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血斧(星魂續集) 作者:柳殘陽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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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nwind 2008-3-7 16:14: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 37794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6
三十一、雪冤明仇圖窮匕現

火光在谷頂上熊熊的燃燒著﹐濃重刺鼻的油焦氣息飄
蕩在空氣中﹐有黝黑夜空被映得成為一片血紫色的慘紅﹐呼
吸像黏著一層薄薄的膠﹐室得人們胸口發慌。
    多少具淒怖的屍體橫豎躺在火里﹐骨肉被火燒得茲茲
作響﹐那模樣實在難看﹐似一段段焦枯的木頭卻曾生著血
淋淋的肢體﹐有過欲望與靈性﹐現在﹐卻那麼丑惡的僵臥
在那兒﹐丑惡得令人發嘔﹐這些死去的人留下了些什麼呢?
又何嘗留下了一丁點兒呢?
    寒山重拖曳著肥胖的邵標往前行走﹐邵標那張橫肉重
疊的猙獰面孔沾染著斑斑血跡﹐油光的頭皮泛著青滲滲的
汁珠兒﹐他粗濁的湍息著﹐嵌入銀鈴的那只腳猶在不停的
抽搐抖索﹐他被拖著走﹐肌膚擦著地面﹐火辣辣的似扎著
一把針。
    那邊
    豹膽紅翼賀仁傑已強撐著半坐了起來﹐他怔怔的凝視
著周遭﹐凝視著眼前一片活生生的慘厲﹐神色里流露出一
股悲戚的茫然。
    邵標被拖曳在地下的沉濁聲音傳入賀仁傑的耳朵里﹐
他轉過頭﹐愣愣的瞧著寒山重將這位龐然大物的仁兄拖了
過來﹐又毫不在意的擲在他面前──就像擲一頭死狗﹕
    抿著唇一笑﹐寒山重低沉地道﹕
    “抱歉傷了你﹐現在好了一些不曾?”
    賀仁傑嘴唇痙攣了一下﹐死死盯著寒山重﹐狠毒的道﹕
    “姓寒的﹐除非你將我賀仁傑挫骨揚灰﹐否則﹐我只要
有一口氣在﹐便不會輕饒於你!”
    寒山重聳聳肩﹐淡淡的道﹕
    “隨你﹐姓寒的雙手染血染得太多了﹐老實說﹐再增加
條把人命也無所謂﹐只是朋友﹐你不怕死得冤麼?”
    賀仁傑“呸”了一聲﹐怒道﹕
    “冤?放屁──”
    哧哧一笑﹐寒山重退了一步道﹕
    “別嚷﹐好朋友﹐鬼也怕惡人﹐你這副德性活像要吸血
啖骨﹔十八層地獄里的牛頭馬面見了只怕也要退避三舍
──嗯﹐咱們虎頭幫的舵把子﹐你說是麼?”
    邵標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賀仁傑已愧疚的朝他道﹕
    “邵兄……你﹐你受傷了?”
    邵標的肥臉一熱﹐好在這尷尬掩遮於面上斑斑塊塊的
血跡里﹐他期期艾艾的咿唔了幾聲﹐賀仁傑已悲憤的道﹕
    “邵兄﹐邵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賀仁傑對你不住
   寒山重用腳尖踢飛了一塊石頭﹐冷冷的道﹕
    “你們彼此都有些對不住﹐都是一雙廢物﹐現在﹐邵舵
把子﹐你閣下可以開始伸張正義了。”
    賀仁傑正想破口大罵對方﹐一聽此言卻不禁怔了怔﹐要
  出口的話也嚥了回去﹐他迷惑的望著邵標﹐遲疑的道﹕
    “邵兄……有什麼不對?”
    邵標艱辛的舔舔嘴唇﹐干嚥了兩口唾液﹐張了張口﹐又
頹垂下頭去了﹐沒有耳朵的腦袋顯得如此沉重而狼狽﹐悲
慘加上窘迫。
    寒山重撇撇唇角﹐冷森的道﹕
    “邵標﹐到你說話的時候了﹐不要延遲。”
    賀仁傑看看寒山重﹐又瞧瞧邵標﹐疑惑的道﹕
    “說什麼﹐邵兄?姓寒的可是又在耍什麼花樣?”
    寒山重面孔逐漸冷沉了下來﹐他的目光像兩把鋼刀一
樣凝視著邵標﹐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當家的﹐你需要明白﹐死亡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
痛苦﹐一丁一點的慢慢死去﹗”
    憤怒的瞪著寒山重﹐賀仁傑喘著氣﹕
    “你夠了﹐寒山重﹐你已經狠毒的離了諾了﹐我們既已
栽在你手里﹐原本就不打算活著出去﹐你動手吧﹐用不著
如此逼迫邵標兄﹐你動手吧﹐你動手啊……”
    冷冷一笑﹐寒山重反掌倏揚﹐抱得賀仁傑仰天倒下﹐滿
  口的鮮血噴起老高﹐眉梢子微挑﹐寒山重生硬的道﹕
    “當本院主向別人說話﹐旁邊的人最好不要插嘴﹐這是
  浩穆一鼎多年來的規矩﹐現在﹐邵標﹐告訴這白癡你要告
訴他的I”
    邵標在寒山重重掌摑賀仁傑時﹐已不由自主的心頭狂
跳﹐他明白寒山重素來的習性﹐更知道他那說一不二的作
風﹐至少﹐他目前還不想死﹐退一萬步說﹐就是非死不可﹐
他也不願意零零碎碎的受活罪﹐他曉得寒山重言出必行﹐不
論是仁恕方面﹐或是在殘酷方面。
    大大吸了口氣﹐邵標終於硬著頭皮﹐暗啞著嗓子﹐斷
斷續續的道﹕
    “賀……賀兄……事情……唉﹐事情並不像邵某告訴你
的那樣……唉﹐哦﹐這件事……這件事實在……實在不得
已……”
    賀仁傑霍的坐了起來﹐兩只眼珠似欲穿出眼眶﹐他一
動不動的盯視著邵標﹐滿嘴滿腮的血往下直滴﹐‘形象十分
嚇人……
    窒息了一下﹐邵標有些手足無措的窘在那里﹐他的目
光不敢與賀仁傑的眼神相觸﹐只管垂注地下﹐定定的呆著
不動﹐夜風里﹐豆大的汗珠卻淌個不停﹕
    賀仁傑驀地起了一陣抽搐﹐頜下黑髯唰唰顫抖﹐他的
語聲帶著哭調﹕
    “你……你在說……說些什麼?邵大當家……你在說些
什麼?”
    寒山重的頭巾微微飄拂﹐他一揚頭﹐聲如金石﹕
    “告訴他!”
    邵標的一顆心急劇的撲通著﹐他的面色也是一陣青一
陣白﹐手腳全已沒有了置放處﹐賀仁傑似是明白了什麼﹐他
悲倫的道﹕
    “有什麼話﹐邵大當家﹐你說吧……”
    一咬牙﹐邵標抬起頭來﹐窘迫得連呼吸都有些喘不過
來了﹕
    “我……我……在往昔告訴你那些話……是假的﹐殺你
內兄之人不是眼前的寒山重﹐另外有人……”
    賀仁傑像被霹雷擊頂似的呆了片刻﹐驀然又像瘋了一
樣撲到邵標身上﹐十只手指宛如鋼鉤﹐緊緊扼在邵標那粗
短的脖子上﹐喘息得似一頭野獸﹕
    “你……你這騙子﹐畜生﹐兇手……你……你……你﹐
你告訴我﹐誰殺了我的內兄?是誰?是誰?是誰啊……”
    邵標被他扼得面如血﹐雙眼翻白﹐四肢狂亂的掙扎
著﹐口里窒悶的咿唔不停﹐喉嚨也在咯咯作響……
    寒山重踏上一步﹐一把拖開了賀仁傑﹐平靜的道﹕
    “勒死了他﹐你也沒有好處﹐朋友﹐謎底還待揭曉I”
    賀仁傑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下﹐傷處的牽動令他全身發
著痙攣﹐一雙眼睛卻仍牛似的怒瞪著邵標﹐邵標大口大口
的喘著粗氣﹐嘴角的液涎拉得長長的﹐他撫揉著脖子﹐喉
里咕嚕嚕的直響。
    寒山重懶懶朝四周看了一眼﹐晤﹐火在油上仍燒得兇﹐
就著風勢﹐看樣子一半會還熄不了呢。
    盯著邵標﹐賀仁傑氣吁吁的吼﹕
    邵標苦著臉﹐伸手拭去掛在唇角的唾液﹐沙啞著嗓子﹕
    “賀兄……你先……先冷靜一下﹐唉﹐此事說來話長
    寒山重轉移腕上的銀鈴﹐那叮當的清脆鈴聲是如此悅
耳﹐如此幽雅﹐但卻又是如此令人心兒忐忑﹐沉默了片刻﹔
他道﹕
    “大當家的﹐不要太羅嗦﹐長話短說。”
    偷窺了寒山重一眼﹐邵標吞了口口水﹐吶吶的道﹕
    “哦﹐賀……賀兄……”
    賀仁傑冷沉著臉﹐重重的哼了一聲﹐邵標尷尬的抽抽
鼻子﹐喏喏的道﹕
    “事情是這樣的……咳咳﹐因為﹐因為兄弟我與寒山重
結有深怨﹐但我的力量又被寒山重消滅殆盡﹐我一己之力﹐
實在斗他不過﹐所以﹐所以在多年以前﹐我就開始暗中尋
訪其他與寒山重有仇的江湖同道﹐以便互相聯合﹐協力對
付於他……哦﹐所以我就找到了你們夫婦﹐承蒙不棄﹐你
們告訴了我令內兄遭害之事﹐我一時報仇心切﹐當時就故
意擺出姿態﹐佯稱兇手乃是寒山重﹐而據你們述說的情形﹐
寒山重的嫌疑也自然最大﹐我並非有意欺騙你們﹐因為我
急需助力……”
    “呸”地一聲一口唾沫吐在邵標的臉上﹐賀仁傑怪叫道﹕
    “你……你這畜生﹐姓邵的﹐你裝得太像了﹐當時你告
  訴我親自隱在一旁目擊事情經過﹐繪形繪色歷歷如真﹐又
  和‘纏練手’賈如鈞似是素識﹐賈如鈞對妮妹一直照拂有
加﹐我一點也未曾懷疑過你的居心如何﹐想不到卻被你利
用了……”
    寒山重的如劍雙眉忽的一皺﹐緩緩地道﹕
    “賈如鈞?賀仁傑﹐你所說的可是那個身體魁梧﹐壯得
像一條牛﹔又蓄著滿腮青胡子的賈如鈞?”
    賀仁傑怔了一下﹐吶吶的道﹕
    “你……你也知道這人?”
    從賀仁傑的語氣里﹐可以明白他對寒山重的仇恨已經
大大減輕了﹐寒山重抿抿嘴唇﹐冷冷的道﹕
    “不只是知道﹐他還在姓寒的手里栽過一次大筋斗
    “那麼……”賀仁傑嚥了口唾沫﹐又喏喏的道﹕
    “‘飛狐’裘白你大約也曉得了?”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眸子里閃耀著一片智慧與穎悟的
光輝﹐他沉沉的一笑﹐平靜的道﹕
    “這小子與賈如鈞是老搭檔﹐都是狼狽為奸的東西。賀
仁傑﹐在昔日﹐你所說的指點過你‘迷津’的幾位江湖朋
友﹐大約就是這兩個寶貝吧?”
    賀仁傑面孔紅了一紅﹐低啞的道﹕
    “是……是的……是他們……”
    寒山重目光隼利的瞧向邵標﹐邵標不敢正視的低下頭
  去﹐寒山重仰首望著夜空﹐緩緩地道﹕
    “賀仁傑﹐我在江湖上闖蕩了幾近十年﹐這十年中﹐結
  的仇怨比交的朋友多﹐有些仇家夠骨氣﹐敢明著找我復仇﹐
但是﹐有的仇家卻沒有這個種﹐只能隱在暗處﹐用其他陰
險的下流手段暗算我﹐這些人﹐可以由賈如鈞、裘白及眼
前的邵標為代表﹐你沒有與我開誠相談﹐自然不會明白事
情真像﹐因此﹐你也容易受他們蠱惑。我並不怪你﹐你只
是個愚蠢的被利用者﹐我講句老實話﹐你在他們眼中﹐或
者尚有兩下子﹐但在姓寒的眼里﹐卻是不值一毛﹐姓寒的
浩穆院里﹐第三流的角色都比你強﹐賀仁傑﹐你除了馴馴
那些野豹﹐不過只是個莽夫而己﹗”
    寒山重的唇罵﹐賀仁傑卻奇異的沒有憤怒的感覺﹐他
心里非常平靜﹐他自己也為自己的平靜而驚異﹐在往常﹐他
並不是一個度量大的人。於是﹐賀仁傑明白他是徹底的錯
了﹐一絲一毫不假的錯了﹐他知道﹐他自己接受這錯誤的
後果接受得心甘情願﹐否則﹐他絕對忍受不了對方的諷刺
    咬咬下唇﹐寒山重談淡的﹐卻帶著一股足可令人毛發
悚然的冷漠語氣朝著邵標道﹕
    “邵標﹐此時﹐你可以說出誰是殺害杜明的真兇了。”
    邵標面孔的肌肉驀地起了一陣痙攣﹐他惶恐的道﹕
    “我……我只曉得你不是兇手……但……但……我不
知道到底是誰殺的……”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你不會不知道﹐邵標。”
    青油亮的青色頭皮滲著汗珠﹐邵標驚懼的用力搖著頭﹕
    “我……我真不知道……寒山重……你不可逼人大甚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只因你逼我太甚﹐所以﹐我才不得不逼你﹐告訴
我﹐老朋友﹐到底是誰殺害了杜明?”
    邵標神色黯然﹐目光閃爍﹐但嘴巴卻閉得很緊﹐賀仁
傑死死的瞪著他﹐語聲自齒縫里傳出﹕
    “邵標﹐我夫婦己被你害得夠苦﹐你如再不說出誰是真
兇﹐邵標﹐就不要怪我賀仁傑要對不起朋友了﹗”
    寒山重輕輕擺手﹐安詳的道﹕
    “真兇是賈如鈞與裘白吧?”
    邵標猛然全身一震﹐面上頓時湧現出一片驚駭與迷惑
之色﹐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食指和拇指彈出一聲脆響﹐道﹕
    “世上很多事情﹐並不要件件都親眼看見才能知道真
像﹐有些事﹐慢慢推斷也一樣可以猜出。我想﹐這件事或
是一種巧合﹔在杜明獲得那塊玉及我遣司馬長雄等人前
往購買之時﹐賈如鈞與裘白大概已得到消息。他們或是跟
蹤於後﹐或是預先往浩穆院左近潛伏。在成交之後﹐他們
出手殺了杜明﹐再偽裝成司馬長雄‘烏心掌’的遣痕﹐然
後竅奪黃金匆匆而走﹐可恨的是﹐他們非但不就此消聲匿
跡﹐更競尋到杜妮﹐妖言相惑﹐誘使杜妮又遇上了賀仁傑
這呆子﹐賀仁傑大約對杜妮十分死心塌地﹐賈如鈞與裘白
一見勢不可為﹐也就順手推舟﹐裝做成全他們婚事﹐卻要
杜妮以逼賀仁傑助她復仇為條件﹐這兩個賊種大約是看上
了賀仁傑馴服豹子的能耐﹐覺得可以利用……”
    賀仁傑嗆咳了一聲﹐不服的道﹕
    “你錯了﹐杜妮嫁我﹐本來就只要求這一件事﹐並沒有
人逼她……”
    寒山重一揮手﹐冷冷的道﹕
    “那麼﹐其他的推斷都不錯吧?”
    賀仁傑老臉一熱﹐尷尬的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還有一點﹐賈如鈞和裘白是如何知道杜明有個妹妹
的?”
    微微垂下目光﹐賀仁傑道﹕
    “杜明身上有寫給內人的函件……”
    寒山重含首一笑﹐道﹕
    “卻是簡單﹐他們一定也借著這個以‘仗義’為名找上
杜妮的吧?”
    賀仁傑搓揉著青紫的腸骨沒有吭聲﹐寒山重舔舔嘴唇﹐
續道﹕
    “這些情形﹐邵標這老小子一定都知道﹐他是老江湖了﹐
而且極可能與賈如鈞、裘白二人素識﹐再逢之下﹐非但是
同仇敵愾﹐更有你這呆鳥做前驅﹐他們沉攘一氣﹐串通好
了﹐自然騙得你這飯捅團團訂轉﹐你卻還以為這一下子碰
上了救命的活神仙﹐卻不想被他們耍了寶……”
    說到這里﹐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瞅著邵標﹐冷澀的道﹕
    “對麼﹐邵大當家?”
    邵標艱辛的吞了口唾沫﹐遲疑著沒有表示﹐寒山重滿
不在乎的笑了笑﹐輕輕松松的又問了一句﹕
    “對不對?”
    邵標一咬牙﹐硬著頭皮道﹕
    “不知道I”
    寒山重長長吸了口氣﹐目注邵標﹐語聲清雅得不帶一
絲煙火之氣﹕
    “邵標﹐你今年只有五十歲吧?”
    一股涼氣自邵標脊背升起﹐他怔仲而畏怯的瞪著寒山
重﹐兩只瞳孔里顯露著可以察覺出的顫悚﹐寒山重平靜的
道﹕
    “假如你好好活﹐足可活到八十歲﹐你身體碩健﹐沒有
暗疾﹐嗯﹐邵標﹐你一定也想活到八十歲而不想在今夜就
完蛋大吉﹐是不?”
    邵標滿臉的橫肉擠做了一堆﹐他呻吟似的喘息了幾聲﹐
寒山重雙眼上望﹐陰沉沉的道﹕
    “你可以快快樂樂的過你下半輩子﹐但是﹐你得回答我
方才的問題。”
    猶豫著﹐遲疑著﹐終於﹐邵標喏喏的道﹕
    “賈如鈞……裘白……他們……”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他們不會放過你﹐是麼?這個你放心﹐因為﹐他們首
先會想到的將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問題﹐邵標﹐姓寒的自有
定奪!”
    暗暗咬牙﹐邵標一橫心道﹕
    “不錯﹐殺杜明的是他們兩個﹗”
    寒山重臉色一沉﹐道﹕
    “說出經過。”
    嚥了口唾沫﹐邵標低啞的道﹕
    “杜明掘得玉之際﹐也正是他們兩人聞得風聲前往尋
取之時﹐他們慢了一步﹐已被杜明獲得﹐本來﹐他們准備
下手硬奪﹐但是﹐恰巧司馬長雄率人趕到﹐與杜明商談之
下妥協了買賣﹐賈如鈞與裘白兩人見狀十分憤恨﹐乃隨後
跟隨至浩穆院附近潛伏﹐待杜明身懷巨金出了浩穆院﹐在
騎田嶺隱蔽之處﹐賈如鈞及裘白二人便同時出手淬擊杜明
……杜明雖然也識得幾個式子﹐卻遠非此二人之敵﹐照面
之下﹐便被殺死當場﹐賈如鈞與裘白劫去杜明身上黃金﹐又
搜出杜明懷中的幾封信函﹐知道杜明還有一個妹子叫杜妮﹐
他們兩個性好漁色﹐當時都動上了腦筋﹐因而尋到杜妮編
出一番謊話來誘使她隨同逃匿﹐因為杜妮與其兄杜明相依
為命﹐一旦失去依恃﹐當然惶恐悲憤﹐也就更加容易墜入
賈如鈞與裘白所設的圈套……”
    邵標說到這里﹐賀仁傑已是雙拳緊握﹐一口鋼牙咬得
咯咯做響﹐兩只眼睛突得有如銅鈴也似﹐寒山重擺擺手﹐悠
閒的道﹕
    “說下去﹐邵標。”
    潤濕了一下嘴唇﹐邵標避開賀仁傑那雙宛似噴火的目
光﹐繼續說道﹕
    “本來﹐杜妮早就遭到他們兩人污辱的﹐但因這兩人都
對杜妮懷有企圖﹐互相牽制監視﹐才一直平安無事……這
種情形﹐直到杜妮有一天遇見了賀仁傑才開始轉變﹐待賈
如鈞和裘白發覺﹐已經不及挽回﹐他們只好將計就計﹐硬
著頭皮成全了杜妮的婚事﹐但是﹐賀仁傑卻被他們利用了
    喉頭像野獸般嗥吼著﹐賀仁傑咬牙切齒的道﹕
    “邵標﹐我要生啖了你們這群畜生……”
    寒山重一拂衣袖﹐安詳的道﹕
    “這年頭﹐人心本就歹毒陰詭﹐錯只錯在你老邵真太過
份了。”
    朝邵標看了一眼﹐寒山重道﹕
    “那烏心掌﹐他們是怎麼做出痕跡來的?”
    邵標揉揉眼睛﹐低低地道﹕
    “先用內力朝屍體上重擊造成青紫﹐再用‘黑藤水’浸
染﹐黑藤水有浸淫之毒﹐而且永不褪色﹐浸上去就和司馬
長雄的烏心掌拍過一般無二……”
    寒山重笑笑﹐道﹕
    “難為他們設想周到﹐但是﹐你又如何知曉得如此詳
盡?”
    邵標禁不住一哆嗦﹐恐懼的叫﹕
    “我沒有與他們同謀……寒山重﹐你要守信諾……”
    寒山重哼了哼﹐冷然道﹕
    “我並沒有毀諾﹐我只是在問你的話﹗”
    滿臉黝黑的橫肉扯緊又松﹐邵標惶惶的道﹕
    “他們……他們瞞不過我……我在一家客舍里遇上他
們﹐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我們又是素識﹐一談起來﹐大
家在你手上都有一肚子委屈……他們雖未盡言﹐但我多少
知道了一些﹐再加上日後相處時的片片斷斷﹐自是不難窺
其全貌……”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你大約也套出了不少內情吧?你本就滑得帶油了。”
    這時﹐坐著的賀仁傑忽地站了起頭來﹐他顫巍巍的﹐一
步一步的行向邵標﹐邵標雙目突睜﹐驚恐的叫﹕
    “寒山重……姓賀的要動粗……”
    寒山重冷然注視賀仁傑﹐陰森的道﹕
    “站住。”
    賀仁傑沉濁的喘著氣﹐一張面孔漲得通紅帶紫﹐頷下
虯髯不住抖索﹐他瞪著那一雙充滿血絲的牛眼﹐喉嚨里呼
嚕嚕的咆哮﹕
    “我要扼死這畜生……一個個生剝了他們……”
    寒山重有如一尊魔像般挺立不動﹐平靜得近乎冷酷﹕
    “我說﹐賀仁傑﹐你站住。”  .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宛似一把把的冰碴掖在賀仁
傑熊熊冒火的心里﹐他惕呆呆的站住﹐全身出著汗﹐發著
抖﹐終於﹐面色青白的頹然坐倒﹗
    寒山重注視著他﹐淡淡的道﹕
    “我答允邵標生路﹐就必須叫他活著﹐老實說﹐他並非
怕你﹐更不是畏懼你那幾下子莊稼把式﹐他只是因為愧疚
惶恐才不敢、也不願與你對手﹐你要有自知之明﹐不可一
味逼人走上絕路﹗
    說到這里﹐寒山重略一沉思﹐又道﹕
    “何況﹐主兇並非邵標﹐冤有頭﹐債有主﹐流血也該找
個正確的對象﹐邵標助紂為虐﹐欺瞞詐騙﹐他已有一雙耳
朵及一只腳做為代價﹐這﹐已經很夠了﹐現在﹐嗯﹐我要
放他離去﹐我想﹐他以後該不會再蠢得重犯相同之過了。”
    賀仁傑驀地抬起來﹐悲切的大叫﹕
    “你……你怎麼知道他所說的全是真話?他能騙我難道
就不會騙你?不會騙天下人?”
    寒山重雍容的一笑﹐道﹕
    “騙你容易﹐朋友﹐要騙我寒山重卻不簡單﹐而且﹐我
若發覺邵標騙我﹐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被殺﹐一條
是自殺!”
    說到這里﹐他轉朝邵標露齒一笑﹕
    “對不﹐邵標?”
    邵標急不迭的連連點頭﹐那副恨不得挖出心來表白的
模樣﹐真是又可憐﹐又可笑﹐寒山重雙目注視著他﹐半晌﹐
道﹕
    “好了﹐老朋友﹐你可以離去。”
    長長的吁出一口氣﹐邵標像爬過刀刃之山而終於到達
頂峰後似的如釋重負﹐他俏然拭去滿頭冷汗﹐向寒山重一
抱拳﹐感激涕零的道﹕
    “寒……寒兄﹐我邵標會永遠記住超生之德……”
    這山谷里曾經歷過一場浩劫﹐焦黑的岩壁與殘余的柴
燼相映﹐還四處飄散著裊裊的青煙。
    寒山重到達山谷的入口了﹐可以聽見一陣陣兵刃的交
擊聲與比喝聲﹐偶爾慘叫連成一片﹐顯然﹐外面激戰正酣。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7
三十二、雲湧風淒斷命飛魂

谷口﹐被一堆亂石封死﹐大小的石塊層疊散亂﹐像是
自天上掉下來的一群隕星﹐但寒山重知道這不是隕星﹐這
是加以人工的陰毒詭謀。
    他的那雙如劍的眉毛結了起來﹐瞳孔中的光芒在剎時
變得冷森而悠遠﹐嘴唇殘酷的緊閉著﹐在他躍過石堆的瞬
息﹐戟斧與皮盾已分握手中。
    晤﹐隔著谷口約有二十丈遠﹐無數人影正在閃晃撲騰﹐
地下﹔已橫七豎八的躺下了數十個人﹐不全是屍體﹐因為
還有慘痛的呻吟聲播揚在寒夜的空氣里﹐只是分不出哪些
是死人﹐哪些還留著一口氣……
    靠在那片落盡了葉子的灰白樹干邊緣﹐全身黑衣的司
馬長雄正起落如電的搏擊著一個手執紅色笛子的黃衫老
人﹐那慈眉善目的黃衫老人──閻王笛子沙心善!
    無緣大師顯然已是十分疲累﹐他的一身灰僧袍破裂得
條條片片﹐而且﹐沾滿了血跡﹐這些血跡﹐不知是他自己
的﹐還是他敵人的﹐嗯﹐他的敵人﹐一個身材粗壯結棍﹐渾
身肌肉盤虯的青胡子大漢﹗
    這蓄著滿頜青胡子的魁梧大漢﹐一身武功十分驚人﹐行
動之間不但強悍﹐身軀更是快得有如風掣流電﹐在撲擊迎
拒的閃游里﹐有一股子說不出的獷勇暴烈的味道﹐看情形﹐
無緣大師只怕一下子還不容易占到他的便宜﹗這人的手里﹐
拉著一條以銀色鏈練環扣接的斗大尖錐﹐另外﹐有三十多
名穿著各色衣衫﹐形容猙獰的大漢﹐在一個身形狡詐滑溜
的四旬瘦小漢子率領下圍攻著兩個人──兩個長發披拂﹐
行動踉蹌的女人﹗
    寒山重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他已看見橫臥地下的
錢琛﹐這己棄邪歸正的錢琛﹐他卻躺在地下﹐半邊臉孔染
滿了鮮血﹐一只眼睛已暴出了眼眶﹐胸側的肋骨白森森的
戮破了肌膚穿出體外﹐他手里還緊握著一柄尖銳的匕首﹐在
他周圍有著五具屍體僵臥﹐每具屍體的胸口﹐都深深插進
一柄匕首﹐寒山重知道﹐殺他的是閻王笛子沙心善﹐而纏
鏈手賈如鉤必定又是雪上添霜一錐──或更多錐﹗這種死
法﹐寒山重十分熟悉﹐長久的血腥生活﹐己使他能在一瞥
中便可判斷出死者是致命於何種兇器﹐而此刻﹐兇手正在
左近。
    慢慢地﹐他一步一步走了進去﹐轉攻著那兩個女子─
夢憶柔及郭雙雙的數十個形態邪惡的大漢﹐已有一部分發
覺了他﹐但是﹐這些角色似乎並不認識這突然來臨的人是
誰﹐他們甚至不明白一面死亡的羅網已經緩緩罩了下來﹐其
中兩個大漢一使眼色﹐怪叫著道﹕
    “裘大哥﹐又有個兔崽子上門了。”
    裘白避過了郭雙雙的連環七劍﹐身形閃晃中揮出九掌﹐
頭也不回的道﹕
    “苟老三﹐你帶五個弟兄去拾掇他!”
    一個穿著羊短馬甲﹐燈籠褲的斜眼漢子答應一聲﹐回
手招呼了五個同伴匆匆躍出戰圈﹐像六頭猛虎似的沖向寒
山重!
    斜眼漢子一橫手中的大板斧﹐邪氣的盯著寒山重大笑
道﹕
    “好相公﹐敢情你也是玩斧的﹐還多了個皮盾兒哩
    裘白正逼得氣喘吁吁的郭雙雙往後倒退﹐郭雙雙一面
還得護著功力不濟的夢憶柔﹐周圍的猝襲者又是刀劍齊上﹐
淫惡的哄笑穢語也不堪入耳的鑽進了她們蒙不住的耳朵﹐
裘白這時卻已聽見了那苟老三的諷語一一
    這幾句諷辱對方的俏皮話好像鋼針一樣扎進了這位瘦
小的江湖客心里﹐他差一點嚇癱了﹐全身猛的一痙攣﹐宛
如見了鬼似的驀然竄了出來。
    寒山重盯著沖向他來的六條大漢﹐防防笑道﹕
    “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下三流市井無賴﹐江湖上的血雨
腥風你們只怕連邊也不配沾上。”
    那苟老三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大板斧一揚猛砍﹐口里
罵道﹕
    “去你娘的狗熊﹐看你嫩得像───”
    他的話還沒說完﹐戟斧的尖刃已那麼不可思議的在候
閃之下似有鬼一般戳進了他的肚腹﹐苟老三甚至連痛苦還
不曾感到﹐他的肚腸已被全盤扯了出來﹐戟斧的鋒口一斜﹐
輕輕的一聲“□嚓”﹐這位吊著一雙眼的好漢已丟失了他那
顆斗大的頭顱﹗
    這時﹐白狼裘白的倉皇叫聲已來不及的傳到﹕
    “快追﹐他是寒山重──”
    苟老三的屍體尚未倒下﹐一腔熱血方才標濺﹐寒山重
在一個猛烈的旋轉下已同時斬死了三個目瞪口呆的敵人﹐
其他兩人還沒有來得及動上逃走的念頭﹐那紫紅的皮盾已
似來自虛無﹐將他們凌空砸了出去。
    從開始到結束﹐只有一眨眼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
間里﹐六條生命己告終結﹐他們的父母養育了他們數十年﹐
該不知道他們會結束得如此之快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朋友們﹐這才叫打架﹐這才過癮2”
    笑聲中﹐他直撲向前﹐生硬的道﹕
    “飛狐狸﹐今日再不收拾你﹐你大約就要成精了!”
