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血斧(星魂續集) 作者:柳殘陽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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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nwind 2008-3-7 16:14: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 37793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2
十一、蹄揚大荒倩笑酸兮

有半弦月。
  月光淡蒙蒙的﹐帶著淒清﹐像一張銀白色的輕紗覆蓋大地﹐
而大地靜寂﹐靜寂得沒有一絲兒聲音。
  這是一條三岔路﹐三岔路口﹐有一株古老的白楊﹐它該是很
古老了﹐在它的枝極下﹐一個瘦削的﹐灰色的人影孤伶伶的站著
﹐仿佛在等待什麼﹐不時向三條分揚的道路上探首張望。
  終於﹐一陣隱約的馬蹄聲傳了過來﹐這片馬蹄聲來得遙遠﹐
卻移動得極快﹐當它清脆而急劇的傳蕩在夜空﹐已經來到眼前了

  三乘騎影出現在右邊的那條道路上﹐一匹純黑而鬃毛雪白的
騎影當先奔來﹐昭﹐久違了﹐它是此雷﹕
  灰色的身影站出白楊樹的陰影﹐清越的宣了一聲佛號﹐叱雷
在急奔中低啤一聲﹐就地打了個橫轉﹐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馬上騎士﹐正是全身黑衣﹐虎皮披風的寒山重﹐他頭上也扎
著黑巾﹐一雙星也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眨著寒光﹕
  “大師﹐勞你久等了。”灰色的人影在半弦月冷清的光輝下
﹐面孔枯搞得有些嚇人﹐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靈似的氣息﹐當
然﹐他是無緣大師。
  另兩乘鐵騎此刻已奔到﹐假如我們記得﹐那穿著深紫色緊身
衣裙的夢憶柔所騎的這匹毛色雪白的馬兒是“瑩雲”﹐那麼﹐我
們便會知道也是一身黑衣的司馬長雄所騎的馬兒便是夢憶柔曾經
騎過的“追風”。
  無緣大師平靜的一笑﹐道﹕
  “看情形﹐老僧這兩條腿只怕跑不過各位所乘的四條腿了。
”寒山重略一沉吟﹐道﹕
  “小柔﹐到我馬上來﹐你的瑩雲讓大師騎吧。”夢憶柔輕輕
答應一聲﹐略一長身﹐已到了寒山重背後﹐無緣大師合十為禮﹐
有如落葉一片﹐飄到那匹潔白的馬兒鞍上﹕
  “姑娘﹐老僧這里多謝了。”夢憶柔在夜色中嫣然一笑﹐道

  “大師客氣﹐我還得感謝大師沒有堅持己見﹐否則﹐只怕我
來不成了呢。”無緣大師溫文的撫摸自己坐騎的鬃毛﹐笑道﹕
  “老僧豈會如此愚蠢?姑娘不來﹐寒施主也難以來﹐寒施主
不能來﹐姑娘﹐那天下功德一件的大事也恐怕做不成了。”寒山
重豁然大笑﹐抖韁奔去﹐邊道﹕
  “大師如此估計﹐寒山重倒是好生汗顏。”四人三騎﹐朝前
面的大道直奔下去﹐叱雷背負兩人﹐奔行之速卻毫未稍減﹐無緣
大師看在眼里﹐贊道﹕
  “施主﹐你這馬兒﹐奔馳如電掣風旋﹐整個馬身卻又平穩似
水﹐好一匹龍種﹗”寒山重笑笑﹐道﹕
  “大師﹐大師贊在下之馬﹐猶如贊在下之人﹐山重這里代叱
雷致謝了。”無緣大師的肥大袍袖在急勁的夜風里飛揚﹐他蒼勁
的道﹕
  “白古烈馬贈英雄﹐寒施主﹐你配得上!”月光冷清清的洒
在大地﹐如水銀瀉著﹐瀉在高山大澤﹐瀉在綺麗驛道﹐瀉在莽莽
幽林﹐瀉在流泉長河﹐大地是一片朦朧﹐朦朧麼?它將再蘇醒﹐
蘇醒於陽光之下﹐蘇醒在風和日麗之中﹐或者是深秋了﹐空氣中
肅瑟的氣息濃重得很啊。
  一天天過去﹐一月月過去﹐鐵蹄翻飛著﹐翻飛著塵土﹐翻飛
著沙礫﹐當然﹐也翻飛著光陰與生命。
  路上﹐夠辛勞了﹐無緣大師的面容已更形枯癟﹐寒山重與司
馬長雄的胡茬子長得老長﹐只有夢憶柔依舊是那麼嬌艷﹐不過﹐
那俏臉兒經常紅得疲倦哩。
  已經奔行了兩個多月﹐現在﹐他們已進入滇境。
  山巒起伏著﹐路面崎嘔﹐在灰黯的天空之下﹐遠近是一片孤
零零的蒼茫﹐周遭的空氣里﹐散播著陌生的氳氤﹐極目望去﹐可
以隱約看見一絲如帶似的溪流繞過一座石山的山腳往遙遠處流去

  看不見人跡﹐暮靄幽幽忽忽的飄聚在四周﹐因為天空的陰黯
﹐更在人們的心頭加重了那種說不出﹐道不出的沉郁﹐呢﹐南疆
化外﹐果然是另有一份滋味呢。
  三匹馬停在這條土路的盡頭﹐寒山重默默向前面注視﹐臉上
一無表情﹐夢憶柔坐在他的身後﹐睜著一雙眼睛﹐好奇的往四處
眨呀眨的。
  無緣大師用手揉了揉面孔﹐低沉的道﹕
  “這里﹐已屬於南疆。”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在下尚是首遭來此﹐景色卻有些荒涼呢。”無緣大師點點
頭﹐道﹕
  “此處還算可以﹐越往里進.施主將會更覺得荒涼了。”用
手朝遠處的那條河流指了指﹐寒山重道﹕
  “大師﹐吾等是否便是沿著那條繞過山腳的河流逆源而上?
”無緣大師微感驚異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道﹕
  “南疆河流正多﹐施主何以知道吾等便是沿著所指的這條河
逆源而上?”哧哧一笑﹐寒山重撇撇嘴角﹕
  “進入此境﹐可入之處正多﹐大師卻端端挑在這里進入﹐那
麼﹐自然是挑選距離那條白玉之宮的河流最近之處了﹐這道理不
是十分簡單麼?”無緣大師輕輕嘆了一聲﹐道﹕
  “施主聰慧穎悟﹐實超常人﹐浩穆院稱霸江湖﹐的確不是僥
幸之事……”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師過獎了﹐只要將心用上﹐便知世事不難先知。”忽然
﹐夢憶柔低低的道﹕
  “山重﹐我有點餓了﹐找個地方歇歇好嗎?”後面的司馬長
雄接口道﹕
  “姑娘﹐長雄這里尚有些干糧﹐可要先用一點填饑?”夢憶
柔美麗的面龐上有幾分窘迫之色﹐她潤潤嘴唇﹐吶吶的道﹕
  “不勞右衛了……我……”寒山重哧哧笑道﹕“長雄﹐你真
是個呆小於﹐小柔難道不曉得你那里有干糧?奔波了這麼久﹐喂
﹐的確也應該好好吃一頓熟食了﹐是不﹐小柔?”夢憶柔順腆的
將面孔掩到寒山重背後﹐暗中狠狠捏了他一把﹐無緣大師在旁裝
著沒有看見﹐笑道﹕
  “馬前半個時辰﹐前面有一處小集甸﹐在那里﹐我們可以吃
一頓熟食。”寒山重將背部往後靠靠﹐於是﹐他和夢憶柔貼得更
接近了﹕
  “大師﹐請。”三匹駿馬﹐在一陣奔雷似的蹄音中﹐迅速消
逝在路的遠處﹐沒有多久﹐咆﹐已經可以依稀望見幾點明滅不定
的燈光。
  馬上﹐寒山重向那幾點燈光來處的左右環境習慣的打量了一
下﹐這是片小小的村甸﹐依在一座矗立的大山之麓﹐村前﹐有一
彎流水環繞而去﹐村子的四周﹐除了眼前這條通路以外﹐都隱在
茂密的林叢里。
  十二只鐵蹄如擂鼓般奔過了架在那條小溪上的簡陋木樁﹐近
百家完全以灰色巨石砌就的房屋已展現於前。無緣大師一馬當先
﹐奔到村子中一棵大柏樹旁的石屋前停了﹐他幾乎尚未下馬﹐一
個身段兒窈窕的苗裝少女已迎了出來。
  那位少女﹐帶著一臉詫異的表情﹐向無緣大師盯視了片刻﹐
然後﹐她驚喜的叫了起來。
  “大和尚﹐你又來啦?”好一口純熟而清脆的漢語﹐原來這
位少女競與無緣大師是素識呢!無緣大師多皺的面孔上展現了一
絲笑容﹐他緩緩下馬﹐望著少女笑道﹕
  “美娃﹐你還認得老僧﹐真是難得。”那叫“美娃”的少女
格格一笑﹐嘴里說話﹐目光卻轉向亦已奔到眼前的寒山重等人身
上﹕
  “大和尚﹐才有幾年不見﹐我怎會就不記得了?”無緣大師
拂了拂僧袍﹐道﹕
  “美娃﹐你爹在麼?”美娃眼珠子直楞楞的瞧著寒山重﹐好
像沒有聽到大和尚在問她的話﹐寒山重雙手抱拳﹐笑道﹕
  “姑娘請了。”美娃這才收了魂似的紅著臉還了一個笑容﹐
落落大方的道﹕
  “你真懂得禮數﹐是與大和尚同路的?”寒山重眉梢子一挑
﹐點點頭﹐夢憶柔一直站在寒山重身側﹐沒來由的﹐她覺得一股
子酸氣直往心窩里沖。無緣大師有趣的笑笑﹐道﹕
  “怎麼﹐不請老憎與一干遠客進屋坐坐麼?”美娃小巧的鼻
子一皺﹐俏皮的道﹕
  “誰不請你呀?兩條腿生在你自己身上。”幾個人魚貫入室
﹐這是一座隔成三間的石屋﹐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淺淺的石池
﹐池中不是水﹐正生著熊熊的炭火﹐炭火之上﹐有三個可以轉動
的鐵架子﹐架子上﹐三頭小乳豬已經烤得油黃焦香﹐脂津淌滴﹐
圍著石池﹐舖設著幾塊大熊皮﹐又柔軟﹐又厚實﹐還沒坐下去﹐
已經令人有一種舒適的感覺了。
  無緣大師與寒山重等人靠著石池坐下﹐美娃則忙著進入里屋
去端了四杯乳茶出來﹐無緣大師微微一笑﹐道﹕
  “美娃﹐老僧一向素食﹐有淨水一杯足矣。”美娃又格格笑
了﹐道﹕
  “假如每個過往客人都像大和尚你一樣好侍侯﹐我家這專門
做外客生意的小買賣也就早關門大吉了。”無緣大師笑了笑﹐沒
有答腔﹐端來一杯淨水之後﹐美娃坐到石池邊﹐伸著腰去搖動架
子上的烤乳豬﹐她穿著紅花對襟小褂﹐因為她伸展上身的原故﹐
縮上去了一大截﹐露出腰部微帶棕色﹐卻異常細致的皮膚來﹐昭
﹐她沒有穿小衣呢。
  寒山重淺吸著粗瓷杯里的乳茶﹐目光卻在那一截露出的小蠻
腰部位游視﹐嘴角上﹐有一抹淡雅的笑意。
  夢憶柔早已敏感的察覺了﹐她氣得臉色都幾乎發了青﹐原來
倚著寒山重﹐這時﹐她驀地向旁邊移出了好遠。
  司馬長雄目不斜視﹐和那杯茶拼上了命﹐一大口一大口的牛
飲著﹐好像十分感到興趣。
  撥弄了半天﹐美娃縮回身子﹐朝寒山重嫣然一笑﹐雪白而瑩
潔的一口牙齒﹐就好像兩排光潤的編貝﹕
  “你們一定都餓了﹐是不?”話中雖然有個“們”字﹐可是
﹐她的目光卻一直盯在寒山重臉上﹐那模樣﹐就直等於只在問寒
山重一個人似的。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當然﹐現在正是晚膳之時。”這少女姣好的面龐上展開了
一片如春花怒放般的絢麗笑容﹐俏逸得很﹐她穿花蝴蝶般奔向室
內﹐片刻間﹐已端著一疊粗盤及幾把鐵質刀叉出來﹐正在這時﹐
門外又有一個身材高大﹐生著一大把胡子的南裝老人闖了進來。
  無緣大師一看見這南裝老人﹐已立起笑道﹕
  “山伯﹐多年不見﹐你卻更顯得壯健了。”那南裝老人宏亮
的大笑一聲﹐摔下扛在肩上的一串獵物﹐大步過去與無緣大師擁
抱一個緊﹐也是一口流利的漢語道﹕
  “大和尚﹐快有六年不見你了﹐呵呵﹐你卻還是這麼枯瘦﹐
像個燈草人似的不滿一抱呢。”二人親熱了一陣﹐無緣大師為寒
山重一廣引見了﹐這叫山伯的老南人﹐正是美娃的父親。
  山伯有著南人傳統的豪爽性格﹐他與寒山重沒有談上幾句﹐
就熟絡得很了﹐於是﹐這位老南人回顧向他女兒吃喝著﹕
  “美娃﹐把老爹的那壇白酒給扛出來﹐今天難得老爹高興﹐
要與這幾位好友痛飲三百杯!”說罷﹐他又向無緣大師哈哈一笑
道﹕
  “老和尚﹐你放心﹐白酒是我親釀﹐完全素的。”無緣大師
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美娃己搬了一個小孩高矮的酒壇子出來﹐山
伯拍去酒壇上的密封﹐滿滿給各人斟了四海碗﹕
  “來.咱們先干﹐各處一方﹐能聚在這石屋共飲﹐正是大和
尚所說的緣份﹗”寒山重舉杯就唇﹐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急忙轉
過去﹐夢憶柔已經閉著眼睛喝了好幾大口﹐寒山重急切的道﹕
  “小柔﹐此酒氣息醇厚﹐必極凜烈﹐你少飲兩口﹐不要再喝
了……”夢憶柔神色怪異的看了寒山重一眼﹐淡淡一笑﹕
  “不﹐我要喝。”寒山重微微一楞﹐忙道﹕
  “那麼﹐讓我代你喝。”夢憶柔搖搖頭﹐面龐上有一股夢幻
似的紅暈﹐她雙手捧碗﹐竟然一口氣將那麼一大碗烈酒吞下肚去

  司馬長雄在一邊也看呆了﹐山伯卻一拍自己大腿﹐喝彩道﹕
  “好﹐看不出這位姑娘生像嬌弱﹐卻具有這般海量﹐咱們南
家的女娃也不過如此了﹗”笑著﹐這個老南人仰起脖子﹐咕嚕嚕
已將碗中酒喝了個干淨﹐向夢憶柔照照碗底﹐夢憶柔也學著他的
樣子照照碗底﹐但是﹐那只拿碗的手卻搖晃得厲害。
  寒山重干了酒﹐劍眉微皺的望著夢憶柔﹐夢憶柔臉上越發婿
紅﹐像一顆熟透了的蘋果﹐雙眸的目光﹐惺松而朦朧﹐就這一碗
酒﹐寒山重知道﹐她已經醉了。
  山伯老興勃發﹐興沖沖的又為夢憶柔倒滿了酒﹐再一一為各
人斟滿﹐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老丈﹐夢姑娘的酒﹐由在下代飲如何?她休質不佳﹐恐怕
難勝酒力。”山伯呵呵一笑﹐擺手道﹕
  “寒小哥客氣了﹐這位姑娘分明好酒量﹐怎的又說不勝酒力
﹐莫非寒小哥不願賞給老漢這分薄面麼?”寒山重有些為難的撇
撇嘴﹐尚未及再說什麼﹐夢憶柔已醉態可掏的舉起碗來﹐含糊不
清的道﹕
  “老先生﹐我喝……我可以再喝十大碗……”說著﹐她又舉
起碗﹐毫不考慮的往嘴里灌了下去﹐酒漬順著她的唇角往身上流
溢﹐淌得她衣襟上一片濕。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她﹐牙齒深深咬
著下唇﹐夢憶柔終於又飲盡了第二碗烈酒﹐她斜著頭﹐美麗的眸
子似睜欲閉﹐喃喃的道﹕
  “百年三萬六干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杯”字尚在
她的舌尖打圈兒﹐她己驀然向旁邊歪倒﹐手上的碗滾落在熊皮上
﹐醉了﹐夢憶柔。
  寒山重一把摟著她﹐夢憶柔的臉兒紅得似火﹐燙得嚇人﹐毫
無知覺的斜倒在寒山重懷里﹐呼吸間﹐帶著濃烈的酒味。
  無緣大師垂眉如定﹐緩緩地道﹕
  “夢姑娘醉了。”山伯呆了一會﹐有些歉疚的道﹕
  “寒小哥……老漢想不到這位姑娘真的不善飲酒……”寒山
重苦笑一下﹐道﹕
  “沒有關系﹐明天她會醒的﹐她只是太好強。”山伯回過頭
去﹐朝坐在身後的美娃道﹕
  “美娃﹐把你的床讓出來﹐給這位姑娘歇息。”美娃點點頭
﹐站了起來﹐朝寒山重盈盈一笑﹕“寒相公﹐讓我扶她進去吧。
”寒山重略一猶豫﹐道﹕
  “謝謝你﹐姑娘﹐在下是否可以進入你的房子?因為﹐在下
要親自照拂她。”美娃微覺意外的怔了怔﹐她問﹕
  “寒相公﹐你們是一對?”寒山重也覺意外的怔了怔﹐頷首
道﹕
  “當然。”非常奇異的﹐美娃臉上那一片笑容迅速消失了﹐
她的嘴角肌肉抽搐了幾下﹐又強顏笑道﹕
  “你們真是一對﹐寒相公﹐我帶你去。”寒山重暗里嘆了口
氣﹐把夢憶柔拉了起來﹐跟在美娃身後﹐進入里間的石屋。
  這間石屋里﹐舖的掛的全是各形各色的獸皮﹐靠著屋角﹐有
一張也舖著獸皮的石榻﹐其他﹐除了一面銅鏡﹐幾把木梳之外﹐
就沒有別的任何陳設了。
  美娃帶著寒山重將夢憶柔安放在床上﹐然後﹐她默默站起﹐
默默凝視著夢憶柔酣睡中的嬌美面容﹐寒山重轉過身來﹐她輕輕
的道﹕
  “真美﹐是嗎?”寒山重笑了笑﹐道﹕
  “就是太好強。”美娃低下頭﹐幾乎不易察覺的輕喟了一聲
﹐幽幽行了出去。
  當作門簾的沉厚獸皮靜靜的垂下來﹐將那穿著紅色對襟小褂
的窈窕身影隔在外面﹐寒山重搖搖頭﹐回身蹲到夢憶柔面前﹐她
自然熟睡著﹐均勻的鼻息與寒山重的心跳相應合。
  輕悄悄的﹐將面孔貼在夢憶柔的臉頰上﹐好燙啊﹐寒山重低
低呢喃﹕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夢憶柔的一頭如波浪似的秀
發披散了﹐她被寒山重緊緊的抱在懷中﹐長長的睫毛微微有些顫
抖﹐那模樣﹐嬌美得誘人極了。
  寒山重緊緊的吻著她﹐在她的發間嗅著﹐頸項上吮吸著﹐雙
臂摟得那麼緊﹐恨不能兩個身體合而為一。
  過了很久﹐在寒山重來說﹐卻僅是一剎那啊。
  他為夢憶柔蓋好了皮褥﹐十分舍不得的又在她火熱濕潤的嘴
唇上吻了吻﹐躡著足行向外面。
  外面﹐各人仍在飲著酒﹐吃著肉﹐司馬長雄朝著寒山重一笑
﹐道﹕
  “院主﹐你的烤肉要涼了。”寒山重笑笑﹐坐了下來﹐無緣
大師平靜的道﹕
  “沒有事吧?”寒山重喝了口酒﹐道﹕
  “正好﹐她可以好好睡一宿了。”無緣大師望著炭火﹐低沉
的道﹕“方才﹐山伯已經告訴老僧近幾年來南疆各武林宗派的大
略情形﹐看樣子﹐紅獅猛札對於執著‘九曲十三折’的人有了點
誤會。”寒山重神色不動﹐卻以目光向無緣大師投過去警告的一
瞥﹐無緣大師微微一搖頭﹐道﹕
  “山伯父女與老僧乃是素識﹐他們父女皆是坦率熱誠之人﹐
十分可靠﹐老憎對他父女信得過。”山伯在一側呵呵笑道﹕
  “這九曲十三折玉軸﹐在南疆的武林道來說﹐已經算不得是
一件秘密了﹐大家都差不多曉得這東西已經流人中原一位出家人
手里﹐只是﹐叼呵﹐老漢卻不曉得﹐竟然是無緣大和尚得去了呢
。”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
  “別人曉得麼?”山伯擺擺手﹐道﹕
  “連老漢也是方才知道﹐別人又怎會曉得?老漢日常以行獵
為生﹐平時家里也做些過路南疆客商的買賣﹐人見得多﹐也就聽
得雜了﹐這九曲十三折玉軸﹐害得猛札損傷了不少人﹐連他的大
弟子也栽在里面﹐他到現在一直懷疑那取去九曲十三折玉軸的人
可能也參與殺害他手下的行動﹐所以﹐從那時到現在﹐紅獅一直
沒有放棄找尋那得到九曲十三折玉軸的出家人﹐每一提及﹐都是
咬牙切齒……”無緣大師干癟的面孔沒有什麼表情﹐他淡淡的道
﹕“希望可以使紅獅猛札諒解這其中的情形。”寒山重冷冷一笑
﹐道﹕
  “但是﹐要他將這里面的財富拿出來廣濟天下貧苦﹐只怕就
難以辦到了。”無緣大師沉默著沒有做聲﹐目光下垂﹐宛如陷入
深思﹐司馬長雄大口啜了一口酒﹐平靜的道﹕
  “那麼﹐院主﹐我們迫他拿出來!”老南子山伯剛剛舉碗沾
唇﹐聞言之下差點將碗中酒濺了出來﹐他圓睜著一雙眼睛﹐驚駭
的道﹕
  “司馬小哥﹐在南疆﹐你想正面招惹猛札?這可不是一種聰
明的做法……”美娃一個人獨自坐在屋子一角﹐她的目光里含著
隱隱的憂郁﹐那麼幽幽然投注在室中各人身上﹐當然﹐繞回在寒
山重周圍的時間較多﹐才只片刻前後﹐這位活潑坦率的女娃兒﹐
竟好似含蓄了許多許多。
  司馬長雄叉了一大片烤肉送進嘴里﹐半晌﹐他才深沉的笑笑
﹐道﹕
  “浪跡江湖﹐總要經過些風險﹐膽量與魄力﹐也常需要險惡
的環境去磨練﹐老丈﹐你說是不?”山伯喝了一口酒﹐抹去嘴角
的酒漬﹐道﹕
  “但不要做傻事啊﹐你們漢人的江湖道理有句話﹐叫做﹕
  強龍不壓地頭蛇﹐紅獅是南疆最大最長的地頭蛇之一啊司馬
長雄微微一笑﹐道﹕
  “中原武林道還有句話﹐老丈你可知道﹐不是猛龍﹐便不過
江了。”山伯愣了一愣﹐嘆了口氣﹕
  “老漢總是覺得﹐為了這個玉軸﹐實在不值得再去多傷人命
﹐天下財富盡多﹐哪能求取得完?一個人或一家人﹐只要能安安
靜靜的過日子就得了﹐生活雖然苦一點﹐但卻十分快活﹐又何必
非要去爭奪那些不屬於自己份內的財富呢?”寒山重凝視著老南
人﹐額首道﹕
  “漢人稱老丈這種思想為‘安貧樂道’﹐對的﹐弱水三千﹐
僅取一瓢飲之﹐但是﹐若有人全要霸占﹐不給其他人饑渴取食﹐
我們該不該打倒﹐或是勸說這個人呢!”山伯想了一想﹐緩慢的
道﹕
  “寒小哥﹐你應該知道猛札在南疆勢力之大﹐不可輕視﹐他
的手下﹐狠毒之輩多之又多﹐連玉蛇巴拉對他都不願輕易招惹…
…”“玉蛇?”寒山重嘴里跟著念了一遍。
  無緣大師稀疏的眉毛一揚﹐道﹕
  “玉蛇巴拉是南疆另一大豪﹐尖高山上有他自建的巍峨宮殿
﹐尖高山周圍百里之地﹐雙方卻頗能和平相處。”寒山重點了點
頭﹐司馬長雄在旁邊道﹕
  “大師﹐據在下之意﹐吾等大可以單獨前往玉軸所指之處﹐
根本不用曉知那個紅獅……”無緣大師微微一笑﹐道﹕
  “老僧乃由紅獅大弟子卡果手中接過這玉軸﹐並曾答允親將
這玉軸交還他的師父猛札﹐老僧寧願交還於他後再向他勸說﹐卻
不能自行徑往取拿﹐司馬施主﹐總也得重信守諾﹐你說是麼?”
司馬長雄黝黑而俊逸的面容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靜靜的
道﹕
  “大師﹐這似乎有點與虎謀皮的味道……”司馬長雄喝了口
酒﹐道﹕
  “雖然困難﹐但也不妨試試。”說到這里﹐他又轉向無緣大
師道﹕
  “大師﹐如若善言相勸﹐猛札堅持不受﹐吾等下一手段應該
如何?而他堅持不受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無緣大師目光凝注灰
白色的屋頂﹐沉吟了良久﹐道﹕
  “天下寶物﹐原本無主﹐唯有德者據之﹐這玉軸乃是那不知
名的南人之物﹐吾等欲取之廣濟天下貧窮﹐於心無虧﹐票承佛祖
慈悲之意﹐不敢虧言有德﹐但至少﹐吾等並無私意……”司馬長
雄哧哧一笑﹐道﹕
  “那麼﹐如若他堅持不受﹐我們就來硬的了﹗”無緣大師宣
丁一聲佛號﹐低沉的道﹕
  “希望情勢不會演變至此一地步……”司馬長雄將黑色頭巾
取下﹐擦了擦嘴﹐道﹕
  “當然﹐但與那紅獅猛札談仁慈善行﹐只怕行不通呢。”老
南於山伯捋捋白胡子﹐道﹕
  “假如你們真個拼了起來﹐唉﹐天時地利人和卻一樣不占!
……”寒山重大口吞下碗中之酒﹐豪邁的道﹕
  “縱使不占﹐有滿腔熱血足矣。”司馬長雄雙手舉起酒碗﹐
恭謹的道﹕
  “長雄恭敬一杯。”寒山重再斟滿了﹐在一陣獷野的笑聲中
﹐與他的這位手足弟兄碰碗並干。
  昭﹐夜已深沉﹐氣溫逐減﹐但是﹐豪情壯志﹐卻越形洋溢了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2
十二、桃林干戈流矢血刃

官房近郊﹐有一片探闊幽邃的桃林﹐一條清淺的河流﹐圍繞
在這片廣大的桃林之外﹐桃林靠著一座花崗石的石山﹐石山之下
﹐在桃林環抱之中﹐有一棟用花崗石砌成的巨形石屋﹐這座石屋
﹐占地極廣﹐牢固而堅穩﹐就與一個防矢抗炮的古堡一樣。
  現在的時節正是深秋﹐桃花沒有開放﹐但是﹐只要看看這片
桃林﹐便可知道在春來之際﹐石屋一定是處在擯紛絢爛的花海之
中的﹐這座石屋﹐用斑瀾的花崗石所造﹐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威
猛懾人氣息﹐兇神惡煞似的﹐如果春來萬花齊放﹐這情調﹐就會
如一個美艷嬌弱的少女﹐靠在一個粗獷猙獰的巨人懷里﹐有些不
倫不類呢。
  經過三天的奔馳﹔寒山重與無緣大師等人已來到這片桃林之
外﹐在桃樹的枝椏隙縫里﹐隱約可見桃林中那座巨形石屋的大概

  夢憶柔仍舊坐在寒山重身後﹐但是﹐一張俏臉兒在蒼白中卻
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兒笑容﹐像刮得下一層霜﹐她這樣繃著臉
﹐已經有三天了呢。
  寒山重凝注著眼前的桃林﹐半晌﹐低低的道﹕
  “大師﹐這里很平靜。”無緣大師炯然向四周環視﹐莊重的
道﹕
  “有些不尋常﹐紅獅居住的這‘桃花源’百里之內﹐全是他
的勢力范圍﹐吾等自大道而來﹐到如今未見人阻攔﹐似乎有些違
反常理……”司馬長雄輕輕撫著“追風”鬃毛﹐談淡的道﹕
  “暴風雨來臨之前﹐通常都會有一段極平靜的時間。”寒山
重朝四周注視﹐仔細得很﹕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長雄﹐好像在隱蔽中。有很多眼睛在
看著我們……”無緣大師傾耳聆聽﹐低沉的道﹕
  “寒施主﹐你說得對﹐老僧聽到呼吸的聲音﹐而且﹐不止一
個人……”空中的陽光是金黃色的﹐懶懶投洒在大地﹐面在地上
是一片沉寂﹐如死樣的沉寂﹐有幾片雲在天空飄浮﹐桃林內外﹐
散發著一股窒息性的寧靜﹐靜得要使人們的血液凝固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手下伏隱掩蔽的門道甚高﹐不過﹐在下已找出十來個
﹐大師﹐可要請他們出來用流血的方式?”無緣大師連忙搖頭﹐
道﹕
  “溫和些較佳﹐寒施主﹐還是以不動武為原則。”寒山重嘴
角撇了撇﹐輕輕伸手撫向身後的夢憶柔﹐剛剛模著﹐夢憶柔卻“
哼”了一聲﹐猝然抽了回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驀然大喝道﹕
  “如果猛札在﹐林子里的人請他出來見我﹕”司馬長雄將坐
騎帶出七尺之外﹐虎皮披風微微撐起﹐他黑色緊身衣兩側﹐用牛
皮編成的鏤空花條帶上﹐分插著二十余柄尖銳鋒利的銀柄短刀﹐
司馬長雄從來不用武器﹐他這時如此慎重﹐倒是頗為少見呢。
  寒山重的聲音在空氣里傳蕩﹐在林木間回震﹐卻沒有激起任
何反應﹐等候了一會﹐寒山重側身望向無緣大師﹐投去征詢的一
瞥﹐無緣大師尚未及向他表示任何意見﹐陽光下﹐一片晶瑩的﹐
如飛蝗似的細小物體﹐已那麼無聲無息卻又狠毒至極的射了過來

