍年青人!寒山重一夾馬腹﹐往前沖出﹐在比雷欲待起步而未起
步之間﹐寒山重扎在頭上的黑巾忽然飄拂﹐他眼皮子也不眨的冷
喝一聲﹕
  “陽爍芒﹗”一片晶瑩的弧光似來自極西的電閃﹐那麼炫目
蕩心的淬亮又熄﹐於是﹐在這道光芒的閃耀下﹐那名撲來的年青
人已連兵器帶身體斷為數截﹐四面紛墜的與滿天血雨同落周遭﹗
  寒山重神色古怪的撇撇嘴﹐眼看著白龍門這一支訓練精銳的
斧隊在迅速潰散﹐生息陀羅包川已帶著他的人馬沖進了敵人的陣
勢中間﹐與包川對手的那名瘦小中年人﹐顯然已經到達力竭神疲
的地步了﹗
  冷煞的一笑﹐寒山重突地再調回馬﹐又是一記“陽爍芒”﹐
再有七名白龍門弟子於一片哀號里魂飛冥滅!這時﹐整個小靈州
上已經完全成為火海焰山﹐驚恐的嗥叫呼號聲亂得令人心顫﹐而
在黑暗里﹐在不可捉摸的隱蔽之處﹐一條條﹐一溜溜的火箭﹐有
如老天憤怒下降落的火雨﹐那麼無休無止﹐狠辣歹毒的交織飛射
﹐射向人身﹐射向屋字﹐射向任何一個還沒有燃燒起來的地方。
  緩緩的﹐寒山重策騎向里行去﹐左腕上的魂鈴﹐在馬蹄的移
動聲里清脆而有節奏的輕響著﹐他的身體﹐仿佛與比雷已經連成
一體﹐投下一個龐大的黑影於地面﹐在四周火蛇的竄舞映印中﹐
有一股子冷酷得成了形的味道。
  時而有人影自他左右竄過或奔掠﹐有的是白龍門中人﹐有的
是浩穆煞手﹐雖然﹐這是處於兩個極端的敵對者﹐但是﹐他們卻
在竄躍奔掠中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兇暴與緊張!眼前﹐昭﹐在
一座小巧的九曲橋之後﹐有一幢看去十分華麗而堅固的房舍﹐這
幢房舍十分深廣﹐占住了九曲橋後全部的土地﹐一條寬約尋丈的
如帶之河圍繞著這幢房舍﹐現在﹐可以看見有無數白龍門的弟子
隔河把守在這幢房子四周﹐個個形色惶恐﹐卻又悲憤交加。
  寒山重在一個暗影處停下﹐他轉首回望﹐腦子里在思索著一
個問題﹐一個如何報復的問題﹐因為﹐他知道﹐不用多久﹐白龍
門的掌門人秦鼎就必須出現了﹐如不能避免殺伐﹐就盡量減少殺
伐。
  一個聲音驀地自隔河據守的白龍門弟子中間響了起來﹐恐怖
得很﹕
  “有鬼﹐有鬼啊﹐我們有四個弟兄失去腦袋了……”對面起
了一片騷動﹐白龍門弟子在迅速搜尋追查﹐語聲嘈雜的傳到這邊

  “浩穆院的人馬都是在前面﹐不可能這麼快撲到這里“剛才
他們四個人還好生生的﹐怎麼一轉眼就掉了頭啦?”“看樣子情
形不妙啊﹐我看咱們已經身陷重圍了﹐人家來了多少人又不知道
……”“老天﹐我現在已覺得背脊發涼了……”“前面的鐵斧隊
大約已經挺不住啦﹐殺喊聲越來越近寒山重輕輕閉閉眼睛﹐嘆息
著付道﹕
  “秦鼎一手調教出來的弟子就像這樣?白龍門也該亡了在寒
山重來說﹐他並不覺得有絲毫奇怪﹐因為﹐圍著對面那幢屋宇的
那條河﹐乃是引自西澱湖之水﹐司馬長雄與遲元率領的三十名浩
穆勇士﹐必己沿著湖水潛入這條河中﹐現在﹐把守在河岸的白龍
門人馬就開始惶亂未免太早了﹐他們不知道﹐這才僅是開始﹐繼
續的大場面還在後頭呢。
  果然───
  又是一片驚懼的叫聲傳了過來﹕
  “不得了啦﹐這里又躺下了五個……”“媽的﹐一定有奸細
混進來了……”“李老三﹐李老三﹐咳﹐李老三他們怎麼也不見
了?”幾個大漢帶著人沿河邊左奔右跑﹐一面大聲叱吼鎮壓﹐但
是﹐顯然的﹐據守這道小靈州最後防線的白龍門弟子已經軍心搖
動了。
  一片急促雜亂的步履聲忽然響起﹐自四面八方﹐無數的白龍
門弟子己潰退下來﹐他們個個神色倉皇﹐氣急敗壞﹐有如喪家之
犬般亡命的朝那九曲橋擠去。
  喂﹐看情形﹐包川與薩牧非他們已經勝了!九曲橋的那一面
﹐有暴厲的聲音嘶啞的叫了起來﹕
  “誰叫你們退下來的?你們這些孬種貨……”“吳師叔呢?他
媽的你們只曉得自己逃命﹐掌門的渝令都敢不聽?”“不准過橋
﹐一個也不准過橋……”“通通滾回去﹐白龍門的人都讓你們丟
盡了……”十幾柄馬刀雪亮的堵在九曲橋那一邊﹐這面退下來的
人擠不上﹐後頭的敗退又潮水般往上沖﹐於是﹐有人驚號著跌落
水里﹐有的因為受不住推擠之力便撞到前面堵著的刀刃上﹐霎時
悲叫怒罵亂成了一片﹐情形淒慘。
  潰退的白龍門弟子開始憤怒了﹐他們悲切的大叫著﹕
  “去你娘的諭令﹐連二師叔都完了﹐還打個鳥?”“吳師叔
戰死了啊﹐鐵斧隊也垮了﹐你們擋住我們是要大家完全死絕才甘
心麼?”“人家來了上千的人馬﹐到處都是他們的人﹐這個仗怎
麼打啊?”“他娘的你們不曉得過來拼?光在那邊窮吼就能嚇跑人
家?”“沖過去﹐要死大家一起死……”“對﹐沖過去﹐沖啊…
…”人潮洶湧﹐瘋狂的在那狹窄的九曲橋上推擠撐擁﹐叫嚎呼喊
得驚心動魄﹐人擠人﹐人推人﹐場面已幾乎不可收拾。
  於是──
  一個冷厲的聲音寒酷的揚起﹕
  “未得掌門人諭令﹐擅自後撤者便是不忠﹐不忠者一律處死
﹗”隨著這人的聲音﹐幾個暴烈的口音已跟著傳出﹕
  “放箭﹐誰敢沖過來便射誰﹗”幾聲弓弦震響驀地響起﹐擁
擠在九曲橋上的白龍門弟子當場已有五六個栽倒水里﹐弓弦再起
﹐又有五六個慘叫著翻於橋下﹐後面的白龍門弟子見狀之下﹐已
嘩然吼叫起來﹕
  “刀口反砍自己兄弟頭上﹐你們還有人性沒有?”“左右都
是死﹐我們沖過去先宰盡這些絕子絕孫的東西“沖啊﹐他娘的都
不要活了。”“沖﹐要死大家一起死……”擠在橋上的白龍門弟
子如一群瘋虎般沖向橋的那一端﹐兵刃閃起一溜溜的寒光﹐悍厲
的砍劈向守在那一邊的同門弟兄﹐據守者也不甘示弱﹐箭矢紛飛
﹐刀光劍影﹐傾力阻擋攔截﹐剎那之間﹐白龍門的人馬已自己拼
在一起﹐殺喊連天﹐血影濺舞!寒山重抿著嘴唇冷酷的浮起一抹
微笑﹐當這抹微笑尚漾在唇角未散﹐一片機括響聲己連串的響起
﹐九曲橋上相互拼殺的白龍門弟子幾乎尚未弄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已有二十三人啤號著栽落水中﹗
  夜暗中﹐近百名黑衣黑巾的浩穆壯士分成六排半跪地下﹐強
勁的連雲弩閃射出藍汪汪的淬毒利矢﹐如暴雨飛蝗般那麼狠毒的
流瀉向橋上掙扎的敵人﹐狠毒得令人起栗2慘號與悲號全組成一
片不忍卒聞的淒厲樂章﹐在血花里飄蕩﹐在生命的斷落里翻滾﹐
而在飄蕩里﹐翻滾里﹐據守在河邊的白龍門弟子忽然起了一片驚
恐的嘩叫﹐數十條水淋淋的大漢﹐仿佛似龍宮里遣來的索命者﹐
那麼剽悍的躍上陸地﹐猛不可當的斬殺向措手不及的白龍門人馬

  這變化來得實在突然﹐白龍門方面正在其豆相煎﹐自顧不暇
﹐一陣利矢剛射倒了數十人﹐而水里的這些煞神又那麼出乎意料
的乘亂而出﹐只有幾個照面﹐白龍門弟子己被劈翻了一大片!眼
角有人影微閃﹐寒山重冷冷轉首﹐生息陀羅包川已到了他的身邊
﹐這位浩穆紫殿的殺手﹐身上全染了血﹐氣喘吁吁﹐他低促的道

  “院主﹐現在是否可以下令沖殺過去?”寒山重凝注著他﹐
沉聲道﹕
  “敵人阻塞橋上﹐場面混亂﹐現在沖上去恐怕損傷很大﹐不
過﹐司馬長雄與遲元他們已經動手了﹐時間已不能再有延緩……
”包川吸了口氣﹐焦急的道﹕
  “那麼屬下即令我方人馬沖殺……”寒山重微微沉吟﹐斷然
道﹕
  “包川﹐令兒郎們圍成半圓之陣﹐勸引白龍門弟子棄械或逃
逸﹐記得為他們留出一條出路﹐山重在此以‘銀雷彈’助你﹗”
包川微一躬身﹐倒射而回﹐瞬息之間﹐百名浩穆院壯土已排成一
個遼闊的半弧﹐生息陀羅睜著一雙血絲滿布的眼睛﹐厲烈的大吼

  “白龍門的朋友﹐浩穆院承一鼎口渝﹐留路為爾等逃生﹐向
南奔是活﹐向南跑得命﹗”語聲甫落﹐一片利箭已呼嘯著飛射﹐
但卻盡是隔著敵人頭上數尺之高穿過﹐壅塞在橋上及橋口的白龍
門弟子在。
  驚慌恐懼中又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而十余枚銀光閃閃的圓
形物體突然掠過﹐在夜空中互相撞擊﹐“呼”的一聲﹐熊熊的火
光已布成了一面炙熱的火牆﹐強烈的熱力散播四周﹐飛蝗似的矢
箭再度呼嘯著穿射而過﹐包川的宏厲口音重復響起﹕
  “白龍門已頹﹐你們還不逃命更待何時?”像一群受了極大
驚恐的野獸﹐嘩叫成為一片﹐白龍門的人馬己如怒洪決堤﹐那麼
雜亂而又不可收拾的朝南奔逃敗退﹐似山倒水流。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狠毒的高叫﹕
  “浩穆弟兄﹐渡河攻擊﹗”生息陀羅包川振臂大吼一聲﹐率
領著他身後近百如狼似虎的浩穆院大漢﹐勇不可當的沖向九曲橋
﹐瘋狂般沖向橋那邊的敵人﹗
  在這一面﹐由黑暗中迅速奔出八名浩穆壯士﹐成相反方向的
占住八個位置﹐半跪於地﹐連雲弦弩平舉胸前﹐利落的布成了一
面封閉網。
  一條人影如飛而來﹐寒山重一眼即已看出是神釣曹耐﹐他全
身大汗﹐腳步尚未站穩﹐已急切的低呼道﹕
  “院主﹐白龍門外圍之敵俱已退盡﹐屬下所率弟兄五名正在
搜索殘余﹐薩牧非和對方一個瘦小個子還在廝殺﹐場面慘厲!”
寒山重快捷的道﹕
  “耐吏﹐此地警戒完全由你負責﹐我去助薩牧非一臂!”叱
雷四蹄驟揚﹐朝回奔去﹐頃刻之間﹐寒山重已看到銀河堂的薩牧
非﹐這位形象粗獷的硬漢﹐使著一根鐵扁擔﹐狂風暴雨似和他的
對手在拼死力干﹐在他們拼斗之處不遠﹐另一個原先與包川交手
的中年瘦漢子﹐則已屍橫於地﹐腦袋開了一嚇人的血洞。
  寒山重心里有數﹐那橫屍的瘦小漢子﹐亦是白龍門十大高手
﹐排行第十的“穿雲鼠”吳越﹐這吳越一身功夫且是滑溜得出了
名的﹐包川雖然心狠技毒﹐卻也不會太容易將人家收拾下去﹐這
麼快就得手的原因﹐一定是這位煞星又用了以身犯險的老法寶了

  抿抿嘴﹐寒山重朝那與薩牧非拼斗的中年人瞧了瞧﹐這中年
漢子與死去的吳超同樣瘦癟枯干﹐功夫卻似乎更見詭異﹐方才﹐
便是他們兩人率領白龍門的鐵斧隊﹐著實與銳進中的浩穆所屬殺
了一場﹐看看地下浩穆院方面的戰死者﹐只怕也有三十名以上﹐
當然﹐白龍門的鐵斧隊﹐亦自付出他們加倍的犧牲代價了。
  寒山重緩緩策騎進了幾步﹐冷冷的道﹕
  “假如寒山重猜得不錯﹐白龍門的朋友﹐你是‘凌波擊浪’
彭才﹐所謂十大高手的第九位﹐餓?”那中年漢子神色深沉﹐往
返沖殺﹐左右躍騰﹐一對短柄鉤連槍嚴密緊湊﹐老辣熟練﹐寒山
重的語聲傳到他的耳中﹐他的嘴角已微微抽搐了一下﹐二判官薩
牧非大叫一聲﹐乘勢挺進﹐十七扁擔舞成一片層山重疊之影﹐綿
綿不絕的自四面八方圍擠而下﹐威力浩蕩﹐足可移鼎裂碑﹗
  中年漢子瘦削的身軀一轉﹐就是竄出七尺﹐在他俯身的剎那
﹐寒山重已經看到他將一對鉤連槍並握左手之上薩牧非長身急進
﹐鐵扁擔揮舞似如雷劈桿翻﹐呼呼轟轟﹐振臂之下﹐又是三腿十
六式﹗
  寒山重一挾馬腹﹐怒沖而去﹐他的戟斧在夜色里掄起圈圈圓
弧﹐似圈圈透亮晶瑩的寒冰凝結﹐又像強烈的陽光蘊連成籠罩大
地的光芒﹐那麼廣大無極﹐在廣大無極中﹐卻又煞氣橫溢﹗
  薩牧非怪叫一聲﹐正要一個倒躍﹐他的對手已不吭不響的就
地翻出去﹐抖手之下﹐十九片巴掌大小的鋒利鱗片﹐已飄飄搖搖
﹐卻快速無比的湧合而到﹐來勢綿密﹐難躲難防!寒山重“嗤”
的冷笑一聲﹐原式猛進﹐薩牧非的鐵扁擔轉為守勢﹐掄起千條光
影﹐周身環繞翻飛﹐那中年漢子卻已彈射面起﹐狂奔急躍而去。
  輕蔑的一笑﹐寒山重森冷的道﹕
  “這也算是十大高手?”在他的語聲里﹐二判官薩牧非驀然
高叫了一聲﹐聲音里含有不可抑止的憤怒與痛楚﹐寒山重尚未及
回首﹐薩牧非那魁梧的身形已如一頭猛虎般沖向前來﹐鐵扁擔帶
著雄烈的勁風飛射﹐口中嘶啞的大叫﹕
  “媽個巴子﹐你與薩二爺一起上道吧﹗”瘦小漢子身形甫落
﹐腳尖一旋﹐擺動不定的搖了兩下﹐鐵扁扭擦著他的右肋標人黑
暗﹐但是﹐他卻並非完好無傷﹐鐵扁擔頭端的一條彎曲鋼鉤﹐已
在擦著他右肋飛過的時候硬生生撕下他一大塊皮肉來﹗
  寒山重縱騎躍起﹐暴厲的叱道﹕
  “彭才﹐你快去吧2”那位在白龍門中位列第九的高手﹐這
時已因肋下的創傷而痛苦得幾乎站不住了﹐寒山重雙騎沖來﹐宛
如天馬飛降﹐其勢凌厲﹐悍不可當﹗
  彭才那張枯干的面孔扭曲得完全走了原樣﹐他那瘦癟的身軀
﹐在高大雄健的叱雷撲擊之下﹐越發顫得微小與委頓﹐鐵騎的龐
大影子迅速向他罩下﹐馬上騎士的斧刃閃泛著冷森的芒彩﹐皮盾
的旋舞宛如魔鬼狂笑的臉──
  彭才淒厲的在喉中嗥號了一聲﹐身子突然俯下﹐鉤連槍似毒
蛇的舌信吞吐﹐在夜色中掠過兩溜寒光﹐那麼快捷狠毒的插戮向
叱雷腹肚﹗
  寒山重雙目如西天的雷閃﹐令人起栗的泛射著威厲的光芒﹐
在金鞍上的身軀淬然側轉﹐暴傾而下﹐於是﹐他的整個上半身已
經完全伏到馬肚之下﹐戟斧的鋒刃長斬短絞﹐一條刺著白龍的枯
瘦手臂﹐像是自己掙脫了它主人身體一樣﹐拋回著瀉向黑暗﹐而
戟斧的尖端蛇矛﹐卻又如此絕情的透進了彭才的嚥喉﹐強大的沖
刺之力﹐將這位功力詭異的白龍門高手撞跌出尋丈之外﹐他甚至
連任何一聲臨死的嘆息都來不及發出﹐叱雷的鐵蹄揚掀﹐已踩著
他的頭顱奔過﹐血肉模糊骨碎如糜﹗
  寒山重策騎圈回﹐前身一探﹐已將斜插入土中的鐵扁擔用哉
斧鉤起﹐毫末停息的奔至薩牧非面前。
  “老薩﹐傷得如何?”寒山重焦慮的問了一聲﹐快得像是原
先便不在馬上似的站到薩牧非身邊﹐薩牧非痛得滿頭流汗﹐全身
在不停簌簌顫抖﹐嘴巴翕張著﹐競連話都說不出了﹗
  寒山重湊近了一點﹐向他身上仔細一瞧﹐老天﹐約有百十塊
大小迥異﹐棱角突出的小小銀色鋼塊﹐正嵌在薩牧非的全身上下
﹐而且﹐深陷入肉﹗
  “老薩﹐你先運氣護住內腑五脈﹐讓我為你把這些玩意挑出
來﹗”寒山重說著話﹐已把戟斧交到左手﹐自懷里摸出一把銀針
﹐輕巧而又准確的挑了一塊嵌在薩牧非肩上的碎鋼片﹐但是﹐這
小小的動作﹐卻使薩牧非痛苦至極的呻吟了一聲﹐四肢幾乎痙攣
得蜷合了起來﹗
  一絲疑惑與恐懼的神色浮上了寒山重那俊俏的臉孔﹐他停止
了動作﹐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挾起那塊被銀針桃出的鋼片﹐於是﹐
他的嘴唇緊緊抿了起來﹐這塊成為不規則多角形的鋼片﹐那曾經
入肉里的一段﹐已竟然完全變成紫烏!目光轉為冰冷﹐寒山重緩
緩的道﹕
  “老薩﹐覺得全身痛苦﹐像是針錐蟲嚼﹐這痛楚﹐徹骨透心
﹐是麼?”薩牧非非常艱辛的點點頭﹐寒山重輕微的嘆了一聲﹐
右手閃電似的戮出﹐薩牧非沒有任何感覺﹔已被寒山重重點了暈
穴﹐他那高大的身軀尚未躺下﹐寒山重已牢牢扶著他的肩膀﹐握
在掌心的銀針豎起﹐急挑快挖﹐沒有多久﹐薩牧非身上嵌入的碎
鋼片已全被挑出﹐在銀針每一起落之間﹐寒山重俱可覺出自己這
位忠心手下身體上的劇烈顫抖與痙攣﹐而這尚是他昏迷以後﹐在
他清醒之時﹐恐怕這罪就更受得大了。
  沒有什麼考慮﹐寒山重用帶來的上好金創藥抹在薩牧非的每
一個傷處﹐然後﹐他讓用呼哨召過來的兩名浩穆勇士衛護於側﹐
他自己翻身上馬﹐奔向前面──
  前面﹐那條由西澱引來的環護之河﹐已經完全失去了它的作
用﹐白龍門的弟子﹐在浩穆院所屬里外夾攻之下﹐看得出潰敗在
即﹐尤其是司馬長雄的“烏心掌”與遲元的紫金馬刀﹐更是凌厲
狂猛﹐有如虎入狼群﹐所向披靡﹗
  “九曲橋﹐哦﹐仍是九曲橋……”寒山重喃喃的訴了兩句﹐
策馬狂奔而過﹐叱雷回騰﹐他已斧盾交加﹐一連劈翻了六名白龍
門弟子。
  一個形容兇厲的虯髯大漢﹐被遲元的紫金馬刀逼得步步後退
﹐血透金衫﹐司馬長雄的一只手掌則早已聚集了兩臂功力﹐變成
烏紫之色﹐掌沿所過﹐中者口噴黑血﹐立即橫屍﹗
  生息陀羅包川的雲紋劍力搏兩個精壯的年青人﹐其中一個的
左耳己被削落﹐另一個顯然想竭力掩護他的同伴﹐但卻力不從心
了。
  寒山重血淋淋的戟斧再度自一名白龍門弟子的胸膛拔出﹐他
冷厲的大叫﹕
  “秦鼎何在?白龍門的掌門人竟是如此一塊廢料麼?”司馬長
雄的虎皮披風飄舞里﹐他已折轉而來﹐抖手震飛了兩名敵人﹐叫
道﹕
  “院主﹐秦鼎至今未出﹐想是拋舍他的門人獨自逃命去了﹗
”“你胡說﹗”那與遲元較斗的虯髯大漢怒吼一聲﹐往司馬長雄
這邊猛撲急攻﹐金刀呼浪遲元並不攔截﹐哈哈一笑之下﹐紫金馬
刀暴閃﹐己從那個與包川拼斗的傷耳年輕人背後透出!司馬長雄
清瘦而俊逸的面孔上漾起一絲冷酷的微笑﹐他淬而偏向一側﹐而
在身軀偏側的同時又驀然彈回﹐掌影連成一片﹐像一串流星自九
天瀉下﹐狠辣而快捷的飛向那虯髯大漢身上﹗
  勁風呼嘯﹐尖銳得似要撕裂人的耳膜﹐那虯髯大漢怪叫一聲
﹐手中的“李公拐”舞起一道烏光﹐急躍向後──
  寒山重微撇嘴唇﹐淡漠的道﹕
  “白龍門的石大護門﹐你今晚就認了吧。”司馬長雄跟身猛
進﹐掌緣豎立如刀﹐左回右翻.﹐前斬後截﹐掌勢暴凌﹐宛如金
風拂草﹐強中帶煞﹗
  這虯髯大漢﹐乃是白龍門的護門人“拐斷魂”石純﹐他是白
龍門大掌門秦鼎的心腹死黨﹐更是白龍門中提起稱得上的人物﹐
功夫之佳﹐自然不在話下﹐奈何今夕何夕﹐勢已不利﹐氣亦不長
了。
  烏黑的雙掌帶著混沌的勁氣沖擊而來﹐浩大剛烈﹐挾著萬鈞
之力﹐隱隱中紫氣迷漫﹐拐斷魂石純雖在強敵環伺之下﹐心智卻
是明白﹐他曉得憑他自己的功夫﹐決不足硬架敵人的這次攻勢﹐
而且﹐那追命似的語聲﹐又在他緊要關頭自那迫命的人口中吐出
﹐其貌如冰﹐其音含血──
  李公拐短截長砸﹐連成一片拐影縱橫﹐石純大吼一聲﹐再一
次傾力旋出五下﹐司馬長雄微微一晃﹐有如鬼魂般候然隨進﹕
  “朋友﹐老是跑算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自開始迄今﹐石
純雖然向司馬長雄旋展了不少絕招﹐但卻絲毫奈何不了對方﹐司
馬長雄的身體仿佛是一條有形無實的影子﹐能看見﹐卻又無法捉
摸﹐當兩名高手拼斗之時﹐有一方產生這種感覺﹐那麼﹐這即是
告訴你﹐你的對手一身藝業比你強得太多了﹗
  石純滿身大汗淋漓﹐鹽澀的汗水滲入原先與遲元格斗時被遲
元划破的傷口里﹐那滋味﹐昭﹐痛得似針刺骨﹗
  他的李拐公奮力砸出﹐招出一半﹐又驀而猛揚斜戮﹐勁風諷
然中﹐司馬長雄電閃三步﹐當這三步的距離在他腳下移出﹐又像
是完全沒有移動過一樣﹐司馬長雄早已返回了原處﹐雙掌齊崩﹐
大圈淬劈﹗
  “吭”的一聲悶哼從石純口中發出﹐他那龐大的身軀被整個
震飛空中﹐剛才一個翻滾﹐司馬長雄暴閃掠過﹐在這一掠擦過之
間﹐他的掌勢已快得不能用肉眼察覺把揮出十二掌﹐於是﹐石純
的身體便似在怒浪中的朽木﹐“劈砰”連聲的在空中翻舞了十二
次才沉重的跌落地下﹗
  寒山重冷冷一笑﹐叱道﹕
  “掃清頑抗之敵。”司馬長雄答應一聲﹐雙臂一抖﹐沖天飛
起六丈之高﹐略一盤舞﹐尚未向下撞擊﹐一聲慘吼﹐已從那與包
川交手的年青人口中喊出﹐包川的雲紋劍用力自這年青人肚子里
拔出﹐這年青人的一柄三菱刀也透過包川的左腰側﹗
  包川狠毒的一笑﹐一掌將他的對手劈翻﹐腳步一個踉蹌﹐險
些兒僕倒地下﹐司馬長雄已迅速將他扶住。
  這時﹐白龍門的弟子早已潰不成軍﹐遲元率著浩穆所屬﹐殘
酷的圍殺著他們的敵人﹐兵刃的寒光在秋風里內泛越發生冷﹐在
鮮血的浸滴中更加鋒利﹐人影沖刺著﹐嗥號連綿著﹐實在淒涼。
  寒山重凝目注視著眼前那幢堅固而精巧的屋宇﹐這種房子的
沉重桔木大門緊閉著﹐門緣上﹐精工雕刻了兩條駕雲馭風的蟠龍
﹐假如在平時﹐這兩扇桔木大門﹐一定是威嚴而沉穩的﹐但﹐在
此刻﹐那氣氛卻完全不同了。
  這幢屋宇之前的寬大石階上﹐橫臥著數十具屍體﹐死狀淒慘
﹐原先的白龍門守護者﹐早已被斬殺一空﹐現在﹐二十名浩穆大
漢已迅速奔向前去﹐分開兩側成一字排列。
  司馬長雄將包川交給了手下兄弟照拂﹐急忙趕到寒山重身旁
﹐低促的道﹕
  “院主﹐咱們這就沖進去?”寒山重略一沉思﹐緩緩地道﹕
  “秦鼎乃是白龍門之主﹐吾等浴血挺進至此﹐他卻仍末出現
﹐這實在是一個意外﹐假如我是他﹐眼見敵人攻逼燒殺﹐手下弟
子屍橫命殘﹐也只怕沉不住氣了﹐秦鼎性子十分暴躁﹐不會比我
更有涵養﹐一定有什麼原因才會使他沒有露面﹐昭﹐希望這其中
沒有陰謀……”司馬長雄望著那兩扇灰褐色的沉重大門﹐道﹕
  “院主﹐我們用銀雷彈燒它﹗”寒山重哼了一聲﹐冷森的道
﹕“也罷﹐傳令兩側弟兄遠離。”司馬長雄掠前幾步﹐雙手向兩
旁一揮﹐侍立門邊的二十名浩穆大漢即刻退出了三丈﹐寒山重毫
不猶豫的猛一抖手﹐八枚銀光閃閃的“銀雷彈”已飛擊而出﹐碰
在門上“□”的一片火海剎時燃起﹐暴震之響﹐宛如悶雷﹐那兩
扇檢木巨門己整個著起火來﹐燒得猛烈。
  火光映著寒山重的面孔﹐蒼白里帶著紅暈﹐煞氣盈溢﹐秋風
吹得虎皮披風揚舞飄佛﹐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與深沉。
  “這是白龍門的總壇所在﹐也是白龍幫的發號施令之所﹐這
幢房子叫‘望波精舍’﹗”寒山重低沉了說了幾句話﹐司馬長雄
殘忍的一笑﹐道﹕
  “院主﹐上一次﹐他們以虛邀請院主﹐實現欲奪院主之生命
﹐其手段之辣毒狡詐﹐實在令人聞之切齒﹐今夜院主又來﹐同樣
的是院主的本人﹐他們卻要得到完全迥異的報償了。”寒山重微
喟一聲﹐道﹕
  “當時﹐白龍門便應該想到今天的結果﹐他們總是把算盤打
得太如意﹐真是太如意了。”瞥一瞥燃燒得焦黑而搖搖欲墜的大
門﹐寒山重淡淡的續了一句﹕
  “望波﹐望波﹐昭﹔便要使基業心血隨波流去。”“嘩啦啦
”的一片頹倒塌坍之聲傳來﹐那兩扇巨門已完全垮落﹐火苗子亂
飛﹐屑燼躥舞﹐司馬長雄驀地大吼﹕“浩穆兒郎﹐沖!”侍立兩
側的二十名浩穆暴喊一聲﹐蜂擁而上﹐在門框的殘火未熄里﹐在
煙硝晦迷里﹐又有近三十浩穆勇士緊跟而上。
  司馬長雄身形微晃﹐長射進屋﹐寒山重朝左右一瞧﹐金刀呼
浪遲元所率的人馬﹐正在追殺零星奔逃的殘敵﹐昭﹐白龍門﹐境
況也是太過淒涼。
  一抖韁繩﹐叱雷揚蹄怒奔﹐瞬息間已踏上石階﹐大刺刺的進
入眼前的“望波精舍”之內。
  寒山重來過一次﹐他還記得這幢屋宇大概的形勢﹐當是一座
大廳﹐這間大廳﹐在平素原是布置得十分豪華﹐但是此刻卻是煙
霧迷漫﹐椅碎桌飛﹐零亂而又混雜﹐五具白龍門弟子的屍體橫臥
其間﹐十只眼睛俱是怒睜不閉。
  四個浩穆壯士分立四邊﹐寒山重翻身下馬﹐行向廳側﹐廳側
的一個淨室也是同樣紊亂﹐出淨室﹐毗鄰而建的兩大間書房門兒
大開﹐只見書架傾翻﹐銀燭墜地﹐紫玉的檀香爐摔得粉碎﹐桌椅
朝天。‘寒山重朝兩個把守在這里的浩穆兒郎皺皺眉﹐冷冷的道