    飛狐裘白慌忙後退﹐邊駭然大叫﹕
    “萬毛子﹐阿洪﹐快來截住他﹗”
    被他招呼的兩位仁兄不禁都傷了﹐他們深知飛狐裘白
的功夫比他們兩人加起來還強﹐而且﹐平時也狂得厲害﹐怎
的與對方連照面才只打了一下﹐就已嚇成了這付德性?這
是怎麼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狂風暴雨般朝裘白劈出了三十七斧﹐
裘白驚得只顧東竄西躲﹐甚至連叫也叫不出來了。
    斧柄在寒山重手上一轉﹐他人己倒射而回﹐起落之下﹐
九條軀體血肉橫飛﹐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中部打著轉
轉橫摔了出去﹗
    皮盾閃映出一片紫紅色的芒彩﹐那麼美妙的翻起斜砸﹐
三柄鬼頭刀接著兩條倒刃鞭震飛空中﹐斧刃犀利的顫動跳
躍﹐而在那快捷得像狂風一樣的跳動中﹐又有七個大漢屍
橫塵埃!
    殷紅的鮮血沾染在斧刃與盾面上﹐當舊染的血跡還在
淋漓流洒﹐新的血跡卻已噴洒了上去﹐厲呼悲嚎之聲似是
永遠不會停止般淒怖的連接著響起﹐僅只在人們呼吸的間
隙里﹐圍攻夢憶柔和郭雙雙的三十多名兇漢已躺下了二十
多﹕
    寒山重宛如一個飽受了千年怨氣的惡魔突破了十八層
地獄出來﹐戟斧旋舞著﹐皮盾滾動著﹐而在斧與斧的飛閃
里﹐盾與盾的刺沖里﹐一條條的生命便隕落了﹐隕落得那
麼干脆﹐那麼爽利﹐絲毫不拖泥帶水!
    只剩下三個人了﹐寒山重的戟斧晃起一抹冷電﹐“嚓”
的一聲划開了其中一個的膛﹐另一個瘦子還沒有來得及奔
逃﹐堅硬的皮盾已將他的腦袋生生砸進了頸腔﹐最後一個
  大麻子心膽俱裂的嚎叫一聲﹐丟了兵器﹐“撲通”就朝寒山
重跪了下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微微半側身﹐在他身形半旋的剎那﹐
右腿已倏而伸縮﹐將這位麻子仁兄一腳踢出去三丈遠近﹐整。
個下領完全與上邊的臉孔分了家﹐像半個爛柿子一樣飛出
去老遠。
    郭雙雙扶著夢憶柔﹐兩個人都喘成了一團﹐身上沾滿
了鮮血﹐長發都披散在肩頭﹐血﹐分不出是她自己的還是
敵人的﹐兩張俏臉兒白得似紙﹐尤其是郭雙雙﹐更是全身
抖索得厲害。
    寒山重注視著她們﹐靜靜的道﹕
    “你們坐下。”
    疲憊而憔悴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郭雙雙攙扶著夢憶柔
坐了下去﹐寒山重沒有表情的道﹕
    “誰傷了你們?”
    郭雙雙吁了口氣﹐困乏的道﹕
    “還好﹐我們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寒山重撇撇嘴唇﹐夢億柔卻顫著嗓子道﹕
    “山重﹐郭姐姐傷了……是那個剛才逃走的人下的毒
手﹐還有其他的刀傷……郭姐姐都是為了護著我……”
    寒山重目光游轉﹐嗯﹐飛狐狸裘白正惶然不安的奔至
閻王笛子身邊不遠﹐在指手划腳的叫嚷著什麼﹐閻王笛子
顯然已沒有閒暇再加顧及﹐他與他的對手司馬長雄的爭斗
已經到了白熱化﹐不用多久﹐即將分出生死勝負了﹗
    輕沉而洒脫的﹐寒山重向閻王笛子沙心善那邊移了過
去﹐裘白已經看到了這位魔神的影子﹐他恐駭的大叫道﹕
    “沙大哥﹐沙大哥﹐姓寒的已經過來了﹐你快想想辦法
呀﹐沙大哥……”
    沙心善閃電般躲過了司馬長雄“仰雲博龍手”中的
“九九奪命式”﹐一口氣不及回轉﹐又吃對方狂風暴雨般的
霹雷掌勢逼得連連後退﹐他汗水紛洒﹐一張老臉漲得發紫
    裘白的語聲幾乎已變成了嚎陶﹐寒山重又接近了一大
段﹐他哽著嗓子大叫﹕
    “沙大哥﹐姓寒的來了……這個殺胚……”
    沙心善身形飄忽﹐在滿身汗濕里翻騰游走﹐竭力尋隙
反攻﹐一面破口大罵﹕
    “你是個死人?過來了就去截住他呀﹐你沒看見我在拼
老命?我他媽的又不是閒著一─”
    他的叫罵未已﹐“嘶”的一聲裂帛聲傳來﹐一只衣袖已
被司馬長雄扯落﹐驚得他慌忙躍閃﹐紅色笛子的光華已有
些晃搖得雜亂無章了。
    寒山重悠閒地站住﹐冷冷的道﹕
    “沙老鬼﹐偷襲暗算你是老行家﹐只是﹐這一次只怕是
你表演故技的最後一遭了﹐你已老邁﹐該退出江湖生涯了。”
    沙心善已由眼角膘見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空白急得大
汗如注﹐心臟緊縮﹐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旁邊站著一頭猛
獅﹐而眼前的對手也是一條兇狠啊﹗
    寒山重斜著眼望望畏縮在一側的裘白﹐笑笑道﹕
    “老狐狸﹐你是自己死還是要我姓寒的來侍候你2”
    裘白激靈靈的一顫﹐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寒山重
搖搖頭﹐道﹕
    “怎麼?江湖上的風浪越磨越軟了你啦?拿出點男子氣
慨來﹐就像你暗算那姓杜的愣小子﹐就像你方才聚集了那
麼多人圍攻兩個少女一樣﹐不要這麼快就失了威風﹗”
    沙心善的笛子連成一道朱虹點戳砸掃﹐勁風如嘯中﹐他
憤怒的叫道﹕
    “狗娘養的裘白﹐你怎麼一點種也沒有﹐和姓寒的干呀﹐
你死了老子陪你墊棺材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聽見沒有?裘白﹐陰曹路上你也有伴相偕了。”
    飛狐狸裘白嚥了一口唾沫﹐結巴著道﹕
    “姓……姓寒的……是﹐是誰告訴你我們殺了杜明?”
    “邵標﹐姓裘的﹐這不會有假﹐自古以來﹐便有一句俗
訓相傳﹐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裘白神色一變﹐破口大罵道﹕
    “千刀剮的邵標﹐天雷打的邵標﹐老子要分他的屍﹐喝
他的血﹐他競敢出賣我們……”
    寒山重逼前一步﹐生硬的道﹕
    “這是你與他之間的事﹐現在﹐先解決我們之間的仇怨
再說。”
    裘白臉孔發青﹐他不住搓揉著雙手﹐鼻孔大張﹐嘴角
在不停的抽搐﹐寒山重安詳的一笑﹐而就在他的那抹笑容
剛剛浮上眸子的晶幕上﹐一片仿佛來自雲霄的冷芒已暴飛
到裘白頭頂。
    怪叫一聲﹐裘白拼命躍躲閃避﹐瘦削的身軀真宛如一
頭躲避鷹爪的狡狐﹐寒山重微微回肘﹐戟斧一轉﹐像煞烈
陽的毫光驟收倏散﹐那麼狠﹐那麼毒﹐“呱”的一聲﹐裘白
的一大塊頭皮已被削落。
    帶著一頭血撞了出去﹐裘白慌亂的回了五掌兩腿﹐寒
山重輕輕松松的躲過﹐邊淡淡的道﹕
    “裘白﹐與往年相比﹐你好像更窩囊了﹗”
    這位老狐狸此刻哪里還顧得到敵人的諷刺﹐他一個急
俯身躲過了閃電似的一斧﹐身形巧妙的做了一個小角度的
翻轉﹐足尖一旋斜躍而出﹐寒山重“嗯”了一聲﹕
    “想逃?”
    皮盾“呼”的旋轉著橫掃出去﹐招到一半﹐又划了個
淺淺的弧度移動半尺﹐戟斧卻朝一側的空間斬去﹐而這空
間﹐剛好是裘白竄出去落腳的腦袋位置──假如裘白竄出
去的話。
    嚇得冷汗如雨﹐裘白喉中悶哼一聲﹐又拼命倒仰回來﹐
於是﹐正好迎上了皮盾轉出半尺後的弧尾──那淺淺的弧
度之尾﹗
    “砰”的一聲悶響﹐裘白一個跟路搶出好幾步﹐“哇”的
噴了一口鮮血﹐還沒有來得及翻身側避﹐戟斧的鋒刃一閃﹐
血花濺處﹐他的一條右臂已歪歪斜斜的飛落塵埃!
    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創口的鮮血大量湧出﹐像一股
股不可抑止的泉水。
    寒山重舔舔嘴唇﹐語聲溫柔得出奇﹕
    “裘白﹐在往年﹐你曾於我手上栽過大筋頭﹐那時﹐記
得你是為了個女人﹐花小怕﹐是麼?你身為花小怕的堂叔﹐
卻想誘奸﹐我適時經過壞了你的事﹐因此你恨我﹐但你卻
只在我手上走了十招﹐當時我只要你躺在床上半年﹐今天﹐
你的罪惡實在過大﹐我不能再饒你﹐所以﹐你要用性命來
抵償。”
    飛狐裘白喉嚨里咕嚕了一陣﹐他翻了翻白眼。用力喘
息著﹐語聲暗啞得帶著濃重的痰音﹕
    “你……你才是……才是摧殘……女……女人的……
劊子手!”
    寒山重哧哧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她們甘心情願﹐姓寒的從不誘惑﹐更
不強迫。”
    又噴出一大口鮮血﹐裘白的嘴巴扁癟而緊的往扯﹕
    “死……死為……厲鬼……我……我……也要……尋
你索……命……”
    寒山重雙眸中有一股清冷而瑩澈的光輝﹐他淡談的道﹕
    “來吧﹐裘白﹐我寒山重等著﹐無論是白晝﹐還是夜路。”
    喉嚨里又響起一陣“咯”“咯”的痰﹐裘白的一雙眼睛
猛然一瞪﹐帶著死魚似的瓷光盯著寒山重﹐那雙眼睛毫不
眨動﹐那麼冷硬﹐那麼沉滯﹐又那麼木油﹐斷落的手臂傷
處﹐仍然在一滴滴的淌著血﹐只是﹐那血已經紅得泛紫了
    輕輕哼了一聲﹐寒山重沒有一點表情的走開﹐那邊夢
憶柔與郭雙雙的情形已好轉了一些﹐郭雙雙正睜著她那美
麗的眸子望著寒山重﹐目光里有掩飾不住的驚恐與怯悸。
    寒山重也望著她﹐冷冷的道﹕
    “好些了?”
    郭雙雙搖搖頭﹐答非所問的道﹕
    “山重﹐你仍是那麼狠﹐年歲的增長﹐好像沒有磨去你
的煞性……”
    寒山重面孔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他平靜的道﹕
    “不錯﹐年歲的增長﹐也更使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貴﹐江
湖的陰詐﹐仇敵的狠毒﹐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
    嘆息了一聲﹐郭雙雙幽幽的道﹕
    “我﹐我並不指責你﹐我知道自己沒有這份地位﹐我只
是請你替夢姑娘想想﹐她一定需要一個安定的家﹐以及一
個不用整天為他擔心的丈夫。”
    微微一怔﹐寒山重有些感觸的望著夢憶柔﹐夢憶柔也
正在望著他﹐眼神中流露著祈求與哀悲﹐但卻深刻而悠遠。
    一仰頭﹐寒山重轉身行去﹐他一步步逼向纏鏈手賈如
鈞﹐賈如鈞與無緣大師之戰﹐已經在四百招以上了﹗
    老實說﹐無緣大師遁身空門已有一段漫長的時光﹐在
這段悠長的日子里﹐他除了清心寡欲﹐苦苦修行外﹐再就
是勤練武功﹐增進本身藝業的深度﹐他的一身功夫﹐在武
林中﹐己足足夠得上一流高手地位﹐當然﹐也並不能說是
頂尖兒的人物﹐纏鏈手賈如鉤在滇南一帶﹐乃是最最有名
的黑道匪幫頭子﹐一條鏈錐不知殘了多少人命﹐濺了多少
熱血﹐他的一套“流星錐”法加上七絕“翅子紅”﹐是出了
名的難惹難招﹐當年寒山重折倒他也還費了一番手腳﹐目
前無緣大師與他對上手﹐雖然在沉穩方面大和尚夠得上一
個“深”字﹐但是﹐在猛辣兩字訣上﹐賈如鈞卻強上三分﹐
雙方這一拉平﹐場面可就熱鬧了。
    寒山重緩緩酸了過來﹐現在﹐場中只有兩對還在廝殺﹕
司馬長雄與沙心善﹐賈如鈞和無緣大師。
    司馬長雄的“仰雲搏龍手”﹐乃是他成名江湖的絕活﹐
兇悍強勁兼而有之﹐他只要一展出這套絕活﹐全是加進去
“烏心掌”掌力﹐再配上他那快捷如電的身法﹐越發加虎添
翼﹐不可力敵﹐難怪閻王笛子在江湖上縱橫了這麼多年﹐也
絲毫便宜都占不到﹐更有些岌岌可危的形態呢。
    寒山重抬頭望望天色﹐沉沉的道﹔
    “長雄﹐天亮以前結束較斗。”
    司馬長雄身形起落翻飛中豪壯的答應一聲﹐掌勢在片
片烏雲里更是縱橫如浪﹐浩浩滔滔﹐像煞九江之水﹐漫天
蓋地2
    閻王笛子沙心善的一管赤笛也越舞越急﹐伸縮宛如蛇
信吞吐﹐點戳掃砸之間力道帶著空氣﹐都在“嗤”“嗤”裂
響﹐在迷漫的黑色氤氳里﹐閃動著這條朱紅色的光華﹐情
景有著刺目的怪異與突出。
    那邊──
    纏鏈手賈如鈞緊閉著嘴唇﹐一把青胡子怒張蓬刺﹐兩
只眼睛仿佛銅鈴﹐他全身肌肉繃緊﹐墳起如栗﹐在肌肉的
突虯里﹐鏈錐旋舞如流星飛旋﹐嚴密而緊湊﹐幾乎找不出
一絲空隙﹐嗯﹐他在這把家伙上﹐浸淫的功夫已是夠得上
深厚了。
    無緣大師的灰袍飄拂﹐進退之間有若灰鶴掠空﹐清逸
中夾雜著洒脫出塵的韻致﹐出手里“鐵袖功”襯著“大空
拳”、“一氣掌”混著佛門的“般若真力”﹐身法沉雄穩定﹐
與他的對手打得難分難解﹐看樣子﹐這位“苦僧”已是動
了那不易生煙的三味真火了。
    寒山重抹了抹臉﹐滿手都是血跡﹐他熟悉的聳聳鼻尖﹐
這種腥的味道﹐對他來說﹐實在膩味透了。
    “大和尚﹗”寒山重不奈的踏進了一步﹐低沉的道﹕
    “我來吧。”
    無緣大師袍袖猛揮﹐有如兩塊鐵板撞向敵人﹐在呼呼
的勁風攪動中﹐他枯槁的面孔上略微浮起一絲猶豫﹐纏鏈
手賈如鈞上身倏扭﹐飛錐在兩片袍袖中擦過﹐直砸無緣大
師面門﹐他紋絲不動的下身卻淬然問斜起﹐急蹴對胚骨﹐一
招雙式同時施展﹐無緣大師哼了一聲﹐極不情願的掠退三
尺──
    三尺的空間極為短促﹐甚至在無緣大師的袍袖中擦過﹐
然而﹐一條黑影已像一抹流光自永恆來﹐“嚓”的一聲已接
替了他的位置﹐幾乎不分先後﹐“當”的一聲撞擊聲里﹐纏
鏈手的飛錐已被蕩出五尺之外I
    寒山重唇角喃著一絲冷酷的微笑﹐身形不停不滯﹐上
手就是一掄狂若暴風驟雨般的猛砍快斬﹐他那裹在黑色勁
裝里的瘦削身子﹐顯露出一股特別窒人的呼吸﹐撼人心魄
的威悍獷野的氣韻﹐仿佛一個五岳巨山都壓不住的黑色魔
神﹗
    纏鏈手賈如鈞連意念還沒有轉過來﹐一口氣之間已被
寒山重逼得步步後退﹐手忙腳亂﹐驟出的冷汗浸得他的衣
衫宛如水透﹕
    寒山重飄逸的晃移了一下﹐抖手就是十斧十盾﹐哧哧
笑道﹕
    “老朋友﹐這種熟悉的挨打滋味可還曾記得?”
    賈如鈞一甩頭﹐滴滴的汗球子四拋濺洒﹐他咬牙切齒
的揮動著飛錐拼力還攻﹐一面大吼著﹕
    “寒山重﹐老子今天最少也要你一起墊背!”
    寒山重的皮盾滴溜溜旋轉翻飛﹐朝斧的光芒有如匹練
環繞﹐在對方的飛錐縱掠里伸縮劈砍﹐擋攔砸掃﹐瞬息之
間﹐二人己電光石火般攻拒了十招三十式﹗
    眉梢子一揚﹐寒山重大斜身一側又猛然倒射而回﹐戟
斧帶起一道晶瑩渾厚的刺眼芒彩﹐似天河自長空瀉落﹐在
一片澎湃浩蕩的無匹勁力中筆直劈向賈如鈞﹐光耀閃處﹐周
遭的氣流有如潮水般波動回湧﹐呼嚕嚕的排擠沖激﹐那片
渾厚的光是如此強烈與明亮﹐簡直已看不見那展出這片光
芒的攻擊者﹐天地之間﹐似乎一下子全被這片光芒充填了﹐
這﹐竟然是與那劍術中的至高修為“身劍合一”發揮出相
同的功能﹐但是﹐用劍與斧的途徑卻完全不同了﹐換句話
說﹐使劍到達這種地步較易﹐用斧也能達到這種境界﹐真
是匪夷所思了。
    賈如鈞心腔猛然收縮﹐連頭皮都發麻了﹐他恐怖的大
叫一聲﹐右臂抖顫如浪﹐飛錐閃動似雲滾風嘯﹐猛勁的揮
舞溜瀉﹐錐與錐的連續縱橫中﹐團團的錐影仿佛流星布空﹐
交結電織﹗
    於是──
    一連串的﹐竟如驟雨的﹐幾乎不是人們的耳膜所來得
及接受的一大片急速的金屬撞擊聲驀地傳出﹐點點的火花
飛濺進射﹐似正月的花炮煙火齊放﹐那麼壯麗﹐那麼焙目﹐
又那麼驚心動魄。
    自不像是“人”能發出的口中發出了一聲淒厲悠長的
慘號﹐而那尖銳的慘號划過一道深刻而無形的弧拋向黑暗﹐
賈如鈞強健魁梧的身軀像被一只冥冥中的鬼手猛烈打擊
著﹐急速而痛苦的一個轉子﹐一個轉子往後踉蹌歪斜﹐每
一個旋轉就洒出一大片熱血﹐在瞬息中看見他的面孔﹐老
天﹐那臉上的五官﹐競已完全扭曲得變了位置﹐這哪里還
像一張人臉?簡直是一個在地獄里酷刑煎熬下的厲鬼﹗
    寒山重雙目冷森﹐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凝注著他﹐戟
斧的尖刃指垂向下﹐一滴滴濃稠的鮮血自戢端淌下﹐他的
皮盾已斜﹐掛在肩上﹐整個的形態能凝結出一片極致的安
寧與沉靜﹐眼看著賈如鈞一頭栽倒塵埃﹗
    無緣大師暗暗宣了一聲佛號﹐嘆了口氣﹐他行到賈如
鈞身側﹐檢視了一下這方才還是生龍活虎的悍敵﹐這一看﹐
不由大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氣﹐地下的賈如鈞暴突著一雙黯
淡無光的牛眼﹐渾身上下﹐竟然有著近百處血肉翻轉的傷
口﹐每一處傷口都是那麼血淋淋的﹐那麼深入而切口整齊﹐
宛如一張張嬰兒啟開的小嘴﹕
    愣愣的注視著他頷下的那把胡子﹐青胡子上凝結著血
絲﹐無緣大師暗啞著嗓子道﹕
    “寒施主﹐這人死了……”
    寒山重冷冷沉默著﹐半晌﹐道﹕
    “當然﹐他怎能不死?”
    無緣大師嘴唇扁了扁。喃喃的道﹕
    “今夜真算開了眼界……用斧也能練成上乘劍術的修
為……”
    寒山重懶懶的伸伸腰﹐淡漠的道﹕
    “大凡一件兵器﹐總有它不可預料的妙用﹐任何一種武
學上的成功﹐只在於習練這武學的人是否有恆心及毅力﹐並
非僅是依恃著他所使用兵器的隼利﹐斧可以做劍的妙用﹐而
劍又何嘗不能充作別的兵刃使用呢?大師﹐在下用斧﹐老
實說﹐已到達可以比擬劍術中的‘大落紅’的境界了
    無緣大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謂“大落紅”乃
是劍道一門里至高無上的絕技﹐比諸同為一流的深奧劍法
“黃花蕊”“白蓮瓣”等尚要更進一步﹐休說是用斧練成此
種火候﹐便是一個用劍用上數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沒有這
等造詣﹐要知道﹐習成劍術之上乘功夫﹐光憑苦干還是不
行﹐主要的﹐在於穎悟力之深淺及反應之力強弱﹐每進一
層﹐更要在養氣與澄意上下功夫﹐這門藝業﹐並非全在
“力”上﹐“意”的鍛煉亦占著極重的因素。
    無緣大師怔怔的望著寒山重﹐在他眼里﹐面前這位瘦
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變得高大了千萬倍﹐像一座人雲
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無可測﹐在寒
山重的身軀里﹐仿佛蘊藏了太多的奇異﹐太多的力量﹐太
多的能耐﹐還有太多壓擠出來的殘酷I
    依然打了個寒噤﹐無緣大師低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方才顯露的一招﹐不知稱作何名?老僧
好像一直未見施主用過﹗”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戰中的司馬長雄與閻王笛子
一眼﹐平靜的道﹕
    “浪跡江湖十年以來﹐此招在下僅只用過兩次﹐是而知
者甚少﹐在下稱此招為‘長芒’﹐因為此乃脫胎劍術之式﹐
是以在下不願多用﹐往昔遇瞄眼莊主房爾極﹐在下便一直
隱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為主﹐斧盾之外的招術﹐在
下能以收斂就盡量收斂﹐武林中人﹐都喜歡自己獨創一格
而不入俗流﹐是麼?”
    無緣大師是忍住了一句什麼話﹐連連點頭道﹕
    “當然……晤……當然……”
    寒山重略一揚頭﹐道﹕
    “大師﹐大師有所提示﹐還請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
約大師不會隱諱忠告而獨善吧?”
    無緣大師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
一笑﹐大和尚低啞的道﹕
    “老僧方才只是想說﹐嗯﹐只是想說﹐施主的行事作風
也是爽脆得獨創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說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師原應該說‘狠
辣’才對﹐是麼?”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無緣大師忙道﹕
    “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大師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會不愉?記得佛家有
雲﹕‘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又說‘混沌大干﹐唯
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雖然盡量克
制﹐有時卻仍因嗔念難悟而雙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時日
逐次磨練才能消彌在下這惡習……”
    無緣大師合十道﹕
    “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
看開一眼﹐多留一步﹐則天下蒼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
    “寒山重武林揚名﹐兩道橫行﹐卻未曾沾善良之輩的鮮
血﹐大師只要為那些與寒某有仇的惡人祈告即足﹐蒼生之
中﹐好人自會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們亦絕未
受過於擾。”
    說到這里﹐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
    “天快亮了﹐那閻王笛子﹐總是見不得光明的……”
    轉首朝著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
    “是麼﹐大師?”
    無緣大師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靜的道﹕
    “那是閻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
    “正是。”
    無緣大師又想了想﹐緩緩地道﹕
    “這人該下地獄了﹐寒施主﹐這人該下……”
    寒山重一笑道﹕
    “為何?”
    閃閃的眸子掠過一片閃閃光輝﹐無緣大師深沉的道﹕
    “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開始﹐便未曾聽到此人行過一件
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余年……作惡者﹐必得惡報﹐老
僧心有預感﹐這沙心善遭報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麼﹐又應於在下手上了?”
    無緣大師尚未說話﹐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馬長雄與沙
心善拼斗之處﹐司馬長雄正飛快十七掌揮出﹐身影暴閃中
瞥及寒山重﹐他亢奮的大叫道﹕
    “院主﹐久違院主的‘長芒’了﹗”

    寒山重欣悅的揚揚眉道﹕
    “稍停你或將再見一次。”
    閻王笛子沙心善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帶紫﹐他霍地略一
退步﹐又似電閃般暴卷而回﹐朱紅的笛子划破空氣﹐帶起
一陣尖銳刺耳的嘯聲﹐一層層淡紅的光芒隨著嘯聲似波浪
般圈圈擴展﹐勁風回旋里映著滿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聲﹐叱道﹕
    “這是他的‘攝心八式’!”
    司馬長雄瘦長的身體急快的左右閃晃﹐宛如一條在狂
風中搖擺的垂柳﹐在搖晃中烏紫色的雙掌連連劈擊﹐他出
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見一片片的黑色暗影
如流星般連串飛瀉而出﹗
    朱紅與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雲霓相互攙
合傾擠﹐兩條人影又在剎那間躍開﹐幾乎在躍開的同時﹐電
掣般再度回撲交擊﹐動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
不可言喻﹗
    寒山重瞇起眼睛﹐冷冷的道﹕
    “現在﹐老沙去你可以准備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
‘幽冥路隔’了。”
    閻王笛子沙心善險險讓過司馬長雄的猛烈九掌﹐立即
還攻八笛﹐破口大罵道﹕
    “寒山重﹐咱們是死冤家﹐有種的你親自下來拼個勝
負!”
    司馬長雄雙目不瞬﹐又穩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
七腿﹐陰陰的道﹕
    “姓沙的﹐你先擱下我才輪到下一場!”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老沙﹐以前我饒你那次饒錯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狹窄﹐
為人這般無恥﹐我應該活劈了你才對。”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縮攻擊﹐右手笛子長戳短點﹐大吼
道﹕
    “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會還有機緣在此
放屁﹗”
    寒山重揉揉面頰﹐有趣的道﹕
    “誰叫你不動手?上次相見﹐我分明劇毒在身﹐只可惜
你老兄膽小如鼠﹐白白放過一次大好機會﹐如今麼﹐你應
該知道這機會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老沙﹐你認命了吧﹕”
    沙心善氣得雙目冒火﹐熱血沸騰﹐身形微微一窒之下﹐
“嗤”的一聲﹐寬大的袖口已被司馬長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
掉一大片﹗
    一頭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竄了出去﹐司馬長雄有如
一片暴風雨中的黑雲隨影追進﹐冷沉的叱道﹕
    “認栽了吧?”
    烏紫色的右掌驀斬倏起﹐大掌卻幻成一個個的小弧﹐那
麼飄游不定卻又強而有力的連串砍出﹐勁風交錯﹐氣流湧
蕩﹐好凌厲的烏心掌﹗
    閻王笛子沙心善喉嚨里悶啤了一聲﹐猛然仰面倒貼向
地﹐要沾著塵埃的一剎那﹐淬而以極小的幅度往一側翻滾
出去﹐紅色的笛子掠過一點紅芒﹐拿捏得准確無比的驟然
插向司馬長雄眉心。
    司馬長雄嘴里“哼”了一聲﹐原式不變照式撲下﹐頭
側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射出兩股帶著血的煞光﹕
    兩條人影在遠處看來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
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彈﹐就在兩條人影分開的瞬息﹐一蓬血
花已分濺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馬長雄就地打了幾個踉蹌﹐黝黑的面孔
抹上一層失去血色的慘白﹐他劇烈嗆咳了兩聲﹐又如一陣
旋風般暴轉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雲搏龍手”中最最狠
辣的精絕之式﹐“戮心散鱗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邊臉已被鮮血染滿﹐他形容猙獰的驀然
狂笑﹐全身一弓﹐朱紅笛子簡直看不見的猝然揮出十次﹐快
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樣﹐那麼歹毒的迎上了司馬長雄
垂直插下﹐像兩把利劍般的連續十一掌﹗
    司馬長雄冷冷一哼﹐單足足尖猛而深插入地﹐地面被
他急沖驀止的力量划出一條三尺多長的淺溝﹐塵土飛揚中﹐
他又低哼了一聲﹐隨著他這聲充滿了冷酷的鼻音﹐一陣緊
急的肉掌擊撞在物體上的沉悶響聲連串的傳來﹐司馬長雄
旋轉著歪斜搶出七八步﹐搖搖晃晃的勉強站住﹐他的右肩
里﹐赫然深插著一根笛子﹐一根朱紅的笛子﹗
    緩緩地﹐緩緩地﹐塵霧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
斗的尋丈之外﹐閻王笛子沙心善正奇異的臥在地上﹐他整
個的軀體都蜷曲著﹐腦袋卻軟軟的伸在自己的雙跨之間﹐兩
只眼睛古怪的瞪視著夜空﹐一條腿就擺在胸腔下﹐滿身的
鮮血﹐襯著他這異常的形狀﹐襯著他那呲著牙﹐扭曲的五
官﹐給予人們一種特殊的淒厲與恐怖的感覺﹐一個人﹐死
的時候會是這種不忍卒睹的丑惡形態麼﹕郭雙雙與夢憶柔
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驚悸的垂下﹐無緣大師雙手合十﹐一
股勁的在喃喃宣著佛號……
    寒山重飛身扶住了司馬長雄﹐他心里明白﹐他早就明
白﹐這將是兩敗懼傷的場面﹐但是﹐在此等情況之下﹐他
又如何能出手夾攻敵人呢?縱使敵人是如此的十惡不赦﹗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8
三十三、輕愁薄怨原已無猜

司馬長雄勉強咧開了嘴巴﹐要做出一絲微笑﹐但是﹐他
沒有成功﹐映浮在臉上的﹐只是一抹肌肉顫抖後的余波﹐寒
山重目光嚴峻的注視著﹐輕輕的扶他坐了下去﹐沉重的道﹕
    “十年血雨腥風﹐鐵鑄的身子該不會被磨垮﹐是不?”
    司馬長雄咬著牙點頭﹐暗啞著嗓子﹕
    “院主﹐你放心﹐我不會死……”
    寒山重冷森的道﹕
    “我略略一看﹐外傷有十六處﹐小腹側邊的一下子最重﹐
左肋的肋骨也被挑斷了兩根﹐肩頭這一記也不輕﹐現在﹐你
是否還有內傷?”
    司馬長雄慢慢吁了口氣﹐低低的道﹕
    “在方才沙心善近身接觸之時﹐我一共挨了三下﹐他的
左肘曾撞到我胸口﹐以外全是他那管破笛子搞的……”
    寒山重朝他面孔看了看﹐道﹕
    “胸口發悶﹐頭暈﹐全身有些發冷﹐是不?”
    司馬長雄層弱的點點頭﹐沙啞的道﹕
    “就想立即睡一覺……”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能睡﹐今晚咱們在這兒呆到天亮﹐治傷療毒大和尚
  比我在行﹐你好好先把這一身零碎收拾適當。”
    那邊﹐無緣大師已快步行了過來﹐寒山重道﹕
    “大師﹐你的藥囊帶在身邊吧?”
