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 血斧(星魂續集) 作者:柳殘陽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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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nwind 2008-3-7 16:14: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 37791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0
二十一、掙命得命財去人安

猛札大大的呻吟了一聲﹐掙扎著站了起來﹐余悸未消
的蹣跚向寒山重這邊走來﹐一面走﹐一閃躲著地上的遺骸﹐
卻又吃力得緊的拼命拾撿著地下的珍珠寶石。
    搖搖頭﹐寒山重撕下一塊衣襟﹐用力將手指尖的一些
粉末擦去﹐就是這一點點﹐就在這瞬息的時間里﹐他的指
尖竟然已有些青綠了﹗
    略一用勁﹐寒山重將指尖擠破﹐令指尖上的烏血淌出﹐
他怔怔的望著眼前的這副金棺沉思﹐身後﹐猛札已將全身
塞得滿滿的行近﹔
    “猛札……”寒山重低呼了一聲。
    猛札咧咧嘴巴﹐提心吊膽的道﹕
    “方才﹐寒兄﹐這些僵屍復活了﹐寒兄﹐這是黑婆神令
它們復活的﹐它們在保護老王的陵寢……”
    寒山重嗤了一聲﹐冷冷的道﹕
    “黑婆神令它們復活﹐寒山重又要它們死去﹐猛札﹐姓
寒的法力無邊﹐那黑婆神算是什麼玩意!”
    猛札吞了一口唾液﹐不安的向左右看了看﹐輕輕的道﹕
    “這里不是個好地方﹐寒兄﹐咱們快點動手﹐能拿多少
算多少﹐拿夠了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寒山重古怪的瞪了猛札一眼﹐緩緩盤膝坐下﹐猛札著
急的道﹕
    “老兄﹐你還在動什麼腦筋?快點啊﹐這地方陰風慘慘
的好不是味……”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猛札﹐我們現在需要冷靜﹐我們要找那一條可以安全
出洞的秘道﹐否則﹐就依你全身裝滿了金銀珍寶﹐說來只
怕走都走不動﹐哪里還能再平空飛渡流瀑﹐昭?”
    猛札一想到這個難題﹐簡直頭都大了﹐他無可奈何的
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
    “只是﹐坐在這里可找不出來啊……”
    寒山重的眼角掃了金棺一眼﹐淡淡的道﹕
    “那金棺表層有些黃金色的粉末﹐沾著手就會使肌膚變
成青綠色﹐淤烏血﹐猛札﹐你看﹐這是什麼毒?”
    猛札大瞪眼著瞧去﹐又緩緩靠近﹐仔細查視了一番﹐半
晌﹐他低低的道﹕
    “這是‘金絲藤’的根與‘翠玉花’的花瓣合起來搗碎
後晒干的粉末﹐這種粉末﹐可療百毒﹐是一種罕見難求的
解毒聖藥……”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猛札﹐你沒有被剛才的景象嚇糊塗了吧?這些粉末會
是解毒聖藥?”
    猛札不高興的翻了翻三角眼﹐道﹕
    “我還沒有說完話﹐這金絲藤與翠玉花的粉末固然是一
味解毒聖藥﹐但是﹐假如再加進兩錢蛤螟皮﹐就變成一味
天下最毒的毒中極品了﹐而且它有一個與普通毒藥不同之
處﹐將這種粉末洒於金鐵物上﹐可以付諸干百年而不失其
毒性﹐我們用它於金杯或銀著上敬給仇人使用。”
    寒山重笑笑﹐道﹕
    “用手觸摸了﹐大約就……”
    猛札點點頭﹐道﹕
    “就全身呈青綠之色﹐逆血回竄而死﹐那樣子很不好看﹐
浮腫得像一條泡在水里過久的腐豬……”
    寒山重不舒服的哼了一聲﹐道﹕
    “猛札﹐我要取下老善狗的頭冠﹗”
    猛札不敢深看的向金棺內的老蕃王遺體瞄了一眼﹐透
過金棺頂上的琉璃蓋﹐他吸了口涼氣﹐道﹕
    “這家伙樣子好難看……”
    寒山重站了起來﹐道﹕
    “睡到棺材里面﹐沒有人的樣子會好看。”
    說著﹐他再撕下兩片碎布纏在手上﹐靜靜的將雙手貼
到棺邊緣上﹐暗中加力掀舉金棺的棺蓋。
    輕輕的“咯”“咯”之聲響起﹐猛札緊張的注視著﹐寒
山重屏住氣﹐緩緩加力﹐牙齒深深陷入下唇。
    忽然﹐猛札驚異的叫道﹕
    “寒兄﹐那棺蓋───”
    寒山重目光一轉﹐迅速落在棺蓋之上﹐那上面﹐也用
無數顆鑽石鑲成一只鷹形圖案﹐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他吸了口氣﹐冷然道﹕
    “棺蓋與金棺是接死了的﹐很難啟開。”
    猛札搖頭道﹕
    “不﹐我是指﹐我是指那蓋上的鷹琢與嵌鑲在別的物體
上的鷹啄﹐好像不是同一個方向……”
    寒山重依然一驚﹐急忙注視﹐果然不錯﹐這棺蓋上用
珠玉嵌鑲的鷹﹐它的啄﹐正向右上方斜伸﹐這是一個奇怪
的圖紋﹐在這以前﹐他們看見附諸於別的物件上的鷹形圖
記﹐啄都是朝下的﹗
    半闔著眼﹐寒山重默默沉思著﹐他又移目向鷹啄的右
上方打量﹐那里﹐是一條圓形巨柱的盡頭﹐很穩固﹐很扎
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會不會……寒兄﹐會不會……”
    猛札囁嚅與興奮的朝寒山重眨著眼﹐寒山重深沉的道﹕
    “會不會是秘道的入口?我想﹐可能有點不對﹐這老善
王豈會指明盜他陵墓的人如何平安出去?”