  “這是誰的主意﹐搞得如此零亂?”兩個浩穆大漢打一激靈
﹐惶然躬身道﹕
  “回稟院主﹐因為須要搜查是否里面藏有殘敵﹐所以寒山重
哼了一聲﹐沿著一條曲廊迅速行去﹐曲廊外﹐是幾塊小小花圃﹐
這時﹐在廊邊的朱欄上﹐在廊外的花圃上﹐可以看見有十多具屍
體正形狀不一的擺在那兒。
  “呢﹐他們的攻殺倒是很快。”寒山重喃喃自語了一句﹐腳
步更形加速﹐轉過一個小巧的月洞門﹐在一排精致的黃鐘花架之
下﹐有一連五間建築得十分靈巧的房舍﹐而熊熊的火把光芒﹐還
緊緊包圍在這五間房舍四周﹐寒山重目光所及﹐恰好看見最後一
個防護的白龍門弟子被一柄樸刀斬死於地﹗
  司馬長雄狂笑一聲﹐雙掌運力猛擊﹐只用了一下﹐那正中的
一間房舍的冰花格子門在一片驚心動魄的碎裂聲中紛碎!於是﹐
寒山重在這里可以看見房子里面的情形﹐那是一間普普通通陳設
的小廳﹐小廳之人正強撐著上半身坐在床上﹐一個窈窕的身影兒
則半跪在老人身前﹐那身段美妙的人影似在哀求著老人什麼﹐雙
眉聳動不停﹐又像是十分難受呢。
  這邊門一碎裂﹐嘿﹐里面一條粗壯而生著一個大蒜鼻子的中
年人﹐已從門內退到那錦簾邊﹐手上的一柄薄刃緬刀寒光閃泛﹐
一副拼命舍生的勇土風范。
  從碎裂的門里﹐司馬長雄第一個沖入﹐他一見到眼前這種情
形﹐已經明白了白龍門的根源將要滅絕在此了。
  那名生有一個大蒜鼻子的中年人﹐像一頭受困的野獸般立在
錦簾之旁﹐喉管低低的呼嚕著﹐那雙眼睛﹐喂﹐射出的光芒實在
不好形容﹐又是恐懼﹐又是憤怒﹐又是仇恨﹐又是絕望﹐一顆顆
黃豆大小的汗珠子﹐正從這人的額上滴落。
  司馬長雄冷酷的一笑﹐沒有一點人味的道﹕
  “好﹐孤城死士﹐忠勇雙全﹐朋友﹐你夠種!”火把的光芒
照耀著﹐室內的燈光黯然失色﹐有些慘淡﹐十名浩穆壯土已沖入
室中﹐虎視眈眈的圍成了一個半圓。
  驀地暴叱一聲﹐司馬長雄淬然閃進﹐十掌九腿一氣攻出﹗
  中年漢子狂吼著﹐左讓右躲﹐緬刀亮起光彩縱橫﹐揮霍斬劈
﹐司馬長雄連旋三步﹐又電掣般回轉﹐再度展出十七掌十二腿﹗
  “朋友﹐你要屍骨無存﹗”室中的浩穆壯士齊吼一聲﹐十余
柄樸刀帶著呼嘯的銳風猛烈的自四面八方攻向這個白龍門僅存的
守護者﹗於是﹐一條淡淡的人影﹐正好在此刻像一陣風似的自外
面掠入﹕
  “都給我退下去﹗”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16
三、兵潰力竭大勢去也

那個生有顆大蒜鼻子的中年大漢﹐在司馬長雄的凌厲攻擊下
﹐已有些難以招架﹐再加上四周浩穆壯士的圍襲﹐更令他捉襟見
肘﹐形象狼狽﹐那進屋之人的一句話﹐正好將他此時的危難解除
﹐司馬長雄雙腕一翻﹐淬然帶身向後﹐口中同時低叱﹕

  “鼎主令諭﹐通通停手﹗”十名浩穆勇士不待第二句﹐紛紛
收勢住手﹐往後躍退﹐呢﹐這進到屋中之人﹐果然正是寒山重。
  他如一尊黑色的魔像般挺立室中﹐雙目冷得似冰一樣注視著
那個中年大漢﹐火把的光輝紅中帶青﹐越發映得他的臉孔陰沉冷
酷﹐朦朧得宛如地獄里的閻羅。
  “寒山重……”那中年大漢嘴里呢喃著﹐畏縮的退後了一點
﹐手上的緬刀無力的垂下﹐蒜頭鼻子汗珠隱隱。
  寒山重沒有表情的看著他﹐平靜的道﹕
  “郝三爺﹐你果然忠心耿耿﹐但是﹐為了白龍門﹐不值得。
”中年大漢痙攣了一下﹐低弱的道﹕
  “寒山重﹐我們是各為其主。”寒山重冷冷一笑﹕
  “三爺﹐兵臨城下﹐只怕你也為不得主了。”說到這里﹐寒
山重的目光朝錦簾里一掃﹐淡漠的道﹕
  “秦鼎在里面?”中年大漢艱澀的吞下一口唾沫﹐點點頭﹕
  “大哥……他病了﹐病得極重……”寒山重狂笑一聲﹐暴烈
的道﹕
  “好﹐老天有眼﹐叫秦鼎留著他的性命等我﹐等我寒山重親
自回來濺血報仇!”中年大漢激靈靈的一顫﹐沉重的道﹕
  “寒山重﹐能饒人處﹐便饒人吧……”寒山重面色一冷﹐肅
煞的道﹕
  “郝三爺﹐你們白龍門誘我寒山重來此﹐先則以劇毒置酒內
﹐繼以聚高手而圍殺﹐我寒山重身負內外創傷﹐幾死還生﹐而你
們仍不罷手﹐再以索彪為首﹐率人於蟠龍山下又將我重傷之後殺
得奄奄一息﹐三爺﹐請問閣下一句﹐你們做到了能饒人處便饒人
這句話了麼?”那中年大漢滿臉通紅﹐汗落如雨﹐他吶吶的答不
上話來﹐寒山重哼了一聲又道﹕
  “郝三爺﹐寒山重記得你當時的仁心慈腸﹐當寒山重舉起那
杯毒酒待飲之際﹐你憂戚的凝望在下﹐雖然你並未明言﹐但是﹐
這已足夠証明你本人是不想陷害寒某人的﹐怪只怪寒山重那時未
曾仔細回味﹐以至險些命喪黃泉﹐三爺﹐姓寒的恩怨分明﹐現在
﹐閣下即請離開此地﹐寒山重與你的瓜葛一筆勾銷﹗”這中年大
漢﹐乃是白龍門十大高手中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卷刀客”郝
於須﹐此人秉性忠厚﹐性情耿直﹐年紀還不滿五旬﹐可是在白龍
門中地位卻是極高﹐對整個的白龍門來說﹐寒山重也只有對他比
較寬恕一些。
  聽了寒山重的話﹐郝子須感傷的搖搖頭﹐低沉的道﹕
  “寒山重﹐凡是人﹐沒有不愛惜生命的﹐誰也不願意死﹐但
是﹐寒山重﹐這也要有一個道理﹐假如舍去這個道理而’去貪生
苟活﹐那麼﹐就生也不如死了……”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
  “你這個道理﹐三爺﹐就是不能舍主獨生了?而不論你那個
掌門人是否是死有余辜?”郝子須神色中透出無比的苦澀﹐道﹕
  “寒山重﹐你要口中積德……”司馬長雄在旁邊哼了一聲﹐
冷沉的道﹕
  “姓郝的﹐你競還有膽子訓斥我們院主?”寒山重冷冷地問
道﹕
  “三爺﹐這麼說﹐你是不走了?”郝子須吸了口氣﹐沉重得
像腦袋有千萬斤一樣點了點頭。
  寒山重奇異的笑了起來﹐他道﹕
  “郝三爺﹐你是白龍門中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是麼?”郝子
須面孔中帶青﹐他忍著羞辱﹐再度點頭。
  寒山重退了一步﹐聲音冷得可以凝凍人們的血﹕
  “三爺﹐寒山重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就可以令你躺下﹐你信
麼?”郝子須握緊了手中的緬刀﹐嘶啞著聲音道﹕
  “寒山重……你不要太蔑視郝某人﹐你不要太狂﹐姓郝的便
是今夜命喪於此﹐也不會向你屈服﹗”寒山重哧哧笑了起來﹐他
將黑色的頭巾指向後面﹐輕輕的道﹕
  “好﹐三爺﹐你注意了──”郝子須雙目凝注﹐手中緬刀半
舉﹐全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當寒山重嘴里那個“了”字才出口
﹐一點銀亮得刺目的物體己暴閃而到﹐郝子須的視線甫始發覺﹐
甚至連如何躲讓的意念尚水及興起﹐他感到肩胛處有一陣徹骨的
巨痛傳來﹐似被一個隱於空氣中的大力士猛力搗了一拳﹐隨著這
陣痛苦﹐他已被撞得連連轉了三個轉子﹐一屁股跌倒地下﹐而這
時﹐那點銀亮的物體帶起的尖銳厲嘯才傳人耳中﹗
  郝子須剛剛坐到地下﹐本能的想躍起﹐一片風聲掠過﹐他握
在手中的刀已吃人硬生生的奪去﹔同時又一掌將他按跌地下﹗
  緩緩地﹐寒山重朝他踱了過來﹐淡淡的丟下一句話﹕
  “三爺﹐永遠不要忘記閃星魂鈴﹗”郝子須感到一股無法容
忍的悲憤與羞恥湧上心頭﹐他帶著哭音的大吼一聲猛力躍起撲向
寒山重﹐但是﹐斜刺里劈來的一刀背將他結結實實的砸倒於地﹐
八條粗壯的手臂迅速將他按住﹐連拖帶拉的扯了出去。
  寒山重頭也不回的進入內室﹐而內室中﹐司馬長雄與四名浩
穆壯土早已分開侍立﹐司馬長雄手里拿著方才自郝子須那里奪下
的緬刀﹐目光冷漠的瞧著榻上那個老人﹐以及老人身旁一個生著
一雙大眼睛﹐濃眉毛的少女。
  榻上的老人﹐頭發銀白如雪﹐連胡須都是白的﹐面孔上的皺
紋深刻﹐縱橫交布﹐眉毛濃密﹐卻也有些花白了﹐他的臉形方正
有威﹐在乎素﹐一定也是雍容懾人的﹐但是﹐此刻卻顯得如此裹
老與孱弱﹐傾力支撐著身軀的右手﹐更是其瘦如柴﹐在不住的抖
索。
  寒山重怨毒的盯著老人﹐四只眼睛﹐彼此毫不稍瞬的凝瞪著
﹐半晌﹐寒山重沉靜的帶血的說道﹕
  “秦鼎﹐寒山重曾經在突圍時告訴過你﹐寒山重要回來的﹐
現在﹐寒山重已經回來了。”這躺在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不
錯﹐他正是當初毒害寒山重的主角﹐也是白龍門的第一人﹕白龍
王秦鼎﹗秦鼎忽然嘶啞的笑了﹐他那笑聲﹐干澀得刺耳﹐像在呻
吟﹐像在號哭﹐他伸出他那皮包骨頭的左手﹐顫巍巍的指著寒山
重﹕
  “好……寒山重……你果然夠狠﹐夠毒﹐也夠卑鄙﹐寒山重
﹐你想要老夫對你跪地求饒麼?你想老夫求命哭泣麼?呵呵……你
錯了﹐寒山重﹐老夫不會如此﹐老夫永遠不會向你屈服﹐寒山重
﹐你能宰殺老夫的軀體﹐卻不能宰殺老夫誓死不屈的靈魂﹐呵呵
……”寒山重抿著嘴唇﹐待老人笑得喘息了﹐他才冷煞的道﹕
  “秦鼎﹐你的心胸並不似你的言談那樣磊落豪邁﹐你的為人
也並不似像你方才所說的那麼不彎不屈﹐假如你是﹐你不會以下
三流的手法暗置劇毒於酒中陷害於我﹐更不會三番四次的圍殺於
我﹐秦鼎﹐寒山重不能算清高﹐但是﹐比起你來﹐卻比你好得太
多了。”秦鼎面孔扭曲了一下﹐劇烈的嗆咳起來﹐他身旁的少女
慌忙為他捶背撫胸﹐又回過頭來﹐怨恨至極的盯視著寒山重﹕
  “你……你好狠﹗”寒山重根本正眼也不向這少女瞧一下﹐
他淡淡的道﹕
  “比起姑娘來﹐實是小巫見大巫了。”這少女驀地站了起來
﹐仰著頭走到寒山重身前﹐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若要報仇﹐你可以沖著我來﹐如此勞師動眾﹐
也不怕辱沒了你閃星魂鈴的人格?”寒山重冷笑一聲﹐道﹕
  “對付白龍門﹐用不著講究江湖道義﹐因為﹐白龍門本身就
是一個絲毫不顧江湖道義的烏合之眾﹐而你﹐姑娘﹐你令我寒山
重感到羞辱了。”“羞辱?”那濃眉大眼的姑娘尖聲怒叫了起來

  寒山重厲叱一聲﹐憤怒的道﹕
  “秦潔﹐你難道要寒山重將你的所做所為完全抖摟出來麼?
你以為寒山重不曉得這些事情都是你在暗里撥弄的麼?今夜﹐秦
潔﹐你可以好好的留戀一下﹐以後的日子﹐將永遠不會有自由跟
隨著你了!”這濃眉、大眼﹐配著一付挺直的鼻子﹐小巧的柔唇
﹐身段婀娜的少女﹐正是白龍門掌門人秦鼎的獨生愛女﹐行事大
膽潑毒的龍女秦潔﹗
  她恐怖的退後了一步﹐生硬的問寒山重﹕
  “你……你想將我如何?寒山重……你……”寒山重平靜的
道﹕
  “秦潔﹐寒山重沒有你那麼狠毒﹐寒山重只想用你對付寒山
重的手段的一半的程度來報還給你﹐秦潔﹐浩穆院困龍洞的水牢
你大約聽過﹐你將有二十年的時光消磨在那里面了。”秦潔恐懼
得尖叫了一聲﹐那張有著倔強線條的美麗面孔痙攣了起來﹐她顫
抖的注視著寒山重﹐驀地﹐瘋狂了一樣朝寒山重撲了過來﹗
  一條黑影自斜刺猛然閃進﹐擦掠之下﹐秦潔已呻吟一聲踉蹌
著摔到地下﹐床上老人嘶啞的大叫著﹐連翻帶滾的撲倒床下﹐口
中悲切的喊著﹕
  “你們還算人?還算是人麼?欺侮一個女孩子……你們是英雄
啊……是好漢啊……這就是浩穆院成名揚威的本色啊……”老人
爬到秦潔身旁﹐淚水縱橫的將她抱著﹐顫著嗓子嚎陶﹕
  “潔兒……潔兒……你怎麼了?這些豺狼虎豹傷著你了?潔兒
﹐潔兒啊﹐恨只恨爹病魔纏身﹐無法為你出這口氣啊……”寒山
重冷眼相望﹐默默無語﹐司馬長雄湊了上來﹐低聲道﹕
  “院主﹐長雄方才只在她肩膀擊了一掌﹐並沒有用上多少力
氣……”寒山重緩緩頷首﹐嘆了口氣﹕
  “長雄﹐秦鼎是老了﹐一個幫派中的首領﹐到了這種地步﹐
已經証明這個幫派的沒落﹐不會有多少時間了……”司馬長雄頗
有同感的點點頭﹐低低的道﹕
  “院主﹐將他們斬了吧?”寒山重搖搖頭﹐沉重的道﹕
  “不﹐帶回浩穆院去。”“為什麼?”司馬長雄詫異的問。
  寒山重笑了笑﹐道﹕
  “不為什麼﹐長雄﹐寒山重有時﹐也頗講人道的﹐不是麼?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17
四、深恨痛愛流水落花

地下的秦潔﹐用雙手撐著地﹐驀地揚起頭來﹐充滿淚水的大
眼睛里﹐卻射出兩股火熱而古怪的神色﹐她死死的盯著寒山重﹐
哽嚥里帶著顫抖﹕
  “寒山重……你眼見你的嘍羅毆打我……你會感到愉快麼?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你眼見你的父親以劇毒害我﹐眾高手殺我﹐你也會感到愉
快麼?”秦潔那以美麗的眸子里﹐透過淚光﹐含著怨恨﹐深深的
怨恨﹐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細﹐你便會恐懼的發覺在那片怨恨之
中﹐竟然尚包含有那麼濃厚的﹐說不出、道不出的摯愛﹐那光芒
﹐薰得嚇人﹐醇得令人窒息……
  寒山重抖了一下﹐移過目光﹐秦潔任淚珠兒淌滿兩腮﹐她悲
切的道﹕
  “寒山重﹐我承認所有對付你的手段全是我出的主意﹐這些
﹐與我父親毫無關系﹐你不要折磨我父親﹐我求你親手殺了我﹐
但是﹐請你放了我的父親……”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他冷漠的
道﹕
  “先下毒﹐後凌寡﹐這是你的主意﹐蟠龍山下﹐嘿﹐則恐怕
是令尊秦大掌門的花樣了。”秦鼎委頓的坐在那里﹐這時聞言之
下﹐卻突然狂笑了一聲﹐嗓子暗啞的道﹕
  “不錯﹐這全是老夫的意思﹐寒山重﹐因為你太狂、太傲、
太跋肩、太囂張、太目中無人、太不給江湖同道留生路……”司
馬長雄在旁暴吼一聲﹐厲吼道﹕
  “秦鼎﹐你也太可惡﹗”秦鼎像是豁出去了﹐他轉過頭來﹐
獰惡的瞪視著司馬長雄﹐胸口起伏急劇的道﹕
  “你……你……小子﹐真是寒山重的忠實狗腿子﹗”司馬長
雄冷森的抿抿嘴﹐沉沉的道﹕
  “秦鼎﹐姓司馬的可以為院主生﹐為院主死﹐為院主赴湯蹈
火﹐為院主粉身碎骨﹐因為院主忠義無雙﹐姓司馬的死心塌地地
跟定了﹐但﹐秦鼎﹐有人會這麼效忠你麼?你手下有多少臨危逃
命去了?有多少見險退縮溜了?秦鼎﹐司馬長雄可憐你連一個忠實
的狗腿子也沒有﹗”秦鼎氣得大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四肢痙
攣的仰摔在地上﹐秦潔驚叫失聲﹐哭泣著撲到乃父身邊﹐慌忙為
他順氣揉胸。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
  “長雄﹐不許你再多說話。”司馬長雄恭應一聲﹐退到一邊
﹐寒山重走進兩步﹐低沉的道﹕
  “秦潔﹐身在武林中﹐就免不了恩怨纏綿﹐而這些﹐我們都
要依照江湖上的傳統規矩來解決﹐不論這件事情的始末是誰有錯
﹐但是﹐它已發生﹐換句話說﹐寒山重與你們白龍門的仇怨已經
結了﹐以前的事﹐我們不必再提﹐從很久以前﹐你與我﹐即是仇
人了。”秦潔仰起頭來﹐抽噎著﹐語聲卻平靜得出奇﹕
  “寒山重﹐你不殺我﹐我只要有生一日﹐就不會忘記今天你
滅我白龍門的仇恨﹐我要親手殺死你﹐然後……”寒山重鎮定的
沒有出聲﹐秦潔卻淒然一笑﹐道﹕
  “然後﹐我和你一起死﹐因為﹐你若死了﹐我活著就沒有生
趣……”冷冷一笑﹐寒山重輕蔑的道﹕
  “我不是小孩子﹐秦潔﹐假如事情像你所說﹐那麼﹐你早已
該殉我於地下了﹐不要忘記﹐我自中毒受創突圍後﹐沒有人相信
我能活著……”秦潔慘淡的笑笑﹐她平靜的道﹕
  “是的﹐沒有人相信你能活著﹐但我信﹐我知道你堅強的毅
力﹐你不屈的精神﹐你超人的智慧﹐只要沒有找到你的屍體﹐我
便不相信你已不在人間﹐寒山重﹐我早就准備好了﹐與你同穴共
榻﹐我要和你死也不分……”寒山重覺得有一股涼氣自心底升起
﹐他正要出言相駁﹐室外﹐一條粗壯的人影已掠了進來﹐這人﹐
正是虯髯張目的呼浪遲元﹗
  遲元一步踏人﹐已扯開宏烈的嗓子叫道﹕
  “票院主﹐她媽的白龍門竟然尚想以巫邪之術詛咒於你﹐真
是混賬到了極點﹗”寒山重雙目一冷﹐比道﹕“遲元──”遲元
連忙喋聲﹐朝室中各人望了一眼﹐有些吶吶的道﹕
  “院主﹐方才屬下掃蕩白龍門殘余之際﹐發現在這幢屋子後
面一個風景極佳之處﹐竟然有一個未曾落款的石墓﹐墓碑上……
墓碑上……”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說下去。”遲無嚥了口唾沫﹐換了手握刀﹐低沉的道﹕
  “那石墓墓碑上竟然刻著﹐刻著‘寒山重秦潔夫妻之墓’﹐
而且﹐墓石未封﹐里面的一雙銅棺並.未攏著﹐衾被俱全﹐看樣
子﹐還有人天天去打掃哩……”寒山重也覺得喉嚨有些發干﹐他
舔舔嘴唇﹐嘆了一聲﹐心里在狂叫著﹕
  “怎麼辦?老天﹐這怎麼辦啊?”遲元的目光向秦潔溜了兩轉
﹐魯直的道﹕
  “院主﹐這一老一少大約就是秦鼎父女了?”寒山重面帶緩
緩的點點頭﹐遲元粗厲的道﹕
  “那麼﹐院主﹐現在動手宰了吧?他們父女兩個剛剛可以用
得上那座鴛鴦家……”站在門邊的司馬長雄急忙向遲元使著眼色
﹐寒山重已驀地瞪了遲元一眼﹐臉孔冷如嚴霜﹐好不威煞!遲元
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這位浩穆一鼎﹐實在是打心眼里含
糊﹐寒山重這一眼﹐瞪得他一激靈﹐趕忙閉上嘴巴﹐有些尷尬的
退後兩步。
  寒山重微闔眼簾﹐半晌﹐他冷冷的道﹕
  “長雄。”司馬長雄趕忙踏前三步﹐躬身道﹕
  “長雄在。”寒山重吁了口氣﹐低沉的道﹕
  “帶秦鼎父女回浩穆院﹐囚入困龍洞。”司馬長雄答應一聲
﹐示意室中浩穆弟兄將秦鼎及秦潔押出﹐待各人退出﹐寒山重又
吩咐遲元道﹕
  “秦鼎病勢嚴重﹐遲元﹐我還不想這麼快就叫他死去﹐你立
即去請隨來的陳大夫為他診治﹐記得要快。”遲元恭謹的應是﹐
行到門口﹐又猶豫了一下﹐回身囁嚅的道﹕
  “那麼﹐院主﹐那座古墓可要毀去?看著實在有點扎眼寒山
重怪異的笑了一下﹐緩緩地道﹕
  “留著吧﹐日後﹐自己也可以回憶一下﹐競還有人記得為我
寒山重准備最後安寢之地﹐遲元﹐想想﹐這不是也極美麼?”金
刀呼浪遲元楞楞的嚥了一口唾沫﹐帶著摸不透的神色躬身退出。
  朝這間臥室四周掃視了一遍﹐寒山重走過去推開一扇小巧的
桃花心木門﹐門口那邊﹐看得出是一間女子的閨房﹐一色的淡色
家具﹐水紅的羅帳深垂﹐精致的小幾錦凳襯著壁間幾幅工筆仕女
圖﹐一方刺繡了一半的女紅隨意的丟置在一張錦墊上﹐寒山重輕
輕拾起﹐昭﹐上面﹐繡的是兩只比翼鳥﹐在繡綢的那一邊﹐用灰
色線刺著淡淡的雲彩﹐與整個畫面的生動極不調和﹐令人第一眼
看去﹐便生有一種空虛而落寞的感覺﹐好像這雙比翼鳥的翔飛是
永遠沒有終止的﹐永遠沒有結果的﹐飛向縹緲﹐飛向不知處的灰
暗里。
  心弦顫抖著﹐寒山重深長的嘆息﹐將這付繡綢招好置入懷中
﹐他向室內瀏覽了片刻﹐又走到一個小巧的梳妝台之前﹐遲疑了
一會﹐他慢慢抽開了這頂層的小斗﹐里面﹐放著兒件釵環之類的
首飾﹐兩把玉梳﹐幾小瓶桂花油﹐杜娟汁之類的女人妝飾的用品
﹐寒山重奇怪自己看了這些尋常的物件竟會有著傷感的情懷﹐他
輕輕關上了﹐又抽開下面的一只小斗﹐待他目光瞥及里面的一個
描金黑漆的小盒﹐心臟里莫名其妙的跳了一下﹐吸了口氣﹐他拿
出那方小盒﹐小心的打開﹐天啊﹐在最上面﹐竟是幾片染滿了鮮
血的黑布片﹐不用猜想﹐寒山重已經曉得那幾片染了血的碎布會
是誰的﹐不錯﹐那是他自己的﹐在他突出白龍門高手重圍的那一
次﹐寒山重忘不了﹐自己亦曾受了極重的外傷﹐這些布片﹐定是
那時連肉削落的了。
  “為什麼﹐她為什麼收藏起來呢?她真是強烈得如此忘不了
﹐拋不下麼?”寒山重掀開布片﹐在下面﹐是幾根謹慎包在一張
素紙中的頭發﹐兩張窄窄的小箋﹐一顆象牙質的衣領﹐以及﹐以
及一個精致的小銀杯﹗
  看見這銀杯﹐寒山重全身震栗了一下﹐是的﹐他仍能認出這
只銀杯﹐就是當時置有“龜花”劇毒的杯子﹐也是這只杯子﹐盛
滿了酒灌人他的肚里﹐險些使他遺恨終生!那幾根頭發﹐寒山重
推想﹐可能也是他自己的﹐寒山重仍然記得﹐有一次﹐秦潔幾近
瘋狂的擁著自己﹐雙手用力搓揉抓扯﹐這顆象牙紐扣﹐一定就是
那時被她扯落的﹐想不到﹐她竟將這些微不足道的細小物件都保
留了起來。
  兩張小箋﹐都是寒山重的筆跡﹐一張是他隨意塗寫的一闕“
念奴嬌”﹐另一張﹐則是他在秦潔十九歲生辰時﹐遣人送上壽禮
順帶的祝詞﹐而在寒山重放蕩的某些日子里﹐在他認為與秦潔逢
場做戲的一些時光里﹐也只有這兩張小箋算是他正式留筆的信函