    無緣大師先仔細檢視了司馬長雄的傷勢一遍﹐蹲了下
去﹐嘴里喃咕著﹕
    “你們浩穆院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個個心黑手辣﹐
又不把自己身體當肉看﹐一傷就傷得血肉模糊……”
    說著﹐.他枯瘦的手掌一捏司馬長雄肩頭﹐熟練的一拔
一抽﹐已將司馬長雄肩腫里的那管堅硬的紅笛子拔了出來﹐
司馬長雄雙目候睜又閉﹐一嘴鋼牙咬得格崩作響﹐無緣大
師拿著紅笛子端詳半天﹐搖頭道﹕
    “這是藏邊‘喀拉山’特產的‘紅淚竹’﹐質地堅實如
鋼﹐卻又輕薄無比﹐制為蕭笛﹐更能將音韻傳出三里之外﹐
沙心善憑著這管笛子﹐已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命﹐他那收
魂曲子聽起來聞說能令人心旌震蕩﹐不寒而栗……”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師﹐看病要緊﹐這些典故在下知道得不比你少﹐莫
忘了你老小子與在下是老搭檔﹐他那些破曲子在下聽得多
  了”一。”
    他朝無緣大師做了個鬼臉﹐道﹕
    “但是﹐在下卻好生生的活到現在……”
    無緣大師哼了一聲﹐盤膝坐好﹐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藥
囊及水囊﹐開始一心一意為司馬長雄治起傷來。
    寒山重看了一會﹐起身離去﹐在路旁的一個窪地里﹐夢
憶柔與郭雙雙正緊緊依偎在一起﹐夜冷露重﹐兩個軀體有
些不勝寒的微微抖索著……
    披風早已在谷內血戰之時丟失了﹐寒山重毫不猶豫的
脫下來他的黑色緊身上衣﹐走到兩人身邊﹐輕輕披在她們
並在一起的肩頭上。
    夢憶柔抬頭凝視著他﹐美麗的眸子里﹐競浮著一層膜
脆的淚光﹐寒山重也看看她﹐低沉的道﹕
    “這種日子太辛苦﹐不適宜你來過﹔長久的奔波﹐一場
  連著一場的血腥﹐使人格年月都看成灰色的了﹐小柔﹐你
原該生活在一個安詳而溫柔的地方……”
    夢憶柔覺得有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她哆嗦了一下﹐驚
悸的問﹕
    “山重……你﹐你為什麼說這些話?”.
    寒山重憐愛的握住她的手﹐而這雙小手卻是如此冰涼﹕
    “你不要瞎疑猜﹐小柔﹐我只是不忍你老跟著我擔驚受
  苦﹐你不是一個慣於承受一種殘酷環境的女孩﹐就好像一
  件上好的白玉香爐不該被擺在一間舊的草房里一樣﹐這太
不相襯﹐我怕這樣下去會逼瘋你的……”
    夢憶柔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顧在一旁深深垂著頭的
郭雙雙﹐吸泣著道﹕
    “今夜一開始﹐我就發覺你有些與往常不同……山重﹐
你今夜對我很陌生﹐從頭到現在﹐你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你……你……你……”
    寒山重用力握緊夢憶柔的一雙柔荑﹐搖晃著道﹕
    “別哭﹐小柔﹐你不能會錯了我的意﹐小柔﹐我一直在
關心你﹐別哭﹐雙雙會笑你的……”
    郭雙雙驀地仰起頭來﹐嬌好的面龐上浮映著一抹說不
出的古怪神色﹐她定定的瞪視著寒山重﹐深刻的道﹕
    “不﹐我不會笑她﹐我要笑的﹐是你﹕”
    寒山重不由怔住了﹐郭雙雙又咬著牙道﹕
    “什麼時候你才能了悟一個女孩子的心理?那不是單憑
你手上的斧﹐手上的盾﹐或你血淋淋的名望可以把握的﹐你
不能將你率領手下的那一套搬出來對付你所愛的女人﹐真
正的喜悅﹐只在你所愛的深淺﹐這決不是用言詞或虛偽可
以做出來的﹗”
    抹去臉上顯得黏黏的汗漬﹐像抹出滿腔煩惱﹐寒山重
毫不溫怒的淡淡一笑﹐輕柔的道﹕
    “雙雙﹐你仍然有著一副烈性子﹐你問小柔﹐我愛她的
深度夠不夠?她是一個需要愛的女孩子﹐而我﹐已經全部
給她了。”
    說到這里﹐寒山重的目光遠遠投向遠處黝黑的天際﹐夜
色淒冷﹐尤其在快天亮的這段時間里。
    夢憶柔悄然將自己的面頰貼在寒山重的一雙手上﹐輕
輕摩挲著﹐語聲低細得像在睡夢中的D2語﹕
    “山重……你生氣了?你不要生氣……我……我只是忽
然有些小感觸……我只是要你多些次關心我……”
    寒山重微微嘆了口氣﹐伸臂將這冤家攬入懷中﹐悄然
俯嘴在她耳旁﹕
    “小柔﹐寶貝、我恨不得把這條老命賣給你﹐在魂竅兒
上拴根繩子給你牽著﹐我哪一時哪一刻不在關心你﹐哪一
瞬哪一刻不在記掛你?”
    很多種難言的滋味浮在夢憶柔的心頭﹐也浮在郭雙雙
心頭﹐郭雙雙黯然轉身行到一邊﹐幽幽的坐下﹐左手支著
頭﹐眼中看著前面一片茫茫的蒼灰﹐半腔熟悉的愁苦滲著
半腔落寞﹐瑟瑟的夜風太蕭索﹐而她﹐像在籠括著這夜風
中所有的悲涼。
    曾有的或已失去的﹐都顯得那麼珍貴與不可或忘﹐但
是﹐這個“有”字卻值得回味﹐郭雙雙一再問著自己﹐她
是當真的“有”過寒山重嗚?寒山重是否也真的誠心愛過
她呢?或者﹐那只是一種兩性間的自然交往﹐既未留下什
麼可資牽掛的任何回憶﹐那麼﹐也就應該自然分開。她知
道自己愛著寒山重﹐但這已是一個古老的故事了﹐已經成
為過去﹐過去的﹐通常不是都不再回來了麼?情感應該是
雙方面的﹐雙方的熱炙有了懸殊﹐那就只有分離﹐可是﹐郭
雙雙雖然明白寒山重並不如自己愛他那樣愛自己﹐你叫她
就此忘懷﹐她又怎能死得了這條心啊﹗
    遠處﹐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響了起來﹐響在山谷的右側
方﹐像擂著鼓﹐不多一會﹐沉沉的荒野里已可隱約看見兩
乘騎影﹐正東繞西彎的往這邊移近。
    郭雙雙悄然拭去溢在眼角上的淚痕﹐平靜的回頭道﹕
    “山重﹐有人來了。”
    寒山重輕輕一拍夢憶柔的肩頭﹐正待離去﹐夢憶柔已
驚怯的道﹕
    “又是仇家?”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一笑﹐道﹕
    “我想﹐這仇家該已變成朋友了。”
    他大步行到路上﹐片刻間﹐兩匹高大的栗色駿馬已拔
刺刺的自荒野中奔到這邊﹐馬上的騎士﹐晤﹐是賀仁傑與
他那小巧玲瓏的妻子杜妮。
    寒山重哧哧笑道﹕
    “老朋友﹐你早就應該來了。”
    豹膽紅翼賀仁傑獷邁的面孔上有一層掩不住的蒼白與
憔悴﹐他翻身下馬﹐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語聲沙啞的道﹕
    “因為行動不便﹐耽誤些時﹐累及寒兄久候﹐真是抱歉﹐
妮妹﹐來見過浩穆院大當家。”
    杜妮沒有回答﹐坐在馬上就像傻了一樣﹐目光驚悸的
注視著地下那三具猙獰的屍體﹐小嘴半張著﹐兩排整齊細
致的貝齒在黑暗中映閃著淡淡的瓷光。
    賀仁傑有些慍怒的轉頭瞪向他的妻子﹐卻迷惑於他妻
子那驚懼的目光﹐順著杜妮的目光瞧去﹐他也不由喉頭咕
嚕了兩聲﹐睜大了眼﹕
    “怎﹗怎麼?都﹐都死了?”
    寒山重冷沉的點點頭﹐道﹕
    “你希望他們還活著?”
    賀仁傑嚥了口唾沫﹐有些結巴的道﹕
    “我﹐我……不﹐我只是要親手為我內兄報仇……”
    搖搖頭﹐寒山重坦率的道﹕
    “你打他們不過﹐便是加上你飼養的那群豹子也不行﹐
這些人兇狠暴戾慣了﹐似乎自出娘胎以來就是如此。”
    賀仁傑想說什麼﹐看了寒山重一眼﹐咧開生滿絡腮胡
子的嘴巴干笑了一聲﹐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話就說﹐我不喜歡吞吞吐吐的人。”
    舔舔嘴唇﹐賀仁傑有些窘迫的道﹕
    “呢﹐寒兄﹐呢﹐我只是想﹐想問問他們……他們是否
都承認了做過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賀仁傑﹐賀仁傑被對方那兩道深
澈而銳利的目光看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側轉
了頭……
    寒山重有趣的笑笑﹐語聲卻幽冷的道﹕
    “賀仁傑﹐邵標的話並不是騙你﹐而且﹐我也沒有太將
你看成人物﹐你還在懷疑姓寒的殺人滅口?假如杜明是我
殺的﹐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怕你﹐﹒姓寒的十年浪跡江
湖﹐結的仇太多﹐其實﹐再加上你這一段我也不會覺得負
擔不了﹐我只是有些不忍見你做個糊塗鬼罷了……”
    豹膽紅翼賀仁傑一張老臉漲得赤紅帶紫﹐他結結巴巴
的道﹕
    “不﹐寒兄……寒兄……你你你別誤會﹐我決沒有不相
信之處﹐寒兄﹐我只是多嘴問了一句……”
    寒山重搖搖下頷﹐平靜的道﹕
    “照你的外貌來看﹐你應該是個直心直腸的磊落漢子﹐
可是﹐你卻是只個疑心病太重的莽夫﹐而且﹐賀仁傑﹐為
你老婆﹐你已做得過份了﹐記得﹐被殺的僅是你的大舅子﹐
而非你的父親﹗”
    頓了頓﹐寒山重有些疲倦的道﹕
    “有時候慷慨激昂與義憤填膺也應該有個限度﹐不要做
得太過火﹐現在你的仇家盡已伏誅﹐假如你有興趣﹐是否
將我寒某人當做個假想仇人﹐來個寧校匆縱?”
    賀仁傑燥得似乎連虯髯也漲紅了﹐他雙手亂搖﹐尷尬
到了極點的道﹕
    “不﹐不﹐寒兄﹐這話真是從何說起?真是從何說起?
你代賀仁傑誅滅了大仇﹐即等於我賀某夫婦的恩人﹐我夫
婦謝恩還來不及﹐又怎會誤會到你的頭上?這……這這實
令我夫婦感到無地自容……”
    寒山重撇撇嘴唇﹐談淡的道﹕
    “罷了﹐賀仁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這幾句話﹐已是下了逐客之令﹐賀仁傑不由愣在
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形窘迫之至。
    馬上的杜妮﹐悄悄的下了鞍﹐畏縮的蹴到她丈夫身旁﹐
紅著臉﹐低低的道﹕
    “寒……寒當家﹐我們夫妻……我們夫妻都非常感激
你﹐我丈夫說錯了一句話﹐難道你也不能原諒他?”
    冷冷的掃了杜妮一眼﹐寒山重語聲里沒有一點平厭的
    “寒某人豈會如此心胸狹窄?假如姓寒的不能原諒二
位﹐就憑二位這些日子來不分皂白的糾纏騷擾﹐姓寒的早
就不容二位呼吸至今了。”
    他將目光投向灰黯的天際﹐緩緩的道﹕
    “世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有其截然不同的明暗面﹐一個
具有智慧的人﹐能站在客觀的點上追尋探討這明暗兩面的
真象與根源。但是﹐愚蠢者卻只會沿著一條茫然的路子摸
上去﹐而不論這條路走得是否正確﹐到未了﹐如若是對﹐算
是這摸索的碰上運氣﹐但如錯了﹐則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境﹐
害人害己﹔不過﹐可惜的是﹐照這樣盲目的摸索﹐錯的機
緣卻較對的多得多。”
    杜妮迷惑的眨眨眼睛﹐吶吶的道﹕
    “你是說﹐說我們太愚蠢?”
    寒山重冷峻的一笑﹐道﹕
    “非常抱歉﹐夫人﹐你猜對了。”
    杜妮緋紅著臉﹐羞慚的垂下頭去﹐賀仁傑也有些手足
無措的站在那里傻楞著﹐空氣里﹐充斥著極度的僵硬與沉
悶。
    寒山重一揮手﹐道﹕
    “事情已經過去了﹐寒山重也不會責怪二位﹐現在﹐二
位似乎無庸再逗留此處﹐還請早些上道。”
    鼓鼓勇氣﹐賀仁傑喏喏的道﹕
    “寒﹐寒兄﹐請接受賀某夫婦由衷的感激……”
    寒山重注視著眼前這對外貌看去頗不相稱﹐卻頗為親
愛的夫婦﹐良久﹐他的唇角綻開一抹微笑﹐語聲似融化了
冬雪﹐和熙得溫暖﹕
    “也罷﹐我閃星魂鈴受了便是……”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8
三十四、淺愁輕憐冤家路窄

一側﹐無緣大師枯干的面龐上也展開了一絲牽強的微
笑﹐他仰首朝東方的魚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
    “寒施主﹐天將佛曉﹐吾等可以上道’了﹗”
    賀仁傑再度抱拳﹐誠摯的道﹕
    “上天佑你多福多壽﹐寒兄﹐愚夫婦先行告辭了。”
    杜妮緩緩朝寒山重一福﹐轉身上馬﹐夫妻二人又向周
遭各人施禮﹐在寒山重洒脫的抱拳相還下﹐這一對鴛鴦騎
已徐徐行去﹐映著朝霞的第一線光芒﹐他們的騎影逐漸消
失於突起的坡陵之後。
    寒山重吁了口氣﹐喃喃地道﹕
    “這一對夫妻……”
    盤坐在地下的司馬長雄活動了一下雙肩﹐恨恨地道﹕
    “院主﹐只因為他們這一誤會﹐卻引出了多少麻煩﹐連
錢琛也冤枉死在他們同伙的那些人手中……錢琛原已皈依
佛門了……”
    寒山重微微嘆息﹐道﹕
    “世上之事﹐難得盡如人意.長雄﹐江湖上的殺伐最是
露骨的代表了人類貪婪兇殘的本性﹐既已生活在這里面了﹐
生生死死﹐也就當做是必經的途徑吧﹐當然﹐誰也願意在
到達終點前多延遲一會……”
    無緣大師已經走過去為錢琛收屍﹐他用一柄棄置地下
的單刀在掘著泥土﹐動作沉重而緩慢﹐自錢琛死去到現在﹐
這位大和尚一直沒有說什麼﹐但是﹐從他的舉止里﹐卻可
以看出他心緒的悲悲涼落寞。
    寒山重閉閉眼睛﹐大步行到無緣大師身邊用戟斧幫他
挖掘﹐一面和緩的道﹕
    “大師﹐佛學視死亡為解脫﹐正是一個人丟掉臭皮囊永
歸極樂之時﹐在那無憂之境魂魄當能自在逍遙﹐勝似凡塵
之生老病死諸般苦楚﹐大師卻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這一關
呢?”
    無緣大師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彎下身去繼續工作﹐
過了好一陣﹐他才低悠悠的道﹕
    “寒施主說得對﹐只是有一點……唉﹐佛理雖然精深博
奧﹐但是﹐老僧卻也是個人啊﹐一個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著與大和尚掘好了一個洞穴﹐他
到夢憶柔身邊拿過一條毛毯﹐裹著錢琛屍體平置穴中﹐緩
緩將泥土推上……
    無緣大師垂眉閉目雙手合十﹐站在這簡陋的墳前低聲
祈禱﹐朝陽已現﹐曙光映照著大和尚的面容形態﹐有一股
特異的寒涼與肅穆的氣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著司馬長雄上了馬﹐夢憶柔與郭雙雙﹐也
准備妥善﹐待無緣大師緩步朝這邊行來﹐寒山重口中一連
串的發出一片尖銳的呼嘯。
    咆哨聲在清晨空氣中傳播得極為遙遠﹐似水面的漣漪﹐
一圈圈的回蕩開去﹐而當那尖銳的遺韻還在人們的耳膜微
微震動﹐山谷那邊﹐一聲隱隱的馬嘶已隨風飄來﹗
    寒山重面露微笑﹐發出一聲只有像父親對兒子般充滿
了喜悅與情感的呼喚﹕
    “比雷……”
    這兩個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轉過身來﹐急切的道﹕
    “大師﹐追日呢?”
    無緣大師神色黯淡﹐低啞的道﹕
    “老僧保護無力﹐追日寶馬已在老僧躍出谷口之時被一
陣巨石擊斃﹐老僧將它置於枯林之內……”
    寒山重怔在那里好一陣﹐唇角在輕輕的抽搐﹐無緣大
師踏上一步﹐歉疚的道﹕
    “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馬之矯健不凡﹐更明白此馬為浩
穆院中的良駒﹐但是﹐唉﹐當時情況危急﹐救人要緊﹐老
僧只有暫將地馬匹之事擱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澀的道﹕
    “沒有什麼﹐只是在下與此馬相處已有數載﹐日子久了﹐
總會生出感情﹐它雖一頭畜牲﹐卻也懂得忠義之道﹐自它
幼犢開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賣力﹐歷經大小數十戰﹐有
兩次乘它的騎土戰死﹐它猶負創累累的奔逃回來……這是
一匹好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嘆口氣﹐寒山重沒有再說下去﹐司馬。長雄也垂首無語﹐
空氣里浮漾著一絲哀傷﹐直到一陣擂鼓似的蹄聲迅速接近
    叱雷來了﹐遠遠的﹐它的鬃毛倒豎﹐昂首揚蹄﹐像騰
雲駕霧一樣﹐以驚人的速度奔馳而近﹐寒山重凝視著叱雷﹐
直到他這相依為命的坐騎將一顆碩大的頭顱鑽進他的懷
抱中。  
    有一種特殊的慈愛光輝映現在寒山重的面容上。這種
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見的一個人對一匹馬﹐他摟著叱雷的
頭﹐輕輕用面頰摩挲﹐充滿了一股憐惜﹐撫慰的意韻……
    無緣大師牽過一邊的“瑩雪”馬與另兩匹坐騎﹐目光
朝滿地屍體掃視了一遍﹐不禁搖頭長嘆。
    寒山重低低地道﹕
    “上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緩緩領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
下來為各人清除了一條巨石疊堆的通路﹐在東方的一輪紅
日照映下﹐一行人魚貫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戰宛如一場
夢魘﹐隔著這條山谷﹐已似乎成為一件遙遠而淡渺的過去
了。
    山谷外﹐是一條蜿蜒而寬敞的驛道﹐寒山重夜里曾經
來過﹐他行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聲﹐敲不散他微皺
的眉宇﹐那張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籠罩著一些看不
見﹐卻感得到的煩郁。
    夢憶柔驅著坐下的“瑩雪”快步跟上﹐她經過一夜的
驚駭﹐神色間顯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
    “山重……”
    寒山重回過臉來﹐向夢憶柔歉然一笑﹐伸手握著她的
小手﹐雙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
    “累不?”
    夢憶柔搖搖頭﹐溫柔的道﹕
    “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會找個地方歇歇好嗎?”
    點點頭﹐寒山重道﹕
    “昨夜可驚著你了﹐別否認﹐我看得出來﹐小柔﹐你不
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後我一定盡量減少這種長途的跋涉﹐
更要你多在家里待著﹐小柔﹐每在血雨腥風里﹐我老記掛
著你的安危……”
    夢憶柔深情款款的凝注著她這冤家﹐感慨的道﹕
    “有些時﹐山重﹐我真恨你為什麼不是一個最平凡的人﹐
恨你身上纏著那麼多辦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慢慢地道﹕
    “我會歡喜的﹐為了你﹐這種生活也該平緩些時了。”
    猶豫了一會﹐夢億柔壯著膽子道﹕
    “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馬兒死了﹐我看你很傷心﹐我……
我覺得你對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兩旁向後移動的景色﹐低沉的道﹕
    “馬兒也通靈性﹐只要是真正去愛它們﹐小柔﹐畜牲也
知道忠於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見異思遷﹐反復無常的小人
要來得強﹐它們不會臨危退縮﹐棄主不顧﹐在最緊要的關
頭﹐它們與主人共生同死﹐齊進齊出﹐前面便是一座絕壁﹐
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絲毫不猶豫的躍下﹐我的DL
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艱困之間與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
怕我的災難將更多……”
    夢億柔如水的雙目一眨﹐悄細的道﹕
    “假如是我﹐我也會這樣……”
    寒山重哧哧一笑﹐緊了緊自己握著夢憶柔的五指﹐道﹕
    “當然﹐我就是再愛叱雷﹐也及不上愛你的千萬分之一﹐
小柔﹐這是一種性質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與一頭畜
牲爭風吃醋……”
    夢憶柔輕啐了一聲﹐嗅道﹕
    “難聽死了﹐你別臭美﹐誰和它爭風吃……晤﹐難聽死
了……”
    無緣大師在後面牽著司馬長雄坐騎的韁繩緩緩行著﹐
這時﹐他“唉”了一聲﹐古怪的道﹕
    “好了﹐直到現在才看見你們二位真正開了心﹐方才就
好像誰在和誰賭氣一樣都板著面孔﹐活像城陛廟供著的判
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
    “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剛才只是在想著一件事情﹐
表情上可能呆滯了一點﹐卻不是在生誰的氣……”
    司馬長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馬背上﹐怪不舒服的轉動了
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
    “院主﹐咱們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
    “不錯﹐你有事麼?”
    司馬長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絲笑容﹐道﹕
    “長雄只是在想﹐那塊南疆購得的璞玉﹐正是該雕‘五
雄圖’的時機了﹐院主﹐大約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
    “約莫是吧﹐習武之人愛藝若狂﹐大家都想試試五雄圖
雕成功之後是個什麼狠法兒﹐長雄﹐咱們回去就動手﹕”
    一側的夢憶柔急道﹕
    “喂﹐山重﹐你就從來不告訴我那五雄圖到底是代表什
麼意思﹐現在你可得說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無緣大師及郭雙雙﹐二人也正
期盼的瞧著他﹐於是﹐沉吟了一會﹐他道﹕
    “五雄圖乃是一種五人聯手合擊的陣式招術圖﹐其威力
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闖過此陣之一﹐恐怕﹐嗯﹐恐怕
還沒有一個1”
    宣了聲佛號﹐無緣大師道﹕
    “寒施主﹐浩穆聲威已是名震天下﹐沒有哪個活膩味了
情願去招惹你們﹐但你們卻一天到晚仍是精練技擊陣勢﹐這
也未免有些太過緊張了。”
    寒山重理理頭巾﹐道﹕
    “大師﹐樹大自是招風﹐虎無傷人意﹐卻預防人有害虎
心﹐有備才能無患﹐這五雄圖的陣勢﹐只是一種防守的武
學﹐若非敵人相逼﹐當然不會拿去攻敵﹐江湖風雲詭異﹐瞬
息萬變﹐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眾人一面談話一面策騎緩行﹐當日頭爬上中天﹐他們
已來到一個十分熱鬧的市鎮之外﹐寒山重朝這鎮子打量了
一眼﹐道﹕
    “大師﹐你可來過此處?”
    大和尚搖搖頭﹐道﹕
    “看去卻是十分繁華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
    “激戰終宵﹐又走了半天遠路﹐吾等還是於此處尋一客
舍休息下來再說﹐長雄的傷要好好養一養。”
    無緣大師笑道﹕
    “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臉色青白﹐雙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臉上的肌肉﹐伸伸腰﹐領先行向鎮內﹐在
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他們找著一家外面掛著
斗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棧住了進去。
    客棧里﹐西廂房一共有五間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
來﹐又差店伙計到街上藥舖去抓來五付上好大補藥材﹐在
為司馬長雄換了傷藥之後五個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補湯﹐然
後﹐每人一間客房﹐閉門蒙頭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陣溫暖而柔馨的氣息弄醒了﹐這陣陣氣息似是
來自春風吹拂著的百花園中﹐又是香甜﹐又是軟膩﹐嗯﹐像
是一個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個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舊閉著眼睛﹐安靜的享受著這悄然蘊於不可
言喻中的溫馨﹐這股隱隱的芬芳﹐在他來說﹐是太熟悉﹐太
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於中﹐卻又多麼令人魂縈魂
系啊。
    輕柔的﹐兩張濕潤而滑膩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著﹐嚙
咬著﹐有些麻癢癢的感覺﹐但是﹐卻一直舒適到心底﹐茸
茸的發絲拂搔著寒山重的面頰﹐像有幾只多腳的小蟲在蠕
動﹐晤﹐那帶著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來了呢?
    毫不動彈的躺在床上﹐他覺得一只軟軟的小手撫著他
多日未刮的頷下胡碴﹐好一陣子﹐一個細如蚊的羞澀聲
音響在他的耳邊﹕
    “喂﹐我不相信你還沒有醒。不害臊﹐都掌燈了還賴在
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他伸臂用力擁著半伏在
他身上的窈窕身軀﹐懶洋洋的道﹕
    “寶貝﹐你的疲勞倒恢復得快。”
    說著﹐他睜開了眼睛﹐晤﹐這一睜眼﹐卻頓覺目光一
亮﹐夢憶柔顯然是經過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兒新描過了﹐
有如兩彎嬌柔的柳葉﹐唇上淡淡點著一抹鵑汁兒﹐薄敷脂
粉﹐身上換了一套水兒絲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發高高
挽起﹐如雲似霧﹐一根金風釵兒斜斜插過﹐小小的串玉墜
兒在鬢角輕輕的搖晃﹐襯著那剪水雙瞳﹐挺秀的鼻梁﹐嫣
紅的小嘴﹐那一抹撫媚的笑魘﹐喂﹐美極了﹐也艷極了。
    寒山重長長的吁了口氣﹐呻吟的道﹕
    “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夢憶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
    “怎麼?不好看?”
    寒山重松開的手臂﹐紉細端詳看著她﹐好一陣子﹐口
中嘖嘖有聲的贊道﹕
    “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說不出如何來形容……我只怕
你這美會不屬於我……”
    輕輕捂住寒山重的嘴﹐夢憶柔不依的道﹕
    “瞎說﹐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屬你﹐不論是身體或
是內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過夢憶柔的小手親了親﹐伸伸腰坐好﹐夢億
柔望著他﹐低細的道﹕
    “為什麼……山重﹐為什麼不擁著我?”
    寒山重也注視著她﹐溫柔的道﹕
    “伯弄皺你的衣裳﹐小柔﹐你這打扮是如此高雅脫俗﹐
會教任何想親近你的人都將感覺到是一種褻瀆……”
    夢憶柔咿唔一聲﹐緩緩湊上那張菱形的小嘴﹐寒山重
無奈的笑笑﹐輕輕吻了吻﹐夢憶柔正待嬌嗔﹐寒山重又低
低的笑問﹕
    “怎麼不多睡一會?好好休息趕起路來才會有精神﹐才
會不胡思亂想﹐怕什麼我對你冷淡啦﹐說什麼我對你不關
心啦等等……”
    哼了一聲﹐夢憶柔輕輕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
    “還說呢﹐咱們住在廂院前面﹐有一間小精舍﹐旁邊還
圍著些斑竹﹐但是精舍里卻像誰要斷了氣似的一聲接連傳
出一個女人的哎喲聲﹐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這一嚷不
打緊﹐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
    “怎的我沒聽到?”
    夢憶柔用右手那只玉蔥般的纖纖食指在他額角輕戳了
一下﹐羞著他道﹕
    “還好意思說?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會管﹐你
住的房子又在最後面﹐怎麼好打擾到你呀?”
    寒山重抓著夢憶柔的手指親了親﹐笑道﹕
    “為什麼不找店掌櫃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夢憶柔道﹕
    “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臥病﹐也是值得同
情的事﹐又何必這樣難為人家呢?”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個有著好心腸的女孩子﹐
現在﹐讓我恭請你這位好心腸的女孩子去同進晚膳﹐姑娘﹐
我有此榮幸麼?”
    夢憶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經的道﹕
    “看你昨夜護花有功﹐姑娘我就賜你這份殊榮吧。”
    寒山重大笑躍起﹐在夢憶柔的面頰上一吻﹐道﹕
    “小乖﹐你先出去﹐我換一件衣裳即來。”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可換快點啊﹐大家都已經起來了﹐剛才司馬右衛還叫
來客棧掌櫃﹐交待他騰出一間雅室來准備用飯。”
    寒山重點頭道﹕
    “嗯﹐不錯﹐長雄負創﹐猶還不忘他尋常應做的一些瑣
事。”
    夢憶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邊道﹕
    “你呀﹐一向都讓人伺候慣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
侍我……”
    寒山重打開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願也……呢﹐固所願也……”
    他迅速脫下身上已經污皺不堪的長衫﹐匆匆換上一套
亦是純黑色的絲質緊身衣﹐猶豫了一會﹐揀了一件寶藍色
鑲滾著銀白色寬邊的長衫罩在外面﹐然後﹐他快步走到一
張木幾之前﹐木幾上已擺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
漱完了﹐他坐在床沿﹐開始套上他的瘦緊虎皮靴﹐而在這
時﹐房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及叫喊之聲﹐嗯﹐這聲音
憤怒而焦切﹐是夢憶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應促使他旋風般掠出
門外﹐門外是一道曲廊﹐圍有朱紅欄桿﹐夢憶柔正手捂著
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間的門框上﹐怒目瞪視著欄桿外一個身
著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
副典型的油頭滑腦紈□子弟的色相﹕
    夢憶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
那個仍然睜著一雙饞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這人怎麼如此不識禮教?人家不認識你你怎
麼可以說這些下流話?看你外表也像個正人君子﹐不想競
這般齷……”
    隔壁的房門此刻也“呀”然啟開﹐青燕子郭雙雙匆匆
奔出﹐她趕忙跑到夢憶柔身邊﹐急促的問道﹕
    “什麼事﹐柔妹妹?”