  無緣大師斷叱一聲﹐身形有如灰鶴般凌空而起﹐同一時間﹐
司馬長雄大吼一聲﹕
  “院主小心﹕”隨著這四個字在他嘴里蹦跳﹐八溜如銀蛇閃
電也似的流光﹐已粹然射向桃林之中﹐無緣大師的狂勁掌風﹐亦
自斜刺里呼轟卷去﹐寒山重卻在雙方交鋒中策騎躍出尋丈﹐當叱
雷的前蹄尚未沾地﹐他手里已湧出一條長蛇似的掌影﹐繞空急卷
﹐瀉向林向。
  於是──
  幾聲淒厲的慘呼倏然響起﹐自林中來的一片精芒有絕大部分
被無緣大師的掌風震散﹐剩下的﹐在連續的“□”“□”之聲中
﹐紛紛釘人各人身後的樹木里﹐而在此刻﹐一個龐大的身軀已像
失去了他的重量一樣﹐被一條細長漆黑的牛皮索凌空扯起﹐那麼
無可掙扎的飛跌到這邊﹐這邊距那楓林﹐約有七八丈之遙!司馬
長雄奔騎向前﹐身形在馬上微一俯仰﹐寒山重見狀趕忙大呼道﹕
  “長雄住手﹗”追風唏聿聿的一聲長嘯﹐就地一個盤轉奔了
回來﹐司馬長雄正將他拈在雙手上的另十柄沉重短刀插回兩邊﹕
  “院主﹐你的‘捆仙索’又吊了個寶回來了﹗”寒山重目光
投在躺在馬前﹐摔得半死的那名裝大漢﹐南人上身穿著翻皮坎肩
﹐下身著花布圍裙﹐滿胸黑毛﹐形容兇惡﹐插在發上做裝飾的幾
根翎羽也摔掉了﹐飄出去老遠。
  無緣大師自後面的樹木轉了回來﹐手掌上放著兩枚尖細而體
積微小的箭形物體﹐他低低的道﹕
  “啐毒吹箭。”寒山重淡淡的望去﹐那細小的尖銳物頂端呈
三角形﹐尾部分成三叉﹐三叉之中﹐有一片圓形而薄軟的金屬片
﹐寒山重也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他曉得﹐只要被這吹箭沾上一點
﹐見了血﹐就封喉了。
  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輕妙的一抖﹐那南人已被硬生生的扯立
站好﹐寒山重平衡的扯滿了牛皮索。冷厲的道﹕“猛札何在?”
這人摔得皮破血流﹐神智昏沉﹐身子搖晃了一下﹐又待躺在地上
﹐司馬長雄哼了一聲﹐雙腿略夾馬腹﹐右手一伸﹐恰好抓著這人
的頭發﹐他用力往上一提﹐大吼道﹕
  “說話!”這人痛得一機伶﹐勉強的張開眼睛﹐但是﹐那雙
眼睛的神色﹐卻是如此仇狠與陰毒﹕
  寒山重撇撇嘴角﹐冷然道﹕
  “猛札何在?”死死的盯著寒山重﹐這人沒有說話﹐他的嘴
巴緊抿著﹐令人感到需要有一把利刀才能將它撬開。
  無緣大師緩緩走了過去﹐輕輕的道﹕
  “這人可能不懂漢語﹐寒施主﹐讓老僧來問他……”無緣大
師的話還沒有說完﹐語尾已驀地頓住﹐寒山重看著他﹐這位大和
尚的視線正有些緊張的注視著桃林……
  寒山重緩緩移過視線﹐自桃林內﹐草叢中﹐約有近百人站了
出來﹐他們的衣衫個個都是古怪詭異﹐每一張面孔上都充滿了陰
沉狠辣﹐亮閃閃的長矛與鋒利的蠻刀在陽光下眨動著焙目的光彩

  在這些人之前﹐有三個體魄高大﹐留著一式黑胡子的人﹐他
們的頭發披散兩肩﹐上身打著赤膊﹐大紅的褲子配著腰間的寬牛
皮帶﹐手上的蠻刀彎且長﹐三雙眼睛都像銅鈴﹐瞪著寒山重等人
不動。
  無緣大師向前踏上兩步﹐合十道﹕
  “苦僧無緣﹐特至此遏見紅獅猛札﹗”在前面的三個人﹐中
間的一個朝無緣大師上下打量了一會﹐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道﹕
  “你這和尚要拜見猛札﹐就是用這種含有敵意的方法嗎?”
無緣大師尚未回答﹐寒山重已冷漠的道﹕
  “少廢話﹐猛札在不在?”那留著黑胡的﹐人狠狠的瞪著寒
山重﹐半晌﹐道﹕
  “你不是我們的朋友﹐猛札會要你的命﹗”寒山重哧哧笑了
﹐道﹕
  “到了要我命的時候﹐我會雙手奉送的﹐現在﹐猛札在何處?
”那人滿臉的肌肉扯動了─‘下﹐明沉的道﹕
  “你是誰﹗”寒山重又哧哧一笑道﹕
  “這句話﹐你此刻問還嫌太早﹐假如猛扎。願意﹐我是他的
朋友﹐否則﹐就是仇人了。”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回頭用向他
的同伴說了幾句話﹐道﹕
  “朋友”先放回你擄夫的我們的人。”寒山重平扣的道﹕
  “當然。”說著話﹐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一松﹐那被套著的
人跌在地下翻了一個滾﹐爬起來就往回跑﹐步履踉蹌而狼狽。
  留著黑胡子的人忽然神色兇厲的高聲喊叫了起來﹐那注回奔
跑的人聞聲之下像見了鬼一樣停住了腳步﹐臉色慘白。渾身抖索
﹐也微弱的回答著﹐無緣大師眉毛一揚﹐低促的道﹕
  “好狠﹗”寒山重正要問大和尚是怎麼回事﹐那個人己慘叫
了一聲﹐右手食中二指活生生將自己的一雙眼睛從眼眶里挖了出
來﹐隨即他已隨臉頰痛苦地倒在地下翻滾呼號﹐雙手兩腿在地下
抽搐不停﹐鮮血流滿了他的面孔﹐無比的淒厲與殘酷氣息在這剎
那亢斥在空間﹐只是一會兒﹐那人已經寂然不動﹐硬僵僵的死在
地下﹗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憂戚的望著躺在地下的死亡者。在
寒山重身後的夢憶柔﹐早已用雙手捂住臉﹐全身在不停的簌簌顫
抖﹐沒有回頭去看她﹐寒山重也可以想像出她這時是一個什麼模
樣。
  於是──
  寒山重冷澀的笑了笑﹐淡淡的道﹕
  “真夠勁﹐朋友﹐目前﹐似乎應該輪到你了。”那剛才用話
語迫使自己同伴自絕的人﹐似乎沒有完全聽懂寒山重的話﹐仍以
一種狠毒的眼色望著寒山重﹐寒山重平靜的道﹕
  “我是說﹐現在輪到你去死了﹐昭?”這一次﹐那人已經清
楚了﹐一陣刺耳的怪笑出自他的口中﹐他用手指著寒山重﹐又用
碟碟吼叫﹐雖然﹐寒山重不明白他是在講什麼﹐但是譏刺諷辱的
意味是少不了的。無緣大師一見寒山重唇角的微笑凝凍﹐心中已
明白這位武林中的霸主又動了嗔怒之念了﹐而許多生命﹐便埋葬
在他這凝結的微笑之內﹐無緣大師生恐事情越弄越僵﹐他焦急的
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來──”來什麼還不及出口﹐寒山重己
短捷的道﹕
  “司馬右衛﹗”猝然一瞥銀蛇飛射而去﹐截斷了他的話語﹐
那留著黑胡子的人正用手指寒山重叫罵﹐當他還沒有弄明白是怎
麼一回事之有前﹐他的胸膛已爆裂似的濺開一朵大紅花一樣洒出
一大蓬熱血﹐一臉孔的驚異與痛楚尚不及交替他原先的諷辱之色
﹐這名體魄修偉的人已連連旋了三個轉﹐甚至連吭都來不及吭一
句就屍橫於地!氣氛一下子已改變了﹐其他的人完全被當場懾住
﹐利用這稍縱即逝的短促時間﹐寒山重冷厲的低叱﹕
  “殺﹗”司馬長雄大吼一聲﹐追風縱身躍起﹐十條銀光淬然
分向十個不同的方向飛去﹐幾乎只見陽光下的寒芒一閃﹐對方已
有十人個翻身栽倒﹗
  寒山重微微一夾馬腹﹐叱雷已瘋狂似的揚蹄沖到前面﹐寒山
重手里的黑牛皮索繞空飛舞﹐伸縮如電﹐七八名粗壯的人已隨著
他的皮索凌空拋摔﹐似一團團笨重的物體﹐努力掙脫了束縛他們
的重量彈向空中一樣。
  才只有人們眨眨眼一半的時間﹐出現在桃林外的人已傷亡了
近二十人﹐這時﹐他們才如夢初覺﹐怪吼尖嘯之聲隨即響成一片
﹐長矛、利箭、蠻刀﹐映著閃閃的光芒紛飛劈刺﹐圍攻向寒山重
與司馬長雄﹕
  夢憶柔緊緊摟抱著寒山重的腰﹐喘息急促的道﹕
  “山重﹐你瘋了?”寒山重輕輕一帶韁繩﹐叱雷已就地縱出
九尺﹐又驀然躍起尋丈之高﹐在這一縱一躍之間﹐又有六個人被
他的皮索扯翻拉倒﹐滾成一堆﹗
  一聲狂笑起處﹐司馬長雄自坐騎之上掠出﹐雙掌暴飛﹐四個
人的長矛出手摔落﹐四股鮮血交叉噴濺﹐沒有沾著一滴﹐他已似
一朵黑雲般那麼飄忽而又猛捷的坐回馬背之上﹐位置、時間、分
寸﹐拿捏得巧妙極了﹐在這巧妙之中﹐卻已有四條人命斷送於瞬
息﹕
  寒山重大呼一聲﹕
  “好﹗”牛皮索已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飛纏向兩名蓄著黑
胡子的人﹐這兩人的本事似乎高明一些﹐見狀之下﹐不約而同的
分向兩邊撲倒﹐在僕倒的同時﹐手里長矛已投向寒山重而來!眼
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策馬急進﹐時間與空間只差了一絲絲─
─卻好似寒山重永遠搶得過這一絲絲﹐兩只長矛“嗖”的從他的
頭頂射過﹐而叱雷的鐵蹄已重重踐踏上了其中一個的胸膛﹐另一
個方才在地下翻了一滾﹐寒山重的牛皮索已“呼”的纏上了他的
脖頸﹐兜空摔出五丈之外!於是一這些剽悍的南人開始膽寒了。
在一片怪叫怪吼聲中﹐紛紛向桃林里潰散﹐司馬長雄鐵騎奔繞﹐
截住了十幾個﹐這十個人的刀矛尚在空氣中划著圈子﹐他們已經
一一在這些圈子只成半弧之際命絕黃泉了。
  剩下的人魂飛魄散的亡命逃向林中﹐寒山重淡淡的望著他們
這驚懼失措的模樣﹐淡淡的道﹕
  “回來吧﹐長雄。”司馬長雄大笑兩聲﹐策騎馳回﹐但是一
一─
  當他的馬兒還沒有奔出幾步﹐桃林之中又是一陣驚號厲吼﹐
剛才逃跑進去的那些人﹐竟似一群瘋虎般自林中反撲而回﹐他們
個個面色兇悍﹐木訥呆滯﹐口中吼叫著﹐似兇神附體般沖了過來

  望著那每一張臉孔的殘歷絲條﹐那因強力壓制住的畏怯﹐那
一口白雪閃閃的利齒﹐寒山重心里頓時明白了什麼﹐他陰沉的道

  “獅子來丁﹐紅色的。”司馬長雄圈馬而回﹐面對著那些潮
水般沖來的人﹐黝黑的臉膛上沒有一絲表情﹐人的花色衣褲飄蕩
拂舞﹐兵刃閃爍不定﹐粗大的腳板踏在地上﹐─陣陣的仿若在擊
著鼓﹐司馬長雄說﹕
  “院主﹐殺絕算了。”寒山重偏馬首向右﹐低沉的道﹕
  “你左我右﹐我前你後。”司馬長雄答應一聲﹐正待策馬沖
往左後的方向﹐無緣大師已急忙趕上﹐焦惶的道﹕
  “寒施主﹐且聽老僧一言﹐如此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寒山重
沉著臉笑笑。笑容尚在擴散﹐桃林深處已驀傳來一聲古怪而刺耳
的角聲﹐其聲哀壯﹐還帶著一股子嗚然嚥的味道﹐那些不要命沖
向這邊的人﹐聽到角聲﹐卻宛如被收了魂一樣﹐個個剎時停下腳
步﹐兇暴悍行的神態一掃而空﹐像是沒有方才這回事似的﹐齊齊
站在當地﹐目光平視.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枯干的面孔上﹐皺紋更深刻了﹐無緣大師默默嘆了口氣。走
到寒山重身前﹐凝聚精神﹐注視向桃林方向。
  一切都很寧靜﹐稍過了片刻﹐輕輕的﹐一陣腳步踏在枯葉上
的沙沙聲已傳了過來﹐這聲音低微地傳得很遠.扣得人們的心在
怦怦鼓跳﹐終於﹐自濃密的桃林深處﹐大步行出了四個亦是南裝
的人物來﹐這四個人甫一出現﹐已迅速分立兩邊﹐喂﹐這時﹐一
個全身火紅的矮小怪客。才自這四人中間走了出來。
  分立周遭的數十個人。目梢子一觸及這紅衣人﹐全部將手中
兵器高舉過頭。齊齊放聲大喊﹕
  “白魯牙─”吼聲雄壯蒼涼﹐當尾韻尚在空氣中飄蕩。他們
已全部垂手彎腰。目光低垂﹐形態在恭謹中含有無比的畏懼。
  這紅衣人的頭頂光得發亮﹐一張面孔黑而帶青﹐臉上的肉突
陷不平.嘴巴更大得咧到耳根.丑惡極了。他那一雙半睜半閉的
眼睛。只要偶而一見﹐便知道里面的神色必定蘊藏了過多的狠殘
與險詐﹐這些﹐再襯上他肥壯卻粗短的身材﹐配成了一副極不調
和的﹐令人打心里起疙瘩的形象。
  無緣大師雙手合十﹐低低的道﹕
  “這就是猛札。”寒山重淡淡的道﹕
  “好尊容。”紅獅猛札的神色倔傲之極﹐他套著七個金環的
右手一揮﹐四周的人已迅速散成了一個半圓──像一張扇面﹐於
是﹐他身側四名強健粗壯﹐全身用黑色獸皮制成衣靠的南人﹐緩
緩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這四個人的背後﹐交叉背著十二只兩尺長
短的三角尖鋼矛﹐腰際卻是一式半彎大蠻刀、四張紋刺著青色圖
案的兇厲的面孔上﹐冷酷得尋找不到一絲兒“人”的氣息。
  慢慢的﹐猛禮掀開了他罩在外面﹐長及膝蓋的紅色外衫﹐顯
出他腰間的一條黑金色腰鏈﹐腰鏈的正中﹐赫然是一個拳頭大小
﹐怒援利齒的純金色獅頭﹐此刻﹐無緣大師低咳一聲﹐溫和的道

  “小空寺主持無緣渴見猛札大當家。”紅獅猛札看也不看無
緣大師─眼﹐目光毫無表情的自半睜的眼簾里回視桃林左近東橫
西豎的那些傷亡者﹐腰間金獅頭部更朝前挺了一挺。
  無緣大師再度合卜。低沉的道﹕
  “佛門弟子﹐只能屈膝我佛﹐求無相﹐求慈悲。尚請大當家
恕過老僧不便行跪拜之禮。”寒山重雖是一言未發﹐卻不禁心頭
火起﹐他這才知道﹐紅獅猛札之所以表露腰間獅頭征記﹐原來竟
是要來人向他奉行跪拜大禮﹐這輕蔑、這狂傲﹐簡直是令人沒有
回圓余地﹐像是南疆之大﹐他當之無愧是坐地之主了﹗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3
十三、  唇舌難調白刃相向

猛札那張丑惡的面孔冷酷的緊繃著.他兩側坐著的四
個高大的人輕輕的轉向無緣大師這一面﹐桃林之內﹐這時﹐
可以隱隱約約發現有些人影在閃動晃移﹐多彩的鳥翎與雜
色的衣角不時顯出﹐人數是相當不少。
    兩邊僵持著﹐沒有人再吭氣﹐寒山重冷冷的注視猛札﹐
司馬長雄嘴角噓著一絲輕蔑的笑意﹐他的目標﹐則是那四
個形態怪異穿著黑獸皮的人。
    緩緩地……
    猛札的右手舉了起來﹐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無緣大師嚥了一口唾沫﹐生澀的道﹕
    “大當家﹐你便不問問老僧等因何而來﹐就此貿然大興
干戈?”
    這句話﹐說得猛札微微一怔﹐他哼了一聲﹐語聲有如
夜梟泣號﹐聽得人心里發休。
    “老禿驢﹐你說﹗”
    無緣大師涵養工夫也確實到了家﹐他豪不氣怒﹐平靜
的道﹕
    “老僧來此﹐是專誠奉回那‘九曲十三折’的玉軸。”
    猛札大嘴巴驚愣的張了張﹐又迅速恢復冷漠﹕
    “真的?”
    無緣大師垂眉道﹕
    “出家之人。安能出口訛語?”
    瞪著無緣大師﹐猛札收回舉起的右手﹐生硬的道﹕
    “老禿驢﹐你會如此好心﹐大約別有所求吧?”
    無緣大師安詳的笑笑﹐道﹕
    “先請大當家偷令所屬停止這劍拔弩張的態勢再說話
如何?”
    猛札一臉的橫肉抽緊了一下﹐粗暴的道﹕
    “把東西拿出來﹐紅獅要先看看﹗”
    無緣大師略一猶豫﹐道﹕
    “大當家勿庸多疑﹐老僧等既然來此﹐當然不會再將此
物攜走﹐只是﹐在將此物交與大當家手上之前﹐老僧尚有
一言相求。”
    紅獅猛札狂厲的嗥叫了一聲﹐吼著道﹕
    “你還有什麼話說?這玉軸是紅獅原有之物﹐為了這件
東西﹐紅獅的大徒弟卜果及不少手下都已把命送掉﹐今天
不成還要借此來要挾紅獅麼?”
    無緣大師盡量忍著氣﹐道﹕
    “大當家便毫不感激老僧千里迢迢﹐冒著無限辛苦將此
物歸奉的一番心意?大當家便認為老僧是理該如此的?”
    紅獅憤怒的一跺腳﹐道﹕
    “老禿驢﹐你如果真的拿得出玉軸﹐地下的死傷者與卜
果這筆債便一筆勾銷﹐否則﹐你們四個人休想有一個活口﹗”
    無緣大師干癟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尚未說話﹐紅獅已
粗厲的道﹕
    “不要再向紅獅討價還價﹐除了把東西拿出來﹐你們便
通通死2”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大﹐含著一股
極度的輕蔑與不屑的味道﹐紅獅雙目暴睜﹐那一雙像猛獸
一樣的三角眼怒瞪著寒山重﹕
    “你是誰?不准笑!”
    寒山重望著他﹐神色剎時冷了下來﹕
    “猛札﹐你的漢語說得不錯﹐可惜的都是學些下三流的
粗魯的詞兒﹐登不得大雅之堂!”
    紅獅猛札陰沉著臉﹐半晌﹐道﹕
    “你要死了。”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憑你﹐及你那一干爪牙﹐取不了大爺的命。”
    說到這里﹐寒山重迅速的低聲道﹕
    “大師﹐在下看﹐咱們已經仁盡義至﹐問心無愧了﹐現
在﹐與這些野人再談道理﹐恐怕就要背上愚蠢之名﹗”
    無緣大師困難的搓搓手﹐寒山重忙道﹕
    “大師﹐不要遲疑﹐先下手為強﹗”
    那邊──
    猛札大吼著﹕
    “老禿驢﹐留下東西﹐你們都可以滾﹐這年青的狗留下﹐
紅獅要分他的屍﹐吃他的肉──”
    無緣大師向左右望望﹐長嘆一聲﹕
    “寒施主﹐只有走你那條路了。”
    身後﹐夢憶柔的雙手緊緊抱著寒山重﹐她顯然有些惶
急了﹐寒山重舔舔嘴唇﹐大叫道﹕
    “猛札﹐叫你的人退下﹐大和尚立即將玉軸交你。”
    紅獅猛札一瞪眼﹐寒山重哧哧笑道﹕
    “當然﹐在下亦交由你處置。”
    猛札有些不相信的沉吟著向兩旁看了看﹐就是這腦袋
轉移了一下的倉促時間﹐喂﹐就已經很夠了──
    司馬長雄“呼”的飛起﹐有如一頭隼鷹﹐凌厲而兇猛
的撲向地下坐著那四個人﹐叱雷卻一躍騰空﹐足足跳出三
丈之外﹐在這一剎﹐寒山重的戟斧已握在手上﹐像一片雷
電劈向紅獅猛札!
    一片驚呼嘩叫尚未及在眾人口中發出﹐無緣大師袍袖
飄飄﹐一個箭步﹐已將左側的七個人掃跌翻出﹐寒山重的
戟斧﹐在這瞬息間已將猛札逼得連連晃躲﹐口中怪叫如雷﹗
    坐在地下的那四個人﹐動作快得像風﹐他們齊齊仰身﹐
齊齊橫轉﹐數十只銳利的三角尖鋼矛﹐如點點流星﹐一片
銀芒閃耀交織﹐疾勁的罩向撲來的司馬長雄。
    寒山重一帶馬緝﹐叱雷側掠七步﹐他的左手盾猛旋之
下﹐重重的砸飛了三個人﹐而紅影碎展﹐一柄銀光焙目的
“鬼手爪”已擊向他的“天靈蓋”。
    哧哧一笑﹐寒山重左盾上迎.有斧划過一道精電流燦
的半圓﹐“呼”的攔腰折向那條紅色人影﹐紅影葛地又沖天
飛躍至六丈之高。
    寒山重一腳踢滾了兩名舞著蠻刀撲來的人﹐大叫道﹕
    “猛札﹐你差得遠﹗”
    紅影在空中一個盤折﹐再度撲下﹐鬼手爪帶著滿空銀
蛇﹐交織穿舞﹐銳風如嘯里﹐又被寒山重一記“神轉天
盤”硬生生逼退﹗
    司馬長雄瘦削的身影卻在此刻射出七丈之外﹐他的身
上﹐插著十數只亮晶晶的短矛﹐雙腳甫─沾地﹐已仰面重
重跌了下去。
    那四名穿著黑色獸皮的人﹐毫不稍滯的緊跟而至﹐四
柄寬闊而鋒利的刀殘狠的劈向司馬長雄的身體﹐恨不能一
下子將他剁成肉糜﹕
    於是﹐就在這刀鋒堪堪沾上司馬長雄的衣衫﹐像一蓬
正月的花炮突然爆開﹐原來插在身上的那些短矛﹐倏然彈
崩倒射而出﹐其力強猛急勁﹐幾乎只見漫天的銀色光芒一
閃﹐那四個撲到眼前的高大的人已怪叫連聲的滾倒地下﹐這
一次是真的了﹐那些倒射出動的三角鋼矛﹐已經完全插進
了他們自己的身上﹐而且﹐深得很﹗
    這邊的寒山重﹐與紅獅猛札又已相互攻拒了二十余招。
爪影斧芒里﹐猛札顯然已落在下風﹐步步退向桃林邊緣。
    無緣大師果然是位戒殺而慈悲的出家人﹐他出手進退
之間﹐皆以“鐵袖功”為攻拒﹐震得一千群人四仰八僕﹐但
是。卻幾乎沒有一個死亡的﹐至多也只是摔暈過去而已。
    此刻﹐桃林之中不知在何時又擁出來兩三百個人﹐刀
矛齊舉﹐呼喊震天﹐像潮水一樣圍向寒山重等人。
    司馬長雄用了一點小心機﹐擺平了對方那四個大塊頭
之後﹐這一陣子﹐又被他活劈了二十來個人﹐現在﹐他一
把奪過來一個人的彎刀﹐順手又將這個驚慌失措的朋友震
出去老遠﹐於是﹐彎刀帶起一片寒光﹐五顆斗大的人頭已
飛上了半天!
    寒山重一面攻擊著他的對手﹐一邊還得隨時應付不時
淬襲而來的功擊﹐但卻仍然游刃有余﹐夢憶柔緊緊抱著他
的腰際﹐喘息急促得很﹐這妮子﹐她會一些武功﹐心腸卻
太慈、太軟了呢。
    紅獅猛札那張黑中泛青的怪臉﹐這時已經又加入朱紅
一抹﹐他那粗短的身軀閃電般縱躍掠騰著﹐鬼手爪探舞翻
飛﹐銳風如嘯﹐大紅的衣裳有如一團火﹐這團火﹐目前似
乎已失去它的烈焰之威了。
    三斧速進﹐皮盾砸翻﹐寒山重心頭不禁有些納罕﹕
    紅獅猛札為南疆有數的幾個大豪之一﹐名聲十分響亮﹐
但是﹐他的武功怎地這般平凡?照他現在這付身手﹐在中
原至多只能算個稍強一點的人物﹐堪堪摸得上“高手”的
邊﹐就憑他﹐也能在南疆稱霸?奇怪……
    一條灰色人影驀的自旁掠過﹐一袍袖震翻了三名執著
長矛刺來的人﹐就在這灰影掠過寒山重身邊的剎那﹐已經
低促的留下了一句話﹕
    “小心猛札的躍撲之術﹗”
    寒山重微微一怔﹐戟斧划過一道半弧﹐皮盾直路子旋
推出去﹐紅獅猛札驟然大吼一聲﹐鬼手爪硬架朝斧﹐粗壯
的身形已搶步進來﹐於是──
    “砰”的一聲震響﹐他已被寒山重的皮盾硬生生砸退五
步﹐但是﹐叱雷卻驀地“烯聿聿”一聲驚嘶﹐像是失蹄一
樣打了一個踉蹌﹐速速歪出三四步去﹕
    六柄彎刀自斜刺里抽冷子斬來﹐四柄朝著寒山重。兩
柄劈向坐在他身後的夢憶柔﹗
    寒山重身形斜了一斜﹐又迅速坐好﹐夢憶柔卻毫無防
備﹐險些一下跌下馬去﹐六柄彎刀的光輝眨眼生寒﹐瞬息
已至﹐鋒利的刀刃似一張張貪婪的大嘴﹐驚得夢憶柔尖叫
了一聲一─一
    而當她的叫聲尚未落盡﹐她已覺得一只強有力的手─
把將她抱緊﹐眼睛被流閃的光芒映得一花﹐耳朵已聽到一
連串急劇的兵刃撞擊聲﹐攙合在這些脆響卻雜亂的撞擊聲
里﹐更有著幾聲殺豬似的痛苦啤號﹗
    那六個自一旁突襲的人﹐在這一剎間﹐競像被千百只
魔手同時撕裂了一樣﹐血肉橫飛的被斬絞成無數塊。
    眸子里的光輝在這時變得冷酷與生硬﹐寒山重的殺性
已被逗起﹐他一拍叱雷的頭﹐大吼道﹕
    “小柔。騎叱雷到後面去待著﹗”
    不等夢憶柔有任何表示﹐寒山重已掠空而起﹐叱雷四
蹄急揚﹐似一條黑色的神龍﹐仿佛騰雲駕霧一般越過眾人
的頭頂奔向道路。
    紅獅猛札此刻已緩過一口氣來﹐他怪叫一聲﹐奮力撲
向寒山重﹐鬼手爪的銅桿上有一個顯明的大缺口﹐頂端五
只尖銳的鬼手爪卻依然如此歹毒的扣向寒山重天靈2
    腳步怪異的一旋一閃﹐皮盾已在一片蒙蒙的油紅光華
中橫擊而出﹐猛札迅速跳開﹐幾乎一點形影也沒有﹐寒山
重己感到有一片急勁的掃扣到自己足踩的勁風卻宛如是一
個拋不開的冤魂﹐那麼緊緊的又纏了上來。
    寒山重一個大斜身﹐暴吼一聲﹕
    “陽流金﹗”
    銀燦的冷電淬閃﹐快得似西天的流光﹐“呱”的一聲﹐
一片紅色的衣衫已連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肉被削落﹐這巨大
的痛苦﹐足可令一名健壯大漢痛倒於地﹐但是﹐猛札卻咬
著牙沖了進來﹐身形奇異的翻撲﹐粗短的五指稍稍沾著寒
山重的衣角﹐已在一種古怪而詭秘的情形下使寒山重踉蹌
的打了一個轉。
    當然──
    不會再有另外的空隙容得對方再使自己打一個轉﹐皮
盾斜向上擊﹐猛札已整個凌空翻跌了出去﹗
    寒山重氣得雙眼發紅﹐他反撲而上﹐戟斧長斬絕劈﹐毫
不留情的砍向猛札向地下摔落的身子。
    突地﹐猛札四肢急展﹐手中緊握的鬼手爪猛然擲向寒
山重﹐緊接著﹐七個金光閃耀的金環已那麼奇妙的分成七
個角度射到寒山重身上的七個部位﹕
    以裁斧砸飛鬼手爪﹐用皮盾震落那七枚金環﹐寒山重
已被這些物體所含蘊的強大勁力逼退了一步﹐而僅僅是一
步﹐紅獅猛札已若打不死的程咬金﹐瘋狂般直撲過來﹗
    寒山重氣得哧哧一笑﹐雙肩一挽一翻﹐已將斧盾斜掛
背上﹐他冷冷的道﹕
    “來吧﹐本院主便趁你的願﹗”
    話還沒有說完﹐猛札已一把抓著寒山重的前襟﹐雙腳
如電般左右翻絞!
    寒山重“呸”了一聲﹐“千纏手”中的絕活倏出﹐他的
雙手像兩條柔滑的蛇﹐一顫一抖﹐已倒握住猛札的手腕﹐只
是﹐猛札雙腕的力道竟是大得如此驚人!
    兩個人驀地硬僵了剎那﹐寒山重迅速閃開了對方絞扣
的兩腳﹐鼓足一口氣﹐大吼一聲﹐已“呼”的將猛札凌空
舉起﹗
    他自然的抬頭望著自己舉起的敵人﹐猛札也低頭望著
他﹐這位一方之霸﹐臉上卻有著一股獰厲而得意的神色﹐這
股神色﹐在他被對方凌空舉起﹐眼看即將落敗的關頭﹐是
決不應該有的﹐但是﹐他卻為何有呢?
    寒山重的腦子里驟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上身微弓﹐奮
力將猛札拋擲而出﹐在這頃刻﹐猛札腰間的那枚純金獅頭
已“砰”“砰”發出一陣輕響﹐獅頭口中的利齒﹐全似強弩
之矢﹐那麼接近﹐又那麼凌厲的猝然彈射向寒山重的頭臉﹗
    猛札是被擲出去了﹐那些獅口中彈出的利齒在陽光下
閃泛起瞬息的金色光華﹐寒山重黑色的身影淬然晃掠﹐幾
乎看不出他的一絲兒出手招式﹐在空中像一團肉球般翻滾
的猛札﹐足踩已被寒山重握住﹐扯著重重再摔向一邊﹐但
是﹐當寒山重的手掌離開猛札的足踝﹐卻已沾滿了一手的
鮮血!
    一聲驚號﹐猛札的身體壓在兩個人的身上﹐三個人跌
成了一堆﹐寒山重再度撲上﹐足尖一挑一鉤﹐又將猛札帶
起三尺﹐他的雙掌驟合急分﹐“砰”的一聲﹐再把這位一方
之霸震飛在七步之外﹗
    司馬長雄一身是血﹐長射而到﹐口中低促的道﹕
    “院主﹐你受傷了?”
    寒山重大轉身﹐劈飛了五人﹐狠狠的道﹕
    “這家伙一身是刺﹐可惡﹗”
    “惡”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桃林之內﹐已響起一陣
低沉﹐但卻撼人心弦的角聲﹐在血戰中死傷累累的對方﹐一
聽到這號角之聲﹐像來時一樣.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間
已經奔得一干二淨──除了戰死的﹐或者﹐傷得不能動彈
的。
    寒山重目光環掃﹐已經找不著紅獅猛札的影子﹐寒山
重自己明白方才的連續出手是多狠多重﹐他想﹐猛札不會
有呼吸的機會了﹕
    無緣大師飛奔而來﹐劈頭就埋怨道﹕
    “寒施主﹐猛札慣於近身相搏﹐施主卻怎的偏偏要與他
近戰?”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便是近身相搏﹐他也輸了﹐是麼?”
    司與長雄的視線仔細的瞧問寒山重身上﹐忽然﹐他有
些惶急的道﹕
    “院主﹐你的手?……”
    寒山重淡淡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手掌上﹐鮮血淋漓﹐
但是﹐那血﹐卻怎生帶著烏紫色?
    無緣大師急急抓過寒山重的手掌細細端詳﹐一看之下﹐
枯搞的面容卻霎時變得蒼白﹐額角的汗珠競也沁了出來﹐他
失聲叫道﹕
    “不好﹐施主中了猛札‘鐵刺蝟’的毒了﹗”
    司馬長雄愕了一愕﹐咬牙道﹕
    “院主﹐咱們沖進去殺他一個寸草不留﹗”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不要沖動﹐猛札的足踩上﹐是套著些玩意……”
    無緣大師急促的道﹕
    “猛札一身武功﹐雖然不弱﹐但卻未見如何驚人﹐最厲
害的﹐便在於他的撲跌之術﹐而且這家伙的身上﹐裝置有
不少險惡害人的東西……”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在下知道他那鐵刺蝟上有毒……”
    無緣大師焦慮的道﹕
    “施主﹐吾等快快離開此地﹐待老僧為你先療治毒傷﹐
若時間拖延﹐就又棘手了……”
    寒山重仿佛在思慮著什麼﹐他正在沉吟﹐後面的夢憶
柔已驚惶的奔了過來﹐急切的道﹕
    “山重﹐叱雷像是不大舒服──”
    她的話還沒有講完﹐已驀然噎住﹐眼睛直愕愕的瞧在
寒山重的手上﹐面色逐漸變得慘白!
    “你也傷了?山重……你手上的血……和叱雷腿上的
血﹐是同一樣顏色﹐都是烏紫……都是烏紫……”
    無緣大師忙道﹕
    “姑娘放心﹐這鐵刺蝟之毒﹐並不如外傳之劇烈﹐老僧
想﹐趕緊尋找一處所在﹐能為寒施主療傷才是……”
    夢憶柔驚恐得臉上的神色都灰黯了﹐她顫著聲音﹕
    “不要……不要又像那龜花的毒……天啊﹗現在又到哪
里去尋另一個毒娘子……”
    寒山重緩緩坐下﹐垂肩無語﹐司馬長雄焦急的道﹕
    “院主﹐你覺得如何?可還能支撐?”
    寒山重吁了口氣﹐淡淡的道﹕
    “無緣大師﹐請大師率長雄與小柔先行﹐在吾等來此時
經過的那座土山之下相候﹐至遲到日斜﹐在下將趕去與各
位會合……”
    夢憶柔驚惶的叫了一聲﹐搖著頭﹕
    “不﹐山重﹐我死也不要離開你﹐我不能先走﹐我決不
    寒山重懶散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的道﹕
    “小柔﹐我說過﹐你先走。”
    “不!”夢憶柔咬著牙﹐美麗的大眼睛里淚水盈盈﹗
    司馬長雄不情願的道﹕
    “院主﹐請大師先為院主療傷﹐如若不能痊愈﹐長雄再
拼死尋那猛札逼出解藥﹐卻萬萬不能將院主一人留在此
地。”
    寒山重的面色已經升起一片淡蒙蒙的黑霧﹐他卻仍然
微笑著﹐但語聲如冰﹕
    “司馬右衛﹐是寒山重發號施令﹐抑是右衛你?”
    司馬長雄神色一肅﹐垂首不敢再說﹐無緣大師此刻亦
已察覺寒山重情形不對﹐帶著緊張的道﹕
    “寒施主﹐你現在覺得如何?”
    寒山重淡漠的道﹕
    “五內如焚﹐頭腦暈眩﹐且有一種極想嘔吐的感覺﹐在
下以一口元陽之氣封閉心脈﹐但是﹐卻仍然無法完全擋住
那一股逼向內腑的惡毒熱力﹐天地之精集聚之真氣﹐亦在
隱隱波動﹗”
    無緣大師神色驟變﹐脫口驚呼﹕
    “不好﹐這是‘腐陰之毒’﹗”
    寒山重微微頓首﹐道﹕
    “尋常中了此毒﹐不出兩炷香必死無疑﹐在下尚能勉強
再支持三個時辰!”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道﹕
    “近年來﹐在下與這些劇毒像是結下不解之緣﹐一種一
種逐一嘗試﹐滋味卻是各有不同呢。”
    夢億柔像一下子跌進了萬丈深淵﹐他嘴唇抖索著﹐喃
喃的道﹕
    “山重……在這時﹐你不該再開玩笑……”
    寒山重哼了哼﹐道﹕
    “死了也罷﹐活著倒是受氣。”
    兩串晶瑩的淚珠﹐撲簌簌的滴了下來﹐夢憶柔捂著臉
痛苦的抽噎著﹐無緣大師一跺腳﹐恨聲道﹕
    “走﹐寒施主﹐且容老僧一試﹐如若治它不愈﹐老僧便
拼了圓寂之日淪下阿鼻地獄﹐也要將這一干孽障個個誅
絕!”
    寒山重洒脫的笑了﹐道﹕
    “大師即請與長雄小柔離開﹐在下一向命大﹐只要不再
受人家的氣﹐活著也是挺美的事哩。”
    夢憶柔驀然拿開蒙著臉的雙手﹐淚痕滿面的瞪著寒山
重﹐語聲冰冷得像萬年積累的湖冰﹕
    “寒山重﹐我想不到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心使我難受﹐你
隨便要怎樣都行﹐我決不攔阻你﹐但你要記著﹐在月亮升
起的時候﹐如果你還不來﹐寒山重﹐你就等著收夢憶柔的
屍吧﹗”
.  說完之後﹐她發狂似的奔了出去﹐寒山重望著她踉蹌
的步子﹐嘴角的笑意有著一抹隱隱的淒然﹐這一抹淒然﹐假
如你不仔細去體會﹐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司馬長雄怔怔的望著寒山重﹐震驚的道﹕
    “院主﹐院主不會在陰溝里翻了船吧?”
    寒山重閉上眼睛﹐道﹕
    “現在﹐你該去追護夢姑娘了﹐長雄﹐須記住寒山重不
容易死﹗”
    說到這里﹐他望著無緣大師一笑﹐道﹕
    “大師﹐請將大師所藏的玉軸暫借在下一用。”
    無緣大師沒有多說﹐即刻伸手懷中﹐拿出一個用灰布
包著的卷筒形物體來﹐慎重的交到寒山重手里﹕
    “寒施主﹐目前﹐老僧認為只有施主的毒傷才是第一件
大事……”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謝謝大師關懷﹐這毒傷確實十分嚴重﹐而且劇烈得緊﹐
但是﹐大師﹐在下亦不願就此歸向極樂呢。”
    司馬長雄深知自己主人的習性﹐他明白﹐寒山重的毒
傷不輕﹐但他或者自有解救之法﹐這方法可能不允許有他
人參予﹐換句話說﹐自己主人叫自己趕緊離開﹐也只有趕
緊離開才是上上之策。
    於是﹐他輕輕扯了無緣大師的衣角一下﹐有些倫然的
道﹕
    “若院主有個差錯﹐就此不回﹐司馬長雄與浩穆院上下
亦不再做苟生之想了──”
    寒山重雙目一睜又閉﹐無力的揮揮手﹐低沉的道﹕
    “別說這此喪氣話﹐長雄﹐寒山重乃閃星魂鈴﹗”
    無緣大師不再多說﹐向寒山重微微合十﹐偕司馬長雄
雙雙離去﹐蹄音起處﹐瞬息無蹤﹐此地﹐只剩下寒山重與
他的愛騎叱雷了。
    緩緩地──
    寒山重支撐著盤膝坐在地下﹐他自己心里有數﹐現在
身上所受的毒創相當嚴重﹐嚴重到足可致他於死命的地步﹐
毒創尚不只一處﹐方才﹐紅獅猛札腰間的金臉獅頭所彈射
出來的利齒﹐亦有兩枚讓他給承受了﹐正深深的嵌在他的
頸肉里﹐嵌入的地方﹐此刻﹐喂﹐正痛楚得似火炙犬嚙﹐好
不難受!
    這些喂過劇毒的玩意﹐都是立刻發作的性質﹐不像
“龜花”之毒﹐深刻卻遲緩﹐雖然﹐同樣都是要人老命的。
    為什麼寒山重堅持要無緣大師等人離開?這原因簡單
而明顯﹐“解鈴還是系鈴人”﹐他知道無緣大師醫術不惡﹐卻
更知道自己身中的劇毒只怕不是這位老和尚所可以療治
的﹐而“解鈴”之道﹐有了他之外的另一個﹐恐怕就難解
開了。
    寒山重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他方才一再用言詞
激怒夢憶柔﹐並非含有對她這幾天來的冷漠有報復之意﹐而
寒山重乃是准備萬一有個什麼長短﹐也可略略使夢憶柔減
少對自己的悲痛於萬一﹐縱然他心里明白這是多此一舉﹐這
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這樣做﹐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假如換了一個人﹐在此情景﹐伯早已驚慌失措或肝腸
寸斷﹐而寒山重自始至終﹐卻仍然談笑自若﹐風趣詼諧﹐但
是﹐他心頭的痛楚與焦躁﹐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深沉
鎮定的功夫﹐也確實到了家了。
    默默靜坐了片刻﹐寒山重已經曉得在桃林之內果然隱
伏了不少人馬﹐這並未出他所料﹐敵人不可能就這麼干脆
的退卻了的。
    懶懶伸了個腰﹐他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骼就似要散了一
樣﹐有一種千剮萬刮的痛苦。
    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位江湖上的鬼才露出雪白的牙
齒一笑﹐懶洋洋的﹐卻聲音宏亮的大叫﹕
    “猛札的狗腿子聽著﹐傳話給猛札﹐就說大爺要用那九
曲十三折的青玉軸換他的解藥。”
    宏亮的語聲飄蕩在空氣里﹐傳揚在桃林間﹐而桃林之
間﹐顯然已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寒山重的嘴角撇了撇﹐又
叫道﹕
    “大爺知道猛札受了極大的創傷﹐知道他已隔著死期不
遠﹐他永遠不是大爺的對手﹐但是﹐大爺更知道他死了也
不會忘記這管青玉軸﹐這藏著無盡財寶﹐足可富甲天下的
青玉軸﹗”
    桃林之內﹐又是一陣更為明顯的騷動﹐寒山重艱辛的
吸了一口氣﹐笑得有些沙啞的道﹕
    “假如在半炷香的時刻內猛札不來﹐那麼﹐即是表示這
老小子命已歸陰﹐大爺也用不著他的解藥﹐這管青玉軸便
變得毫無用途﹐昭﹐毫無用途的東西就應該碎為粉糜﹐不
給任何人享用……”
    他的話聲尚沒有落下﹐一個生硬、冷厲﹐卻帶著幾分
居弱的刺耳語聲﹐已在桃林的邊緣響起﹕
    “猛札來了﹐狂夫﹐你有什麼話說?”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4
十四、財命俱全亦苦亦甜