    猛札急得臉紅脖子粗的道﹕
    “這老蕃王如何會知道有人敢進來盜取他的陵寢?假如
沒有秘道誰能有辦法通過外面的流瀑水簾蓋起這座白玉宮
來?而且﹐說不定那些築官之人自知大數難逃﹐故意留下
來指示後來逃生之路的……”
    寒山重搖搖頭﹐道﹕
    “太牽強﹐我看我們還是自己找找看吧。”
    猛札瞪著眼﹐大叫道﹕
    “不﹗寒兄﹐求你幫幫忙﹐再在這鬼地方呆下去﹐我不
瘋也要瘋了﹐寒兄﹐請答允我試試看﹐你瞧﹐那巨柱之頂﹐
是那鷹啄所指之處﹐一定是這根巨柱撐托著秘道的門戶
    寒山重嘆了口氣﹐慢慢的道﹕
    “金棺原來擱置於那各色不同的玉石雕嵌合就的十六
條飛蛇所形成的扶椅之頂﹐但我剛一沾上﹐這金棺就在那
十六條飛蛇的巧妙轉移之後正是被罩合於內﹐而金棺落下
的地方﹐又恰好有四條嵌印﹐剛好緊緊將金棺四周卡住﹐而
棺蓋上的鷹啄指向那玉柱之頂﹐猛札﹐只怕其中有鬼
    猛札雙手亂搖﹐連吼帶叫的道﹕
    “我要瘋了﹐老漢﹐我要瘋了﹐你什麼事都疑神疑鬼﹐
你喜歡這地方你就呆下去﹐我可不願陪你生葬﹐你不干?好﹐
我自己來﹗”
    真像瘋了一樣﹐猛札沖了過去﹐用力抱著玉柱搖撼起
來﹐當然﹐他的一身蠻力相當不小﹐但是﹐卻絲毫奈何不
得那根足有一抱多粗的玉柱。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冷眼望著猛札在那里喘著氣﹐鼓
著眼﹐額際青筋暴起的努力抱著玉柱﹐那粗壯的身軀左移
右晃﹐活似一條以角撼山的牛。
    汗水如雨般洒落﹐猛札大吼一聲﹐奔了回來﹐又霍然
轉身沖去﹐用肩背奮力撞玉柱﹐他這一撞之力﹐足有千斤﹐
那根玉柱竟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但是﹐猛札也被自己
的力量反彈而回﹐重重的摔了一跤﹗
    跳了起來﹐猛札不休不止的往返沖撞﹐他滿眼紅絲﹐氣
喘吁吁﹐那根玉柱﹐在他瘋狂的撞擊下﹐已經有了裂痕﹐頂
端也降下了不少碎末粉屑來。
    寒山重這時盡自挑選著陵寢中的大粒珍珠鑽石﹐往懷
中塞個不停﹐猛札的情形﹐他好似根本沒有看見。
    猛札身上的寶物珠翠﹐洒散了一地﹐他卻不理不睬﹐一
個勁的往來沖撞‘寒山重更加迅速的大把大把專找值錢的
珍寶裝藏起來﹐兩個人﹐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
    忽地───
    猛札奔了過來﹐嘶啞著嗓子大吼﹕
    “老漢﹐老漢﹐助我將棺材移動﹐只要移動﹐我能把那
玉住弄斷﹐弄斷了﹐我們就可以從秘道里出去﹐這白玉棺
里的珠寶﹐將完全屬於我們了……”
    寒山重正俯身將一顆珍人珠塞入右邊鏢囊內﹐自肩頭
斜也了猛札一眼﹐冷兮兮的道﹕
    “現在﹐我勸你趕快撿些值錢的珠寶裝起來﹐不要弄個
空手而回……”
    猛札一把抹去額上的汗水﹐憤怒的道﹕
    “玉柱頂上就是秘道﹐找著了秘道這宮里的財富一點也
少不了﹐像你這樣能裝多少?你身上藏著這麼多東西根本
也穿不出那道水簾!”
    寒山重站好身子﹐平靜的道﹕
    “你說得有理﹐那麼﹐你安靜下來﹐容我們細細尋找那
秘道﹐我是說﹐假如有那秘道的話。”
    用力一跺腳﹐猛札粗紅著臉大叫﹕
    “那不是已經找著了?那校頂不就是鷹啄所指的秘道?
你是呆鳥﹐老漢﹐你這呆鳥﹗”
    寒山重抬頭仰望了柱頂一眼﹐冷冷的道﹕
    “猛札﹐你就會知道誰是呆鳥﹐就會……”
    猛札霍的轉身沖去﹐又像原先一樣﹐往返不息的用力
向那根玉柱撞擊起來﹐寒山重慢吞吞的將布條再纏在手上﹐
默默用力掀舉那金棺的棺蓋。
    那邊﹐猛札跌倒了再沖撞﹐肉體接觸硬物的結實震響
一聲接著一聲傳來﹐這里﹐寒山重慢慢吸氣﹐緩緩吐氣﹐而
他在吐氣吸氣之間﹐被嵌卡緊了的金棺終於“□嚓”一聲
被他硬生生掀了起來﹐棺蓋仍然未動﹗
    照說﹐他可以先行震碎棺蓋上面的琉璃片﹐這樣會簡
易省力得多﹐但是﹐他也同樣明白﹐如果這樣做﹐那塊厚
厚的琉璃片固然可以碎裂﹐而那老蕃王屍體額間所戴的金
冠上的彩色佩玉也就會跟著被震碎了﹐這種罕見的彩玉是
絲毫承受不得重力的﹐寒山重啟棺的主要目的﹐卻完全是
為了取得這塊彩玉﹗
    金棺被移動了﹐寒山重打量著與棺體黏死了的棺蓋﹐心
里正付度著如何開啟﹐一陣風一樣﹐猛札從斜刺里沖了過
來﹐推著金棺撞向玉柱﹐地面是白玉的﹐其光潤有如冰層﹐
金棺被猛札傾力推去﹐就像有干百只巨手拉著奔馳一般﹐起
著刺耳的磨擦聲﹐挾著不可阻擋的雷霆之威﹗
    寒山重氣得斷叱一聲﹐搶前欲將滑出的金棺扯回﹐猛
札卻迷了心似的抖手就朝他來了一掌﹐緊跟著雙腳蛇樣的
纏向寒山重腿彎﹗
    猝然倒閃﹐寒山重再自一側射出﹐口中大罵﹕
    “猛札﹐你這蠢豬!”
    猛札兩眼全紅﹐忽然滾在地下﹐骨碌碌翻向寒山重﹐也
是快得不可言喻的再度纏阻而上。
    於是──
    寒山重嘆了口氣﹐電閃般掠到這宮陵的中間﹐當他足
尖沾地﹐那挾著巨大力量沖撞出去的沉重金棺﹐也正好轟
隆隆的撞在玉柱之上﹗
    猛札趴在地下﹐興奮而得意的大叫一聲﹐在他的叫聲
里﹐玉屑紛飛﹐碎塊橫濺﹐那麼驚人的﹐那根粗可合抱的
玉柱已完全裂開﹐山岳傾頹般倒塌了下來!
    當玉柱坍倒﹐柱頂處嵌排得密密麻麻的明珠已全然進
散墜落﹐晶晶閃閃的像顆顆流星﹐這些景象方才映入眼中﹐
跟著就傳來一陣如巨鐘擊壁似的撞擊聲﹐宛如悶雷驟響﹐而
在這些聲音里﹐更攙合著澎湃的水浪之聲!