    夢憶柔氣得臉色發青﹐嚥聲道﹕
    “郭姐姐﹐這人……這人他欺侮我……”
    郭雙雙倏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她狠狠的瞪著那猶
在搖頭晃腦的青年﹐憤怒的道﹕
    “喂﹐你這人是吃了狠心豹膽﹐竟敢耍這種無賴到姑娘
們頭上?今天你不跪下叩頭謝罪﹐姑娘決不與你罷休﹗”
    那青年瞇著眼睛﹐背著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嘖嘖有
聲﹐半晌﹐他仿佛忽然記起了什麼似的一個半轉身﹐斜著
一側肩長揖到地﹐尖聲尖氣的道﹕
    “兩位美娘子在上﹐小生這廂有禮了。”
    這一著弄得郭雙雙與夢憶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
捂著嘴那麼扭捏的嘻嘻一笑﹐憋著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一位是解語牡丹﹐
一位是出水白蓮﹐一位勝過西施﹐一位賽似王嬌﹐一位強
過楊玉環﹐一位氣死趙飛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
顏﹐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夢憶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沒有過來﹐反而半倚在
門上在強忍住笑﹐她不由氣得一跺腳﹐大聲道﹕
    “你不要滿口胡言﹐我們根本不認識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塊大紅綢巾﹐他朝
夢憶柔嬌滴滴的一揮綢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識?唉﹐同是傷心客里人”
    郭雙雙瞪大了眼睛﹐緩緩退後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這家伙神智有點不大正常……咱們
還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聲﹐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樣﹐又
那麼變化迅速的用大紅綢巾一捂嘴﹐嗲聲嗲氣的道﹕
    “這位姑娘﹐你不要隨意評損小生﹐小生又沒有得罪過
你﹐怎麼說小生神智不清呢?唉一一人哪﹐就是這樣﹐只
要稍稍熱情一點﹐人家就會以異樣的眼光來看你﹐唉﹐其
實﹐小生的心地卻是無比善良的呢……”
    郭雙雙哼了一聲﹐啐了對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癲癡之症了﹐在這里胡說八道信口雌
黃﹐你這叫善良?這叫下流﹐無恥﹐不要臉!”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兩眼突地大睜﹐尖聲高叫﹕
    “什麼?你﹗你你這賤婢敢罵我不要臉?好呀﹐我這條
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當面辱罵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
要給你幾分顏色看……”
    當然﹐寒山重自出門第一眼﹐就看出欄桿外此位仁兄
正是笑西施俞俊這塊活寶﹐像他這樣男女不分的形態舉
動﹐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此刻﹐寒山重悠閒的走來﹐微微拱手道﹕
    “俞兄請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發威﹐聞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轉
過身來﹐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陣﹐一鼓嘴﹐道﹕
    “你是誰?少爺不認識你﹐怎麼過來亂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爺是貴人多忘事﹐少爺不認識我﹐我卻認得少爺
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著寒山重﹐好一陣子﹐他驀然尖叫一聲﹐
像見了鬼一樣跳了出去﹐張口結舌的指著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馬夫﹐臭馬夫──”
    說到這里﹐他突然又瀉了氣似的頹唐的道﹕
    “你騙我們﹐其實﹐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與俞大少久違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紅綢巾蒙著嘴﹐驚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麼?我母子二人並沒有得罪
過你﹐你這般模樣卻使我心驚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賞對方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並不想於什麼﹐雖然令母子二位當年對在下不夠
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記懷。”
    他又笑了笑﹐問夢憶柔道﹕
    “小柔﹐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麼回事?”
    夢憶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聲﹐氣咻咻的道﹕
    “你還問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這個人忽
然從那邊精舍里走了出來﹐一雙眼睛轉也不轉的直勾勾﹐盯
著人家﹐先是出言輕薄﹐繼則意欲……意欲動手﹐幸虧人
家閃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爺﹐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麼﹐嗯﹐
亦為在下義妹﹐尊駕如此行為﹐可是大大不當了。”
    笑西施俞俊心頭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們和稱的關系﹐而且我也
並沒有做什麼﹐你不可聽信一面之詞……”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們與在下是否相識﹐你都不該做出此等輕浮下
流之舉止﹐俞俊﹐記得往日你曾有過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
現在﹐如果你尚有興﹐寒山重極願奉陪你共走幾招﹗幾招﹗”
    說到此處﹐寒山重狠厲之色畢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內不令你屍橫就地﹐寒山重即此
退隱江湖﹐永不復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發了寒熱般
不住抖索起來﹔他異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
他本身所具的驚人藝業﹐多少比俞俊更為強悍超絕的奇才
異土都栽於寒山重手中﹐多少橫行一時的江湖梟雄霸主也
懾伏於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麼呢?在對方
所經的大風大浪里﹐他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漣漪罷了﹐那
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紋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懼﹐生命誠是可貴﹐沒有
人願意毫不珍惜的舍棄﹔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一個活生
生的﹐對這世間還有著深刻留戀的人?
    俞俊十分想穩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氣與對方硬拼
一場﹐但是﹐他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一肚子的所惱氣抵不
過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還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
若與寒山重拼斗的結果定會與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瀉了氣的球﹐俞俊頹喪的道﹕
    “別﹐寒山重﹐別這樣﹐我打不過你……”
    寒山重雙目如冰的注視著對方﹐緩緩的道﹕
    “你認錯了?”
    俞俊用大紅綢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兩聲﹕
    “我……我認錯了。”
    “嗯”了一聲﹐寒山重語氣和緩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並不壞﹐只是你母親太嬌縱你﹐以至
養成你這種十分不雅的習性舉動﹐只要以後能改﹐你仍是
一個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頭來﹐用綢巾捂著鼻子﹐神態似是極為傷心﹐
寒山重平靜的道﹕
    “你母親呢?你怎會來在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淚汪汪的抬起頭來道﹕
    “我……唉……我母親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麼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著綢巾﹐淚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傷的﹐我與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趕下來﹐
就是現在﹐對頭大概還在到處追拿我們逃命的娘兒倆啊
……”
    寒山重瞧著他﹐沉著的道﹕
    “對方是誰?又怎麼會如此趕盡殺絕?”
    笑西施俞俊那麼可憐的長嘆了一口氣﹐怯嫩嫩的道﹕
    “唉──說起來﹐可就話長了啊……”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9
三十五、釋怨敘歡同仇敵愾

俞俊這種娘娘腔﹐令郭雙雙與夢憶柔都有些哭笑不得
的感覺﹐郭雙雙皺皺眉﹐輕輕瞧過夢憶柔﹐兩人也都在留
神傾聽這位仁兄的下文。
    寒山重淡漠的道﹕
    “你說吧。”
    俞俊捏捏鼻子﹐低低地道﹕
    “約莫是在三個月以前﹐娘與我綴上了一筆生意﹐那是
襄陽‘三和鏢局’所保的一票紅貨﹐由‘三和鏢局’遣出
他們的總鏢頭率領三個鏢師護送到‘登田府’﹐娘與我就在
襄陽到登田府中間的‘烏鴉林’下手攔截﹐一把刀彭老六
負責接應﹐唉﹐哪知眼看著那個臭總鏢頭被娘打傷﹐三個
鏢師也被我趕跑的當兒﹐自一片土坡後面忽然沖出來數十
個大漢子﹐個個都是那麼兇神惡煞的﹐帶頭的兩個人一胖
一瘦﹐面孔生得又粗又黑﹐難看死了﹐他們一上來連句話
也不說﹐那麼狠巴巴的就攻向我母子倆人﹐娘和我餅命抵
擋﹐卻是寡不敵眾﹐不但娘傷得極重﹐連從林子里跑出來
接應的彭老六也挨了兩刀﹐無奈之下﹐我們只有逃……啊﹐
我們只有突圍而去……”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這樣說來﹐對方已經大占上風﹐犯不著再繼續追趕你
們了﹐為什麼他們還如此歹毒的要斬草除根呢?”
    俞俊臉孔一紅﹐期期艾艾了好一陣﹐才悄悄的道﹕
    “我們……我們在臨走的時候﹐把兩箱紅貨中的一箱也
搶走了﹐而且﹐娘還傷了他們那個黑閻王似的胖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哦﹐這就難怪了﹐對方是何路神聖?”
    俞俊神色又愁苦了下來﹐他嘆口氣﹐道﹕
    “三月派……”
    寒山重雙目倏睜又閹﹐輕輕的道﹕
    “嗯﹐三月派﹐三月派……”
    俞俊咬咬他的大紅綢巾﹐又沙著嗓子道﹕
    “他們穿著一色的青衣﹐胸前都繡著三彎相連的銀白色
新月﹐好不講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死不要臉的上來
黑吃黑……”
    略一沉吟﹐寒山重回頭道﹕
    “雙雙﹐你陪小柔先到那間用膳的房子里等我﹐無緣大
和尚呢?”
    郭雙雙微壁著眉兒道﹕
    “大師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說掌燈時就回來的……”
    說到這里﹐郭雙雙又道﹕
    “司馬右衛要我告訴你﹐說他就在房中用飯﹐不能去服
侍你……”
    寒山重點點頭﹐道﹕
    “那麼﹐你們就先去吧。”
    他正待轉身﹐夢憶柔已一扯他衣袖﹐幽怨的道﹕
    “山重﹐你又要管閒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這不叫管閒事﹐俞俊母子當年也曾在不覺中用馬匹送
過我一程﹐而且﹐三月派與咱們浩穆院並不十分友好﹐小
柔﹐我先去看看就來。”
    笑西施俞俊扭扭身子細聲細氣的道﹕
    “二位姑娘﹐小生十分感激二位的寬懷大量﹐唉﹐小生
是落難人啊﹐常言道路不平有人踩﹐寒大當家就是踩這不
平之路的人呢﹐二位姑娘﹐方才小生失儀冒犯之處﹐萬請
二位不要記懷﹐小生這廂陪罪了……”
    郭雙雙與夢憶柔本來不大高興﹐經俞俊這幾句話一說
再配上那付德性﹐俱皆忍不住險些笑了出來﹐她們用手絹
捂著嘴﹐互相攜手碎步行去。
    笑西施望著前面兩條炯娜的背影﹐不由嚥了口唾沫﹐贊
嘆的道﹕
    “真是絕色佳麗﹐傾國之姿……”
    寒山重偏身越出欄桿著地﹐一拍俞俊肩頭道﹕
    “卻皆名花有主﹐心已屬人﹐俞俊﹐奈何啊奈何﹗”
    俞俊咧嘴苦笑了一下﹐羨慕非凡的道﹕
    “寒大當家﹐我真打心竅兒里佩服你﹐不但名頭響﹐武
功強﹐連天下的美麗女子也像全被你一個人囊括了……”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不過﹐我也是要看情形、環境、時機等等才下手追求
人家﹐不似你老兄在這種風聲鶴唳下還有心緒胃口扮演一
番登徒子的好戲。”
    尷尬的紅著臉﹐俞俊發窘的道﹕
    “我……我運氣不好﹐每次碰上一個美麗少女都幾乎是
與你有著牽連……”
    豁然大笑起來﹐寒山重一擺手﹐道﹕
    “探視令堂﹐尚請閣下帶路。”
    俞佼趕忙答應著﹐搖曳生姿的走在前面﹐沒有幾步路﹐
二人已穿過一排高大嚴密的斑竹﹐來在那幢小的精舍之前。
    搶前兩步﹐俞俊輕輕敲門﹐紅木鑲著銀色的小獸環
的門兒緩緩開了一線﹐在看清了來人之後﹐才半啟開來﹐門
里露出一張滿臉於思的憔悴面孔﹐低沉的道﹕
    “少爺﹐今母剛醒﹐在向小的問你到哪兒去了……”
    說到這里﹐那人已看見了俞俊身後的寒山重﹐他一愣
之下又陡然大吃一驚﹐恐懼的叫道﹕
    “少爺﹐那寒……”
    俞俊得意地一晃腦袋﹐伸手在唇上噓了聲﹕
    “別叫嘛﹐你知道什麼?寒大當家是來探望娘的病的
    那人閃身出來﹐滿臉驚疑迷惑的瞧著寒山重發愣﹐喃
喃的道﹕
    “他……他會來探視主母的病?不信不信……”
    寒山重上前一步﹐微微頷首道﹕
    “彭老六﹐你的刀傷好了?”
    這位仁兄果然正是俞俊母子多年的老跟隨──一把刀
彭老六﹐他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的道﹕
    “承……呢﹐承大當家下問﹐已經好得多了……”
    笑西施俞俊捂嘴兒一笑﹐道﹕
    “彭老六是傷在背後﹐當時刀口子有尺多長呢﹐流的血
就像水﹐看了直叫人打心眼里發栗……”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彭老六﹐怎麼﹐你不肅客人內麼?”
    一把刀彭老六呆了呆﹐尷尬的轉向俞俊道﹕
    “少﹐少爺……”
    俞俊“嗯”了長長的一聲﹐一扭身子拉著寒山重往里
進﹐口里尖聲罵著﹕
    “死彭老六﹐臭彭老六﹐你越老越糊塗啦﹐什麼人來你
都是疑疑惑惑的﹐那天我看你連我也要擋在門外啦……”
    推開了門﹐里面是一明兩暗三間房子﹐陳設得清雅簡
樸﹐擺置也很悅目﹐就是光線黯了點﹐俞俊拉著寒山重往
里一進﹐里間己傳來兩聲混濁的咳嗽聲﹐一個粗啞的女人
嗓音疲乏的道﹕
    “誰呀?是乖兒麼?”
    俞俊“嗯”了一聲﹐叫道﹕
    “娘呦﹐你快看看孩兒把誰帶來了?”
    說著﹐俞俊一邊掀開布簾。一邊攜著寒山重的手進入
里間﹐這間房子較外面略小﹐靠牆放著一張寬大的臥榻﹐藍
色的帳幔半垂﹐榻上半坐半臥著一個肥胖臃腫﹐卻是發亂
脂褪﹐形色委頓的老婦人﹐晤﹐一點不錯。那就是橫行一
時﹐六親不認的女獨腳盜胖大娘焦銀花I
    胖大娘瞇著一雙水泡眼﹐細細的打量著寒山重﹐嘴里
迷惑的道﹕
    “兒子﹐這位朋友是誰呀?娘覺得面善得緊呢……”
    俞俊扭扭捏捏的走到胖大娘榻前﹐往她肥胖的身上一
膩﹐扮了個嬌羞的模樣﹐悄悄地道﹕
    “他呀﹐娘﹐就是寒山重啊……”
    這三個字宛如三記旱雷響在胖大娘頭頂﹐她滿身的肥
肉一哆嗦﹐“唬”的坐了起來﹐圓瞪著眼﹐倉皇的大叫道﹕
    “好個寒山重﹐你落石下井也不是這般落法﹐你看我母
子二人如今遭難認為是好欺的麼?快快將老娘的‘百維
帶’拿來﹐快呀……”
    俞俊在她身上扭股糖似的一揉一搓﹐嗔道﹕
    “娘呀﹐你這是怎麼了嘛?人家寒大當家好心好意來看
你的病﹐又答應為咱們擋住三月派﹐怎麼你卻如此對待人
家。晤一一我不來了……”
    胖大娘焦銀花氣急敗壞的推著兒子﹐邊叫道﹕
    “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著好心喲﹐我的兒.你
快別相信他﹐什麼邪魔鬼道能瞞過老娘這雙招子……”
    哈哈一笑﹐寒山重背負雙手﹐閒閒的道﹕
    “焦大娘﹐你這一次可是眼里揉進沙啦﹐在下的確是來
探望你的﹐而且﹐在下與你並無深仇大恨﹐更不在乎你那
箱紅貨﹐你操的什麼心?擔的什麼驚?如果在下心有所圖﹐
昭﹐你們母子兩人還有機會在這里拉拉扯扯麼?”
    胖大娘緩緩縮回了手﹐想了想﹐氣咻咻的道﹕
    “那麼﹐寒山重。你來做甚?”
    寒山重瞇瞇眼﹐一笑道﹕
    “正如今郎所說﹐來探望大娘傷病之情。”
    不大相信的瞪著寒山重﹐胖大娘道﹕
    “來探望老娘?哼﹗我可不敢當﹐只要你不記著‘南
甸’那次事兒﹐老娘已是燒了高香啦……”
    寒山重跋了兩步﹐道﹕
    “胖大娘﹐你是老江湖了﹐但是﹐在下亦非初出道的雛
兒﹐是麼?假如在下有心尋你啟舋﹐卻用不著這些手腳﹐老
實說﹐在下並不含糊於你﹐這一點大約你會同意?”
    胖大娘沉重的點頭﹐寒山重一笑又道﹕
    “所以﹐在下此來﹐的確是一番好意﹐想在力量之內﹐
協助令母子一臂。”
    胖大娘水泡眼一睜﹐道﹕
    “為什麼你會如此突發仁心?”
    寒山重哧哧笑道﹕
    “令郎曾言﹐路不平有人踩﹐僅是如此而已﹐再說﹐漢
家高土﹐俱有以德報怨之度量﹐在下忝為一員﹐當然更宰
相之肚﹐可以撐船了……”
    沉思了良久﹐胖大娘緩緩地道﹕
    “此言當真?”
    寒山重正色道﹕
    “閃星魂鈴﹐豈有狂言?”
    胖大娘一聽前面這四個字﹐不由神色一肅﹐汕汕的道﹕
    “老娘……啊﹐不﹐老身有傷於體﹐不便下床待客﹐寒
大當家﹐你老包涵些兒了……”
    寒山重一拱手道﹕
    “同是客旅之中﹐大娘尚請少禮。”
    笑西施俞俊嘻嘻一笑﹐摟著胖大娘道﹕
    “娘啊﹐這一下子我們可不怕了﹐孩兒早就說嘛﹐寒大
當家是個講義氣的人﹐你看﹐人家不是一口承諾下了?”
    胖大娘慈愛的拍著俞俊﹐笑道﹕
    “這孩子﹐一點規矩都不懂﹐寒大當家來了這麼久﹐你
還不快去招呼一下?叫彭老六那懶蟲倒杯茶來呀……”
    寒山重一擺手﹐道﹕
    “不客氣了﹐在下這就告辭﹐大娘放心養傷便是﹐若有
動靜﹐在下當即前來效力﹐俞世兄麼﹐尚請夜間多加留意
才是。”
    俞俊忙不迭的點頭道﹕
    “我守著娘﹐一步也不離開﹐寒大當家﹐你可注意點啊﹐
一有不對你就得趕快過來呀……”
    寒山重笑了笑﹐道﹕
    “當然。”
    他再次拱手﹐轉身行去﹐俞俊與一把刀彭老六一直送
他出了精舍﹐寒山重又交待了幾句﹐大步行向前面。
    在一間安靜而清雅的房間里──
    一桌豐盛的酒席早己擺好﹐夢憶柔與郭雙雙﹐分坐兩
側﹐無緣大師靠門坐著﹐寒山重居於正中﹐四個人靜靜的
吃喝﹐大和尚的筷子卻只朝面前的兩盤素菜起落。
    寒山重淺吸了一口“狀元紅”﹐笑道﹕
    “大師﹐你就不敢狠狠心吃塊肉?”
    無緣大師連忙宣了聲佛號道﹕
    “罪過﹐罪過﹐出家之人安能嘗葷腥?”
    寒山重一笑道﹕
    “有些深山和尚時常夜里起來烤狗肉吃﹐大師﹐酒肉穿
腸過罷了﹐又何苦當真?”
    干瘦的臉孔湧起一片汕然之色﹐大和尚搖頭道﹕
    “出家之人必須格守清規﹐戒物欲﹐貪欲﹐色欲﹐要修
到無人無我之相﹐要知道軟紅十丈皆空﹐一切俱空﹐一切
俱無﹐這才能澄心靜慮﹐上達天聽﹐神游於子虛之中﹐施
主﹐若是區區口腹之欲尚且不能忍耐﹐老僧這數十年苦修
豈不成了白搭啦?”
    寒山重哈哈大笑﹐雙手舉杯道﹕
    “好﹐為了預祝大師修成正果﹐列登仙位而干杯﹗”
    說著﹐他一仰脖子干了﹐夢憶柔皺著眉頭瞧瞧他﹐輕
輕的道﹕
    “山重﹐你少喝一點。”
    郭雙雙眨了眨眼﹐道﹕
    “山重﹐晚上說不定還有事呢……”
    寒山重放下杯子﹐沉沉的道﹕
    “三月派暗里數度與我們作對﹐更買通固光等人陰謀顛
覆本院﹐害我手下﹐殘我所屬﹐本來﹐我回去後就想正式
聲討他們﹐這一下正好﹐樂得先來個短兵相接﹐牛刀小試﹕”
    無緣大師望了他一眼﹐欲有所言﹐寒山重笑笑道﹕
    “大師﹐與三月派之戰﹐只請你與雙雙二位護住小柔及
長雄就是﹐由在下一人參加!”
    青燕子郭雙雙眉兒一豎﹐鼓著嘴‘道﹕
    “不﹐我要幫你﹗”
    無緣大師也將手中竹筷一放﹐大聲道﹕
    “寒施主此是何言?老僧有事﹐施主莫不費盡心力﹐奮
身以赴﹐難道施主有事老僧便退避三舍﹐袖手不前麼?出
家之人也知情義﹐施主你卻休把老僧看差了﹗”
    寒山重豁然笑笑道﹕
    “在下豈敢小看大師?只是不欲大師沾染不必沾之血腥
罷了……”
    無緣大師雙手合十﹐正色道﹕
    “寒施主﹐殺生皆非善舉﹐濺血俱屬罪孽﹐只要與人動
  手﹐能以渡化﹐當以盡量渡化為要﹐非老僧也﹐施主亦然﹐
多積陰功有福澤。”
    寒山重又一口干了杯酒﹐道﹕
    “大師教訓﹐在下當銘志於心。”
    這時﹐夢憶柔為寒山重碗中夾了一只肥大的雞腿﹐憐
惜的道﹕
    “山重﹐你這些日子來瘦了好多﹐別一天到晚記著些瑣
事﹐自己也得多注意點身子……”
    寒山重用手抓起雞腿﹐大大咬下一塊雞肉在嘴里咀嚼﹐
邊道﹕
    “小柔﹐你晚上與雙雙共居一室﹐大師與長雄同宿﹐記
得不要亮燈﹐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進房就以暗器招呼﹐對
了﹐雙雙﹐你的傷勢如何?”
    郭雙雙眼圈一紅﹐酸澀的道﹕
    “你還記得我有傷?沒有什麼﹐那只是幾處皮肉的浮
傷。”
    寒山重心頭湧起一股像打翻了五味醬缸的味道﹐他歉
然道﹕
    “雙雙﹐別生氣﹐我一直在關心著你的﹐有許多話﹐不
一定要用言語表達不可﹐是不?”
    郭雙雙欲泣的微微點頭﹐這邊﹐夢憶柔咬著唇兒﹐
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溫柔的朝郭雙雙投去愛憐的一
瞥……”
    無緣大師對這種微妙而有趣的場面裝做未見﹐他端起
酒杯來掩飾的吸了口酒﹐邊呵呵笑道﹕
    “晤﹐酒味是醇﹐不錯﹐嗯﹐不錯……”
    寒山重舔舔嘴唇.無奈的搖搖頭﹐一個勁的吃喝起來﹐
這頓晚飯菜看十分豐盛﹐嗯﹐像是登臨斗場前的戰飯呢。
    酒醉飯飽﹐送回夢憶柔與郭雙雙二人﹐已是近初更的
時分了﹐無緣大師握握寒山重的手﹐慎重的道﹕
    “寒施主﹐三月派並非泛泛﹐施主不可貪功急進。”
    寒山重微微頷首道﹕
    “當然。”
    無緣大師進門前又回頭加了一句﹕
    “手下超生﹐寒施主。”
    寒山重哧哧笑道﹕
    “救人一命﹐在下知道勝造七級浮屠。”
    說著﹐他揮揮手去了﹐今兒晚上有隱隱的半弦月。雲
很濃﹐時常遮住月兒那已夠黯了的光輝﹐夜風吹得嗦嗦作
響﹐涼意深沉。
    回到房中﹐寒山重將擱在梁上的斧盾取下﹐斜斜安置
床頭﹐他喝了一杯冷茶﹐合衣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靜
靜閉目養神起來。
    血淋淋的日子攙合在長遠的過去里﹐有些不願回憶的
傷感浮上心頭﹐每在夜闌人靜﹐那些驚險緊張與泣鬼泣神
的片片斷斷﹐便會在眼前映現﹐精神一直是像根繃緊了的
弦﹐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松散一下、安適一下呢?江湖上的
生活就是如此馬不停蹄的東奔西蕩麼?
    想著﹐回蕩著﹐思潮像波浪般在腦海里波波的湧璇﹐寒
山重翻了個身﹐有些困了﹐他帶著點虛迷的舒展開四肢──
    一絲輕微的聲息﹐像幾片葉子落在屋頂上﹐這輕微的
聲音傳進了寒山重的耳中﹐他宛如被誰推了一把似的依然
驚醒﹐一種習慣的反應使他閃電般側身躍起﹐俏無聲響的
移到窗前。
    烏雲正遮住半弦月的慘淡光芒﹐院中是一片沉沉的黑
暗﹐風拂過那邊精舍的斑竹﹐唰唰的枝葉磨擦聲的似洒下
一片雨﹐三條淡淡的黑影一閃而入﹐還沒有來得及眨眼﹐又
是五條黑影掠了進去!
    一抹冷酷的微笑浮在唇角﹐他回身取了斧盾﹐輕俏的
啟門而出﹐在地下拾起一塊石片﹐他一揮手射出﹐卻在石
片方欲脫手的當兒微一拋腕﹐於是﹐那塊石片便帶著一陣
輕細的呼嘯划過一道半弧倒飛向屋後﹐幾乎在石片方才飛
過屋頂的同時﹐一陣強勁的衣抉帶風之聲也跟著那塊石片
射出的方向急撲而去﹗
    寒山重一笑﹐迅速得仿佛流光一道﹐倏然掠向
精舍那邊﹐一個起落﹐他已掠過斑竹梢子輕如鴻毛般飄落
在精舍的屋頂。
    伏在瓦脊之後﹐晤﹐現在他發現了三個人隱伏在竹叢
之內﹐另兩個人﹐躲在精舍里面﹐還有三位則守著靠右的
兩扇窗戶。
    不一會﹐又是一陣輕響﹐再有三條人影飛射而進﹐一
進來便閃到屋門兩邊﹐一共是十一個人了﹐看來他們的功
夫俱極高強﹐只要瞧那份行動間的爽脆快捷便心里有數了。
    隱伏在四周的來人似是打了幾個暗號﹐屋門兩側的那
三位朋友有一個筆直飛上瓦面﹐無巧不巧的落在寒山重藏
身之處的前面五尺。
    站在門邊的兩人暗暗一側身﹐他們手中的兵刃在黑暗
中閃過一道寒光﹐其中一個重重拍了拍門?聲音在砭骨的
夜風里顯得無比的冷厲與生硬﹕
    “焦銀花﹐冤有頭﹐債有主﹐結下梁子夾著尾巴跑算哪
門子英雄?出來﹐三月派的小角色韓生等著領教﹗
    他講完了話﹐黑沉沉的精舍里即刻燃起燈火﹐胖大娘
焦銀花格格的笑聲傳了出來﹐道﹕
    “姓韓的﹐老娘早就等著你們了﹐才來呀?老娘以為你
們三月派打過雷就沒有雨下了呢﹗”
    那叫韓生的人退後五步﹐冷森森的道﹕
    “少說廢話﹐焦銀花﹐今夜與你那相公兒子就准備在這
里挺屍吧I”
    精舍里﹐胖大娘重重“呸”了一聲﹐似母雞在叫﹕
    “放你娘的春秋狗屁﹐你以為這點陣仗就能唬著老娘﹐
待老娘出來一根一根拔盡你這小王八蛋的胎毛﹗”
    冷厲的一笑﹐韓生陰沉的道﹕
    “焦銀花﹐在你這老虔婆斷氣之前﹐你將會知道你這句
話所付出的代價是如何巨大﹕”
    屋中笑西施俞俊尖叫了一聲﹐像一只濕手用力擦在一
塊鏡面上那麼刺耳﹕
    “娘啊﹐那小子竟敢臭罵於你﹐待孩兒出去撕了這張嚼
舌根的嘴……”
    “嘩啦啦﹗”一聲暴響隨起﹐精舍的冰花格子窗戶被一
把太師椅砸得粉碎﹐胖大娘焦銀花的臃腫身體倏然射出﹐她
  腳步甫一沾地﹐已呼嚕嚕轉了一圈﹐手中一條釘滿千百顆
銳利三角銀錘的黑色牛皮帶挽成一道道的閃閃光點﹐隨著
她身形的出現﹐笑西施俞俊也利落的竄出﹐一個斜躍離開
胖大娘六尺左右站住﹐一柄寒芒吐閃的長喪門劍平舉胸前﹐
現在﹐他們母子站立的地勢﹐正是一個鉗角﹐內行人一望
即知﹐這是一種可以攻守相助的站法。
    “砰”的一聲震響緊跟著響起﹐精舍的大門被一腳踢開﹐
團團刀花護著一把刀彭老六躍出﹐他身形出門﹐已一個俯
仰出去了九步﹐行動之快﹐又老又辣﹗
    屋脊後的寒山重不禁抿唇一笑﹐他心里暗想﹕
    “別看這對母子盜平時言行可笑﹐辦起正事來卻是行得
很﹐甚至連彭老六也有那麼兩把刷子呢……”
    這時﹐下面的笑西施俞俊尖起嗓子朝他對面的人道﹕
    “喂﹐你這殺千刀的甲魚就是方才滿口拉屎的混帳?怎
麼這般大的塊頭卻連一點規矩都不懂?真是叫你家少爺笑
話……”
    那韓生是個高大雄偉的中年人﹐他好似並不欣賞俞俊
神態﹐陰側側的望著俞俊一會﹐他道﹕
    “你就是那個陰陽人?”
    笑西施俞俊微愣之下﹐胖大娘焦銀花已唾了一口唾沫﹐
怒叫道﹕
    “去你娘的那條腿﹐你這混帳才是陰陽人﹗”
    韓生黝黑寬闊臉膛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微挺了
挺堅實的胸脯﹐沉著嗓子道﹕
    “焦銀花﹐此刻﹐是你償還‘黑虎’應祟林性命的時候
了﹕”
    胖大娘怔了怔﹐隨即格格笑道﹕
    “那黑胖子死了?”
    韓生冷板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右掌微微抬起﹐斜
著揮下﹕
    “焦銀花﹐你也不會活得太久!”
    他的手掌剛剛揮落﹐伏在窗外牆角下的兩條人影似兩
條流鴻般電射而起﹐急撲背向他們的胖大娘母子!
    一側的一把刀彭老六狂叫一聲﹐奮身截來﹐但是﹐他
才搶出一步﹐門邊暗影處的兩三個三月派角色已冷笑著齊
齊將他攔住﹐一對虎頭鉤加上一條三截棍旋風一樣摟頭蓋
頂卷了上來﹗
    笑西施俞俊倏復突旋﹐長喪門劍划過一溜瑩光﹐似隕
星在夜空中的曳尾﹐那麼迅速而准確的直指前面那個敵人
的嚥喉!
    韓生豁然大笑﹐雄偉的身軀左右一晃﹐閃雪般直取胖
大娘﹐就在他這麼左右一晃之際﹐胖大娘已搶先攻擊﹐但
是﹐她連出四帶﹐卻是帶帶落空﹕
    狂勁的掌風像一團團凌空飛舞的鐵錘般襲來﹐力道是
如此沉猛﹐如此隼厲﹐雖是一只肉掌﹐卻在照面間將胖大
娘逼出了三步﹕
    百維帶似一條大蟒般伸縮卷纏﹐雙方眨眼里已相互攻
起十七招﹐那韓生神色自若﹐冷森森的毫無一丁點吃力之
態﹐而胖大娘焦銀花卻已汗出如漿﹐一張厚如銀盆脹大臉
也變得焦黃枯干──
    又在一陣出奇的雄渾掌風卷襲下吃力避出﹐胖大娘驀
地叫道﹕
    “韓生﹐你可是號稱‘六丁手’?”
    韓生哈哈大笑﹐再出九掌﹐狂傲的道﹕
    “不敢﹐三月派這‘銀月堂’堂主六丁手正是不才﹗”
    胖大娘心浮氣喘的打了個踉蹌﹐暗自叫苦不迭﹐原來﹐
這六丁手韓生非但是三月派頂尖高手之一﹐更是武林中以
掌上功夫稱雄的少數人物里的一個﹐他的一手“六丁卷山
掌法”深厚強勁。力猛無匹﹐自名揚江湖以來﹐能以掌力
勝過他者實在寥寥無幾﹐胖大娘當日只是耳聞過“六丁
手”之名﹐此時此夕﹐在自己舊創未復之下﹐卻不料碰個
正著﹐這怎不令她急出一身大汗?