  這時﹐寒山重的腦子里實在混亂到了極點﹐心頭不停的波濤
洶湧﹐他想推理出一個頭緒﹐但卻結成一個解不開的結﹐實在可
怕﹐這愛﹐果真是如此強烈﹐又如此深邃得無以自拔麼?老實說
﹐在寒山重橫行武林的日子里﹐曾與不少美麗的女孩子有過交往
﹐但是﹐因為寒山重生性狂放﹐而且眼高於頂﹐更為了追尋到他
心靈深處的一個用理想堆砌的影子﹐所以他與以前的任何一個少
女為伴﹐都采取一種若即若離﹐不溫不火的態度﹐或者有過纏綿
﹐但在寒山重來說﹐這僅是一種男女之間的例行過程而已﹐在這
些少女之中﹐寒山重也有過喜歡的﹐可是﹐也只是喜歡而已﹐並
未到達令他自己熱烈愛悅的深度﹐更沒有一個符合他最原始的理
想與追求﹐秦潔是寒山重比較喜悅的一個﹐但是﹐寒山重心里明
白﹐她也並沒有使自己“愛”﹐而愛與喜歡﹐是截然不同的兩回
事﹐以前﹐寒山重以為秦潔和他分手後﹐最多只會難受一個時期
而已﹐料不到她卻怨恨得想要自己的命﹐在那怨恨中﹐卻又包含
了如許炙熱的情意﹗
  沉重的轉過身來﹐他將那個小盒子塞進懷里﹐出了門﹐司馬
長雄已在外間相候。
  小心翼翼地﹐司馬長雄域了艦寒山重的臉色﹐有些忐忑的道

  “院主﹐你有心事?”寒山重輕輕拍拍司馬長雄的肩膀﹐微
微苦笑道﹕
  “長雄﹐記得以後少和女孩子廝混﹐要專心的待其中一個﹐
否則﹐傷別人的心與傷自己的心一樣﹐結果都是難以下嚥的﹐滋
味實在苦澀。”司馬長雄怔了一下﹐隨即會意的道﹕
  “院主﹐是否關於秦潔?”寒山重輕輕點頭﹐嘴角抽搐了一
下﹕
  “太濃厚﹐太強烈﹐而且﹐濃厚得可怕﹐強烈得可怕。”有
點迷惑﹐司馬長雄吶吶的道﹕
  “院主﹐男女相悅之情﹐也會可怕麼?”寒山重舉步行向外
面﹐嘆了一聲﹕
  “假如你是我﹐長雄.你便會知道個中滋味。”二人行出精
舍之外﹐數十名浩穆壯士正靜肅的立在花架﹔卜﹐火把的光輝閃
耀著﹐空氣在冷瑟中有著肅煞。
  “他們呢?”寒山重轉首問司馬長雄。
  “已由遲元押送到外面去了﹐長雄已經吩咐卜去﹐為秦鼎段
那姓郝的三個預備一輛蓬車﹐大夫亦隨去為秦鼎診病。
  弟兄們齊集九曲橋之外.隨時可以啟行。”寒山重冷沉的回
顧望了望﹐道﹕
  “走吧。”‘行人在寒山重為首下﹐經過回廊﹐出廠望波精
舍﹐司馬長雄低沉的道﹕
  “稟院主、這幢屋字可要留著?”寒山重步下石階﹐頷首道

  “留著﹐也為白龍門留下一處可以供人憑吊之處。”說到這
里﹐他憂慮的道﹕
  “薩牧非的傷勢如何?傷他的那些暗器﹐可能淬有毒藥司馬
長雄道﹕
  “大夫已看過了﹐那些碎鋼上面﹐是淬有毒藥﹐而且﹐大夫
亦已認出所淬之毒名曰‘紫斑草’﹐此毒甚劇﹐不過﹐可以用白
犀之角磨水解之﹐美妙的是陳大夫身上恰巧便帶了一小塊﹐現在
﹐老薩大約正在呼呼酣睡呢。”寒山重嘴唇一動﹐司馬長雄已微
微一笑道﹕
  “院主問包川?這小子不折不扣是個拼命三郎﹐肩胛骨那一
記十分嚴重﹐他全身上下更帶了大小十多處傷﹐抬到大夫那里衣
服完全被血浸透廠﹐這小子還口硬﹐咬著牙說不要緊……”寒山
重搖搖頭﹐道﹕
  “生命有無危險?”“沒有。”司馬長雄又補充道﹕
  “不過﹐只怕要養息三四個月以上才能活動自如……”寒山
重哧哧笑道﹕
  “這樣也好﹐這小子一天到晚就愛蹦蹦跳跳﹐遇到場面又像
性命不是他自己的一樣橫沖直闖﹐簡直令人擔心﹐不過﹐長雄…
…”司馬長雄笑道﹕
  “長雄知道﹐要注意包川的補養……”寒山重笑了笑﹐石階
前﹐兩名浩穆壯士牽著叱雷﹐叱雷仍然如舊﹐看見寒山重﹐低低
的嘶叫了一聲。
  微微皺眉﹐寒山重痛惜的蹲俯到愛馬腹下﹐沉聲道﹕
  “拿火把來﹕”司馬長雄親自將火把湊到一旁﹐寒山重自懷
中取出銀針﹐就著火光﹐小心翼翼的在叱雷肚腹及四蹄之間挑剔
著什麼﹐叱雷挺立著﹐全身的肌肉卻似波浪般顫抖﹐頭上的白色
鬃毛幾乎直豎起來。
  半晌﹗
  寒山重又用他的金創藥在叱肚腹各處敷抹﹐過了盞茶時分﹐
他才額角微微見汗的站了起來﹐左手掌上﹐赫然有著七粒染滿血
跡的多角形細小物體﹗
  “那是什麼﹐院主?”司馬長雄關注的問。
  寒山重吁了口氣﹐道﹕
  “我自小靈州外的石橋沖殺進來﹐白龍門那位旋星筒便賜了
這幾粒小玩意給我﹐我沒傷著﹐比雷卻苦了。”司馬長雄在叱雷
頭上撫了一下﹐恨恨的道﹕
  “這老小子不能恕過﹗”寒山重淡淡一笑﹐道﹕“是的﹐已
經不恕了﹐寒山重斧下已討回代價﹗”他頓了一頓﹐又道﹕
  “叱雷受創不重﹐但是﹐最好不要使它勞動﹐長雄﹐派專人
照料他﹐喂以上好草料。”司馬長雄恭聲答應﹐眾人已快步行上
九曲橋﹐橋的那一端﹐亦約有五十余名浩穆壯士肅立相待﹐神釣
曹耐吏迎上前來﹐沉聲道﹕
  “稟院主﹐白龍門殘余已經掃蕩干淨﹐方才奉遲左衛令尋到
一輛篷車﹐秦鼎等三人及薩牧非、包川已送到車上。”寒山重滿
意的領首﹐道﹕
  “我方傷亡如何?”曹耐吏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傷亡約有六十余人﹐二十多名傷者已經包扎妥當﹐戰死弟
兄﹐已依照浩穆‘靠山歸山﹐近水還水”的傳規﹐就近在西澱湖
內送回去了。”靜默了一下﹐寒山重搖搖頭﹐道﹕
  “傳令所屬﹐准備啟行。”曹耐吏躬身道﹕
  “可是回到來時之處?”寒山重呢了一聲之後﹐向前行去﹐
近百名浩穆大漢魚貫跟隨於後﹐松枝火把排成一條蜿蜒的火龍﹐
靜靜的沿著那座青石橋離開﹐來的時候﹐有如隼鷹淬閃﹐狠毒而
猛辣﹐去的時候﹐像是幽魂幢幢﹐安寧而縹緲﹐經過僅是片刻﹐
但是﹐小靈州上卻已成為血海屠場﹐多少生命﹐在這片刻之間﹐
已經化為煙滅灰飛。
  天剛亮。
  百多名浩穆大漢已在一片擂鼓似的馬蹄聲中回到了這里﹐這
隔著張登城有二十里地的小小村子。
  拂曉的曙光﹐映著他們揚起的黑巾﹐揚起的虎皮披風﹐映著
他們每一張帶有疲憊的面孔﹐也映著他們背在肩頭的兵刃﹐大多
數的人身上染著血污﹐這血污是敵人的﹐或者﹐也有自己的。
  到達那幢農家的竹籬外﹐約有二百名隱伏在各個角落的黑衣
彪形大漢散落的閃了出來﹐齊齊躬身迎接一馬當先的寒山重。
  “一切安好麼?”寒山重勒住馬韁﹐輕輕的問。
  最前面的一名大漢恭謹的道﹕
  “回票院主﹐一切平靜。”用黑巾抹去臉上的灰沙﹐寒山重
長吁了口氣﹐回首向身後的司馬長雄道﹕
  “長雄﹐叫弟兄們下馬休息﹐不要隨意走動。”司馬長雄尚
未及回答﹐寒山重已倏而彈起﹐在空中一個轉折﹐有如流星曳空
﹐那麼淌溜溜的射進了虛掩的門內﹐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守在門
側﹐兩把雪亮的樸刀才舉﹐二人已低叫一聲﹐慌忙躬身遲到一旁

  寒山重微微一笑﹐溫和的道﹕
  “長夜已過﹐你二人可以退去了。”兩名浩穆大漢齊聲稱是
。緩緩彎著腰退出門外﹐寒山重有點迫不及待的走到里面﹐才要
伸手推門.門兒已“呀”的啟開﹐一張明麗而嫵媚的面龐﹐似一
朵迎著朝陽的花朵﹐那麼清新而甜美的對他微笑。
  寒山重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臂剛剛張開﹐又輕輕的垂下﹐朝
著眼前的人兒做了個苦笑。
  “為什麼不擁著我?”夢憶柔低聲說。
  寒山重摸摸下頷的胡根﹐才只─夜﹐就都鑽出表皮來了﹐硬
得有點刺手﹐而且﹐身上的血污也臟得可以。
  “你實在艷光照人﹐柔。使我有點不敢逼視了﹐你看﹐我身
上多臟……”寒山重依在門框之旁﹐視線貪婪的緊盯著夢憶柔身
上。
  夢憶柔輕雅的笑笑﹐像一只小鳥般依懼到寒山重懷里﹐雙手
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俏臉兒不停的擦著寒山重的下額。
  哧哧笑了﹐寒山重用左臂樓著夢憶柔的肩頭﹐疲乏的行向室
內﹐腳後一帶﹐已將門兒關上。
  挾著寒山重坐到床上﹐夢憶柔端來一張小凳子放在寒山重腳
下﹐讓寒山重的雙腳抬起擱在小凳上﹐一杯熱茶遞到寒山重手里
後﹐她蹲在‘旁﹐捏起兩粉團似的小拳頭輕巧有致的在寒山重腿
上捶了起來。
  “昭─”寒山重閉起眼睛﹐長長的吁了口氣﹐舒適的啜了一
口熱茶﹐這韻味﹐足極了﹐也甜極了。
  夢億柔俏細的一笑﹐道﹕
  “山重﹐昨夜我好擔心啊﹐雖然明知道你不會有事寒山重睜
開眼睛﹐沉緩的道﹕
  “夜來你睡得可好?我見你還想你﹐從離開你到現在﹐雖只
一夜﹐在我來說﹐宛如過廠很長久的時光了……”夢憶柔婿然一
笑﹐道﹕
  “很累?”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心里很累﹐小柔﹐今夜﹐我實在不願意讓這些事情耽擱了
我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有人說﹐甜蜜得到了最後要幻滅之前﹐
才會覺得過去的那─大段過得太糟塌了.我不要如此﹐我要把握
住現在.把握住眼前……”夢憶柔驚栗的望著寒山重﹐鮮紅的小
嘴半張著﹐良久.
  她才幽幽的道﹕
  “為什麼說這些不吉祥的話﹖山重。我們說過我們永遠不分
離﹐山重﹐我們互相互答應過。你為什麼又這樣說?”寒山重深
深的凝注她﹐緩緩地道﹕
  “別多心﹐小柔﹐我只是指和你在一起時﹐日子像是過得特
別快﹐你知道﹐人的一生。往往就容易在幸福的日子里不知不覺
的過去﹐待到感覺可貴﹐臨大限之期也就近了﹐小柔﹐生命是有
極限的﹐沒有人能與大自然的生息相輪轉抗衡……”夢憶柔慢慢
站起﹐依到寒山重身邊﹐將唇兒湊到寒山重的耳旁。
  “那麼﹐山重﹐便是我們老了﹐死了﹐我們也要葬在一起﹐
埋在一起﹐讓我們的骨骸被風化了﹐被早嚙了﹐但灰燼也要揉在
一起﹐滲在一起﹐沒有人能分開我們﹐我的身體長有你﹐你的身
體長有我……”寒山重伸臂摟過夢億柔﹐感動的道﹕
  “在我們生時﹐沒有人﹐沒有任何力量能奪走你﹐當我們去
了﹐小柔﹐就像你說的﹐化為灰泥也要相滲相揉﹐我們在空中飄
﹐在風里滾﹐在雲里浮﹐在水里流﹐你要跟著我﹐我攜著你﹐你
永是我的小柔﹐而我……”夢憶柔平躺在寒山重懷里﹐喃喃的道

  “而你﹐你永遠是我的山重……”寒山重輕悄悄的在夢億柔
頸項上吻了一下﹕
  “昨夜﹐我已在情勢許可下﹐盡量給白龍門的人生路走“謝
謝你﹐山重﹐我多高興你會聽我的話……”“昭……”寒山重想
了一下﹐又道﹕
  “記得我以前向你提過的秦潔?”夢憶柔微微一怔﹐隨即笑
著道﹕
  “記得﹐不會殺她吧﹐山重?”“沒有殺她﹐但是將他俘擄
來了﹐還有她的父親及白龍門十大高手的第三位﹐今後﹐他們將
在浩穆院里渡過一生“那……他們住在哪里?”“是個好地方。
”寒山重撇撇嘴唇﹐接了下去﹕
  “困龍洞。”夢憶柔眨眨眼﹐搖頭道﹕
  “不要﹐山重﹐我聽說那是個可怕的地方﹐進去的人﹐若是
你不下令釋放﹐便永遠也沒有機會出來了……”寒山重沉默了一
會﹐沒有表情的道﹕
  “秦潔﹐她還是……還是那麼瘋狂﹐真叫我不舒服夢憶柔迷
惑的微微仰起身子﹐有些緊張的道﹕“瘋狂什麼?瘋狂的愛你﹗
”閒閉眼睛﹐寒山重緩緩地將他在望波精舍里發現的一些事物及
那座鴛鴦家的事﹐毫不隱瞞的向夢憶柔述說了一遍﹐良久﹐夢億
柔沒有出聲﹐她將面孔俯在寒山重懷里﹐柔滑的背部輕輕波動著

  講完了﹐寒山重低沉的道﹕
  “我自生以來﹐還沒有遇見過思想如此可怕的女孩子他忽然
停住不說了﹐因為﹐他已覺得胸前的衣襟涼冰冰的浸濕了一大片!
“小柔﹐小柔﹐你怎麼1﹐?”寒山重急惶的低下頭問。
  夢憶柔的雙肩聳動著﹐沒有回答﹐寒山重輕輕將她扳了過來
﹐淚痕已經沾滿了這位美麗姑娘的面頰。似一朵帶露的茉莉﹐憐
人極了。
  寒山重心痛的摟緊了她﹐啞著嗓子道﹕
  “小柔﹐為什麼你忽然傷心起來?小柔﹐是我剛才說錯了什
麼話?是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小柔﹐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夢億柔抽噎了一下﹐搖著頭﹐斷續的道﹕
  “不……山重……你沒有說錯什麼﹐也沒有做錯什麼……我
只是想……我只是想……她實在可憐……”寒山重眸子里有一片
怪異的光輝﹐他看著夢憶柔﹐沉痛的道﹕
  “你哭泣﹐只為了她可憐?”夢憶柔又淚水輕淌﹐垂著頭﹕
  “我……我還伯……還伯……”寒山重平靜的道﹕“還怕我
受不了她這強烈情感的束縛﹐再回到她的身邊去﹐是麼?”緊緊
將面孔俯在寒山重懷里﹐夢憶柔雙肩聳動著﹐語聲細如游絲﹕
  “別生我的氣……山重……別生我氣……我只是一個平凡的
女孩子……”輕輕吻著夢憶柔那一頭瀑布似的長發﹐寒山重悠悠
的道﹕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小柔﹐你要知道。真正的情感是
要經得起考驗的﹐而這考驗。包括丁人活著所可能發生的─切波
折﹐包括廠時間﹐包括了雙方本質上的任何優勢。小柔﹐你要永
遠記得﹐寒山重今生今世﹐只愛你─個人。”夢憶柔抬起臉來﹐
那張俏臉兒﹐惑憐照人﹐她抽噎了一下﹐低怯的道﹕
  “只是今生今世?”寒山重猛烈的抱緊了她﹐嘴唇似雨點般
落在她的臉上語句誠摯﹕
  “今生﹐來世﹐千百輩子。小柔﹐我們生生世世為夫妻─個
長長的﹐甜甜的吻﹐由夢億柔在淚水里印上了寒山重的唇﹐那麼
長﹐那麼甜﹐那麼醇厚﹐那麼濃烈﹐彼此間的心貼得更緊﹐呼息
相隔﹐假如能並為一體﹐他們會早已如此做了。
  有些透不過氣來。寒山重稍稍推開了夢憶柔.望著那張配紅
如醉的臉蛋兒﹐寒山重哧哧笑了。
  “小柔﹐看不出你還真是一個小醋壇兒﹐不過﹐我喜歡你這
樣.因為這正是証明你愛我愛得如何深切……”夢憶柔面龐上淚
痕未干﹐她羞澀的一扭身子﹐半側過臉去﹐寒山重卻在她一扭身
軀的時候皺了皺眉﹐牙齒咬了嘴唇一下。
  心肝是水晶做的﹐夢憶柔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她惶急
的掀開寒山重的虎皮披風﹐在寒山重的肩頭﹐有一灘己成紫烏色
的血跡﹐已透過層層的繃布﹐印在虎皮披風的金黃色紋理上﹗
  “你又重傷了﹐山重?”夢憶柔心痛的呼叫著。
  “小傷。”寒山重展眉一笑。
  “仍然比不上蟠龍山下那一次來得厲害﹐小柔﹐在彼此以生
命為賭注的格斗里﹐沒有人會存有慈悲﹐你要殺人﹐別人也正想
殺你呢。”夢憶柔打了個寒噤﹐喃喃的道﹕
  “你說得多可怕﹐山重﹐我好像覺得有些血淋淋的輕輕拍了
一下手掌﹐寒山重笑道﹕
  “對了﹐小柔﹐在江湖上混﹐就正要適應這種味道。”一骨
碌坐了起來﹐夢億柔親自為寒山重端了一盆熱水﹐又在一個革囊
中取出一些潔淨的繃布及金創藥等物﹐溫存的為寒山重換起藥來

  瞇著眼﹐寒山重“呢”了幾聲﹕
  “奇怪﹐小柔﹐你給我換藥﹐怎麼比我自己匆匆包扎時舒服
多了?一點也不覺得痛﹐只感到有點……有點……”“有點什麼?
”夢憶柔正在小心翼翼的用熱水替寒山重洗擦傷口。
  寒山重舔舔嘴唇﹐笑道﹕
  “有點甜。”小巧的鼻子皺了一下﹐夢憶柔輕輕為寒山重敷
上金創藥﹐哼了一聲﹕
  “只要在三十年後你還有這種感覺就好了。”包扎妥當了﹐
夢憶柔淨了手﹐端茶給寒山重吸了一口﹐門外﹐司馬長雄的聲音
已低沉的響起﹕
  “稟院主﹐白龍門泰潔要求遏見院主一面。”寒山重撇撇嘴
唇﹐道﹕
  “她有什麼事?”門外的司馬長雄似是猶豫了一下﹐夢憶柔
一雙美麗的眼睛眨呀眨的﹐斜著頭望著寒山重﹐寒山重忽然哧哧
笑了﹐道﹕
  “長雄﹐你先去﹐待我問過一個人再說。”司馬長雄在外面
恭應一聲退去﹐夢憶柔輕輕在寒山重腿上擰了一記﹕
  “你去就去嘛﹐何必故意挖苦人家?哼﹐浩穆一鼎已經決定
要做的事﹐又有誰攔阻得了呀﹖”寒山重翻身站起﹐在夢憶柔頰
上一吻﹐笑道﹕
  “好丫頭﹐待寒山重日後好好蘑菇於你。”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18
五、生死兩難不效鴛鴦