    猛札的腦筋還沒有轉過來﹐他因適才興奮大叫的嘴巴
尚沒有合攏﹐剎那之間﹐一條怒龍似的水柱已從壑頂瀉落﹐
銀白色的水花暴溢四濺﹐瞬息間已將頂間撕裂了一個驚人
的缺口﹐仿佛天下的水源完全自這缺口中向里傾注﹐其勢
如萬馬奔騰﹐無可阻攔﹗
    猛札被冰冷的水花兜頭一淋﹐這才體會出是怎麼回事
來﹐他激靈靈的一哆嗦﹐恐惶的大叫﹕
    “不好﹐上面有水流下來了﹗”
    這時﹐怒瀉而下的流水已將這陵寢淹沒了兩尺多高﹐但
自缺口里沖激出來的水箭卻更形洶湧﹐其聲震耳﹐似千萬
鬼魂在齊聲號陶﹕
    寒山重站在水里﹐他要盡力在淹死之前多找點珠寶帶
著。
    水位越升越高﹐水流越瀉越急﹐宛如黃河決口﹐天瀑
倒懸﹐片刻之間﹐又漲升了一尺還多﹐猛札只摸了幾顆珍
珠與幾塊不大的翡翠﹐他張著嘴﹐滿臉淚痕﹐一面哭著一
面仰著脖子伸手到處尋找﹐那模樣﹐實在令人看了不是滋
味。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冷峻的道﹕
    “猛札﹐你是呆鳥。”
    猛札一邊拼命摸索著地下的珠寶﹐一同哭泣著道﹕
    “寒兄﹐我們完了﹐這水勢太兇﹐我們逃不掉的……”
    寒山重“呸”了一聲﹐吼道﹕
    “逃不掉你還在水里瞎摸瞎找干什麼?陰曹地府不用買
路錢。只要再等一會﹐這整個的陵墓的頂層便會完全坍塌﹐
到那時﹐你就明白你這混球創造了多麼美好的傑作﹗”
    猛札渾身濕淋淋的站了起來﹐水已淹到他的胸部﹐他
無法再蹲著摸索那些寶物了﹐他恐懼的叫著﹕
    “寒兄﹐寒兄﹐你想想辦法﹐寒兄﹐你救救我﹐我們不
能就這麼死去……”
    寒山重撇撇唇角﹐怒道﹕
    “事不過三﹐姓寒的前後救了你三次﹐已經仁盡
義至了﹐當塑頂崩裂﹐猛札﹐你我要各憑手段逃生﹐
誰死了誰認命﹗”
    猛札扭曲著臉﹐大哭大叫道﹕
    “寒兄﹐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逃生﹐你與我正該同舟共
濟﹐寒兄﹐你不能見死不救﹐寒兄……”
    寒山重冷嗤一聲﹐道﹕
    “這水﹐是你引來﹐這難﹐你就要自己承當﹗”
    猛札絕望的大叫道﹕
    “不﹐寒兄﹐你不能這樣﹐寒兄﹐我答應你所有的財寶
我都不要了﹐完全送給你﹐只要你救了我的命﹐寒兄﹐所
有的財寶完全給你﹐只要你救我  ”
    他顫抖慌忙的叫聲正在水聲里回蕩﹐一聲天崩地裂似
的巨響已白頭上傳來﹐果然正如寒山重所言﹐整個陵寢的
頂層在剎那間完全坍塌﹐挾在排山倒海似的洪濤里墜落﹗
    猛札驚懼至極的大喊了─聲﹐腳下一滑﹐人已跌進水
中﹐寒山重驀然叱道﹕
    “記住你的話﹐猛札﹗”
    “札”字在他唇邊一跳﹐他瘦削的身軀已貼著水面飄射
出去﹐猛札亦正好振臂擠出水中﹐寒山重。一把扯著他的手
臂﹐電閃般往陵寢之外掠出﹐前後的經過快得不可言喻﹐浩
滔的水浪與散碎的玉塊斷柱剛剛在他們掠出時﹐砸瀉到了
下面!
    猛札只覺耳邊水聲轟響﹐物體撞擊碎裂之聲亂成一片﹐
他眼也花了﹐心也慌了﹐全身軟綿綿的使不出一丁點力量﹐
寒山重鼓足─口元陽之力﹐怒矢─般掠過了外面的圓陵﹐外
面.亦早已水波洶湧.翻滾如沸﹐那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
寶﹐不用說已完全被水流淹沒或沖散了﹐只有圓陵正頂垂
懸的蓮花形燈座在劇烈的搖晃著﹐寒山重甚至連第二眼也
來不及再瞥﹐因為﹐他己清楚的聽到這圓陵也在響著難承
重力的咯吱磨擦之聲﹗
    沒有沾著水面﹐他宛如是一頭沒有翼的巨鷹﹐那麼凌
厲而猛捷的飛越而去﹐猛札被他拖扯著活脫似一個沉重而
呆笨的大麻包。
    掠到外面的大殿了﹐寒山重聽見後頭又傳來一陣刺耳
的巨大頹裂之聲﹐他知道那圓形陵寢亦已坍塌﹐眼前﹐他
已看見黑婆神橡的猙獰面孔﹗
    寒山重的臉漲得通紅﹐額際的青筋明顯的暴浮出來﹐他
沒有喘息﹐因為他需要保持住體內一股至精至純的真氣流
轉﹐假如不在這種危險的情形下﹐假如沒有負累著另一個
沉重軀體﹐他可以輕輕易易的飛躍脫險﹐但是﹐現在卻不
行﹐他不能稍稍松懈﹐他知道﹐只要有一點雜勁滲入體中﹐
就不能保持著速度的連續﹐就難以使一口至真之力流暢運
用了。
    黑婆神巨大的石雕神像迅速接近﹐而寒山重卻感到自
己的力量已經有些難以後繼﹐下面的水位激漲著﹐身後的
水浪呼嘯湧來﹐從進入這里到現在﹐寒山重曉得﹐自己的
真力實在損耗得太多了。
    他忽然松了口氣﹐身體在吐氣之時似隕石一樣急速下
墜﹐猛札嚇得殺豬般嗥叫了一聲﹐寒山重雙目死盯著黑婆
神的大口﹐淒怖的狂吼﹕
    “黑婆神的詛咒﹗”
    藉著這五個字的呼吸回轉﹐他猛然開聲吐氣﹐一團血
似的紅霧自他嘴里噴出﹐而當這團血似的紅霧彌漫﹐他的
身體己不可思議的淬然拔升而起﹐像佛的慈掌托著他
和猛札﹐滴溜溜的巧妙不過的飛射進了黑婆神那巨大
的嘴巴。
    猛札的下半身﹐在方才已經浸落進水中了﹐現在競奇
跡般又在寒山重的五指緊扣下被拖升而起﹐他眼看著洶湧
的水波離開自己﹐似是騰雲駕霧──在那淡淡的血紅色霧
氣中﹐他已一屁股倒在冰冷堅硬的黑婆神嘴巴里。
    寒山重用手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著﹐大口大口的喘
息﹐在這瞬息間﹐他的臉色已變得慘白如紙﹐驀然﹐猛札
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來怪叫道﹕
    “寒兄﹐我聞到血腥味﹗你﹐你受傷了?”
    寒山重一直在咳嗽﹐沒有回答﹐猛札惶恐的道﹕
    “寒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混賬、無知、愚蠢、笨
得像一頭豬﹐寒兄﹐寒兄……”
    寒山重像用力嚥下一口什麼﹐他一拍猛札的肩頭﹐苦
澀的一笑﹕
    “別太自責﹐在生與死的搏斗里﹐永不會有太簡易的成
功﹐現在﹐讓我們上去。”
    寒山重在前﹐猛札在後﹐兩個人慢慢爬過黑婆神嘴里
那條甬道的折角﹐自這折角往上﹐就是直通通的那麼一條
了﹗
    摸著光滑的石壁﹐猛札仰頭向上望﹐吸了口冷氣﹕
    “老天﹐這個陷阱樣的石甫怕不有十來丈高﹐我當時沒
有一下子跌死﹐也真不容易……”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
    “你有護身甲﹐而且身負武功﹐假如跌死了未免太容易
了。”
    猛札尷尬的咧了咧嘴巴﹐低低的道﹕
    “我們如何上去?”
    寒山重略一沉吟﹐問猛札﹕
    “目前﹐你自信可以躍高多少?”