    韓生左三掌﹐右六掌﹐輕描淡寫的再出一十二掌﹐呼
呼的掌風漫空飛舞﹐勁力交互縱橫﹐他的青色長衫飄飄拂
動﹐時而可見縷縷在他胸前的三枚交並銀月﹐胖大娘的百
維帶倒像是一條病蛇﹐四竄回擺﹐前沖後突﹐就絲毫也掙
不出對方這片恢宏的氣網﹗
    那邊──
    笑西施俞俊更是狼狽﹐他被眼前一雙矮矮胖胖﹐但是
禿頂麻面的角色纏著﹐這兩人手執一式的短寬雙刃尖刀﹐進
身回轉之間全是揉撲搶貼的路子﹐又滑又猛﹐又狠又毒﹐二
十個回合下來﹐俞俊已是捉襟見肘﹐左支右擋﹐一柄長劍
旋舞到五尺以內﹐連自保都有些困難了!
    一把刀彭老六的一柄沉約四十斤的紅穗單刀功力十
足﹐霍霍生風﹐倒是拼力狠搏﹐不巧的是他的兩名對手更
加難纏﹐這兩人都屬於三月派銀月堂摩下﹐是銀月堂的兩
大“護堂”﹐使三截棍的叫“豹子尾”曹希﹐用虎頭鉤的稱
“蠍子尾”潘瀚﹐他們全為韓生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一身所
學自然也是硬梆梆的無話可說!
    一把刀彭老六早已額角見汗﹐他身軀不停閃動﹐刀光
如雪似練﹐一會繽繽紛紛﹐一會滾滾蕩蕩﹐一會飄飄忽忽﹐
一會朵朵團團﹐是好刀法﹐但卻在對方的強攻猛打下再加
上他自己背後的舊傷口進裂﹐一口氣大似一口氣的喘個不
休﹐步法也逐漸有些不靈光了。
    笑西施俞佼長喪門劍急施七招十三劍﹐一斜身搶出五
步﹐回手抖出朵朵劍花像如影隨形般的刺向跟來的敵人﹐邊
大叫道﹕
    “娘啊﹐孩兒有些不得勁了﹐這兩個丑矮子好狠啊
    胖大娘焦銀花咬著牙連連躲閃﹐又拼力還攻了四帶﹐喉
嚨咕嚕嚕的響了一下﹐破鑼般大吼道﹕
    “跑著打呀﹐娘的心肝寶貝﹐跑著打別光站在那兒發呆﹐
約莫不用太久那人就來了……”
    俞俊猛一低頭﹐讓過一柄掠過頭頂的寬重刃鋒﹐他鬼
叫道﹕
    “他怎的還不來啊?娘呦﹐他怎的還不來嗎?”
    胖大娘甩出一臉的汗水﹐氣吁吁的躲避著呼轟回蕩的
掌力﹐她嚥了口唾沫﹐跺著腳道﹕
    “就快了﹐娘的兒﹐就快了﹐你小心著……”
    六丁手韓生左右開弓﹐長搗直揮﹐逼得胖大娘團團打
轉﹐四處竄逃﹐他呵呵笑道﹕
    “老虔婆﹐那個人?呵呵﹐你不要在這里呼神喚鬼胡說
八道﹐誰能在此刻到來助你?誰又敢來助你?”
    他一掌劈出﹐回頭大叫道﹕
    “樸立、樸村﹐你們兄弟倆加上把勁﹐先把那男不男女
不女的混小子廢了再說﹐不用遲疑﹗”
    那兩個矮胖角色粗暴的呼喝一聲﹐攻勢更見凌厲﹐只
片刻之間﹐已幾次逼得笑西施俞俊連連見險﹐尖號怪叫1
    忽然──
    “砰”的一聲﹐一把刀彭老六重重的摔倒地下﹐一條三
截棍呼嘯飛砸而來﹐彭老六奮力在地下翻滾﹐一雙眼睛怒
睜欲裂﹐眼球上紅絲密布﹐他咬著牙﹐切著齒﹐每一翻滾
間﹐三截棍皆險險擦著他的身體揮於塵埃﹐只見沙土飛揚﹐
一條條的淺溝密密相接﹐地下﹐印著一灘灘的血跡﹗
    胖大娘焦銀花怪叫如雷﹐她猛力搶了出去﹐拼命沖向
彭老六處﹐邊狼嚎般破開嗓子號﹕
    “你們敢傷彭老六一根毛老娘不活剝了你們兩個殺胚
就不是人﹗”
    六丁手韓生大笑著跟上﹐輕蔑的道﹕
    “老虔婆﹐先顧你自己吧﹗”
    正在這情勢危急的當口﹐屋頂上卻驀地傳來一聲驚呼﹐
六丁手韓生正待運足功力猛襲胖大娘﹐聞聲之下不由一愣﹐
他高大的身子一旋而出﹐大叫道﹕
    “崔權﹐有什麼不對?”
    “對”字還在他舌尖上打滾﹐仿佛是他所叫的人在回答
他似的﹐在一陣瓦片的劇烈崩響中﹐一團影己慘叫著曳空
摔出﹐橫過前面的院落跌到竹叢之內﹐在那團身軀飛過院
子的時候﹐像下了雨一樣洒落了一大蓬鮮血!
    六丁手韓生不覺大大的吃了一驚﹐他閃電般拍了三下
手掌﹐厲吼道﹕
    “紅痣﹐老九。上屋搜索。給我殺﹕”
    兩條人影迅速自竹叢內躍出﹐一個瘦小漢子﹐啞著聲
音叫道﹕
    “堂主﹐是老崔﹐他完了﹐被剖了膛……”
    六丁手韓生心里猛地一緊﹐他覺得喉頭發干﹐用力閃
閃眼﹐他又大吼道﹕
    “快上屋去搜人﹐死活不論!”
    那兩人答應一聲﹐正待騰躍﹐精舍的屋頂上已響起一
片哧哧的﹐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瘦削的身影出現在瓦面上﹐
在黝暗的籠罩里﹐他有如一尊魔神般俯視著下面諸人﹐緩
緩的﹐一種沉冷的語聲出自那人口中﹕
    “韓生﹐我來了﹐你奇怪會有人來麼?”
    韓生一張臉氣得泛了紫﹐好在現下不是白晝﹐他順了
口氣﹐厲聲叫道﹕
    “你﹐你這暗打偷襲的鼠輩﹐你是誰?”
     瓦面的人﹐嗯﹐是寒山重﹐他哧哧一笑﹐道﹕
    “我是誰?問得有趣﹐你們不一直想找我麼?韓生﹐閃
星魂鈴寒山重這個名字你該不會太陌生吧?”
    “寒山重?”六丁手韓生大叫一聲﹐心膽俱裂的院中三
月派各人齊齊退後一步﹐剎時呆在當地!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40
三十六、澀夜毒斬三月黯淡

屋面上﹐寒山重驚魂動魄的哧哧笑聲又傳揚開來﹐在
這肅煞的深秋之夜里﹐笑聲就像虎狼的號啤﹐惡魔的諷嘲﹐
有一股令人毛發悚然的冷酷韻息與殘怖猙獰的意味﹐於是﹐
三月派的人們都相信了﹐那是寒山重﹐那是閃星魂鈴﹐這
種笑聲﹐是他慣有的獨特標志!
    六丁手韓生直覺得有一陣森森冷氣起自背脊﹐心里撲
通撲通跳﹐四肢也有.些不可理喻的酸軟與虛乏﹐他吞了一
  口唾液﹐強自鎮定了一下﹐竭力平靜著自己的聲音﹕
    “寒山重﹐你與我三月派素無糾葛可言﹐今夜吾等來此
亦並非冒犯於你﹐純是和母子盜胖大娘之間的舊帳待算﹐武
林中的規矩是給闖萬字的人大家遵守﹐寒山重﹐你的名號
鏘鏗﹐想亦不會自壞操守﹐橫加插腿……”
    此刻﹐在院中拼斗的各人早己停止了血戰﹐都將注意
力集中在屋頂上﹐胖大娘焦銀花緊握著百維帶﹐喘息不停
的護守在一把刀彭老六身側﹐他們前面就是謹慎對峙著的
“豹子尾”曹希與“蠍子尾”潘瀚﹐那邊﹐笑西施也橫劍當
胸﹐一個勁的用空著的左手撫摸心口﹐他的對手﹐那兩個
形態丑惡的矮胖子正成分鉗之形挺立﹐雙目毫不眨瞬的時
時上望屋頂﹐再平瞪於他。
    在上面﹐寒山重輕輕一撇嘴角﹐冷冷的道﹕
    “說得好﹐韓生﹐我寒山重與你們三月派確實沒有瓜葛﹐
只是﹐嗯﹐只是有一點小小的誤會﹐是麼?”
    六丁手韓生悄然抹了一把冷汗﹐提著氣道﹕
    “誤會?寒山重﹐大約你搞錯了﹐三月派從未與你有過
什麼誤會……”
    忽然﹐胖大娘焦銀花大叫道﹕
    “寒當家的不要聽他套近拉交情﹐他們方才刀劍齊下﹐
以眾凌寡﹐這不是故意藐視你是什麼?他們明明知道老身
與你是好朋友……”
    笑西施俞俊也尖著嗓子道﹕
    “寒大當家﹐寒兄﹐寒大哥﹐三月派的人將我與娘欺侮
得好慘喲﹐他們這麼一大堆漢子毛燦燦的一轟上來﹐啊晴﹐
可真叫人吃不住哪!”
    六丁手韓生氣得一跺腳﹐大罵道﹕
    “你們這一對人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誰藐視過寒山重
了?不要為了想逃得了性命就恬不知恥的亂打交道﹐人家
寒山重為浩穆之鼎﹐怎會識得你們這對寶貨?”
    輕飄飄的﹐虎皮披風揚展如翼﹐寒山重已像煞一朵黑
色的雲彩自屋頂落下﹐他靜靜的注視著韓生﹐慢慢的﹐目
光又轉到韓生身側那兩個剛才自斑竹叢中出來的漢子身
上﹐寒山重的雙瞳如刃﹐又冷又熱﹐直瞧得三人渾身發栗﹐
不知不覺間往後遲出了好幾步﹗
    沉沉的﹐寒山重道﹕
    “韓生﹐不要如此低聲下氣﹐你在江湖上名聲極響﹐也
頗有骨氣﹐且莫為了珍惜生命喪了志節﹐有句話﹐叫頭可
斷志不可屈﹐你一定知道它的意思﹐喂?”
    一張黝黑的面孔又漲得紫中帶紅﹐韓生額角的青筋暴
浮﹐他的鼻孔大大的張著﹐喘息著道﹕
    “寒山重﹐不要逼我與你一拼﹐不要逼我……”
    寒山重笑了笑﹐道﹕
    “還記得大鷹教進襲浩穆院之舉﹐是由你們暗中支持?
還記得你們賣通了我的護宮頭領要暗算於我?還記得展飄
絮曾處心積慮想擄我去為你們督刻五雄圖?還記得展飄絮
竟無恥到要掠奪我的未婚妻?”
    說到這里﹐寒山重停了停﹐又靜靜的道﹕
    “這些﹐韓生﹐這叫什麼?叫瓜葛﹐抑是叫誤會?”
    當然﹐六丁韓生是全部知道這些事的﹐甚至知道的比
寒山重還仔細﹐他是三月派的首要人物之一﹐當年﹐他亦
曾參與這些事的籌划與設計﹐更出過不少主意﹐只是﹐此
刻你又叫他如何承認呢?
    寒山重踏近了一步﹐道﹕
    “韓生﹐說老實話﹐即使你們三月派今夜未與我姓寒的
遇上﹐咱們相見之期亦不會太過遙遠﹐我浩穆院早晚也要
去與你們一決雌雄的﹗”
    六丁手韓生的唇角牽動了一下﹐他的肺葉在急劇鼓動
  著﹐他知道﹐深切的知道﹐今夜﹐一場生死之斗只怕在所
不免﹗
    朝四周淡漠的一瞥﹐寒山重道﹕
    “在這里﹐我只有一個人﹐貴方卻有七人之多﹐當然﹐
我是指已經現身的﹐這種形勢﹐相信不會讓人家說我寒山
重以大吃小﹐我將與各位先清舊債﹐假如貴方尚有隱伏未
出的同伴﹐寒山重亦歡迎一概參加。”
    韓生寬闊的臉膛上浮起一層油光﹐他雙手十指伸縮又
勾曲著﹐半晌﹐他咬牙切齒的道﹕
    “寒山重﹐你狂得過份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是麼?可惜你不會再有機會多一次嘗試!”
    胖大娘焦銀花格格笑道﹕
    “好﹐閃星魂鈴之名果然是響當當的﹐就憑這副架勢已
叫無聲奪人﹗”
    韓生半側過身﹐冷沉沉的向胖大娘道﹕
    “老虔婆﹐你這副嘴臉﹐才叫令人作嘔──”
    “嘔”宇還只吐到一半﹐韓生的龐大身形已淬然搶前一
步﹐雙掌閃電般劈向寒山重﹐掌到一半。又霍然斜掠﹐再
度暴起十掌﹗
    寒山重鬼魅般微微騰空七尺﹐瘦削的身子一旋倏瀉﹐戟
斧的光芒閃起一片匹練似的光帶﹐幾乎在對方攻勢甫起的
同時已緊接著反擊而下﹗
    韓生嘿了一聲﹐倏然後撤﹐在退後的一剎間雙掌反兜
向後﹐滿空的勁氣呼轟回蕩﹐而寒山重卻突然俯貼地面﹐朝
斧似一片自泥土中冒出來的水銀﹐那麼無孔不瀉的嘩然斬
來﹐紫紅色的皮盾卻硬碰硬的狠砸向他的背後!
    “劈啪”一聲悶響炸開﹐六丁手韓生哼了一聲﹐單足拄
地﹐呼嚕嚕的轉開﹐寒山重平平掠起追上﹐而在這時﹐跟
隨韓生身邊的那兩位仁兄才找到一絲空隙暴叱著擁上﹗
    在空中﹐一個跳翻﹐寒山重的足尖那麼准確的飛向其
中一個瘦子下領﹐唬得那瘦子叫一聲拼命躍開﹐在寒山重
出足的同時﹐他的紫紅皮盾已斜著划過一度半弧砸向另一
個腮邊生著一顆豆大紅痣的漢子﹕
    另一邊──
    胖大娘焦銀花己與她面前的曹希與潘瀚動上了手﹐一
把刀彭老六也咬著牙自一旁拼力傾助﹐笑西施俞俊的喪門
劍也對上了那雙矮胖子﹐剎時間院落中又是寒光閃耀﹐人
影晃動﹐戰況更趨激烈﹗
    寒山重唇角噙著一絲冷森的微笑﹐他的一柄戟斧﹐一
面皮盾﹐力敵著韓生與他的兩名手下﹐攻拒之間騰掠翻飛﹐
不但隼厲無匹﹐而且極為暢快輕松﹗
    胖大娘焦銀花的百維帶縱橫掃卷﹐忽然高聲叫道﹕
    “寒大當家﹐老身犬子情形不對﹐尚請略助一臂﹗”
    寒山重狂風暴雨般的三十九斧十九盾同時逼退了他的
三名對手﹐長射之下己來到那兩個矮胖漢子之側﹐戟斧抖
  出片片流芒猛卷而上﹐大旋身﹐又是十盾十七斧接上﹐他
沉厲的道﹕
    “俞俊﹐你助你娘﹗”
    笑西施急收喪門劍躍出﹐邊叫道﹕
    “謝謝了﹐寒家哥哥……”
    寒山重顧不得後頭窩一陣發麻﹐暴轉之下就是一記
“二神垂眉”﹐跟著一式“神轉天盤”身形一斜一偏﹐沖著
六丁就是一下子“鬼決天河”﹗
    在場中盾影與斧芒的交織進射里﹐寒山重奮力躲開韓
生躍避後的十六掌反擊﹐電光石火般一招“鬼哭神號”﹐
“啊”一聲﹐對手中那個腮生紅痣的漢子已身首異處。滿
臉的鮮血帶著他的一對銨鐵杖遙遠飛出﹗而在血光里﹐寒
山重卻已由眼角瞥到一條黑影迅速自斑竹林中逸去。
    狂笑一聲﹐他一斧候斬韓生胸膛﹐大叫道﹕
    “姓韓的﹐生死原有命﹗”
    韓生無法力抵對方這強勁的一斧﹐倉皇後退開﹐寒山
重已煥然展出他的“陽流金”絕式﹐在斧與盾的撞擊聲中﹐
那個瘦長漢子已狂號一聲﹐於候閃的一抹冷電里五臟齊揚
體外﹐拖著那麼花花紅紅蠕動的一大把肚腸仰栽於塵埃!
    淬然彈起﹐寒山重在空中又電射而下﹐雙臂交相揮舞﹐
斧與盾絞合翻飛﹐瞬息已將韓生及那兩個矮胖角色再逼出
十步1
    三月交並的圖案晦黯了﹐枯澀了﹐六丁手韓生喘息著﹐
顫索著﹐他的“六丁卷山掌法”已反復施展了四次﹐這在
尋常足以令武林中人震駭的沉猛掌法﹐此刻卻幾乎絲毫發
揮不了作用﹐就宛如一柄柄巨大的鐵鏟重重的擊打著一條
淡渺的﹐虛幻莫測的影子﹐不但顯得如此沉滯﹐更是那麼
愚蠢而吃力得可笑!
    寒山重以一股至精至純的元陽之力支撐著整個身體的
凌厲移轉﹐似是鯊魚潛海﹐隼鷹翔空﹐非但快速如電﹐行
動洒逸﹐那份狠辣歹毒就仿佛凝成了形﹐戟斧的刃芒與皮
盾的旋飛布成了網﹐砌成了牆﹐化成了山﹐那麼一重重﹐一
片片﹐一層層的湧合而來﹐那麼滾滾的﹐浩浩的﹐溜溜的
包卷而來﹗
    “呱”的一聲暴響突起六丁手韓生悶哼一聲﹐身形稍稍
搖晃了一下﹐但他沒有退避﹐魁偉的身軀一矮﹐雙手掄翻
推劈而出﹐激蕩的勁氣似狂風般排湧﹐他兩側的那胖子也
傾力應合反撲﹐兩柄寬刃尖刀划過空氣﹐帶出陣陣裂帛般
的呼嘯……
    寒山重略沾倏退﹐他榫利的目光已經看到韓生肋下透
出一塊隱隱的血印﹐在身形稍移之下﹐他又已一個側旋沖
回﹐朝斧猛劈韓生﹐皮盾揮出團團渾大的磐石之影﹐力砸
那兩名矮胖敵人﹗
    六丁手韓生急步躍開﹐一甩頭洒掉滿臉的汗水﹐啞著
聲音急吼﹕
    “樸立注意敵後﹐樸村專司游斗……”
    那叫樸立的矮胖漢子哼了一聲﹐似一團滾地肉球般滴
溜溜貼地滾出﹐寒山重目梢子一揚﹐“噗”的一笑﹐十九斧
十九盾凌厲攻向眼前之敵﹐幾乎不分先後﹐他的手腕已閃
電般淬而抖拋﹐只見一點精亮刺眼的小小的光體在夜黯中
突地一晃﹐而當這一溜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閃光甫視映入人
們的瞳孔﹐剛剛自地下躍起的樸立已尖銳的號叫出聲﹐似
被一只隱於無形的魔手猛砍了一記﹐喝醉了酒般打著旋轉
摔倒地下!
    這時﹐那枚小小光體所帶起的尖厲呼嘯才揉合著叮鈴
鈴的清脆響聲播蕩在空氣中﹐而這聲音卻已是搜魂奪命後
的余韻了。
    六丁手韓生神色倏變﹐他怔窒著頓了頓﹐脫口驚呼﹕
    “閃星魂鈴!”
    寒山重早已褪下了圈繃於肘部的魂鈴──在尋常﹐他
多是將那圈串鈴兒拉上肘部﹐以免發出聲響﹐因為﹐這串
鈴兒是他的獨自記號﹐不論識與不識﹐只要一見到九枚魂
鈴即知他是何人。假如不稍加掩飾﹐有時也是極不方便的
呢。
    哧哧一笑﹐他左腕響起一片叮當當的鈴聲﹐鈴聲清脆
而輕沉的傳揚在寒瑟的空氣里﹐還浮漾著眼那麼多的冷酷
與生硬﹐在鈴聲里﹐他的戟斧與皮盾電閃般飛旋﹐“雙陽
式”中“陽燦芒”又帶著哭泣般倏然展出﹗
    面孔的肌肉一‘陣痙攣﹐六丁手韓生雙掌齊出之下拼命
傾力而出﹐口中大叫道﹕
    “快躲﹗”
    叫樸村的矮胖漢子卻慘厲的狂笑著猛沖上去﹐手中的
寬刃刀霍霍如電﹐伸縮有如蛇信吞吐﹐他狼嚎般大叫道﹕
    “姓寒的﹐九泉路上﹐你也得要我兄弟倆做個伴啊
    “啊”的一聲號叫拖得長長的折斷於一片鏗鏘的金屬碎
裂聲中﹐空氣在打著小圈子激蕩﹐血像雨似的進濺蓬洒﹐只
是這麼一眨眼的時間里﹐樸村已血肉模糊僕倒塵埃﹐他的
手中﹐只拉著那柄寬刃短刀中牛角刀柄﹐四肢還在痛苦的
抽搐﹐血淌成了一個細細的溝渠﹕
    六丁手韓生恐怖的惕在那里﹐過度的驚懼已令他反應
麻木而遲鈍了﹐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他﹐冷冷的道﹕
    “韓朋友﹐此刻﹐爭斗似乎不應停止﹐是麼?”
    韓生猛一機伶﹐他退──步﹐沙著聲音道﹕
    “你.你﹐你……寒山重﹐你走不掉的﹐我的人早己前
往求援﹐三月派的大批好手即將圍住此地……”
    寒山重撇撇唇角﹐殘酷的笑笑﹐道﹕
    “你這叫威嚇還是拖延?姓韓的﹐你以為你那幾個毛人
我沒有看見?匿藏在竹林中那位仁兄在我首次除掉你的兩
個屬下時已匆匆奔去﹐他腿溜得快﹐不過﹐姓寒的招子卻
也夠得上尖﹐朋友﹐我當然知道他是去求援。”
    望著對方慘變的神色﹐寒山重又安靜的出奇的道﹕
    “我做事素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早晚都要結算的帳﹐還
是早些結清了比較好。希望稍停你們三月派的高手能盡量
到齊﹐我仍以一己之力相搏﹐那時﹐韓生﹐你就知道我閃
星魂鈴之名得來並非僥幸!”
    韓生憋住一口氣﹐正想說話﹐摹然傳來的一聲慘叫封
住了他的嘴巴。他惶然扭頭瞧去﹐老天﹐那豹子尾曹希已
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整個頭臉全染滿了鮮血﹐三截棍脫
手飛出老遠﹐而笑西施俞俊卻扶著肩頭蹲在地下﹐夜色中﹐
只見這位仁兄面孔青中泛紫﹐黃豆大小的汗珠順頰淌個不
停﹐他的長喪門劍也斜斜插在地下﹐劍把子還在微微顫動﹐
看情形﹐傷的也不輕﹗
    胖大娘焦銀花與一把刀彭老六瘋了似的猛攻著蠍子尾
潘潞﹐百維帶翻飛如長蛇旋空﹐舒卷似電﹐紅穗子單刀滾
滾如浪﹐霍霍生輝﹐直逼得潘渤喘息如牛﹐招架無方﹐胖
大娘邊咬牙切齒的道﹕
    “你這鬼思子﹐老娘要剝你的皮﹐吃你的肉﹐你們竟敢
傷了老娘的心肝寶貝……”
    六丁手韓生睹狀之下﹐不禁又急又怒﹐一腔熱血突然
上沖﹐他一咬牙﹐淬然暴撲胖大娘﹐口中發狂的大叫﹕
    “屋後的三月弟子﹐豁了命的出來干﹗”
    寒山重身形一閃﹐斜斜掠前﹐他手臂一振﹐九斧成一
次斬出﹐光輝如匹練貫連天地﹐在這片焙目的冷電里﹐他
哧哧笑道﹕
    “對了﹐這才像個人物!”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40
三十七、嚥恨吞仇殘命落膽

洒出點點滴滴的汗珠﹐六丁生韓生在斧刃的縱橫里險
極的躲閃開去﹐他的心腔在急劇的跳動撲騰﹐感覺像在一
個可怕的夢境里﹐任憑自己如何掙扎﹐卻解脫不出那雲沉
沉、血淋淋的陰影束縛﹐那陰影是這般緊緊的追逐著他﹐彌
散著死亡﹐組合著暴烈﹐在閃耀的寒光里﹐映著白幡般的
曳尾……
    凌厲似突起的龍卷風﹐寒山重滴溜溜轉了十余個彎曲
卻幅度極小的圈子﹐而每在轉這些圈子的時候﹐他手中的
斧盾暴揮狠斬﹐攻擊的角度隨著他身形的不斷移動而連連
變換﹐六丁手韓生又悶哼了一聲﹐踉踉蹌蹌退出五六步去!
    一翻手﹐朝斧在寒山重的腕上打了個轉又被他一把握
住﹐身子跟著淬進﹐紫紅色的皮盾猛砸急推﹐韓生倉皇還
攻三掌落空﹐“砰”的一聲再被震出四尺﹐一張黑臉已變成
煞白﹗
    寒山重右臂一曲﹐朝斧的斧尖直插對方小腹﹐他狠辣
的道﹕“朋友﹐你差得遠﹗”
    六丁手韓生神色大變﹐拼命後躍.卻是仍差一線一──
    眼看那尖銳的戟斧就要戮進韓生的肚皮.─陣急風突
地斜刺里撲來﹐一抹雪亮的冷芒已閃在寒山重的目梢子外!
    大叫─聲﹐寒山重猛然挫腰蹲身﹐在左手盾倏推自己
右肘﹐於是﹐直跳的戟斧忽然以無可言喻的快速側轉了一
個半弧﹐那麼狠毒的深深插入一個肉做的軀體之內!
    悲厲的慘號與兵刃的落地同時響起﹐寒山重看也不多
看一眼﹔暴叱如雷﹐一個大漢俯戟斧脫手飛去  飛向另
一條正在亡命逃向黑暗的人影﹗
    斧芒似夜空中的流星般筆直瀉去﹐甚至可以清晰聽到
那鋒利的刃口“吭”的切入那黑影背脊的聲音﹐寒山重飛
快的長射而到﹐右手一撈拔回戟斧﹐左足跟著猛踢回挑﹐那
連一聲號叫也來不及發出的敵人已帶滿空血雨倒翻了兩個
筋斗﹐又重重的跌落地下﹗
    六丁手韓生目光散亂﹐四肢抽搐﹐他的肋下早已受傷﹐
方才又加上肚腹處挨了一斧﹐再被皮盾將肩背敲了一記﹐全
部的戰斗力已幾乎失去了大半﹐他明白自己即將到來的厄
運是多淒慘﹐但是﹐他卻已沒有力量再為自己稍微做點什
麼﹗
    長長的嘶喊又像被活活剝下一層皮的野狼在啤叫﹐不
用回頭﹐韓生也知道又是怎麼回事﹐嗯﹐不錯﹐那是蠍子
尾潘瀚的叫聲﹐他正拋棄了兵器﹐雙手捂著面孔在蹦跳﹐鮮
血骨突突自他蒙著臉的雙手十指縫中溢出﹐胖大娘焦銀花
那條帶子所附的尖錐﹐正沾黏著血糊糊的點點肉糜﹗
    一把刀彭老六兇猛的側旋而上﹐鋒利的單刀直貫潘瀚﹐
寒光一閃﹐“噗嗤”一聲已從潘瀚的右肋刺進左腹穿出﹐嘶
啞斷腸的嗥吼雜在破腹而出的肚腸里﹐那麼慘厲﹐又那麼
尖銳!
    身軀大大的搖晃了一下﹐韓生只覺得眼前一陣無邊的
血紅﹐腦袋疼痛欲裂﹔而冰冷的﹐戟斧的刃口己如此輕巧
的擱在他的頸項上了。
    “朋友﹐屋後的三月弟子已經出來過了﹐而且﹐如你所
說﹐他們已豁出命干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六丁手韓生面孔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孱弱的道﹕“但求
速……死!”
    寒山重驀地大笑道﹕“對這人生﹐你就如此沒有留戀了
麼?”
    胖大娘焦銀花一陣風似的沖了上來﹐尖叫道﹕“你少裝
他娘的英雄﹐寒大當家﹐休要叫這老小子用話扣著了﹐他
即使想死﹐就干脆成全他便了﹗”
    六丁手韓生雙目倏睜﹐眼珠上紅絲密布﹐似放射著火
焰般瞪視著胖大娘道﹕
    “焦銀花﹐我韓生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三月派會剝你的
皮為我墊棺﹐揚你的骨灰散於我墳土﹐剜你的心祭我之靈
    胖大娘一張已經焦黃的肥臉一下子氣成了大塊豬肝﹐
她雙手叉腰﹐殺雞似尖吼道﹕“什麼?姓韓的﹐你這該殺干
刀老甲魚﹐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身份?你已是階下之囚﹐猶
敢如此張狂詛咒老娘?看老娘割掉你那狗舌頭……”
    韓生豁然狂笑﹐啞著嗓子道﹕
    “老刁婦﹐你不用往你臉上貼金了﹐今夜若非寒山重橫
加插手﹐只怕此刻你這刁婦早已屍骨僵冷﹔我韓生是栽於
姓寒的手里﹐你這老妖這邊也沾不上!”