寒山重的臉上﹐掠過一種不易察覺的喜色﹐他沉冷著
臉﹐故作不屑的轉首望去﹐呢﹐果不然正是那紅獅﹐只是﹐
這時的猛札﹐卻由四個魁梧的大漢挾著﹐突陷不平的丑臉
上交織著痛楚與虛弱﹐紫黑色的面皮變成了灰黑﹐那麼艱
難的﹐像一堆勉強捏成的泥巴人一樣站在那里。
    哧哧一笑﹐寒山重悠閉的道﹕
    “猛札﹐閣下你﹐看情形也不比大爺好受多少﹐是麼?”
    猛札的大嘴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無力的吼道﹕
    “漢狗﹐你死定了﹗”
    寒山重揚揚手中的灰布券﹐笑了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這管青玉軸閣下你也永遠得不到﹗”
    猛札的笑聲因為突來的激怒而滯了一下。他呻吟了半
聲又急急忍住﹕
    “漢狗﹐猛札要碎你的屍﹐剮你的骨﹐你得死﹐而且﹐
青玉軸一定會落在猛札的手中﹗”
    寒山重哼了哼﹐冷冷的道﹕
    “猛札﹐你想得太美了﹐憑大爺的兩手把式﹐你心里有
數﹐你的手下那批廢物﹐有哪一個可在大爺丟命之前便能
奪去大爺的青玉軸?你明白﹐大爺有半口氣﹐便能將這玉
軸碎毀如粉﹐連點渣子也不給你留下﹗”
    紅獅猛札憤怒得到了極點的瞪視著寒山重﹐半響﹐他
突然高聲怪叫了一句什麼﹐桃林內﹐已有三名壯而悍野的
人沖向寒山重。
    這三個人﹐手中清一色握著牛角柄的短斧﹐拿著藤盾﹐
蓬亂的頭發剃成一圈﹐發角插著紅紅綠綠的鳥羽﹐三雙眼
睛瞪得像煞銅鈴﹐滿臉的橫肉卻繃得線條分明﹗
    寒山重坐著不動﹐他的斧盾仍然背在背後﹐那三名悍
野的人沖到他身前﹐已不已由分說的舉斧向他砍去。
    哧哧笑了﹐寒山重口中道﹕
    “別狠﹐給你罷了!”
    灰布卷輕輕一撥﹐已同時撥開了兩柄短斧﹐幾乎在同
一時間﹐又粹然襲出﹐拿捏得那麼巧妙不過的剛剛插進了
第三個人的眉心﹕
    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那個人已仰身摔倒﹐灰布券一
端沾著濃稠的血漿﹐像可以變幻一樣左右倏伸倏縮﹐另兩
個人手中的短斧尚沒有時間再度揚起﹐那管裹著灰巾的青
玉軸已分別從他們的小腹中抽了出來──帶著黏熟癟盤結的
肚腸﹗
    時間之快﹐只有人們眨眼的瞬息﹐仿佛這三個高大的
人甫一沖到﹐就立即伏地屍橫了一樣﹐實在快得驚人。
    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猛札﹐你的手下還得多學學擊技之道﹕只憑這兩下子﹐
實是差得太遠﹐恐怕不足與尖高山的玉蛇巴拉一爭長短
呢。”
    “玉蛇巴拉”四個字一進入紅獅猛札耳中﹐他的神色已
驀然大變﹐兇厲的吼道﹕
    “漢狗﹐你與巴拉是什麼關系?來此可是受巴拉那老鬼
指使?”
    寒山重冷冷的搖頭﹐道﹕
    “大爺與巴拉絲毫沒有關系﹐來此亦未受任何人所指
使﹐大爺原想奉還你的玉軸﹐再向你討個跑腿錢﹐不想你
這老混賬卻恩將仇報﹐一上來就大動干戈﹐以命相見﹐大
爺等的一片好心﹐都叫狗吃了﹐現在﹐你這一點人味都沒
有的東西既然不願做成這筆交易﹐大爺便到尖高山走上一
道﹐和玉蛇巴拉談談亦無不可”──”
    紅獅猛札愕了一愕﹐陰側側的道﹕
    “漢狗﹐你走不了。”
    寒山重揚揚眉梢子﹐淡淡的道﹕
    “大爺說走就走﹐無人敢攔﹐更無人能阻﹐猛札﹐你知
道的。”
    猛札的丑臉上有著一絲猶豫﹐他當然心里雪亮﹐來人
的一身武功﹐他已領教得心驚膽顫了﹐雖然﹐對方身中劇
毒﹐卻仍能如此剽悍猛厲﹐這里面就有邪﹐猛札自己知道﹐
他那“鐵刺蝟”上喂染的“腐陰之毒”﹐乃是由十七種天下
至毒的毒物匯聚熬煉而成﹐憑他以前的經驗﹐中此毒者﹐只
怕現在連屍首都臭了﹐但是﹐此人非但表面上看起來若無
其事﹐更是勇健如常﹐看情形﹐再拖也三天五天大約也不
會成問題﹐他這一身強悍的功夫﹐卻確實難以阻擋﹐如果
真個吃他闖了出去﹐自己不但到手的財寶落了空﹐尖高山
的對頭更會受此人挑唆來與自己為敵.這卻是大大的不上
算呢……
    寒山重是個鬼靈精﹐觀言察色的功夫已拔了頂尖﹐猛
札心理.他已可大略揣測出來﹐冷冷一笑﹐他緊接著道﹕
    “大爺便不相信憑著那白玉之宮里的巨大財富﹐玉蛇巴
拉會肯眼睜睜的放棄﹐他如不肯放棄﹐喂﹐大爺便借他之
力前去取得﹐二一麼、添做五﹐說不定高興了再進兩句美
言﹐叫巴拉乘此機緣將你這老狗連窩掀了﹐巴拉在這里的
地位不比你稍差﹐再加上那白玉宮里的財富﹐更是如虎添
翼﹐摘你狗頭還不是有如探囊取物?到那個時候﹐大爺再
看你的威風擺在何處?”
    紅獅猛札一身冷汗﹐他驀然驚恐獰厲的大叫﹕
    “住口﹗住口﹗你這漢狗﹗”
    寒山重不屑的一擺手﹐冷然道﹕
    “對了﹐大爺還幾乎忘記﹐你這老家伙身受重傷﹐如果
巴拉來襲﹐你除了有力氣挺挺屍﹐不會再有別的把戲可變
了……”
    紅獅猛札全身簌簌的抖索著﹐又驚又氣又怒﹐幾乎一
口氣閉死過去﹐他翻著白眼﹐吃力的喘息了良久﹐語聲低
啞得像陡然衰老了十年﹕
    “漢……漢狗……你真是奸詐……你……你說……你
要什麼條件?”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齜了齜牙﹐緩緩地道﹕  ﹕
    “喂﹐第一﹐拿出解藥﹐先為大爺療治毒傷﹐當然﹐包
括大爺的那匹馬兒﹐第二。取去寶物之後﹐咱們一人一半﹐
平攤!”
    猛札又氣得一哆咳﹐尚未講話﹐寒山重已淡漠的道﹕
    “沒有價錢可討﹐附帶一點。你這老家伙要即刻遣人傳
令﹐叫你那些狗腿爪牙馬上停止追擊大爺那三位伙伴的行
動!”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紅獅猛札呆住了﹐他喃喃
的道﹕
    “你……漢……漢狗﹐你怎麼知道紅獅已派人前去追擊
你那三個先已逃走的同伙?”
    寒山重半閉著眼﹐道﹕
    “少羅嗦﹐老家伙﹐你別以為你自己才高八斗﹐你那幾
根腸子大爺摸得清清楚楚。在大爺面前耍花槍﹐擺噱頭﹐你
還差得遠哩。”
    紅獅猛札張大著他那張已夠驚人的嘴巴﹐半晌﹐嘆了
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而嘆的氣﹐揮揮手﹐道﹕
    “好吧﹐紅獅就與你這奸徒合作一次。”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說了半天﹐這才像句人話﹐你也別自己往臉上貼金﹐
你想和大爺再合作一次﹐大爺也不干了。”
    於是───
    數名大漢往來路飛奔而去﹐桃林之中﹐又走出來兩個
年紀很大﹐白發蕭蕭的老漢﹐親自在紅獅手上接過一個烏
亮木盒﹐臉上並無惡意的朝寒山重走了過來。
    月亮升起來了﹐又圓又大﹐校治如玉﹐四周的桃林隨
風搖曳﹐輕響著樹椏磨擦之聲﹐而枝椏將月光划碎了﹐投
下斑斑點點的紋影在地下﹐看看這些細碎的月影﹐有一種
幽寧靜雅的感覺﹐這是個月夜﹐美得很。
    寒山重倚在這所花崗石築成的巨大石屋中的一問小屋
窗前﹐僅只短短的幾個時辰﹐他已完全痊愈如初﹐好像沒
事的人一般﹐現在看他那容光煥發﹐精神奕奕的樣子﹐誰
也不會相信只在不久之前﹐他曾中過足可毒死兩條水牛的
劇毒。
    “這些家伙﹐果然有那麼幾分邪門外道﹐猛札那盒子里
的朱紅藥粉﹐就這麼簡簡單單的里服外敷﹐只嘔瀉了幾次
就完全好了﹐昭﹐他那兩手把式雖然不中看﹐但玩毒療毒
的本事卻還是一等一的……”
    寒山重想著﹐不禁微微笑了﹐他仿佛又看見無緣大師、
司馬長雄、夢憶柔三個人被一干人簇擁著回來時三張面孔
上那驚惑迷惘的模樣﹐仿佛又看見夢憶柔那強忍著心中歡
愉﹐卻故意擺出一副冰冷面孔的愛煞人神態﹐對了﹐到現
在.﹐寒山重撇撇嘴﹐自己還沒有與這俏冤家講過一句話呢。
    望望空中的餃月﹐他“噴”了兩聲﹐大步向室外行去﹕
掀開獸皮門簾﹐兩名雄壯的大漢正執矛挺立﹐他向這兩個
大漢笑了笑﹐道﹕
    “二位﹐你們站在這里算是怎麼一碼子事?守衛吧﹐不
需要﹐監視吧﹐又不夠瞧﹐快去躺著尋個好夢才是正經。”
    兩個大漢瞪著兩雙銅鈴眼﹐楞呆呆的不明白寒山重在
說些什麼﹐寒山重露齒一笑﹐自顧自的走向隔室﹐而隔室﹐
沉厚粗糙的杉木門正緊緊閉著。
    輕輕叩了兩下﹐里面沒有絲毫反應﹐又叩了兩下﹐依
舊如此﹐寒山重無奈的攤攤手﹐又走回自己房中。
    他望望服前那個小窗﹐若有所悟的笑了笑﹐淡逸得化
一縷煙霧般飄了出去﹐附著石牆﹐就像一只生有吸盤的大
壁虎﹐果然﹐隔室──夢憶柔現在居住的那間屋子﹐也有
一個相同的小窗。
    寒山重輕靈得宛如飄浮在空氣中一樣﹐他用腳尖鉤住
兩塊花崗石的嵌接處──那條細細的﹐淺窄得只可供一根
小手指放進去的間隙﹐然後﹐他倒掛了下去﹐室中﹐昭﹐夢
億柔正坐在那張舖設著獸皮的石榻上﹐怔怔的凝望著壁間﹐
用鐵架子架著杉枝火把出神。
    她是在想什麼了﹐是的﹐她一定在想些什麼﹐寒山重
卻不禁有些惱火﹐那麼﹐方才自己敲了兩次門﹐她不會不
知道﹐但是﹐她為何故意不理不問?分明尚是不想與自己
釋怨的意思嘛﹐而白天那幾句話﹐也能稱得上是“怨”麼?
    像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寒山重輕輕飄進了屋子﹐又
輕輕抱膝坐在一塊黑熊皮上﹐夢憶柔仍未察覺﹐入神的還
在想著心事。
    壁上的杉枝火把﹐“劈噓”爆開一個火花﹐這不大的聲
息﹐在這間靜靜的小石屋中卻回蕩起不小的聲音﹐夢憶柔
吃了一驚﹐目光一掃﹐眼角已瞥見了黑熊皮上坐著的那人﹐
她捂著嘴驚恐的跳了起來﹐待看清了﹐滿臉的驚恐卻化成
了怒氣﹕
    “你……你怎麼進來的?”
    寒山重安詳的坐在黑熊皮上﹐用手指了指那扇只容得
一個三歲稚童可以鑽進來的小窗戶﹐好整以暇。
    夢憶柔俏麗的臉蛋兒繃得緊緊的﹐冷峻的道﹕
    “女孩子的房間﹐沒有得到人家允許﹐怎麼可以隨便進
來?”
    寒山重閒散的笑笑﹐道﹕
    “敲門你不開﹐所以﹐只有從那扇小窗戶進來了。”
    沒有一絲解凍的兆笑﹐夢憶柔的臉兒足可刮得下一層
霜﹕
    “用這種方式﹐你大約已進過不少女孩子的房間了﹐是
不?”
    寒山重心里也有了點火氣﹐他仍然笑笑﹐道﹕
    “不﹐你猜錯了﹐姓寒的時女孩子的閨房﹐都是那些女
孩子一廂情願﹐要三請四求﹐姓寒的才大搖大擺的進去﹐吃
閉門羹﹐碰上姑娘你尚是第一遭。”
    夢憶柔氣得臉色煞白﹐她冷冷的道﹕
    “好寒山重﹐我應該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小人﹐一個色狼﹐
一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我看透你了﹗”
    口中“嘖”了兩聲﹐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道﹕
    “就是這般調調兒﹐才有得女孩子喜歡﹐你說怪不怪﹐
那家妞兒美娃﹐不是老向姓寒的拋媚眼麼?而且﹐噴﹐那
身細皮嫩肉﹐可真是又光潔﹐又滑潤﹐一口水可以吞下肚
去……”
    全身簌簌抖索著﹐夢憶柔的嘴角不停的抽搐﹐臉色白
里泛青﹐她氣得全身發冷﹐卻說不出一句話﹐大眼睛里﹐淚
珠兒像是珍珠斷了線﹐恁般可憐的順著腮兒淌落。
    寒山重心頭一痛﹐但又不能就此收場下台﹐只有閉著
嘴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夢億柔才回過一口氣來﹐她任
淚水流淌﹐語聲卻競出奇的平靜﹕
    “寒山重﹐當著我的面前﹐你就如此不害躁﹐不知恥的
窺視你所不該視的地方﹐背著我﹐你更不知道會浪蕩得像
什麼樣?我真是被鬼迷了眼﹐被邪障了心﹐會與你同誓白
首之盟﹐寒山重﹐你是武林大名鼎鼎的霸主﹐你也是浩穆
院的主宰﹐更是一般不明了你本性的人心目中的英雄﹐但
是﹐寒山重。這一切﹐卻更助長了你的氣焰﹐更方便了逞
達你淫惡的目的﹐寒山重.你兩手血腥﹐你滿心污穢﹐你
一腦子權勢﹐你全身是銅臭﹐寒山重﹐我正未見過真正的
壞人是什麼樣子﹐現在﹐我見到了﹐真的見到了﹐看得我
心碎﹐看得我恨我自己……”
    寒山重靜靜的聽著。就像靜靜的聽著一首優美的七言
律詩﹐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隱隱的﹐還有一絲難以察覺
的微笑。
    半晌﹐夢憶柔啜泣著﹐喘息著﹐淚如泉湧。
    寒山重凝視著她﹐目光不動﹐這凝視是如此堅定而深
刻﹐像是這麼望著她﹐已有一千年﹐一萬年那麼長久了。
    “說完了?”寒山重終於自唇縫口進出這幾個字。
    夢憶柔拭去淚水﹐而新的淚水又再流淌﹐她哽嚥著﹐痛
恨的道﹕
    “為了你﹐我不顧一切要與你同生死﹐為了你﹐我對任
何向我表示愛慕的人施以冷眼﹐我離開娘一個人孤孤單單﹐
跟你東奔西蕩﹐我不怕別人的閒言閒語﹐與你形影相伴﹐但
是……你……你竟是如此喪盡良心﹐竟是如此喜新厭舊﹐又
如此暴戾乖張﹐啊……你……你﹗”
    搖搖頭﹐有一聲無聲的嘆喟﹐寒山重輕輕站了起來﹐淡
淡的道﹕
    “我原是天涯浪跡﹐有如水草浮萍﹐我原是孤僻單伶﹐
獨來獨往﹐我本就心如虎狼﹐兇殘狠毒﹐我本就城府深沉﹐
奸滑狡詐﹐我一無所長﹐一無所是﹐浪蕩江湖十余年﹐沾
的是滿手血腥﹐刀口打滾了十余年﹐背的是千百人命﹐我
原不該有家室之想﹐原不該有連心之累﹐或者﹐你方才說
的全是對的﹐我﹐寒山重﹐向你鄭重致歉﹐為自己的卑鄙
下流抱撼﹐為自己的喜新厭舊抱撼﹐當然﹐更為自己非份
的﹐癡心妄想娶你為妻抱撼﹐好在一切仍不算太晚﹐我們
都來得及彼此分開﹐最使我欣慰的﹐我﹐仍然還你一個冰
清玉潔的身子。”
    夢憶柔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面色灰敗﹐身軀仍不停的
抖索﹐她看著寒山重﹐目光里充滿了絕望與不可言喻的悲
傷﹐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她懷疑眼前的事情只是個噩夢﹐但
是﹐她知道這是真的﹐這是在現實的空間所發生的一絲不
假的事。
    寒山重向她微微抱拳﹐依舊微笑著﹕
    “夢姑娘﹐可以早些休息了﹐明早﹐寒山重將派遣司馬
長雄專程護送姑娘轉回五台山﹐日後﹐若有任何差遣﹐尚
請不吝一紙相示﹐寒山重將會厚顏效勞。”
    說完了話﹐他轉身向那扇窗戶行去﹐去得那麼堅決而
穩定﹐去得那麼無牽無掛﹐像把所有的過去一手揮掉﹐揮
掉?當然﹐至少夢憶柔已覺得在這剎那間一切俱已成空﹐一
切俱已消散﹐滿腦的空白﹐滿眼的虛渺﹐與那無窮無盡的
黑暗﹐於是﹐黑暗向她迎來﹐她失足跌入黑暗﹐深不見底。
    寒山重正要躍出窗口﹐身後一聲沉悶的物體倒地聲已
那麼錐心回腸的傳了過來﹐他霍然轉視﹐夢憶柔﹐那美艷
而俏麗的人兒已暈絕在地﹐一臉的灰白﹐滿嘴滿襟吐出的
鮮血﹕
    心腔一陣絞痛﹐寒山重用力吸了一口氣﹐那麼迅速的
將夢憶柔抱了起來﹐天啊﹐似抱著一塊冰冷的石頭﹗
    寒山重急忙一探她的心脈鼻息﹐竟是這麼幽然一絲﹐寒
山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知道﹐悲憤攻心﹐再不施救﹐
只怕就會晚了。
    如果晚了?寒山重熱淚盈眶﹐雙手起落如飛﹐在夢憶
柔全身穴道關節拍打不息﹐湊上嘴唇﹐一口口氣息渡到夢
憶柔嘴里﹐夢憶柔的血染沾在她的唇上、臉上﹐更染在他
的心上。
    良久﹐這生死界上的片刻﹐這過去與未來的一剎那。
    靜靜的﹐靜靜的……
    夢憶柔的嘴角微微抽搐著.密而濃的睫毛輕輕抖動﹐終
於﹐老天啊﹐她終於緩緩的睜外了眼睛﹐那足可使寒山重
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
    寒山重俯視著她﹐她仰視著寒山重﹐那麼熟穩的﹐陌
生的﹐親切的﹐迢遙的.那麼不可分的﹐不能分的﹐不舍
分的凝注著﹐像永恆停頓在此刻。像千萬時光倒流。像所
有的世界歸寂於一粟。
    夢憶柔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動﹐吐不出一個字﹐寒山重
的眼圈兒紅生生的﹐淚珠兒直在眼眶里打轉﹐一人的血﹐流
在兩顆心上。
    淚﹐又自夢憶柔的大眼睛里垂落。她掙扎了半晌﹐聲
音輕細若來自九幽﹕
    “沒有走﹐你?”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低低的道﹕
    “沒有。”
    夢憶柔嘆息了─聲﹐似在瀝血﹕
    “剛才像是一場噩夢。”
    寒山重閉閉眼﹐道﹕
    “現在﹐夢已經過去了﹐我們都已清醒﹐真正的清醒。”
    淚水又流了下來﹐夢憶柔拙噎了─聲﹕
    “我想﹐我會永遠失去你﹐我在那一剎﹐只想到怎麼才
會死得快……”
    輕輕撫撩著她的秀發﹐寒山重痛苦的道﹕
    “傻孩子﹐你幾乎做到……”
    夢憶柔笑了﹐好淒然﹕
    “做到了﹐也正好趁你的心願﹐你已經不愛我了……”
    寒山重的目光忽然變冷了一下﹐道﹕
    “你自己明白﹐你這幾句話言不由衷。”
    夢憶柔悲傷的搖搖頭﹐道﹕
    “我知道你已變了心﹐要不﹐你不會如此刺傷我﹐你巴
不得快點趕我回五台山。剛才你轉身離去﹐走得多干脆﹐多
絕決﹐沒有一丁點兒留戀.像是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像
是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之間的情感……”
    靜靜的凝注著她﹐寒山重低低的嘆了一聲﹕
    “相處了這麼久。你應該知道我的習性﹐更應該知道我
對你的愛深厚到什麼程度.你曉得我永不會變﹐你曉得我
實在不能沒有你﹐可是.換來的是什麼?是﹐喜新厭舊。淫
蕩邪惡﹐全身銅臭.滿心污穢﹐暴民乖張’。二十個字.好
動聽﹐好悅耳的二十個字﹐或者我錯了﹐我可能真是﹐不
知恥’……”
    夢憶柔哭泣著用兩手捂住耳朵.哀哀的道﹕
    “不.不要再說下去.求你……山重……求你……”
    寒山重閉上嘴.簿薄的弧線微微下垂.顯得那麼堅毅。
那麼深沉。望著夢憶柔滿臉的淚﹐心中宛如刀絞。
    過了好一會﹐夢憶柔用手背拭去淚﹐畏縮的叫﹕
    “山重……”
    寒山重一直在看著她﹐不移不動的﹕
    “昭?”
    夢憶柔猶豫了好久﹐怯怯的道﹕
    “你……你還在生氣?”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
    “心都死了﹐哪還有氣好生?”
    一陣寒栗通過了夢憶柔的全身﹐她激靈靈的一顫﹐哽
嚥著道﹕
    “你﹐你不要我了?”
    寒山重悠悠的道﹕
    “是你不要我了。”
    沉默著﹐夢憶柔一直不停的顫抖﹐半晌﹐她努力進出
八個字﹕
    “山重……我……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你放心﹐不管你如何﹐我一定會終生不娶﹐更不會對
任何人提到我們的過去﹐以免影響到你的閨譽……”
    這幾句話﹐像幾柄鋒利的匕首﹐那麼痛煞人的直插進
夢憶柔的心窩﹐她神色驀的慘變﹐唇角一陣急劇的抽搐﹐又
是一口鮮血滑出嘴外。
    那血是如此艷麗﹐如此紅得刺目﹐似一瓢冷水兜頭澆
下﹐寒山重全身一哆嗦﹐撲上去一口湊上﹐完全含住嚥進
腹中。
    他一把抱住夢憶柔的纖弱身軀﹐嘴對著嘴﹐慌忙的度
氣給她﹐好久啊﹐夢憶柔才又悠悠的轉過一口氣來。
    用力在她胸前推揉著﹐寒山重肝腸寸斷的頻頻低呼﹕
    “小柔……小柔……”
    緩緩睜開眼簾﹐又輕輕閉上﹐兩顆晶瑩的淚珠溢在睫
毛上﹐她抽搐著﹐嘴唇仍在不停的抖索。
    寒山重緊緊抱著她﹐緊緊地﹐嘴里不停呼喚著她的名
字﹐那簡單的兩個字﹐卻又是充滿了如許的纏綿、悲側﹐與
愧疚啊。
    稍為平息了一會﹐夢憶柔輕輕搖搖頭﹐幽幽的﹕
    “你……好狠……”
    寒山重用力忍住眼眶中打轉的熱淚﹐低啞的道﹕
    “小柔﹐別這樣﹐人活著﹐常常要經過些坎坷與折磨
    慢慢睜開眼﹐夢憶柔淒涼的道﹕
    “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你會賜給我這些坎坷與折
磨……”
    寒山重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著她﹐目光是那麼炙
熱﹐那麼迷蒙﹐有干縷絲﹐萬縷情﹐理不開﹐纏得牢啊。
    夢憶柔又哽嚥一聲﹐道﹕
    “告訴我……山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寒山重嘶啞的道﹕
    “不﹐我死了也要你。”
    大眼睛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突然黯淡下去﹕
    “你騙我﹐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剛才所講的那些氣話﹐你
一定會放在心里﹐你想起來就會恨我﹐就永不會饒恕我
    寒山重著急的搖頭﹐臉漲得通紅﹕
    “小柔﹐不要瞎猜﹐你知道的………”
    夢憶柔又哭了﹐她道﹕
    “山重﹐我……我錯了……我不該胡言胡語的使你傷
心﹐我不該憑著一時的沖動對你亂加指責……山重﹐你打
我吧﹐你殺我吧……山重﹐只要你原諒我……我……我給
你跪下求恕都行……”
    寒山重難受極了﹐目眶中的熱淚紛紛洒落﹐這淚﹐多
珍貴啊﹐那麼晶閃閃的那麼熱火火的﹐那浩穆院一鼎的淚﹐
那閃星魂鈴的淚啊。
    夢憶柔感到自己的頰上﹐手上﹐一陣溫熱﹐一陣濕漉﹐
她慌忙的抬起頭來﹐她看到寒山重的淚了﹐鐵漢的淚﹐這
千刀萬剮都難以逼出來的淚﹕
    “不﹐哦﹐山重﹐不﹐不要哭……哦﹐山重……”
    語聲來自寂靜﹐而寂靜中含著顫抖﹐寒山重用手指為
夢憶柔拭去淚痕﹕
    “小柔.說這些話﹐你知道我受不了﹐小柔﹐你明白我
不舍得傷你一丁點﹐你明白我不能使你受絲毫委屈……原
先﹐我只是要氣氣你﹐輕輕的氣氣你也就夠了﹐我想不到
你是這麼孱弱﹐又這麼想不開……”
    夢憶柔吃力的抬起身子﹐用嘴唇吮干寒山重的淚﹐喃
喃的﹐如夢似的低語﹕
    “我發誓……從今天起﹐我決不再和你嘔氣……山重﹐
決不﹐你﹐你原諒我?”
    寒山重摟緊了她﹐激動的道﹕
    “你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永會不恨你﹐小柔﹐永不。”
    過了長長的一會﹐夢憶柔又怯生生的道﹕
    “山重﹐我……我收回我所講過的每一句不好的話﹐尤
其是那種無中生有﹐莫名其妙的二十個字……山重﹐你千
萬不要記在心上……”
    寒山重輕柔的用臉孔摩挲著她的面頰﹐低低的﹕
    “當然﹐你就是親手殺了我﹐我也不會記恨……”
    夢憶柔惶恐的用嘴唇堵住了寒山重的嘴﹐唇縫里﹐咿
唔著呢喃﹕
    “不……不……不……”
    更摟緊了她﹐幾乎恨不得兩身合為一體﹐良久啊﹐寒
山重緩緩的道﹕
    “方才﹐小柔﹐你暈了過去﹐我實在痛恨自己硬嘴﹐痛
恨我自己的臭習慣﹐我急透了﹐但是﹐相反的﹐我也很平
靜。”
    夢憶柔依偎在他的懷里﹐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望著她﹐
目光里﹐有著一絲微微的迷惘﹕
    “你很急﹐為什麼又會很平靜呢?”
    寒山重深刻的一笑﹐淡淡的道﹕
    “我想﹐假如你救不回來﹐那麼﹐你是為了我而去﹐小
柔﹐記得我們曾說過﹐我們生生世世為夫妻﹐所以﹐要你
一個人在幽真路上走﹐我又怎麼放心得下呢?我又怎麼舍
得下呢?”
    夢憶柔又想哭了﹐她哽著聲音﹕
    “山重……你真太傻……”
    寒山重搖搖頭﹐道﹕
    “我們愛得深﹐這就不是傻了。”
    半晌﹐夢億柔停止了啜泣﹐紅腫著眼圈兒問﹕
    “恍惚中﹐山重﹐你好像嚥下了我吐出來的一口血?”
    寒山重默默頷首﹐沒有說話。
    “那血。”夢憶柔悄細的道﹕
    “又咸又澀是麼?”
    寒山重笑笑﹐道﹕
    “不﹐我只覺得很苦﹐而且……”
    夢憶柔迷惑的道﹕
    “而且什麼?”
    寒山重將嘴唇湊近她的耳邊﹐低低地﹕
    “還帶著點酸味。”
    夢憶柔羞澀的垂下頸兒﹐聲如蚊鳴﹕
    “誰叫你……誰叫你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少女
的腰身……”
    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我根本沒有一點邪心﹐只是隨便瞧瞧而已﹐小柔﹐你
曉得我不拘禮慣了﹐個性比較豁達﹐假如我對一個女孩子
有意﹐豈會用這種方法去討人家歡心?唉﹐這都是以前沒
有遇到你時一向的老病害人……”
    夢憶柔輕輕捂住他的嘴﹐輕輕的道﹕
    “別說了﹐也怪我……怪我心眼兒太小……”
    寒山重在她的唇上又親了親﹐道﹕
    “小柔﹐我想﹐你可以早點睡了﹐別再累著……”
    夢憶柔伸出兩臂﹐蛇樣的纏緊了寒山重的頸項﹐喃喃
的道﹕
    “不﹐我要你陪我……”
    寒山重捏捏她的小巧的鼻尖﹐道﹕
    “傻孩子﹐夜已深了呢……”
    好固執﹐夢憶柔一點不讓步﹕
    “夜深了我也不管﹐從今天起﹐我一步也不要離開你
    無奈的搖搖頭﹐寒山重道﹕
    “那麼﹐你躺下﹐我坐在一邊陪你聊天﹐好不?”
    夢憶柔又抱緊了他一點﹐悄寂地﹕
    “不﹐我要偎著你﹐就像現在……”
    寒山重用下悍靠在夢憶柔瀑布似的秀發上﹐靜靜的﹐兩
個人都沒有說話﹐周遭一片安寧﹐是的﹐有些什麼好說呢?
兩顆心兒﹐早已連系了。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4
十五、惡山險水石敦指寶