    “我在體力最充沛的時候﹐可以拔高六丈左右﹐但現在﹐
現在大約只能蹦起三四丈之譜了……”
    寒山重閉了眼睛﹐平靜的道﹕
    “說真話﹐我此刻十分疲乏﹐如果我自己設法出這陷井﹐
大約勉強還可以上去﹐負著你則無法可施﹐不過﹐若憑你
本身之力﹐我想﹐只怕你上不去。”
    猛札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囁嚅的道﹕
    “是的﹐只怕真上不去……”
    沉思片刻﹐寒山重冷冷的道﹕
    “據我判測﹐下面的水勢─定還會上升﹐可能干回江的
水源發源處與那陵寢的頂層早已貫通﹐要不﹐水豈會這麼
巨大與兇猛﹐換句話說﹐千回江的水源往這里傾注﹐他外
面的流量也一定會減少﹐說不定﹐喂﹗說不定我們出去後﹐
那片流瀑的水力會縮小很多……”
    猛札興奮的道﹕
    “那好極了﹐我們現在趕快出去﹐寒兄﹐趕快!”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當然要趕快﹐否則這里的水位一滿。源頭的水不能再
傾注進來。外面的流水量就會再度增加﹐那道瀑布又成浩
蕩一片了。”
    說到這里﹐寒山重盯著猛札﹐深沉的道﹕
    “不論你能躍多高﹐現在你盡力躍上去。”
    猛札楞了一下、囁嚅的道﹕
    “可是﹐這個鳥坑有十多丈深﹐又沒有一點攀足之處﹖”
    寒山重靜靜的道﹕
    “我說﹐你跳。”
    咬咬牙﹐猛札將心一橫﹐硬著頭皮﹐吸了口氣﹐雙臂
用力往下一揮﹐粗短的身軀己霍然拔起三丈多高﹐眼看就
要掉下來﹐他又手舞足蹈的拼命掙扎一下﹐險險的又往上
升高了七八尺─一
    真力已經力窮氣競了﹐猛札一口氣換不過來﹐像塊石
頭般往下墜落﹐他窒息似的吼了一聲﹕
    “寒……兄……”
    一只強有力的手掌宛如來自虛無﹐驀然抓住他的背心﹐
深直的地洞急速往下沉落﹐人御著風一樣﹐猛札被快捷的
帶起了將近四丈之遙﹐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在這里﹐大兄。”
    “兄”字甫落﹐寒山重拔起的身子已忽然一頓﹐他的左
手五指像鐵鉤一樣深深插進了石壁之內﹐緩緩地﹐他又道﹕
    “換口氣﹐猛札﹐再來一次。”
    猛札這一下子有了信心﹐他沒有再考慮﹐用力一聳身﹐
呼的飛起了三丈﹐力尚未盡﹐已覺得寒山重的手掌墊上了
他的腳踝﹐這一下他有了著力之處﹐雙臂再揮﹐已一下子
抓住了洞口的邊緣。
    正想回頭探視寒山重﹐他只覺眼前有一股輕煙微掠﹐領
口一緊﹐已被一只手拖上了洞口﹕
    寒山重站在他的面前﹐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瞧著他.這
抹笑意﹐充滿了和善﹐有一股隱隱的﹐只有在同生死共患
難之後才有的親摯韻味。
    猛札呆呆的凝視著寒山重﹐感喟的道﹕
    “寒兄﹐你真是位奇人﹐假如在邊疆﹐你一定可以一手
獨霸﹐在中原﹐你大約也是聲威□赫吧?”’
    寒山重儒雅的微一抱拳﹐安詳的道﹕
    “過譽了﹐老友﹐在中原﹐姓寒的也不過跟著別人後面
混碗飯吃而已。”
    猛札搖搖頭﹐悲傷的道﹕
    “我不信﹐寒兄﹐你救了我好幾次命﹐我不能再對你耍
什麼花樣﹐我是真心敬佩你﹐縱然我此行並沒有得到一點
點財寶﹐但我也毫不為憾﹐我總算受到一次教訓﹐也更結
識了如你這般的一位朋友。”
    寒山重緊握了猛札的手掌一下﹐道﹕
    “假如你知道我﹐你可能就不願交我了。”
    猛札反過來握著寒山重的手﹐誠摯的道﹕
    “不管你是什麼人﹐不論你有多壞﹐我也是終生敬佩你﹐
感激你﹐寒兄﹐請相信我猛札﹐我猛札有生以來﹐還沒有
向任何人說過這種話……”
    寒山重盯著猛札的眸子﹐那雙原本兇惡邪厲的三角眼﹐
這時卻變得如此祥和﹐如此坦蕩﹐目光里﹐有一片千金也
難得買到的真誠與善良﹐在這一剎﹐寒山重捕捉到了一些
“惡人”所有的﹐最為深藏的內涵﹐這內涵﹐原是本善的根
源。
    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我在中原﹐跨黑白兩道﹐做善事賺雅錢﹐少朋友﹐多
仇家﹐我獨霸兩湖一川的武林道﹐包攬兩湖一川的保鏢買
賣﹐我一面也經營那里最大的正途生意﹐多年來﹐善善惡
惡﹐做得不少﹐所以﹐中原武林道稱我以‘閃星魂鈴’。”
    猛札仔細聆聽﹐敬服的道﹕
    “寒兄﹐你武功高絕﹐智慧超群﹐又狠又仁﹐又毒又慈﹐
真是我猛札有生以來所見的第一人。而且﹐寒兄﹐你的未
婚妻也美得像仙女下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較諸閣下的赫莎如何?”
    猛札丑臉一紅﹐雙手亂搖道﹕
    “不﹐不﹐簡直不能比﹐赫莎只能為寒兄的未婚妻洗腳
    寒山重豁然大笑﹐一拍猛札肩頭﹕
    “走吧﹐這話如被赫莎聽到﹐閣下只怕入夜上不得床
了。”
    猛札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寒山重扯著他的手﹐二人
迅速出了這幽暗的石室﹐猛札鑽出那裂洞之後﹐依依不舍
的望著那面純金所制的巨門﹐寒山重一拉他﹐道﹕
    “這門雖為純金所造﹐價值巨萬﹐現在我們卻沒有辦法
攜它出去﹐只有日後再遣人來探視之後再設法了﹐不過﹐我
相……”
    猛札急道﹕
    “如何?”
    寒山重搖搖頭﹐道﹕
    “我想﹐只怕沒有什麼希望。”
    “為﹐為什麼?”猛札仍然不死心的追問了一句。
    寒山重緩緩的道﹕
    “白玉宮之上端既己與這千回江貫通﹐如今江水已經瀉
入白玉宮內﹐不滿不休﹐江水不用多久就會漲到這里﹐或
會沖倒此門﹐或會沖毀石壁﹐但不論有什麼結果﹐里面的
江水必會與外面的流瀑相匯合﹐形成一股江流﹐到那時﹐若
想將這重逾數千金的純金巨門自水中搬出﹐恐怕不是一件
簡單之事。”
    猛札呆呆的想了一下﹐失望的道﹕
    “那﹐那沒有希望了?”
    寒山重慢慢的點點頭﹐道﹕
    “天下的財富得來與否﹐固然靠著自己的奮斗﹐但是﹐
我們也不能一點也不相信命運﹐老實說﹐我一生要與命運
搏斗﹐但若明知這搏斗之後的結果是什麼﹐要再去拼命﹐那
就是白費功夫了!”
    說到這里﹐寒山重又迅速的道﹕
    “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仍要去為﹐是對的﹐你要看這
件事的意義如何﹐但是﹐為了財富虛名﹐卻犯不著找些罪
來受。”
    猛札猶要再說什麼﹐寒山重轉身指著外面﹐安靜的道﹕
    “果然﹐流瀑小了。”
    猛札這才將注意力投向外面﹐在進來之前﹐那片流瀑
浩蕩與洶湧﹐簡直令人打心里起疙瘩﹐此刻﹐卻只有好多
股流泉自上面垂掛﹐已經有些不成一道水簾的架勢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再聽聽下面﹐猛札。”
    猛札傾耳聆聽﹐百窟之內﹐隱隱有滾蕩的水聲在互相
沖激﹐而且﹐這聲音接近的很快﹐像一連串的悶雷。
    “走吧?”