    冷冷的﹐寒山重道﹕
    “韓生﹐我寒山重看你是一條漢子﹐現在﹐你自行了斷
也罷﹗”
    韓生全身起了一陣不可抑止的顫抖﹔他微微怔仲了片
刻﹐突然放聲瘋狂的笑了起來﹐笑聲里帶著淚﹐帶著痙攣﹐
帶著一種沁著血的悲哀﹐好一陣﹐他停住了笑﹐狠烈的道﹕
“寒山重﹐你記著我﹐如果人有來生﹐來生我會不辭萬難的
尋找你﹐尋找你索回這筆血債﹗”
    寒山重不但沒有憤怒﹐反而帶著異常凝重的肅穆之色
退後兩步﹐緩緩地道﹕
    “寒山重記著﹐朋友﹐我等著你﹗”
    六丁手韓生咧著唇一笑﹐那笑﹐卻是如此淒慘與斷腸﹐
驟然間他的面孔變得無比猙獰﹐猛地張口又猛地將牙齒合
攏﹐於是﹐“□嚓”一聲似摘去了心﹐他已硬生生將自己的
舌頭連根咬斷﹕
    熱血突突自他口中湧出﹐他扭曲著臉﹐咿唔著呻吟﹐又
高舉右掌﹐奮力劈向他自己的頭頂﹗
    “噗”的一聲悶響﹐挾著紅的血﹐白濃的漿。濺上他的
衣襟﹐濺得四周斑斑點點﹐掌緣還在腦殼中﹐他那魁梧的
身軀已慢慢倒下﹗
    空氣里一片血腥﹐一片沉靜﹐死亡的陰影似己成實質
般籠罩在周遭﹐胖大娘焦銀花干干的嚥了口唾沫﹐嘴邊蠕
動了一會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靜靜地寒山重道﹕“焦大娘﹐江湖上的好漢﹐要死就應
該是這種死法﹗”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胖大娘吶吶的道﹕“六丁手在武
林中﹐名聲也是響當當的﹐只怕連他自己也想不到會落得
這種下場……”
    寒山重仰首望天﹐淡淡地道﹕“寒山重從不計較這些﹐
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將來的下場會如何﹐可能比他好﹐也
可能比他更悲慘﹗”
    胖大娘的身體抖索了一下﹐強壓著心底那一份驚慮﹕
    “呢……晤……寒大當家﹐我們雙手不錯是染過血﹐可
是我們也積過陰德﹐不似他們強橫霸道……”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揮手道﹕“罷了﹐冥冥中自有一雙
眼睛在看著我們﹐是是非非﹐這雙眼睛瞧得雪亮﹔這倒無
庸我們自己去擔心﹐現在﹐焦大娘﹐請你與彭老六照拂令
郎入屋﹐不要多久﹐三月派的大批人馬就會到來了。”
    胖大娘略一猶豫﹐搖搖頭道﹕“不成﹐你寒大當家單人
匹馬﹐挺身出來救了老身娘兒幾個﹐我娘兒幾個怎能在這
要緊的骨節眼上拍拍屁股就走?說句不中聽的話﹐老身這
幾下子把式雖然不行﹐扯扯三月派後腿倒還差強可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這件事是我浩穆院與三月派之
間的恩怨﹐焦大娘你們幾位犯不著插在里面趟這混水﹐況
且令郎有傷在身﹐極須調治﹐焦大娘你與彭老六也都是完
全整整的﹐輕重也得休息一下﹐寒山重這廂心領盛情了。”
    焦黃的臉一板﹐胖大娘氣呼呼的道﹕“老身知道﹐寒大
當家是瞧我老身功夫不濟﹐怕為你增上累贅2”
    豁然大笑﹐寒山重道﹕
    “大娘此言謬矣﹐我寒山重孤家寡人一個﹐生死也就是
這付皮囊﹐大不了手下孩兒哭一場代為報仇便罷﹐一扦黃
土也落個干淨﹐大娘卻與令郎相依為命﹐萬一有了個長短﹐
叫令郎如何生活下去?大娘心里明白﹐令郎若沒有大娘照
顧﹐只怕未來的日子難過呢。”
    怔怔的呆了一會﹐胖大娘有些左右為難起來﹐這時﹐一
把刀彭老六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沙著嗓子道﹕
    “大當家﹐反正我彭老六好歹一條命﹐便由小的陪著大
當家挺一陣吧。”
    寒山重深深的凝視著眼前這個粗獷卻忠誠的漢子好一
會﹐慢慢地道﹕
    “彭老六﹐你雖然只是焦大娘母子的跟隨﹐但在我姓寒
的眼里卻是一個鐵錚錚的好漢﹐這件事無須你插手﹐陪著
大娘母子到屋里歇著吧。”
    焦大娘與彭老六面色遲疑﹐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寒山
重突的沉下臉來﹐厲聲的道﹕
    “焦大娘﹐你在江湖上也闖蕩若干年了﹐大約你也聽過
我浩穆一鼎寒山重素來不問親疏﹐言出必行?”
    胖大娘舔舔嘴巴﹐皺著眉毛直搓手﹐後面蹲著的笑西
施俞俊已嘶啞著叫道﹕
    “娘啊﹐便依了寒家哥哥吧﹐假如真須要咱們動手﹐寒
家哥哥也不會客氣﹐咱們硬要逞能﹐沒得給寒家哥哥增上
麻煩才叫冤哩……”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小於言之有理﹐大娘、彭老六﹐
請。”
    看著寒山重﹐胖大娘長長嘆了口氣道﹕
    “大當家﹐你可得好生留意啊﹐別叫那些天殺的傷了你
    寒山重略一躬身﹐道﹕“多謝大娘關注﹐閃星魂鈴自當
謹慎。”
    轉過身去﹐胖大娘與彭老六將地下的笑西施扶了起來﹐
這位仁兄“哎晴”了一聲﹐臨進門還回頭來叫道﹕“寒家哥
哥﹐你多小心……”
    全身發著酥﹐寒山重仍不得不擠出一絲微笑領首﹐他
心里暗暗叫著夠受﹐過去尋著了那僵立的屍體﹐取回了嵌
在他體內的銀鈴﹐腳步又輕輕行向竹叢下的陰影里。
    精舍的地面上﹐躺著這幾具死狀恐怖猙獰的屍體﹐而
寒風如削﹐雪濃如蓋﹐襯著沙沙的枝搖影動﹐死沉似水﹐越
見淒涼悲慘。生死飄渺無常。
    寒山重緩緩盤膝坐下﹐目光投注右手握的戟斧之上。斧
刃染著斑斑的血跡。有一股隱隱的﹐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
游浮.紫紅色的沉厚皮盾反映著暗暗的赤光﹐盾面宛如塗
著一層濃濃的血漿﹔多少江湖上的驚濤駭浪賴著這兩件兵
器渡過﹐然而﹐每一渡過﹐便在斧底盾身平空又系上如許
多的鬼魂幽魄﹐其中或者大多是兇殘獰惡的歹徒﹐或者是
作奸犯科的鼠輩﹐但是﹐那卻也總是一條條的人命﹐他們
對善良人生負了債﹐便須付出這債的代價﹐不過﹐卻為何
一定要自己去做收回這代價的劊子手呢?
    天空還是黑沉沉的﹐四周寂靜﹐沒有一點征兆﹔寒山
重知道﹐這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沉靜﹐這沉靜過去那跟著
來的變化將是巨大而驚人的﹐無可置疑的會帶著血﹐血﹐這
氣味聞在鼻腔卻要生繭了……
    伸出手指﹐他輕輕摩婆著斧刃邊緣上精雕的細致花紋﹐
斧刃冰冷的﹐涼森森的﹐寒山重微微苦笑﹐不錯﹐在每次
殘命飲血之時﹐自己的心里不也是這種感覺麼?
    想著﹐他有些倦困的想在竹根上靠著一會﹐而不讓他
再有時間﹐那麼突然﹐數十條鬼魅般的黑影宛如來自幽冥
地府﹐來自九天雲霄﹐似乘著風﹐隱於黑暗﹐如此鬼氣陰
森的從四面八方飄了過來﹐沒有帶出一絲聲息。
    “來了……三月派……”
    寒山重心里叫著﹐依舊坐在那里毫不動彈﹐他知道﹐這
筆帳早晚也要結算的﹐如其弄到將來﹐不如現在了斷來得
干脆2
    來人約莫有四十多個﹐看起來都是道上老手﹐非但個
個身法輕靈利落﹐而且精練機伶﹐甫一落地﹐便紛紛找尋
黯影掩蔽之處把好位置﹐黑暗中﹐可以隱隱看出他們都是
青衣一色﹐胸前的銀白彎月並繡﹐手中握著兵刃﹐時而反
映出冷冷光芒﹐嗯﹐是些久經陣仗的角色。
    又過了片刻──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在通到精舍的這條路上﹐漸漸越
來越近﹐不一會﹐十多人條人影大刺刺刺的走了進來﹐直
到精舍前面站定﹐為首一個﹐身材瘦長﹐氣度雍容洒脫﹐有
一股說不出的威凌意味﹐一看即知是這些人的首領﹕
    寒山重一眼望見此人﹐面孔上不由浮起一片錯雜的表
情﹐這錯雜的表情里還滲著一絲意外﹐這人﹐他雖未見過
面﹐但傳聞中對他的描述寒山重卻是太熟悉了﹐他﹐在甘
陝一帶聲威顯赫﹐曾與大鷹教田萬仍分庭抗禮的“神算毒
膽”展飄絮﹗
    抿抿唇﹐寒山重又笑了﹐他只道三月派還有幫手在此﹐
就料不到競連三月派的頭兒也會大駕親臨﹐也好﹐如此一
來﹐則更加干脆了﹗
    帶著肅煞的神韻﹐那身材頎長的中年人默默環視地下
僵臥的屍體﹐他身邊的幾個大漢則迅速到前面挨身檢視﹐片
刻後﹐一個濃眉大眼﹐頭束黃巾的漢子輕輕來到他身側﹐語
聲低沉的道﹕“大龍頭﹐地下躺著的全是咱們的人﹐都死了﹐
一個活口也沒有。”
    那人陰沉沉的凝注著眼前一片黑的精舍﹐又緩緩朝周
遭環顧﹒﹐黃巾大漢嘴唇蠕動了一下﹐有些艱澀的道﹕“還有﹐
韓堂主……”
    那人一揮手﹐冷冷的道﹕“我知道﹐我已經看見了﹐不
要再說下去﹕”
    黃巾大漢嚥了口唾液﹐默默退到一邊﹐另一個領下蓄
著一撮黑須的角色湊了上來﹐謹慎的道﹕“大龍頭﹐情形有
些不對﹐若是只憑母子盜那對人妖﹐決然不會是韓堂主他
們的敵手﹐但是事實上非僅韓堂主他們全軍覆沒﹐母子盜
與那個騷胡子彭老六更競蹤影不見﹐這卻透著玄﹐據楊干
那小子報信說是寒山重突然出現﹐幫上了焦銀花他們﹐不
過咱們的消息卻千真萬確的証實寒山重是上了南疆﹐這些
日子來一直未曾返回中土﹐楊干那小子當時氣急敗壞﹐暈
頭脹腦﹐八成是看花了眼……”
    黃巾大漢在旁邊冷哼了一聲﹐道﹕“易堂主﹐照你這樣
來說﹐既非如楊干所報是寒山重插上了手﹐那麼﹐地下這
些人死做何解釋?”
    被稱為易堂主的漢子瞪了黃巾大漢一眼﹐不悅的道﹕
“老俞﹐我話還沒有說完﹐你打什麼岔?固然咱們的消息証
實寒山重還在南疆未歸﹐也可能是楊干在一時驚慌之下看
錯了或聽錯了﹐但眼前卻明明擺著這些屍首﹐而母子盜又
決然敵不過韓堂主他們﹐那麼﹐咱們的人是栽在誰手里呢?
無可置疑﹐一定另有仇家趟進這片混水來了……”
    說到這里﹐他側過身來向那沉冷的中年人道﹕
    “大龍頭﹐依你之見﹐斷測可能是哪一路的神聖?”
    那人雙目微挑﹐煞厲的道﹕“易堂主﹐現在不是推斷猜
測的時候﹐吾等不能全然相信寒山重已在此地﹐但卻亦不
能毫不相信﹐無論他在此地也罷﹐不在此也罷﹐我們一定
要找出主兇與母子盜幾個人﹐我們要用血來洗清我們的仇
恨﹗”
    說到這里﹐他雙眸中仿佛閃耀出一片火辣辣的血光﹐又
狠毒的道﹗
    “你們永遠不要忘記浩穆院寒山重的殘酷手段﹐你們必
須明白將可能遭到的對手是誰﹐現在﹐看看我們兄弟的死
亡形狀﹐這是典型的寒山重手筆!”
    他身旁的每一個人俱不由暗中打了個機伶﹐是的﹐他
們都在盡量找出理由來証明寒山重不在此地﹐他們一再推
  搪著腦海中關於寒山重的種種記憶﹐可是﹐現在卻是擊破
迷幻的鐵錘而那魔鬼般的殺手卻似乎就隱蔽在黑暗里﹐在
空氣中﹐呼嘯北風宛如他的哧哧嘲笑﹐自己兵器上的微芒
仿佛是他眨弄的冷眼﹐樹影竹枝唰唰搖晃﹐像他隨時可以
白具隱中殺出﹐用他那染滿了鮮血的獨門武器斧與盾﹐草
木皆在這時成兵了﹐不﹐似乎是千千萬萬索命的鬼魂啊﹕
    黃巾大漢嚥了口唾沫﹐吶吶的道﹕“我也懷疑是他﹐但
是﹐如果真是他﹐他現在在哪里呢?”
    中年人冷森森的一笑﹐沉沉的道﹕“老實說﹐他可能即
在左近!”
    竹叢里的寒山重微微聳肩﹐慢慢鍍了出來﹐笑吟吟的
道﹕“果然不愧是三月派的龍頭﹐果然不負‘神算毒膽’之
名﹐展飄絮﹐在下寒山重有禮了!”
    那中年人──展飄絮霍然轉身﹐雙目毫不眨動的死死
盯著寒山重﹐四周所有的三月派屬也全像是定住了一樣﹐怔
怔的注視著他﹐空氣里一片死寂﹐沒有一丁點聲息﹐宛如
時光在剎那間停頓﹐大地猛然懸吊於虛空。
    輕輕一搖腕上的魂鈴﹐那叮當當的清脆撞擊聲似是一
只無形的手指輕輕撥動著人們的心弦﹐如此令人顫栗﹐又
如此令人痙攣……
    緩緩地﹐展飄絮踏進了一步﹐語聲冷得像冰道﹕
    “閃星魂鈴寒山重?”
    寒山重略略欠身﹐哧哧笑道﹕“不敢﹐閣下必是神算毒
膽展飄絮無疑。”
    展飄絮暗中吸了口氣﹐低沉的道﹕“寒山重﹐果然是你﹐
你已自南疆歸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昨天方到﹐展飄絮﹐想是你我
有緣。”
    長而略方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層青霜﹐展飄絮薄薄的嘴
唇往下一彎道﹕
    “本派韓堂主及他銀月堂所屬都是閣下你超度了?”
    寒山重熟練的將左手皮盾旋了個轉﹐淡淡的道﹕
    “不錯﹐韓生是我逼他自絕﹐其他的人﹐嗯﹐還使我費
了些手腳。”
    臉上的肌肉扯緊了﹐展飄絮陰森森的道﹕
    “寒山重﹐你與母子盜是什麼關系?你們以前像是並不
十分友好。”
    寒山重笑笑﹐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時可以改變﹐
是麼?”
    說到這里﹐他的目光逐一掃視四周的三月派人物﹐每
當他那雙冷刃般的目光與他注視的角色眼睛相觸﹐這人都
會不自覺的半垂下頭﹐微微一抖……
    展飄絮看在眼里﹐驚在心里﹐他異常明白軍心之重要﹐
而此際﹐三月派的軍心似是已在搖動了。
    “寒山重﹕”展飄絮驟然大叫一聲。
    笑吟吟的看向他﹐寒山重道﹕
    “大龍頭﹐你該不會問我為何與貴派架梁結仇吧?”
    展飄絮咬著牙﹐語聲自齒縫中進出﹕
    “自十年之前﹐你掌浩穆院崛起於兩湖一川﹐我展飄絮
就有與你寒山重一決雌雄的心願﹐每在時光延展﹐我這心
願便越發堅定﹐寒山重﹐你明白?”
    寒山重點點頭﹐緩緩地道﹕“當然﹐遺憾的是你手段用
得不夠上流﹗”
    冷冷一笑﹐展飄絮道﹕“為了求取成功﹐便顧不得太多﹐
寒山重﹐與你也難得談通仁義﹗”
    哧哧笑了﹐寒山重毫不慍怒的道﹕
    “說得好﹐展飄絮﹐你處心積慮的想打擊我﹐暗算我﹐
而我昔往又並未與你有過恩怨﹐你又如何談得上仁義?再
說﹐你對我的未婚妻室竟能生出那種邪惡之念﹐更使我寒
山重感到你能掌握三月派大權實在令人驚異。”
    微微一窒﹐展飄絮粗厲的道﹕“天下美女有如至寶﹐唯
真英雄大豪傑才能據之﹐寒山重﹐我認為你的未婚妻跟你
這劊子手是糟蹋了她﹗”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這是你的觀念?展飄絮﹐你不能說是瘋狂﹐只能叫做
卑鄙。”
    展飄絮退了一步﹐雙目有一片肅煞的光彩﹐他深沉的
道﹕
    “寒山重﹐你我不用再爭辯下去﹐今夜﹐我們之間的糾
葛纏連就會告一終結﹐誰是誰非﹐濺血殘命之後便可分曉2”
    皮盾又在寒山重的手上轉了一圈﹐紫紅色的黯赤光華
焙閃著血似的芒彩﹐他狠厲的道﹕“當然﹐展飄絮﹐你應該
知道我早就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他又冷森的道﹕
    “而且﹐姓寒的奉陪三月派在場的任何朋友﹐你們可以
一起上。”
    展飄絮神色一變﹐勃然暴怒道﹕“狂夫﹐你是螳臂擋車﹗”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試試看──”
    這帶著笑意的“看”字在他舌尖上輕輕滾動﹐而握於
左手的皮盾已飛磐般抖砸向展飄絮﹐同一個動作﹐右手裁
斧幻帶起一股濃厚的銀芒﹐似一條卷繞的匹練﹐那麼凌厲
的阻攔了對方的四周退路。
    展飄絮暴叱一聲﹐頒長的身軀筆直沖上了半空﹐疾快
的一旋﹐青色長衫已有如一大片鐵板般“呼”的劈罩向寒
山重頭頂﹐右腕倏翻﹐他背後斜背著的一柄“角蛇刀”亦
已閃電般砍向寒山重的右方三尺﹗
    角蛇刀形成角度極小的波浪形彎曲﹐光為銀灰﹐靠在
  把柄處向兩邊突出一對三寸長的銀灰尖錐﹐刀刃每一舞動﹐
俱皆帶著溜溜閃幻不定的森森寒芒﹐驟一出手﹐會令人興
起一種滿空蛇影飛舞的幻覺I
    展飄絮的還攻與反應是隼厲無匹的﹐他的角蛇刀甫一
攻去﹐瘦長的身軀已在半空往側里滾出﹐寒山重的黑色身
影暴退九尺﹐哧哧一笑﹐戟斧上斬下砍﹐左劈右砸﹐猛撲
而上﹐在他身後﹐一個體魄肥大的漢子悄無聲息的撲上﹐雪
亮的三刃劍毒蛇似的淬然扎向寒山重背心。
    展飄絮在空中滾動的身形驀而斜落﹐角蛇刀連伸連縮﹐
溜溜的銀灰光彩似瀉地流竄的水銀﹐那麼無孔不入的圍戮
向敵人﹐寒山重雙目暴睜﹐皮盾旋磨似的突然滾轉迎上﹐同
一時間﹐他的身體猛然俯地移出半尺﹐角蛇刀“噗”“噗”
連聲的刺在皮盾之上﹐而這幾乎連成一串的刺戮聲里﹐寒
山重的右手戟斧已貼著地面往後掠起一道半弧﹐冷森的寒
芒驟現﹐背後﹐那胖大漢子的三刃劍已猛然扎進土中﹐而
當這大漢的兵刃入土﹐他自己的一雙腿也齊著腿骨以下被
敵人後斬的戟斧削落。
    一聲毛發依然的慘嗥攙合在四濺的血花里﹐寒山重眼
皮子也沒有撩一下﹐斧尖微一拄地﹐人已斜射而出﹐另一
個瘦小漢子大叫一聲﹐嘩啦啦的抖動手中三截棍便砸﹐但
是﹐他的三截棍方才舉起一半﹐寒山重已長笑如雷﹐皮盾
急揚猛劈﹐“叮當”悶響里﹐這瘦小漢子吼了半聲滾倒地下﹐
右邊面孔已經完全骨碎肉糜﹐成為血糊糊的一團。
    一陣風倒襲而來﹐角蛇刀震顫如波波浪濤﹐在一片尖
銳的勁風里合卷湧上﹐展飄絮的語聲憤怒得咬牙切齒道﹕
    “寒山重﹐有種對著我來﹕”
    戟斧霍然翻飛縱橫﹐在﹔連串的叮當交擊聲中火花亂
射﹐展飄絮閃電般一退又上﹐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鬼決天河﹗”
    溜明亮的冷電候現﹐卻在現出的剎那迅速擴散伸延﹐
似一片焙目燦爛的光輝來自九天﹐浩浩渺渺無極無限﹐而
在這片泛著森森寒氣光芒里﹐魂鈴的清脆響聲已冤鬼吸泣
般響在人們的耳中﹐人們的心里!
    展飄絮冷笑一聲﹐身形淬然急快的在一個三尺方圓的
圈子里晃移如飛﹐而每在他做著這種幅度極小的游移時﹐角
蛇刀巳似閃射輪轉的旭日光芒縷縷不絕卻又快若飛鴻般連
續刺出﹗
    寒山重暴叱─聲道﹕
    “二神垂眉﹗”
    戟斧在劇響的魂鈴聲里。帶著轟雷的威勢滾劈而出﹐皮
盾映閃著血紅的光輝盤旋飛舞﹐這是寒山重的成名絕技
“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開山首式﹐他已熟悉得能將這套狠
厲的盾斧之法在任何情形之下混合或分拆使用﹐就宛如他
在使用著自己的臂指─般﹐招與心連﹐式與心系﹗
    展飄絮倏然躍出﹐在躍出的瞬息間﹐他苦練了三十余
年的“心魔大九式”刀法中最歹毒的“欲罷不能”一招反
手戮出﹐顫抖著點點、片片、層層、重重光芒.似滿空的
崩星。蒼穹的流虹﹐翻滾的浪花﹐旋蕩的湍渦。─圈又一
圈﹐一股又─股的包卷縱橫而上﹐氣流激湧﹐呼嘯如號!
    “好。”
    寒山重斷叱聲。“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神轉天
盤”“鬼手奪魂”“神雷三劈”三招在同一時間里相並施展。
斧刀尖銳的割破空氣﹐帶起銳厲的尖嘯﹐呼轟的冷電精芒
交互盤繞纏卷。似江河決堤﹐洪流滾滾。似狂風咆哮。飛
砂走石。似巨瀑傾瀉﹐浩浩蕩蕩﹐盤卷的匹練般芒彩里旋
飛著紫紅色的蒙蒙煙霧﹐而紫紅色的蒙蒙光霧中滾動著磐
石般的盾影﹐盾影攙合在寒森森的雪白電閃電﹐似是無邊
的茫茫的苦海中浮動著張張屈死的血臉。
    一陣急劇如正月花炮般的鏗鏘暴響那麼不及令人接受
的鑽人每個人的耳膜。濺洒的火星四散進揚﹐角蛇刀貼地
翻閃。斧盾直沖霄漢﹐略一晃游、二人又同時大吼─聲﹐再
度拼到一起。
    四周﹐五十多名三月派高手俱如泥塑木雕般怔怔站立
著不動﹐他們個個目光呆滯﹐嘴巴半張﹐連呼吸也是那麼
急促與窒息﹐瞳孔來不及印入雙方的快捷動作﹐只好團固
吞下﹐而每當他們的眼簾眨動﹐頭頸微轉﹐每當他們略作
喘息﹐心腔跳躍﹐在激斗中的兩人巴是互相距了無數招式﹐
在生死界廣經過多次回轉了﹗
    夜空﹐依舊黑暗無光﹐北風呼號﹐滾滾的烏雲向西移
去。烏雲是那麼灰蒼﹐那麼深沉﹐它們可想帶著什麼到那
虛渺的極西之土?魂魄麼?泣著血的魂魄麼?但是﹐帶著、
誰的呢?場中做著生死之斗的哪─個人的呢?
    驀地
    寒山重暴烈得嘶啞的狂吼一聲道﹕
    “鬼哭神號﹗”
    這淒怖的吼叫似撕裂了人們的心幕﹐似洞穿了夜空的
層層雲霧﹐高昂尖厲得無以復加﹐隨著他的號叫﹐皮盾帶
著流燦的紅光向空中斜推﹐宛加欲撐拒九天至極﹐他的身
軀同時橫空而起﹐一片暴漲的異光奪魄耀目的猝而閃射。溜
溜條條的光華環繞著寒山重的軀體進閃耀亮﹐是神抵們的
佛光在映照生輝﹐而斧刃縱橫翻飛似怒浪掀天﹐狂濤湧地﹐
將周遭的空氣激蕩得滾滾回旋。發出陣陣驚心動魄的呼轟
之聲﹐仿佛天地之欲傾頹、在剎那間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卷
向地獄!
    面子L肌肉扭曲著﹐鼻孔大大的張開﹐展飄絮雙手握著
角蛇刀﹐在雙目的怒睜中傾出全部力量捉取敵人的斧盾來
勢﹐奮起周身之力竭力攔擋架截﹐他的角蛇刀在狂風暴雨
似的揮舞中波顫出千百道銀灰色的光彩﹐刀柄處的角椎在
划著幅度極小卻異常巧妙的內弧﹐只見一股股的大光圈套
著一條條的光圈﹐而光圈里似洒著血﹐震耳的金屬撞擊聲
響徹九霄﹐一聲聲緊密得能撕裂人們的心臟﹗
    豆大的汗珠沿著展飄絮的面頰急淌﹐他在這片吃力的
硬擊狠架中被震退了七步之多。寒山重也馬步浮動的移出
三尺﹐俊俏的面龐上似染卜廠一抹朱紅﹐他的牙齒深深陷
入下唇﹐一雙神威棱棱的眼睛似欲噴出火焰!
    嘶啞的一笑﹐展飄絮揮動手中角蛇刀再度攻來、他狂
烈的大笑邁﹕
    “寒山重﹐你豈奈我何?”
    在原地未動﹐寒山重迅捷無倫的連連躲過了對方“心
魔大九式”中的絕招“魂散魄滅”“含恨帶冤”“生死無
常”﹐在突然的側旋中﹐他冷沉的暴叱道﹕
    “陽流金﹗”
    戟斧跟著皮盾的震響霍然旋斬﹐帶著一抹死亡的凌芒﹐
展飄絮喉中悶哼﹐角蛇刀又是一招“欲罷不能”傾力迎上﹐
而寒山重腳步一斜﹐偏身接斧─
    “陽燦芒﹗”
    半弧的光圓照映著阿鼻地獄的血腥與冷厲﹐斧刃宛如
  ‘張貪婪的豹嘴﹐那麼快速得神鬼莫測掄砍而到。展飄絮
口中大叫著再施“心魔大九式”中的絕活“意隨心轉”“善
惡有報”“魔高一丈”.三招相並同展﹐刀與刀的每一次斬
出間隙已等於無﹐一片片的銀灰色刃芒密密相接﹐似一只
只魔手在呼嘯著飛去﹐而魔手帶著無比的仇恨﹐無比的憤
怒.無比的咆哮……
    快得不容人們的意念稍有回轉的余地─
    “□嚓”一聲﹐一陣血光近濺﹐咫飄絮的左手齊腕飛落﹐
但是﹐他的角蛇刀也在寒山重的腰際擦過﹐順著腰肋﹐划
破丁一條不規則的﹐長約半尺的血口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的皮盾呼的一旋倒翻﹐快捷至極的
砸下﹐這是他的“落磐盾”法中精絕之式﹕“墜星石”﹕
    “砰”的一聲震響里﹐攙合著骨骸的脆斷聲﹐兩條人影
蜀分.角蛇刀揚射寒山重嚥喉.寒山重振吭道﹕
    “陽流金﹗”
    朝斧突飛﹐“當”然撞響中對方的角蛇刀閃著火花搖曳
彈出﹐寒山重身形猝進﹐皮盾猛擊斧柄﹔於是﹐幾乎像是
二人方才分開的同時﹐戟斧的尖端已那麼狠毒的深深插進
展飄絮的胸膛之內﹗
    展飄絮渾身一抖﹐整個人葛地挺立不動﹐寒山重手腕
一振﹐戟斧已經拔回﹐大股的熱血﹐“哇”的噴了他─身皆
是。
    定定的瞪視著寒山重﹐展飄絮的嘴角在輕輕痙攣﹐胸
前的鮮血卻泉湧般突突冒出。
    寒山重也冷沉的凝注著他。油汗隱隱在面孔上浮著一
片古怪而錯雜的表情﹐就是這樣﹐二人靜立不動的互相盯
視了好一會。
    周遭了是一片死寂﹐聽不見一丁─點聲息﹐甚至連那數
十個人的呼吸聲也是如此輕細若無﹐如果勉強說有﹐那就
是幾十顆劇烈蹦跳的心了﹐
    艱辛而吃力的﹐展飄絮舉了舉已被斬斷而血肉模糊的
左手道﹕
    “寒山重……你勝了……”
    寒山重努力張開緊咬的牙床.語聲有些暗啞的道﹕
    “多少年來﹐寒山重─向如此﹐飄絮﹐你該早知道的。”
    搖搖頭﹐展飄絮的面孔已開始泛起一層灰白──死樣
的灰白﹕他身體搖晃了一下﹐盡量提著。
    “我……我不服你……今……今生斗不過你﹐來世……
我會再尋你……寒山重﹐我……我的肉爛成糜……骨蝕成
灰……我也忘不了這……這深仇大……恨﹗”
    寒山重微撇唇角﹐冷森的道﹕“你來﹐展飄絮﹐我任何
時間都等著!”
    “記著……”展飄絮的瞳孔光芒散亂﹐他咬著牙﹐斷續
的道﹕
    “記著……這次搏戰……永不會結束……永不﹐它將延
續十年……百年……千年……今生……來世……以及生生
……世……世….。”
    語聲沉寂了﹐但是。展飄絮的眼睛仍舊眨著一種死魚
般的瓷光瞪視著寒山重﹐一功不動﹐像要將他所有的余恨
在這空茫的怒視中排遣出來.風﹐刮著他披散的頭發﹐吹
著他衣衫的下擺﹐身卜﹐塵土﹐沾著血﹐好淒涼﹐又好慘
歷!
    好一陣﹐好一陣滅寂般的肅穆──
    “哇”的一聲尖叫響在寒山重身後﹐似一陣風﹐在空中
飄拂中一條人影狂號飛撲而來﹐寒山重嘴角勾成一度彎曲
的半弧﹐倏然半轉身軀。左腕猝揚﹐那名黃巾大漢隔著他
還有五六步已慘啤一聲﹐打著旋栽倒於地﹐而這時﹐才由
空氣中輕輕傳幾下叮當的銀鈴之聲﹐那只魂鈴﹐則早已深
嵌入這名黃巾大漢的嚥瞅中了﹕
    “俞堂主啊一一”
    ─片悲號響在四周﹐八條人影舞動著亮閃閃的兵刃猛
撲向這邊﹐同一時間.那蓄著一胡子的漢子也悄無聲息
的與另一個大塊頭悄然襲到﹐寒山重長嘯如虹﹐在原處狂
風似的單足拄地暴旋﹐左手上下飛舞﹐八枚魂鈴叮當著分
成八個不同的角度、迥異的位置閃射而出﹐空氣中響著魂
鈴的哭泣﹐響著魂鈴的哽嚥﹐而那去勢卻比夜空的流星更
為迅捷﹐當人們眸子印人那閃晃的細細銀色曳尾﹐而八個
攻來的大漢已在數聲兵刃的斷裂聲中哀嚎著滾在地下﹐在
他們窒息的悲嗥厲叫里.在他們的撲騰翻滾中﹐可以隱約
看到那都在一個位置嵌入的魂鈴─嚥喉的正中間。
    不錯﹐有三名三月派高於更盡力以自己的兵器攔阻那
奪命的鈴當兒﹐但是﹐他們卻忽略了“閃星魂鈴”的真正
狠毒之處﹐除了快﹐更加上發自心脈丹田的“元陽力”﹐這
股力量分別貫注於魂針之中﹐足能洞穿老松之干﹐鋼鉸敗
革.而卻不損及洞穿處周沿的絲毫﹗
    像─下扼斷了聲源﹐所有的嘩叫驚嚎猛地靜止下來。靜
得似在墓地﹐在幽谷﹐所有的三月派人馬完全震駭得不知
所措﹐宛如已將魂竅飄出了軀體﹐他們個個目瞪口呆﹐腦
中混雜驚恐得似一團亂麻。任什麼也做不出﹐在這─剎﹐通
通變成了白癡。
    人人呆立著.人人的心腔在狂跳﹐下─步該如何?三
月派的朋友都傻了眼。不錯﹐他們還知道憤怒與仇恨﹐可
是另─個本能的直覺。也使他們更明白生命的可貴與不
冉。人.只能有──次的死亡啊……
    紫紅色的皮盾輕輕在寒山重的左手上旋動。他俊俏的
面孔上顯示著一片深沉得近似冷酷的神色﹐平靜的﹐他向
著四周的三月派人馬道﹕
    “如果你們現在退去.甘陝兩地三月派尚可保留一席之
地﹐你們如若怨恨難消﹐可以再加整頓來導找我寒山重復
仇﹐回去後﹐你們便向你們的伙伴解釋﹐說是因為不願毫
無代價的白白犧牲才保存實力含辱退去以待東山再起﹐這
樣﹐能以証明你們仍是英勇而忠義的﹐當然。我們大家都
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為了各位的小命﹐為了各位的家小。我
寒山重不再沾染你們的鮮血。”
    說到這里﹐他的嘴角帶著─股奇特的意味撇丁撇.又
道﹕
    “我寒山重答允你們維護你們今夕的聲譽﹐而且。更歡
迎你們前來索還舊債﹐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是指名找我寒
山重還是浩穆院!”