這是一行算得上浩蕩的騎隊。約有七八十人。絕大多
數都是勁裝.個個抄扎利落﹐兵器齊全﹐每一張粗厲的艙
孔上都布滿)﹐令人起栗的慘酷線條。
    寒山重與無緣大師、司馬長雄、夢憶柔等人並行在前。
紅獅猛札緊跟於後。猛札身旁。不即不離的隨著十二名身
穿─式豹皮衣.發上插著一式青雕羽的紋面大漢﹐這十二
個人﹐年紀都在三十上下。肥瘦不同﹐但是。卻是一樣的
陰沉冷漠﹐─樣的各自佩帶著雙矛、鏈錘與牛角柄短斧。
    紅獅猛札臉上的氣色已經好得多了﹐雖然仍舊帶著幾
分孱弱﹐但不仔細看是瞧不出來的。
    四周的林野山巒寂靜而平和。沒有什麼聲息﹐沒有什
麼岔眼的地方。天空﹐陽光是金黃色的﹐很溫暖。
    猛札策騎奔近了一點﹐粗著嗓子道﹕
    “喂。老漢.你知道九曲十二折那條江水的本來名字叫
什麼嗎﹖”
    寒山重斜瞥他─眼.笑笑.道﹕
    “不知道.但這名有什麼關系?我曉得那條江在什麼地
方已經足夠了!”
    猛札愕了一愕﹐憋住口氣.又道﹕
    “那條江水﹐叫做‘千回江’﹐可是上流發源處卻是礁
石密布﹐斷岩處處﹐大小瀑布成千成百﹐非常險惡。”
    寒山重撇撇唇﹐道﹕
    “聽這口氣﹐猛札﹐你已去過了?”
    紅獅猛札丑臉一熱﹐汕汕的道﹕
    “為何不去?已經去找了十幾次﹐那叫﹐九曲十三折”
的地方﹐不但險惡﹐而且深長有三四十里﹐沒有圖記﹐實
無法尋得……”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
    “我們漢人有句話形容你這呆子﹐叫做‘大海撈針’。”
    猛札氣得三角眼翻了翻。恨恨的道﹕
    “老漢。你不要恃著自已嘴利舌滑胡說亂諷﹐假如尋不
到那座白玉宮殿﹐哼﹗”
    寒山重朝他望了一眼。淡淡的道﹕
    “哼什麼?大爺豈會畏懼你這一套?猛札﹐咱們還是和
平相處﹐同心協力的好﹐別忘了你傷勢尚未痊愈﹐只靠著
你衣裳里的那身‘白犀金絲護身甲’是不夠的。你的腦袋
還露在外面呢。”
    猛札聞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廠一驚﹐他震駭的道﹕
    “你﹐老漢﹐你怎麼知道我衣衫內有那‘白犀金絲護身
甲’護身?”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怎會不知?用白犀做成的護身甲。可擋重力或陰柔之
功﹐可阻刀劍利器﹐更可防強矢硬弩﹐功用實大﹐但是﹐這
種玩意卻限於白犀皮的本身形狀﹐制成之後﹐僅能護住兩
肩以下至足踩的部位﹐換言之﹐兩肩以上和腳板就護不住
了﹐朋友你的肩頭不是被大爺削下一塊肉麼?即是這個道
理﹐再即﹐大爺掌力如山﹐一擊再揍之下﹐卻未能將你震
死﹐假如沒有這襲白犀金絲護身甲﹐朋友﹐你會有這種耐
打的本事﹐那才叫奇怪呢。”
    猛札心腔大大的跳了幾次﹐冷汗直往外冒﹐他抹了一
把﹐生澀的道﹕
    “老漢﹐你實在聰明……”
    寒山重“喂”了一聲﹐悠閒的道﹕
    “所以﹐朋友﹐最好你還是與我開誠相見﹐少用心眼﹐
否則﹐只怕你是吃癟的時候多。”
    無緣大師在一邊忍不住莞爾﹐低低的道﹕
    “寒施主﹐夠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猛札﹐你後面跟著的十二位好漢﹐可就是聞名的你的
十二個最得力手下﹕‘雙六飛豹’?”
    猛札待了一待﹐不樂意的回答道﹕
    “正是。”
    寒山重點點頭﹐道﹕
    “那天沒有看見他們﹐大約是出去行事去了﹐怪不得你
非要在七天之後才開始啟行。”
    猛札哼了一聲﹐沒有答腔﹐寒山重卻看得出來﹐這位
大豪正是懷著這個鬼胎。
    司馬長雄輕輕撫著“追日”的鬃毛﹐低低的道﹕
    “院主﹐不知尚有幾天可達目的地?我們已走了四五天
了……”
    寒山重轉首以目光詢問猛札﹐猛札往前面看了看﹐道﹕
    “再有一日半的路程。”
    無緣大師頷首道﹕
    “不錯﹐前面不遠﹐大約就是老僧初遇卜果之處了。”
    提起飛狐卜果﹐猛札那丑陋暴戾的面孔也黯淡了一下﹐
    寒山重舔舔嘴唇﹐平靜的道﹕
    “說不定﹐咱們碰得上河魔金易。”
    猛札三角眼怒睜﹐低吼道﹕
    “就是殺了紅獅徒弟的那人?”
    寒山重道﹕
    “當然。”
    猛札恨得牙齒咬緊﹐語聲由唇縫中進出﹕
    “紅獅要食他的肉﹐睡他.的皮……”
    寒山重聳聳肩﹐一笑道﹕
    “希望你這兩句話對金易能夠實現。”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
    “寒施主﹐可能有此巧合也未一定呢。”
    寒山重點點頭﹐道﹕
    “如果碰上﹐就該河魔金易觸上霉頭了﹐不提猛札﹐就
看看他後面的‘雙六飛豹’那十二位仁兄﹐個個都是橫眉
豎目﹐殺氣騰騰﹐也絕非易斗善伏的角色﹐比起前些日子
那批窩囊廢來﹐似乎高明不少。”
    說到這里﹐他轉首向猛札露齒一笑﹕
    “是麼.大當家?”
    猛札翻了翻眼皮子﹐道﹕
    “哼﹐算你還有幾分眼力。”
    寒山重搖搖手上的鈴檔兒﹐朝身側騎在“瑩雪”鞍─t﹕
的夢憶柔笑了笑﹐體貼的問﹕
    “累不累?”
    夢憶柔用手掠掠鬢邊的發絲﹐道﹕
    “不累。”
    兩人深情的互相凝望著﹐經過那一天夜里的斗氣﹐將
二人斗得越親密了﹐拉得更接近了﹐親密得分不出彼此﹐接
近得似連成了一個整體。
    忽然﹐猛札愣愣的問了一句﹕
    “老漢﹐這位姑娘是你的老婆?”
    寒山重細細咀嚼他這句話的意思﹐半晌﹐穎悟的笑了﹕
    “將來是的﹐而且﹐猛札﹐她武功不精。”
    猛札怔了怔﹐丑惡的面孔漲得像豬肝﹕
    “老漢﹐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寒山重豁然大笑﹕
    “猛札﹐先問問你方才那句話里的意思吧。”
    司馬長雄哼了哼。冷冷的道﹕
    “若想到時挾夢姑娘為人質﹐卻是最不智的一種舉止。”
    紅獅猛札漲紅著臉﹐帶著些被人看穿心底秘密後的尷
尬﹐囁嚅著道﹕
    “不要瞎猜……紅獅豈會做這種不光明的事……”
    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則改之﹐無麼﹐無則勉之。”
    無緣大師呵呵笑了起來﹐枯瘦的面孔皺紋重疊﹐那生
命與時光的軌跡是如此深刻而明顯﹐呢﹐快樂已經離開他
很長久﹐很長久的一段日子了。
    千回江的上游﹐九曲十三折。
    江水是碧綠的﹐流過江面﹐在礁石間沖激﹐自斷岩上
重瀉﹐濺起銀白色的浪花﹐蕩起珠玉似的水滴。江水中有
著強烈的漩渦﹐沖力洶湧﹐嘩嘩的﹐號陶著﹐像永遠不會
停息.似千萬個妖魔在嗥叫。
    這條江﹐流勢彎曲折回﹐寬窄約有半里﹐江的兩岸。布
滿了形形色色的怪石﹐有灰黑的.有黃綠的。有紫烏的﹐這
些怪石的形態嵯峨詭異﹐各自不同。像遠古以來的冤死者
僵硬了的化石﹐看去有一種砭骨涼心的陰沉與恐怖﹐假如
只有一個人來到此地﹐這人第一個念頭就是如何離開得快

    現在﹐正是白日﹐太陽掛得老高。
    騎在馬上﹐寒山重看看眼前的情景﹐也不由自心里打
了個疙瘩﹐他吁了口氣﹐緩緩的道﹕
    “猛札﹐這里就是九曲十三折?”
    紅獅猛札得意的笑了笑﹐道﹕
    “正是﹐氣勢雄偉吧?”
    寒山重“噴”了兩聲﹐道﹕
   “我只是奇怪。”
    猛札愣了一下﹐問道﹕
    “奇怪什麼?”
    寒山重笑笑﹐道﹕
    “奇怪閣下你的興致不小﹐這種窮山惡水﹐鬼氣陰森之
處﹐閣下你卻連來十多遍而熱情不減﹐喂﹐其實這也難怪﹐
人一被財寶蒙了心﹐別的也就顧不得了﹐是不?”
    猛札氣得大嘴一咧﹐吼道﹕
    “老漢﹐你少尋紅獅的開心﹗”
    無緣大師在一旁岔言道﹕
    “寒施主﹐便請展示軸內所藏之圖。”
    寒山重一撇唇﹐道﹕
    “在這里?”
    猛札吼道﹕
    “不在這里﹐莫非要到江心去看?”
    司馬長雄神色一冷﹐道﹕
    “猛札﹐你已經威風得過份了。”
    寒山重擺擺手﹐自懷中取出那灰布券﹐慢慢攤開﹐里
面﹐現出一管青瑩潤致﹐長短粗細恰似一個幼童手臂般的
玉軸來。
    猛札一雙三角眼瞪得老大﹐臉孔上的肌肉在輕微的抖
動﹐他喃喃的不知嘴里在咕嚕著什麼﹐目光直楞楞的纏著
青玉軸不舍。
    寒山重淡雅的一笑﹐丟棄了灰布﹐平靜的道﹕
    “猛札﹐你嘴巴里在念些什麼詞兒?”
    無緣大師雙眼望著洶湧的江水﹐輕輕的道﹕
    “猛札大當家剛才有些感嘆﹐他說﹐南疆的東西終於還
是回到了南疆。”
    寒山重沖著猛札一笑﹐雙手用力一旋﹐已將青玉軸的
筒蓋旋開﹐這時﹐各人屏寂如息﹐連口大氣也不敢稍透。
    緩緩的﹐寒山重由筒內抽出一卷黃絹﹐不﹐在當初繪
就這副絹圖時﹐這絹﹐一定是純白的﹐現在卻己變成漬黃
了。
    他小心的將這付黃絹攤開﹐黃絹上﹐赫然繪著一幅精
工細筆的﹐活生生的九曲十三折圖樣﹐真實細膩的程度﹐就
像是將九曲十三折這地方縮小了千萬倍移到了書上一樣。
    無緣大師嘆了一聲﹐道﹕
    “真是丹青妙手﹐功夫深湛。”
    猛札伸出手指﹐指著畫上道﹕
    “你們看﹐現在我們的位置正在這里﹐我們前面百步之
處﹐不和圖上一樣﹐正有三塊巨大的臥牛形岩石座麼?”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大自然的景物﹐果然代表著雄偉與永恆﹐百年前後﹐
人世間早巳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全非昔日模樣了﹐這里﹐
卻仍舊與百年之前無異﹐江水還是一樣的澎湃﹐礁石亦照
樣嵯峨﹐這江水﹐哦﹗似永遠也流不盡了……”
    猛札望著寒山重﹐半晌.道﹕
    “你好像很有點詩意﹐老漢。”
    寒山重哧哧一笑﹐詳細的索閱起絹上的圖畫來﹐他每
看到一處比較顯目的地方.就抬起眼睛向實地對照一下﹐慢
慢的﹐一寸寸的尋找﹐自然﹐紅獅猛札目光也不會閒著。
    循著圖畫往上找﹐仔仔細細的﹐哦﹐畫上﹐在這江水
的盡頭﹐繪著一座有兩個駝峰的大山﹐江水﹐從那兩個駝
峰之間漫懸而下﹐浩浩蕩蕩。
    寒山重指著這里﹐道﹕
    “猛札﹐你來過這源頭之地麼?”
    猛札點點頭﹐道﹕
    “去過﹐那里水勢洶湧﹐像自天來﹐聲音大得似雷鳴。
水流沖激如萬馬奔騰﹐水霧彌漫﹐靠近百尺之內﹐簡直就
像置身在濃霧寒冰里一樣﹐不但看不見四周景物﹐身上馬
上就濕透了……”
    寒山重抬頭望望陽光﹐道﹕
    “今天陽光和麗﹐或者稍為好受一點。”
    猛札的面扎上﹐有一絲極不易察覺的驚悸。他猶豫了
良久﹐低低的道﹕
    “那地方.昭﹐那地方實在有點嚇人﹐寶物﹐寶物該不
會藏在那里吧?”
    寒山重指著圖上自雙駝峰間流下的江水﹐淡淡的道﹕
    “在這自駝峰垂流的江水里﹐畫著一個小小的紅色石
停。你看見了?”
    猛札仔細的瞧了一陣﹐有點駭然道﹕
    “那是我們南疆之王歸天後用的石棺﹗”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圖上再沒有任何特殊的標志﹐因此。我想﹐大當家的。
正如你所不願意的那樣﹐寶物剛巧藏在這垂懸江水之後。”
    無緣大師沉默了片刻﹐道﹕
    “假如這是瀑布﹐這瀑布卻太大了。”
    寒山重吁了口氣﹐又道﹕
    “這紅色石棺的頂端朝里.可能即是暗示尋寶之人應該
穿越那股雙駝峰間流下的水簾進入里面﹐猛札那里面可看
見有任何可以接腳的地方?”
    猛札神色黯淡﹐搖搖頭道﹕
    “只見水流如決堤﹐滾滾蕩蕩﹐聲音震耳欲襲、水寒逼
人﹐根本連靠近都困難﹐哪里還談得上穿越過去?”
    沉吟了一下﹐寒山重慢慢的道﹕
    “假如我們硬行躍掠──”
    猛札嗤了一聲﹐道﹕
    “那自雙駝峰間垂掛下來的流水。像千軍萬馬﹐力量巨
大得足可將一座山撕成兩半﹐區區一個人﹐那點可憐的斤
兩﹐怕連水流都沾不上就被沖到那滾漩的江水里去了
    寒山重面色一沉﹐道﹕
    “猛札﹐不要用你的觀點與你身上那幾手莊稼把式來評
測別人﹐你怎麼知道你自己不行我們也就跟著不行?現在。
我問你﹐假如我們有一個人已經硬行穿過垂掛的水簾﹐水
簾之後﹐你想會有什麼?”
    猛札揉揉臉上的肌肉﹐冷冷的道﹕
    “死亡。”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
    “猛札﹐你千辛萬苦來到此處﹐該不僅是為了求取這兩
個字吧?”
    猛札呆了一下﹐惶惱的道﹕
    “老漢﹐我想﹐那白玉宮可能不是建在這里也不一定﹐
或者是一處流水平和的斷岩之下﹐容易給人進去的﹐否則﹐
在那江水發源之處﹐他們怎麼建得起來﹐建起來又怎麼進
去?”
    寒山重學著他方才的樣子﹐冷冷的嗤了一聲﹕
    “當初建築這白玉之宮時﹐猛札﹐水流之勢必不會如此
之兇猛﹐而且﹐大爺判測﹐可能另有秘路相通也不定﹗”
    猛札眼睛亮了一下﹐叫道﹕
    “不錯。一定另有秘路相通……”
    寒山重一把將圖絹塞進他的手里﹐淡淡的道﹕
    “這條秘路如果真有﹐大約繪此圖的畫工忘記添上去
了。”
    猛札顧不得再說話﹐拿起絹圖細細尋找﹐良久﹐他失
望的搖搖頭﹐將絹圖還給寒山重。
    “除了那紅色石棺﹐找不出任何標記……”
    寒山重沒有再多看一眼﹐將絹圖卷好置入青玉軸中﹐
道﹕
    “走吧﹐讓我們到那雙駝峰之處親自勘視一番。”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卻彎轉曲折﹐步履艱難的向
這九曲十三折的源頭上游之處行去。
    約在近兩個時辰之後一一
    前面﹐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那座灰色的﹐矗立如巨魔
似的大山﹐這座大山﹐果然居中有兩個駝峰﹐駝峰之間﹐有
滾滾的激流垂落﹐而山的頂端景象十分清楚﹐山的下面﹐卻
又被一片濃霧似的蒙蒙水氣遮蓋住了。
    似隱隱的雷聲﹐撼人心弦的傳來﹐流水垂注之處﹐水
浪翻滾﹐波濤如嘯、非但浩大雄偉﹐更有─股令人心顫神
碎的威懾力量﹕
    流水垂注的江源周遭﹐有各形各色的怪石聳立﹐像是
一個個自豆古以來便守護在水源之側的妖魔。氣氛陰森而
寒栗﹐空中的陽光﹐在這里﹐似乎也陡然減少了不少的光
輝。
    猛札停住了馬、語聲像是被什麼鉗制住了一樣﹐低啞
得很﹕
    “到了﹐就在前面。”
    寒山重默默的仰視著﹐神情似陷入沉思﹐無緣大師輕
  輕的撫弄著他所騎的那匹南疆特產的小矮馬﹐馬宛如在想
  著什麼。
    忽然﹐輕輕的一一
    夢憶柔挨近了寒山重﹐道﹕
    “水流的力量不會是個大問題﹐它是一股匯合的力。
以沖擊重大的物體﹐卻不能以它全部的力量匯集向一個
小的目標﹐山重﹐一根鐵棒打不進牛皮盾﹐一根針﹐卻
以穿進去……”
    寒山重微微一凜﹐握住夢憶柔的小手﹐眸子里﹐有
夢覺似的穎悟。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5
十六、飛瀑試膽英雄本色