    寒山重淡談的加上一句﹐猛札一咬牙﹐道﹕
    “走﹗”
    二人大步走到這白岩伸出的盡頭、寒山重緊緊抓著猛
札﹐低沉的道﹕
    “我們傾力飛躍﹐能躍多遠算多遠﹐然後﹐我們游水上
岸﹐現在水流必不會太急﹐沒有流瀑的沖攪﹐水里的漩渦
也啃不了我們。”
    猛札點點頭﹐又回頭向那扇純金的巨門望了一眼﹐當
他這一眼還沒有望盡﹐寒山重已斷喝一聲﹔
    “起﹗”
    兩條身軀同時掠空﹐寒山重在空中美妙的一轉﹐已飛
出三丈﹐猛札用力吸氣﹐緊跟而上﹐寒山重身軀略起﹐用
力在他領後一提一送﹐二人已躍出水簾﹐來到外面﹐外面﹐
寒風凜冽﹐黑夜疏微﹐喂﹐天﹐快亮了。
    猛札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身體開始墜落﹐寒山重雙
臂一展﹐來到了他的下面﹐輕柔的﹐手掌托著他的胸腹再
度往前送出﹐似飛鳥一般﹐猛札又那麼飄呀飄的浮出了四
丈多遠。
    洒脫的笑了一聲﹐寒山重在側低低的道﹔
    “水很涼﹐但我們卻要下去浸一浸了。”
    這時在二人的交互用力之下﹐已躍出了十幾丈﹐水面﹐
緩緩的﹐兩條身影落在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使猛札一機伶﹐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他
用手划著水﹐哆嗦著道﹕
    “好……好冷……”
    寒山重在前引導﹐急速向江邊游去﹐他憋著氣﹐回頭
道﹕
    “冷不了太久﹐你跟我游快點。”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0
二十二、仇眼伏擊斬盡殺絕

兩人在流速已不甚急的江水里划游著﹐約頓飯時光﹐已
快接近了怪石嶙峋的江岸﹐又經過了幾度有驚無險的簾水
礁石﹐濕淋淋的寒山重與猛札互相攙扶的踉蹌行到岸上﹐腳
踏上陸地﹐猛札伸展開雙臂大大的舒了口氣﹕
    “一條老命﹐總算撿回來了。”
    寒山重搓揉著自己的胳膊﹐噓著氣道﹕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可以快點見到我的友屬﹐以
及我那位美嬌娘。”
    猛札嘿嘿笑道﹕
    “快了﹐向上行﹐在源頭岸上﹐這時間不會有多久。”
    嵯峨的岩石幢幢的鬼影﹐拂曉前的風冷得刺骨﹐像幽
靈在隱冥里呢喃﹐黑暗里﹐一個冷森的語聲接上了猛札的
話尾﹕
    “是不會有多久﹐或者﹐就在眼前。”
    兩只小眼猛然瞪起﹐猛札像一頭怒獅似的霍然轉身﹐大
吼道﹕
    “是誰?”
    黑暗中﹐傳來一陣刺耳得似狼嚎般的笑聲﹐寒山重懶
洋洋的說道﹕
    “不要叫﹐這人除了河魔金易﹐不會是別個﹐沒有什麼
值得緊張的……”
    猛札一聽“河魔金易”這四個字﹐就像是被人用力在
屁股上踢了一腳似的跳了起來﹐急吼吼的道﹕
    “金易?那叫河魔的金易?害死我大徒弟的那個兇手?”
    寒山重目注笑聲來處﹐淡淡的道﹕
    “完全說對了﹐一點不差。”

    曉風吹來﹐冷得刺骨﹐猛札打了個哆嗦﹐卻高舉雙臂﹐
跳著腳大叫﹕
    “金易﹐你給紅獅滾將下來﹐紅獅要劑你的心﹐吃你的
肉﹐割你的狗頭祭我的大弟子……”
    在嶙峋的岩石暗影中﹐那冷幽幽的語聲再度傳來﹕
    “猛札﹐你就會知道誰將得到這結果﹐還有﹐寒山重﹐
姓金的兩條把弟的命﹐今日亦將要你並利償還。”
    寒山重把濕淋淋的衣衫擰了擰﹐哧哧笑道﹕
    “還就還吧﹐老是這麼擱著﹐在本院主心里也是個累贅。”
    猛札輕輕一扯寒山重﹐低促的道﹕
    “寒兄﹐你逗著這王八蛋講話﹐我過去宰了他﹗”
    寒山重搖搖頭﹐目光一飄﹐道﹕
    “不﹐他不止一個人。”
    “什麼?”猛札不大相信的問﹕
    “不只一個人?”
    寒山重沒有理他﹐徑自向黑暗中道﹕
    “金易﹐咱們連本帶利怎麼個算法由你說吧﹐是群毆還
是單打?不過﹐放著來為你助拳的這批廢物不用﹐卻是可
惜﹐干脆。叫他們滾出來一起上﹐也好湊個熱鬧……”
    他話聲未己﹐一條人影似鷹隼般凌空而起﹐在微曦的
晨光中﹐看出是一個大狗熊般的魁梧漢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偏出一步﹐道﹕
    “來得倒狠!”
    “狠”字在他舌尖上打轉﹐他那瘦削的身形似流星掠空﹐
暴迎而上﹐左手如蛇般纏向來人﹐右手挾著雷霆萬鈞之勢

強力擊去﹐又猛又毒﹐又快又辣!
    大塊頭低哼一聲﹐竟然不讓不退﹐雙掌合攏並翻﹐“劈
啪”一聲﹐跟著又是“嗤”的裂帛之響﹐寒山重凌空轉折﹐
大塊頭卻捂著被撕裂的前襟躍退出六步之外。
    捻著頜下的一根短琵﹐寒山重獨立在一塊山岩之頂﹐冷
森森的道﹕
    “張老九﹐你不走關東賣狗皮膏藥﹐卻來與我寒山重為
敵﹐只怕你那老鼠都不想要了。”
    那大漢一張滿布橫肉的面孔漲得通紅﹐他愣愣的呆在
那里.兩只蒲扇大的耳朵卻一聳一聳的﹐呢﹐他正是關外
走單幫﹐賣跌打損傷膏藥的那批苦哈哈們的總龍頭﹐在關
東﹐提起“扁擔”張九﹐誰也會伸出大拇指誇聲“好漢”﹐
張九天生有一付牛力﹐外宗功夫﹐也真能稱得上爐火純青
幾個字了。
    寒山重昔日曾在一個應酬場合中見過此人一次﹐他的
記憶力非常強﹐是而只要一眼就將這位仁兄認出來了。
    張九有些尷尬的站在那里﹐目光卻不時向後移動﹐剛
才一招﹐他已寒了心﹐在他闖蕩江湖的數十年生涯中﹐老
實說﹐只一接手就出彩﹐這﹐還是第一遭﹗
    語聲狠得帶血﹐寒山重道﹕
    “不要叫虛無的財富迷了心竅﹐張九﹐你現在走﹐至少
還帶著一條命離開﹐再等一下﹐恐怕連喘氣的都沒有你這
一口了。”
    猶豫的站在那里﹐張九的眸子里閃動著光彩﹐寒山重
在心里嘆了口氣﹐暗影中﹐一蓬青瑩瑩的細小物體已撲面
襲來﹐沒有一丁點聲息﹐歹毒得緊﹗
    如一溜輕煙﹐寒山重拔沖空中六丈﹐大叫道﹕
    “猛札﹐干了﹗”
    他身形一挺﹐筆直射向張九﹐離著那大個頭還有丈許﹐
岩石里又有三條人影飛快截上﹐甫一照面﹐一柄利劍加上
兩把紫色金刀已砍向他的頭臉各處。
    寒山重雙掌一拍﹐人已向後翻了個空心筋斗﹐眼里看
見猛札正將一個瘦皮猴似的角色摔出去七八步遠。
    他撇撇嘴唇﹐淬然單足暴旋回去﹐“千纏手”驀地絞飛
了那兩長柄長劍﹐順著原式﹐將那使劍的高個子扯拋而出﹐
一頭撞在岩石上﹐而這時﹐一根鑲著鐵鉤的粗大竹扁擔已
摟頭蓋頂的猛砸下來!