    周遭沉默著﹐沒有人答腔﹐也沒有人議論﹐但是﹐看
得出他們的神色開始猶豫﹐目光在微微閃爍……﹐在那些
橫臥的屍體上取回了魂鈴﹐寒山重唇角那一抹微笑義已逐
漸變色……
    “嚓”的一聲﹐寒山重將戟斧插入他身前的泥土中.雙
眸暴射出一片狠裂的光芒﹐他冷酷的道﹕“抬著你們龍頭及
兄弟們的屍體離開﹐走得遠遠地﹐我寒山重給你們八個字
的時間考慮.只要這八個字自我口中說出。而各位仍未退
去。便是表明各位有意與我閃星魂鈴─決生死﹐到了那時.
我寒山重自會舍命相陪﹗”
    “浩── 穆── ─ ──鼎──”
    四周的三月派人馬從第一個字激蕩在空氣中﹐已經偷
偷的互相窺視﹐第二個字吐時﹐有些人的腳步己在不自覺
的悄悄移動﹐三個﹐幢幢人影已有一小部分黑暗中慢慢退
去﹐到“鼎”字出口﹐緩慢的行動成為明顯。近一半的仁
兄穿越斑竹叢外﹐發力奔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睜著光輝閃閃的雙目﹐寒山重又昂厲的道﹕“大  威
一─震──天  ”
    剩余的三月派人物在這後面四個字的飄浮里﹐已經完
全失去了他們的尊嚴﹐信心化為煙霧﹐恐懼與自保的意念
代替了憤怒仇怨﹐像是一群烏獸哄然而散。但是﹐他們卻
還保留了一丁點兒血性﹐有十多名大漢飛也似的奔了過來﹐
匆匆忙忙扛起地下同伴的屍體﹐另一個生著一雙斜吊眼的
中年漢子掠過寒山重身邊。抱著挺立未倒的展飄絮遺屍躍
彈而出﹐當他身形凌空﹐還匆忙的回頭盯了寒山重一眼﹐這
一眼盯得如此匆忙﹐但是﹐寒山重卻已覺出他瞳孔深處所
露出的刻骨之恨﹗
    心頭一動.他又淡淡微笑。是的﹐他也總算替聯飄絮
稍稍找到了一絲安慰.三月派中﹐還有人敢恨﹐雖然.這
恨也是如此畏縮與隱諱!
    俯身拔起戟斧﹐左腰肋間有一陣痙攣的扯痛﹐他斜著
目光瞥─眼那已結上了血痂的傷口。傷口周遭的血跡已成
為烏紫。多少年來.在刀山劍林打滾。在生死界上徘徊.身
上.這些紀念是太多太多了。而這殘酷的痕印.卻又怎比
得心靈上的惆悵於萬─?人﹐不論善惡。從是要死的.但
是﹐為何卻往往都是自已去扮演那索魂者呢?
    精舍前面的院落中﹐已不見方才的淒慘﹐只見灘灘濃
淡不勻的血跡洒染四周。那殺伐﹐那嘶喊﹐那悲號﹐仿佛
已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來得也快﹐去得也快﹐世事﹐太
也無常﹐太也虛渺了啊。
    長長吁了口氣﹐寒山重拖著疲憊的步子行向斑竹圍繞
的林叢之外﹐他需要好好睡一覺﹐腳步踏在那條碎石道上﹐
背後﹐響起了精舍的“吱呀”啟門之聲﹕
    “寒……寒大當家……呢﹐你﹐你先進屋來歇會吧?”
    是胖大娘焦銀花的聲音﹐帶著無比的驚服與佩服﹐還
有﹐晤﹐一絲絲兒阿諛。
    寒山重沉沉的停住了步子﹐又繼續向前行去﹐懶懶的
揮揮手﹐語聲飄在寒瑟的空氣里﹕
    “罷了﹐大娘﹐待明日﹐寒山重來向你請安。”
    七天﹐悠悠忽忽的過去了﹐今晨。初雪舖地﹐但旭日
的光輝卻是如此明亮﹐帶著暖洋洋的金黃。足個適於趕路
的日子。
    店掌櫃率著四名穿著長衫的門面伙計﹐肥胖的臉上浮
著殷勤得帶有惶恐之色的笑容﹐躬著腰送走了這幾位豪闊
而又令他膽顫心驚的貴客﹐這幾位貴客分力兩批﹐一批五
人向南﹐另一批三人朝北。
    當然﹐他們是寒山重與胖大娘兩撥人.這時﹐胖大娘
焦銀花流露著無限依依﹕
    “寒大當家﹐說了千句萬句﹐也道不盡說不盡老身心里
對你的深切感激﹐大當家﹐但願你福壽雙全﹐多子多孫啊﹗”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41
三十八、離情聚歡昔怨如煙

笑西施俞俊兩眼─眨。競已帶著淚﹐他哭今今的道﹕
    “寒家哥哥﹐過些日子我到浩穆院來玩﹐你可別阻我在
大威門外﹐你是我的哥哥。我要告訴每一個認識的人﹐你
是我的哥哥吶……”
    寒山重雙手抱拳﹐開朗的笑著道﹕
    “先謝焦大娘。在下便討你個口彩﹐俞老弟﹐歡迎你光
臨騎田領浩穆院﹐哦﹐對了。記得初次見面於‘南甸﹐路
上﹐老弟你似是欲往﹐洪子店﹐與一位姓於的姑娘結親?”
    俞俊自襟腋下掏出大紅綢巾──捂嘴﹐漲赤著臉﹐嬌羞
不勝的道﹕
    “嗯……寒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那於家丫頭
與我性情不合。所以、所以……這事早就吹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沒有關系﹐十步之內﹐必有芳
草。大丈夫何患無妻?慢慢來﹐老弟﹐總有一天你會娶得
一房如花美眷。”
    說到這里。他又朝一直默默無語的一把刀彭老六道﹕
    “彭老哥。你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彭老六喉結上下顫移了好─會﹐有些激動的道﹕
    “謝……謝你老﹐大當家﹐彭老六服你在心眼里……”
    同時﹐夢憶柔、郭雙雙、司馬長雄、無緣大師一起在
馬上向三人施禮﹐在一聲聲的互道珍重里﹐八匹鐵騎分成
兩個方向沿街馳去。
    馬上﹐司馬長雄揉揉那張顯得有些蒼白而消瘦的面孔﹐
低低地道﹕
    “院主﹐母子盜對你卻是好生不舍……”
    寒山重笑笑﹐道﹕“這是極有人情味的母子二人﹐雖然﹐
只是習性略微古怪了一點。”
    夢憶柔在鞍上輕輕一哼﹐道﹕
    “才古怪一點點?怪透了﹗這次不是為了他母子二人﹐
又怎會引起三月派的人來到‘雅安’不遠的‘九埠鎮’來?
這了隔甘境蟠家山何止遙遙數千里?假如不是他們惹的事﹐
哼﹐三月派說什麼也遇不上我們……”
    寒山重沉吟了一會﹐道﹕
    “據我想﹐他們可能是為了報那‘黑虎’應祟林的毀命
之仇﹐再麼﹐嗯﹐也或者被焦大娘臨走奪去的那一箱紅貨
十分重要﹐要不﹐犯不著展飄絮親自出馬﹐這般小題大做。”
    一側﹐司馬長雄忽然詭秘的﹒笑.道﹕“昨夜﹐長雄與
彭老六對飲了兩杯離別酒﹐他酒一下肚連祖宗十八代的家
諾都能背得滾瓜爛熟﹐說著說著……”
    寒山重看著司馬長雄﹐道﹕“說著說著就漏了底?”
    “是的﹐他卷著舌頭告訴長雄。那箱紅貨乃裝著十只
‘紅玉人參’。”
    “什麼?紅五人參?”寒山重與無緣大師同時脫口驚呼
起來﹐滿臉罕異神色。夢憶柔奇怪的道﹕“山重。你嚷什麼
嘛?紅玉人參又是什麼?”
    寒山重忽然穎悟的笑了。淡淡的道﹕“大師﹐你告訴小
柔吧。”
    無緣大師干咳─聲低沉的道﹕“紅玉人參﹐乃是參中之
王﹐出自長白之絕頂﹐隱生於干百年冰雪覆蓋之下﹐此參
相傳須得千年時光始能成形﹐色做透明晶瑩的粉紅﹐看去
仿佛一只人形的紅色寶玉。美麗悅目之極﹐此參功能補血
延氣﹐強身固骨。有難言喻的妙用﹐習武之人更視此為至
寶﹐一旦發覺﹐必定豁命相奪﹐因為此參對習武之人越俱
神效﹐服食之後﹐可以使內力在一夜之間增加三成﹐每三
年再次服用﹐則又增三成﹐若是十只完全服食完竣﹐則內
勁之強﹐無可比擬矣……”
    夢憶柔小嘴翕動﹐方待說什麼。寒山重已微微笑道﹕
“大和尚只是忘了一點﹐小柔﹐服食這紅玉人參以增功力﹐
必須要在七歲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脈才能生效﹐否
則﹐只能像尋常人一樣得到祛病延年之益罷了﹐是麼?大
師。”
    無緣大師莞爾道﹕“正是。”
    寒山重眉梢子一揚﹐道﹕“小柔﹐焦大娘母子與彭老六
皆未具此條件﹐現在﹐你不用擔心我們將來吃虧了吧?”
    夢憶柔怔了怔﹐隨即哼了一聲﹐卻又低下頭﹐寒山重
笑道﹕
    “其實。這根本不用過慮﹐便算是焦大娘母子功力突進﹐
她也不會反友為敵找我們過不去﹐而且﹐嗯。我寒山重更
不相信憑借外來之助能獨霸天下這一套﹐真本事﹐是要靠
自己苦練出來的﹗”
    無緣大師─拍雙掌﹐笑道﹕“說得有理﹐說得有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值得慶幸的是沒有被展飄絮奪
去﹐否則﹐以他─身超絕之技難保他在七歲之前便打通了
‘任’‘督’二脈……”
    忽然停住講話﹐寒山重神色有些怪異的伸手向掛在叱t
雷頭旁﹐挨著他小腿的皮囊之內。手縮回來時﹐已多─了一
個四方形﹐精致小錦盒﹐寒山重喃喃的道﹕“我是奇怪皮囊
怎麼比我昨晚裝東兩時鼓漲了一些﹐果然有點不對……”
    說著。他輕輕啟開錦盒﹐這一看﹐老天﹐卻使他再次
驚呼起來﹐錦盒的紫緞墊上不多不少並排置有五枚晶蓮透
明﹐宛如五只絢爛朱赤瑪淄船的人形“紅玉參”﹗
    五枚排著的美麗玉參上﹔有一方二指長的白絹﹐上面。
用毛筆恭恭敬敬的寫著─行字﹕“寒家哥哥笑納﹐願你鼎足
永固﹐威凌九霄。”
    良久﹐寒山重放回錦盒﹐吁了口氣﹐感慨的道﹕
    “想不到笑西施俞俊待我如此深厚﹐看人﹐的確不能以
貌為相﹐我一直以為他胸無城府。幼稚簡單﹐更不會明白
情感之微妙﹐這樣看來。我是差了……”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郭雙雙忽然輕輕的道﹕“山重﹐你並
未看差。因為你待他們母子更是仁盡義至……”
    寒山重微喟一聲﹐道﹕“不論我對他們如何﹐這樣一來﹐
卻令我有些受得沉重。”
    無緣大師枯瘦的面孔上浮著一絲湛然的笑容﹐他道﹕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佛早有雲﹐寒施主﹐好心自得好報。
你便留著這五只紅玉人參補補近日來的伐傷疲累吧。”
    豁然大笑﹐寒山重悄悄伸手握住了並留馳著的夢憶柔
的小手﹐司馬長雄微夾馬腹﹐奔到一邊擋住了郭雙雙的視
線﹐無話找話與這位青色燕子攀談起來。
    於是﹐蹄音揚起﹐揚在延綿無際的前途上﹐揚在白皚
皚的原野間﹐而陽光溫暖﹐映照著浩渺渺的大地﹐他們的
路線指向湘境﹐那里﹐有騎田嶺﹐有浩穆院﹐有熟悉的景
物與人臉﹐多長久了啊﹐這段跋涉在外的日子。
    過了香花嶺﹐前面是─片地形崎嶇不平的荒野﹐道路﹐
便蜿蜒穿過這荒野消失於遠處﹐這里﹐是浩穆院在兩湖一
川的武林主盟下所轄的“兩拐幫”地盤﹕
    寒山重仍是一襲黑色緊身衣﹐外罩虎皮披風﹐頭扎黑
巾。形態強悍而冷厲﹐他用手揉揉面頰﹐放慢了坐騎的奔
速。笑道﹕“叱雷這小子只要一進了兩湖境界。你不駕馭它﹐
它也自己識得方向﹐順理成章的直朝騎田嶺跑。”
    無緣大師微微笑道﹕“所謂﹐識途老馬’﹐便是如此了。”
    ─邊﹐郭雙雙低悄的問司馬長雄﹕“司馬右衛﹐這里到
浩穆院﹐還有多久路程?”
    司馬長雄歡愉的道﹕“現在剛好正午﹐明日黃昏﹐便可
以望見浩穆院的大威門了。”
    郭雙雙沉默著沒有說話﹐臉蛋兒有些青白﹐司馬長雄
奇怪的道﹕
    “郭姑娘﹐你氣色有些不對﹐身子不舒服麼?”
    郭雙雙搖搖頭﹐有些慘愁的道﹕“心里不舒服。”
    司馬長雄不覺一怔﹐吶吶的道﹕“心里?心里不舒服?”
    落寞得似秋天飄零的楓葉﹐郭雙雙槍涼的一笑﹕“你不
會懂的﹐永不會懂的……”
    說著﹐她策馬馳向前面﹐而前面﹐夢憶柔正在似百靈
鳥兒似的與無緣大師盈盈說著什麼……
    將頭巾拂向後面﹐寒山重正要轉過頭來說話﹐右邊的
荒野里﹐已有一匹栗色的駿馬遙遙狂奔而來﹐這匹馬的後
面﹐尚有二十多乘黑色鐵騎在緊追不舍。
    勒住了坐騎﹐寒山重瞇著眼向右邊的追逃者望去﹐低
低一笑道﹕
    “是兩拐幫苗成剛的伙計。”
    司馬長雄策馬搶上一步﹐詫異的道﹕“不錯﹐追的是個
女人﹐那女人有一頭長發﹐用一塊紫色絲巾半遮口鼻
    寒山重冷冷一笑﹐雙臂環胸而抱﹐大有隔山觀景之意﹐
旁邊的夢憶柔可就忍不住了﹐她一噘小嘴﹐暗暗扯扯寒山
重的衣角﹕“喂﹐你就眼睜睜的看這麼多大男人去欺侮一個
弱女子?最沒有良心了﹐一點仁慈之心也沒有……”
    寒山重搖搖頭﹐道﹕“兩拐幫是我的盟友﹐曾經起
誓的兄弟伙﹐他們追趕那女子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女人說
不定做了什麼壞事﹐我不管他們是對是錯﹐卻從無肘彎子
往外拗的道理﹐要幫自己人哪。”
    他正說著﹐那匹栗色駿馬竟忽地一掉馬頭﹐拼命往這
邊奔來﹐後面的追兵也一聲哎喲﹐霍然緊追而至﹐寒山重
哧哧一笑﹔道﹕
    “長雄﹐這正叫地獄無門投進來﹐你去助兩拐幫的伙計
一臂﹐將這女子擒下﹗”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正待策馬前往﹐夢憶柔已杏眼圓
睜﹐瞪著寒山重﹕
    “你﹐你敢……”
    寒山重豁然大笑﹐剛要說話﹐右側方的栗色駿馬己飛
快移近﹐馬上是一個身段兒竊宛﹐穿身紫色緊身裙的女子﹐
這女子有一雙明媚的大眼﹐自半遮住的面龐紫巾後面直生
生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正覺有些奇怪﹐那馬上女子已突
地驚喜逾恆的尖叫了起來﹕
    “寒大哥……我……我是巧兒……馮巧兒……”
    一陣出乎意外的喜悅驀地湧進了寒山重的心胸﹐他飛
馬向前﹐猛地在鞍上一個側身﹐將馮巧兒自那狂奔的馬匹
上抱了過來﹐口中沉厲的大喝﹕“兩拐弟兄住馬﹗”
    二十多匹黑色鐵騎倏然人立而起﹐昂昂嘶叫之聲響成
一片﹐卻在馬群甫始落地的瞬息已圍成了一個半圓抄了上
來﹐馬上騎士全是黑衣﹐頭巾卻做黑白相間的紋色﹐手上
俱是分握雙拐﹐拐身映著目光﹐閃泛著陣陣瑩藍的光芒﹐二
十多騎住上一圍﹐為首一個滿臉兇狠狠的大漢厲烈的叫道﹕
“道上朋友﹐放下女人﹐兩拐幫不願濫殺無辜……”
    就在他那“辜”字還留著一個尾韻﹐他的目梢子已瞥
見了寒山重擺成一個半弧度的虎皮披風﹐同時一陣清脆的
輕輕脆響也已傳入耳中。
    這大漢猛覺心頭一跳剛說了一句﹕“你是─”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寒山重。”
    大漢神色劇變﹐火燒屁股似的翻跳下馬﹐抱拳、躬身、
半曲膝﹕
    “兩拐幫‘玄騎’隊頭領黎立君拜見大盟主﹐恭請大盟
主萬福金安。”
    其他各人也早已慌忙下馬﹐剎時跪滿一地﹐寒山重懷
抱巧兒﹐和藹的道﹕
    “各位請起。”
    黎立君肅身站好﹐他手下伙計也個個垂眉低目﹐屏息
如寂﹐寒山重將巧兒放下﹐自己也離鞍落地﹐平靜的道﹕
“怎麼回事﹐黎頭領?”
    抿抿嘴唇﹐黎立君惶驚的道﹕“回稟大盟主﹐這﹐這位
姑娘闖入幫里‘亂石澗’﹐被幫里兄弟看見﹐喝令她下馬﹐
她卻一言不發﹐放馬便逃﹐小的以為是敵人奸細混入﹐是
而即時率領手下弟兄追來﹐小的卻決不知道是大盟主的
……的貴友……”
    寒山重點點頭﹐道﹕“這位姑娘與我淵源極厚﹐她父母
且對我有恩﹐你們正應高接遠送才是﹐卻追得人家團團亂
轉﹐實是不該﹐但看在爾等不知情份上不予深究﹐回去交
待苗老大﹐說我罰他好酒兩壇!”
    黎立君欣然笑道﹕“謹遵大盟主示諭。”
    寒山重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招呼馮巧兒上了馬﹐向兩
拐幫的兒郎首領告別﹐一行六騎疾奔而去﹐這邊﹐在黎立
君為首之下﹐又頓時跪倒一片﹕
    馬上一一
    寒山重細細自側面端詳馮巧兒﹐這麼些個日子不見﹐她
出落得越發標致﹐只是有些風霜瘦憊之態﹐這時﹐她正轉
頭向伸手過來握住她的夢憶柔羞怯的低呼﹕
    “夢姐姐……”
    夢憶柔將馬兒更靠近了一點﹐近得可能欖住巧兒的腰﹐
她親睦得像一個真的大姐姐一樣歡欣的道﹕“暖﹐巧妹妹﹐
我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里遇上你﹐我真高興啊……”
    寒山重笑著道﹕“巧兒﹐你是專誠來看我的麼?”
    馮巧兒的紫巾已經拉下來﹐她露出一口潔白的糯米粒
似的細小扁齒﹐嬌憨而羞澀的點著頭﹐面頰上飛起兩朵蒙
蒙的紅暈。
    寒山重豁然大笑﹐目光一轉﹐卻發覺跟在後面的司馬
長雄正傻愣愣的瞧著馮巧兒﹐一雙眼睛直勾勾的﹐臉上有
一種興奮與羨慕的奇異神色﹐老天﹐這種神色﹐卻是寒山
重從未見過的呢﹐莫非﹐晤﹐莫非這冷若冰霜的殺手也動
了凡心啦?
    輕輕咳了一聲﹐寒山重朝悚然驚悟而又急忙紅著臉轉
開視線的司馬長雄眨眨眼﹐笑道﹕“巧兒﹐令尊令堂都好吧?
他們為何不來?這些日子﹐我對你們全家都思念得緊呢。”
    馮巧兒明媚的大眼里閃動著喜悅的光芒﹐她輕輕的道﹕
    “爹與娘早就要我來探望寒大哥﹐娘本來也想來﹐但他
一時離不開爹﹐因而就叫我一個人先來……我走了好久才
到這里﹐在路上只要一問騎田嶺浩穆院﹐人家都以又驚又
敬的神氣望著我﹐馬上替我指引方向﹐寒大哥﹐你的名氣
好大喲﹐還沒有進兩湖地段就響亮起﹐一直響到這里……
一路上都沒有人敢惹﹐就是剛才搞錯了路﹐闖進一面布滿
了奇怪岩石的山澗﹐被他們一吼一叫我就……就慌了﹐也
沒有多想﹐回頭就跑……”
    夢憶柔狠狠瞪了寒山重一眼﹐嗔道﹕“喂﹐你該認錯了
吧?巧妹妹﹐在沒有看出是你之前﹐你這位寒大哥還幾乎
想幫那些人攔住你呢﹐他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
    馮巧兒眨動著那雙大眼睛﹐迷惑的道﹕“那些人很怕寒
大哥﹐他們是誰呢?”
    夢憶柔悄悄地道﹕“在這里﹐沒有人不怕你寒大哥﹐他
們是……是你寒大哥主盟下的一部分……”
    馮巧兒“哦”了一聲﹐怪欽佩的望著寒山重﹐而寒山
重已招呼郭雙雙與司馬長雄、無緣大師三人為馮巧兒一一
引見﹐沒來由的﹐在介紹到司馬長雄時﹐這大的漢子竟然
紅了紅臉。
    遠遠的荒野間﹐時時可見黑衣黑馬的影子隱現﹐馮巧
兒驚慌的問夢憶柔﹐一旁的司馬長雄竟靦腆的插嘴﹐為她
解釋那是兩拐幫的飛騎遠護﹐這是江湖上的傳統的最為恭
謹的親切禮儀。
    一路上﹐寒山重已暗中向夢億柔等人打過招呼﹐於是﹐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盡量給司馬長雄以機會﹐讓他時時能與
馮巧兒獨處﹐這位素有“黑雲”之號的剽悍勇士﹐在追求
異性方面遠不如他日常對人對事的機智與深沉﹐但是﹐他
卻仍能有一股楔而不舍的狠勁﹐見過的女孩子也不少﹐司
馬長雄一向沒有動心過﹐對馮巧兒﹐他有一種特異的感覺﹐
這感覺十分微妙﹐似是在經過了長久的心頭模糊幻想後一
下子在現實遇見了只在夢中才得看見的影子﹐有著深刻的
顫栗﹐卻包含在強制的平靜里。
    第二天﹐現在﹐已近黃昏。
    六人策騎踏上了騎田嶺的泥土﹐遠近高地斜植的養麥
盛開著金黃色的小花﹐一片片﹐一塊塊的擴展開去﹐形成
了一幅極為美麗而曠怕的圖案﹐這片遼闊的高地在天幕之
下地之極處映著夕陽絢爛而嫣嬌的光彩﹐構成了一個無限
寬廣的弧度﹐而風令人興奮的吹拂著﹐隱隱可見騎田嶺的
屋舍﹐隱隱可見楓林之後的巍峨浩穆院﹐西方的雲組合為
晚霞﹐晚霞繞環著火球似的落日﹐遙遙的騎田嶺有一股難
以言喻的豪壯與粗獷氣息。
    郭雙雙與馮巧兒簡直看呆了﹐好一陣子﹐她們才像被
壓制下掙出來似的喘了一口大氣﹕“真美……”
    寒山重傲然一笑﹐道﹕“騎田浩穆﹐大威震天。”
    夢憶柔抿著唇兒一笑﹐道﹕“瞧你那得意的樣子。”
    低低地﹐司馬長雄湊了上來﹕“院主﹐弟子們迎上來了。”
    遠處的脊線上﹐有一群馬隊排成一個“山”形出現﹐響
著急雷般的蹄聲往這邊迅速移近﹐他們的黑色頭巾飛舞﹐虎
皮披風飄揚不息﹐黑色的皮鞍映著雪亮的銀鐙﹐看上去充
滿了剽悍的煞氣﹐似是來自遠古的魔鬼武士﹗
    一側的郭雙雙與馮巧兒又為眼前的這種陣仗所窒息﹐
怔怔的直瞪著眼前不動﹐司馬長雄凝視了片刻﹐低沉的道﹕
    “院主﹐山字之首是紫星殿禹殿主﹐其他各堂閹首要俱
亦在側﹗”
    寒山重笑笑﹐道﹕“你上去答禮。”
    於是﹐司馬長雄口中“哩”一聲﹐放騎奔去﹐百步
之外﹐雙方遇上了﹐騎隊之首果然正是浩穆院紫星殿首座
承天邪刀禹宗奇!這位浩穆院坐著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形態
依舊﹐仍是那麼雍容與威凌﹐清瘤而做朱赤的面孔上浮起
一絲罕見的笑容﹐一雙丹鳳眼流露出親摯喜悅的光芒﹐司
馬長雄右手一帶馬緝﹐馬兒的沖勁尚未止住﹐他已偏身飛
落﹐抱拳躬身﹐興奮的道﹕“浩穆右衛司馬長雄拜見紫星殿
禹殿主﹐恭請殿主金安。”
    禹宗奇在馬上還禮﹐笑吟吟的道﹕“免了。”
    司馬長雄一躍上馬﹐雙臂高舉﹐大呼道﹕“浩穆一鼎﹐
大威震天。”
    承天邪刀禹宗奇神色一肅﹐與後面三百名騎士俱皆俯
身﹐齊聲應合﹕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這時寒山重已率各人緩緩迎上﹐振奮的呼聲尚在空氣
中回蕩﹐禹宗奇已與數百浩穆兒郎同時下馬﹐恭行大禮。
    寒山重哧哧一笑﹐搶行掠下扶起禹宗奇﹐目光朝四周
一掃﹐沉聲道﹕“罷了。”
    三百浩穆壯士垂手肅立﹐目光平視﹐右左的銀河堂堂
主金六﹐兩極堂堂主仇忌天﹐長風閣閣主“生死報”姜涼﹐
卷雲閣大二閣主巫堯、韋峰等也圍了過來﹐金流閣﹐嗯﹐新
任閣主“怒纏劍”齊南也在﹗
    與各人一一把臂寒喧﹐寒山重笑道﹕“趙刑堂呢?怎麼
沒有見他?”
    禹宗奇鳳眼一揚﹐笑道﹕
    “這卻不是再怕院主栽他通敵之罪﹐他如今正躺在床上
養息。”
    “養息?”寒山重吃了一驚的問。
    禹宗奇神秘的一笑﹐道﹕“稍停路上本殿主詳票﹐院主
及各位一路辛苦﹐且別來必有一番精彩之事垂告﹐本殿等
正渴欲聽聞呢……”
    寒山重哧哧一笑﹐待夢憶柔招呼過後﹐又將無緣大師
及郭雙雙、馮巧兒等為各人引見了﹐大家重行上馬﹐浩穆
院的各位首要們便陪護在他們四周一起緩緩前進。
    極為簡潔的﹐寒山重將出外的這些日子來所發生的事
情講述了一遍﹐就是在談到如何力斗展飄絮比較上做了進
一步的闡明﹐他揮揮手﹐道﹕“三月派的內部組成我不太熟
悉﹐好似那一夜他們派中能手尚未到齊﹐否則﹐只怕不會
這麼輕松就算了……”
    禹宗奇赤紅的臉龐上現出一片豪烈的光彩﹐他呵呵笑
道﹕“院主那夜下手﹐時機拿捏得實是准確之極﹐照院主所
示﹐那天晚上栽在院主手下的﹐除了三月派龍頭‘神算毒
膽’展飄絮之外﹐尚有他們銀月堂堂主六丁手韓生﹐戴著
黃巾的大漢不錯是姓俞﹐是三月派白月堂的堂主‘浪里藏
龍’俞強﹐蓄著短胡的那人乃是他們青月堂堂主‘賽天
星’易安﹐此人武功泛泛﹐卻是鬼計多端﹐使三節棍偷襲
院主之人﹐本殿推測極可能是那‘五臂鬼使’莫成﹐至於
最後抬走展飄絮屍體的那人﹐則是早先為展飄絮出主意欲
劫奪姑娘的孔樵了﹐三月派中﹐也只有他生有一雙倒吊眉
    頓了頓﹐禹宗奇道﹕“其他各人﹐想多是三月派的香主
及頭目之流﹐他們一共五堂十舵﹐五堂為金、銀、紅、白、
青﹐十舵則是依數序往下排列﹐另有護壇及掌法二座﹐院
主與‘九埠鎮’力殲展飄絮及其屬下三掌首要﹐及香主頭
目多人﹐三月派實力已去其半﹐他們金月堂堂主‘彩雪獨
□’嚴企雖是藝業高強﹐雄才大略﹐也只怕獨木難支傾廈﹐
不易挽回既頹之局了。”
    一側的“丹心魔劍”金六微微一笑﹐道﹕“三月派能保
殘局已是額手稱慶﹐哪里還會再擴展報復之奢望?嚴企不
是白癡﹐本堂想他應該知道以卵擊石的後果﹗”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你們在這些日子來倒是把三月
派的底細摸清楚了﹐難得。”
    禹宗奇略帶三分得色的道﹕“本殿知道浩穆院早晚也得
與三月派一決雌雄﹐更明白院主對三月派憤恨之心﹐是以
早早便遣人打探出三月派的底蘊﹐以免院主問起來回答不
上﹐丟人事小﹐違反了‘知己知被﹐百戰不殆’之兵學古
訓才划不來呢……”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趙刑堂
為何負傷之事了吧?”
    此言一出﹐禹宗奇神色隨即嚴肅起來﹐寒.山重急道﹕
“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禹宗奇左手握韁﹐低沉的道﹕“在院主出外期間﹐那神
莽噶丹尋上門來了……”
    “噶丹?”寒山重怒叫一聲﹐切齒道﹕“這卑鄙的東西﹕
我想找他還找不到﹐他尚竟敢尋上門來?真是燈蛾撲火﹐自
找絕路﹐禹殿主﹐你們吃他逃了?”