在隱隱如雷鳴似的水流聲中﹐寒山重靠近了夢憶柔﹐湊
著她的耳邊道﹕
    “小柔﹐有些時候﹐我想到自己在許多方面不及你
    夢憶柔撫媚的一笑﹐悄聲道﹕
    “女孩子的心思﹐總比男人多少細膩一點﹐而且﹐我不
為你多想想﹐又去為誰想呢?”
    漾在夢憶柔面頰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絲絲蒼白
與清冷﹐於是﹐寒山重察覺僅這幾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
愛的人已經消瘦了很多﹐在神韻里﹐有著無形的﹐淡悠悠
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緊緊握了夢憶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難以言
喻的﹐深刻的愧疚與痛楚﹐他搖搖頭﹐無聲的嘆了口氣。
    夢憶柔迷惑的看著他﹐怯怯的道﹕
    “山重﹐你﹐你為什麼將眉頭又輕皺起來﹐是不是怪我
太多話?”
    寒山重在這剎那﹐有一絲想哭的感覺﹐他一甩頭﹐低
沉的道﹕
    “小柔﹐日後﹐假如我再使你生氣﹐我就會用我的血去
洗淨你的委屈!”
    夢憶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蒼白的急道﹕
    “山重﹐哦﹐山重﹐你為什麼說這些?為什麼?”
    慢慢地﹐無緣大師靠近了過來﹕
    “寒施主﹐時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側目一笑﹐握住夢憶柔那匹雪白的馬兒韁轡﹐緩
緩朝前行去﹐紅獅猛札正仰著頭朝前面飛流的江水呆呆望
著﹐他的屬下排成條長蛇陣跟在後面﹐司馬長雄似笑非笑
的在藐視著這位大豪的愣態。
    蒙蒙的水霧撲面而來﹐有一片冷森的寒意﹐這里﹐隔
著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處還有老遠﹐可是﹐濕
重的霧氣已有將人們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聲道﹕
    “老漢﹐前些次來﹐我只行到此處﹐再往前就沒有去了﹐
我一直不相信寶物會藏在那個鬼地方……”
    寒山重透過水霧與轟轟的水流聲﹐亦大聲道﹕
    “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將寶物置於平原沉野之處﹐如
今也用不著你前來求取了﹐昭?”
    紅獅猛楊兩眼一瞪﹐沒有說話﹐賭氣似的率領著他的
手下往前行去﹐無緣大師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寒施主應以心平氣和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師﹐猛札心懷叵測﹐一肚子鬼﹐只怕寶物到手之時﹐
他不會心甘情願的分出一半來供吾等行那善舉哩。”
    無緣大師沉吟了片刻﹐道﹕
    “置此窮山惡水之間﹐正應同心協力才是﹐老僧想﹐猛
札恐怕不會於此時此地﹐再起異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輕輕拉拉腕上的鈴兒﹐輕沉
的道﹕
    “大師只與青燈黃卷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
井﹐靈台澄靜﹐一干歹毒陰詐之輩所行所為﹐其惡絕之處﹐
大師只怕難以想像﹐老實說﹐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
心麼﹐卻也不能毫無﹐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又雜又繁﹐令
人匪夷所思﹐防不勝防﹐大師久離江湖﹐可能對此中之道
疏生了……”
    無緣大師低低嘆息一聲﹐道﹕
    “人性原本善﹐只要開誠相見﹐再是惡毒之人﹐也不能
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騎的速度﹐豁然說道﹕
    “大師﹐大師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這等
橫霸之輩﹐大師﹐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現在﹐便是盡量以摯
誠待善人﹐以詐毒之術待惡人﹐處處留一手﹐步步存一著﹐
否則﹐大師﹐刀山劍林的江湖環境里﹐蛇鼠正多……”
    無緣大師沉默了﹐當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實﹐他
自己亦曾從江湖上來﹐他非常知道江湖風雲變幻無常及殘
酷﹐但是﹐多年來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覺到生命的恬淡
與利勢的不值為﹐在木魚聲中﹐在梵唱聲里﹐他也了悟到
生來俱有的仁德與慈悲﹐他不願再去沾染血腥﹐不願再去
傷害人命﹐在意念里﹐他覺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為人為
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終於接近了那股自雙駝峰之間浩蕩掛下的水流﹐這時﹐
太陽已經西斜﹐帶著一片淒涼色彩的嫣紅晚霞﹐沉沉的投
映在那條洶湧流下的水簾上﹐幻射著繽繽紛紛的﹐異常絢
麗的光芒。
    濃重的水霧﹐像一張有形有質的幕﹐幽幽的彌漫在四
周﹐自這層水霧里注視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個厚厚
的水晶里望向斜陽﹐美得朦朧﹐美得迷茫﹐帶著一絲兒難
以捉摸的空虛。
    很快的﹐濕度極大的霧氣已浸透了人們的衣衫﹐浸得
透透的﹐每個人的鬢發已帶著水珠﹐面孔上像經過一次哭
泣。
    水聲轟隆﹐震耳欲聾﹐猛札曾形容過﹐似干軍萬馬奔
騰沖刺﹐果然不假﹐而水流重掛之處﹐又是浪花翻湧﹐滾
滾蕩蕩﹐銀白色的水花四濺進飛﹐一個個游渦回轉不息﹐聲
勢之威厲﹐確實懾魂震魄。
    現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為前面已經沒有路徑可
供通過──即使一條窄窄的小徑也沒有﹐周遭布滿了奇形
怪狀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濕潤﹐生滿了層層的青苔﹐
襯著飛流水聲﹐情景沉暮而陰森。
    這里﹐眾人停足之處﹐隔著前面的流瀑﹐大約尚有三
十丈之遙﹐雙駝峰左右高聳﹐似兩個猙獰俯視著下面的魔
神﹐駝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雙峰之間沖落﹐像數
萬個數不清數目的﹐吶喊不息的厲鬼──憤怒的厲鬼。
    猛札顯然已經被眼前的情勢所驚懾住﹐他大大吸了一
口氣﹐叫著道﹕
    “老漢﹐相傳干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頭有蛇首人身的河
神干布在守護﹐干布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到他守護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來﹐笑聲之宏烈﹐幾乎壓蓋在轟隆的水
流聲之上﹕
    “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
    “於布會使河流泛濫﹐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
    寒山重“呸”了一聲﹐大聲道﹕
    “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爺不含糊那干布﹗”
    猛札面色十分難看﹐他沉默了一下﹐咬著牙道﹕
    “老漢﹐你不怕﹐我猛札也陪著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昭﹐這樣﹐才像是一條好漢﹐才算是個勉勉強強的人
物﹗”
    紅獅猛札哼了一哼﹐叫道﹕
    “老漢﹐我們如何進到那水流的後面?如何進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聲道﹕
    “猛札﹐我們已經說過﹐如果得到財寶﹐你我雙方一邊
一半﹐因此﹐進那水流﹐你我雙方也應該一邊出一個人一
齊往里沖。”
    猛札眨眨眼睛﹐往腳下看了看﹐又朝雙駝峰望了望﹐嘩
嘩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洶湧沖落﹐宛自天來﹐又挾著萬馬奔
騰之勢流掛到下面﹐從上而下﹐約有二十余丈之高﹐不要
說水流湍急﹐霧氣逼人﹐便是能排除這些阻礙沖躍進入水
流之內﹐假如水流里面空無所有﹐那麼﹐這躍進之人就是
應了“地獄無路投進來”那句話了﹐只怕連屍骨也難以尋
到。
    吹了一口氣﹐猛札怔怔的凝視著滾蕩的急流沒有說話﹐
他自己心里有數﹐他的手下﹐連他自己在內﹐沒有任何一
個人具有這種躍進水流之後再活著回來的本領。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猛札﹐貴方何人先來?”
    猛札一橫心﹐大吼道﹕
    “你們何人先來?”
    寒山重尚未及說話﹐司馬長雄己在馬背躬身道﹕
    “票院主﹐長雄自當供效前軀。”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
    “現在﹐猛札大當家﹐你的紅色的小獅子們呢?”
    紅獅猛札有些騎虎難下了﹐他嚥了口唾液﹐回首語大
聲吼了起來。
    無緣大師沉穩的道﹕
    “猛札在要他的屬下們自己出來應命。”
    寒山重輕蔑的一笑﹐道﹕
    “應該說﹐猛札要他的屬下自己出來送命。”
    無緣大師沉重的搖搖頭﹐沒有再說話﹐猛札面色變得
冷森無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幾聲﹐在他那個七八十人的行列
里﹐緩緩走出兩個魁梧大漢來。
    這兩個人面色木訥﹐神態刻板﹐幾乎和泥塑木雕人一
船﹐他們甫始出來﹐猛札已興奮的向寒山重叫道﹕
    “怎麼樣﹐老漢﹕猛札的兒郎們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或者是﹐但﹐你心里明白這兩個人不會有辦法躍進那
片水流。”
    猛札憤怒的吼道﹕
    “我不管這許多﹐我有人出來應命就是了!”
    寒山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眸子里掠過一絲難以察
覺的殘酷光芒﹐平靜而深沉的向司馬長雄微微點頭。
    司馬長雄輕輕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馬﹐一騙腿﹐飄
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經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馬長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來﹐低沉的道﹕
    “長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復還麼?”
    司馬長雄抿抿嘴唇﹐低低的道﹕
    “假如水流里面有物體可以著力的話﹐應該可以回來。”
    “假如里面空無所有呢?”寒山重平靜的問。
    “司馬長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
    “那就沒有把握了﹐不過﹐院主﹐長雄生命之力強韌﹐
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則﹐為院主去了﹐長雄乃心甘情願﹐
死當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視著他手下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
久﹐緩緩地道﹕
    “你有一種最為擅長的輕功提縱術﹐叫‘回光掠弧’﹐是
麼?”
    司馬長雄輕輕頷首﹐寒山重又道﹕
    “你不要穿進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時候﹐要用你的回
光掠弧﹐沖折回岸上﹐曉的不?”
    司馬長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對﹐寒山重已冷然道﹕
    “長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與你情逾兄
弟。為了這區區財寶﹐不值得使你去冒險﹗”
    司馬長雄急促道﹕
    “不﹐院主﹐為了浩穆院的聲譽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厲叱一聲﹐斷然道﹕
    “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聲譽﹐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馬長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說﹐默默垂下頭去﹐寒
山重轉過臉來﹐在這短促的﹐面孔移轉了一個方向的空間﹐
他已換上了一副笑臉﹕
    “猛札﹐閣下身為地主﹐莫不成要讓大爺的人先跳下
去?”
    紅獅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與司馬長雄的舉止﹐但是﹐
他沒有聽見二人說話﹐更沒有看見他們有什麼怪異的行動﹐
所以此刻絲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蘆里在賣的什麼藥﹐這時﹐吃
寒山重拿話一激﹐他已火上心頭的大叫道﹕
    “誰要你們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稱雄﹗”
    說完了話﹐他舉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條垂掛自雙駝峰
之間的洶湧流瀑﹕
    於是──
    兩個越眾而出的南人﹐緩慢而沉重的行了上來﹐他們
已卸去上裝及吹箭、彎刀等兵器﹐精赤著古銅色的身體﹐木
訥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邊﹐兩個人面色灰敗﹐呼吸急促﹐
兩雙眼睛黯淡無光﹐一種深沉的絕望與悲傷氣息散發在這
兩個“勇士”的身上﹐當然﹐他們沒有活夠﹐但﹐他們卻
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不會長久﹐而這是人為。
    無緣大師低沉的誦了一聲佛號﹐悲憫的道﹕
    “寒施主﹐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當然。”
    無緣大師急迫的道﹕
    “寒施主﹐行善舉﹐便不應使無辜的生命白白犧牲
    寒山重冷峻的道﹕
    “大師﹐佛救眾生﹐也曾親入地獄﹐是麼?”
    無緣大師感到一窒﹐一聲慘叫已突然傳來﹐而這聲慘
叫拖曳向崖下﹐又驀然中斷﹐中斷在浩滔的水流激蕩聲及
瘋狂回旋的漩渦里。
    無緣大師轉首望去﹐只瞥到一條掙扎垂落的影子﹐這
條身影被那股懸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沒﹐那只是一瞬﹐幾乎
連一個細微的浪花都沒有湧起﹐水流依舊奔騰﹐一條活生
生的人命﹐卻已永遠消失了。
    一旁的夢億柔用雙手捂著臉﹐不敢再看下去﹐那邊﹐在
水霧的迷蒙里﹐崖上只剩下一個人﹐他﹐似石頭雕在那里
一樣呆呆的站著。
    猛札寒著臉﹐咬牙叫道﹕
    “老漢﹐該輪著你們這一邊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是的﹐如果大爺這邊的人躍下去﹐至少也躍得比你那
位手下遠些﹐喂﹐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遠的距
離﹐隔著水流尚有尋丈之遠﹐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
該跳得更遠些才對﹗”
    猛札額際青筋暴起﹐有如一條條的蚯蚓﹐他狂厲的叫
道﹕
    “老漢﹐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聲﹐冷冷的道﹕
    “猛札﹐只有你會想出這種念頭。”
    回頭朝司馬長雄點點頭﹐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道﹕
    “長雄﹐你去﹐記得寒山重的話。”
    司馬長雄躬身行禮﹐大步踏出﹐一側﹐夢憶柔驚慌的
拉著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
    “山重﹐別再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人命往地獄里送﹐山
重﹐司馬右衛還年輕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夢憶柔一眼﹐沒有回答﹐無緣大師在
旁邊一扎禮袍﹐毅然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談的搖頭﹐淡淡的道﹕
    “不﹐這地獄之路﹐讓長雄先去一探﹐大師﹐你修為多
年也屬不易。”
    無緣大師枯干的面孔起了一陣少見的痙攣抖動﹐雙目
中精光暴射﹐顯然的﹐這位佛門有道高僧﹐已對寒山重生
有不悅之心了。
    寒山重裝做未見﹐暗里伸手捏了夢憶柔一把﹐這輕輕
的一捏﹐已使滿面愁郁淒苦的夢憶柔心里一跳﹐一肚子委
屈悲切也化為無形﹐她與寒山重心意相通﹐這一捏﹐她知
道寒山重一定已經另有打算。
    無緣大師垂眉低目﹐嘴里念念有詞﹐皺紋重疊的壘布
了莊嚴與沉郁的神色﹐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但只要一眼
就可以看出來﹐這位有道高憎正在為大步臨近崖岸的司馬
長雄祈禱──或是默悼。
    紅獅猛札那張猙獰的臉上漾著一抹惡毒的﹐帶著幸災
樂禍似的笑意﹐他回頭朝他的屬下掃視了一眼﹐得意的再
望向崖岸邊緣──
    這時﹐司馬長雄已經將虎皮披風完全緊纏在身上﹐黑
色的薄底快靴、襯著黑色的頭巾飄拂﹐形態英挺悍勇之至﹐
他在蒙蒙的霧氣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為禮﹐猛然轉身﹐於
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沖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霧
里一個轉折﹐似一頭大鳥般撲向懸空掛落的水流而去﹗
    這─剎那﹐所有的人幾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雙眼
珠那麼凝聚突出的盯視著那條在水霧里掠射極快﹐卻不甚
清晰的黑色身影﹐當人們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維﹐那條黑色
身影已在浩蕩的水流外連連轉折三次﹐似一頭巨鳥在空中
與波動的氣流拼搏﹐看得出異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
輸。
    猛札大張嘴巴﹐一面孔的驚異與震駭﹐他已不能相信
自己的眼睛所攝視到的景象。在這種惡劣與艱險的情勢下﹐
竟然會以一個“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動作﹐中原武術
雖然久傳精博深奧﹐但是﹐猛札與他的一干手下做夢也想
不到能夠玄到這種程度。
    驀然──
    在滾蕩浩滔的懸空水簾外﹐那條黑色身影逆著水簾突
然飛升──照他方才墮落的趨勢來看﹐這種反常的飛升﹐幾
乎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貼著那巨大的飛瀑揉升﹐在升起約七
丈左右﹐整個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個橫轉﹐僅僅只是一
個橫轉﹐像霧里飄忽的幽靈﹐那麼輕輕悄悄的﹐那麼伶伶
利利的﹐在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已經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聲依舊滾動著﹐聲音大得驚人﹐多少雙眼睛全愣
愣的瞪著那在一塊灰石頂上的司馬長雄﹐緩緩地﹐他已行
向了這邊。
    無緣大師盡量裝得平靜﹐但是﹐寒山重卻清楚的聽到
了他吁出長長的一口氣﹐夢憶柔緊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
指松開了﹐朝著他怯生生的﹐卻了悟的一笑。
    紅獅猛札用力搖搖頭﹐再向行進的司馬長雄看了看﹐喃
喃地﹐幾乎細得不能聽到的道﹕
    “老天……他竟然能回來……活著回來……”
    寒山重望向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院的右衛﹐全身長衫
已經濕得透透﹐髻發散亂﹐面孔流露著極度的疲憊和困倦﹐
他一把抹去臉上的水漬﹐向迎來的寒山重躬身為禮﹕
    “院主﹐長雄已遵令返回。”
    “你幾乎是拖著兩條腿回來的﹐是麼?”
    司馬長雄蒼白的一笑﹐啞著嗓子道﹕
    “院主﹐那條瀑布之外﹐有一種極大的怪異力量﹐像是
空氣在旋回絞折﹐十分紊亂錯雜﹐長雄險些提不住丹田之
氣……
    寒山重並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
    “是否有如在狂濤駭浪之中﹐浮沉轉動幾乎身不由主的
沉重感覺?”
    司馬長雄吃力的點點頭﹐道﹕
    “不錯﹐差一點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游渦里去
    面色陰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
    “長雄﹐我早就覺得這股重掛的水簾有些邪﹐所以不令
你冒險穿人﹐但是﹐你卻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簾里試探了
好幾遍﹐假如有了個萬一﹐長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
穆院的兄弟解釋?”
    司馬長雄慢慢的垂下頭去﹐身軀在不停的﹐難以察覺
的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凍得有些烏
紫了。
    寒山重雙手反轉﹐將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風取下﹐圈罩
到司馬長雄身上﹐短促的道﹕
    “坐下﹐運氣驅寒。”
    司馬長雄規規矩矩的盤膝坐到地上﹐眼簾微因﹐默默
運轉起丹田的一點熱力來﹐寒山重愛惜的望著﹐半晌﹐朝
著無緣大師道﹕
    “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處﹐尚請大師恕過才是。”
    無緣大師急忙合十道﹕
    “施主聰慧穎悟﹐心機卓越﹐老僧卻是太過浮躁﹐倒要
請施主勿以為件……”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言重了﹐大師。”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聲道﹕
    “現在﹐猛札﹐又輪到貴方冒這一險了。”
    紅獅猛札那張面孔漲得有如豬肝﹐幾乎和他大紅的衣
衫成了一個顏色﹐他十分窘迫的囁嚅了兩句﹐目光悄悄瞥
了瞥仍然站在岸邊﹐呆若木雞般的那個准備好的犧牲者一
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
    “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會再叫你的這些手下前去送
死﹐猛札﹐你心里明白他們不會有辦法躍進水簾﹐甚至連
接近都不行﹗”
    猛札雙眼一瞪﹐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那麼叫誰去?你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該你自己去試一試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張了一下﹐又驚又怒的退後一步﹐目
光狠狠的盯著寒山重﹐太陽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
樣﹐昭﹐多少有點像一頭怒獅發威前的樣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舔舔唇﹐冷冷的道﹕
    “你怕了﹐呢?”
    憤恨的猶豫著﹐猛札不甘心就此認輸﹐當然他明白──
否則他就不會猶豫﹐他明白﹐不認輸就只有認命﹕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
    “猛札﹐大爺陪你走上一遭﹐咱們一起下去﹗”
    圍峙在猛札身後的“雙六飛豹”﹐大約都粗通漢語﹐他
們不自覺的將目光投注在他們的宗主身上﹐這十二道目光﹐
在猛札說來﹐就像十二只冷箭﹐那麼冷冰﹐那麼尖銳﹐那
麼令人寒顫。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顯的諷笑﹐即使在
迷蒙的水霧里﹐這抹刺人人心的諷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
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氣﹐仿佛剎時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
一聲﹐轉過身去﹐當他剛剛將身子轉了一半──
    猛札驀地大吼一聲﹐形似半瘋狂般的大吼道﹕
    “混蛋東西﹐漢狗﹐我紅獅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
    “好小子﹐這才像個男人﹗”
    站在猛札身後的雙六飛豹﹐這時忽然圍到猛札身邊﹐興
奮的振臂高呼﹐跟在後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陣之後﹐也不
知所以的隨著呼叫起來。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實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變﹐瘋
狗似的回身向雙六飛豹沒頭沒腦的打去﹐嗓子幾乎走了音
的桀桀格格的吼叫著﹐邊疆一代大豪的風度﹐現在是一丁
點也沒有了。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似笑非笑的道﹕
    “猛札﹐你的手下為你歡呼打氣﹐為什麼你還如此對待
他們?”
    像一陣風樣沖到寒山重身邊﹐猛札眼珠上布滿的紅絲
清晰可見﹐他呼嚕嚕的叫著﹕
    “漢狗﹐你……你你不要這樣陰毒險惡﹐你真比‘沙婆
紅’底的獨目黑龍還要兇殘﹐走﹐我們現在就去﹐現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別色厲內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數。”
    猛札氣怒得幾乎一下子閉過氣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環
輕微的叮當震擊著﹐不用看﹐寒山重知道這位邊疆大豪在
抖索﹐是氣得如此﹐當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過頭﹐寒山重朝無緣大師微微抱拳﹐道﹕
    “大師﹐為了大師宏願﹐為了廣濟天下貧苦﹐寒山重就
走上一遭。”
    無緣大師深陷在眼眶內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層淚光﹐
他踏前一步﹐緊緊握住寒山重的雙手﹐深深注視著眼前這
張俊俏而略帶憔悴的面孔﹐而這張面孔上﹐正有著無可比
擬的﹐震人心弦的堅毅與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滾滾的千回江﹐循著
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雙峰間掛下的水簾上﹐仿
佛在數著那些隨水簾飛濺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
    “大師﹐有點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味道﹐是麼?”
    無緣大師竟有些哽嚥了﹐喉頭發顫﹕
    “寒施主﹐老僧……老僧想﹐這件事﹐這件事不為也罷﹐
吾等已盡了力量﹐佛祖有知﹐也當體諒吾等之能無可比天
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
    “不﹐大師﹐浩穆一鼎可以與天抗衡﹗”
    輕輕地﹐一只手顫抖﹐那麼柔軟而堅韌的環到了寒山
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誰﹐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膩的小手﹐平
靜的道﹕
    “小柔﹐別怕﹐便當我暫時去會一位朋友───”
    夢憶柔不顧周遭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她緊緊的
偎到寒山重懷中﹐仰起那張美麗的面龐﹐那張面龐被水霧
幻映得迷迷蒙蒙﹐上面有濕痕﹐分不出是水是淚﹐但是淒
艷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顫抖了一下﹐寒山重覺得在這剎那競起了
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陣寒栗似玄冰一樣通過一身﹐對
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覺得驚異與震駭﹐他用力
甩甩頭﹐故意哧哧笑道﹕
    “小柔﹐乖﹐我去去就來──”
    夢憶柔仍舊沒有說話﹐但是﹐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
如珍珠也似的淚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墜滴﹐亮晶晶的﹐
卻含了無限酸辛。
    寒山重也覺得鼻尖有點酸澀﹐他一橫心﹐稍稍用力推
了推懷中的人﹐夢憶柔卻靠得更緊了﹐語聲攙著泣聲﹕
    “山重……你說過和我永不分離﹐你說過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陣痙攣﹐他艱辛的道﹕
    “是的﹐我說過﹐而我也沒有背棄這句話。”
    夢憶柔悲切的道﹕
    “但﹐你就要背棄了……”
    寒山重搖搖頭﹐低柔地道﹕
    “別胡思亂想﹐我一定要回來﹐小柔﹐我還舍不得讓你
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世上……”
    夢憶柔哭得又厲害了﹐她流著淚道﹕
    “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
要看著你﹐守著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惡徒﹐我也
心滿意足……”
    寒山重閉閉眼﹐長長吸了口氣﹐低回卻有力的道﹕
    “相信我﹐小柔﹐我會回來﹐我不能離開你﹐真的﹐我
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搖頭﹐只是流淚﹐夢憶柔死死抱著寒山重﹐說什
麼也不肯稍放一點﹐寒山重以目投向無緣大師求助﹐無緣
大師卻低首合十﹐嘴皮蠕動﹐不知在禱告些什麼。
    一條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馬長雄﹐他已多少恢復
了疲憊﹐但是﹐面孔卻仍然帶著用力過度後的鐵青﹐他沙
啞著嗓子向夢憶柔躬身﹕
    “夢姑娘﹐院主票賦特異﹐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
姑娘……”
    夢憶柔驀的回頭﹐抽噎著盯視司馬長雄﹕
    “司馬長雄……你……你腦子里﹐除了名聲﹐除了威儀﹐
還有沒有一點別的?你們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馬長雄怔仲了一下﹐嘴唇袁張了幾次﹐低低的道﹕
    “夢姑娘責罵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
中之豪──”
    夢憶柔一跺腳﹐哭泣著﹕
    “不﹐我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我只要他這個人﹐我只曉
得寒山重是我未來的夫婿……”
    司馬長雄再次躬身﹐緩緩退到一旁﹐沒有再多說﹐眸
子里﹐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郁悒。
    寒山重凝視著夢憶柔良久﹐道﹕
    “小柔﹐放開我﹐我答應你不死。”
    夢憶柔像橫了心﹐一點也不肯妥協的拼命抱著寒山重﹐
在那邊的紅獅猛札已脫掉了穿在外面的齊膝紅色外衫﹐他
看見寒山重一直與夢憶柔在纏綿﹐腦子里卻會錯了意﹐於
是﹐他趾高氣揚的大吼道﹕
    “老漢﹐你這也像個男人嗎?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
娘兒們纏著還算什麼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閃電般在夢憶柔冰冷的頰上吻了一
下﹐斷然道﹕
    “小柔﹐等著我﹗”
    夢億柔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覺得肋下微微一
麻﹐渾身一軟﹐那麼恰好不過的被寒山重扶著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馬長雄哼了一聲﹐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
已一步跨到夢憶柔身側護衛﹐夢億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
重了﹐淚水再度簌簌滴落兩腮﹐她此刻雖然毫無點力﹐卻
仍能說話﹐在那冤家轉身的剎那﹐她泣血似的道﹕
    “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來﹐我會跟著你去
    寒山重移著腳步﹐心中一陣黯然﹐他咬著牙﹐頭也不
回的大步行去﹐一條灰色影子飄然到了他的身側﹐一只枯
瘦的手上攤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紅潤細致的赤玉如意﹐寒
山重順著手掌往上看﹐不錯﹐是無緣大師。
    無緣大師枯槁的面孔上﹐那重疊的皺紋仿佛更多了﹐他
低啞的道﹕
    “施主﹐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時由恩師所
賜﹐這枚玉如意浸沾過老僧二十多年來的血淚與悲喜﹐每
當老僧捏著它的時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幾乎無法忍耐的
痛楚與空虛﹐老僧稱它為‘靜逆’﹐它貼身伴著老僧﹐已有
二十多年的時光。施主﹐你拿著﹐讓‘靜逆’貼著你心﹐讓
佛祖的慈光沾照著你﹐渡過艱困渡過逆境……”
    寒山重注視著無緣大師片刻﹐伸手接過﹐深刻的道﹕
    “大師﹐寒山重借著大師之言討個吉兆﹐大師﹐寒山重
必可復還﹕”
    無緣大師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禮﹐默默退後。
    寒山重閃身還禮後﹐大步向猛札那邊行去﹐猛札這時
氣態軒昂﹐大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屬吼了幾句﹐於
是﹐自雙六飛豹開始﹐每一張粗獷的臉上都流露出一股由
衷的敬佩﹐雙六飛豹等二十人再度高舉雙臂﹐振奮的率眾
高呼﹕
    “白魯弟一”
    紅獅猛札得意而威風的一揮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映閃起一抹瑩潔的瓷光﹐
他緩緩的道﹕
    “白魯弟──獅中之王﹐現在﹐我們且試試魚游在水﹐
鳥翔於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向怪石嵯峨
的崖岸行去﹐寒山重與他並肩而行﹐意態之間﹐卻極為悠
閒。
    雙駝峰似兩個冷然眸眸著流水崖岸的魔神﹐那麼嚴酷﹐
那麼沒有一丁點憐憫﹐與它相較﹐站在它下面的這些人群﹐
又是顯得何其渺小與微不足道啊。
    斜陽已在天之西緣﹐淒涼的晚霞映照浩垂蕩掛的寬闊
水瀑﹐映幻著進濺飛舞的水珠﹐而霧氣迷蒙﹐而千回江激
流凝滾﹐氣氛肅穆﹐似帶可以聞嗅得到的濃重悲感。
    現在﹐雙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緩緩靠近了崖岸─
那明擺著的﹐人世間的生死界。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6
十七、翔命攫生水簾洞天