    “鬼迷心了﹐老九﹗”
    寒山重冷冷丟過去一句話﹐閃電般同時避過了自身側
交叉削來的那兩把紫金刀﹐腕上的魂鈴清脆的輕響中﹐他
一記“回命腿”又將一個使刀的粗壯漢子威得滿口噴血的
倒仰出去﹗
    大扁擔張九額際青筋暴浮﹐鼻孔箕張﹐咬著牙﹐一根
粗大的扁擔舞得雲起風生﹐勁力霍霍如千萬只巨神之臂來
自九天﹗
    那僅存的一柄紫金刀顯然是有些畏縮了﹐只顧一旁鬼
頭鬼腦的抽冷子突襲﹐再也不敢靠近﹐越是這樣﹐大扁擔
張九越發感到吃力異常﹐像是用盡生平之力撲擊著空氣
──或者撲擊著一個幽靈﹐他根本無法沾上敵人的衣角﹐哪

怕是一丁點﹗
    那邊──一
    紅獅猛札正與兩個手持豹尾鞭的大漢拼斗著﹐地下躺
著那瘦皮猴似的漢子﹐看情形﹐紅獅一半時還占不了上風﹐
當然﹐也不會吃大虧。
    寒山重連串十六掌逼得眼前兩人忙不迭的左藏右躲﹐
他淡淡的道﹕
    “張老九﹐你是為財而來﹐但財呢?在何處?姓寒的問
你。”
    張九掄起扁擔﹐氣吼吼的道﹕
    “在你身上﹗”
    寒山重哧哧笑了﹐扁擔次次擦著他的身軀過去﹐猛一
翻手﹐他差一點抓著﹐張九慌忙後退﹐寒山重卻一晃一閃﹐
在一聲慘號中﹐將那名使鉤的壯漢震飛出三個滾才僕倒地
下!
    張九雙目皆赤﹐他憤怒的大叫道﹕
    “卑鄙﹗”
    寒山重左右各十掌猛瀉急劈﹐冷冷的道﹕
    “兵不厭詐﹐懂不?”
    喘著氣﹐張九又被逼退了三四尺﹐側面﹐忽然傳來猛
札的大吼﹐寒山重目光急斜﹐看見一根豹尾正重重的敲在
他的肩上﹐而另一個使豹尾鞭的大漢﹐卻己被猛札硬生生
摔出尋丈之遙﹐一聲不吭的躺在地下。
    有如天際的一抹流電﹐寒山重似要追回千億年逝去的
時光﹐猛閃又回﹐在這一剎﹐那名使著豹尾鞭的大漢已打
著轉子跌翻於地﹐口里血如泉湧。
    眼睜睜的看著﹐眼睜睜的瞧著﹐大扁擔張九竟沒有一
絲兒辦法稍做阻止﹐似在一個噩夢之中﹐空有萬鈞力﹐但
卻虛迷的施展不出。

    寒山重身形候然加快﹐翻飛掠舞﹐穿插游刃﹐掌影成
山、如水、似水、像風﹐漫然彌布周遭﹐呼嘯著﹐號陶著﹐
回旋著﹐縱橫著﹐仿佛銀河的群星崩落﹐崩落在天地間﹐都
變成了掌影﹕
    似一根緊繃的銅線驀然中斷﹐拔了一個尖音於半截﹐張
九窒息的吼叫了一聲﹐踉蹌轉出七八步﹐一屁股坐倒﹐雙
手捂著胸口﹐黃豆大的汗珠自他額際淌下﹐喘得像頭牛﹐臉﹐
  白得似紙﹐他每喘一口﹐鮮血便噴出一大口﹐看樣子﹐這
位大扁擔只怕已活不長了﹗
    寒山重一拂衣袖﹐冷然道﹕
    “張老九﹐在關東﹐你算得上一把手﹐在這里﹐呢﹐你
卻難得賣狂了。”
    說到這兒﹐他突然一驚﹐回頭尋視猛札﹐卻見猛札正

與另一個穿著藍綢短衫的虯髯大漢互相彎著腰在游走著﹐
兩個人一聲不響﹐俱瞪著眼注視對方﹐那模樣﹐極似一對
斗雞。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著六七個人﹐四周一片寂靜﹐天
已亮了﹐寒山重正待上前協助猛札﹐背後一陣弦動的風聲
已猝然撲來!
    他頭也不回﹐微一塌腰﹐反手就是一肘十三掌﹐身形
略一左晃﹐驀向右斜﹐一記“回命腿”﹐“砰”的一聲﹐已
將一個軀體踢飛出去。
    隱隱的﹐寒山重聽到了幾個驚懼的呼聲﹐撇撇嘴唇﹐又
有四條人影在他冷冷的一笑里自四個方向襲來。
    “閃星魂鈴真的壓不住你們麼?”
    他暴吼著﹐自四柄靈亮亮的“龍鱗鍘刀”中閃了出去﹐
眼前﹐是四個像貌相若﹐年約三句的灰衣漢子﹐四個人一
式緊身衣﹐薄底靴﹐唇上留著相同的短琵﹐每個人都流露
出一副精悍之氣。
    “好個‘玄月四鷹’﹐你們哥們也都瘋了﹗”
    寒山重冷冷的扔過一句話﹐暴起九腿十七掌罩了上去﹐
玄月四鷹候散又聚﹐四柄鋒利的鋼刀霍霍如電﹐密密絞合
而到﹐四個人攻守進退之間﹐不但緊湊熟練﹐而且是精奇
詭異無比﹐有如眼網晶牆﹐漫天羅地!
    以腳尖拄地﹐像一個急旋中的陀螺﹐寒山重呼嚕嚕的
向後直轉出去﹐快得像一陣風﹐在他旋動中﹐一條瘦削的
黃影似怒矢一樣暴起﹐那麼猛烈的向他沖來──
    “奸朋友﹐你也早該來了!”
    寒山重驀的一個大斜身﹐拌掌反劈之下﹐身形貼著地
面射出尋丈之遙﹐直到快要碰到一塊岩石﹐才奇妙的挺飛
而上﹐飄逸的立在岩石頂端﹐而他在這幾個動作的游移間﹐
已經躲過了五個敵人的三十七鍘刀與九腿十二掌!
    那條撲來的黃影﹐在曙光下﹐面色顯得出奇的枯癟蠟
黃﹐呢﹐久違了﹐那不是河魔金易是誰?
    玄月四鷹迅速分開﹐小心翼翼的圍了上來﹐四雙眸子
一瞬不瞬的盯視著岩頂上的寒山重﹐四張嘴唇緊緊抿成一
式微微下垂的弧線。
    河魔金易一步步的走了上來﹐他那充滿了邪惡的眼睛
里﹐流露出像火一樣的仇恨及怨毒﹐臉上的肌肉﹐在微微
痙攣著﹐即使一個完全屬於局外之人﹐看了金易這等模樣﹐
也會頓時明白他對寒山重的仇恨有多深﹐有多重!