在最盡頭的一問土屋之內﹐這間土屋陰暗而牢固﹐想是這家
屋主人原來堆放雜物之處﹐前後有兩進。
  六名浩穆壯士把守四周﹐戒備得十分嚴密﹐此刻﹐司馬長雄
正陪著寒山重到來﹐現在﹐太陽尚未爬到中天哩。
  一名浩穆大漢啟了門﹐躬身退到一旁﹐寒山重雍容的踏進屋
去﹐一陣腐霉之味﹐在他進屋的同時已撲鼻襲來。
  土屋正中的屋梁上﹐垂掛著一盞暈沉沉的桐油燈﹐外面雖是
大白天﹐在里面卻晦暗得緊。幾堆稻草平散的倒置地下﹐秦潔正
孤伶伶的坐在一堆稻草上﹐只這一夜之間﹐她的容顏已顯得憔悴
了許多。
  寒山重微一頷首﹐司馬長雄已靜靜的退出﹐暈沉里﹐秦潔的
一雙眸子毫不眨瞬的盯注著寒山重﹐那目光﹐令人不能逼視。
  極為平靜的﹐秦潔苦笑了─下﹕
  “如今﹐寒山重﹐我們的立場已完全不同了﹐想不到與你相
愛一場.卻換來了今大這種待遇。”寒山重挺立著.深沉的道﹕
  “至少.這里比困龍洞的水中來還好得多。”秦潔咬咬下唇
﹐輕輕的道﹕
  “山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別這麼叫我﹐秦潔﹐這韻調﹐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怔
了怔﹐秦潔幽幽的道﹕
  “人家都說你狠﹐在以前﹐我一直體會不到﹐現在我才深深
的覺得﹐山重﹐你是真的狠。”寒山重吁了口氣﹐雙臂環抱著﹕
  “我並不狠﹐因為﹐至少我還比不上你狠﹐秦潔﹐假如要我
用以前你對付我的那些手段來對付你﹐在我還做不出﹐而你﹐秦
潔。你卻做得很順貼﹐順貼得完美極了﹐所以﹐方才你的那句話
原應該換上你的名字由我來說才對。”沉默了一會﹐秦潔道﹕
  “山重﹐你真的忍心叫我父女永生不能再見天日?”寒山重
抿抿嘴唇﹐道﹕
  “不﹐只是二十年。”.
  秦潔忽然古怪的笑了﹐她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道﹕
  “二──十──年──”寒山重沉著臉﹐語聲如冰﹕
  “是的﹐二十年﹐我們都知道﹐人的一生﹐沒有幾個二十年
﹐快樂的日子永遠過得容易。而痛苦的時光則長遠得遲緩﹐秦潔
。你應該想─想。為什麼你會換來這二十年的痛苦生活。”秦治
悲哀的搖頭﹐道﹕
  “山重﹐我並不怕那水牢里的黑暗日子﹐我只是要你明白一
件事﹐你要明白﹐為什麼我要你死﹐山重﹐因為我不能在我活著
的時候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把你搶去﹐我實在忍受不了失去你的痛
楚……”寒山重眸子里的光芒黯了一點﹐他迅速叱道﹕
  “不要說了!”秦潔一仰頭﹐倔強而又憐人的道﹕
  “我要說﹐我一定要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感﹐要你赤裸裸的知
道。寒山重﹐你是聰明人﹐在我有生至今﹐沒有遇上比你更有才
華的青年﹐同樣的﹐也沒有遇上比你更為狠毒薄情的負心人﹐寒
山重﹐如若你不愛我﹐為何在那個時候來逗引我?為何又在多少
個花月良宵伴著我﹖為何又說一些只有相悅間的男女才能說的話?
寒山重﹐我要你說﹐你如果說不出來﹐你就是薄幸﹐就是負心﹐
就是詐騙感情﹗”咬著嘴唇﹐寒山重平靜的注視著她﹐半晌﹐寒
山重低沉的道﹕
  “秦潔﹐你大約明白﹐在我與你之前﹐我亦曾有過很多女孩
子在一起。”秦潔冷冷的點頭﹐寒山重又道﹕
  “那麼﹐我曾否說過永遠愛你﹐永遠和你在一起﹐決定娶你
的這些話?”蒼白的臉兒抽搐了一下﹐秦潔淒然搖頭﹐寒山重舔
舔嘴唇﹐道﹕
  “當男女在一起﹐發生情感﹐一些尋常的言談與動作﹐只是
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並不一定含有意義在內﹐而因雙方認識的深
度及本質的迥異﹐所感受的濃淡也不同﹐秦潔﹐我老實說﹐我非
常喜歡你﹐但是﹐卻不能愛你﹐因為你的性格與我太不適宜﹐你
是一個好伴侶﹐但不會是一個好妻子﹐秦潔﹐你要知道﹐伴侶可
以聚散﹐而妻子卻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秦潔緩緩垂下頭去﹐
苦澀的道﹕
  “你……你沒有試﹐為何斷定我不能為你妻?不能和你過一
輩子?”寒山重輕喟了一聲﹐道﹕
  “這可以從平時的言炎行事中看得清楚﹐人的一生﹐若要件
件事都試一遭﹐那什麼事也會遲了。”秦潔輕輕用手絹兒拭印眼
角﹐哽嚥道﹕
  “山重……我求你一件事……”寒山重道﹕
  “請說。”努力平靜了一下﹐秦潔幽幽的道﹕
  “山重﹐今生我只求你這一件事﹐以後﹐我決不再煩你﹐永
不再纏你了……”閉閉眼睛﹐寒山重低低的道﹕
  “你說。”秦潔的語聲冷得像雪﹐平得似水﹕
  “山重﹐請你用你的‘金蛛指環’套在我的手上﹐待我去後
﹐求你留下我的一雙眼睛於你那裝著不朽藥水的銀晶盒里﹐讓我
永遠看著你﹐山重﹐我雖不能與你結為夫妻﹐但我知道你那金蛛
指環從來沒有給任何人戴過﹐山重﹐求求你先給我戴﹐就算是你
送給我的來生飾物吧……”說著﹐秦潔的淚水已流滿了腮.但她
卻強制著自己不哭出聲﹐那模樣﹐比嚎淘大哭猶更要令人心酸。
  “金蛛指環”﹐是一枚白金鑲著紅寶石的珍貴戒指﹐那顆碩
大的紅寶石上﹐有一付天生的紋圖﹐這付紋圖在紅寶石的里面﹐
都是純金造的﹐像一只蜘蛛﹐那紋圖的圈緣是如此巧妙﹐組成是
如此細致﹐像是一個雕刻名匠的嘔血之作﹐其實﹐這圖形卻是天
然就存在那枚紅寶石之中的﹐這枚指環﹐寒山重已珍藏了十五年
之久﹐但是﹐這卻是一枚殘酷的殺人利器﹐與他華貴外表所顯露
的意義是完全相反的!這枚金蛛指環的白金部分一點針尖大小的
突出點﹐這小小的突出點並不尖銳﹐更不鋒利。而又小得看不出
﹐當套在人們的指上﹐不會令人想到有任何異樣﹐但是﹐這小小
的一點卻較其他指環各部分更接近皮膚﹐磨擦皮膚﹐於是﹐最多
兩三天﹐被這小點稍微磨破了一點表皮(這磨破的一絲兒表皮﹐
又是不讓人覺得絲毫不適的)﹐那麼﹐蘊藏在這小點之內的天下
劇毒“朱舌”便會滲入那破裂的皮膚之內﹐於是﹐當十二個時辰
後﹐戴著指環的朋友便會感到奇渴﹐當他飲入第二口水之前﹐朱
舌之毒溶於第一口水中陡然擴張十倍﹐這位朋友也就永遠不會再
有飲第二口水的需要了。
  這一個指環小小的機關﹐是人工制造的﹐不算稀奇﹐最為怪
異恐怖的還是那枚鑲在指環上的紅寶石﹐嵌在紅寶石內的那個金
蛛圖紋﹐本來就是含有奇毒的一種礦物變化後的結果﹐這種怪異
變化後形成的金色圖案﹐在寶石中是異常珍罕而難得的﹐雕鑿寶
石的老工匠們稱它為“鬼顯形”﹐它本身即已帶有無比之毒﹐戴
在人的手上﹐不會有任何征候與跡象﹐在到了第七天里﹐戴著它
的人就會突然在夜晚一睡不醒像一朵冬天的花朵那麼凋謝得毫無
生機了。
  秦潔知道寒山重有這枚指環的﹐而且﹐秦潔也明白它的可怕
﹐但是﹐當一個人對生命已經不再留戀的時候﹐那麼﹐“可怕”
這兩個字眼又算得什麼呢?現在──
  寒山重像一尊石像般凝注著秦潔﹐目光里的神色古怪而又深
沉﹐如一口千年古井﹐沒有人知道那里含蘊著什麼意思……
  緩緩地﹐寒山重開口道﹕
  “秦潔﹐二十年後﹐我還你自由。”秦潔悲涼的一笑﹐道﹕
  “二十年後﹐山重﹐你還我一個什麼樣的自由?衰老、孱弱
、憔悴、迷茫的自由?還我一個華發蒼蒼﹐滿懷破碎的自由?”寒
山重臉孔的肌肉緊了一下﹐他生澀的道﹕
  “活著﹐比死了好。”秦潔搖搖頭一一那搖頭的動作﹐實在
令人心痛﹐她低細的道﹕
  “山重﹐求你﹐求你給我一個眾遠的安寧﹐我實在已受不了
這些打擊﹐這些悲苦﹐這些空虛了啊……”寒山重忽然暴躁的一
揮手﹐怒道﹕
  “秦潔﹐你為什麼非要找我不可?天下之大﹐比我好的男人
多得很﹐為什麼你就如此丟不開﹐舍不下?”溫柔極了﹐秦潔抬
起頭來﹐淚痕滿面的望著寒山重﹐嘴角痙攣著﹐卻沒有說一個字
﹐那目光﹐像萬縷絲、干縷情﹐纏繞得緊。
  寒山重不由自主的一哆嗦﹐他憤怒的轉回身去﹐又驀地轉了
回來﹗
  “秦潔﹐你不要逼我﹐寒山重不是仁心慈腸的人﹐我只是不
忍要你死去﹐但卻決不姑息你﹐寒山重不會忘記所受的痛苦﹐寒
山重不會忘記在鬼門關上掙扎時的誓言﹐秦潔﹐你狠、你毒、你
自私、你”秦潔含著淚微笑﹐怯怯的接上﹕
  “我更愛你。”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寒山重嘴巴袁張了
半天﹐廢然長嘆……
  他怔怔的望著秦潔﹐良久﹐喃喃的道﹕
  “秦潔﹐這樣對我﹐你叫它是愛?”秦潔肯定的點首﹐寒山
重吁了口氣﹕
  “太可怕了﹐秦潔﹐太可怕了……”低柔的﹐秦潔在語聲里
像是剖開了她自己的心﹐那麼血淋淋的﹐赤條條的﹐沒有一絲兒
保留﹔“山重﹐那並不可怕﹐那很甜美﹐真的很甜美﹐我一直幻
想我們將來的時光﹐迷醉於那或者永遠不能實現的日子﹐雖然一
切都是空虛﹐卻空虛得如此安適﹐如此馥麗﹐使我再也不願回到
眼前﹐眼前﹐除了冷﹐除了澀﹐除了悲哀﹐除了淚水﹐還會有什
麼呢?何嘗還會有一絲絲兒什麼呢?”寒山重緩緩的退後了兩步﹐
腦子里盡力想著夢憶柔﹐盡力想著自己的誓言﹐盡力回憶著以前
所受的苦楚﹐可是﹐秦潔的語聲﹐如一根飄浮在空中的游絲﹐淡
淡的﹐卻又幽幽的繼續傳進耳中﹕
  “在夢里﹐我喊著你的名字﹐哭著醒來﹐在寂寞里﹐仿佛時
常聽見你的呼吸﹐仔細追尋﹐卻又茫然無蹤﹐我不相信你會死﹐
雖然﹐我希望你死﹐希望你的遣骸能被尋到﹐我會陪著你同葬一
穴﹐同臥一棺……”冷厲的叱了一聲﹐寒山重拾手就是一個大耳
光揮到秦潔臉上﹐清脆的一響﹐使她整個人都仰跌在稻草堆上一
屋外的木門輕響了幾下﹐司馬長雄的聲音小心的傳了進來﹕
  “票院長?有需要長雄之處?”寒山重抹去額上的冷汗﹐強自
鎮定﹕
  “不。”外面聲音沉寂了﹐極為艱辛的﹐秦潔緩緩站了起來
﹐她的左頰﹐清晰的浮突著五條鮮紅的指印﹐她坐好了身子﹐怔
怔的﹐一動不動的望著寒山重﹐目光柔和而安定。似是自古以來
﹐她已是如此凝望著寒山重了。
  找不著一絲兒怨恨﹐找不著一丁點兒憤怒﹐那片目光是這麼
柔﹐這麼柔﹐柔得似水﹐柔得像帶著血啊。
  方才抱打秦潔的右手﹐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寒山重下意識
的用力在衣衫上擦拭著﹐牙齒痛苦的咬進下唇之內。
  良久……時間已經在這里停頓了。
  寒山重嚥了一口唾沫﹐低澀的道﹕
  “我……我並不想這樣對你……”秦潔用手輕輕拭去口角的
血漬﹐聲音喑啞﹐卻怯嫩得可憐﹕
  “沒有……沒有什麼﹐要說打我﹐你早就該打了﹐我對你好
狠﹐我希望你打我、甚至於殺死我﹐這樣﹐至少表示你對我還有
根﹐不是像待一截木頭那樣待我……不是像經過一場夢似的將我
倆的以往忘得煙消雲淡……”寒山重急切的道﹕
  “不﹐不要再說下去……”說完了這句話﹐他自己也不覺得
打了個寒噤﹐因為﹐他聽得出自己語聲里含有顫抖與哽嚥﹐這聲
音﹐對他來說。又是何其陌生﹗
  秦潔癡癡的瞧著他。不功不移﹐第一次.寒山重第一次感到
她的目光竟是如此歷害。那淒側。那幽怨。令人斷腸!忽然悠悠
的。輕輕的﹐門兒開廠﹐一個窈窕而又婀娜的身兒﹐似一股淡淡
的輕霧一樣飄人﹐寒山重迅速的回首望去﹐映人他眼簾的﹐是一
張美麗中帶著蒼白的面龐──夢憶柔﹗
  全身震了一下﹐寒山重急忙迎向前去﹐有些失措的道﹕
  “小柔﹐你……你不該來這里……”夢憶柔一言不發﹐美媚
的眸子凝注著坐在草堆上的秦潔﹐秦潔也怔怔的望著她﹐說不出
那四只眼睛里含蘊著什麼意義﹐但是﹐顯然的﹐此時此景﹐並不
是她們站在如許地位而應該相見的地方。
  終於﹐秦潔哆咳了一下﹐喃喃的道﹕
  “你……你真美……”夢憶柔微微笑了﹐那笑﹐實在今人沉
醉﹐像冬天的陽光﹐有著溫暖﹐以及沁人心脾的舒適﹐她側過臉
兒﹐悄聲問﹕
  “山重﹐這位﹐就是秦姑娘?”寒山重嘴角抽搐了一下﹐勉
強點點頭。
  夢憶柔望著寒山重﹐有些怪異的笑了一下。輕輕的道﹕
  “山重﹐我想﹐秦姑娘是個女孩子。不適呆在這種地方﹐是
不?”寒山重抿抿嘴唇﹐苦澀的一笑道﹕
  “憶柔﹐這個問題讓我來處理﹐好麼?”夢憶柔甜甜的理理
頭發﹐婿然笑道﹕
  “不﹐應該交給我。”哧哧的笑了﹐寒山重沉下臉來﹕
  “小柔﹐秦潔是我的仇人﹐她曾多次謀害於我﹐小柔﹐寒山
重身為浩穆一鼎﹐你不可忘記。”夢憶柔怔怔的望著寒山重﹐緩
緩的道﹕
  “但是﹐山重﹐我將是你的妻子﹐而秦姑娘依舊是愛著你﹐
你──”迅速的﹐寒山重打斷了夢憶柔的話﹕
  “小柔﹐請不要再說下去﹐這件事我來做主。”他迅速探手
懷中﹐取出一個銀絲錦囊﹐啟開錦囊﹐一枚閃幻著朱紅色彩的白
金指環已拈在寒山重手上﹐那枚指環華貴而奪目﹐但是﹐卻蘊藏
著死亡。
  秦潔默默的望著寒山重﹐淒然道﹕
  “山重﹐你早已應該這樣做了……我……我想……我請你親
自為我戴上……”寒山重一咬牙﹐大步上前﹐粗野的抓過秦潔的
右手﹐將那枚可怕的指環用力向寒山重的食指上套去一──
  “你真要這樣做﹐山重?”夢憶柔冷冷的旁邊插上一句﹐語
聲里帶著哽嚥。
  指環已套在秦潔的指尖上﹐秦潔仰著頭﹐目眶含淚﹐失去血
色的小嘴微微張著﹐鼻翅兒輕輕翕動﹐寒山重抓著她的手腕﹐站
在那里有如木塑。
  夢憶柔緩緩上前一步﹐靜靜的道﹕
  “山重﹐恕一個人比恨一個人更會得到內心的快樂!”寒山
重摹地回頭﹐面孔上的肌肉緊緊繃著﹐如罩寒霜﹐他深沉的看了
夢憶柔一眼﹐終於﹐長長的嘆了口氣﹕
  “小柔﹐你不應該來看秦潔的。”說完話﹐寒山重掉頭而去
﹐夢憶柔微微嘆息﹐跟在寒山重身後出來。
  門外﹐司馬長雄肅身靜立﹐寒山重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回自
己住的堂屋中。
  夢憶柔怯生生的挨到寒山重身邊﹐用手去按寒山重背負的手
──
  轉回身來﹐寒山重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注視著她﹐那眸子里
的神色﹐實在冷酷得伯人﹗
  夢憶柔心腔兒大大的一跳﹐有些畏懼的收了自己的手﹐委屈
的咬著下唇兒﹐眼圈立刻紅了起來。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伸出手去﹐又將情人那雙柔荑扯了過
來﹐低沉的道﹕
  “小柔﹐你難過了?”夢憶柔終於淚珠盈盈的抽搐起來﹐斷
續的道﹕
  “你……你好狠……一點話也不肯……聽人家說……”寒山
重平靜的道﹕
  “聽人家說要恕她﹐是麼?”夢憶柔睜著含淚的眼睛凝視寒
山重﹐寒山重深沉的道﹕
  “去饒恕一個曾經三番四次欲謀我的命的兇手?”夢憶柔緩
緩垂下目光﹐幽幽的道﹕
  “但是……但是她的出發點是愛……她不願你被別人搶去…
…”寒山重冷冷的道﹕
  “愛是這種愛法?我若喜悅於她﹐天下不會有任何女人能侵
入我心﹐我若不悅於她﹐她便是自絕我前亦毫無作用﹗”驀然一
咬牙﹐夢憶柔鼓起膽子道﹕
  “山重﹐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是不是愛她?”昭﹐寒山重差
‘點笑廠出來﹐他想﹐弄了這麼久。大約只有這句話才是夢憶柔
真正想問的話。
  他用力搖搖頭﹐堅決得似泰山矗立不移﹐夢億柔又緊張的道

  “你一點都不愛她?”寒山重再次搖頭﹐道﹕
  “不﹐雖然也曾喜歡﹐卻不是愛。否則……”“否則什麼?
”夢憶柔已不覺依到寒山重懷中﹐一顆心兒提到了口腔。
  “否則﹕”寒山重笑笑﹕
  “就輪不到你了。”夢憶柔長長的吁了口氣。平和得多的道

  “既不愛她﹐又何必恨她?山重﹐放她去﹐好不?”寒山重雙
目一冷。又瞬而溫和。道﹕
  “小柔﹐你聽我說。我是一院之主﹐浩穆之鼎﹐假如我這樣
輕易放掉一個曾欲數次謀害於我的人﹐那麼﹐別人會說我太善欺
了﹐小柔﹐浩穆院有浩穆院的規律﹐他們必須知道﹐想殺人的人
會得到什麼樣的報償……”夢憶柔深深的看著寒山重﹐靜靜的道

  “所有的聲譽、規律、威名﹐山重﹐都是以你為中心﹐對不?
”寒山重微做─愕﹐點頭道﹕
  “當然。”“那麼﹐”夢憶柔嚴肅的道﹕
  “歸根結底﹐你是我的丈夫﹐難道說﹐丈夫不該聽聽妻子的
話嗎?”寒山重舔舔嘴唇﹐尚未回答。夢憶柔已緊跟著道﹕
  “山重﹐你也替我想想﹐我們將來如果住在浩穆院﹐我們是
夫妻﹐但是﹐卻有一個愛你極點人也在那里﹐我不知你心里如何
想法﹐我卻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寒山重低低的道﹕
  “不是住在‘起﹐她會住在困龍洞﹐她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來償還她的狠毒與罪過!”夢憶柔搖搖頭﹐道﹕
  “都在一個屋檐之下﹐山重。隔得這麼近﹐我老實說.
  我更不願一個曾經那麼深愛過你的人在我們看得見、聽得見
的地方受苦受難。”寒山重有些遲疑了。他喃喃的道﹕
  “你……”“我並不怕她會在你心中稍微挽回你對她的情感
﹐因為﹐我知道她挽不回﹐我知道你所有的愛全已給了我。但是
﹐山重﹐人心不是鐵鑄﹐她曾深愛你﹐看在這一點上.你就恕了
她應受的苦吧﹐山重﹐我求你……”寒山重沉思良久﹐悠悠嘆息

  “小柔﹐今後你的心不可太慈﹐否則。你會使我很多事不能
放手去做了。”夢憶柔驚喜的望著她這生平第一個摯愛的人﹐歡
愉的道﹕
  “你答應我了?山重﹐你答應我了?”無奈的攤開手﹐寒山重
苦笑道﹕
  “怎敢不允﹐又怎能不允﹐我實在怕你的淚水……”夢憶柔
高興得像一只小雲雀一樣撲在寒山重懷里﹐顧不得在光在化日之
下、深深的給了寒山重一個甜吻﹐悄悄道﹕
  “假如你能收手﹐會有很多人能活下去﹐為了這些生命﹐山
重﹐我寧願多哭幾次﹐記著……”寒山重撇撇嘴角﹐接上道﹕
  “當然我還記著﹕極剛必折﹗”又在寒山重的頰上親了一下
﹐夢憶柔清脆的叫﹕
  “司馬右衛﹐司馬右衛……”司馬長雄應聲出現門口﹐躬身
道﹕
  “長雄在﹐不知姑娘有何吩咐?”夢億柔急切的道﹕
  “右衛﹐麻煩你把秦潔秦姑娘放了﹐還有﹐白龍王秦鼎以及
姓郝的也一起放他們離開……”司馬長雄呆了一呆﹐道﹕
  “這……”口里應著﹐他的眼睛已迅速瞧向他的主人﹐目光
里包含了征詢。
  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就放了吧。”司馬長雄低低的道﹕
  “票院主﹐縱虎易﹐收虎難﹐我們毀了白龍門的基業﹐他們
若一旦脫離束縛﹐很可能成為禍患﹐請記住他們的仇恨與報復之
言﹗”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嘴角﹐道﹕
  “寒山重不會忘記﹐但是﹐他們若想報復﹐一定也會知道要
對人生了無留戀以後再來。”司馬長雄深深躬身﹐緩緩退去﹐寒
山重忽然又將他叫住﹐沉著臉道﹕
  “長雄﹐我不再見他們的面﹐記得告訴他們﹐若果他們心中
怨恨難消﹐那麼﹐大威門將永遠為等候報復者而開2”司馬長雄
連連應是﹐轉身出去﹐寒山重有些疲乏的捏捏手臂﹐夢憶柔已輕
輕上來為他推揉。低悄的道﹕
  “謝謝你﹐山重。”寒山重抿抿嘴﹐道﹕
  “罷了。”夢憶柔有些怯怯的湊上唇來﹐寒山重瞧她那樣子
不禁哧哧笑了﹐不待夢億柔藏向懷中﹐己一把摟住﹐如饑如渴的
狂吻起來。
  良久一─
  夢憶柔悄悄的道﹕
  “你累了﹐歇會兒吧?”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我們即將趕路。”“趕路?這麼急﹐要上哪兒?”夢億
柔一下子有點迷惑。
  寒山重豁然大笑﹐在她的面頰上重重的吻了一記﹕
  “我老婆的娘家──五台山﹗”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18
六、故園親情喜中還憂

這里﹐寒山重十分熟悉﹐他曾在此與夢憶柔分手﹐然後﹐又
幾乎在大飛山莊演出一幕悲劇﹐昭﹐那條不算太陡的山道﹐那周
遭的樹林﹐那不淡的雲﹐輕輕的風﹐只是﹐現在山道變得寬深了
一些﹐樹葉兒也黃萎了﹐雲和風﹐都帶著寒瑟的意味﹐不過﹐這
一次來﹐與上一次親送夢憶柔至此﹐心情卻大大的不一樣呢。
  望著眼前那隱約藏在雲霧中的﹐似是五指插天的高聳峰頂﹐
夢憶柔激動的淚光盈盈﹐她凝注著前面﹐語聲有些顫抖﹕
  “山重……我們回來了……”寒山重輕輕攬著她﹐深情的道

  “是的﹐我們回來了。”夢憶柔閉閉眼睛﹐使在眼眶中流轉
的淚水不致淌出來﹐她喃喃的道﹕
  “這些個日子﹐山重﹐我宛似與娘分別了十年……五台山﹐
多美啊﹐這是個令人留戀的地方……這些日子來﹐娘與舅父一定
惦念我惦念你了……”寒山重抿嘴一笑﹐低沉的道﹕“小柔﹐令
堂只有你一個寶貝女兒﹐這是一定的﹐你猜﹐她們現在正在做什
麼?”夢憶柔眸子里浮起了一片夢也似的光芒﹐這片光芒流幻著
異彩﹐美極了﹐艷極了﹐也安寧極了﹕
  “我想……想﹐娘現在大約是在午睡……不﹐一定是在繡那
朵牡丹﹐那朵白水綢子上的牡丹﹐啊﹐那是我出來之前的事﹐現
在一定已經繡好了﹐喂﹐可能娘正在推開那扇半月窗向山下凝望
﹐只要轉過前邊的一塊大白石﹐娘就可以從上面看見我們﹐啊!
山重﹐娘正在做什麼?”寒山重回頭望了跟在身後三丈之外的司
馬長雄一眼﹐哧哧笑道﹕
  “小柔﹐我有一個比猜更確當的辦法可以知道令堂此刻在做
什麼。”夢憶柔睜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迷惑的問﹕
  “什麼辦法?你﹐你會占卦?”寒山重一拍夢億柔騎的“追日
”馬﹐大笑道﹕
  “現在就到大飛山莊去拜見令堂。”潑刺刺的馬蹄聲﹐掩不
住夢憶柔甜美誘人的嬌嗔﹐寒山重策馬追上﹐邊回頭道﹕
  “長雄﹐前行開道。”司馬長雄單騎奔前﹐遙遙領先五丈之
外﹐夢憶柔與寒山重並轡而行﹐低悄的道﹕
  “山重﹐為什麼要右衛開道呢?這又不是別人的地方寒山重
舔舔嘴唇﹐道﹕
  “上次來﹐小柔﹐是暗里行事﹐有所圖謀﹐這次來﹐卻是光
天化日之下明著拜山﹐明著來就有明著來的規矩﹐尤其是浩穆院
的雄風不容忽視!”挺直的小鼻子輕輕皺了皺﹐夢憶柔軟軟的道

  “你呀﹐哼﹐就講究這一套。”寒山重正想笑﹐兩聲清越的
雲板之聲已自近旁的一堆嶙峋亂石中傳來﹐跟在這兩聲雲板聲之
後﹐已接連迅捷的響起九下同樣的聲音。
  夢憶柔聽到聲音﹐忙道﹕
  “山重﹐五台弟子攔駕問訊了。”寒山重淡淡的撇撇唇﹐前
行的司馬長雄已在馬身上左右一旋﹐旋動間﹐披在背後的虎皮披
風已到了手中﹐在頭上連舞三次﹐口氣冷厲的道﹕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此言一出﹐周遭隨即靜寂﹐五條
身著白色長衫的人影自怪石叢中長射而出﹐成為一字橫在路前﹐
當頭一個身材魁梧的三旬壯漢向司馬長雄抱拳為禮﹐恭謹的道﹕
  “五台俗家清字輩大弟子廣泰迎豪士大駕。”司馬長雄翻身
下馬﹐還禮道﹕
  “不敢﹐在下浩穆院右衛司馬長雄﹐浩穆一鼎已偕夢憶柔姑
娘齊返寶山。”高大漢子朝司馬長雄肩後一看﹐急忙用力一拍雙
手﹐惶恐的道﹕
  “浩穆院主駕到﹐本派弟了列隊歡迎。”隨著他的呼聲﹐自
山道的兩旁﹐擁出來七八十名白衣大漢﹐肅靜而利落的排列道路
兩側﹐齊齊躬身豎刀行禮。
  寒山重並不下馬﹐在鞍上做了個羅圈揖﹐沉聲道﹕
  “末先投貼﹐貿貿然來﹐禮數不周之處﹐尚請各位兄弟見諒
。”那叫廣泰的壯漢眼皮子也不敢撩一下﹐恭敬的道﹕
  “寒大當家太客謙了﹐久仰大當家英名蓋世﹐名震大江南北
﹐今日一見﹐果然英挺俊拔﹐超脫不群﹐能識大當家容額﹐廣泰
甚覺榮幸有加。”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廣兄謬譽了﹐寒山重承當不起。”夢憶柔在旁捂著小嘴一
晒﹐道﹕
  “廣師兄﹐你今兒個哪來這麼多酸溜溜的詞啊。”廣泰抬頭
望向夢憶柔﹐掩不住興奮的道﹕
  “夢姑娘﹐你可回來了﹐前些天來﹐可不知道將總執法及老
太太急成了什麼樣子﹐打半年前﹐已有好幾撥人下山尋你都未尋
到哩。”夢憶柔婿然一笑﹐道﹕
  “我很好﹐一直住在騎田嶺浩穆院。”廣泰“啊”了一聲﹐
正想說什麼﹐山路上﹐彎過一片小林子﹐三條人影已星飛九瀉的
奔躍而來﹐寒山重眼尖﹐只一眼看去﹐已笑笑道﹕
  “於執法到了。”語聲甫落﹐奔來的三人中﹐第一個果然正
是五台的大執法──八回劍於罕﹐緊隨於罕左右的﹐一個是位胖
敦敦﹐白嫩嫩的中年和尚﹐另一個則是留著三紹青須的四旬文士

  於罕一見寒山重﹐激動的高呼一聲﹕
  “寒少兄……”寒山重飄身下馬﹐長揖道﹕
  “五台一別﹐幾如隔世﹐於執法﹐你老可好?”於罕搶步上
前﹐緊緊握住寒山重的雙手﹐仔細端詳﹐語聲有些抖索的道﹕
  “自少兄離去﹐於某以為今生今世﹐無緣再與少兄相會人間
﹐天可憐見﹐少兄竟得以不死﹐少年英才﹐不致因而天折﹐正是
皇天有眼﹐庇大慈大仁者於冥冥之中……”寒山重忽然覺得眼眶
有些濕潤起來﹐他強忍住心中的感動﹐深沉的道﹕
  “寒山重不能再說什麼﹐於執法﹐山重自內腑里感謝你的關
懷與器重……”於罕咬著嘴唇﹐那麼真摯感恩的望著寒山重﹐眸
子里﹐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英雄情﹐俠士意。
  怯生生的﹐一個低細的語聲響在於罕身側﹕
  “舅……你老人家不理甥女了?”於罕猛的轉頭﹐老淚奪眶
而出﹐他一把摟住撲到懷中的甥女﹐哽嚥的道﹕
  “你可回來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夢憶柔緊緊
傻在舅父的懷里﹐嚶嚶低泣起來﹐風﹐拂著兩人的衣衫﹐蕭蕭的
﹐但卻有一份熱流激蕩在每個人的心間﹐這熱流﹐不是別的﹐是
親情﹐是真愛。
  悄悄的﹐胖和尚走到寒山重身前﹐極為莊重的合十一豐L﹕
  “老衲歸玄﹐吞掌五台派‘萬雄寺’﹐仰慕寒施主多年的威
儀﹐尚請施主不吝教誨。”寒山重正待客套幾句﹐那蓄有三紹青
須﹐看去飄逸洒脫的中年文土已朗朗笑道﹕
  “不才季子昂﹐守著本派的藏經樓﹐寒兄﹐不才有禮了。”
說罷﹐這位季子昂長揖為禮﹐寒山重一面還禮﹐心里卻想﹕
  “好家伙﹐五台派的名手﹐大羅和尚龍虎僧、八回劍、彌勒
胖、白猿柳須季子昂七個現在到了三個﹐喂﹐這位‘紅煞手’季
子昂聞說性情狂放不蹶﹐看樣子﹐果然不差﹗”寒山重笑吟吟的
道﹕
  “胖彌勒歸玄大師、紅煞手季兄台﹐二位便是不報名﹐在下
也知道是二位到了﹐勞及二位大駕﹐寒山重實太歉然。”季子員
一揮大袖﹐哈哈笑道﹕
  “寒大當家﹕‘沉靄古道雨霏霏﹐遙聞魂夢愁百回’﹐這兩
句話武林誰不知曉?提起寒山重三個字來哪個不自心眼里打個哆
嗦?大當家﹐只要閣下記得起不才這幾塊老骨頭﹐就是再多跑幾
趟來迎你大駕也是值得的。”寒山重連道不敢﹐胖彌勒已轉過頭
去﹐恢諧的道﹕
  “老於﹐你還在洒什麼傷心淚?把來賓冷落了也不怕落個慢
客之罪麼?”於罕拭去淚水﹐輕輕拍著自己甥女﹐有些窘迫的道