躍上一塊灰色的﹐狀若一朵山菇菌般的石岩﹐寒山重
仰首向天﹐宛如在祈告著什麼﹐半晌﹐他吁了一口氣﹐將
黑色的頭巾緊緊縛在腦後﹐輕輕按了按手腕兒﹐在一陣清
脆而懾人心弦的震響中﹐他側首望著紅獅猛札。
    猛札獨立在一塊平扁的石頭上﹐他的前面三尺﹐即是
深邃的絕崖與滾動的水流﹐即使有濃密的霧氣﹐仍然可以
隱隱看見那在暮色中已呈烏灰色的洶湧波濤﹐自雙駝峰問
流掛下來的水瀑宏烈浩蕩﹐似天上的銀河決了堤﹗
    流瀑沖擊著江水﹐起著可怕的﹐巨大的漩渦﹐水聲轟
隆著如山崩地裂﹐震擊得人們的耳膜宛如欲破裂而寒氣滲
人﹐像置身冰窖﹐像置身於臘月的風雪之中﹐而赤裸裸的。
    眼前的情景﹐有一股大自然中無可抗衡的懾人之力﹐那
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力量﹐緊緊壓折著人們的心弦﹐令
思維飄游於寰宇﹐使形體變幻為虛渺﹐不足以有一絲兒稱
雄立霸之想了。
    在奔雷似的水流聲中﹐寒山重大吼道﹕
    “獅中之王﹐你先去﹐抑是大爺先去?”
    猛札這時的氣焰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他怔愣愣的望著
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話﹐他宛如沒有聽到。
    哧哧一笑﹐笑聲滲合在雷似的水瀑聲中﹐寒山重再度
大叫﹕
    “現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氣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
的行徑來啊﹗”
    猛札驀地回頭﹐狠狠瞪著寒山重﹐狂吼道﹕
    “漢狗﹐你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笑聲突然高亢﹐如裂金石﹐與
轟隆的水聲互相迎合﹐直至壓過了那怕人的聲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陣笑聲如像一只無形的手掌抓蓋在他的心
上﹐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以在疆夢之中﹐那麼恐怖﹐又
無能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軀像一片鳥羽般輕輕飄起﹐凌空於
水瀑江流之上﹐那麼稍稍一輕﹐已飄到猛札立身之處的前
面﹐前面的空氣中。
    在蒙蒙的水霧中﹐猛札可以看見寒山重那張帶著一抹
淡淡諷笑的面孔﹐那雙炯然如冷電的眼睛﹐正凝聚著瞧向
自己﹐而他飄浮在空氣里﹐下面是狂蕩的波濤﹐側邊是凌
空的飛瀑﹐這情景﹐假如沒有親見﹐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相
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動物啊﹗
    似是寒山重慣於在虛空里浮游﹐他竟輕飄飄的定在那
里﹐那隔著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間。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真正的震駭﹐這時﹐他才知道中
原武術的精深與特異﹐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嚥下這口氣
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齒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這個有形
無質的幽靈於夜黯中追懾於他的仇人。戲弄於他的仇人﹐猛
札不自覺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飄然朝他這邊落下﹐腳根剛
剛齊著崖邊﹕
    “為何不來嘗試一下翱翔於天地之間﹐狂濤之濱的風
味﹐嘿!”
    猛札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條細
弱的柳枝般在崖邊不停的晃蕩。似是隨時可以墮落於崖底
波濤之中。但﹐他就偏偏墮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聲道﹕
    “猛札﹐這里是生與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無法回轉﹐
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麼?”
    猛札面色鐵青著﹐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沒有回答﹐寒
山重冷冷的望著他﹐語聲如焦雷﹕
    “中原有句俗諺﹐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描
述生之萬物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
大爺﹐都已走上了這條路﹐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們就必
須依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聲﹐吼道﹕
    “漢狗﹐紅獅死也與你賭下這口氣!”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軀大大搖晃了一下﹕
    “好﹐有骨氣﹐雖然結果仍使你一無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
    “而且﹐令你老命就此歸向寂滅。”
    猛札那張猙獰的臉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嘴唇哆嗦
著﹐雙目中的光輝帶著瘋狂的紅芒﹐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
猛然沖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離開實地的剎那﹐在空中翻
了三滾﹐然後﹐有如一頭大鳥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長笑一聲﹐倒射如怒矢﹐一個盤旋﹐已緊緊跟
在猛札身側﹐他滿臉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
    “猛札﹐你的輕身術較大爺想像中稍好一點!”
    這時﹐猛札哪里還有精神與余力答話?他強提住一口
氣﹐盡量使自己的身體墮落之勢放緩﹐腳下滾蕩的江水﹐環
轉的波渦﹐卻仍然那麼迫人的逼進上來﹐似整個天地開始
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驀地拔起兩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
他大叫道﹕
    “猛札﹐尋白玉宮去﹗”
    這巨大的吼叫聲﹐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還在澎湃的水流
中回繞﹐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掛的水簾。
    堪堪逼進﹐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蕩的空氣在交
流躥舞﹐這股無形的氣流﹐力量強大得驚人﹐寒山重的身
形甫一靠近﹐已像被無數只無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麼
難以自禁的朝同一個方向拋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純精之氣﹐頭下
腳上﹐借著這亂流之勁猛飄向水瀑之內───
    他的雙眼大睜著﹐銀白色的水波挾著無比的沁骨寒意
兜頭而下﹐那水流的沖力浩蕩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
是﹐寒山重卻在剎那間的千萬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
外的將上半身穿入水簾﹐他正感到有些輕易得奇怪﹐而雙
腿己忽然一緊﹐似被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纏咬住﹐“呼”的
拖出了水簾!
    迎面的流瀑那麼強烈而兇狂的沖落﹐寒山重身軀迅速
扶在水簾里被帶了尋丈高下﹐他閉住氣﹐手足完全並攏﹐驟
然“咯”的吐出一口氣﹐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隨著這
“咯”的一聲吐氣聲﹐四周的流水竟驀而蓬濺裂開﹐他的身
形裹在一團迷蒙的淡灰色霧氣中躍射出來﹗
    顧不得抹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個
折轉﹐於是﹐他已看見一條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墜向
下面滾滾的漩渦﹗
    意念有如閃電在他腦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
他一個長射﹐帶著一陣清脆的魂鈴之聲﹐似流星橫過長空
的曳尾﹐只在人們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間﹐他已來到了那條
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影之側﹐而這時﹐這個人只隔著那些巨
魔大嘴般的回蕩游渦不及五尺﹗
    那麼巧妙不過的一把抓著那人的後領﹐寒山重大吼一
聲﹐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聽到漩渦轉動時候駭人的
“霍“‘霍”之聲﹐他切貼的感覺到那些漩渦的回轉之力﹐帶
著強勁的風﹐似鬼魂的號陶聲里隱現著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
一下肌肉﹐雙腳用力翻蹬﹐他﹐帶著另一個沉重的身體﹐在
空中迅速的打起轉來。
    當然﹐那另外一個沉重的身體﹐就是紅獅猛札﹐此際﹐
猛札已經清醒過來﹐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過﹐迷
糊過也清醒過﹐但是﹐可以斷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後﹐決
不會是像眼前這種環境──或是時地。
    寒山重的輕身之術﹐實在已到了登峰造極之界了﹐在
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攜帶另一個
人停留在空中﹐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寒山重自己也
感到無比的吃力與疲困﹗
    猛札只覺得天地在旋動﹐水聲如雷﹐耳邊風聲呼呼﹐銀
白色的水簾一時在他腳下﹐一剎又轉到他的頭頂﹐全身的
衣衫緊緊的擠逼在後頭﹐以至使他呼吸困難﹐然而。他終
於明白了一件事﹕他還活著﹗
    寒山重傾力保持身軀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但是﹐終於
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覺得右手緊抓的那位朋友在掙扎蠕
動﹐而這時的任何小小異動﹐都會給他增加莫大的困難﹐於
是﹐他右手五指一緊﹐像一柄鋼爪﹕
    “老家伙﹐這風光很奇妙﹐但你別動﹗”
    他吼聲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動作﹐寒山重眼看自
己與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橫心﹐驟然松了全身
力道﹐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像兩塊隕石般淬然跌落
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沖﹐驚得他殺豬似的大嚎了一聲﹐寒
山重左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
    “黃泉路上結伴游﹐怕不?”
    就在這幾個字還在舌尖上跳動﹐滾旋回轉的巨大游渦
已迎上了他們﹐“霍”“霍”之聲似閻羅王悶著嗓子的嗥笑﹐
寒風強勁﹐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雙目垂視﹐毫不瞬眨﹐隔著派渦有三尺左右﹐他
感到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將他往下扯拉﹐似嬰兒吮吸著母親
的奶頭﹐軟綿綿的﹐卻緊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氣﹐力量之猛﹐連猛札都聽到了他氣
管里的“吁”“吁”之聲﹐當他落向漩渦﹐他那一雙鹿皮緊
靴已淬而踏向水面﹐當漩渦的水浪尚沒有淹到他的腳背﹐他
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氣。
    於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發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氣是
淡紅色的﹐裹著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來佛的無邊法力
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來的一股絕大吸力﹐將兩個
身軀猛然彈向空中﹗
    滾動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腳下﹐寒山重的腕上、身
上﹐江水與汗水滲成一片﹐他沒有稍作猶豫﹐再次吸氣﹐吐
氣﹐再次在一團淡紅色的薄霧環繞中投射向浩浩垂掛的水
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驟然四散進濺﹐那股怪異氣流也
被攪亂得激回絞揉﹐就在這生與死的一剎﹐滿身的水。滿
身的冷﹐銀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開﹐寒山重已帶著猛札穿
進了水簾﹗
    水簾之後﹐老天﹐有一塊雪白的巨岩筆直伸出﹐隔著
水簾約有兩丈之遙﹐寒山重目光尖銳﹐他左臂一揮﹐已尋
著著足點落下。
    這塊雪白的巨岩連著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寬闊的
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簾遮蓋﹐似一個遮著簾子的巨大岩
窟﹐假如不進來﹐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垂掛的水瀑之後﹐竟
然還別有洞天。
    那塊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樣﹐濕漉漉
的﹐更沒有一點坎坷裂縫﹐寒山重一腳落下﹐連連打了兩
個踉蹌﹐才勉強站穩。
    他顧不得喘息﹐循著這白色岩石望去﹐這一望﹐幾乎
令他跳了起來﹐連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
黃色的雕樓著怪異圖紋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門﹗
    白色細潤的岩石﹐似一條憑空伸出的階梯﹐岩面反映
著銀白色水瀑的光線﹐現得光度極為明亮﹐假如不錯﹐寒
山重想﹐他已尋到他想尋的地方了──這場以生命為賭注
的競爭﹐看來他已握到了勝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頂端﹐那里﹐奔凝的水簾披彎成
一個微微的弧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銀色錦緞折曲抖落﹐那
麼美妙的掩住了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個天地﹐寒山重
贊嘆的輕喟一聲﹐緩緩盤膝坐下。
    在寒山重著地的時候﹐已將猛札擱在岩上﹐岩石冰冷
沁骨﹐濕滑如鏡﹐在這一個局促的時間里﹐猛札已喘著粗
氣轉過來﹐他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想是僕倒在岩面上時
碰傷的﹐但他此刻卻似乎竟不覺得疼痛﹐只是睜大一雙混
濁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現在的處身之地﹐整
個面孔上頓時展現出一片強烈的驚撼與迷憫﹐他呆呆的注
視前面的水簾﹐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動﹐喃喃地﹐不知念道
些什麼。
    良久──
    寒山重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冷然瞧著猛札﹐而
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簾祈告叩頭﹐那模樣﹐可笑
加上狼狽。
    淡淡的﹐寒山重道﹕
    “老家伙﹐你似乎應該向大爺叩頭才對。”
    奇異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語聲﹐在這里發出﹐竟起了
一陣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聲﹐連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
驚﹐他這才發覺﹐周遭竟是如此寂靜﹐那震耳欲聾的水流
聲已宛如被隔絕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夢初覺﹐艱辛的轉過身來﹐沖著寒山重丑
惡的二笑﹐啞著嗓子﹐尷尬的道﹕
    “呃──漢狗﹐不﹐老漢﹐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
    “待進了白玉宮﹐你會發覺連那里面的壁頂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猶豫著
什麼﹐一副欲語還休之狀﹐寒山重半閉著眼﹐道﹕
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話﹐他宛如沒有聽到。
    哧哧一笑﹐笑聲滲合在雷似的水瀑聲中﹐寒山重再度
大叫﹕
    “現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氣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
的行徑來啊﹗”
    猛禮驀地回頭﹐狠狠瞪著寒山重﹐狂吼道﹕
    “漢狗﹐你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笑聲突然高亢﹐如裂金石﹐與
轟隆的水聲互相迎合﹐直至壓過了那怕人的聲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陣笑聲如像一只無形的手掌抓蓋在他的心
上﹐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以在疆夢之中﹐那麼恐怖﹐又
無能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軀像一片鳥羽般輕輕飄起﹐凌空於
水瀑江流之上﹐那麼稍稍一輕﹐已飄到猛札立身之處的前
面﹐前面的空氣中。
    在蒙蒙的水霧中﹐猛札可以看見寒山重那張帶著一抹
淡淡諷笑的面孔﹐那雙炯然如冷電的眼睛﹐正凝聚著瞧向
自己﹐而他飄浮在空氣里﹐下面是狂蕩的波濤﹐側邊是凌
空的飛瀑﹐這情景﹐假如沒有親見﹐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相
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動物啊﹗
    似是寒山重慣於在虛空里浮游﹐他竟輕飄飄的定在那
里﹐那隔著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間。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真正的震駭﹐這時﹐他才知道中
原武術的精深與特異﹐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嚥下這口氣
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齒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這個有形
無質的幽靈於夜黯中追懾於他的仇人。戲弄於他的仇人﹐猛
札不自覺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飄然朝他這邊落下﹐腳根剛
剛齊著崖邊﹗
    “為何不來嘗試一下翱翔於天地之間﹐狂濤之濱的風
味﹐嘿!”
    猛札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條細
弱的柳枝般在崖邊不停的晃蕩。似是隨時可以墮落於崖底
波濤之中。但﹐他就偏偏墮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聲道﹕
    “猛札﹐這里是生與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無法回轉﹐
你心里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麼?”
    猛札面色鐵青著﹐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沒有回答﹐寒
山重冷冷的望著他﹐語聲如焦雷﹕
    “中原有句俗諺﹐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描
述生之萬物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
大爺﹐都已走上了這條路﹐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們就必
須依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聲﹐吼道﹕
    “漢狗﹐紅獅死也與你賭下這口氣!”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軀大大搖晃了一下﹕
    “好﹐有骨氣﹐雖然結果仍使你一無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
    “而且﹐令你老命就此歸向寂滅。”
    猛札那張猙獰的臉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嘴唇哆嗦
著﹐雙目中的光輝帶著瘋狂的紅芒﹐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
猛然沖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離開實地的剎那﹐在空中翻
了三滾﹐然後﹐有如一頭大鳥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長笑一聲﹐倒射如怒矢﹐一個盤旋﹐已緊緊跟
在猛札身側﹐他滿臉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
    “猛札﹐你的輕身術較大爺想像中稍好一點!”
    這時﹐猛札哪里還有精神與余力答話?他強提住一口
氣﹐盡量使自己的身體墮落之勢放緩﹐腳下滾蕩的江水﹐環
轉的波渦﹐卻仍然那麼迫人的逼進上來﹐似整個天地開始
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驀地拔起兩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
他大叫道﹕
    “猛札﹐尋白玉宮去﹗”
    這巨大的吼叫聲﹐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還在澎湃的水流
中回繞﹐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掛的水簾。
    堪堪逼進﹐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蕩的空氣在交
流躥舞﹐這股無形的氣流﹐力量強大得驚人﹐寒山重的身
形甫一靠近﹐已像被無數只無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麼
難以自禁的朝同一個方向拋落﹗
    他心里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純精之氣﹐頭下
腳上﹐借著這亂流之勁猛飄向水瀑之內───
    他的雙眼大睜著﹐銀白色的水波挾著無比的沁骨寒意
兜頭而下﹐那水流的沖力浩蕩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
是﹐寒山重卻在剎那間的千萬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
外的將上半身穿入水簾﹐他正感到有些輕易得奇怪﹐而雙
腿己忽然一緊﹐似被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纏咬住﹐“呼”的
拖出了水簾!
    迎面的流瀑那麼強烈而兇狂的沖落﹐寒山重身軀迅速
扶在水簾里被帶了尋丈高下﹐他閉住氣﹐手足完全並攏﹐驟
然“咯”的吐出一口氣﹐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隨著這
“咯”的一聲吐氣聲﹐四周的流水竟驀而蓬濺裂開﹐他的身
形裹在一團迷蒙的淡灰色霧氣中躍射出來﹗
    顧不得抹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個
折轉﹐於是﹐他已看見一條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墜向
下面滾滾的漩渦﹗
    意念有如閃電在他腦海里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
他一個長射﹐帶著一陣清脆的魂鈴之聲﹐似流星橫過長空
的曳尾﹐只在人們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間﹐他已來到了那條
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影之側﹐而這時﹐這個人只隔著那些巨
魔大嘴般的回蕩游渦不及五尺﹗
    那麼巧妙不過的一把抓著那人的後領﹐寒山重大吼一
聲﹐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聽到漩渦轉動時候駭人的
“霍霍”之聲﹐他切貼的感覺到那些漩渦的回轉之力﹐帶
著強勁的風﹐似鬼魂的號陶聲里隱現著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
一下肌肉﹐雙腳用力翻蹬﹐他﹐帶著另一個沉重的身體﹐在
空中迅速的打起轉來。
    當然﹐那另外一個沉重的身體﹐就是紅獅猛札﹐此際﹐
猛札已經清醒過來﹐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過﹐迷
糊過也清醒過﹐但是﹐可以斷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後﹐決
不會是像眼前這種環境──或是時地。
    寒山重的輕身之術﹐實在已到了登峰造極之界了﹐在
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攜帶另一個
人停留在空中﹐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寒山重自己也
感到無比的吃力與疲困﹗
    猛札只覺得天地在旋動﹐水聲如雷﹐耳邊風聲呼呼﹐銀
白色的水簾一時在他腳下﹐一剎又轉到他的頭頂﹐全身的
衣衫緊緊的擠逼在後頭﹐以至使他呼吸困難﹐然而。他終
於明白了一件事﹕他還活著﹗
    寒山重傾力保持身軀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但是﹐終於
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覺得右手緊抓的那位朋友在掙扎蠕
動﹐而這時的任何小小異動﹐都會給他增加莫大的困難﹐於
是﹐他右手五指一緊﹐像一柄鋼爪﹕
    “老家伙﹐這風光很奇妙﹐但你別動﹗”
    他吼聲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動作﹐寒山重眼看自
己與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橫心﹐驟然松了全身
力道﹐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像兩塊隕石般淬然跌落
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沖﹐驚得他殺豬似的大嚎了一聲﹐寒
山重左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
    “黃泉路上結伴游﹐怕不?”
    就在這幾個字還在舌尖上跳動﹐滾旋回轉的巨大游渦
已迎上了他們﹐“霍霍”之聲似閻羅王悶著嗓子的嗥笑﹐
寒風強勁﹐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雙目垂視﹐毫不瞬眨﹐隔著派渦有三尺左右﹐他
感到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將他往下扯拉﹐似嬰兒吮吸著母親
的奶頭﹐軟綿綿的﹐卻緊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氣﹐力量之猛﹐連猛札都聽到了他氣
管里的“吁”“吁”之聲﹐當他落向漩渦﹐他那一雙鹿皮緊
靴已淬而踏向水面﹐當漩渦的水浪尚沒有淹到他的腳背﹐他
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氣。
    於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發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氣是
淡紅色的﹐裹著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來佛的無邊法力
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來的一股絕大吸力﹐將兩個
身軀猛然彈向空中﹗
    滾動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腳下﹐寒山重的腕上、身
上﹐江水與汗水滲成一片﹐他沒有稍作猶豫﹐再次吸氣﹐吐
氣﹐再次在一團淡紅色的薄霧環繞中投射向浩浩垂掛的水
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驟然四散進濺﹐那股怪異氣流也
被攪亂得激回絞揉﹐就在這生與死的一剎﹐滿身的水。滿
身的冷﹐銀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開﹐寒山重已帶著猛札穿
進了水簾﹗
    水簾之後﹐老天﹐有一塊雪白的巨岩筆直伸出﹐隔著
水簾約有兩丈之遙﹐寒山重目光尖銳﹐他左臂一揮﹐已尋
著著足點落下。
    這塊雪白的巨岩連著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寬闊的
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簾遮蓋﹐似一個遮著簾子的巨大岩
窟﹐假如不進來﹐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垂掛的水瀑之後﹐竟
然還別有洞天。
    那塊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樣﹐濕漉漉
的﹐更沒有一點坎坷裂縫﹐寒山重一腳落下﹐連連打了兩
個踉蹌﹐才勉強站穩。
    他顧不得喘息﹐循著這白色岩石望去﹐這一望﹐幾乎
令他跳了起來﹐連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
黃色的雕樓著怪異圖紋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門﹗
    白色細潤的岩石﹐似一條憑空伸出的階梯﹐岩面反映
著銀白色水瀑的光線﹐現得光度極為明亮﹐假如不錯﹐寒
山重想﹐他已尋到他想尋的地方了──這場以生命為賭注
的競爭﹐看來他已握到了勝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頂端﹐那里﹐奔凝的水簾披彎成
一個微微的弧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銀色錦緞折曲抖落﹐那
麼美妙的掩住了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個天地﹐寒山重
贊嘆的輕喟一聲﹐緩緩盤膝坐下。
    在寒山重著地的時候﹐已將猛札擱在岩上﹐岩石冰冷
沁骨﹐濕滑如鏡﹐在這一個局促的時間里﹐猛札已喘著粗
氣轉過來﹐他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想是僕倒在岩面上時
碰傷的﹐但他此刻卻似乎竟不覺得疼痛﹐只是睜大一雙混
濁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現在的處身之地﹐整
個面孔上頓時展現出一片強烈的驚撼與迷憫﹐他呆呆的注
視前面的水簾﹐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動﹐喃喃地﹐不知念道
些什麼。
    良久──
    寒山重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冷然瞧著猛札﹐而
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簾祈告叩頭﹐那模樣﹐可笑
加上狼狽。
    淡淡的﹐寒山重道﹕
    “老家伙﹐你似乎應該向大爺叩頭才對。”
    奇異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語聲﹐在這里發出﹐竟起了
一陣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聲﹐連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
驚﹐他這才發覺﹐周遭竟是如此寂靜﹐那震耳欲聾的水流
聲已宛如被隔絕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夢初覺﹐艱辛的轉過身來﹐沖著寒山重丑
惡的二笑﹐啞著嗓子﹐尷尬的道﹕
    “呢──漢狗﹐不﹐老漢﹐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
    “待進了白玉宮﹐你會發覺連那里面的壁頂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里﹐他似乎在猶豫著
什麼﹐一副欲語還休之狀﹐寒山重半閉著眼﹐道﹕
    “雖然你這家伙的命是由大爺救回﹐但你可以不必致
謝﹐因為你不是出自真心﹐大爺領受了也不是滋味。”
    努力嚥了一口唾沫﹐猛札舔舔嘴唇﹐吶吶的道﹕
    “不﹐紅獅……紅獅真的感激你﹐老漢﹐紅獅會報答你
的……”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聲激蕩於四周﹐空洞得帶著栗人
的陰冷﹕
    “報答?用什麼?”
    猛札用手揉揉僵硬的面孔﹐低低的道﹕
    “白玉宮內所有財寶的一半──”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的唇角﹐他含蓄的道﹕
    “謝了﹐不過。你知道﹐假如我想全得﹐我就會全部得
到﹐而且﹐你早已答應過我得其中一半的。”
    猛札有些難堪的齜齜牙﹐囁嚅的道﹕
    “不過﹐呢﹐不過……”
    寒山重伸了個懶腰﹐閒散的站了起來﹐慢慢的道﹕
    “不過﹐以前閣下所答應分與大爺一半的話是假的﹐是
麼?”
    猛札強笑了一聲﹐尷尬的搓搓手﹐寒山重揉著雙臂﹐笑
嘻嘻的道﹕
    “沒有關系﹐我也知道你以前的承諾是假的。”
    又呆了一呆﹐猛札疑惑的道﹕
    “你知道?”
    “當然。”寒山重哧哧一笑﹕
    “而且﹐我也打算一丁一點也不讓你沾著﹐換句話說﹐
我也想獨吞﹐我們彼此間相對的條件很明顯﹐你的人多﹐我
的人少﹐可是﹐昭﹐你那一邊是烏合之眾﹐我這一邊卻將
猛兵悍!”
    猛札張口想說什麼﹐寒山重一擺手﹐又道﹕
    “老實說﹐僅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橫掃你所有的屬眾﹐
而其中當然包括了你閣下在內﹗”
    慢慢地﹐猛札吞吞吐吐的道﹕
    “這個﹐這個紅獅也明白﹐所以﹐呢﹐所以﹐紅獅已在
你們的飲食中下了‘白露毒’……”
    寒山重絲毫不感意外的點點頭﹐悠閒的道﹕
    “你的武功不差﹐但在大爺眼里卻不堪一擊﹐不過﹐你
那一身雞零狗碎的淬毒玩意與近身相搏之術卻夠得上精﹐
所以﹐大爺早已防備你這一著﹔你有個愛姬﹐叫做‘赫
莎’﹐是麼?”
    猛札睜大了眼睛﹐驚異的道﹕
    “你﹐你如何知道?”
    寒山重摸了摸滿頷的胡薦﹐哧哧笑道﹕
    “好多天沒有仔細修飾過﹐大爺現在的模樣可能不大好
看……”
    像是墮在五里霧里﹐猛札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卻
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妙起來﹐他急急的問﹕
    “你﹐老漢﹐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寒山重撇撇唇角﹐安詳的道﹕
    “我是說﹐假如我好好梳洗一番﹐我的樣子會很俊俏的﹐
俊俏得可以使一些女子愛上我﹐當然﹐女子包括……”
    猛札有些明白了﹐但仍愣愣的追問了一句﹕
    “你是指?……”
    寒山重嘻了嘻﹐道﹕
    “指你的那一口子被我勾搭上了。”
    奇異的﹐猛札捧著肚子大笑起來﹐他笑得全身顫動﹐淚
水溢出﹐指著寒山重的鼻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寒山重待他笑完了﹐靜靜的道﹕
    “你笑什麼﹐老家伙?”
    猛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模樣古怪的道﹕
    “老漢﹐我是說﹐你勾搭上了紅獅最最疼愛的赫莎?勾
搭上了紅獅自她八歲時便進府來的愛姬?勾搭上了紅獅視
如天神的赫莎?勾搭上了住在警衛森嚴的後院中的赫莎?勾
搭上了對紅獅百依百順如百靈鳥兒似的赫莎﹐勾搭上了
    寒山重不待他說完﹐輕輕俏俏的探手人懷﹐待他抽出
手來的時候﹐他的食中二指上﹐那麼飄飄裊裊的拈著一件
粉紅色的﹐繡著一個金色獅頭的物體﹐昭﹐那是薄紗所制﹐
女人貼著肌膚的小巧肚兜兒﹗
    猛札還待得意的數說下去﹐目光一瞥及寒山重手中的
肚兜﹐卻已宛如遭到雷亟般﹐頓時停住﹐張大了嘴巴﹐快
要吐出唇的“赫莎”﹐那個“赫”字便空洞的在他嘴里消失
了﹐他瞪著那一雙將要突出目眶的三角眼﹐直愣愣的盯著
那個飄呀飄的小巧肚兜﹐呆如木雞。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
    “老友﹐假如你不信﹐奴﹐還有這件更精巧而令人遐思
的小玩意。”
    猛札全身一哆嗦﹐這麼冷的氣溫﹐卻冷汗浸浸的移動
了一下眼珠﹐這一瞧﹐他幾乎暈了過去﹐老天﹐寒山重左
手上﹐晃動著一條五尺多長﹐由燦亮的軟金制成﹐上面鑲
滿了各色珍貴寶石﹐雕刻著七種細致的﹐栩栩若生的歡喜
圖的“守貞帶”﹗
    哧哧一笑﹐嘴里跟著“嘖”了兩聲﹐寒山重輕輕又晃
動了一下手上的“守貞帶”﹐贊笑道﹕
    “這東西制造得實在精美﹐尤其價值不菲﹐看看這些閃
眩著各色異彩的寶石﹐幻映著夜晚跳動晃漾的紅燭﹐有月
光﹐窗外寂靜﹐萬籟無聲﹐羅紗帳里﹐那玉似的服體滑如
凝脂﹐橫陳著﹐眼兒如媚﹐眉兒似柳﹐那輕輕的﹐帶著如
蘭似麝芬芳的嬌細喘息﹐那紅馥馥﹐軟綿綿的柔唇﹐蛇樣
的腰肢纏著你頸項的雙臂……”
    紅獅大吼一聲﹐面孔猙獰的扭曲著﹐瘋狂得像一頭野
獸般向寒山重沖了過去﹐寒山重“啃”了一聲﹐沒有看見
他身體移動﹐他已與猛札互相對換了一個方向。
    猛札一著撲空﹐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掉到岩石的下面﹐
寒山重哼了一聲﹐左手其張﹐隔著丈許距離用力虛空一抓﹐
猛札已被一股強有力的無形吸力硬生生的帶了回來。
    這位南疆大豪紅著臉﹐粗著脖子﹐充滿酯意的眼里燃
著怒火﹐一個勁的坐在地上喘息。﹕
    “假如你跌下去﹐老家伙﹐你就永不會再上來﹐下面暗
流回湧﹐足能吞噬一頭大象﹐而且﹐這次是大爺第二次救
你的狗命。”
    猛札咬牙切齒的瞪著寒山重﹐用手指著他﹐氣得全身
打哆嚷。
    寒山重搖搖手﹐道﹕
    “奴﹐奴﹐看這一方霸主的酸勁﹐別過份認真﹐女人嘛﹐
還不是像衣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玩玩也就算了
……”
    猛札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狠毒的樣子似一條噬人前的
百步蛇﹐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的道﹕
    “漢狗﹐紅獅如能生還﹐赫莎這賤種必要得到她應得的
報償﹐桃花源後山有一個紅蟻家﹐紅獅想﹐這將正好適合
於她。”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對一個失貞的女子﹐這並不算是一件過份的懲罰﹐假
如是我﹐我會將一千條‘毒蜈蚣’放進她的七竅五官﹐然
後﹐用小刀割破她的皮膚﹐當然﹐不要割得太多﹐只要見
血就夠了﹐這時‘毒蜈蚣’的毒性也差不多發作了﹐在她
的內臟骨血里啃嚙翻咬﹐她必定十分痛苦﹐但是﹐卻不至
於死﹐在她斷氣前﹐將她置人紅蟻家中﹐成干成萬的紅蟻
嗅到了血腥味﹐將更會蜂擁而至﹐把她啃得骨肉無存
……”
    寒山重緩緩地﹐津津有味的述說著﹐猛札卻不禁全身
起了雞皮疙瘩﹐他驀然雙臂高舉﹐語不成聲地大叫﹕
    “漢狗……漢狗……赫莎雖然對紅獅失貞﹐卻與你有枕
上之情﹐你……你竟想如此狠心狗肺的對待她?”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
    “我?不﹐你錯了﹐老家伙﹐我只是幫著你出主意懲罰
一個淫婦而已﹐與我又有何干?”
    幾乎氣得一口氣順不過來﹐猛札雙目翻白﹐嘴角抖索﹐
卻是吐不出一個字。
    寒山重又哼了一聲﹐平靜得像古井之水﹕
    “大爺記憶之力甚強﹐方才說的每一個字尚不曾忘懷﹐
大爺記得大爺並末說過與你那位‘赫莎’發生過枕上之情﹐
但是﹐要處她於死地卻是閣下親口所雲﹐是麼?”
    紅獅用力搖了搖頭﹐有些驚喜過度﹐他張口結舌的道﹕
    “你……你說什麼?你……你說你沒有和她……和她﹖”
    寒山重冷冷的道﹕
    “是的﹐沒有和她發生任何暖昧之事。”
    像一下子放下了心頭一塊巨石﹐紅獅和釋重負的吁了
口長氣﹐但是﹐這口氣尚留著一個余尾﹐他又似中了瘋似
的驀然跳起﹕
    “漢狗﹐你騙我﹐你在騙我﹐假如你沒有和她發生過那
穢事﹐這……這肚兜與守貞帶又自何處得來?你……你說﹐
你說﹗”
    寒山重直視於他﹐冷漠的道﹕
    “在閣下愛姬每日梳妝之際﹐她居屋之窗口﹐卻與大爺
的住處遙遙相對﹐水晶簾下看梳頭﹐日子久了﹐自會由羞
轉奇﹐由奇生愛……”
    猛札“呸”了一聲﹐怒道﹕
    “一共才七八天﹐什麼日子久?”
    寒山重瞪了他一眼﹐生硬的道﹕
    “對一個拈花老手來說﹐七八天已是一個夠長久的日
子﹐老家伙﹐你不要插嘴﹐大爺整日與你那愛姬眉目傳情﹐
到第三天﹐便躍上她居室的窗口﹐當然﹐她住在樓上﹐隔
著地面有五六丈高﹐但你會明白這種高度在大爺眼中看來﹐
還不如一道土坎﹐自進入她窗口的那一天開始﹐大爺便開
始向她傾訴仰慕之情……”
    猛札氣得兩只三角眼幾乎爆了出來﹐重重的哼了一聲﹐
寒山重一擺手﹐又道﹕
    “你們﹐娶妻納妄﹐除了仗著財勢胡作非為﹐昭﹐你的
這一位大約也念了幾年漢書吧?”
    猛札吼道﹕
    “當然﹐紅獅專在中原為她請了三個老酸儒回來教她詩
書琴畫﹐每月花費在這烏事上面的銀子就是百多兩﹗”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對了﹐這就對了﹐與大爺的計划更為有利﹐你那位赫
莎相當多愁善感﹐自嘆身世飄零﹐紅顏薄命﹐大爺少不得
溫言細語善加安慰﹐到了第六天。大爺便答應待自此歸去
後攜其共赴中土﹐享受那鴛鴦於飛之樂﹐山盟海誓訂了又
訂﹐永不分離說了又說﹐終於﹐跟著又交換了交訂信物。”
    猛札臉色變紫﹐喉頭呼嚕呼嚕的大吼﹕
    “你……你這漢狗﹐你﹐你真是膽大包天﹐花言巧語
    寒山重又點點頭﹐板著面孔道﹕
    “她認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當然大爺稍一相誘﹐便
手到擒來﹐這是屬於花言巧語一類﹐大爺早有妻室﹐安能
再去惹下情債?大爺與她交換了信物之後……”
    猛札大叫一聲﹐道﹕
    “什麼信物?”
    寒山重一臉的不耐煩﹐揚了揚手中的粉紅肚兜與守貞
帶﹐道﹕
    “這不是麼?”
    猛札用力把持住自己不至氣瘋﹐窒著嗓子道﹕
    “她……她……這賤人當著你面解下來的?”
    寒山重搖搖手﹐道﹕
    “別急﹐說起你老兄那位愛姬也是算得貞烈之道的女
人﹐大爺費盡唇舌﹐才說動了她將此兩樣貼身之物交與大
爺﹐而大爺也將一塊紫玉牌交付於她﹐喂﹐順便麼﹐自她
口中獲知你老兄下毒於酒食內之事.她死心場地的以為大
爺傾心於她﹐她也將終身交托於大爺﹐當然她不願她未來
的同枕人就此完蛋大吉﹐是而﹐昭﹐是而那‘白露毒’的
解藥就遞到了大爺手上﹐換句話說﹐你這老家伙自以為天
衣無縫的毒計也就不得而逞了。”
    猛札氣得雙手亂揮﹐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狠狠的道﹕
    “好﹐好﹐怪不得這賤人一再使那嬌媚手段要紅獅將白
露解藥交於她保管﹐原來卻是如此﹐紅獅對她情深義重﹐到
頭來這賤人卻出賣於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
    “但是﹐她也對你好極﹐至少﹐她曾一再要求大爺不要
傷害於你。”
    猛札微微一怔﹐尚未說話﹐寒山重已接著道﹕
    “在往昔﹐你是否經常打罵凌辱於她?而且﹐更與其他
女子胡天胡地?其實﹐赫莎一直對你很好﹐只是嫉妒別的
女人搶去了你對她的情感﹐由嫉生恨﹐由恨生變﹐當然她
得不到你的全部情愛就只好悲觀的另謀發展﹐她心底還是
愛你的﹐否則﹐她又怎會幫著你說話?要求我不要與你為
敵?這種女人實在少見﹐你這老家伙雖然時常打罵於她﹐她
卻並不恨你﹐女人要的只是男人的情愛﹐她越愛你﹐越想
獨占你﹐如果你再去和別的女子胡調﹐這比殺了她更令她
難受﹐無形中就想報復﹐就要也令你難受﹐其實﹐說穿了﹐
還不是因為她舍不得你?發生了一件事﹐不要只去指責對
方﹐自己也要好好反省一番﹐老友﹐你自己想想﹐是否你
對不住她的地方太多?而且﹐以前她對你又如何?一定是
百依百順的吧?”
    緩緩地﹐在過了長久的一陣以後──
    冰凍解了﹐猛札用手摸著他那副尊容﹐一個人在愣愣
的想著﹐微閉著眼﹐眉梢嘴角﹐勾出一副淡淡的了悟圖紋﹐
然後﹐這圖紋滲揉於雲霧風息般的歉疚的笑意里﹐有春天
的氣息﹐在他臉上。
    寒山重暗里吁了口氣﹐故意嘆了一聲﹕
    “自古以來﹐只有女人是最難以了解的東西﹐自古以來﹐
也只有被人一直深愛而不自覺才是最愚蠢的事……”
    猛札驀地大吼一聲﹐叫道﹕
    “老漢﹐來﹐讓紅獅與你握手﹗”
    寒山重嚇了一跳﹐卻迅速接住了猛札伸過來的雙手﹐二
人緊緊的握在一起﹐猛札大力搖晃著彼此的手﹐高興的道﹕
    “老漢﹐一謝你救過紅獅的性命﹐再謝你指點了紅獅迷
津﹐使紅獅明白了男女之情的玄妙深奧﹗”
    寒山重苦笑一下﹐道﹕
    “豈敢﹐老友﹐你最好不要是一個表情﹐高興的時候也
叫﹐生氣的時候也叫……”
    紅獅猛札興奮的道﹕
    “老漢﹐說真話﹐你確實是個奇才﹐就此一言為定﹐紅
獅說什麼也將要白玉宮內的財寶送你一半﹐送定了﹐非送
不可!”
    寒山重嚥了口唾沫﹐道﹕
    “謝﹐謝謝你了﹐閣下盛情﹐大爺不領便是不受抬舉
    他心里卻在苦笑﹐嘀咕道﹕
    “老天﹐這也叫送?這老甲魚還好像我領了他莫大情份
一樣……”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7
十八、絕境 奇門 力拔山兮