    禹宗奇面孔豁然開朗﹐他大笑道﹕“院主﹐燈蛾既已撲
火﹐哪里尚能生還呢?”
    寒山重焦切的道﹕“那麼如何?”
    金六在旁邊插口道﹕“三月之前的一個夜里﹐噶丹帶著
七名幫手摸進浩穆院來﹐那夜禹殿主、仇堂主、姜閣主、洛
閣主等人恰巧因院中各項經營之事出外料理去了﹐院中便
由本堂暫時掌管﹐噶丹等一進來﹐便不小心觸動了我們埋
在地下的‘空心傳音銅管’﹐當時便有在附近巡視的金流閣
弟兄十名帶著三條‘豹頭犬’圍了上去﹐但是﹐甫一接手
就被噶丹那些人殺得東倒西歪﹐警訊一出﹐刑堂隔出事之
處最近﹐咱們趙老大妙起家伙率領綠眉伍定心與紅白胡章
干匆匆趕去──”
    寒山重岔道﹕“章干可以行動自若了麼?”
    後面的“生死一拋﹐左回金刀”仇忌天呵呵笑道﹕“生
龍活虎的﹐成天與金發戰壽堂捉對子上山撲鳥雀﹐別看一
人缺了一條手臂﹐就差沒蹦上南天門去……”
    在眾人哄笑聲中﹐金六又接著道﹕
    “趙思義一到﹐馬上就與噶丹等較上了﹐本堂亦前腳接
後腳的趕到﹐本堂所屬莫靈劍曹波﹐剜心手班祖望﹐行者
牛靜言等隨往﹐這邊一干上﹐整個浩穆院亦已同時戒備﹐人
皮鼓聲傳警出十里之外﹐騎田嶺周圍在半個時辰已把守得
宛如鐵桶﹐層層重重有九層人馬明防暗伏﹐本堂與趙老大
帶著人痛擊噶丹等來敵﹐可恨這些小子們卻俱是功夫了得﹐
本堂單斗噶丹﹐他們六人力拼那七名黃衣漢子﹐沒有多久﹐
金流閣二閣主指日騰蛇夏厚軒也來加入戰圈﹐金流閣所屬
鐵二郎滿財宏也緊隨而來﹐此時﹐戰況已對我有利﹐那噶
丹也在本丹心劍下逐漸不支﹐而場外燈火通明﹐浩穆兒郎
執努層層圍困﹐來敵更覺惶恐﹐就在這時﹐那邊已有名黃
衣漢子濺血橫屍﹐場外人影又晃﹐兩極堂所屬神劍曹耐吏
與六指禿子霍一染俱.至﹐本堂尚未及喝彩﹐晤﹐咱們的
‘生死一拋﹐左回金刀’仇忌天老兄也恰巧回來撿便宜了
  ●●●●●I﹐﹐
    仇忌天在後面笑罵了一句﹐金六又繼續說道﹕
    “以後的情形自然已不用細說﹐對方幾個仁兄無一幸
﹐本院金流閣的二閣主夏厚軒老弟也掛了彩﹐班祖望小
子貪功太切﹐亦受了傷﹐趙老大好心過來幫助本堂﹐卻吃
噶丹的最後一擊─用內力將一條手臂完全震碎──而帶
了傷﹐本堂的丹心劍穿透了噶丹的胸膛﹐也幾乎被他的那
枚赤銅的人頭砸折了脊梁骨……”
    寒山重吁了口氣﹐道﹕
    “辦得好﹐總算除了一個禍害﹐也了卻我一件心頭之願
    說著﹐寒山重回首望向夢憶柔﹐而夢憶柔也正感激得
面龐緋紅的瞧著他﹐是的﹐是了卻了一件心願了﹐一件上
一輩的怨仇﹐一件上一輩的冤屈﹐自然﹐還有他們自己的
恨﹗
    金六又轉臉向寒山重道﹕
    “本堂主就知道那噶丹曾經暗算過院主﹐能以饒亦不可
饒﹐那夜他不來﹐咱們早晚也得尋去找他一清舊債﹐這一
下正好﹐叫他真正個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忽然﹐一直未曾開過口的生死報姜涼插了一句嘴﹕
    “稟院主﹐上月本閣赴魯境押送一批皮貨﹐路過濟南府﹐
在前大街的一家酒樓里遇見了聖鷹田萬仞及鄭垣姑娘
    寒山重“哦”了一聲﹐關切的道﹕“他們好嗎?”
    姜涼連連點頭﹐道﹕“那家酒樓名喚‘來賢樓’﹐建築
恢宏而精美﹐氣派極大﹐是田萬仍與鄭姑娘開設的﹐由田
萬仍掌櫃﹐鄭姑娘理帳﹐生意十分興隆﹐田萬仍與鄭姑娘
還一再托附本閣代候院主﹐尤其是鄭姑娘﹐她提起院主來
就感激得流淚﹐聽說他還在自己後院的閨房里設有院主的
長生牌位﹐天天焚香膜拜呢……”
    哧哧一笑﹐寒山重不禁大大搖頭。禹宗奇喟了一聲﹐道﹕
    “鄭恆途娃兒卻是個好心腸﹐懂情感的孩子﹐當初院主
恕她﹐算是恕對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現在﹐咱們不談這些過去的事了﹐禹殿主﹐莫忘記咱
們的‘五雄圖’!”
    禹宗奇神色一肅﹐道﹕“敢問院主何時雕鏤?何時正式
演練?”
    寒山重低沉的道﹕“明日即行連夜雕刻﹐一待完工﹐立
時照圖演練﹕”
    略一猶豫﹐禹宗奇道﹕“那麼﹐院主……院主百年之喜
就要耽擱了……”
    眉梢子一揚﹐寒山重笑道﹕“耽擱不得﹐吾等可以同時
並行﹐明晨即遣飛騎前往五台山專迎泰水夢老夫人及於罕
舅舅!”
    周遭隨行的浩穆院首要們爆起一片興奮而喜悅的笑
聲﹐後面的夢憶柔愕然注視﹐卻又明白什麼似的羞紅著臉
兒深深垂下頭頸﹐郭雙雙的一雙秀眸中頓時湧起兩眶她不
願在此刻湧起的淚水﹐帶著一臉愁苦淒意﹐把無盡的酸楚
嚥回肚里……
    無緣大師合十無語﹐他沉默中看得分明﹐但又怎能在
目前說穿一個“空”字?枯干的面孔湛然而靜穆﹐心里只
在念﹕
    “善哉、善哉……”
    黃昏將逝﹐極西有一抹蒼涼的嫣紅﹐世上的每一件事﹐
都是到了最後才這麼美艷動人麼?才如此纏綿難舍麼?既
是這般了﹐任是無限依戀﹐又能留得往昔的回憶幾許?
    騎隊燃亮了熊熊的松枝火把﹐婉蜒如一條火龍﹐明亮
而炫燦﹐通過楓林了﹐已見到蕭蕭的白蘆與那山腳下靜寂
流淌著溪﹐唔﹐浩穆院的樓台連綿﹐亭閣如雲﹐高大的院
牆矗立延展了﹐豪壯的石階氣勢萬千﹐大理石的純黑閃泛
著威懾的光芒﹐左右兩對白石巨形麒麟仰首吞月﹐金光絢
麗的大威門面對筆直的十馬奔馳大道﹐到了﹐浩穆院﹐有
如山岳聳拔﹐別來﹐依舊深沉無恙。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42
三十九、赫赫五雄天長地久

太真宮。
    負著手閒立於宮前雪白潔潤的大理石台階上﹐寒山重
穿著一襲紫色的﹐襟前滾繡著銀白古松圖的長衫﹐他目光
安詳卻似有深思的凝注著遠處朱紅的楓林﹐現在是早晨。大
約午後﹐昭﹐“五雄圖”就該雕刻竣工了﹐回來已經有半個
月﹐這半月中﹐他幾乎是廢寢忘食的日夜督工樓鑿“五雄
圖”﹐這是一件異常吃力而耗費心腦的工作﹐任何一條縱橫
線都不能稍有偏差﹐任何一點一划也不能錯誤﹐任何刻痕
溝窪也必須附合路數﹐因為﹐那每條線﹐每個痕﹐俱是聯
手合力的表現﹐皆在轉圓排列中包含了生與死的分野﹗
    林蔭深處﹐有兩個人並肩緩緩行來﹐他們靠得很緊﹐正
在竊竊低語﹐寒山重一眼就看出那是司馬長雄與馮巧兒兩
人﹐於是﹐他不覺笑了﹐心里想著.十多天來這位浩穆煞
手在情場上也進展頗快呢。
    慢慢地﹐他們行近了太真官﹐司馬長雄偶一抬頭望見
了寒山重﹐不由面孔一紅﹐趕忙肅身站好﹐靦腆的道﹕“院
主起身了?馮姑娘……呢﹐長雄陪她四處走走……”
    馮巧兒卻是落落大方﹐她一甩披背的長發﹐蹦蹦跳跳
的跑到寒山重身邊﹐一挽寒山重的手臂﹐嬌憨的道﹕“大哥﹐
你這兒好大好美啊﹐不但房子都是那麼華麗精致﹐連每個
院落都布置得好像皇宮里的御花園一樣﹐太好了﹐我做夢
也沒有想到你住的地方是如此舒適﹐啊﹐大哥﹐我真不想
回去下……”
    寒山重含笑望著她道﹕“那麼﹐你就不回去好了。”
    微微一怔﹐馮巧兒大睜著眼睛﹐搖搖頭道﹕
    “這……這怎麼行?爹與娘還在蟠龍山等我﹐而且﹐那
兒是我的家……”
    哧哧笑了﹐寒山重道﹕“假如你願意﹐巧兒﹐我在這里
也為你安排一個家﹐一幢精美的房子﹐一個完全屬於你自
己的小家庭﹐當然﹐還得附帶一個男人在里面……”
    甜蜜的臉蛋兒驀地飛紅﹐馮巧兒又急又羞的抽出挽著
寒山重的手腕﹐不依的道﹕
    “人家不來了﹐人家去告訴夢姐姐﹐說你取笑人家
    說著﹐她已羞不可抑的奔進了半掩的著太真宮銀門﹐寒
山重豁然大笑﹐轉頭對司馬長雄道﹕“小子﹐情形還不錯吧?”
    司馬長雄微紅著臉﹐吶吶的道﹕“全仗院主撮合……”
    寒山重笑道﹕“你休要將擔子完全推到我一個人身上
來﹐小子﹐自己要加把勁﹐我與夢姑娘再來個硬勸軟哄﹐保
管你娶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晤﹐在這一方面﹐你真
不像我﹐差得太遠了。”
    司馬長雄唯唯諾諾﹐寒山重又道﹕“午飯後﹐召集各殿
堂閣首座在太真官前聚合﹐准備陽光偏西的光線位置與
‘五雄圖’的配合﹐還有﹐達元押還的那兩船鹿茸已到﹐大
約他也該回來了﹐叫他亦來﹐所有的浩穆院高手全須明白
‘五雄圖’的特質與功用﹗”
    司馬長雄恭聲答應﹐匆匆去了﹐寒山重又閒立了一會﹐
緩步轉身行入宮門之內。
    午後。太真宮的草地上﹐用鐵條支起兩個承架﹐一大
塊十尺長、十尺寬的物體便平穩的擱在這兩個承架之上﹐現
在﹐用一張紫紅色的絲幔罩著﹐看不出那是一件什麼東西﹐
在太真宮的石階下面﹐已到齊的浩穆院所有殿堂閹的首要﹐
除了負責執行巡守職務的人﹐其他的好手們都到達﹐連無
緣大師亦笑吟吟的獨立於一隅准備開開眼界……
    這些豪士里面﹐紫星殿殿主承天邪刀禹宗奇﹐銀河堂
堂主丹心魔劍金六﹐兩極堂堂主左回金刀仇忌天﹐黑雲司
馬長雄四人是一式緊身衣﹐而且﹐有兵刃的全已帶上了兵
刃。夢橋到大真宮的四周﹐早已戒備森嚴﹐如臨大敵﹐沒
有諭令﹐誰也不要想擅人一步﹐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的緊張
與激奮﹐像有什麼十分重大的事情發生……
    緩緩地﹐太真宮的銀門開啟﹐寒山重一身黑衣飄然而
出﹐他後面跟著新近補齊的十韋院﹐而十韋陀的頭領已由
那忠心耿耿的潘材充任﹐他們頭上的金環映著日光﹐閃射
出一溜溜的金芒.甫始跟出﹐已十分肅靜的成一字橫立於
銀門之前。
    低聲談著話的人們頓時靜肅下來﹐紫星殿殿主禹宗奇
大步迎上﹐率領眾人躬身行禮﹐寒山重雙拳一抱﹐笑道﹕
“罷了﹐禹殿主﹐要他們扯幕﹗”
    禹宗奇回過身來﹐沉勁的道﹕“五雄站人方位﹗”
    丹心魔劍金六一聲未響﹐“刪”的直沖空中七丈﹐左臂
一探﹐凌空暴轉落向承架之前的草地上﹗金六身形甫落﹐大
回金刀仇忌天已電射而去﹐落足在金六的側後七步﹐同一
時間﹐黑雲司馬長雄亦一起一伏站到金六右邊五尺。
    禹宗奇頷首道﹕“扯幔﹗”
    四名站在承架之下的黑衣大漢同時用力一扯手中握著
的絲繩﹐於是﹐龐大的紅色藍幔落下﹐退出一塊正四方形
的﹐色做淺藍的光潤璣玉來。
    這塊璣玉﹐長寬各有十丈﹐罕異的是竟然全為整體鑿
成﹐毫未安嵌﹐通體映閃著藍瑩瑩的光彩﹐質地細密光潔﹐
決無疵理斑痕﹐遠遠望去映著日光宛如一大塊半透明的寶
藍色水晶﹐美麗極了﹐眩目極了。
    一片驚贊嘆息之聲隱隱響起﹐在場之人俱皆識貨﹐知
道這塊寶玉﹐便是得到一小塊也彌足珍貴﹐何況竟是這麼
龐大的一塊?而且更是這等完整無瑕!
    寒山重卻未向這塊礬玉看去﹐他凝神注視著逐漸移動
的陽光﹐於是﹐全場也鴉雀無聲﹐屏息如寂﹐緩緩地﹐禹
宗奇行向場中﹐卓立於金六之前兩步。
    忽然﹐寒山重大叫一聲﹕“留意了──”
    微微偏西的陽光在他的叫聲里似是猛地明亮了起來﹐
光線照在礬玉之上﹐剎時反映出一片彩色焙異奪目的光燦﹐
礬玉的平板面上驀地流動著閃耀的條線﹐跳動的點圓﹐縱
橫的溝痕﹐這些條線、點圓、溝痕﹐在陽光與礬玉本身的
反映彩芒中藉著光線的旋轉而在伸縮、跳移﹐宛如有人在
礬玉里面做著復雜的操縱。
    當礬玉上第一道光線閃動﹐寒山重己斷叱一聲﹐仿佛
流渡蒼穹的飛虹﹐奇快的掠到禹宗奇前方九尺﹐他足尖剛
沾地﹐猛然一個大旋身﹐背後交叉佩掛的盾斧已帶著尖銳
的嘯聲合擊而出﹕
    禹宗奇候而側移﹐承天刀有如滾雪飛瀑﹐盤旋而起﹐金
六閃電般縱身掠升﹐就在空中翻滾躍游﹐丹心魔劍霍然凌
虛出現﹐冷電精芒四濺﹐揮洒之間﹐上空五丈方圓已為一
片白霧般的蒙蒙劍氣所覆蓋﹐司馬長雄卻在四周做著不規
則的奔躍掠走﹐“烏心掌”起落如鐵鏟血刃﹐飛舞飄閃不息﹐
而寒山重的戟斧如雷神的報應火錘﹐帶著淒厲的破空之聲
繞回翻旋﹐似生翼的索魂者長笑﹐似白色的馭光兇魂﹐似
只有一個模糊形體的惡魔﹐在奔舞、在追攝、在沖刺﹐而
皮盾映著團團的紫紅光彩﹐有如一張張帶血的臉孔浮移於
空氣中﹐有如蒼穹的隕石在交織墜曳﹐五個人做著不規則
卻又分毫不差的穿掠奔飛﹐繁復的往來躍騰﹐他們行動的
范圍約有十丈﹐而這十丈之內﹐己完全被刀練、劍氣、斧
芒、盾光、掌影所遮掩住了﹐交織得如此緊急﹐如此嚴酷﹐
如此歹毒而又血淋淋的啊!
    表面看起來﹐他們的移動出手完全是自己與伙伴間演
練後的配合行動﹐其實﹐行家一眼就知﹐他們俱皆遵從著
礬玉之上點線的跳動流閃而行動﹐就好像礬玉上所雕的點
絞點圓是一面浮動的指示牌﹐在光度的閃映下指示著他們
的進退攻拒一樣﹐而事實上﹐那塊礬玉上所雕刻的圖紋﹐亦
是寒山重經過多年苦思而得的聯手合力陣式──“五雄
圖”﹗這五雄圖的深妙之處﹐乃是能將五位絕世高手的武功
融而為一﹐彼此輔助協補﹐使弱處消彌﹐強處更盛﹐換句
話說﹐即是將五個人的力量融匯成一個整體的力量﹐無論
敵人是一個﹐或者千萬個﹐都必須突破這整體的力量才行﹐
但是﹐這其中卻有一個微妙的地方﹐五雄圖的陣勢只有十
丈方圓﹐假如有千萬個敵人卻必不能同時擊潰這五大高手
的力量﹐否則﹐不論強弱﹐必在接觸的剎那被殲﹐試問天
下之大﹐武林中有幾人能超越目前的五大高手﹐便是能夠﹐
又有幾人能同時承受這猝然漲大了五倍的壓力?五雄圖的
陣式﹐在任何位置的移轉皆保持著整體的攻擊銳角與力量﹐
求取在最快最短的時間以內以極度強烈的壓力消滅來敵2
    將圖紋雕刻於璣玉之上﹐是因為此種生產於南疆的寶
玉有一種隨紋理而折光線的特性﹐每當光度映照於上﹐肌
玉的表面紋痕便會吸收光線而閃亮於溝紋之中﹐看去異常
醒目清晰﹐更可借著光度的閃爍與跳動來顯示招式的路數
及動作﹐這些﹐都是寒山重心血的結晶﹐也是他多年鑽研
的成就﹗
    於是
    在一聲清亮的叱喊中﹐場中眾人以長風閣大閣主生死
報姜涼為主﹐迅速飛躍散開﹐閃眨中﹐一片不及聽聞的清
脆撞擊聲已連串響起﹐頓時殘余的鐵屑鋼渣四散﹐映著日
光有如繽紛雪花﹐似是一盆水傾向一把油傘﹐又被這把油
傘撐彈出去﹐潑濺飛散﹐涓滴不留!
    哧哧長笑之聲揚起﹐寒山重一個空心筋斗翻了出來﹐悠
悠吟道﹕“五雄圖﹐五雄圖……”
    承天邪刀禹宗奇一拂衣袖﹐笑接道﹕“浩穆盤根﹐千秋
永固﹗”
    四周剎時響起一片熱烈的鼓聲與興奮的喝彩聲﹐有著
滿額於思的金刀呼浪遲元一個箭步搶了上來﹐邊接過寒山
重的金斧﹐邊低聲嘀咕道﹕“院主﹐你看這多有面子﹐院主
卻非要本左衛列入預備手﹐光彩都叫老司馬一個人占盡了
    寒山重拍拍遲元肩頭﹐笑道﹕“你們左右衛原是一體﹐
都是我寒山重的臂膀﹐又分什麼彼此呢?真是太小心眼了。”
    遲元受用的呵呵一笑﹐鄒非﹐擰了一旁的司馬長雄一
把﹐司馬長雄痛得─呲牙﹐收回了仰望太真宮閣樓的視線﹐
閣樓的窗前﹐噶﹐可不正是憑樓而凝眸的夢憶柔、郭雙雙、
馮巧兒三位姑娘嗎!
    寒山重朝紅著臉的司馬長雄眨眨眼﹐轉過頭去又迎上
了金六帶笑的眼睛﹕“院主﹐這五雄圖之陣真是妙極了﹐本
座覺得其威力之雄大﹐配合之緊湊實在無與倫比﹐而且可
攻可守﹐能防能擋﹐只怕難得有人在陣中占上便宜呢。”
    搖搖手上的魂鈴﹐寒山重深沉的道﹕“五雄圖一直是我
心中一種聯手武功的構想﹐我們以前時常演練﹐但都未曾
比照璣玉上的招式路數實地配合過﹐今日一試之下﹐確証
此陣之玄異奧妙不虛﹐在我心里﹐十分感到安慰﹐多年以
來﹐我的心血並未白耗﹐各位所提陳的諸般方法也有了結
果﹐日後嵌此璣玉於紫星殿秘堂之中﹐大家平常不可斷了
琢磨……”
    他正說到這里﹐一陣急驟的皮鼓聲忽然呼呼的響了起
來﹐鼓聲里有異常的緊張與陰沉﹐來自四面八方!
    這陣鼓聲甫一入耳﹐太真官的每一浩穆豪士都不禁怔
了一怔﹐但這只是一剎﹐一剎之後﹐承天邪刀禹宗奇赤臉
一沉﹐瞳眼中煞氣驀現﹕
    “各殿堂閣所屬立即進入堵截位置﹐格殺或活擒任何來
敵I”
    迅速而熟練的﹐太真宮前的各位浩穆高手沉靜無嘩的
開始向周遭散去﹐但是﹐他們剛剛舉步﹐四周的皮鼓聲卻
在聲聲悠長的鑼鳴里驟然而止﹕
    大家愕然了﹐疑惑的面面相覷﹐寒山重微皺眉宇﹐冷
冷傾耳凝聽﹐禹宗奇也有些迷憫的道﹕
    “奇怪……警訊消失了……鑼聲表示敵人已退……”
    太真宮前的路上﹐此刻如飛奔來兩人﹐一個是紫星殿
的生濟陀羅﹐一個是兩極堂的滿嘴風吳含元﹐兩人氣吁吁
的狂奔而近﹐顧不得行禮﹐已由生濟陀羅雙手奉過一塊白
絹﹐白絹之上﹐赫然是用鮮血寫著字﹐而血跡猶尚淋漓未
干﹗
    寒山重面色凝重﹐接過白絹﹐只見上面血寫著﹕
    “睹五雄之威﹐房爾極心死矣I”
    一絲笑容隱隱震現在寒山重唇角﹐他傳示白絹﹐滿嘴
風吳含元已抹著汗﹐呲著一口亮閃閃的鋼齒道﹕“天爺﹐那
小子身手好快﹐來無影去無蹤﹐憑我們十個人都圈不住他﹐
把守各處險隘的弟兄們還白白浪費了近千只沒羽箭I”
    生濟陀羅常德也搖頭道﹕“還是赤眼閻浩在無意中發覺
的﹐他在巡行夢橋左近之時掉了腰帶的配玉﹐待他在草叢
尋找卻發現樹椏上有一團人影被陽光映了下來﹐一聲呼叫
之下那人一彈而起﹐好多院中高手緊迫不舍﹐卻連人家的
面盤兒都沒有看清﹐臨到院牆﹐那人便丟下這塊寫著血字
的白絹飛身而去……”
    禹宗奇微微一笑﹐道﹕“這次本殿不怪你們﹐來人乃
莊主幻劍士房爾極﹗”
    幾聲驚噫之聲響起﹐寒山重淡淡的道﹕
    “與浩穆院齊﹐房爾極親來﹐本院各殿堂閣
首座又全在這里﹐他當然來去較易﹐此人功力卓絕﹐為我
歷年所僅見﹐卻更是一條硬漢!”
    丹心魔劍金六笑道﹕“他來此必是想雪昔日與院主在五
台山斗敗之辱﹐大約一見咱們的五雄圖陣仗又知難而退
了。”
    寒山重頷首道﹕
    “所以說﹐能收能放才是真英雄﹐這房爾極心性怪異。
卻也是性情中人呢。”
    左回金刀仇忌天然道﹕
    “房爾極武功絕高骨頭又硬﹐他想是恨悔不甘之下才以
血留書﹐這種心有余而力不夠的感覺最是傷感﹐有一肚子
怨﹐一肚子憤﹐卻只能空向長天號陶……”
    禹宗奇重重的拍了仇忌天肩頭一下﹐大笑道﹕“老仇﹐
你就少悲天憫人了吧﹐吾等慶幸又免去一場干戈﹐雖然那
房爾極把式夠硬﹐縱然他不會在浩穆院占去便宜﹐卻也會
為吾等增加不少麻煩﹐這樣最好不過﹐彼此落得愉快。”
    一片欣悅的笑聲淹沒了禹宗奇的話尾﹐寒山重朝眾人
拱拱手﹐步履輕松的鍍向太真宮﹐禹宗奇率領所屬躬身相
送﹐銀門關閉於大家盈盈帶笑的目光里。
    是的﹐怎會不笑﹐怎能不喜呢?浩穆一鼎的歡欣流露
在他的眉宇唇角﹐流露在他的一言一行﹐人人都知道有件
事要近了﹐那件白首之約的喜事啊……
    迎來自五台山的夢夫人於大威門﹐五台派八回劍於罕
親伴他的妹妹而來﹐另外﹐尚有一位稀客─五台掌門人
以下的第一位高手龍僧歸夢大師!
    這三位遠來的客人﹐與隨行的十五名五台弟子﹐宗全
被浩穆院恢宏華麗的建築所震懾住了﹐浩穆以最隆重的禮
儀歡迎他們﹐在他們目眩神迷的驚贊聲中﹐寒山重延客太
真官。
    在心齋─
    身著大紅袈裟的龍僧嚴肅的坐在設著厚厚棉墊的酸枝
太師椅上﹐他目光掃過滿室的浩穆高手﹐最後﹐落在含笑
的寒山重臉上﹕
    “寒施主﹐老袖奉掌門師兄法諭﹐親伴本派執法及夢家
嫂子來完姻﹐施主既然專誠遣貴院鐵騎往迎想是大致籌措
竣事?”
    一側的夢夫人慈祥的望著寒山重﹐溫和的道﹕
    “山重啊﹐哪里還有加以拖延的道理?老身看﹐婚事不
用舖張﹐簡單隆重就成了﹐難得歸夢大師也親自到來﹐時
間上就快點吧!”
    八回劍於罕呵呵笑道﹕“妹子﹐不用你催﹐山重早就迫
不及待了。”
    拿起杯子吸了口茶﹐禹宗奇的鳳目閃亮﹐道﹕“一鼎早
已將婚事所須准備妥善﹐揀日不如撞日﹐本殿提議年前第
十天即行大禮﹐未知列位意下如何?”
    寒山重抿唇笑著沒有回答﹐坐在書架下的無緣大師拍
手道﹕
    “好極﹐老僧首先贊成﹐這杯喜酒是越早吃越好﹗”
    仇忌天、金六等人也同時道好﹐夢夫人笑吟吟的道﹕
    “老身自無異議﹐不知歸夢大師之意……”
    龍僧呵呵大笑﹐道﹕
    “老伯之意麼?最好就在明天﹐既是一切准備妥當﹐吾
等還等什麼?不過﹐好在目前隔著年關也不遠了﹐老袖便
耐著性子等吧﹐只是今日便得快馬遣人回五台歸報﹐山上
那幾個酒肉和尚與季子昂窮酸也待趕來呢﹐他們早就打過
招呼了……”
    寒山重連忙點頭﹐道﹕“禹殿主﹐派長風閣所屬快馬回
五台山報喜。”
    禹宗奇微微躬身答應﹐於是書房里開始了熱烈的討論﹐
婚禮的每一樣事﹐每一樁細節都在詳細計划﹐大家興奮的
談著﹐笑著﹐空氣里洋溢著歡笑﹐浮蕩著喜悅﹐人人都是
如此欣愉﹐如此快樂﹐任誰也沒有注意到談論中的主角寒
山重悄悄溜了出去﹐是的﹐這些事體﹐早已用不著他去操
心了﹐他們會辦得盡善盡美的﹐在浩穆院﹐他是最高的主
宰﹐最後的決定人物﹐但是﹐這件事﹐在進行的過程中﹐他
也得硬起頭皮受一次擺布。
    到了夢憶柔的房間﹐使女恭謹的告訴寒山重夢憶柔在
宮頂的平台上﹐寒山重上了平台﹐在祈天鼎之前﹐夢憶柔
穿著一襲淺黃色的衣裙﹐長發解開﹐被風吹得飄拂飛舞﹐她
正跪在這尊碩大的青銅鼎下﹐雙手合十在祈禱著什麼﹐美
麗的面龐上布滿了虔誠而聖潔的湛湛光輝﹐眸澄如水﹐襯
著那飄舞的黑發﹐那擺動的黃裙﹐那純真不染一絲兒污瑕
的韻息﹐真是美極了﹐艷極了﹐也脫俗極了。
    良久﹐寒山重低沉的叫﹕“小柔……”
    夢憶柔安詳而深情的回過頭來注視他﹐寒山重柔聲道﹕
    “你在默禱什麼?祈天鼎的沉檀香未燃起。”
    緩緩站起﹐夢憶柔輕輕的道﹕
    “但是﹐上天會聽到我心底的禱告﹐我請求冥冥中的神
佑娘﹐佑舅父﹐佑五台山與浩穆院的每一個人﹐更保佑我
們白頭到老﹐生生世世為夫婦……”
    寒山重感動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謝謝你﹐你還禱
告了些什麼?”  .
    夢憶柔忽然傷感的一笑﹐道﹕“求神保佑昨晚離去的郭
姐姐。”
    慢慢閉上眼睛﹐好一陣﹐寒山重才道﹕
    “除了給你的愛﹐我一切都可與她分享﹐但是﹐小柔﹐
我無法將我們的情感再予分割﹐哪怕是一丁兒……雙雙恨
我﹐就讓她恨吧……”
    夢憶柔溫馴的倏在寒山重懷里﹐低細的道﹕
    “她不恨﹐她只是覺得難過﹐她告訴我﹐今生今世﹐她
不會再對別的男人用情了……我一想起她那黯然盈淚的模
樣就想哭﹐但是﹐我又有什麼法子幫助她呢……”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走到祈天鼎下﹐用鼎腳處暗藏的
火種燃起了鼎內的沈檀﹐當裊裊的氳霧上升﹐他從懷內取
出一包青綢裹著的物件投了進去﹐目光膘肋的望著那包東
西融合在沈檀的煙氣里飄散空中﹐夢憶柔走過來﹐怯怯的
問﹕
    “那是什麼?”
    寒山重用手臂攬著她﹐緊緊地﹐口里卻安詳地道﹕
    “過去所有的荒唐與放肆﹐那是龍女秦潔所保留的一些
與我有關的東西﹐小柔﹐它們都過去了﹐像煙﹐像霧﹐像
一些飄忽的夢﹐今後﹐我們將彼此相屬﹐不要再讓過去的
困擾我們﹐讓我們創造些新的未來﹐只屬於你和我兩個人
的未來。”
    偎在寒山重的懷里﹐將身﹐將心﹐將一輩子的寄托……
    夢憶柔輕輕閉上眼睛﹐蘊住那兩顆因過度的激奮與喜
悅所溢出的淚珠﹐是的﹐他們彼此已經尋到了對方。在長
遠的時間里﹐在起伏的坎坷人生上﹐他們將相依相攬到永
久。不只是軀殼﹐還有靈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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