  “狗肉和尚﹐少尋本執法的開心……”一旁的季子昂已經注
意一直垂手肅立在寒山重身後的司馬長雄﹐他向司馬長雄細細的
打量了片刻﹐湊前一步﹐誠摯的道﹕
  “這位兄台高姓﹐在下季子昂。”司馬長雄抱拳一禮﹐靜靜
的道﹕“浩穆右衛﹐黑雲司馬長雄。”“喝2黑雲!”季子昂大叫
一聲﹐興奮的道﹕
  “早聞寒大當家左右雙衛功力蓋世無匹﹐今日得見司馬兄﹐
端的精沉穩練﹐華儀內蘊﹐是個人物﹐是個人物!”司馬長雄含
蓄的笑笑﹐寒山重已經為他一一引見﹐歸玄大師向前張望了一會
﹐道﹕
  “寒施主﹐只有施主等三位來麼?”寒山重平和的道﹕
  “在下等此次出門有三個原因﹐一是淬襲白龍門﹐二護送夢
姑娘回五台山﹐三麼﹐三則欲往南疆一行﹐本來有二百余人﹐在
下恐怕人多招搖﹐己令遲元率著他們返回浩穆院去了。”於罕一
聽﹐忙道﹕
  “猝襲白龍門?寒少兄﹐可曾得手?”寒山重傲然一笑﹐道﹕
  “一舉潰之。”於罕一拍巴掌﹐點頭道﹕
  “好﹐恩怨分明!”季子昂一捋長須﹐笑道﹕
  “總執法﹐該肅客人大飛山莊了﹐只怕夢嫂子等得慌。”於
罕呵呵一笑﹐肅手讓客﹐各人緩緩行向白岩﹐等到看見大飛山莊
﹐昭﹐也已看見了早就傍門翹盼的夢夫人了﹗
  夢憶柔高叫一聲“娘”﹐像一只乳燕般投向張開雙臂的夢夫
人懷中﹐那位美麗端淑的夫人﹐剎時清淚流淌﹐嚥不成聲﹐母女
二人擁著﹐抱著﹐訴說著﹐骨肉之情﹐流露無遺。
  大家靜肅的立在一邊﹐欣慰的同享著她們母女重逢的歡愉─
─以及眼淚。
  良久──
  於罕輕輕上前﹐分開了夢憶柔與她母親﹐低低的說了幾句話
﹐夢夫人這才醒悟過來旁邊還有那麼多人﹐她不舍得放開愛女向
寒山重微微一福﹐慈祥而親切的道﹕
  “寒少俠﹐沒有任何事情能比看見你尚健在人間的事實更令
老身高興了﹐寒少俠﹐你好?”寒山重恭謹的行禮道﹕
  “夫人關懷﹐在下深為感激﹐謝謝夫人﹐在下很好。”於罕
拉著寒山重﹐邊向乃妹道﹕
  “妹妹﹐我們進去說話吧﹐寒少兄二位與柔兒遠程歸來﹐到
現在連口茶水還未沾唇呢?寒山重端莊的一笑﹐在夢憶柔的攙扶
下﹐讓客人莊。
  大飛山莊﹐仍是老樣子﹐這些日子來﹐沒有什麼大的變異﹐
除了栽植的花兒有些枯萎憔悴了。
  在大廳之上落坐﹐夢夫人陪著女兒人內更衣淨臉去了﹐廳中
沒了女人家﹐各人減少了不少的拘束﹐四個青衣下人獻上香茗﹐
於罕已催促寒山重將年來的各種經過敘述了一番。
  當沖過兩次茶﹐寒山重已簡要的把話說完﹐於罕驚嘆的道﹕
  “十幾年不知道毒娘子的消息﹐料不到她卻躲在蟠龍山上﹐
更鬼使神差的救了老弟你一命﹐真是太巧了﹐巧得太妙了……”
季子昂亦道﹕
  “不過﹐寒大當家放了秦鼎父女幾個﹐只以後還免不了麻煩
呢。”於罕想了一下道﹕
  “也未盡然﹐子昂﹐秦鼎不見得會將他的風燭殘年投擲在一
場毫無希望的賭注上﹐而且﹐不要忘記﹐他還有個女兒﹐不為別
人想﹐他也得替自己的親骨肉想想。”說到這里﹐於罕又道﹕
  “少兄﹐你准備何日啟程赴南疆?”寒山重搓搓手﹐道﹕
  “來五台路上﹐在下已順道造訪小空寺無緣大師﹐但適逢大
師雲游未歸﹐在下已留言小沙彌﹐待大師歸來後即轉五台山白岩
相尋﹐只待無緣大師一到﹐在下便想上路。”於罕笑了笑﹐含著
深意的道﹕
  “在五台逗留期﹐少兄你有何打算麼?”寒山重精慧無比﹐
於罕話中之意﹐他焉會聽不出來﹐習慣的撇了撇嘴唇﹐他爽直的
道﹕
  “不瞞執法﹐在下想向夫人及執法求下這門親事。”於罕呵
呵大笑﹐寒山重平靜的道﹕
  “夢姑娘國色天香﹐秀外慧中﹐山重才學疏淺﹐資質粗魯﹐
只怕高攀不上……”猛的﹐於罕坐正了身子﹐厲色道﹕
  “少說虛言﹐寒山重﹐你還不拜見咱舅老爺麼?”寒山重一
躍而起﹐大喜過望的跪在於罕之前﹕
  “甥婿寒山重叩請舅老爺萬福金安。”於罕四平八穩的坐著
﹐接受了寒山重三拜﹐一旁的歸玄大師及季子昂則肅立不敢稍動
﹐司馬長雄早就遠遠的陪著寒山重跪在地下了﹐浩穆院規律森嚴
﹐沒有人能在院主行大禮之際尚能站立﹐而寒山重有生以來﹐膝
不三曲﹐這跪拜之禮自是異常隆重﹐而且罕見﹐季子昂與歸玄大
師當然十分嚴肅﹐不敢稍有隨意失態了。
  於罕高興極了﹐他像多少年來的歡愉全在這剎時湧上面孔﹐
兩眼瞇成了一條線﹐親自扶著寒山重站起﹐語聲在笑里帶著哽嚥

  “山重……山重﹐老夫早已與妹子商量妥當﹐只要你與柔兒
都能活著﹐就一定要便你們結成夫婦﹐老夫果然成全了我們這個
願望﹐山重﹐自今而後﹐老夫與你就是一家人了。”寒山重真摯
的道﹕
  “小柔如何孝敬你們二位老人家﹐山重也與她一樣。”“好
孩子﹐好孩子……”於罕興奮得過了度的擁著寒山重﹐旁邊的歸
玄大師及季子昂已連忙過來向寒山重新賀喜。
  寒山重謝了二人﹐司馬長雄已大步行到﹐躬身道﹕
  “長雄恭賀院主與夢姑娘百年比翼﹐千年連理﹐永遠不分不
離。”這位浩穆院的有數煞手﹐語聲含有無可抑止的喜悅與發自
內心的歡愉﹐這喜悅﹐這歡愉﹐融合在一片兄弟情﹐手足義里。
  寒山重狠狠的拍了拍司馬長雄肩頭﹐沉聲道﹕
  “謝了﹐長雄﹐寒山重永遠記得你的祝福。”這時﹐酒筵已
經開了上來﹐於罕請各人落坐後﹐舉杯與大家干了﹐一杯干下﹐
他的神色已隨著轉為嚴肅。寒山重撇撇唇﹐緩緩的道﹕
  “舅父﹐可有心事?”於罕沉重的點點頭﹐道﹕
  “山重﹐本來﹐這件事不想告訴你﹐不過﹐我們既已成為一
家人了﹐給你說說也無妨。”寒山重放下手上牙箸﹐道﹕
  “願聞其詳。”於罕看了看右坐的季子昂﹐季子昂仰頭干了
一酒杯﹐咳了一聲﹐道﹕
  “大當家﹐聽過‘幻劍士’房爾極這個名字麼?”這六個字
才自季子昂的口里說出﹐寒山重神色已轉為凝重﹐他慢慢的靠椅
背上﹐目光注視著自己雙手﹐嚴肅的道﹕
  ‘湘有一院﹐挑有一莊﹐渤海立孤島﹐肝玉水泱泱。’這句
歌訣﹐是形容武林中各大門派之外的四個龍潭虎穴﹐也是代表這
四處地方當家的威風﹐山重﹐不用做虛套﹐湘有一院﹐便是山重
的浩穆院了﹐季兄﹐在下知道這位幻劍士房爾極﹐便是洮有一莊
的睢睢莊莊主﹐老實說﹐我們四個人各霸一方﹐自來井水不犯河
水﹐誰也不侵犯到誰﹐當然﹐大家也彼此明白﹐若真的斗了起來
﹐只怕雙方都不會有好處﹐現在﹐季兄﹐是否姓房的架梁架到五
台山來了?”季子昂又張口喝了一大口酒﹐於罕沉重的接著道﹕
  “有一次﹐這房爾極在睢睢莊喝多了酒﹐帶著他的手下誇言
﹐說他單人只劍可以摘下中原七大門派的金風鈴﹐山重﹐你知道
每一幫派的金風鈴乃是懸掛於派門堂中的屋檐下﹐若讓人取去﹐
這一門派還有何顏面再在江湖上立字闖號?房爾極更競明著投帖
拜山﹐挑戰掌門人﹐形意門的金風鈴已被摘了去﹐可嘆他們掌門
人‘九柔叟’齊渭一生英名便斷送在姓房的手里﹐五日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五日前﹐他已找到了五台派的頭上﹐是麼?”於罕嘆了口
氣﹐道﹕
  “不錯﹐形意門老齊的一身功夫我們十分清楚﹐他都討不了
好﹐只怕本派掌門大羅師兄也處境艱困……”季子昂有些激動的
道﹕
  “大師兄非要和這小子單獨較斗﹐不才之意﹐干脆大伙一齊
上﹐將這姓房的廢在此地算了﹗”於罕搖搖頭﹐沒有做聲﹐歸玄
大師摸摸胖腹﹐慢吞吞的道﹕
  “武林道義在前﹐子昂﹐一個人的名節也就在此了﹐房爾極
敢一個人來﹐我們卻來個群毆﹐不管我們勝負﹐這也和他摘去了
金風鈴差不多。”桌上沉默起來﹐沒有人再說話﹐寒山重緩緩站
起﹐在室中來回蹀踱﹐眉宇間﹐有著精悍中的困惑。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19
七、愛屋及烏挺身護名

廳里的空氣有些沉重﹐沒有多久前的歡愉﹐空氣似乎被這沉
重凝結了﹔廳外﹐陽光的余輝斜斜照人﹐已近黃昏﹐而黃昏又最
容易令人生起感觸──無論這感觸是過去的抑是即來的﹐無論是
美麗的或是灰黯的。
  季子昂舉起杯子大大啜了一口烈酒﹐狂放的道﹕
  “大當家﹐來﹐這些我們且丟過一邊﹐先痛干兩杯再說!”
寒山重微微一笑﹐坐回椅上﹐他的目光瞥過司馬長雄﹐這位浩穆
院的豪士奇才正舉箸夾菜﹐神色淡漠如昔﹐好像沒有聽見席上各
人的談話內容一樣。
  於罕揉了揉下領﹐沉聲道﹕
  “山重﹐稍停拜過柔兒的母親﹐老夫陪你到‘朝天精舍’去
遏見本派掌門人大羅師兄。”歸玄大師在旁解釋道﹕
  “寒施主﹐以江湖上的威望﹐武林中的地位而論﹐施主與本
派掌門人至少站在平行之位﹐實難說‘遏見’二字﹐施主身為貴
賓﹐更應本派掌門師兄親來迎伢才是﹐不過﹐只因那姓房的要來
挑舋﹐大師兄正在積極准備對付﹐無暇分身下來……”寒山重入
鬃的劍眉微挑﹐靜靜的道﹕
  “大師客套了﹐遏見大羅大師乃屬應有之武林禮數﹐大師身
為五台之主﹐德高望重﹐寒某年青才薄﹐哪敢擔當大師親迎﹐況
且……”他露齒一笑﹐道﹕
  “況且﹐寒某與柔妹聯姻在即﹐安能再與大師平輩相敘?”
季子昂再度向寒山重敬酒﹐道﹕
  “大當家﹐你我卻是橋歸橋﹐路歸路﹐咱們論咱們的﹐干﹗
”寒山重連飲三杯﹐面色不變﹐於罕又習慣的揉揉下頷﹐欲言又
止﹕
  “山重……”寒山重轉首望著他﹐不待這位執法再度開口﹐
己斬釘截鐵的道﹕
  “舅父之意﹐是否欲要寒山重代替大羅掌門迎戰房爾極?”
於罕有些窘迫的道﹕
  “不……﹐是的﹐老夫只是擔心大羅師兄如萬一失手季子昂
在旁哈哈大笑﹐道﹕
  “執法師哥﹐你也不用對你的甥婿再講那些客套了﹐不錯﹐
大當家﹐房爾極如果目的是來犯山﹐那麼﹐吾派力量足可對付於
他﹐但厲害的卻是這姓房的乃明著投帖拜山﹐指名挑戰﹐五台弟
子若再群毆﹐只怕難以向江湖上交待﹐雖然不才一力主張來個群
毆﹐但其後步不才亦十分明白一一五台將從此無顏!”歸玄大師
哼了一聲﹐道﹕
  “老袖以為你不明白哩。”季子昂沒有睬他﹐又道﹕“本來
﹐如這姓房的沒有折敗形意門齊渭﹐敝派掌門師兄是要與他徹底
較量一番﹐但是﹐齊渭既敗﹐大師兄也知道事情有些辣手了﹐形
意門齊渭的一身功夫﹐卓絕精湛﹐老一輩的武林能手﹐誰也知道
齊老兒不易相與﹐敝派大師兄的藝業與齊老兒的在伯仲之間﹐或
者略勝三分﹐但卻不敢說穩可敗他﹐如今事實擺在面前﹐齊老兒
已敗在姓房的手里﹐換句話說﹐敝派大師兄恐怕也難得成全了。
”歸玄大師搓搓雙手﹐道﹕
  “此一戰也﹐乃關系本派的基業名聲﹐後果異常嚴重﹐若勝
了﹐自是發揚光大﹐若敗了……”他苦笑一下﹐道﹕
  “只怕五台派將難以在武林中立足傳名了。”於罕滿面憂慮
﹐接著道﹕
  “大師兄這幾日來神色晦黯﹐心緒不寧﹐老夫與大師兄同門
半生﹐大師兄這等惶然形態﹐尚是鮮見﹐顯而易知﹐他必是沒有
絕對的勝敵之道……”寒山重用指頭在額角輕輕揉了一會﹐平靜
的道﹕
  “那麼﹐舅父﹐山重如果出戰﹐是代表五台派呢﹐抑是代表
浩穆院?”於罕微微一愕﹐寒山重解釋道﹕
  “舅父之意﹐山重自是代表五台派﹐但是山重並非五台之人
﹐與五台派迄今尚無正式淵源﹐假若貿然出戰﹐非但大羅大師未
見得會同意﹐更恐事後江湖上傳揚出去﹐五台派將落個譏刺﹐得
個人才凋零之名﹕”於罕嘴巴張著﹐良久元音﹐季子昂沉重的頷
首道﹕
  “大當家說得有理﹐不才也曾想到過……”忽然﹐於罕有些
怪異的道﹕
  “山重﹐告訴老夫實話﹐你是否也恐怕打不過那房爾極?”
哧哧笑了﹐寒山重撇撇嘴角﹕
  “這很難講﹐舅父﹐沒有打過﹐誰也不敢說一定可以吃住誰
﹐山重說實話﹐山重並不將勝負看得如何嚴重﹐這里面﹐包含了
生命的得失﹐山重唯一顧慮的﹐便是山重將以什麼身份代替大羅
掌門出戰﹐山重十分明白﹐這一戰﹐輸贏在次﹐主要的﹐還在於
異日五台派如何可以在武林中堂堂行道!”廳里靜了下來﹐沒有
一個人吭聲﹐歸玄大師垂目注視著他自己那雙白嫩細致的雙手﹐
於罕則愁眉苦臉的望著對坐的季子昂發呆。
  輕幽幽的﹐一個怯怯的語聲起自簾幕之後﹕
  “山重﹐你以五台派總執法甥婿的身份﹐難道代替不得五台
派嗎?”寒山重舉杯大口於了一杯酒﹐頭也不回的道﹕
  “夢姑娘﹐但是﹐名尚未正。”錦幔里的聲音沉室了一下﹐
像過了五百年﹐又輕輕響起﹐那麼低微﹕
  “山重……山重……你一定知道﹐我們早已不能分離……”
寒山重臉上的肌肉跳動著﹐他一咬牙﹕
  “舅父﹐山重出戰﹐以五台派總執法甥婿之身份﹕”於罕瞧
著他﹐猛然站起﹐當頭就朝寒山重深深一揖﹐寒山重候然離坐讓
開﹐豪邁的道﹕
  “舅父休要如此﹐山重便看看房爾極那睢睢莊有什麼揚名江
湖的本領﹗”司馬長雄雙手舉杯﹐開口道﹕
  “院主﹐穆穆一鼎豈會有失?”從里面﹐夢憶柔已換了一身
淡紅色滾青邊的衣裙﹐一頭秀發清爽的梳在後面挽成一網松松的
髻﹐她緊緊依在一側69夢夫人懷里﹐美艷的面龐上有一股難以言
喻的嬌羞神情﹐令人興起一種渴望吻上去的感覺。
  寒山重默默的看著她﹐眸子里的光芒深刻而有力﹐夢夫人輕
輕推了推懷里的女兒﹐優雅的道﹕
  “山重﹐我可以直接稱呼你的名字了吧?”寒山重微微躬身
﹐道﹕
  “山重想﹐夫人早已應該直呼山重之名了。”夢夫人仔細朝
寒山重臉上望了一陣﹐欣慰的道﹕
  “我很高興﹐高興柔兒的眼光長遠……”夢憶柔羞澀的“呢
”了一聲﹐垂首無語﹐一張俏臉蛋兒紅得似五月的榴火﹐寒山重
舔舔嘴唇﹐低低的道﹕“夫人令山重承擔不住了……”季子昂豁
然長笑﹐道﹕
  “還請嫂嫂與柔兒人坐﹐此地沒有外人﹐大家都用不著拘禮
了。”夢夫人偕女兒靠在於罕一旁坐下﹐於罕一面為妹子甥女夾
菜﹐邊笑道﹕
  “吃了飯﹐老夫將與山重同往拜見掌門大師兄﹐順便也把山
重肯於相助之事稟告大師兄﹐希望能借此佳訊﹐平靜他多日來積
憂在臉上的皺紋。”夢憶柔俏生生的舉起杯來﹐向寒山重盈盈一
笑﹕
  “謝謝你﹐山重。”寒山重先飲了﹐道﹕
  “柔妹休要客套﹐只怕愚兄有負眾望呢。”夢憶柔趁大家不
覺﹐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婿然笑道﹕
  “山重﹐誰不知道閃星魂鈴的威風懾人哪?”席中人各自展
出一絲會心微笑﹐在於罕的殷殷勸飲下﹐大家盡情無拘的吃喝起
來﹐夢憶柔偷偷向寒山重使個眼色﹐姍姍行向內室﹐寒山重大口
干了三杯﹐跟著進去﹐在錦幔之後﹐是一間小巧雅致的書室﹐與
大廳原是一體﹐以錦幔隔開﹐卻也清靜得是個讀書的奸所在。
  “你呀﹐哼……”夢憶柔的纖纖玉指輕戮在寒山重額角﹐嗔
道﹕
  “我進去換了衣裳﹐還沒有與娘說上幾句﹐就急急趕出來陪
你﹐哪知道才到這里﹐就聽見你在推推扯扯的和舅父打太極拳﹐
這件事已經告訴我了﹐我才說你不會有問題﹐你就險些要我下不
了台……”寒山重笑了笑﹐道﹕
  “什麼時候我使你下不了台著?”夢憶柔氣咻咻的道﹕
  “你還說呢﹐人家找到五台門來了﹐舅父唯恐大師父稍有失
閃﹐所以請你代為出戰﹐這原是一點兒都不勉強﹐順順當當的事
情﹐誰知道你卻似有礙難﹐哼哼唧唧的急死人。”寒山重收起笑
容﹐正色道﹕
  “小柔﹐你知道我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生命的舍棄
﹐生命我都可以不要﹐又何在乎區區一戰﹐但是﹐我卻不能不先
替五台派設想﹐假如我沒有一個扎實的身份﹐日後﹐不論我此戰
勝負﹐人家都會恥笑你五台無人﹐強拉軟求派外毫無淵源者代為
撐腰﹐小柔﹐在武林中來說﹐五台派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名門大派
﹐而越是名門大派﹐就越更注重名聲﹐有很多事情﹐名譽將比實
際的得失還要來得重要!”嗔意消失在夢憶柔的面龐上﹐她垂下
頭﹐幽幽的道﹕
  “山重……”寒山重用力握住夢億柔的手﹕
  “昭?”夢億柔仰起頭來﹐咬咬下唇﹐道﹕
  “那房爾極﹐是不是很厲害?”寒山重注視著她﹐低沉的道

  “大約不會太差。”“那麼……”夢憶柔怯怯的道﹕
  “你會打贏他吧?”放下夢憶柔的手﹐寒山重撇撇嘴角﹐道

  “姓房的號稱‘幻劍士’﹐一定是使劍的能手﹐而使劍能使
到他今天的名聲﹐那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就不言可知了﹐現在﹐小
柔﹐你才開始擔心我會不會也有失閃?”夢憶柔微張著小嘴﹐驚
恐的陰影明顯的布在她那張美艷的面容上﹐半晌﹐她有些顫抖的
道﹕
  “山重……原諒我……原諒我的任性……在我的意念中﹐一
直認為沒有人會是你的敵手……你永遠會是最強的……我以為…
…我以為你對付那房爾極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我並不是不關心
你……山重……我愛你更甚於愛自己的生命……”寒山重用右手
撫在寒山重的面頰上﹐他感到眼前的人兒臉孔一片冰涼﹐輕柔地
﹐他道﹕
  “暮靄古道雨霏霏﹐遙聞魂鈴愁百回……”夢憶柔迷惘的望
著他﹐眸瞳里的神色帶著憂慮﹐寒山重低沉的道﹕
  “不要擔憂﹐小柔﹐你曾說過﹐寒山重乃閃星魂鈴﹗”錦幔
外﹐談笑之聲隱約傳來﹐從這些聲音里﹐可以知道外面坐著宴飲
的人心情都是浸融在歡欣之中的。
  夢憶柔忽然一跺腳﹐激動的道﹕
  “不﹐山重﹐你不能去﹐我要向舅父說……”寒山重一把摟
住她﹐哧哧笑了﹕
  “小妮子﹐寒山重一諾九鼎﹐豈是隨意說笑之人?你放心﹐
寒山重不會太容易死的﹐喂﹐這美麗的人間還頗值得留戀呢。”
不待夢憶柔再鼓著腮想說什麼﹐寒山重已挽著她緩緩踱了出去﹐
外面﹐親切而和善的笑聲已將他們包圍起來。
  兩排雕刻得異常精巧的石佛﹐共有二十八座﹐分別矗立在一
條潔淨寬敞的青石大道之旁﹐大道盡頭﹐是一座莊嚴肅穆的廟宇
﹐這座廟宇廣大深沉﹐飛檐重角﹐殿閣連衡﹐自這里望過去﹐可
以隱隱看見七層浮屠的塔尖。
  寺門的門楣上﹐有一塊橫匾﹐上面有著三個金壁輝煌的大字
﹕“心佛寺”﹐在這橫匠的兩旁﹐分別懸掛著兩枚金閃閃的鈴兒
﹐鈴兒在秋風里微微搖晃﹐不時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這聲
音﹐襯著這高大的寺廟﹐更有一股威重森嚴的氣息。
  兩排龍柏﹐植於路的兩邊﹐這些株龍柏﹐年歲一定已經很長
遠了﹐株株軀干粗大﹐枝葉茂密﹐雖時己深秋﹐卻仍然挺立不屈
﹐植在心佛寺之前﹐越見其姿態古雅﹐蒼勁武虯。
  站在心佛寺的白色石階上﹐一共有六個穿著各色憎衣的老和
尚﹐這些老和尚們﹐個個形容清奇﹐華儀內蘊﹐看年紀﹐最小的
也在半百以上了﹐其中歸玄大師也在里面。約有百余名年青力壯
的白袍僧侶﹐俱皆肅靜的排立寺邊的虎皮石牆外﹐手上清一色的
握著鋒利的戒刀﹐那一邊﹐則是百余名俗家打扮的五台弟子﹐各
人手上也全拿著形形色色的武器﹐相同的只有一點﹐不論是俗是
僧﹐每一張面孔上﹐都流露著無可掩飾的緊張與焦慮。
  歸玄大師仰頭望望天色﹐沉穩的道﹕
  “快到午時了。”他身旁一個長髯如雪的老憎垂眉入定﹕
  “是的﹐快到午時了。”一個枯槁如竹﹐頭頂八顆戒疤清晰
的五台和尚回頭看看寺門﹐低沉的道﹕
  “大師兄與執法大約已到大雄寶殿﹐挑舋者言明在今日午時
到達﹐歸玄師兄﹐寒施主可已准備妥善?”歸玄大師搓搓手﹐道