小心翼翼的﹐猛札跟在寒山重身後一步步行向這伸出
的白色岩石尾部﹐這條筆直伸出的岩石﹐只有丈許寬窄﹐長
短卻有五六丈﹐濕滑得連蟲蛇都不容易沾住﹐猛札一面跟
著走﹐一邊貪婪的向那扇緊閉著的暗黃門扉打量著。
    寒山重大步行去﹐冷沉的道﹕
    “猛札﹐你最好眼睛看著腳下﹐別摔下去了。”
    猛札嘔嘔嘴巴﹐嘿嘿笑道﹕
    “雖然身子疲困﹐卻也不見得將這小小的岩脊看在眼中。”
    寒山重頭也不回的道﹕
    “少說大話﹐心擺正。”
    於是﹐他們來到了那緊緊嵌在壁仞之間的黯黃門扉之
前﹐猛札站在門前一塊小小的石階上﹐用手撫摸著門上的
圖紋﹐低低的道﹕
    “這扇門好緊好嚴﹐就似是天生在石壁里一樣……”
    寒山重也細細端詳了一番﹐道﹕
    “猛札﹐你是本地出身﹐你可看得懂門上雕鑲的圖紋代
表著什麼意義?”
    猛札湊上眼睛﹐打量了良久﹐斷續的道﹕
    “哦……這圖紋雕刻的年代已經很久了……大約至少
在百年之前﹐門頂的圖案是說明當年這位老王的繁盛時代
……中間刻著他的子孫眾多﹐臣民對他的擁戴與敬畏﹐你
看﹐他的子孫圍繞在他的寶座之旁﹐他的百姓舉著雙臂朝
他下跪……門底的圖案顯示著他歸天以後……昭﹐呢﹐這
個長長方方的棺材﹐他的子孫臣民及擯紀都傷心的為了送
葬﹐這送葬的行列倒是很長喔﹐雕著一條路﹐這條路的遠
景就是上面看見的那似駝峰……晤﹐駝峰之間那時已淌著
水﹐看這細細的幾條線……”
    寒山重依在門上﹐半閉著眼﹐有氣無力的道﹕
    “這上面沒有雕樓著那老王八如何剝削民脂民膏﹐如何
殘酷的將他築宮之人殺害?如何聚那些年青宮紀殉葬等殘
酷之事?”
    猛札呆了一呆﹐喃喃的道﹕
    “這倒沒有刻上﹐他為什麼要那些擯紀陪他一起死呢?
擯紀是活人﹐他已死得冷透了……”
    寒山重用中拇二指一捏一彈﹐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道﹕
    “這就叫沒有人道﹐殘害無辜﹐猛札﹐你記住了。”
    猛札迷惘的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門緣四周刻的是些什麼玩意?”
    猛札又近身看了一會﹐道﹕
    “一共有十六條生角的飛蛇﹐照那時的習俗﹐相信有八
對生角的飛蛇便可以纏連成一張扶椅﹐可以使死去的人靈
魂坐著升天﹐在那人的靈魂升天以後﹐飛蛇又返回他埋葬
的地方﹐為他護衛遺體……”
    寒山重“嗤”了一聲﹐道﹕
    “故事倒是蠻有連續性﹐想得亦十分周到。不過﹐只怕
像葬在白玉宮里的這個老善王早就被那十六條飛蛇送到地
獄里去了﹐而且﹐第十八層!”
    猛札無奈的攤攤手﹐道﹕
    “管他什麼地方﹐現在﹐我們如何啟門進去?”
    寒山重向眼前這扇黯黃帶著紫紅的門扉望了一陣﹐淡
淡的道﹕
    “這門﹐是純金所制。”
    “什麼?你說什麼?”猛楊大吃一驚的問。
    寒山重舔舔嘴唇﹐仍舊淡淡的道﹕
    “我是說﹐這扇門是黃金所造﹐而且是純金﹗”
    猛札不相信的用手指敲了敲﹐回音沉悶而滯重﹐他急
忙由懷內摸出一柄褐鹿皮鞘的小小匕首﹐以那鋒利的尖刃
在門上刮了起來。
    於是﹐沒有多少下──
    門上的銹蝕一片地飄落﹐利鋒刮去的地方﹐露出閃亮
亮的金色光彩來﹐老天﹐這可不是金子!
    猛札的手呆呆停在那里﹐半晌﹐他抬頭打量著這扇門
的大小﹐倒吸了二口冷氣﹐這扇蝕滿了濕銹的門﹐高矮寬
窄是整整一丈。
    寒山重平靜的再用言語洞透了他的心思﹕
    “我想﹐它有一尺以上的厚度。”
    猛札用力搖搖頭﹐抖著嗓子﹕
    “光是這扇門﹐呢﹐就恐怕要用幾千斤黃金﹐幾干斤﹐
這數目實在驚人﹐實在驚人……”
    寒山重眨眨眼﹐哧哧笑道﹕
    “自然﹐否則也不會有很多人對這里眼紅了。”
    猛札尷尬的笑了笑﹐道﹕
    “這門里面﹐還不知道又有多少財富……”
    寒山重拍拍那扇金門﹐道﹕
    “不過﹐正如你方才所說﹐我們現在應該先想法子進
去。”
    說完了話﹐寒山重不再多言﹐仔細在門的四周摸索推
敲起來﹐良久﹐他回頭向呆在一邊的猛札道﹕
    “這門是死的﹐開關在里面﹐而且﹐一定鎖上了。”
    猛札心頭一涼﹐急道﹕
    “從里面鎖死了?那里面人如何叫外面的人進去?”
    寒山重冷冷白他一眼﹐冷冷的道﹕
    “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打算讓外面的人進去﹐而且﹐他們
也永不會出來。”
    猛札面色灰敗﹐失望的道﹕
    “我忘了﹐這白玉宮是座埋葬老蕃王的墳墓……天殺的
大墳墓……”
    寒山重沉吟半晌﹐他緩緩地道﹕
    “猛札﹐這門是鎖死了的墓口﹐不是一般的機關埋伏﹐
所以﹐也不會有開啟的竅鈕﹐現在﹐我們用力闖進去。”
    猛札詫異的看著寒山重﹐喃喃的道﹕
    “硬闖進去?硬闖進這有─尺多厚的純金巨門?你……
你不是有點瘋了吧?”
    寒山重搖搖頭﹐冷然的道﹕
    “用強力擊毀這巨門亦非不能﹐當然﹐這是指我的功力
而言﹐可是如此則傷耗真力至巨﹐太不合算﹐此門不易擊
毀﹐門旁的石岩卻能碎裂之。簡而言之﹐我們可將這扇貴
重之門不損一絲的留下來﹐而且﹐還可以進去﹐水霧濕氣
朝夕浸蝕﹐這些岩石不會太堅固了。”
    猛札用手按了按門緣周圍的岩石﹐舔舔嘴唇﹐道﹕
    “不過﹐也不會太容易……”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伸出右臂﹕
    “當然﹐凡是發財的事都不會太容易。”
    這時﹐寒山重的右臂已經微微鼓漲起來﹐五只手指彎
曲﹐呈淡淡的青紫色﹐他平靜的道﹕
    “你可明白中原武術中有一種‘糜石斤’的功夫?”
    猛札搖搖頭﹐納罕的盯著寒山重的右手﹐於是﹐寒山
重已一把抓到岩面上﹐隨著他五指的揚起﹐石屑如粉﹐紛
紛洒落。
    吼聲連接不綴﹐唏里嘩啦的岩石聲揉和在一陣陣
“呼”的掌風揮動聲里﹐片刻之間﹐門的右側已像被六丁之
神用巨錘狠命敲打過一樣﹐破碎了一大片。
    汗水自寒山重的客際淌落﹐他毫不休息﹐轉了一個斜
角﹐朝門縫里層方向轉折更猛﹐石屑飛濺著﹐粉糜飄舞﹐而
一聲聲悶雷似掌擊石岩聲回蕩在這巨大的神秘岩窟里﹐震
得四周顫抖。
    猛札吞了一口唾沫﹐喃喃的道﹕
    “老﹐老漢﹐紅獅也來兩下子如何?”
    寒山重也了他一眼﹐往一旁退了一步﹐微微的喘息道﹕
    “請便。”
    猛札長長的吸了口氣﹐運起那雙粗壯的手掌﹐用力劈
去﹐呢﹐石屑雖然紛飛﹐卻是那麼淺淺的幾片。
    差不多來不了幾下﹐猛札的面孔已漲得通紅帶紫﹐雙
掌掌沿也浮腫了起來﹐他又奮力劈了三次﹐收住手﹐喃喃
的道﹕
    “奇怪﹐紅獅的鐵布衫功夫已練了七八年﹐怎麼卻這般
的不濟事?”
    寒山重半闔著眼﹐似笑非笑的道﹕
    “鐵布衫?”
    猛扎頷首道﹕
    “當然﹐這是專門以硬抗硬的功夫﹗”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不錯﹐但這只是硬功的初步功夫﹐老家伙﹐你自幾歲
開始習練的?”
    猛札帶著幾分得意之色道﹕
    “十九歲。”
    寒山重點點頭﹐平靜的道﹕
    “在十九歲的年齡﹐大爺早已在中原道揚名傳萬了﹐而
且已站得扎扎實實!”
    猛札望了望自己浮腫的雙手﹐道﹕
    “老漢。你也練過這門功夫?”
    寒山重齜齜牙﹐笑笑﹐道﹕
    “是的﹐在大爺五歲的時候。”
    猛札聞言之下﹐幾乎跳了起來。他怔怔的注視著寒山
重﹐驚異的道﹕
    “五歲?那麼﹐你現在。現在……”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現在﹐自鐵布衫而進於‘肉身甲’﹐自肉身甲而進於
羅漢氣功﹐自羅漢氣功而進於‘罡氣一息’﹐由氣息進到元
陽真力。”
    猛札大大的呆一下﹐吶吶的道﹕
    “你……你不會是個怪人吧?”
    寒山重哧哧一笑﹐沒有說話﹐又是右爪左掌﹐一下跟
著一下的干了起來﹐碎石如粉﹐轟隆之聲傳蕩不息。
    過了炷香時分。
    猛札低低的道﹕
    “老漢……不﹐漢兄﹐你歇一下吧。”
    寒山重用手臂拭去滿額汗水﹐又是狂風暴雨似的幾掌﹕
    “為山九仍﹐豈能功虧一簣。”
    他繼續震擊著﹐兩只手掌似是精鋼鑄成﹐循環劈削﹐絲
毫也不覺得疼痛﹐絲毫也不覺得疲憊……
    又過了片刻。猛札吶吶的道﹕
    “漢兄……請……請問高姓大名?”
    寒山重─而用力劈震著山岩﹐邊淡淡的道﹕
    “閃壁魂鈴寒山重。”
    顯然猛禮並沒有聽過寒山重的名字﹐他在嘴里念了幾
次﹐寒山重已驀然收手﹐安詳的道﹕
    “大爺知道你是紅獅猛札。”
    猛札窘迫的─笑﹐道﹕
    “現在﹐讓我來吧……”
    寒山重雙日凝視著猛札﹐目光的神色冷澄而清澈.有
一股出奇的湛然與浩烈﹐猛札直覺的感到不能逼視。他吸
了口氣。囁嚅的道﹕
    “寒兄……寒兄可有話說?”
    寒山重點點頭、嚴肅的道﹕
    “只要三掌﹐這岩石便可透穿﹐換句話說﹐在剎那的時
間以後﹐我們就可以進到里面﹐當然﹐不論里面是白玉之
宮或是一無所有﹐大爺希望﹐你我彼此之間保持君子協定。”
    猛札急切的道﹕
    “當然﹐任是里面多少財寶﹐你我各得一半。”
    “一言為定?”
    猛札伸手用力與寒山重的手掌相擊了三次。莊重的道﹕
    “當然﹐一言為定!”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8
十九、古窟 魂池 金宮玉陵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唇角﹐他霍然轉身﹐雙掌
帶著激厲的風聲猛然撞擊到那已碎裂了─大片的石壁斜角
上。幾乎沒有看清他再次出手的招式﹐連串的另兩聲震響
已轟隆隆的傳蕩開來﹐於是﹐在碎石屑的飛濺進場中﹐一
個斗大的窟窿已經呈現在二人的眼前!
    寒山重收手微退﹐略略平靜了片刻﹐安詳的道﹕
    “猛札﹐請。”
    猛札喘息急促。躬身便往里鑽﹐但是。當他剛剛靠近
那個破洞﹐又急急退了回來﹐滿臉是尷尬的道﹕
    “寒兄。呢﹐寒兄﹐你﹐你先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只要你有此心。姓寒的便感到滿意了﹐現在。說真話﹐
你先進去吧、但是。當心或者突然發生的事故。”
    猛札愣了一下﹐迷惑的道﹕
    “突然發生的事故?”
    寒山重攤攤手﹐道﹕
    “我只是說或者﹐很多的時候﹐留一著退步﹐小心一點﹐
總比貿貿然來得可靠扎實。”
    猛札點點頭﹐微一晃身﹐手腕上的金環淬然向破洞里
射去三枚﹐隨著三圈金芒的閃動﹐他那粗短的身軀已利落
的躥了進去。
    寒山重清楚的聽到那三枚金環清脆幢擊在某種物體上
的聲音﹐也聽到猛札輕巧的落地聲﹐可是﹐自這些聲息過
去﹐一切就安靜了下來﹐再沒有一點聲音﹐好寂靜.像死
一樣的寂靜。
    過了一會。
    寒山重低沉的招呼道﹕
    “猛札﹐猛札……”
    沒有回答。沒有任何絲毫可以代表或証明什麼的征候。
    寒山重微微有點擔憂了﹐他向那碎裂的洞口探視了一
下﹐洞口內─片黝黑﹐看不見什麼﹐他逼近了一點。又低
促的叫﹕
    “猛札﹐你看到了什麼?猛札﹐你怎麼不答話呢?”
    仍然沒有聲息﹐寒山重真有點急了﹐他抖掌向洞口劈
去﹐呼轟的勁氣驟然沖向洞口﹐碎石粉飛中﹐似一條淡淡
的影子﹐寒山重整個身軀橫起來﹐那麼疾速而快捷的射入
洞口之中﹗
    甫自進入洞口﹐他的身軀已令人難以置信的驀然貼上
了壁頂﹐似是壁頂對他有一種天然的吸引之力一樣。
    迅速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遍﹐寒山重看出了現在置身於
一個黑暗的石室中﹐不﹐一個黑暗的岩窟中﹐空氣潮濕得
帶著濃重的震腐味道﹐撲鼻而來的氣息混著霉爛的氳氤﹐使
人有些窒息的感覺。
    極快的﹐他的眼睛已經適宜於石窟中的黑暗光度﹐他
看出這個石窟布滿了自地面怪異冒出的石筍﹐壁頂﹐有些
石鐘乳垂掛﹐而壁頂是潮濕的﹐生滿了苔蘚﹐這石窟里﹐竟
沒有猛札的影子﹗
    寒山重有些吃驚了﹐他又仔細向身旁的環境打量起來﹐
喂﹐他的心跳了一下﹐在一根尖削的石筍之旁﹐有一抹淡
淡的金黃亮光閃耀了一下﹐寒山重一眼就已經認出﹐那抹
淡淡的黃光。正是猛札在入洞前所發出的金環﹕
    於是﹐由這枚金環﹐他連帶的發覺在參差不齊的石筍
間隙里﹐有一種兩尺寬窄的青石板道路﹐而顯然的﹐這條
隱藏在石筍中間的黑石小路﹐乃屬人工建造﹐當然﹐建造
的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他嚥了一口唾液﹐順著那條黑石板小路望去﹐極為困
難的﹐他隱約看出這條石路終斷在一塊巨大的有如墓碑一
樣的巨石之前。
    根據寒山重敏銳的觀察力﹐他直覺的感到那塊豎立著
的方形巨石不像是天生在那里的﹐但是﹐若然如此﹐這塊
巨石又為何如此安穩不移呢?而且﹐這個石窟並不大﹐那
麼﹐猛札呢?猛札為何不見?他莫不成在這短促的時候里
已消逝於空氣中?
    輕飄飄的﹐寒山重落在地下﹐他仍懷著希望的低呼了
─聲﹕
    “猛扎……..”
    回聲在潮濕的空氣里回蕩著﹐這仍是他自己的聲息﹐猛
札不在。這時﹐寒山重已可確定﹐猛札不會在這石窟中了﹐
當然他不相信猛札會在空氣里消失﹐那麼﹐他一定已經置
身於另一個境地之中﹐但﹐他會在哪里呢?又是如何自這
毫無隙縫的石窟里去的呢?
    閉上眼睛﹐寒山重將一口元陽之力調勻﹐然後﹐他謹
慎地﹐一步步朝那塊豎立著的長方形巨石靠近。
    這塊巨石﹐是緊緊嵌合在石窟的壁面上的﹐看不出有
什麼奇異之處﹐就像是天然矗立在那里一樣。
    寒山重輕輕用手指向壁上敲了敲﹐回音很塌實﹐似乎
不像里面是中空的﹐但寒山重明白﹐毛病一定是出在這里﹐
他不相信﹐他的智慧與判斷力會比不上多少年代以前設計
機關的那些人物﹐他又用手用力推了推﹐巨石仍然紋絲不
動﹐扎了根似的板著冷面孔朝向他。
    於是﹐他轉過身﹐大步走向方才躍進來的那個破洞﹐嘴
里喃喃的道﹕
    “猛札三枚金環出手﹐跟著往里穿躍﹐去勢很快很急﹐
昭﹗他著地的時候我曾聽到聲音﹐那聲音不遠﹐是的﹐不
遠……”
    他思付著﹐判斷以猛札進洞時的身形與速度﹐會落在
什麼地方﹐他回憶著猛札著地時的聲音大小﹐借此猜測距
離的遠近﹐他模仿著身形與速度﹐照自己心里大約估計的
距離﹐自洞口旁住里躍進﹐於是﹐他落在一根粗若碗口的
灰黯石筍之旁﹐目光一轉﹐他已興奮的低呼了一聲﹐在他
前面的青石板窄道上﹐果然發現了一塊磨擦的痕跡﹕
    “猛札是個工於心計﹐不是個善於忍耐的人﹐在這個時
候﹐他會想到什麼?他一定首先想到白玉宮的巨大財富﹐於
是﹐他心情激動振奮﹐可能也稍稍對眼前的情境有些迷惑
與忐忑﹐但他不會猶豫多久﹐他一定急急向里面沖去﹐是
的﹐很急﹐在這個短促的時間里﹐他的視力必然尚不能適
應於這石窟中的黑暗﹐我記得幾乎在他進來的剎那間我招
呼他卻已聽不到回音了……”
    寒山重凝視著前面﹐又寧靜的想﹕
    “在猛札向里面沖進的時候﹐可能還沒有把這石窟里的
情形看清楚﹐充斥在他心目中﹐一定全被燦爛的財寶及白
玉宮的豪華瑰麗所迷惑住了﹐那麼﹐他會本能的順著這條
石板小道往里奔跑……”
    寒山重也開始往里面奔跑﹐他腦子里分析當時的情形
是什麼樣子﹐他就做著相似的樣子﹐他覺得這條狹窄的石
板小道﹐異常滑濕光膩﹐走在上面﹐有行在鏡子上的﹐不
易著力的感覺。
    忽然﹐就在隔著那塊長方形的豎立巨石還有七八步遠
的時候。他腳下驀地踩著一排並列暗隱的青石板路上的圓
球形的物體﹐這些物體十分光潤﹐腳底才一沾上﹐已經那
麼輕滑而鬼靈精的驟而陷落轉動﹐於是﹐腳踏之處便形成
了一條三寸寬窄的隙坎﹐這窄窄的隙坎﹐剛剛可以容下人
們的腳底﹐在光天化日的大路上﹐這條隙縫算不上什麼﹐但
在這黑暗而陰沉的石窟中﹐在這條二尺寬窄的滑濕青石板
小道上﹐再加上一個財迷心竅的急奔中的莽漢﹐這條隙坎﹐
就是一個害人的陷阱了﹗
    寒山重淬然覺得腳下一沉一軟﹐整個身軀已失去了重
心﹐他正待吸氣將身軀飄起﹐卻在剎那間又放棄了這個打
算﹐唇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任自己沉重的向前摔倒﹐當
他的胸腔著地﹐滑濕的青石板小道及時發揮了它的妙用﹐寒
山重順著摔出之勁道﹐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如箭一樣筆直向
前滑沖而去一最後的終點﹐正是那方巨石的根部﹗
    毫不用一點力量反制﹐寒山重咬著牙任自己身體滑沖
向前﹐於是﹐剎那之間﹐他的腦袋已撞在那方巨石的底下﹐
剛剛有一陣暈眩的疼痛傳來﹐那方巨石卻已毫無聲息的﹐那
麼輕巧的整個轉旋開來﹐像是經過無數次的習演與練歷﹐寒
山重的身體湊合得恰到好處的滑落進了那方石轉開後現出
的一個深幽暗黑的陷洞里。
    這個陷洞﹐似是十分深長﹐而且﹐筆直的通了下去﹐兩
邊全是平滑的石壁﹐沒有一點可供攀扶之處﹐寒山重的身
體急速往下墜落﹐但是﹐這個時候﹐他知道卻不能再任憑
自由發展了。
    輕輕將雙臂一舒﹐背脊微弓﹐他已像一條大壁虎似的
貼到了旁邊的石壁上﹐石壁確實滑濕﹐他往下看了看﹐約
在下面尋丈之處﹐這個無底洞似的陷阱卻又形成了一個折
彎﹐相對的角度﹐而且﹐有淡淡的光芒映現。
    那里﹐又會是什麼地方呢?
    寒山重用手在面頰上揉了揉﹐使身體緩緩向下滑落﹐到
了那折彎之處﹐他已更形謹慎﹐終於﹐他滑進去了──
    老天。這個無底洞的出口﹐面對著的景色是什麼?是
一個完全用白色玉石建築在地底的宮殿﹐眼前正是矗立著
十二根巨柱﹐有八座上面浮雕了奇異的圖案神座的前殿﹐神
座之前﹐用黃金塑造了十六條生著角冠的飛蛇﹐這十六條
飛蛇﹐恰好纏絞成一張看去十分舒適的古怪扶椅﹐飛蛇的
眼睛閃爍著朱芒﹐是紅寶石嵌造的﹗
    寒山重來不及多看﹐已聽到一陣掙扎喘息的聲音﹐他
急忙移轉目光﹐老天﹐下面不就是紅獅猛札麼?猛札正陷
身在一個八角形的﹐看去極像一個碩大的祭盆盤的石砌物
體內﹐那里有一種紫黑色濃液般的東西﹐這些東西仿佛黏
性極大﹐將猛札下半身牢牢的沾住﹐而且﹐更逐漸往下吸
引﹗
    有點怔仲﹐寒山重不曉得那些紫黑色的黏膠究竟是些
什麼玩意﹐但有一點可以知道﹐這形似祭盆似的八角石坑.
和一個小池子大約相仿﹐看樣子最少也有兩三個人的深度﹐
如若猛札沉了下去﹐只怕不死也活不了。
    猛札整個面孔都漲成血紅﹐他漲大嘴巴﹐用力喘著氣﹐
兩只手亂抓亂舞﹐腰部用力扭曲﹐但越是這樣﹐他往下陷
沉的速度卻越快了。
    那些紫黑色的黏膠﹐有些像泥沼或是流砂﹐但其濃稠
度卻更大﹐而且﹐有一股隱隱的檀木香味﹗
    寒山重用力吸了口氣﹐背脊牢靠在這出口的石壁上﹐緩
緩叱道﹕
    “猛札﹗”
    這一聲低沉的叫喚﹐在前面殿堂里引起空蕩的回音﹐卻
幾乎使猛札高興的暈了過去﹐他用力仰起頸子﹐狂亂的大
吼道﹕
    “寒兄﹐你可來了﹐你在哪里﹐快來救救我﹐快……”
    寒山重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情﹐老天﹐按照自那陷洞頂
端的墜落力量推斷﹐假如沒有奇跡出現﹐由這出口沿伸出
去的地步﹐不就正好恰巧跌落到那八角石池里面嗎?那個
八角石池造在那里﹐就像是專門等待有人跌下去一般。
    猛札的身體又往下沉陷了一點﹐他驚慌的叫道﹕
    “寒兄﹐快點啊﹐我要沉下去了﹐這天殺的祭魂池﹗”
    一面叫著﹐猛札一面竭力想尋找寒山重在何處﹐但是
他轉不過身子﹐頸項移動也只能限定在一定的角度﹐怎麼
樣也拗不過來﹕
    “寒兄﹐寒兄﹐是不是你?剛才是不是你在叫喚紅獅?
寒兄……”
    寒山重細細向石池四周打量了片刻﹐認定已經沒有別
的危機隱伏﹐他微一聳身﹐飄然落到石池的邊緣﹕
    “猛札﹐是我。”
    猛札目光一瞥到寒山重的影了﹐已興奮的高呼了一聲﹐
大吼道﹕
    “我的天﹐你可來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寒兄﹐你
叫我等得好苦……”
    寒山重平靜的道﹕
    “假如我和你一樣貿然的下來﹐萬一再遭到突然的危
險﹐你還能叫叫‘寒兄’﹐那時候要我去叫誰?”
    猛札紅著臉﹐粗著脖子﹐掙扎著道﹕
    “快救我﹐這是祭魂池﹐你也是從我掉下來的地方出來
的呢﹗那是南族供奉的‘黑婆’神神嘴……”
    寒山重抬頭一看﹐不由嚇了一跳﹐一個三丈高下的石
雕神像正好在他的頭上﹐這神像袒裸著軀干﹐蛇首面形婦
人身﹐猙獰丑惡﹐仿佛隨時可以從壁上躍出﹐方才﹐寒山
重出來的洞口﹐正是它箕張的嘴巴﹗
    吸了口氣﹐寒山重的身體輕柔的浮起.又輕柔的落到
石池之中﹐猛札嚇得怪叫道﹕
    “老漢……不﹐寒兄﹐你不要命了?”
    他的語聲未落﹐寒山重已那麼靈巧的站在紫黑色的濃
膠之上﹐腳底剛剛與黏膠貼著﹐就像是浮在上面。
    寒山重舔一舔嘴唇﹐淡淡的道﹕
    “我可以在空氣里飄浮﹐自然也能在這玩意上立足。”
    說著﹐他伸手給猛札﹐猛札慌忙用雙手握住﹐寒山重
哧哧一笑﹐道﹕
    “這次握手.你倒來得相當熱誠﹐但你不要用力﹐由我
來拉你。”
    緩緩的﹐寒山重後退了一步﹐猛札也被拉上了半尺﹐但
是﹐寒山重的足踝都陷入黑膠之中。  
    猛札喘著氣﹐道﹕
    “寒兄﹐你別自己也被吸住……”
    寒山重古怪的眨眨眼﹐驀然大吼一聲﹐轟隆一聲巨大
的回音甫始在殿堂里回蕩﹐寒山重的瘦削身體已如脫弦的
怒矢一樣﹐猝然往上標射而起﹐希聿聿的濃膠流淌濺進﹐猛
札亦被連帶拉起﹐同時飛躍上了池緣。
    坐在這用大青石砌成的八角形池緣上﹐猛札用衣袖擦
去汗水﹐好一陣才驚喘平息﹐咬牙切齒的道﹕
    “蓋這白玉宮的老蕃王真是可惡可恨之極﹐假如他尚活
在人間﹐我不生剝了他算他命生得大﹐簡直兇狠殘毒得離
了諾﹐不帶一點人味……”
    寒山重拍拍他肩﹐笑笑道﹕
    “人家也沒有請你來此﹐是閣下自己千方百計找上門
的﹐你想奪人家陪葬的寶物﹐人家當然就想要你老命。”
    猛札吁了口氣﹐沒有出聲﹐開始細細朝眼前的情景打
量起來﹐這是前閣﹐那十根光潔滑亮的巨柱成了一個四方
形﹐八個寶座並列於中﹐十六條盤結的帶翼飛蛇在八個寶
坐的正中﹐殿堂之頂銜接著地底的岩石﹐兩扇看去亦是純
金制成的門扉緊閉著﹐在寶座的後首。
    堂殿的地面異常平滑﹐紋理細致﹐纖塵不染﹐由這祭
魂池下去﹐有一排呈半月形的寬闊階梯﹐祭魂池之後﹐就
是那“黑婆”神像了。
    空氣里蕩漾著極端寂靜與深邃的神秘﹐有一股隱隱的
恐怖氣息彌布四周﹐好靜﹐靜得兩個人可以聽見被此的心
跳與呼吸聲。
    寒山重也向這殿堂注視了良久﹐低喃道﹕
    “石柱、寶座、金蛇、秘門……魔像、石池……白玉之
宮……”
    猛札搖搖頭﹐道﹕
    “一點聲息也沒有﹐真像座墳墓………”
    寒山重回頭又朝那“黑婆”神像望了一眼﹐低沉的道﹔
    “這像是白玉宮的前殿﹐十分寬大﹐但卻看不見別的﹐
猛札﹐我們需要再往里進。”
    猛札搓搓手﹐伸伸臂﹐苦笑了一下﹐道﹕
    “老實說﹐我真有點寒心了﹐這半池的‘烏檀膠’就險
些要了我這條老命﹐再往里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
的陰毒玩意……”
    寒山重一把將猛札提起﹐冷冷的道﹕
    “天下之大﹐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犧牲愈重﹐代價愈高﹐
猛札﹐你身為邊疆大豪﹐為這一點小小挫折就喪了斗志﹐寒
山重實為你感到慚愧﹗”
    猛札呆了呆﹐活動了一下四肢﹐無奈的點點頭道﹕
    “好吧﹐紅獅是舍命陪君子﹗”
    寒山重笑笑﹐道﹕
    “別說得那麼仁義﹐你是舍命為財寶。”
    二人慢慢沿著石階往下走﹐寒山重又聞到沾染在猛札
身上的那些殘余的黑膠的氣息﹐他問道﹕
    “猛札.你剛才說那八角形石池里的東西是什麼?什麼
‘烏檀膠’?”
    猛札嘆了口氣﹐道﹕
    “在邊疆的深山峻嶺里﹐生長著一種烏黑色的檀木。這
種檀木無枝無葉﹐就那麼直楞楞的長著─條干子﹐這種東
西極為稀少﹐很不容易找﹐但只要找著一根﹐就可以附近
發現一片﹐將這烏檀木砍回﹐用鐵釜煮熬﹐窮三天日夜﹐就
可以得著這種烏檀膠﹐我們用它做祭神敬天的聖火﹐在燃
燒起來的時候異香遠播﹐數里之外都聞得到……”
    寒山重眉梢子一揚﹐道﹕
    “那石池子里有半池多這種玩意﹐恐怕用了不少檀木樹
干吧?”
    猛札吸了口氣﹐道﹕
    “當然﹐除了烏檀木用得多﹐還有不少為祭神而丟進池
里的生命。”
    寒山重微感一震﹐道﹕
    “祭神用人命?”
    猛札咧咧嘴巴﹐道﹕
    “是的﹐祭魂池里火光熊熊﹐異香四溢﹐─個童男或童
女被丟進去﹐就嫁一個石子丟進海里﹐連叫聲都聽不見﹐巫
師擊著鼓鈴.亂蹦亂跳。火舌伸縮著﹐巫師就告訴大家。黑
婆神已經接受了大家的祭禮了。”
    寒山重有趣的望了望猛札一眼.笑著道﹕
    “你怎麼知道這池子里是做這種用途的?”
    猛札哼一聲.恨恨的道﹕
    “只有祭魂池會築得這麼大﹐而且﹐是八角星形的。”
    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險些連你老兄也祭了神了。”
    猛札“呸”了一聲﹐道﹕
    “這黑婆﹐我猛札根本就不信它﹗”
    寒山重哧哧一笑﹐沒有說話﹐兩個人已小心翼翼的經
過金蛇寶座之側﹐緩緩向右面緊閉的金色小門行近。
    “這里光線很足﹐卻是一件怪事。”
    寒山重喃喃的說﹐猛札卻插廠一句﹕
    “黑暗的晚上﹐只要有雲﹐光線也是很亮的。”
    寒山重─拍他的肩膀﹐道﹕
    “有道理﹐此宮為白玉所建﹐白玉木身就可能反折光亮﹐
而且﹐我想一定會有明珠一類的物.供做光源﹗”
    猛札向四處看了看﹐叫道﹕
    “看壁頂﹗”
    寒山重急忙仰首望去﹐喔﹗在天然生成的層岩上﹐就
著岩勢雕刻著另一個“黑婆”神像。沿著神像肢體﹐整整
有三十顆兒拳大小的圓潤明珠﹐正放著滕滕閃光﹐光線呈
乳白之色﹗
    猛札長吁了口氣﹐道﹕
    “夜明珠……好大的個頭……”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一共三十顆﹐你一半﹐我一半。”
    猛札忙道﹕
    “當然﹐你便是多拿兩顆﹐我也心甘情願。”
    古怪的看了猛札一眼﹐寒山重已來到那扉緊閉的純金
小門之前﹐這扇門上沒有雕鏤任何圖案﹐只有─個孤伶伶
的金環。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淡淡的道﹕
    “假如是你﹐猛札﹐你是否會去拉這金環?”
    猛札怔了一下﹐道﹕
    “是的﹐我想一拉就可以拉開。”
    寒山重笑了笑﹐道﹕
    “很可能連閣下的生命也拉進去﹐現在﹐你讓過一邊﹐
容姓寒的試試。”
    猛札識相的站到一旁。關注的道﹕
    “寒兄﹐請留心。”
    寒山重向他翹翹拇指、猝然伸手用力拉扯門上金環。
    他的力量極大﹐足可扯倒三匹水牛、但是﹐那扇門扉
紋絲未動。寒山重站立的腳下卻突然有五尺見方的地面裂
開─似強力的彈簧回震。寒山重蔓地跳起﹐在他跳起的
一剎間.清楚的看見那裂開的地面布滿了尖銳的鋼刺.那
些鋼刺銹蝕得班斑駁駁。但卻仍然可以致人死命。假如有
人自這裂外的地面掉下去的話。
    沒有停息﹐連猛札的驚呼聲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寒山
重又翻躍而下﹐再度用力拉扯門上金環﹐這一次。在一陣
刺耳嘰吱聲中﹐那扇純金之門終於被猛然拉開﹗
    隨著這扇門的開啟。門內飛出兩個紫瓷的斗大圓珠﹐砸
在地下進碎成片片點點﹐但是﹐里而卻空無─物。
    猛札跳閃開去﹐又迅速奔到瓷珠碎烈之處細細檢視起
來﹐半晌﹐他哈哈大笑道﹕
    “那個老不死的王爺白費心機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倚在門邊﹐安詳的道﹔
    “怎麼?”
    猛札撕下衣裳的下擺﹐墊著手拈起一塊破瓷片珠﹐慎
重的道﹕
    “這個瓷球外面是紫色的﹐里邊卻呈暗藍﹐這表示曾被
一種毒性極強的毒汁浸蝕過﹐我剛才查驗了一下﹐曉得這
種毒汁名叫‘伽魔鳥尾’﹐顏色是透藍色的﹐像天空一樣澄
朗﹐似伽魔鳥的晶亮尾羽一樣瑩潔﹐不過。沾上哪里就即
時糜爛、而且﹐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它的毒性可以一
直穿過肌肉骨骸進入五臟!”
    寒山重咬咬下唇﹐道﹕
    “那老王八裝在這紫瓷球中准備害人﹐但是﹐經過這麼
長久的年代以來﹐瓷球的外層質地不夠完密﹐里面的毒汁
早就干涸了﹐是麼?”
    猛札點點頭﹐道﹕
    “不過﹐它的余渣仍然對人有害﹐我猛札是玩毒的老祖
宗了。這一套小把戲唬不了我﹐昭﹐‘伽魔鳥尾’﹐這種毒
藥的調制法早已失傳了呢……”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老友﹐寒某人人寶山了。”
    說著話﹐寒山重已掠身入門﹐門里﹐是─個寬敞的大
廳﹐這所大廳是圓形的﹐圍以精致的﹐完全用千年紅珊瑚
雕成的矮欄桿﹐欄桿之旁﹐有六個與常人身高相等的金人﹐
這些以黃金塑造的人﹐都是雕鏤成南女的裝束﹐身上鑲滿
了各形各色的寶石﹐每粒寶石都晶瑩美潤﹐似閃爍著異采
的星辰﹐六個金人都是右肩上頂著一個銀罐﹐罐子里盛滿
了成串的球珠﹐鑽石、琥珀與瑪淄﹐那麼燦麗﹐那麼光耀﹐
像是流瀉的星泉﹐組成陽光七彩的粒質﹐奪目焰神﹐美極
了﹗
    大廳的中央﹐擺著一套完全用整塊紅玉雕成的坐椅。大
小一共有十二件﹐桌面椅身﹐刻樓著精致的花紋﹐各鑲嵌
著一付鷹形的閃閃鑽石圖案﹐這套紅玉桌椅之後﹐有一張
臥榻﹐這張臥榻﹐長約九尺﹐寬約四尺﹐通體晶瑩透明﹐一
對高枕﹐卻是翠綠欲滴﹐潤滑細致得毫無理疵﹐這臥榻﹐是
由整塊的大水晶鑿成。那對尺許寬窄的高枕﹐卻是兩塊未
經琢磨過的翡翠﹗
    沿著臥榻﹐擺置著大小五百多件精巧的、玉馬、翠佛、
金人等等珍奇之物﹐龍眼大小的渾圓球珠散滾一地﹐大約
估計﹐也在干顆以上﹗
    水晶榻上﹐舖設著一塊全由金絲編成的錦墊﹐榻後﹐是
一幅碩大的屏風﹐屏風是精工用銀絲穿織﹐上面有一條翻
雲覆雨的巨龍圖案﹐這條巨龍﹐由頭至尾﹐皆用一顆顆閃
耀的鑽石綴連而成﹗
    屏風之後﹐昭﹐疊排著五十余口銀色箱子﹐不用打開﹐
也知道里面裝的必是些珍貴異寶。
    壁頂﹐懸著一座巨形的蓮花燈座﹐當然燈座里並沒有
蕊線及桐油﹐由金絲連串的珍珠與紅、藍二色寶石組嵌而
就﹐花紋絢麗。悅目之極。
    寒山重站在大廳的外緣﹐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老實說。他自己的財富已是富可傾城﹐但比起這里所
見的寶物來﹐只怕連一小半也趕不上﹐而且﹐恐怕真正的
財富還沒有發覺呢!
    猛札更像木雞一樣呆在那里﹐張大著嘴巴﹐三角眼已
要突出眼眶﹐他的呼吸急促。全身不停的哆嗦。額上青筋
暴起。又在突突的跳個不停。
    吸了口氣﹐寒山重平靜的道﹕
    “很驚人﹐是吧?”
    猛札像是沒有聽到﹐目光怔阿呵的瞪著眼前的一切﹐像
癡了─樣。
    用力在猛札肩膀上拍了一記﹐寒山重哧哧笑道﹕
    “怎麼?老友﹐你迷糊了?”
    大大的顫抖了一下﹐猛札用力搖搖頭﹐沙啞著嗓子道﹕
    “不……不是在做夢吧?寒兄﹐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聲激蕩在這所圓形的大廳里歷久
不散﹐半晌﹐他宏烈的道﹕
    “猛札﹐大英雄要識破生死關﹐真隱土需明白財如土﹐
這些寶物﹐不僅是很迷人﹐但它不會永遠隨著你﹐它也無
法永遠伴有他﹐因此麼﹐猛札。犯不上這般失魂落魄的呢。”
     猛札窘迫的笑笑﹐道﹕
    “不﹐我……我只是一下子被懾住了﹐呃只是一下子。”
    寒山重含蓄的一笑﹐道﹕
    “如此便好﹐現在﹐我們再往里去﹐假如我猜得不錯﹐
里面就可能是那老蕃王的陵寢了。”
    猛札的目光舍不得移轉開來﹐望著那高大的屏風之側﹐
正有一個半圓形的﹐被一塊烏黑石閘堵死了的橫門!
    寒山重也瞧著那道橫門﹐淡淡的道﹕
    “那里面﹐可能還有危機﹐不過﹐相對的﹐財寶異珍也
可能極多。”
    猛札心口砰砰跳個不停﹐他干嚥了一口唾沫﹐朝寒山
重愣愣的苦笑了一下﹐是的﹐猛札已有些畏怯或將再來的
危困﹐他對眼前的這些巨額財富﹐已經感到滿足了。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28
二十、寶砌珠堆懼隨流水