    寒山重半闔著眼簾﹐淡淡的道﹕
    “玄月四鷹﹐翼境的買賣不強了麼?動腦筋動到姓寒的
頭上來?你們掌管撐起的萬兒不容易﹐為了金易這頭老狗
毀掉實在可惜……”
    玄月四鷹沒有回答﹐四柄鋒利彎曲的龍鱗大鍘刀閃泛
著冷森的光芒﹐映著他們四張沒有表情的面孔﹐這情景﹐殘
酷而兇厲。
    河魔金易瞪視著寒山重﹐語聲生硬得似帶著疙瘩﹕
    “寒山重﹐金易曾經告訴過你要回來尋你﹐現在﹐姓金
的已經回來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是的﹐只可惜你仍然沒有什麼出息﹐在這段日子里﹐
顯然你老兄過得亦不如意﹐昭!”
    河魔金易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又倏然兇暴的道﹕
    “不論是否如意﹐寒山重﹐我只要取了你的狗頭﹐今生
今世便不做他想﹗”
    嘴里“嘖”了兩聲﹐寒山重冷冷的道﹕
    “假如你成功了﹐金易﹐你今生今世也不算白活一遭
了。”
    河魔金易全身抽搐了片刻﹐大步朝前踏進﹐而當他的
腳步剛剛抬起﹐玄月四鷹的四大鍘刀已斜斜掠起四道光弧﹐
那麼冷森森的交叉又斬向岩頂的寒山重I
    似一股煙霧飄起﹐寒山重輕俏的浮在空中﹐又像一抹
流電般凌厲而快速的倒翻而下﹐在同一時間﹐已同時向玄
月四鷹分別拍出十二掌﹐兩腿仿佛絞盤般絞向河魔金易的
頭頂﹐就似同時有數十個寒山重一起出手一樣﹐威力暴烈
得驚人﹗
    於是──
    玄月四鷹與河魔金易齊齊往後撤退﹐縱使他們心中萬
般不願如此﹐但卻又不得不如此。
    寒山重毫不遲疑﹐再接再勵﹐緊跟著又是電光石火般
的三十一掌十七腿漫天湧上﹐他口中大叫道﹕
    “不要盡是逃避﹐五位﹐練了這麼多年把式﹐你們就只
會退讓麼?好謙虛﹗”
    河魔金易氣得干枯的面孔煞白﹐黃色的布衫驀然漲起﹐
掌與腿連接成一片急勁的黯影﹐夾雜著移鼎裂碑的力道呼
轟湧上﹐四周﹐四柄龍鱗鍘刀的寒光亦如此狠辣的布成一

個透明的弧蓋﹐自空罩落。
    玄月四魔的功夫﹐實在夠得上歹毒精湛﹐更重要的﹐是
他們四人“穩”字訣練得到家﹐這四個人在翼境﹐是出了
名的詭秘陰沉﹐然而﹐最使他們叫得響的﹐卻是他們自出
道以來便一直趕盡殺絕的血淋淋的手段。
    又是寒出重習慣了的哧哧笑聲響起、他忽然雙足盤起﹐
半跌坐似的虛空浮在空氣里﹐雙臂奇異的在極快的互相交
舞了三次之後往上抬起﹐他抬起雙臂的速度並不算快﹐但
是﹐卻有一片蒙蒙的紅色氣體隨著他抬起的雙臂彌漫空中﹐
於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在河魔金易與玄月四鷹的攻勢全
似一下子擊到一面強而韌的皮革之上﹐砰砰有聲的完全在
剎那間反震了回來﹗
    玄月四鷹中的老大凌生第一個面上變色﹐脫口驚呼﹕
    “元陽力﹗”
    寒山重淬然掠前﹐目光冷漠得就像兩粒帶著死亡色彩
的水晶球﹐他陰沉的接口道﹕
    “不錯﹐你說對了﹗”
    從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還似冰珠子般在空氣里跳
躍﹐玄月四鷹中的老三凌正狂吼一聲﹐整個右臂宛如被利
刃切斷一樣﹐那麼爽脆的洒著大蓬熱血飛出數丈之外﹐一
只斷落的右臂﹐尚緊緊提著他的大鍘刀﹐在朝陽的光輝下﹐
閃曳過一溜冷電﹐而凌正﹐卻已似全身癱了一般萎頹倒地﹗
    寒山重驀而斜掠﹐讓過了自斜刺里斬來的兩個大鍘刀﹐

一掌斬向凌生﹐雙腿猛旋﹐掠著九肘九掌將河魔金易硬生
生逼退。
    這時﹐玄月四魔余下的三個人眼全紅了﹐凌生大叫狂
喊著﹐奮不顧身的再度沖上﹐大鍘刀揮舞斬劈﹐銳風呼嘯
中﹐寒光如練回繞﹐如滔浩蕩﹐如山坍頹﹐如電縱橫﹐他
抖著嗓子呼號﹕
    “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種的就將玄月四鷹全廢在這里﹗”
    寒山重像一個幽靈般的那麼不可捉摸的閃移著﹐冷冷
的回答﹕
    “朋友﹐記得瓦罐難離井上破。”
    忽然﹐他迎著玄月四鷹老二凌淳的刀刃射了過去﹐河
魔金易正好三掌落空﹐賭狀之下﹐駭然高叫﹕
    “凌老二﹐小心──”
    語聲未落﹐凌淳的大鍘刀已狠狠朝寒山重的天靈劈了
下來﹐寒山重帶著鋒刃似的哧哧一笑﹐身軀淬然從右移開
半寸﹐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半寸﹐凌淳銳利的大鍘刀已擦
著他的身體砍空﹐湊合得如此巧妙﹐寒山重兜胸一掌﹐已
重重的將凌淳震出尋丈之外﹐他在空中翻著筋斗﹐噴著血﹐
像一塊沉重的木頭一般跌落在嶙峋的岩石中間。
    方才﹐寒山重在千鈞一發中能移開半寸﹐這並非僥幸﹐
更非簡易﹐這融合了他十五年以上的苦修與磨練﹐高手較
斗﹐皆是爭取一絲之機以決勝負﹐以判生死﹐假如在明明
不能閃躲中而能以閃躲﹐在一個必然的趨勢里突然折轉﹐那
麼﹐縱然閃躲的幅度極微﹐折轉的角度極小﹐也往往可以
起死回生﹐轉敗為勝﹗
    河魔金易周身起了一陣不可名狀的顫抖﹐他目注著凌
淳的軀體墜落﹐目注那鮮血洒瀝﹐腦海中又仿佛浮起了昔
日他的拜弟白虹與奇月慘死時的情景﹐雖然﹐時與地迥異
了﹐但是﹐那主宰生死的﹐卻仍然是同一個人啊﹗
    凌生的悲號聲﹐似針一般扎進了他的耳膜﹐金易激靈
靈的一哆嗦﹐咬著牙﹐傾盡他全身的力量撲了上去。
    寒山重的身軀似乎己和大氣融合在一起﹐又仿佛完全
失去了重量﹐快速輕靈得像一縷煙﹐一抹電﹐一道光似的
在四周回繞掠舞﹐縱橫翻飛﹐掌勢飄忽﹐繽繽紛紛﹐在猝
起突來的腿影里﹐卻又是那麼力強勁猛﹐兇悍暴厲。
    逐漸的﹐凌生與他四弟凌成已擠到一塊﹐二人的大鍘
刀拼命的揮舞著﹐他們已不敢再行分開﹐即使如此﹐他們
的合力出手之功﹐也幾乎抵擋不住對方那不可捉摸﹐卻又
強猛如雷霆般的攻擊﹐河魔金易﹐空自急得一身冷汗﹐他
的傾力撲擊﹐也只是稍稍起了一點阻滯作用而已﹐要想扭
轉戰局﹐只憑他們﹐恐怕不可能了。
    在那邊──
    紅獅猛札正緊抓著手里的短匕首﹐與他的敵人在往返
廝殺著﹐那穿著藍色短衫的虯髯大漢﹐似是也識得摔撲之
道﹐但不知怎的他卻一直未與猛札近身相搏﹐只是手里那
根尺許長的銀珠錘揮得呼呼風響﹐競與猛札用兵器狠干起

來﹗
    划過了一條優美的半弧﹐寒山重正閃電展出十掌十腿﹐
驀地覺得胸口一悶﹐眼睛也眩迷了一下﹐他連忙閉住氣拔
高五丈﹐而這時﹐照戰況來說﹐他是決不該突然後撤的﹐玄
月四鷹中的凌生、凌成及河魔金易覺得壓力頓減﹐皆不由
大大的喘了口氣﹐卻是非常驚奇的望向寒山重。
    只這一剎﹐寒山重已覺得冷汗連流﹐他知道。昨夜一
宿以來﹐真力實在消耗過巨﹐人﹐是血肉之軀﹐像這樣不
眠不休的耗勁使力﹐就是鐵打的只怕也難以支撐﹐何況﹐又
是緊跟著一陣一陣的惡斗狠殺呢?