  “早已准備妥當﹐現在﹐可能已在本寺左近。”站在兩步之
外﹐一直沒有言語的一位身穿黑色僧袍﹐環眼獅鼻虎﹔口的大和
尚﹐忽然冷冷哼了一聲﹐道﹕
  “本派高手如雲﹐那房爾極誰也沒有見過﹐安知他一定可以
戰勝大羅師兄?又安知他一定可以擊敗本派任何高手?”歸玄大師
神色微變又平﹐也冷冷的道﹕
  “虎師弟的意思是?”這位生像威猛的大和尚板著臉道﹕
  “洒家的意思是對付那房爾極五台一派實力已足﹐無須再強
求外人代為出頭﹗”歸玄大師氣得兩眼怒睜﹐重重哼了一聲﹐那
白髯老僧已忙道﹕
  “歸塵﹐你怎可頂撞四師兄?”這喚作歸塵的大和尚﹐正是
五台派鼎鼎大名的虎僧﹐他的一身外家功力已達到爐火純青之境
﹐藝業之強﹐猶在歸玄之上﹐雖然他在五台派的地位較歸玄為後
﹐但在武林中的名氣卻較歸玄響亮得多﹗
  白髯大和尚﹐乃五台派的第一大寺“心佛寺”的首座護寺尊
者﹐法號歸元﹐他與那干瘦的五旬和尚歸本﹐同稱“心佛雙尊”
﹐歸本大師乃“心佛寺”護寺﹐地位僅次於歸元﹐在五台派中﹐
同居歸字輩的第一流高手。
  緩緩地﹐站在最那頭的兩位大和尚鍍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一
位體魄修偉﹐紅光滿面﹐一大把灰胡子襯著一雙精芒電射的眸子
﹐大耳垂輪﹐左面的紅色袈裟高高卷在手臂之上﹐露出臂上突虯
墳起的塊塊栗肌﹐他的胸前﹐還掛串兒拳頭大小的純鋼念珠﹐這
位大和尚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便充滿了力與狂﹗
  跟在身後的那位大師﹐生像恰巧與他相反﹐成為一個有趣的
比照﹐這位大和尚干瘦得就跟一個老猴子差不多﹐尖嘴削腮﹐還
蓄有幾根黃疏疏的胡子﹐一雙眼珠靈活得似要跳出眼眶﹐但是﹐
皮膚卻毫無枯皺之態﹐白得似雲﹐猛然看去﹐竟像滑溜得帶有細
潤的光彩﹐他穿了一身灰色僧袍﹐走起路來也是蹦蹦跳跳的﹐他
這整個形體的組成﹐實在不太調和﹐與那位穿著大紅袈裟的和尚
行在一起﹐卻是令人發噓的一對。
  二人一到﹐這位長得和一只猴子相似的老和尚已不耐煩的尖
著付尖嗓子叫道﹕
  “歸玄哪﹐那姓房的孽障怎麼還不來?莫非是含糊我們五台
威儀了?”歸玄大師眨眨眼﹐道﹕
  “歸仁師弟﹐你想﹐他會麼?”身穿大紅袈裟的和尚一揮右
臂﹐聲如宏鐘似的道﹕
  “方才虎師弟的話老衲已經聽到了﹐四師弟﹐老衲亦有同感
﹐根本就用不著掌門大師兄出手﹐便由老衲獨力扭斷那孽障的脖
子也是一樣﹗”歸玄大師吸了口氣﹐沉緩的道﹕
  “龍師兄豈可與師弟同樣莽撞?姑不論那房爾極一身所學如
何精湛﹐便是由寒施主代為出手之事﹐也早經掌門大師兄認可﹐
並曾傳諭牌曉知各位師兄弟﹐須知此事乃關系本派今後盛衰﹐十
分嚴重﹐如若大師兄沒有深慮﹐又怎肯讓別人代為出手?再說﹐
寒施主亦非外人……”“不是外人?”穿大紅袈裟的大和尚跟著
問了一句。
  歸玄大師微微一笑﹐道﹕
  “本來﹐貧僧想待此事告一段落後再向各位師兄弟說明原委
﹐現在﹐只好先向各位說出來了……”虎僧歸塵扯扯僧袍﹐冷然
道﹕
  “寒山重在武林中名聲響亮﹐不可一世﹐他莫不成已拜人我
五台一派?”歸玄大師忍住一口氣﹐平靜的道﹕
  “寒施主雖未進我五台門牆﹐但是﹐他卻與於總法之甥女結
親﹐雙方己在前日互相文定過了。”此言一出﹐歸玄身旁的五台
高僧俱不由一楞﹐那穿著大紅袈裟的高大和尚在一愣之後﹐樂得
眉開眼笑﹕
  “好﹐好﹐柔兒乖娃競已找到婆家了﹐這孩子﹐呵呵﹐那寒
山重也不知前生敲破了多少木魚才修來的福氣啊虎僧歸塵哼了哼
﹐道﹕
  “實際情況算不得是我五台一脈﹐日後……”他話題還沒有
說完﹐大紅袈裟的老和尚已怒目瞪著他﹐低吼道﹕
  “歸塵﹐你給老衲閉上嘴巴﹐寒山重與我五台派總執法的親
甥女成親﹐這段淵源還不夠麼?尚要如何才算有上牽連?莫非要人
家給你叩上三個響頭才行?”虎僧歸塵性如烈火﹐等閒人連多看
他一眼也會不依﹐但是﹐那穿著紅色袈裟的大和尚叱斥了他這一
頓﹐他卻連吭也不敢吭﹐果然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這位身穿大袈裟﹐全身充滿了力道的大師﹐不是別個﹐正是
五台派聲威赫赫的龍僧──歸夢大師!歸夢大師在五台派中地位
極尊﹐可說僅次於掌門人一肩﹐武功之絕更是無可言喻﹐他生平
只喜愛兩件事﹐一是飲酒﹐再一﹐就是深深的疼愛著夢憶柔﹐夢
憶柔生得美﹐嘴巴甜﹐在山上的時候﹐經常捧著酒食﹐到五台“
觀雲峰”的“大悲寺”去孝敬歸夢大和尚﹐順便也在他那里磨菇
些五台有名的“清心菜”回來﹐再不﹐就是纏著大和尚講些有關
佛家的古老故事﹐多少年來﹐歸夢大和尚已對夢憶柔產生了一股
父女般深摯的情感﹐雖說出家人六根清淨﹐四大皆空﹐但是﹐人
總非鐵石﹐人有天性﹐而不論是什麼人﹐只要活著﹐便不能缺少
愛﹐而無論這種“愛”是哪一類的性質﹐總也會沾上一樣﹐佛家
的慈悲為懷﹐不也是仁愛的一種麼?因此﹐當虎僧歸塵又再開口
喃咕的時候﹐這位歸夢大和尚便忍不住一肚子氣的出口申斥了虎
僧幾句﹐虎僧與龍僧同門了數十年﹐安會不知他這位師兄的脾氣
﹐現在﹐他除了依言閉上嘴巴﹐又還能做些什麼呢?那位生像猴
頭猴腦的和尚嘻嘻一笑﹐道﹕
  “六師兄倒也聽話得緊哩﹐你呀﹐嘻嘻﹐誰不好挑眼﹐對著
夢丫頭刺兩句﹐不是自討沒趣是什麼?”虎僧歸塵怒視了這老猴
子一眼﹐狠狠的道﹕
  “虎吃猴!”這似只老猴子的大和尚咂咂嘴巴﹐不以為仟的
道﹕
  “好﹐好﹐吃就吃﹐貧僧號稱白猿﹐本來也敵不過你這老虎
嘛﹐呵呵……”歸玄大師忍住了笑﹐道﹕
  “七師弟﹐你就少說兩句不成麼?”歸元大師一撫白髯﹐沉
聲道﹕
  “歸明﹐當著眾弟子面前﹐你就少耍猴像﹐擺個架子出來也
不會麼?”不錯﹐這位嘻笑怒罵毫不拘禮的大和尚﹐果然正是五
台派中著有名聲的白猿歸明大師﹐五台山“千恕寺”的主持當家

  龍僧歸夢大師手數純鋼念珠﹐關切的道﹕
  “好妮子﹐有了這等喜事競事先未向老袖送個信來﹐稍停老
衲倒要好好問她一問。”歸玄大師雙手合十﹐正要接上說話﹐歸
元老和尚已緩緩的道﹕
  “正午了。”歸玄等人急忙抬頭望向空中﹐日正當頭﹐但卻
有幾大塊濃郁的烏雲遮在陽光左近﹐難怪這午時﹐遇遭的景致自
然不太明爽哩。
  歸夢大和尚威嚴的撫著灰胡﹐緣著虎皮石牆﹐那麼悠閒的﹐
一個修長瘦削的青年已在此刻緩緩踱來。
  歸玄大師亦同時察覺﹐他白胖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容﹐低聲
道﹕
  “寒施主來了。”他的話聲出口﹐其他五位五台派的高僧全
不由將目光投向朝這邊行來的寒山重身上﹐寒山重穿著一襲純黑
的緊身衣﹐外面罩著純黑色的寬大長衫﹐山風吹拂開他的前襟﹐
可以隱隱看見交叉在他胸前的牛皮銅扣﹐他的神態是如此俊雅﹐
如此雍容﹐但是﹐在優雅與雍容中﹐卻流露著一股似有形的狂悍
驃厲﹗
  龍僧歸夢瞇著眼﹐毫不瞬眨的盯著寒山重﹐和他相同﹐全場
的數百雙眼睛也都緊緊跟在寒山重身上打轉。
  於是﹐他行近了。
  歸玄大師搶上一步﹐合十道﹕
  “阿彌陀佛﹐有勞寒施主了。”“不敢﹐希望在下來得不太
貿然。”虎憎歸塵暗里老臉一熱﹐龍僧歸夢卻已寬宏的大笑道﹕
  “好個閃星魂鈴﹐果然名不虛傳﹐有氣度﹐來﹐來﹐老袖歸
夢﹐忝掌五台派大悲寺﹐寒檀榔﹐你還得多賜教。”寒山重入鬢
的劍眉微挑﹐抱拳道﹕
  “原來是五台派大名鼎鼎的龍僧歸夢大師﹐區區山重﹐大師
尚請多提攜。”一邊的白猿歸明大師﹐捻捻唇上的黃胡﹐嘻嘻笑
道﹕
  “寒施主﹐老和尚一見你的模樣﹐就從心里歡喜﹐不錯﹐道
地的人中龍鳳﹐翹楚之材﹗難得難得。”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師誇獎了﹐假如在下猜得不錯﹐大師可就是五台派的白
猿歸明大師?”歸明大和尚十分受用的笑道﹕
  “想不到聲威焰赫的浩穆一鼎﹐竟也知道老僧﹐呵呵﹐真是
貽笑方家了……”歸玄大師行了過來﹐一一為寒山重引見了各位
大和尚﹐就在寒山重方始將抱拳的雙手放下﹐一陣清越的鐘聲已
自寺內悠悠響起﹐鐘聲里﹐六位大和尚全部肅容合十﹐面對寺門
﹐慢慢地﹐紫檀木的心佛寺大門啟開了﹐十二名小沙彌合著掌﹐
垂著眉分立兩旁﹐他們剛剛站定﹐一位身材瘦長﹐銀髯慈顏的七
旬老和尚已行到了門口﹐老和尚穿著一身金黃色鑲著紫邊的袈裟
﹐雙目炯然如寒電精芒﹐薄薄的嘴唇緊抿著﹐神態深沉得似萬年
不波的古井。
  老和尚身旁﹐八回劍於罕卓然隨立﹐龍僧歸夢踏上一步﹐與
同門各位大師齊齊合十躬身﹐口作梵音﹐氣氛嚴肅而莊重。
  寒山重亦跟著躬身行禮﹐他心里有數﹐這位大和尚一定就是
五台派的掌門之尊大羅大師了。
  大羅大師雍容的單掌當胸﹐問訊答禮﹐當他緩緩步下石階﹐
卻筆直行到寒山重身前﹐對著寒山重﹐再一次端重的合十為禮﹐
寒山重趕忙抱拳﹐恭謹的道﹕
  “久聞五台名山﹐有高僧大羅﹐大羅大師﹐道術雙修﹐慈悲
於天下人﹐廣善行於寰宇間﹐撐五台派為武林砥柱﹐揚心佛威儀
在四海﹐今日得見﹐寒山重有幸了。”大羅大師慈和的一笑﹐道

  “寒施主威震兩湖一川﹐為武林後傑﹐江湖霸主﹐老袖心儀
已久﹐如今又慨蒙賜助﹐老袖不講虛套﹐謹代五台向施主致衷心
之謝意。”寒山重連道不敢──當他還沒有完全將話說完﹐一陣
急劇得有如暴雷似的馬蹄聲已從山道之下遙遙傳來。
  六位五台高僧默默轉過身去﹐面對來路﹐個個深沉如定﹐寬
大的僧衣﹐在山風的吹拂里獵獵作響。
  侍立寺牆兩邊的五台派僧侶弟子﹐這時亦紛紛向左右散開﹐
兵刃在閃眨著寒芒﹐寒芒里﹐人人的瞳仁中有著殺伐前的冷光。
  大羅大師平靜的向周遭看看﹐低沉的道﹕
  “寒施主﹐大約是那房爾極來了。”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是的﹐聽蹄聲﹐只有他一個人。”山風吹得大羅大師的白
髯拂動﹐金色袈裟飄飄不息﹐在此情此景﹐宛如一位即將証道飛
升的仙佛﹐那模樣﹐不帶一絲兒人間煙火之氣。
  寒山重雙目微闔﹐凝注來路﹐忽然間﹐那馬蹄聲緩慢了下來
﹐變得平和﹐但是﹐蹄聲卻更清脆﹐似是每一起落間都踏在人們
的心坎上。
  大羅大師單掌當胸﹐安詳的道﹕
  “或者﹐他在猶豫了。”寒山重笑了笑﹐道﹕
  “很難說﹐他有膽量來﹐就不會中途折返﹐便是他心中有了
幾分顧慮﹐在此刻﹐也只有硬撐到底了。”大羅大師轉首望著寒
山重﹐這位武林中最為年青的雄才﹐那側面的輪廊堅毅而英挺﹐
有著說不出的﹐給人一種安定的意味。
  大羅大師贊譽的點點頭﹐道﹕
  “寒施主﹐如施主所言﹐今日只怕免不了一戰?”寒山重慢
慢笑了﹐道﹕
  “是的﹐但房爾極也將知道﹐五台派心佛寺的金風鈴不會如
他想像中那麼好摘。”大羅大師深沉的望著寒山重﹐然後﹐他似
是已能與寒山重心靈相通般展開了一絲湛然而充滿了穎悟的笑容

  於是﹐遠處的蹄音又驟而急疾了。
  於是﹐己在山道的彎折處看見一抹騎影。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0
八、敵剽我悍斧利劍幻

馬是灰袍色的﹐雜以白色的斑花﹐高大而矯健﹐馬口嚼環上
連套著寬約二指的黑色皮韁﹐皮韁上﹐以血紅的顏色繪著怪異的
圖紋﹐黑皮的坐鞍閃泛著烏光﹐鞍上﹐坐著一個瘦削的中年怪客
﹐這中年人面色黝黑﹐雙目精芒如電﹐鼻端微向下勾﹐唇上蓄著
一撮小胡子﹐看去鷲猛冷嶺之極﹗自這乘騎影甫現﹐心佛寺前的
空氣已宛如剎時凝凍起來﹐風拂著﹐蹄音響著﹐整個五台山都似
已蒙上一片煞氣﹗
  寒山重抿著唇﹐嘴角浮出一抹慣常的﹐帶有幾分譏傲意味的
微笑﹐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粗率﹐目光緊緊的盯在來人的身上。
  來人穿著一套像是皮質的衣褲﹐光滑而呈紫色﹐上面﹐同樣
的繪著古怪的朱紅圖案﹐銀披風銀頭巾﹐看去令人心里有一股異
常別扭的感覺。
  大羅大師眼簾半闔﹐站在寺門之前毫不移動﹐寶像十分莊嚴
﹐這時﹐來騎已在十丈之外緩緩停住﹐呢﹔寒山重早己查覺馬上
騎士的左手一直插在寬大的披風之內﹐現在﹐他已瞧見對方那插
進左手的地方露出一截金晃晃的劍柄﹗
  歸夢大師深沉的宣了一聲佛號﹐慢慢向前走出五步﹐合十道

  “施主可是房爾極?”馬上怪客森冷的望了歸夢大師一眼﹐
語聲有如金石的交擊﹕
  “大羅和尚可就是你?”歸夢大師氣得臉色更加血紅﹐他強
忍住了﹐緩緩地道﹕
  “老衲無德無能﹐安能掌理五台門戶﹐掌門師兄早已在此恭
候施主大駕多時了。”馬上人輕輕拍拍坐騎的腦袋﹐淡蔑的道﹕
  “叫他過來見見服瞧莊莊主房爾極﹗”這位狂傲己極的不速
之各﹐果然正是那投帖挑戰五台派的睢睢莊莊主幻劍士房爾極﹐
他這目空一切的神態﹐把個老面彌辣的龍僧歸夢大師氣得幾乎吐
血﹐大和尚兩眼怒睜﹐沉厲的道﹕
  “果然施主正是日前投帖尋舋之人﹐久聞施主武功超絕﹐名
震一方﹐不過﹐今日見了﹐卻使老袖頗為失望﹗”幻劍士房爾極
在馬上皮肉不動的笑了笑﹐道﹕
  “假如你要失望﹐這只是你自己的事﹐大和尚﹐你要知道﹐
本莊主今天不是來和五台派套交情的﹐再說﹐四十余年來﹐本莊
主也從不懂什麼叫規矩﹐什麼喚禮儀﹗”歸夢大師氣得大吼一聲
﹐憤怒的道﹕
  “好狂徒﹗”房爾極冷冷看著大和尚﹐道﹕
  “多年以前﹐本莊主就已是了。”一聲低沉有力的佛號來自
歸夢大師身後﹐把要欲待發作的這位龍僧一口怒氣硬生生壓了回
去﹐大和尚知道﹐自己掌門師兄已經出面了。
  房爾極不屑的哼了哼﹐目光已轉到大羅身上﹕
  “想來﹐大和尚你就是本莊主今日的正主兒了。”說著話﹐
房爾極亦已同時注意到四周五台門人那群情憤激的神色﹐但是﹐
他卻凜然不懼的再加上一句﹕
  “現在﹐大和尚﹐摘金風鈴還是摘你頂上的大好頭顱?”並
立一排的五位五台高僧中虎僧歸塵驀地厲吼一聲﹐猛沖而出﹕
  “房爾極﹐洒家便先斬你這魔山妖孽﹗”大羅大師右手微抬
﹐阻止了沖至身側的師弟﹐溫和的道﹕
  “房施主﹐施主遠來是客﹐尚請先蒞寺內待茶。”房爾極的
左手仍然插在半掩的披風之內﹐他令人恨煞的笑笑﹐道﹕
  “人曰出家人六根清靜﹐四大皆空﹐無人相﹐如今看來﹐五
台名山的各位高僧們﹐似乎對這些佛家最低的修為還差得太遠﹐
昭﹐倒是大和尚你﹐還有那麼一點兒清逸之氣。”大羅大師合十
垂眉﹐道﹕
  “施主過譽……”房爾極眼梢子一挑﹐道﹕
  “大和尚﹐先別客氣﹐如今﹐正是摘金風鈴的時候了。”一
絲極不易察覺的慍色掠過了大羅大師的瞳眸﹐他仍然微笑著﹕
  “與施主相見﹐看出施主亦是一位明理知義之人﹐房施主﹐
五台派與施主沒有過不去的仇恨﹐更沒有解不開的怨結﹐施主何
不退一步想﹐讓眼前這場戾氣化為祥和。也算結一場善緣呢?”
房爾極冷兮兮的一笑﹐道﹕
  “天下人若果都能悟道出家﹐似大和尚你這般淡泊﹐那麼﹐
天下也就會太平多了﹐可惜本莊主端端看不透那個‘名’字﹐為
了這一個字﹐大和尚﹐本莊主只有多多開罪了。”大羅大師低低
的宣了一聲佛號﹐道﹕
  “如此說﹐施主非要興起干戈不可麼?”房爾極不悅的哼了
哼﹐道﹕
  “大和尚﹐你是護‘名’﹐本莊主是揚名﹐我們目的沖突﹐
自然免不了干戈以見﹐你卻不用給姓房的戴上帽子﹐當然﹐假如
大和尚你同意摘下金風鈴無條件交予本莊主﹐這場干戈還來得及
免掉。”站在後面的龍僧大師重重的“呸”了一聲﹐吼道﹕
  “狂夫﹐你是在白日說夢﹗”房爾極“昭”了一聲﹐輕蔑的
道﹕
  “出家人﹐你六根不淨了。”龍僧歸夢大師氣得雙目血紅﹐
裸袒的左臂肌肉墳起﹐他霍的側身﹐向大羅大師合十道﹕
  “五台歸字輩弟子大悲寺主持歸夢向掌門師兄請求出戰!”
大羅大師微微抬頭﹐沉聲道﹕
  “房施主﹐是非全在一個‘貪’﹐成敗都在一個‘欲’﹐施
主﹐無貪無欲﹐自然心中平和﹐意境安泰﹐現在﹐施主還是退去
罷。”房爾極黝黑的臉上似罩上一層寒霜﹐他毫無表情的道﹕
  “不能。”大羅大師莊重而威嚴的道﹕
  “迷途未遠﹐回頭是岸。”房爾極深刻的一笑﹐道﹕
  “你有你們心目中的岸﹐本莊主有本莊主心目中的岸﹐大和
尚﹐本莊主正在游往本莊主心目中的岸﹐豈能受大和尚你所蠱惑?
不能。”緩緩的﹐寒山重己鍍向前來﹐他平靜的笑笑﹐道﹕
  “那麼﹐大莊主﹐可能在下和你是同一岸了。”。房爾極冷
峻的用目光瞥過寒山重﹐當他的眸子接觸了寒山重的眸子﹐不由
自主的﹐心頭競大大跳動了一下﹐這在他來說﹐是一件極罕見之
事﹐也是一種敏感的反應與警兆﹐這一剎方爾極已經知道可能有
一場艱苦的爭斗將要到來。
  “你﹐是誰?”他凝注著寒山重﹐在這以前﹐他一直沒有注
意到競尚有如此一位人物就在眼前﹗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
  “大莊主﹐閣下禮儀實在太差﹐你還騎在馬上呢。”房爾極
冷森的道﹕
  “本莊主在問你的話!”寒山重哧哧笑了﹕
  “姓房的﹐少來這一套把戲﹐你該滾下來還是早滾下來為妙
﹐於在下之前﹐你只有答話的份﹐哪有你問話的所在?”房爾極
怒極的笑了﹐他用右手揉揉自己的下頷﹐道﹕
  “小子﹐大約你在中原武林道也是個角色!”寒山重淡淡的
道﹕
  “豈敢﹐只是較閣下在關外的那個破莊名氣上稍微響亮一點
罷了。”此言一出﹐房爾極的目光已倏而變為冷煞﹐他似永遠不
會移動般瞧著寒山重﹐良久﹐他略一騙腿﹐毫無聲息的落在地下