自紅珊瑚欄桿的間隔中緩緩進去﹐寒山重走一步停一
停﹐仔仔細細的向前後左右查視著﹐猛札緊跟在他身後﹐目
光依依不舍的在滿廳的珍寶上留意巡回。
    走到那半圓形的橫門之側了﹐寒山重凝注了片刻﹐低
沉的道﹕
    “這黑色石閘也是自里面堵死了的﹐除了硬進﹐沒有其
他方法。”
    猛札輕輕扯了扯寒山重衣角﹐寒山重詫異的回頭﹐札
面孔漲得紫紅的﹐他吶吶的道﹕
    “寒兄﹐我看﹐外面的這些金銀珠寶已經夠了﹐似乎﹐
我們似乎不用再冒險進到最里面﹐光是分分眼前的寶物﹐我
們也足可十輩子用不完………”
    寒山重冷冷的一笑﹐道﹕
    “當然﹐但這些財寶如廣散天下﹐濟天下之貧苦﹐只怕
那些苦人兒分不上一點點﹐我們在享用十輩子的時候.該
想想也有些人連一餐飯也沒得吃。”
    猛札臉孔又一紅﹐他囁嚅的道﹕
    “但﹐但這是我們用生命的危險換來的………”
    寒山重轉過面孔﹐淡淡的道﹕
    “越是如此﹐才越顯得這件事的意義深刻﹐猛札﹐我是
指我應分得的一半而言﹐並非指你﹐你﹐仍可獨享你的那
一半。”
    猛札沉默著沒有答腔﹐寒山重環顧這冷寂的大廳﹐緩
緩的道﹕
    “不要心中不快﹐猛札﹐我說的是實話﹐而且﹐我們還
需要設法將這些財寶搬運出去﹐假如尋不著另外的秘道﹐像
我們進來時用的那種方式搬移﹐恐怕運不出多少﹐再說﹐與
生命開的玩笑也就太大了。”
    聽了寒山重的話﹐猛札才想到了搬運的問題﹐他急切
的道﹕
    “那﹐那怎麼辦呢?”
    寒山重搖搖頭﹕
    “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先毀此石閘進去再
說。”
    猛禮正待說話﹐寒山重腳步一旋﹐已抖掌劈在那烏黑
泛亮的石閘上。那麼沉重的石閘競“咯咯”的震晃了兩
下﹐大蓬的石屑分濺開去!
    搖搖頭﹐猛札咋著舌道﹕
    “寒兄﹐我有些懷疑你是不是血肉之身了。”
    寒山重將一口元陽真力完全貫注在兩臂﹐他雙眼平視﹐
目光閃爍著奇異的神采﹐左右兩掌輪翻揮劈﹐呼嘯的勁風
在大廳里激蕩﹐石屑紛飛﹐粉糜飄散﹐“轟”“轟”的巨響
震動不息﹐那方黑色石閘﹐瞬息間已被劈削開一片裂痕一一
隱隱的裂痕。
    猛札待寒山重略做喘息的時候﹐他跟著接上﹐奮起力
量震擊石閘﹐和早先一樣﹐也是十幾掌後﹐便齜牙咧嘴的
痛得雙手直搖。
    寒山重哧哧一笑﹐身形霍的半蹲﹐右手緩緩推出﹐像
是推拒著無形的萬斤之力﹐他臉上的肌肉緊緊繃起﹐汗水
沿著眉角流淌﹐慢慢地﹐他的手掌離著石閘越來越近了﹐那
沉重的黑色石閘﹐競發起一陣“吱咯”“吱咯”的顫動聲﹐
仿佛被一位看不見的大力之神在奮力推撐著一樣﹗
    兩眼大睜著﹐猛札張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也跟著在
心里用力﹐驀然─
    寒山重暴叱一聲﹐如焦雷驟響﹐他的左掌已像來自在
八九之外的飛錘﹐那麼狂猛威重的砸到石閘上﹗
    寬厚的石閘起了一陣刺耳的震動聲﹐寒山重開聲吐氣﹐
緊跟著又閃電雷殛般的一十六掌﹐汗水濺飛里﹐他再度開
聲吐氣﹐再接上更猛的二十三掌﹐石閘搖晃著﹐呻吟著﹐寒
山重的掌緣指骨鮮血涔涔﹐那麼刺目的印在烏黑的石閘上。
猛札心里像被一只無的手抓著﹐他張口結舌的叫﹕
    “停﹗快停下來﹐你瘋了﹐寒兄﹐你……你瘋了……”
    寒山重一甩頭﹐汗水被洒了一地﹐他旱雷似的狂吼一
聲﹐整張面孔赤紅如火﹐兩只手掌交互翻絞﹐又候而分開﹐
在划過兩道短促的半弧之後﹐霹雷般轟震在已不穩的石閘
之上﹐“嘩啦啦”的塌坍聲似是大地碎裂﹐整個沉重的石閘
在剎那間破散支離﹐於碎石飛射中完全倒塌下來﹗
    沒有絲毫停滯﹐寒山重低促的道﹕
    “跟我來!”
    “來”字尚在他舌尖滾動﹐他的身形已淬然射入碎裂的
拱門之內。
    猛札顧不得閃擋紛飛的石屑﹐雙臂遮頭﹐迅速跟在寒
山重身後躍入──躍入一個與世隔絕的陵墓幽境里。
    靜靜地﹐寒山重寂然站著未動﹐眼前﹐是一付活生生
的遠古帝宮圖﹐他站著的地方﹐是一條寬潔光亮的長廊。
    長廊共有四道﹐將這座寢宮圍成了一個長方形﹐廊柱
上﹐浮雕滿了各色各樣的古怪圖案﹐有蛇首人身的婦女﹐有
帶翼生角的飛蛇﹐有凌空撲落的金鷹﹐也有站在雲霧里撕
殺的武士﹐廊柱是白玉做的﹐壁頂排著密密麻麻的明珠﹐密
度之大﹐就等於完全是用這些明珠鑲嵌成這四條長廊的壁
頂。
    三四層由宮頂重懸的紗幔﹐隱隱約約的擋遮在長廊的
周遭﹐三個衣飾華麗的侍女正端著三面碩大的金盤站在紗
幔之旁﹐每個金盤里﹐都放置著三顆腦袋大小﹐呈五角星
形的水紅寶石﹐這九顆寶石﹐每一顆都閃彌著蒙蒙的紅光﹐
晶亮剔透﹐看去像九顆真正自夜空中殞落的星辰。
    有一個三角形的﹐完全用玉綴的金銀圖紋的小水池﹐當
然﹐現在池水已干﹐卻仍有五個幾乎全裸的侍女站在池中
或冰浴作戲水狀﹐然而﹐沾擱在她們發間身上的﹐不是水﹐
是一顆顆的明鑽﹐是一塊塊的翠玉!
    地面是細致光滑的白玉﹐舖著猩紅鑲銀邊的毛氈﹐一
個侍女俯臥在地下﹐正用手逗弄著兩頭豹子﹐兩頭純金所
制﹐鑽為目、玉做成的豹子。
    四個長發披肩的南裝巫土並排盤坐在一起﹐他們手中
所執的鼓鈴是純金的﹐身上披戴的珠環是純金的﹐頭上插
的鳥羽也是純金的﹐八只眼睛木然瞪著一條注向三角水池
的玉溝﹐當然玉溝中沒有流水﹐是金塊、銀塊﹐攙合著弱
翠瑪瑙的奇珍。
    一張寬大的﹐由十六種顏色不同的玉石雕樓成的十六
條帶角飛蛇的扶椅上﹐平穩的擺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純金棺
停﹐棺樟上﹐鑲滿了組成各種圖紋的寶石明鑽﹐閃耀流燦﹐
奔目炫神!
    四個侍女半跪在棺停之側﹐俯首垂目﹐似是極為悲傷﹐
她們的手指上塗著很亮的油脂﹐指甲留得很尖﹐很長﹐四
個人的頭上各頂著一方軟墊﹐軟墊上﹐每張都整齊的排列
著五枚鴨蛋大小的閃閃鑽石﹐這每粒碩大的鑽石中﹐都天
然嵌著一顆朱紅的心形物體﹐那是天然生長在里面的﹐只
要一顆已是曠世難求﹐而這老南王﹐竟然卻擁有二十余顆
之多﹐而且﹐又伴著他永遠沉寂在這里。
    站在猩紅毛氈的另一面﹐五個妝扮得特別華麗﹐留著
長長辮子的侍女正在做歌舞之態﹐看她們的眼珠如玻璃似
的黯淡木訥﹐卻個個微張小口﹐伸臂鉤腿﹐似是片刻之前
她們猶在快樂的歌舞﹐但事實擺在面前﹐她們擺著這個木
然不動的姿態﹐已經有好多、好多年了。
    自屋頂垂掛的紗幅顏色是半灰不白的﹐但在頂層﹐慢
紗的色彩卻是粉紅﹐看得出來﹐在初掛上的時候﹐一定非
常鮮艷而有浪漫情調﹐時光不僅是不饒人的啊﹐它在任何
地方﹐對任何物體都是一樣的﹐轉變一切原來的形態﹐或
在外表﹐或是內涵的。
    寒山重閉閉眼睛﹐回頭看看猛札﹐猛札已整個呆在那
里﹐兩眼中似噴著火﹐那種手足無措﹐興奮狂喜﹐充滿了
貪婪及物欲的火﹗
    平靜得像在語聲里帶著冰﹐寒山重淡漠的道﹕
    “猛札﹐這里﹐是白玉宮寶藏的全部。”
    猛札咬咬舌頭﹐痛得他一機伶﹕
    “好像是在做夢﹐寒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這是真的﹐但﹐也可說是假的。”
    在這時﹐猛札哪里還有心緒深思寒山重語中含意﹐他
急切的道﹕
    “寒兄﹐我們還等什麼?”
    寒山重哼了一聲﹐忽然道﹕
    “猛札﹐你聽過‘氣息相引’‘陰陽互吸’這兩句話?”
    怔了怔﹐猛札迷惘的道﹕
    “好像聽過﹐但﹐這和眼前的事有什麼關系?”
    寒山重舔舔嘴唇﹐淡淡的道﹕
    “這些侍女與巫師﹐看去﹐都像活的﹐是吧?”
    猛札點點頭﹐目光注定在那些表演著各種姿態的人物
身上﹐寒山重冷冷的道﹕
    “或是因為這里的空氣純淨﹐溫度低寒﹐或是當初她們
在氣絕之前飲用與吞食什麼防腐藥物﹐多少年來﹐她們仍
然保持著原先的形態﹐和生時無異﹐但無論如何﹐這些﹐都
是人的遺骸﹐俗語稱為僵屍。”
    猛札大大的嚥了一口唾沫﹐吶吶的道﹕
    “你的意思﹐寒兄﹐是說有活人的氣息相吸﹐會引起屍
變?”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
    “我怕會如此。”
    猛札望著寒山重﹐忽地笑了起來﹕
    “寒兄﹐你也恁的膽小﹐就算因為活人的氣息相引﹐這
些死人都變活了﹐但﹐昭﹗就憑她們這麼嬌滴滴的模樣﹐再
嚇人也嚇不到什麼地方去﹐咱們三拳兩腳﹐就可將這些娘
兒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寒山重搖搖頭﹐緩緩地道﹕
    “我也是預防﹐並非說一定如此﹐而且﹐除了這層顧慮﹐
我們還得防著其他的危機﹐現在﹐猛札﹐我們去﹐但請記
著財寶固然可愛﹐生命卻更值得珍惜2”
    經過寒山重這一說﹐猛札卻不由猶豫起來﹐他遲疑了
一下﹐喃喃的道﹕
    “眼前﹐又會有什麼埋伏呢?”
    寒山重領先朝先行去﹐邊淡然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會有。”
    說著﹐他已走下長廊﹐毫不考慮的一手掀起紗幔﹐當
他的手剛剛沾到紗幔﹐那些紗幅便已像飛絮一樣紛紛飄碎﹐
似翩翩翔舞的花片蝴蝶﹐四處飄落。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步向那三名頭頂紅寶石
的南女遺骸行去﹐於是﹐當他離著這三個南女還有兩步之
遙﹐這三具已經僵硬的屍體竟然朝他轉了過來﹐她們擦在
臉上的厚厚脂粉﹐亦在剎那間溶化流淌﹐形成了斑斑塊塊﹐
那三只如死魚一樣的眸子﹐如此直楞楞的瞪視著寒山重﹐襯
著她們已變成紫黑的本來面孔﹐簡直和古來描述的冤鬼僵
屍是一個樣子﹐足能嚇破一個人的膽﹕
    沒有聲息﹐這座墓陵靜得如死﹐而那三名南女的屍體
競已開始了極緩慢的移動﹐移動向寒山重。
    猛札腳步剛剛跨下長廊﹐睹狀之下﹐神色全變。他窒
著嗓子﹐不可抑止的哆咳著﹕
    “快……快退……這是她們的鬼魂……那些指甲……
指甲上有毒……”
    寒山重慢慢往後退著﹐目光卻注定了三個南女的移動﹐
他的心里也在砰砰急跳﹐多少年來﹐他見死人如視腐草敗
木﹐但是﹐那都是些永不會再有任何動作的﹐眼前﹐卻有
三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南女像復活了一樣開始有了動作﹐而
且﹐這動作是朝著他逐漸逼來﹗
    寒山重慢慢往後退﹐他經過那三角形的﹐盛滿著珠玉
珍寶的小池﹐不可思議的﹐在小池內做戲水狀的那五個半
裸女﹐競也僵硬的伸展著雙臂﹐駭煞人的朝寒山重這邊接
近了過來﹐五只塗著銀亮油脂的尖長手指﹐似是五雙冷酷
的鬼爪.那麼陰森而恐怖的指著寒山重﹐像是隨時可以攫
撲過來一樣!
    仿佛喝醉了酒﹐猛札踉蹌不穩的倒退上了玉廊﹐上下
牙齜捉對兒打抖﹐他像整個身軀完全浸入了冰窖一樣﹐不
停的抖索著﹐面孔慘白得沒有一絲兒血色﹐口里反復呢喃
著幾個字﹕
    “黑婆神的詛咒……詛咒……黑婆神的……”
    寒山重緊緊咬著下唇﹐鼻尖滲出粒粒汗珠﹐他也感到
脊背上涼颼颼的﹐老天﹐那都不是活人啊﹐但是﹐這屍體
卻在移動﹗
    忽然一一
    他覺得腳踝處有冰涼的感覺﹐目光一飄﹐那個俯臥在
紅色毛氈上的女屍體﹐此刻卻已到了他的腳旁﹐尖尖的手
指正如一條毒蛇伸觸在他的腳踝旁邊!
    寒山重心頭一跳﹐霍然側身閃出﹐但是﹐他這一閃﹐那
些被他引動了的屍體﹐竟也那麼快捷的朝他閃出的方向圍
了過來﹐不敢再看的﹐那五名蓄著長辮﹐衣束華麗的南女
亦開始了她們真正的舞蹈﹐高挑的手臂緩緩垂下﹐鉤蹺的
腿足慢慢游移﹐玻璃珠似的眼珠冷然直視﹐那沒有一點生
機的瞳仁里﹐卻似乎映隱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怨毒與幽冷!
    抹去臉上的汗﹐背後又傳出一陣輕微的﹐卻撼人心弦
的鼓鈴輕響﹐寒山重用不著回頭﹐他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
定是那四個僵硬了的巫師屍體也開始作怪了﹗
    站在長廊上的猛札﹐一個勁的抖索著﹐他翕動著自己
成紫色的嘴唇﹐不能出聲的用手指向寒山重背後﹐那伸出
的手指﹐也顫抖得像西風里的柳梢。
    寒山重在長方形的大廳中小心翼翼的移轉﹐這景象簡
直永難令人相信﹐那些僵硬了的﹐早已失去生命的軀體﹐圍
轉在他四周﹐也是那麼有規則的移動著﹐手臂在木訥的划
著沒有意識的小小的弧角﹐每一雙瞳孔﹐都是那麼死板板
的不帶一絲兒生氣﹐這﹐不像是些曾經活過的同類﹐寒山
重直覺的感到眼前的都是些異種異類的怪物﹐不可理喻的
怪物﹗
    慢慢的轉著﹐輕輕的動著﹐似是彼此做著迷藏﹐彼此
在文雅的做一種游戲﹐但寒山重明白這不是迷藏﹐更不是
游戲﹐這是在一種恐駭的特異感覺下的生死搏斗﹗
    眼角瞥見了猛札的驚恐之態﹐寒山重悄然將雙掌微微
提起﹐低沉的道﹕
    “猛札﹐你曾試過同幽靈為敵?”
    猛札倚在玉柱上﹐像癱瘓了一樣﹐管自抖個不停﹐寒
山重搖搖頭﹐在按下那股出奇的緊張與慌亂後﹐大步朝眼
前那些活動的屍體逼近﹗
    於是──
    長長的﹐在喉中呻吟了一聲﹐猛札滑坐到了地上﹐在
極度的驚懼里﹐他以為寒山重已經發了瘋了。
    寒山重朝前一跨步﹐左手一晃﹐似狂風掃掠﹐三顆斗
大的紅寶石已攫到手中﹐同時他的以腳亦在手動的同時﹐將
那三具女活屍踢倒於地﹗
    “砰”的一聲震響﹐似擊在敗革之上﹐兜胸一掌﹐另一
具活屍已應聲像塊枯木般裂成了兩半﹐那五臟六腑卻似干
癟了的草絮一樣傾瀉下來﹐沒有血。
    寒山重驀地大吼一聲﹐猝然滑步﹐又倏而旋身﹐就在
這一滑一旋之間﹐在他身後晃移的那四具巫師活屍亦已碎
裂支離﹐臂腿紛飛﹗
    “就是如此了﹗”
    寒山重吐氣開聲﹐雙掌直推橫兜﹐在三角小池里木呆
著移動的那五具半裸女屍體﹐整個被掀在半空﹐又重重的
跌落下去﹐似跌了五塊干硬的陶瓷﹐那麼松脆的摔得粉碎﹕
    像一朵雲﹐寒山重輕輕飄起﹐也似一溜雲﹐他飛閃到
金棺之上﹐金棺上的棺蓋緊蓋﹐寒山重透過上面的一方琉
璃罩。清晰的看到躺在其中的老南王﹐灰白的頭發﹐枯干
得像橘子皮似的面孔﹐眼睛是閉著的﹐薄薄的嘴唇微張﹐穿
的衣裳全為錦繡﹐額前戴著一方金冠﹐金冠上有一塊拳大
的玉.雖只一眼﹐寒山重也看得明白﹐共有七種色彩﹐卻
隱隱組合成一只振翼欲飛的蒼鷹之形﹗
    沒有任何考慮﹐寒山重快速向金冠之上落下﹐但是﹐就
在他的足尖甫始沾上的一剎那﹐托住這個金棺的﹐用各色
玉石嵌就成十六條飛蛇之狀的那座扶椅﹐卻突然起了陣緊
急的“咯蹦”串響﹐十六條嵌合銜接的飛蛇﹐競整個轉換
了它們的接合部位。完全成了另一種嵌合形態﹐仍然是絞
纏成一座扶椅之形﹐但是﹐卻在一陣“轟隆”聲里墜落﹐將
金棺罩合於內一一包括那四具跪伏在金棺前的南女屍骸。
    寒山重雙臂一抖﹐拔在空中﹐略一盤旋﹐輕輕九掌揮
去﹐那些以彩玉嵌合成的飛蛇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起了一
陣瓷玉般的磨擦之聲﹐寒山重身形沒有著地﹐沉叱一聲﹐雙
臂回繞倒擊﹐勁力強勁能拔山移鼎﹐整個大廳中珍寶珠玉
被他這陣狂猛的罡風掃擊得飛濺旋舞﹐仿佛雲飄水散﹐叮
當撞擊之聲響成一片﹗
    再度盤旋﹐寒山重斷吼一聲﹐毫不遲滯的三次重擊出
手﹐這一次﹐空氣被攪蕩得呼嚕嚕的狂旋﹐一股澎湃的熱
力彌布四周﹐這座以白色玉石砌就的宮陵宛如也在隱隱震
動了。
    於是──
    呼嘯的彩玉碎裂崩散﹐十六條嵌合成的飛蛇形態剎時
消頹坍塌﹐寒山重身軀在空氣中左翻右掠﹐快得像一抹閃
電般回穿繞射﹐喂﹗他並非在躲避那些碎濺的玉塊﹐他是
在攝取那二十枚跟著碎玉一起飛散的大鑽石﹗
    拋給坐在床下的猛札一抹諷笑﹐寒山重撲向金棺﹐二
十枚大鑽石已經穩穩當當的入了懷﹐他帶著些微喘促的大
喝﹕
    “還要我抱著閣下去分寶物麼?猛札﹗”
    說著話﹐他已摸著了金棺冰冷的邊緣﹐但是﹐像被蛇
咬了一樣﹐疾速的又抖手後退﹐寒山重的手指與金棺的表
面甫一接觸﹐他已覺得有些不大對﹐那上面﹐似有一層粉
末似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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