  “洮有一莊﹐睢睢莊。”寒山重眼簾半闔﹐靜靜的道﹕
  “湘有一院﹐浩穆院﹗”房爾極站在馬前紋絲不動﹐臉上的
肌肉緊繃﹐他盯著寒山重﹐緩緩地道﹕
  “你是──”寒山重冷冷的道﹕
  “閃星魂鈴﹗”這幾個字的力量﹐像是幾條無形的絲﹐纏得
房爾極的聲音有些窒息了!“寒山重﹐你﹐要與睢睢莊結仇?”寒
山重低沉的道﹕
  “假如你要與五台派結仇的話。”向四周游視了一遍﹐五台
派的七位高僧以大羅大師為首﹐退在十步之外﹐兩百名僧俗弟子
遠遠的圍成一個半圈﹐干百道目光正緊張的投注在這邊﹐空氣里
﹐充滿了冷硬與蕭煞。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紅煞手季子昂已偕黑雲司馬長雄來到﹐
他們與八回劍於罕站在了一道﹐在八回劍身旁﹐還有一個穿著青
綢長衫﹐戴文士巾的青年﹐這青年﹐美得出奇﹐簡直像畫的一樣
﹐呢﹐寒山重看到了﹐卻費了勁才認出來──那是易了男裝的夢
憶柔。
  房爾極用右手在自己坐騎頭上摩挲著﹐緩慢地道﹕
  “寒山重﹐我早已知道你﹐而且﹐我也明白我們很可能碰上
一碰﹐不過﹐不是在這種場合與地點﹐你要記得﹐今天我是來向
五台派挑戰!”寒山重用一種了解的眼色瞧著他﹐用力領首﹕
  “你說得對﹐但五台派與在下淵源頗深﹐而恰好在下到達這
里的時候又碰上你的這件事﹐昭﹐所以﹐事情就演變成現在這樣
。”房爾極仇恨的望著寒山重﹐道﹕
  “你與五台派﹐有什麼值得冒了生命之險為他們出頭的淵源?
”寒山重洒脫的一擺手﹐道﹕
  “朋友﹐滿話且慢再說﹐你我之間﹐誰冒了生命之險目前還
不敢斷定﹐姓寒的與五台淵源確實深厚﹐五台派總執法於罕的親
甥女﹐就是在下的未婚之妻。”不可發覺的﹐房爾極深沉的眸子
閃動了一下﹐他陰鷙的道﹕
  “牡丹之前﹐人人皆願成為花下之鬼。”寒山重哧哧笑道﹕
  “房莊主﹐待寒某人真個成了花下之鬼﹐你再說這句話也不
晚﹐怕只怕﹐昭﹐怕只怕你要取的金風鈴會拿在五台的眾高僧手
中為你超魂引渡呢。”房爾極微微點頭﹐奇異的道﹕
  “寒山重﹐這是你主動挑舋了﹐怪不得本莊主……”寒山重
也點頭道﹕
  “在下不怪你﹐因為你原本喜愛挑舋。”房爾極輕輕回頭﹐
在他的坐騎鼻端親了親﹐用右手拍拍坐騎的鬃毛﹐然後﹐那匹馬
便﹐向後退去﹐隨著這乘健騎的退後﹐周遭的氣氛似乎在滴著血
……
  靜靜的﹐房爾極並沒有回頭﹐他一直凝注著自己的坐騎向後
緩緩行去﹐寒山重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聽得出圍立四周的五台
幫弟子那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寒山重平靜的垂著兩手﹐他知道
一場激斗即將展開﹐而勝負﹐尚在未知之數。
  房爾極回過頭來了﹐朝寒山重露齒一笑﹐他的一口牙齒潔白
而整齊﹐當那嘴里閃動的瓷光方始映入各人的瞳仁﹐一溜金蛇流
電般的強烈閃光已快得令人飛魂的射到寒山重身前。
  瘦削的人影淬而暴瀉三步﹐紫紅色的皮盾與冷森燦亮的斧戟
在那人影移動的同時又交擊而回﹐威勢之猛﹐有如山撼海騰﹗
  金芒左右連閃﹐帶起的光輝幾乎已經擴成了一片光幕﹐盾斧
雙飛雙拐﹐在一個弧度極小的轉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
斬而上﹗
  根本已看不清雙方的人影﹐只見金蛇晃閃﹐盾斧飛躍﹐在心
佛寺前的青石大道上﹐流走游移﹐兩個拼斗者的出手簡直快得不
可比擬﹐快得像是豆古以來逝去的光陰﹐快得似飛瀉向干百年之
後的流光。
  大羅大師兩眼凝聚﹐毫不瞬眨的注視前面這一場罕見的龍虎
爭斗﹐他身後﹐六位五台高僧更是全神投入﹐形色緊張﹐在那邊
﹐八回劍不時與季子昂低聲交換數語﹐目光卻不敢稍離斗場﹐司
馬長雄面孔仍然沒有絲毫表情﹐冷然望著戰況演變﹐只有﹐喂﹐
只有夢憶柔的一顆心兒﹐早己提到了口腔子了。
  房爾極的銀色披風拂飛翻展﹐他的腳步緊移緊跟里﹐左臂如
鷹翼卷行﹐金色長劍攪起波濤千頃﹐凌空而下﹐身形微偏﹐金劍
又自中空脫出﹐匯聚成一溜金矢﹐自虛無中淬進﹐又快又狠﹐又
詭異﹗‘寒山重的皮盾滾動飛舞﹐綿綿密密﹐像滿天浮沉著千萬
個碩大而沉重的磐石﹐他的戟斧則轟如江湧海號﹐縱橫交織﹐在
千鈞一發中迎接漫天的金色波濤﹐在呼吸交閃之間力擊那倏進的
長矢﹐於是──
  兩條人影驟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時再度交觸﹐招式快得像
長空照下的陽光﹐狠得似血﹐毒得如百步蛇的腺齒﹗
  幾乎是永遠沒有停頓﹐而又那麼緊湊無間﹐比人們的意念更
快﹐較人們的思想更速﹐當觀戰者還沒有想到拼斗雙方的招式﹐
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經成為過去﹐當人們還來不及擔心拼斗
雙方的安危﹐而那安危早己重復了許多遍了!自兩人出手攻拒的
第一招﹐那印象還深刻的留在人們的腦中﹐仿佛剛剛過去﹐這短
促的時間里﹐寒山重與房爾極卻已互相較斗了七十余招了﹗
  大羅大師深深呼吸了口氣﹐低沉的道﹕
  “歸玄﹐這是一場出色少見的較試。”歸玄大師踏上一步﹐
道﹕
  “正是﹐房爾極功力之高﹐簡直令人不敢置信。”大羅大師
沉緩的道﹕
  “老衲早信﹐他已由他的狂傲里表露無遺。”想了想﹐歸玄
低低的問﹔“寒施主﹐師兄﹐更似飛龍上天。”大羅大師難以察
覺的笑了﹕
  “除了他﹐只怕我們都不能力敵這房爾極。”歸玄大師望著
場中翻飛回轉不息的斧芒劍影﹐悄然道﹕
  “師兄﹐浩穆一鼎﹐果是英才霸主﹗”大羅大師微微拂捻長
須﹐眸子里透著嘉許的望向斗場﹐斗場中﹐寒山重正奮力射躍﹐
在左右暴閃十二次後猛撲而下﹐盾自上砸﹐斧從斜斬﹐雙腳疾絞
對方頸項﹐又狠、又准﹗
  房爾極原地不動﹐金光長劍尋准敵人的攻勢路子在同一時刻
封截反擊﹐寒山重冷冷一笑﹐在笑聲里﹐就空中大折翻﹐十九盾
﹐二十七斧﹐似暴雨狂風﹐一口氣罩下﹗
  金芒一道﹐深厚強厲﹐驀然沖射而出﹐寒山重斷叱一聲﹐倏
然跟上﹐那道金芒卻在一閃之下猛而側回﹐幻為流光縱橫﹐布成
幕﹐布成網﹐交織成金海無涯﹐組合成天地接銜﹐那麼兇惡而又
無懈可擊的沖壓而來。
  寒山重如電的眸子剎進冷森而酷厲﹐他整個人倏忽彈起﹐卻
在彈起的瞬息又翻滾而下﹐他的周身﹐像奇跡似的閃射幻耀著千
萬道熠熠炫目的銀色光輝﹐勁氣激蕩﹐空氣尖銳的嚎叫﹐就像一
顆明亮的殞星自遙遠的虛渺的高空墜下﹐強勁而無可力敵。
  一片急劇得令人耳膜不及隨這金鐵交擊之聲﹐似一萬盤冰珠
子驟然摔碎在地下﹐金光與銀芒絞射翻騰﹐幻映出詭異而絢爛的
團團華彩﹐在那耀眼的輝芒中﹐兩條人影分自兩個方向閃飛而出
﹐在略一回繞﹐又猝掠回戰在一處﹗房爾極的金色長劍極快的顫
抖著﹐薄薄的鋒刃似一張惡魔的利嘴﹐那麼貪婪的嚙向寒山重頸
項、雙肩、肚腹、兩腿﹐銳利的劍風帶著周遭空氣波蕩不息﹐刮
面生寒﹐劍勢的來去快極了﹐快得使人震栗。
  深深吸了一口氣﹐寒山重緊抿著嘴唇﹐瘦削的身軀在一個相
同的位置做著無數個角度不同的移動﹐他的移動是如此緊湊﹐如
此迅捷﹐以至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移動過一樣﹐但是﹐強敵的劍
刃卻俱皆稍差一分的連連自他全身周側擦過。
  哧哧一笑﹐寒山重驀地里暴喝﹕
  “鬼決天河!”隨著他這聲焦雷似的喝聲﹐一連串驚心動魄
的鈴聲兒倏然響起﹐這鈴聲兒清脆而詭異﹐仿佛一只無形的魔手
在輕輕扯動人們的心弦﹐有一種冰冷冷的﹐令人顫栗的味道﹐在
鈴聲里﹐一溜寒光冷刃一閃之後轉為廣大無極﹐像煞天河進落﹐
浩浩滔滔自長空倒掛而下﹗
  房爾極黝黑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淬然倒移三步﹐長劍一
抖﹐幻成千股萬道光流﹐如正月里煙火齊射﹐那麼繽繽紛紛﹐彩
色奪目的噴洒而出﹐但是﹐這些長短不一的光流彩芒﹐卻在它的
曳尾之外﹐布成一個羅蓋也似的半弧﹐美極了。
  雙方都沒有再接近﹐寒山重兩肘一靠﹐急旋出去﹐當他的足
尖在青石地上如一個陀螺似的旋轉﹐朝斧的尖端已帶起一片片﹐
一股股﹐一道道的流光﹐似夜空中的殞星千萬﹐縱橫交織的射向
敵人。
  於是﹐房爾極又退了﹐方才﹐他那一手劍法展露﹐寒山重心
中已有些驚異﹐寒山重明白﹐那是劍術中最為難練的以氣馭劍的
方式之一﹐名稱叫“黃花蕊”﹐在劍術修為上沒有二三十年以上
的火候是無法施展的﹐房爾極看情形不會超過四十歲﹐卻已有這
般功夫﹐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因此﹐房爾極雖然又退了一些﹐寒山重卻沒有借勢緊逼﹐他
借著拋斧轉盾的力量﹐整個身軀划轉了一個半圓﹐在半圓的弧點
上﹐他再冷叱一聲﹕
  “神轉六盤﹗”猝然大側身﹐戟斧橫著斬﹐皮盾怪異的三轉
三折﹐驀地砸向敵人﹐在他皮盾脫手的剎那﹐已宛如奇跡也似﹐
陡然間變成了千千萬萬﹐像滿天飄浮的雲朵﹐綿密無隙的罩向房
爾極﹐在房爾極的閃動中﹐橫斬的朗斧卻突然似黑暗中的空中耀
射出的一溜電光﹐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砍到敵人胸前﹗
  房爾極冷冷的道﹕
  “好狠﹗““狠”字在他舌尖上滾動﹐又是一記“黃花蕊”
蓬展而出﹐一片叮當震響中﹐寒山重斜退兩步﹐房爾極橫移了三
尺﹗
  這時﹐空中的陽光己穿透了雲郁﹐光線十分明亮的照射在大
地﹐但是﹐大地雖然已轉為明朗﹐在一側觀戰的司馬長雄臉色卻
十分晦暗﹐他眼看寒山重身形連連閃擊﹐再殺再進﹐自己腳步卻
向斗場中緩緩接近了一步。
  季子昂轉首望了司馬長雄一眼﹐低低的道﹕
  “司馬兄﹐你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司馬長雄雙目緊注
場中﹐心不在焉的道﹕
  “是麼?昭﹐在下倒不覺得……”季子昂詫異的又看了司馬
長雄一眼﹐沉默著沒有再說話﹐可是﹐男裝的夢憶柔卻憋不住了
﹐她輕輕扯扯司馬長雄的衣角﹐悄細的道﹕
  “司馬右衛……”司馬長雄微微一驚﹐急忙笑道﹕
  “長雄在。”抿抿嘴﹐夢憶柔怯生生的道﹕
  “右衛﹐依你看﹐山重可以戰勝那房爾極吧?”司馬長雄堅
定的領首道﹕
  “可以。”“那麼……”夢憶柔欲言又止的猶豫了一會﹐終
於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又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司馬長雄怔了怔
﹐季子昂與八回劍罕轉過頭來瞧著他﹐於罕疑惑的道﹕
  “右衛﹐那房爾極功力高絕固不待言﹐但山重的藝業卻明擺
著可以贏他﹐依老夫看﹐勝算早已在握﹐右衛卻是否看出有什麼
不妥之處?”司馬長雄嚥了一口唾沫﹐低沉的道﹕
  “不瞞各位所說﹐正是如此﹐在下跟隨院主左右幾達十余年
﹐這十余年來﹐院主或遇敵手﹐或經兇險﹐卻俱是一一渡過﹐少
受損傷﹐而院主武功修為之佳﹐實為在下生平所僅見﹐不過﹐今
晚院主的對手﹐一身所學卻也竟然高強到如許程度﹐乃為在下當
初未曾料及……”八回劍於罕目光向場中一掃﹐穩練的道﹕
  “房爾極強則強矣﹐山重卻更進一層!”司馬長雄勉強一笑
﹐道﹕
  “當然﹐但是﹐自房爾極截拒院主‘神斧鬼盾絕七斬’的招
式上看來﹐他能如此平穩洒脫的躲過﹐亦可見其之不可力敵﹐在
下投效院主久矣﹐多少英雄豪傑﹐沒有一個能在院主斧盾之下周
旋如此長久而不敗﹗”夢憶柔嚇得一機伶﹐俏臉兒煞白的道﹕“
那……那怎麼辦呢?右衛﹐不要讓山重冒這種險司馬長雄深沉的
道﹕
  “姑娘無庸惶急﹐須知浩穆一鼎可以與天抗衡﹐天塌人亡﹐
俱無兩全﹗”八回劍於罕低低的﹐有力的喝了一聲彩﹕
  “好氣魄!”斗場中﹐在此時又傳一陣驚天動地的金鐵交擊
之聲﹐各人急忙移目望去﹐只見寒山重腳步微現踉蹌的退出五步
﹐房爾極卻懸空翻滾了六七個轉﹐仿佛電光淬閃﹐寒山重沒有稍
做遲延﹐口中暴叱一聲﹐長射跟進﹐斧盾交相揮撞﹐狂風如咫﹐
冷光燦流﹐房爾極在空中翻滾的身軀陡然硬生生彈起了三尺﹐金
色的長劍挽起一道長虹似的芒彩﹐芒彩內外﹐幻起一片蒙蒙的白
色氣體﹐□□的聲息入耳生栗﹐是的﹐使劍的行都會知道﹐這便
是劍氣﹗
  全場的觀戰者俱都變色﹐大羅師銀髯忽飄﹐六位五台高僧候
然散開﹐但是﹐如果他們此時采取行動﹐卻已來不及了──
  當劍氣彌漫﹐宛如大地蒙上一層陰黯﹐寒山重狂烈的大笑一
聲﹐身形弓著彈躍而起﹐躍起五尺﹐口中大叫一聲﹕
  “神哭鬼號﹗”聲如裂帛穿金﹐高昂壯厲﹐紫紅色的皮盾透
空斜推﹐身軀猛而橫起﹐在他橫身的同時﹐一片浩烈的光河繞身
而起﹐似是怒江決堤﹐狂浪滾滾﹐令人生起一股束手無策的無助
感覺﹐周遭的空氣呼轟﹐波蕩洶湧﹐發出一陣陣尖銳得足以撕裂
人們耳膜的嘯聲﹐強大的壓力猝然排擠﹐宛如寰宇間的重量一下
子全已集中於此﹕
  於是──
  劍氣剎時散亂﹐金芒如一只受創的巨蛇急速晃抖﹐當一片悶
在五台弟子胸中的喝彩尚未及發出﹐那片晃顫的金芒卻突然凝結
成形一一似一條長長的﹐渾圓的滾桶﹐精電閃爍﹐耀射四周﹐如
九天之上﹐九地之下驟然射出來的長虹﹐那麼矯捷的盤旋沖上﹐
威勢奪魂懾魄﹗
  眼前的景象甫自映入四周各人的瞳仁﹐已像一根悶棍同時砸
在他們的頭上﹐八回劍於罕熱血上沖﹐脫口驚呼﹕
  “以氣馭劍﹗”夢憶柔尖叫一聲﹐瘋狂的往場中奔去﹐司馬
長雄顧不得嫌疑﹐右手疾伸而出﹐一把抓住夢憶柔的肩頭用力扯
回﹐在這麗人一個路鮑下﹐已由於罕急忙抱人懷中。
  只在這瞬息之間﹐那股在空中流動的金色光體﹐已速速向寒
山重攻擊了九十七次﹐青石地上下﹐有著數不清的深刻劍痕﹗
  房爾極的身軀裹在那滾桶也似的金光冷電里﹐每一個盤旋穿
刺﹐青石地下石粉飛濺﹐劍印縱橫交織﹐刺耳的呼呼劍氣之聲如
有魔鬼的諷笑﹐搖蕩在空氣中﹐像帶著血﹐帶著淚﹐帶著嗚嚥﹗
  寒山重瘦削的身形如風舞電掣﹐倏起候落﹐忽左忽右﹐淡淡
的像一抹有形無實的影子﹐給人一種無法捕捉的虛渺感覺……
  夢憶柔索索顫抖﹐她強忍著在目眶里打轉的淚珠﹐低低的哽
嚥著﹕
  “你……你們都瘋了……你們眼見……眼見山重如此危險還
不去救……你們……你們……天啊……”八回劍於罕沉重的嘆了
口氣﹐喃喃地道﹕
  “別急……寶貝……別急﹐山重會贏的……”司馬長雄凝眸
注視場中﹐面孔刻板得有如泥塑木雕﹐他身旁的季子昂雙手緊握
成拳﹐嘴巴微張﹐目光里有著緊張﹐那邊﹐在大羅大師為首之下
﹐五台派的各位高僧已向前移近了一大截﹐這些平素修為深湛的
大和尚們﹐此刻﹐也個個掩不住那每一張面孔上的緊張與焦慮。
  金色的光桶似流虹般閃刺不息﹐那一抹淡淡的影子自然游舞
如在太虛﹐現在﹐房爾極似乎已占了上風。
  緩緩的﹐司馬長雄緊繃的面孔開始展露出一絲罕見的笑容﹐
如陰郁中陽光一線﹐季子昂瞥見了﹐嗓子有些沙啞的道﹕
  “右衛﹐閣下似乎並不焦急……”司馬長雄平靜得帶著點冷
漠的道﹕
  “當然﹐浩穆一鼎豈會落敗?”季子昂不覺心頭不悅﹐他盡
力忍住﹐卻仍不免流於形色﹕
  “在目前﹐右衛﹐不才覺得此言有待斟酌了……”司馬長雄
看了季子昂一眼﹐有些諷刺意味的道﹕
  “可憐五台。”季子昂面色一變﹐急忙硬生生的吸了口氣﹐
憋回肚子到口的話沒有出聲﹐八回劍於罕剛要開口﹐斗場里已驀
而傳來寒山重冷然的喝聲﹕
  “陽流金!”於罕連忙轉瞧那邊﹐就在他聽到聲音﹐迅速轉
頭這一丁點的時間里﹐寒山重雙陽式中的這第一式已經用完﹐他
正閃身接住了戟斧﹐金色的劍氣卻有些波散的盤旋出三丈之外﹐
面孔的表情殘酷如一只攫食的猛獅﹐寒山重閃電似的躍進﹐斷叱
一聲﹕
  “陽燦芒﹗”斧刃回繞﹐以驚人的速度划過一道半弧﹐而在
這一片匹練般的燦爛光輝里﹐寒山重握著戟斧的手臂不知揮了多
少下﹐亦不知劈斬了多少斧﹐滾桶似的金色光帶﹐有如怪蛇舞卷
﹐霍然迎來﹐一連串令人耳鼓不及迎接的清脆撞擊聲密密響起﹐
於是﹐幾乎本來就像沒有接觸過﹐雙方又猝然分開。
  這時﹐雙方應戰已在五百招以上﹐可以說在彼此間的攻拒斗
敵中﹐每招每式都含蘊了生死﹐每出每進全含括了勝負﹐只要一
個粗心大意﹐就極可能抱恨終生﹐只要略為草率莽撞﹐就會萬劫
而不復﹐自開始到現在﹐沒有一絲一丁點喘息的間隙﹐沒有哪怕
是瞬息間的回圜余地﹐到目前﹐每個人都心里有數﹐如不分出個
榮辱英雄﹐只怕不會甘休。極快的﹐光流與人影一撲又過﹐八回
劍於罕深深的嘆息一聲﹐道﹕
  “司馬右衛﹐你可看出方才他們兩人那一擦而過的須臾間﹐
雙方一共施展了多少招式?”司馬長雄含蓄的笑笑﹐道﹕
  “院主攻拒了八盾二十掃斧﹐那姓房的揮戮了三十二劍﹗”
紅煞手季子昂面孔微熱﹐在旁尷尬的道﹕
  “不才卻未曾全部看清﹐實在太快了……”司馬長雄安詳的
一笑﹐道﹕
  “這也難怪﹐在下跟隨院主多年﹐院主出手換式之間﹐在下
自是比較各位熟悉些……”八回劍於罕摟著驚魂不定的外甥女﹐
感慨的道﹕
  “老夫平素時而自誇手中劍利﹐今日一見那房爾極所露的兩
手劍術﹐才知自己實在差之又差﹐正應了那秋螢之光難與皓月爭
輝的話了﹐唉﹐劍術之道﹐深之又深﹐此刻見了﹐更覺言之有理
……”司馬長雄看了八回劍一眼﹐淡淡的道﹕
  “總執法﹐八回劍之名武林竟相傳誦﹐鮮人不知﹐實較房爾
極不逞稍讓﹐而且﹐如方爾極是皓月﹐則一鼎必為陽﹗”八回劍
於罕一楞之下﹐忙笑道﹕
  “當然﹐當然﹐山重更是超絕人上……”司馬長雄目注場中
﹐半晌﹐他又道﹕“如若在下言有過處﹐稍停﹐各位必可証實在
下之言結果﹗”夢憶柔雙眸中淚痕隱隱﹐她低細的道﹕
  “右衛﹐山重一定可以打勝吧?”司馬長雄微微頷首﹐沉聲
道﹕
  “必然。”忽然﹐於罕神色一顫﹐低促的道﹕
  “快看──”各人急忙將目光移注斗場﹐寒山重已腳步交叉
移換﹐左倏右的往四周游走起來﹐速度不快﹐卻詭異玄妙得無捉
摸﹐那道該桶似的燦然劍氣﹐盤旋縱橫連連穿射﹐雖快極﹐卻次
次落空。
  司馬長雄深深的吸了口氣﹐肅穆的道﹕
  “將近有八年之久未曾看見院主重施此技了……”季子昂也
緊張得忘了方才的小不愉快﹐忙道﹕“什麼技藝?”司馬長雄雙
目不敢稍瞬﹐迅速的道﹕
  “兄台即可看到……”隨著他的語聲﹐一陣陣間歇性的奪人
魂魄的﹐搖動旌的銀鈴聲己急劇傳來﹐聲音清越而悠遠﹐不大﹐
但卻深深進入人們的心靈深處﹐在無數雙目光的緊緊凝注下﹐寒
山重的瘦削身形已倏忽在連環九次的交叉換移下如一抹流光曳空
般婢然掠起﹐肉眼的視力只能看見一股淡淡的黑煙在長空騰射﹐
那道金色的劍芒懊然急進直追﹐而在這剎那﹐這似千萬年時光停
頓於此的一剎那﹐九點銀閃閃的﹐刺目炮眼的小光點﹐已在一晃
之後失去蹤影──那微微一晃的形狀﹐恰巧排列成一個是煞映空
之形﹗
  幾乎在那九點銀光方才閃耀的同時﹐快速得不可言喻﹐金色
的滾桶形光芒已呼嚕嚕的歪斜飛出七丈﹐劍氣即刻淡散﹐地下﹐
房爾極正以他那柄珍罕而薄長的金劍依恃著身體﹐他的面孔在黝
黑中透著慘白﹐在憤怒不屈里﹐有一股看得出是強自忍耐後的巨
大痛楚﹗
  全場沒有一丁點聲息﹐靜得似一個深邃的湖底﹐風拂著﹐帶
著濃重的寒瑟﹐帶著蕭煞﹐每一個人都如癡如醉的呆在那里……
  驀地───
  大羅大師踏前一步﹐聲如宏鐘大呂的宣了一聲佛號﹐嗓音顫
抖﹕
  “佛佑五台﹐寒施主勝了……”如夢之初覺﹐一片震破雲天
的歡呼聲剎時響成一片﹐歡笑在飛﹐欣慰在流﹐飛在偌大的五台
山周圍﹐流在人們的心田───當然﹐除了房爾極。
  寒山重早已挺立在青石道上﹐俊俏的面龐上有著深沉的疲憊
﹐他沒有一絲兒得色﹐更沒有一絲兒笑容﹐山風拂著他卓然不動
的身體﹐拂著他飄飄的衣角﹐像煞一尊黑色的魔像﹗
  整個五台派的弟子都像瘋狂了﹐他們跳著﹐蹦著﹐歡叫著﹐
喝彩著﹐六位五台高僧在大羅大師為首之下﹐齊齊向天合十垂眉
﹐然後﹐他們個個笑容﹐緩緩行向寒山重。八回劍於罕與紅煞手
季子昂這時才長長的吁出一口氣﹐於罕重重的拍了司馬長雄肩頭
一記﹐欣慰的笑道﹕
  “好伙計﹐你說對了﹗”紅煞手季子昂先顧不得安慰在於罕
懷中抖索著﹐眼淚撲簌簌的夢憶柔﹐急忙的道﹕
  “司馬右衛﹐請問方才貴院院主施展的是什麼把式?怎的如
此玄異?又……又竟這般狠辣?”“季兄聞說過浩穆一鼎的絕活‘
罡星九煞’?”“罡星九煞?”季子昂與於罕一凜之後﹐雙雙脫口
驚呼起來。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0
九、雖敗猶剛豪士肝膽

大羅大師與六位五台高僧沉穩的行到寒山重身前站住﹐以大
羅大師為首﹔向寒山重合十示謝﹐大羅大師一面深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辛苦了。”寒山重含蓄的一笑﹐躬身還禮﹕
  “不敢﹐在下只是略效棉力而已﹐倒是累及各位大師牽腸掛
肚。”大羅大師嘆了一聲﹐道﹕
  “出家之人﹐須無牽無掛﹐無欲無念﹐視萬物為空幻﹐這才
算是上乘修為﹐老衲等如今仍然做它不到﹐看來尚須更加磨練才
是﹐不過﹐如此也好﹐這不也表示‘善’在人心﹐不容抹煞麼?
”寒山重重疲累的點點頭﹐道﹕
  “大師說得對﹐長對大師﹐在下恐怕早就能悟道明心了。”
龍僧歸夢大師呵呵一笑﹐道﹕
  “寒施主苦戰之後﹐正應多做休息﹐師兄怎的與寒施主談起
佛理佛經來了?還有那位房大施主未曾發落哩。”寒山重抿抿嘴
唇﹐回首望向房爾極﹐此刻﹐房爾極已能勉強站起﹐他那柄金光
燦然﹐上面雕樓著一雙奇異怪烏的薄刃長劍﹐已微微抬舉﹐劍尖
上﹐赫然穿串著五枚銀色的鈴鐺兒﹐其余的四枚﹐卻已分別嵌在
他的肩頭、大腿、及肋下﹐血跡隱隱﹐透過皮衣沁出﹗
  寒山重皺皺眉﹐目光左右一瞥﹐俏然道﹕
  “雨則﹐可有人看出來?”司馬長雄想了一想﹐道﹕
  “大羅大師及歸夢大師可能已經察覺﹐別人都不知道。”哧
哧一笑﹐寒山重道﹕
  “還有房爾極也心里有數。”司馬長雄又壓低了嗓門道﹕“
可能行動?院主。”寒山重點點頭﹐一笑道﹕
  “當然﹐便是不行﹐也要硬充下去呀﹐不過﹐房大莊主只怕
不容易再活潑了。”那邊﹐大羅大師正在與房爾極談話﹐語聲十
分平和﹕
  “冤家宜解不宜結﹐房施主﹐今日之事﹐老衲保証不向外傳
揚﹐更不會對施主有所留難﹐只要施主日後不再前來尋舋﹐老袖
定將一筆帶過……”房爾極冷冷一笑﹐緊跟著又是幾聲嗆咳﹐他
沙啞著聲音﹐勉強提起中氣道﹕
  “大和尚﹐這些話你收回去﹐本莊主既然單人匹馬至此﹐便
不會將這條命看得如此珍貴﹐在武林中混生活﹐生死原不足論﹐
勝敗更屬常事﹐如本莊主不能生還﹐自有睢睢莊的後繼之人來此
為本莊主討債﹐如若能以生還﹐本莊主一旦痊愈﹐亦定當至寶山
再會慈顏﹗”龍僧歸夢大師‘面色一寒﹐厲聲道﹕
  “房爾極﹐你便以為我佛不能超渡於你麼?”房爾極朝歸夢
大師暴吼一聲﹐怪叫道﹕
  “如蒙超生﹐感懷不盡﹗”虎僧歸塵大師暴吼一聲﹐怪叫道

  “好利口﹗”白猿歸明大師念了一聲佛﹐笑嘻嘻的道﹕
  “房施主﹐閣下’好膽量﹐真個是籠中困虎﹐余威猶在﹐了
不起﹐了不起。”大羅大師微微擺手﹐道﹕
  “房施主﹐但請三思。”房爾極又吸了口氣﹐緩緩地道﹕
  “不用考慮﹐本莊主之意已如方才所言。”虎僧歸塵大師踏
上一步﹐向大羅大師合十道﹕
  “掌門師兄﹐歸塵請命超渡眼前孽障。”大羅大師銀髯拂動
﹐垂眉無語﹐顯然﹐他是在深深考慮此事了﹐這件事的處置十分
簡易﹐但又異常艱困﹐原因很簡單﹐此刻若殺房爾極﹐未免多少
有失武林道義﹐但若恕他而去﹐則又後患無窮﹐想絕後患﹐還要
顧到武林道義﹐則恐怕難有兩全之策……
  正在大羅大師默默沉思之際﹐寒山重已大步行了過來﹐他先
朝房爾極優雅的一笑再轉向大羅大師﹕
  “大師﹐請恕寒山重打攪一句。”大羅大師慈和的笑笑﹐道

  “請說。”寒山重回頭看了房爾極一眼﹐道﹕
  “寒山重斗膽請求大師收手留命﹐放房大莊主下山。”微微
一怔﹐大羅大師隨即笑道﹕
  “當然﹐寒施主既有此意﹐老衲豈能不從?”寒山重古怪的
一笑﹐轉身朝房爾極道﹕
  “房大莊主﹐今日之戰﹐尊駕確實身手不凡﹐難以為敵﹐承
蒙大莊主手下留情﹐使寒山重保得幾分顏面﹐姓寒的感激不盡﹐
俗語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今天全是姓寒的與閣下周旋﹐不
論你我雙方孰勝孰負﹐架梁結怨閣下似乎也應該沖著姓寒的來﹐
房大莊主﹐閣下以為然否?”房爾極驀地仰天大笑﹐笑得他全身
抽搐﹐劇烈的咳嗆﹐半晌﹐他暴烈的道﹕
  “寒山重﹐不要忘記﹐本莊主是栽在五台山﹗”寒山重哧哧
一笑﹐道﹕
  “當然﹐閣下更不可忘記﹐寒山重是代表五台派出戰﹗”房
爾極愣了一愣﹐狠毒的道﹕
  “這麼說﹐寒山重﹐你是一手包攬了?”寒山重撇撇嘴唇﹐
平靜的道﹕
  “正是如此﹐若閣下能將寒山重扳倒﹐即是等於也將五台派
扳倒﹗”說到這里﹐寒山重回身向大羅大師道﹕
  “大師﹐尚請為在下証實此言。”大羅大師贊許的頷首﹐有
力的道﹕
  “不錯﹐若房施主不肯化干戈為玉帛﹐定要洒血以見﹐那麼
﹐寒施主便全權代表我五台一派﹐若寒施主落敗﹐我五台必不多
言﹐雙手奉上心佛寺門簾之上金風鈴!”寒山重又冷冷的一笑﹐
道﹕
  “浩穆院也自此不在江湖上稱雄傳萬﹗”房爾極神色慘白的
哼了一哼﹐道﹕
  “寒山重﹐你等著!”寒山重眉梢子一挑﹐道﹕
  “自然﹗”房爾極一抖金劍﹐吊在劍尖上的五枚銀鈴兒當啷
啷的飛起﹐寒山重微微一笑﹐左手皮盾一招﹐那五枚亮閃閃的銀
鈴已仿佛有靈性一樣淬然成為一條直線﹐那麼整齊有致的落到皮
盾之上。
  寒山重望著房爾極﹐深沉的道﹕
  “大莊主﹐可否請你賜回體內的那四枚小小玩藝?”房爾極
恨透了的盯著寒山重﹐驀地吸氣開聲﹐四枚嵌在他身上的銀鈴兒
在一片叮鈴聲響中同時飛出﹐寒山重仍是老法子﹐用皮盾再一招
﹐那四枚殷然血跡的銀鈴亦回到了他的手上。
  房爾極在震出那體內的四枚銀鈴時﹐痛得他幾乎站不住﹐但
是﹐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嘴巴卻扁癟得整個陷了進去。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多謝厚賜。”房爾極喘息了一陣﹐冷冷地道﹕
  “不用﹐你知道你原可以硬拿回去。”寒山重道﹕
  “房大莊主客套了﹐武林仁義﹐在下豈可閣視不顧?”房爾
極猛然一震金劍﹐劍身上雕鏤著那一對怪鳥似乎像要脫穎飛出﹐
一陣龍吟之聲隨著清越的響起﹐他那匹一直站在遠處的良駒已迅
速的奔了過來﹐輕輕挨到了他的身邊。
  寒山重看著那匹馬﹐不禁笑了一聲﹕
  “好馬﹐敢問何名?”房爾極哼了哼﹐道﹕
  “阿莫。”“阿莫?”寒山重在嘴里重復了一遍。
  房爾極淡漠的一笑﹐道﹕
  “這是蒙古‘齊噶兒’族的馬神之名﹗”說完﹐他手中的金
劍往地下一抖一彈﹐就是這一點輕微微的反震之力﹐已將他的身
軀平穩的送上馬鞍﹐在他彈起的一剎那間﹐寒山重與五台派各位
高僧可以清楚的看見這位劍術高手的背上還有其他五六處縱橫交
布的可怕傷口﹕
  忽然──
  寒山重又問了一句﹕
  “房大莊主﹐再敢問閣下手中劍何名﹗”房爾極怪異的看著
寒山重﹐半晌﹐低沉的道﹕
  “金龍。”寒山重點點頭﹐房爾極努力挺直腰身﹐反問寒山
重﹕
  “方才﹐姓寒的﹐你用的手法可是‘罡星九煞’?”寒山重
微微一笑﹐道﹕
  “正是。”房爾極神色之間有些晦澀﹐他低沉的道﹕
  “久聞閃星魂鈴之名﹐便應早知閃星魂鈴之妙﹐栽得好﹗”
寒山重沉思片刻﹐忽道﹕
  “房大莊主﹐寒山重告訴你﹐十年以來﹐閣下是寒某所遇到
的第一個強勁對手!”房爾極面孔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喃喃
的道﹕
  “是麼?”寒山重用力頷首﹕
  “一點不假。”房爾極淒然一笑。道﹕
  “或曰強﹐但仍然敗了……”說著﹐他圈馬掉首﹐疾奔而去
﹐寒山重再次躬身﹐大聲道﹕
  “後會有期﹐房大莊主﹐珍重……”蹄音遠了﹐騎影消逝﹐
像來時那麼突兀﹐匆匆而去﹐但是﹐他來時一片雄心壯志﹐去時
﹐卻帶走了滿腹辛酸。望著去路﹐良久……
  大羅大師緩和的道﹕
  “寒施主﹐這房爾極功力卓絕﹐今日若非施主在此﹐只怕老
袖不是此人對手。”寒山重搖搖頭﹐道﹕
  “大師功力深沉﹐想亦不會失手﹐只是﹐要費些心神罷了。
”大羅大師深刻的一笑﹐移近一步﹐低聲道﹕
  “寒施主﹐施主傷得可重?”寒山重撇撇嘴唇﹐輕聲道﹕
  “無妨﹐挨了兩劍。”大羅大師念了一聲佛﹐真摯的道﹕
  “罪過罪過﹐這都是敝派上下累及施主了……”寒山重忙道

  “大師言重了﹐在下承受貴派如此器重﹐正乃在下榮幸﹐何
況……”他目光一瞥﹐恰好迎著了那一對淚痕未干﹐如夢如醉的
迷蒙眸子﹐他深深的對這雙眸子凝視﹐嘴里接了下去﹕
  “何況﹐還有夢姑娘與在下的深厚淵源……”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1
十、肉苦心甜緣結無緣

別了大羅大師及六位五台高僧﹐寒山重在一片感激與欽佩的
目光中﹐由夢憶柔及於罕等人伴著回到白岩大飛山莊。
  似他初回這里﹐夢夫人俏一名小小的丫鬃正倚在門口焦急的
盼望﹐她看見了寒山重﹐有些控制不住的喜悅與欣慰流露在臉上
﹐寒山重搶上兩步﹐躬身道﹕
  “勞及夫人遠迎﹐罪過罪過。”夢夫人扶著寒山重的手臂﹐
紉細端詳﹐半晌﹐激動的道﹕
  “山重﹐我早知你能得勝……”寒山重微微一笑﹐夢憶柔已
連忙偎到母親身邊低聲說了兩句話﹐夢夫人神色大大的變了一下
﹐驚駭的問﹕“山重﹐你受傷了?”寒山重搓搓手﹐平靜的道﹕
  “皮肉之創﹐不關緊要。”於罕向一邊的司馬長雄使了個眼
色﹐司馬長雄走上前來道﹕
  “院主久戰之後﹐必已十分疲乏﹐便請先行休息片刻。”夢
夫人轉身讓入﹐邊向身旁的小丫鬟道﹕
  “小紅﹐你快到府下去熔點燕窩粥端來﹐記得多放冰糖﹐還
有﹐叫趙大媽燉只雞﹐雞湯另用碗盛了﹐要熱的﹐等下一起送到
小姐房中。”那叫小紅的丫鬟俏生生的應了一聲﹐自己去了﹐夢
億柔在前面引路﹐不時回過頭‘來瞧瞧寒山重﹐問著相同的一句
話﹕
  “山重﹐可要我扶你?”寒山重再次也即豪邁的一笑﹕
  “謝謝﹐我自己走得動。”繞過大廳﹐經過一片小巧的花圃
﹐進到一間紫色煙霧似的房間﹐這個房間﹐寒山重曾經來過﹐他
知道這是夢夫人的臥室。
  司馬長雄有些猶豫的停在房門口﹐囁嚅的道﹕
  “院主﹐在此刻。長雄不能稍離院主一步﹐但是﹐長雄可以
跟進來麼?”寒山重望了夢憶柔一眼﹐夢憶柔溫馴的道﹕
  “當然﹐司馬右衛。”於罕再次拍了司馬長雄肩頭一記﹐笑
道﹕
  “小伙子﹐你倒蠻有規矩的哩。”各人通過這個紫色房間﹐
夢憶柔輕輕推開一扇小巧而雅致的黃竹條子門﹐門內﹐一陣淡淡
的芬芒已沁人每個人的鼻管中﹐這陣淡的芬芒含蘊一股溫柔與平
和﹐這溫柔與平和起自人們心底﹐常踏入這扇門內﹐便宛如被一
片柔靜所包圍。
  這間房子不太大﹐卻布置得清雅絕俗﹐纖塵不染﹐六面雪白
的紗幔自壁頂垂掛於地﹐地下﹐舖設著細細黃竹條子編制的席毯
﹐沿著牆根﹐四盆寶藍色的花盆里植著四株吐著幽香的晚香玉﹐
八盞八角宮燈分懸屋頂﹐淡黃色的的綠穗子安靜的垂下﹐牆上掛
著一面琴﹐一副錦繡的“深山煮泉圖”﹐這副圖繡得精巧﹐而意
境更是高遠清悠﹐給這間舒適的閨房平添了無限超脫的氣韻。
  靠在一扇半圓的窗戶之旁﹐有一張寬大而安適的臥榻﹐上面
襯著厚軟的﹐粉藍色的褥墊﹐粉藍色的羅帳半垂﹐一個藍白滾鑲
金絲邊的枕頭斜斜擺著﹐令人看了第一眼﹐就有一種極欲入眠的
感覺。
  寒山重怔怔的站在房子中間﹐良久沒有移動﹐他還是第一次
進入夢憶柔的閨房﹐而這第一次進入﹐便給了他一個夢樣的﹐發
自心底的柔和感受﹐他仿佛站在霧里﹐站在幻境﹐置身在一個許
久許久以前﹐孩提時代的遐思里。
  輕輕的﹐夢憶柔轉目對著他﹐仰起那張美得令人心痛的面龐2
“山重﹐為什麼站著不動?”寒山重深深呼吸了幾次﹐生怕破壞
了室內的安靜氣氛一樣也輕輕的回答﹕
  “因為﹐小柔﹐這間房子太美好﹐美好得像夢。”夢憶柔俏
美的一笑﹐道﹕
  “只怕你會覺得太俗。”再向周遭看了看﹐寒山重低低的地
道﹕
  “不﹐只怕我污染了它﹐小柔﹐我似乎應該先去淨淨身夢憶
柔搖搖頭﹐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
  “這房子﹐是我親自布置﹐但房子里有了你才會顯得充實﹐
山重﹐連我都是你的﹐又何況其他?”寒山重輕輕拉過夢憶柔﹐
夢憶柔向他眨眨眼﹐寒山重這才記起自己身後還有於罕及司馬長
雄在等著﹐他赧然一笑﹐松開了手里的人兒﹐於罕已一步跨了進
來﹐他朝夢憶柔笑笑﹐道﹕
  “柔兒﹐舅父要為山重檢視創傷﹐你先到外面等著。”夢億
柔厥起唇兒﹐搖頭道﹕
  “不﹐我要留在這里。”於罕慈樣的撫撫甥女頭頂﹐低低的
道﹕
  “丫頭﹐尚未成親﹐多少也得避避嫌呀……”夢憶柔俏媚的
大眼睛一瞪﹐堅決地道﹕
  “我要留在這里。”微微一怔﹐於罕呵呵笑了﹕
  “寶貝﹐你不怕給別人知道了取笑你麼?”夢憶柔咬咬下唇
﹐嗅道﹕
  “不怕﹐別人在山重力斗那幻劍士的時候就知道我與山重的
關系了﹐若要取笑﹐那時又為何不呢?”於罕又是一怔﹐宛若有
所領悟﹐他點點頭﹐無奈的道﹕
  “罷了﹐只是待會可不准害臊啊……”夢憶柔眨眨眼﹐嫣然
一笑﹕
  “哼﹐我才不怕呢。”於是﹐於罕請寒山重坐到臥榻之上﹐
他自己要上前解脫寒山重的衣衫﹐寒山重略略一讓﹐笑道﹕
  “舅父﹐山重自己來。”他的右手輕輕模到胸前﹐食中二指
微微一扯﹐胸膈間的衣衫已經分開﹐露出他結實而寬闊的胸膛﹐
胸膛上﹐有一線淡談的血痕﹐整齊的橫在肌膚之上﹐長約三寸左
右﹐粗粗看去﹐卻沒有什麼嚴重之處。
  於罕到底是使劍的行家﹐他目光剛剛觸及﹐神色已不禁變了
一變﹐喃喃的道﹕
  “好利的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此劍名曰金龍。”於罕蹲了下來﹐仔細端詳那條淡細的血
痕﹐緩緩的道﹕
  “山重﹐約有多深?”寒山重低頭看看﹐道﹕
  “大約有半寸﹐只差一絲便傷著內臟了。”司馬長雄緊繃著
臉﹐道﹕
  “院主﹐早知院主受創如此嚴重﹐便不應放那房爾極活路﹗
”寒山重笑了笑﹐道﹕
  “十多年以來﹐單打獨斗﹐還是第一遭逢到有人能以傷我﹐
這房爾極的以氣馭劍﹐已到任意揮洒的地步﹐卻是我原先所預料
不及﹐光是他那招‘黃花蕊’﹐已夠一般劍手苦練二十年以上的
了。”八回劍於罕微喟一聲﹐道﹕
  “山重說得不錯﹐這房爾極劍術之精﹐實己將達顛峰﹐老夫
之八回劍法﹐在劍術上亦堪稱精絕﹐但比起他的使劍之術﹐卻相
差了一段距離﹐老實說﹐老夫目前只能運劍幻氣﹐尚留在以力馭
劍的階段﹐憑意使劍還做他不到﹐對大招式﹐老夫也僅僅練到‘
紫玫瓣’的地步﹐離那‘黃花蕊’的火候﹐時間上也還差了七八
年……”說到這里﹐他搖搖頭﹐又道﹕
  “山重﹐你的功夫實在強悍得驚人﹐自古以來﹐武林中皆宗
劍為兵器之祖﹐名劍士更是鮮有人敵﹐劍匯萬武成源流﹐照道理
說﹐一個像房爾極這般高明的劍士﹐該很少有人能以勝他﹐但是
﹐你卻勝了……”寒山重咬著牙﹐因為司馬長雄正以一團淨布沾
著夢億柔端進來的一盆滾水﹐在洗擦他的傷口﹐司馬長雄將寒山
重創傷外的血污拭淨﹐兩指─掀﹐己將那條細細的﹐卻深得嚇人
的血口子掰開﹐里面的肌肉血紅而鮮嫩﹐看去﹐像一張貪婪的大
嘴﹐夢憶柔任是見過寒山重更重的傷﹐卻也不禁激靈靈的一哆嗦
﹐白瓷盆里的滾水溢出了不少在地下﹐於罕跟著拿過另一塊淨布
﹐沾了滾水就往里塞﹐司馬長雄冷眼直視﹐面無表情﹐看著於罕
將那塊淨布塞進拖出﹐拖出塞進。
  整個的瓷盆里的水都變了淡紅色後﹐於罕自懷中模出一個小
巧的青玉瓶﹐他讓司馬長雄扶著寒山重仰躺下去﹐將手中的青玉
瓶對著傷口便倒﹐瓶里傾出的是一種純白色的藥粉﹐有一股沁人
心脾的清涼之氣﹐於罕一口氣倒出小半瓶﹐又輕輕用手抹勻﹐吁
了口氣道﹕
  “山重﹐另一處劍傷在哪里?”寒山重額際汗水隱隱﹐鼻翅
急劇的翕動﹐他努力放松了嘴角肌肉﹐艱辛的道﹕
  “右肋。”扯開了他的衣衫﹐呢﹐又是差不多同樣大小的一
處創痕﹐於罕還是如法泡制﹐在司馬長雄協助下再為寒山重療傷

  夢億柔己換了一盆淨水進來﹐她不敢多看﹐伏到寒山重身邊
﹐用一方淺藍色的絲帕為他印拭著臉上的汗水﹐惶急的問﹕
  “痛不?山重?痛不?”寒山重咬著牙根﹐卻要盡力做出一副
笑臉﹐吃力的搖頭﹐夢憶柔心痛極了﹐美麗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晶
瑩的淚水﹐盈盈欲滴……
  用力忍住一陣幾乎忍不住的痙攣﹐寒山重費了很大勁才做出
來的那抹微笑險些凍結在臉上﹐他低沉的道﹕“小柔……記得在
蟠龍山下那次……那次我都死不了﹐眼前這點小傷又算得什麼﹐
呢?”夢憶柔偷偷垂下目光向寒山重的傷瞥了一眼﹐倒噎了一聲
﹐慌忙仰起臉來﹐寒山重已默默向她睇視﹐面孔上神色安泰而堅
毅﹕
  “這些﹐即將過去﹐小柔﹐我只要當時不死﹐便會永遠活著
﹐小柔﹐你親眼看過我的生命……”夢憶柔嘴唇蠕動了一會﹐低
低的道﹕“那些傷口﹐老天﹐實在怕人……”寒山重哧哧笑了﹐
咬著牙﹕
  “記著﹐房爾極的傷勢將更嚇人。”於罕額際落著汗珠﹐為
寒山重包扎妥當﹐他站起來拍拍寒山重肩頭﹐吁了口氣﹕
  “山重﹐你是個硬漢﹗”司馬長雄忙著收拾周遭那些零碎的
物件﹐聞言轉過頭來﹐面色凝重的道﹕
  “總執法﹐院主更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寒山重輕輕笑笑﹐
道﹕
  “長雄﹐你不要跟著瞎捧﹐寒山重只不過跳跳蹦蹦比人家來
得靈活些罷了。”於罕搓著手呵呵笑道﹕
  “你也不要客套了﹐山重﹐光憑你那手‘罡星九煞’﹐已足
可稱雄天下﹐睨脾一時了﹐真是夠得上狠﹐夠得上毒﹗”寒山重
有些疲憊的搖頭﹐道﹕
  “假如不到必要﹐山重不願用那腕上魂鈴﹐鈴上皆佛座﹐魂
鈴發出﹐佛當佑我﹐在感覺上﹐山重覺得鈴上九佛宛如與山重同
在……”於罕靜靜的聽著﹐深沉的道﹕
  “那九枚魂鈴在你射出之際﹐幻成罡煞之影﹐似浩空降下之
魂網﹐令人驚駭而顫栗﹐像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懾人之力﹐這懾
人之力﹐無形卻強韌無比﹐在那一剎間﹐老夫覺得一切俱失﹐假
如那九枚魂鈴是對著老夫而來﹐老夫只怕連其中兩枚也難以躲過
﹐確實詭異……”寒山重低低的道﹕
  “當初練這門功夫﹐山重便吃了不少苦頭……”一旁的夢憶
柔見二人似有長談下去的模樣﹐她心里一急﹐悄悄扯了扯舅父的
衣角﹐輕聲道﹕
  “舅舅讓他休息一會吧?”於罕撫掌大笑﹐道﹕
  “好﹐好﹐山重﹐你多睡一會﹐記得不要勞動﹐不得喝酒﹐
心要平﹐氣要和……”寒山重頷首一笑﹐道﹕“謝謝舅父代為療
傷之恩。”於罕搖搖手﹐道﹕
  “謝什麼﹐若果你有了個什麼長短﹐咱們都不要混了﹐呵呵
呵……”他笑著行向門外﹐司馬長雄躬身為禮﹐亦走了出去﹐寒
山重收回目光﹐舒適的仰躺在榻上﹐閉著眼。
  “小柔……”依在榻邊的夢憶柔低低“喂”了一聲﹐面頰沒
來由的熱了一熱﹐寒山重仍舊閉著眼﹐喃喃地道﹕
  “小柔……”夢憶柔慢慢偎了上去﹐伸出手在寒山重臉孔上
怯怯摩挲﹐寒山重哧哧笑道﹕
  “親親我。”紅嫩的小嘴兒厥了一下﹐但是﹐夢憶柔終於湊
上小嘴﹐在寒山重的嘴上親了親﹐寒山重“晤”了一聲﹐顯然是
覺得不夠滿足﹐夢億柔用右頰在寒山重的下額揉擦著﹐悄細的道

  “你的傷還沒好﹐山重﹐留著我﹐慢慢的嘗……”寒山重舔
舔嘴唇﹐道﹕
  “不﹐我現在就要。”夢憶柔以纖細的白嫩的食指在寒山重
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
  “你會厭的﹐山重……”“我不會﹐永遠都不會﹐小柔……
”夢億柔閉上眼﹐於是﹐四張唇片緊緊膠合在一起了﹐這次時間
很長﹐但﹐卻又不得不分開啊。
  為寒山重蓋上粉藍色的氈被﹐夢憶柔親自跪在地下脫除了寒
山重的靴子﹐寒山重默默地注視她﹐眸子里有一層迷蒙的光彩﹐
一切弄好了﹐夢憶柔俯下身來﹐輕輕地道﹕“山重﹐你睡一會﹐
晚飯我給端進來。”寒山重點點頭﹐道﹕
  “小柔﹐你真好。”夢憶柔如百合初放般婿然一笑﹐低低地
道﹕
  “你更好﹐山重﹐我永遠不能忘記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為
了我﹐你已犧牲得太多﹐有的時候﹐我卻是那麼幼稚與無知﹐但
你從來沒有責罵過我﹐將你的寬大與容忍融合在你對我的愛里﹐
山重﹐我不僅是如一個妻子那樣愛你﹐我更如一個學生般敬你﹐
山重﹐我此生以你為榮……”寒山重闔下眼簾﹐緩緩地道﹕
  “你知道我也是﹐小柔。”於是──
  室中的氣氛變得無比的寧靜﹐寧靜中﹐飄浮著甜密﹐也飄浮
著溫馨﹐該成連理了﹐因為﹐原來就是並蒂的蓮啊。
  四十多天﹐有如一片片的雲彩自指縫流逝過去﹐歡愉的日子
﹐總是過得太快﹐但沒有人可以留住任何一天﹐可以留住任何一
個在你眼前的時光﹐它平靜﹐卻又跳動得似一個無可捉摸的小精
靈。
  太陽的光輝﹐溫暖的照耀著大地﹐像慈母的手拂著你﹐那麼
安詳﹐又那麼雅靜﹐寒山重與夢憶柔在大飛山莊左近的白色石地
上散著步﹐他們意態平和﹐毫無憂慮﹐現在﹐又如何會有憂慮呢?
通往白岩的路徑下﹐忽然有一條人影如飛似的奔了上來﹐這條人
影奔馳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將他身後追趕的一群白衣五台弟
子拋下老遠﹐來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大飛山莊呢。
  夢憶柔停住了說到一半的話﹐怔怔的望著那條越來越近的人
影﹐寒山重卻懶懶的坐了下來﹕
  “小柔﹐來﹐偎近我坐下。”夢億柔以為寒山重未曾察覺﹐
她低促的道﹕
  “山重﹐有人來了﹐這人的身手好快……”寒山重哧哧一笑
﹐道﹕
  “來的是朋友﹐昭﹐‘老’朋友了。”尚沒有體會出寒山重
話里的意思﹐那條人影已驀然在一個縱躍下憑空飛上了白岩的基
石﹐但是﹐也在同一個時候﹐另外一條人影淬然自一塊山石之後
撲截而出﹐去勢凌厲﹐猛不可當!來人似乎未曾防到﹐低叱一聲
之下暴旋三轉﹐那撲截之人卻悍野無比﹐一聲不響的槍步進擊﹐
掌勢猛練沉厚。
  灰色的衣角揚起﹐來人閃雅的笑笑﹐再度斜掠回轉﹐這時﹐
夢憶柔也已經看清了這不速之客的面目﹕“無緣大師!”寒山重
站了起來﹐笑著道﹕
  “長雄﹐休要開罪了小空寺主持﹗”那突起截擊之人﹐果然
正是司馬長雄﹐他的黑色身影一晃﹐已落在寒山重身側﹐寒山重
迎上兩步﹐抱拳道﹕
  “大師請了。”無緣大師仿佛比以前更為清矍了﹐但卻精神
渙發﹐他淡雅的一笑﹐合十道﹕
  “寒施主請。”寒山重低沉的道﹕
  “長雄﹐見過無緣大師。”司馬長雄躬身為禮﹐肅容道﹕
  “浩穆右衛黑雲司馬長雄拜見大師﹐並請恕過方才魯莽之罪
。”深深的凝視了司馬長雄片刻﹐無緣大師還禮道﹕
  “司馬施主言重了﹐施主年少英發﹐前程大有可為﹐此刻﹐
尚煩施主後阻追兵﹐以免引起誤會如何?”寒山重忙道﹕
  “長雄﹐你去吧。”司馬長雄應了一聲﹐轉身飛躍而去﹐無
緣大師望著他的背影﹐低沉的道﹕
  “寒施主﹐這位﹐就是江湖上盛名威赫的黑雲?”寒山重抿
抿嘴唇﹐淡淡一笑﹕
  “正是。”無緣大師沉吟了一會﹐道﹕
  “司馬施主神態精悍﹐氣足意蓄﹐是稀有之材﹐異日必為武
林鼎柱﹐尤其他一片忠誠﹐目無二光﹐更屬難能可貴﹐是保主護
業之人﹐但是﹐煞氣卻是太重﹐不論一個人的賦性如何。煞氣太
重總是不好的……”夢憶柔自一側柵柵行來﹐儉衽行禮﹕
  “大師一路辛苦了……”無緣大師穎悟的一笑﹐合十道﹕
  “姑娘好……”寒山重微微眨眼﹐笑道﹕
  “大師﹐大師笑得有些蹊蹺……”枯皺的面孔舒展了一下﹐
無緣大師頷首道﹕
  “初次與二位識荊﹐已知必是鴛鴦侶﹐緣乃天定﹐紅線牽系
﹐總是些月老注定的男女呢。”一絲紅暈悄悄泛上了夢憶柔的面
頰﹐她垂著頭﹐羞怯得多柔麗啊。
  寒山重愛憐的看了她一眼﹐道﹕
  “大師好眼力﹐連在下於小空寺前初見憶柔之際﹐尚未曾想
到會有今天的成就哩。”無緣大師和照的一笑﹐深沉的道﹕
  “有緣能結千里心﹐蘊於內﹐卻在冥冥中形於外了。”寒山
重注視著這位自號“苦僧”的大和尚﹐緩緩地道﹕
  “大師久與青燈黃卷為伴﹐靈台澄靜﹐心如古並﹐在暮鼓晨
鐘里﹐是否已覺得與軟紅十丈的塵世全已無緣?”深藏在眼眶內
的瞳仁微微一閃﹐無緣大師無聲的一嘆﹕
  “但願無緣。”寒山重豁然笑道﹕
  “卻怎能無緣?”夢憶柔輕輕扯扯寒山重﹐低低地道﹕
  “山重﹐應該請大師到莊里歇歇呀……”無緣大師道了聲謝
﹐望望天空的日頭﹕
  “寒施主﹐這些日來﹐老僧雖然居處荒山﹐武林中較大的變
幻卻也略知一二﹐老僧自施主二次路過小空寺之後﹐便隱約察覺
施主意態之間十分寥落﹐我佛之前﹐老僧每日三次為施主祈求平
安﹐數月之後﹐老僧果然聽到了施主率領浩穆院所屬大敗進犯的
六個綠林幫派之事﹐時隔未久﹐白龍門又在施主淬襲之下全軍盡
沒﹐老僧為施主揚威雪仇而慶幸﹐又為施主殺孽太重而憂戚﹐但
願施主於今而後﹐多積善功﹐累疊陰德﹐以免上干天和﹐結怨成
郁……”寒山重眼簾半垂﹐輕輕的道﹕
  “大師說得極是﹐在下雙手血腥﹐也實在太濃。”無緣大師
宣了聲佛號﹐又道﹕
  “老僧在小空寺苦待施主不來﹐只有交代了守門的弟子幾句
﹐先去辦理一些不該出家人應予掛懷的瑣碎小事﹐回山之後﹐卻
喜聞施主已經徑臨再去﹐老僧本當即時趁此與施主相晤﹐卻又為
了‘余水’城郊發生瘟疫而再耽擱了月余﹐寒施主﹐施主眼前可
尚有其他要務要辦?”寒山重一笑道﹕
  “只專誠等侯隨大師一探那白玉之宮了。”無緣大師欣慰的
點頭﹐又道﹕
  “施主二過小空寺之際﹐為何面含重憂?可是正在為籌划應
付那六個綠林幫派進犯之事?”寒山重眼角一挑﹐低沉的道﹕
  “非也﹐在下那時身中劇毒﹐生命堪慮﹐大師眼力好強﹐雖
然在下曾經極力隱諱﹐但仍被大師看破了。”無緣大師掩飾不住
內心的關切﹐急問﹕
  “此際如何?”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早已痊愈﹐否則﹐在下只怕也難以站在此處與大師晤談了
。”一旁﹐夢憶柔溫馴的向無緣大師道﹕
  “大師﹐請大師到莊里坐坐﹐站在這里﹐我們也不成敬客之
道呀……”無緣大師呵呵笑道﹕
  “姑娘﹐老僧不叨擾了﹐荒山野僧﹐耐不得各位有道同門抬
舉﹐寒施主。”他轉過臉來﹐誠摯的道﹕
  “今夜﹐老僧便想偕請施主上道。”寒山重略一付思﹐道﹕
  “請大師約一見面之處。”無緣大師枯槁的臉上首次流露出
感動與欣愉之色﹐他輕悄的道﹕
  “五台山前﹐有一個小小的三岔口﹐老僧便在那三岔路口的
一株白楊樹下相候﹐於今夜初鼓之時。”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
﹐道﹕
  “大師﹐在下有三個同行。”無緣大師沉吟了一下﹐道﹕
  “理應當然﹐但是﹐施主可能也知道此去滇邊﹐兇吉難卜…
…”寒山重尚未及開口﹐夢憶柔己著急的道﹕
  “我不怕﹐大師﹐我不會妨礙你們辦事﹐我只是沿途照拂山
重﹐他的傷勢還在休養期間……”無緣大師驚愕的望向寒山重﹐
難信的道﹕
  “施主曾經受傷?……”寒山里搖搖頭﹐道﹕
  “早已收口了﹐不妨事的。”一絲微笑又浮上無緣的唇角﹐
他無奈的道﹕
  “姑娘﹐本是比翼﹐怎能分飛?”灰色的僧袍一拂﹐他向二
人合十為禮﹕
  “今夜初鼓﹐白楊樹下恭侯三位了。”大和尚瘦削的身軀騰
空而起﹐像來時一樣快捷﹐如一只灰鶴掠空﹐眼看著他去﹐而他
的影子已消失在白岩之下。
  寒山重高叫道﹕
  “大師好走﹐恕不遠送了。”夢憶柔怔怔的望著白岩下面﹐
神態之間若有所思﹐那一雙纖細的手輕輕絞動著﹐眸子里光輝似
蒙上一層淡淡的煙霧。
  轉過頭來﹐寒山重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
  “在想什麼?小柔。”夢憶柔驚悟的朝寒山重一笑﹐悠然道

  “我在想﹐這一次﹐是不是我們自惹煩惱?”寒山重沉默了
片刻﹐道﹕
  “或許是﹐但即使自惹煩惱﹐我們的出發點卻是善良的﹐小
柔﹐人從出世﹐便往往與煩惱不能分割﹐只要我們的煩惱得來﹐
卻對大多數的人有益﹐那麼﹐便偶爾煩惱個一兩次也是值得的。
”夢憶柔迷人的一笑﹐道﹕
  “山重﹐我高興你開始為很多人設想了。”寒山重古怪的看
著她﹐道﹕
  “開始?……”於是﹐他笑了﹕
  “小柔﹐傻孩子﹐從很久以前﹐我已是如此了﹐只是你不知
道而已﹐小柔﹐你可曉得在兩湖一川有多少人受過浩穆院的思澤?
你可明白騎田嶺所有的屋舍道路是誰修築的?你知不知道兩湖一
川的貧苦人家每年有額定一千戶承受浩穆院的販濟?喂?”夢憶柔
睜大了眼睛﹐驚奇的問﹕
  “這……這是真的?”寒山重拍拍她的肩頭﹐笑道﹕
  “寒山重幾時騙過你?”夢憶柔感動得眼眶濕漉漉的﹐她低
低的道﹕
  “山重﹐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寒山重輕欖她入懷﹐
悄聲道﹕
  “不好﹐正如你以前說過﹐我是小人﹐也是君子﹐現在﹐只
是又從小人變成君子罷了。”輕輕的﹐舍不得的﹐夢憶柔捏起小
拳﹐向寒山重捶著﹐捶得寒山重格格笑了﹐那笑出自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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