    他在空中轉了一個小小的角度﹐趁著這瞬息的空間﹐他
已大大的吸了一口氣納入丹田﹐似一塊碩石﹐他突地墜落﹐
卻又在離著地面還有尺許之際像一股激起的水箭般猛然射
向河魔金易﹗
    金易斷叱一聲﹐側身移步﹐雙眼卻不停的注視寒山重
的神色﹐寒山重故意大笑不息﹐照面之間﹐又將凌生及凌
成逼得招架不迭﹐步步後退。
    大轉身﹐飄然一掌拍向金易﹐寒山重淡淡的道﹕
    “姓金的﹐你還認不清寒山重麼?”
    金易出手攔架﹐沙啞著嗓子叫﹕
    “寒山重﹐你有暗疾?”
    寒山重閃過凌生的鍘刀﹐硬生生的逼開了凌成﹐哧哧
笑道﹕
    “是的﹐多少年了﹐這寡人之疾。”
    河魔金易窒了一窒﹐險些被寒山重的掌刃拂上﹐他努
力躲過了﹐掌風卻似刀子一樣刮過他的面頰﹐寒山重哼一
聲﹐淬然側射而回﹐這一次﹐他又迎向了凌成砍來的大鍘
刀2
    凌生目光一掠﹐大吼道﹕
    “老四快退!”
    吼叫聲中﹐他已瘋了似的向寒山重撲去﹐幾條影子宛
如皮影戲在布幕上晃搖﹐寒山重已冷哼一聲﹔
    “朋友﹐這一次是你。”
    “吭”的一聲悶哼傳來﹐根本連寒山重如何出手都沒有
看清﹐凌生已捂著胸口﹐面色慘白如紙的打著圈子摔倒地
下!
    河魔金易狂吼著﹐抖手十掌飛瀉向寒山重﹐寒山重奇
妙的一轉﹐喂。這在金易急怒攻心之下揮出的十掌﹐已結
結實實﹐分毫不差的完全劈在坐倒地下的凌生身上﹐震得
凌生鮮血怒噴﹐連連在地上翻了五六個滾!
    寒山重嘴里“晴”了兩聲﹐故意驚叫道﹕
    “好金易﹐就是你想獨自逃命也犯不著如此狠毒﹐竟將
姓凌的殺了滅口﹐好辣手啊……”
    玄月四鷹僅存的老四凌成﹐早已在悲憤之下失了理智﹐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耳朵聽的是寒山重的驚叫﹐眼睛看的
是河魔金易掌震他的腦兄﹐不管事情真像如何﹐眼前﹐卻
是鐵一般的事實﹐而這種情形﹐便在一個心智正常的人腦
海中也難得有個客觀的分析﹐又何況凌成此刻又急又悲又
怒的情況下﹗
    他頭發披散著﹐瘋了一樣沖向金易﹐口中怒喊﹕
    “你這狼心狗肺的老賊﹐老子也叫你一並成全了吧
……”
    河魔金易原來蠟黃的面孔﹐這時已漲得通紅﹐他一邊
慌忙閃躲﹐一面聲嘶力竭的大叫﹕  
    “凌老四……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你不要中
了寒山重的反問之計……”
    凌成的大鍘刀閃泛著匹練似的冷芒﹐他扭曲著臉﹐牙
齒深深陷入下唇﹐頭上的散發飛舞飄展﹐那模樣﹐活脫陰
曹地府里奔出來的厲鬼﹗
    河魔金易大汗淋漓﹐不停的左閃右躲﹐邊嘶聲呼叫﹕
    “凌老四﹐凌老四﹐你中了寒山重這王八蛋的反間計了
……你別迷糊……凌老四﹐你聽我說啊……”
    大鍘刀呼轟飛旋﹐凌成一個勁的猛力砍劈向金易﹐任
金易如何叫喊解釋﹐他就是悶著聲一字不答﹐但是﹐他眼
中射出的仇恨與怨毒﹐卻似己成為有形的了。
    寒山重雙臂環胸﹐悠閒的站在一旁﹐冷冷的道﹕
    “金易﹐你這一著棋可就走差了﹐你想想﹐我姓寒的會
以為你幫我宰了玄月四鷹這檔子事就肯網開一面放你逃
生?我說呀﹐你也未免狠了一點﹐競為了獨自苟生而向自
己同伙下手﹐唉﹐實在是狠了點……”
    河魔金易做夢也想不到情勢會有這種變化﹐他幾乎氣
瘋了﹐在凌成的在鍘刀之下﹐他抖著嗓子厲吼﹕
    “寒山重……你……你真是……真是毒如蛇蠍……狠
似兇鬼……你……你這打下阿鼻地獄的畜生……你……”
    呼的一聲﹐大鍘刀貼著金易的肋旁掠過﹐沒有劈著他﹐
卻將他的衣角割掉了一塊﹐金易也有些暴怒了﹐他高聲叫
道﹕
    “凌老四﹐你再如此不分皂白﹐姓金的也不留手了。”
    凌成突著眼珠﹐緊抿著嘴唇﹐額上青筋浮突﹐大鍘刀
霍霍斬劈﹐依舊不松懈的猛攻著金易﹐那情景就似恨不能
將他斬為肉醬才甘心。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漠的道﹕
    “自古以來﹐就是上陣兄弟兵﹐金易﹐你廢了人家兄長﹐
人家豈會在你三兩句恫嚇之下便休手息兵﹐真是笑話
    汗水淌在金易的臉上﹐他喘息著﹐吼道﹕
    “閉住你的鳥口﹐畜生……”
    霍霍的寒芒險些再次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暴退五步之
下﹐那張風干橘子皮似的面孔已全變了顏色!
    寒山重哧哧一笑﹐悠閒的道﹕
    “金易﹐先別找姓寒的生氣﹐自己的老命保住了再叫不
遲……”
    迅速的閃移著﹐金易拋去一頭的汗珠﹐大叫道﹕
    “你到底停不停手?凌老四﹐你這呆鳥﹐你中了人家的
計了﹗”
    凌成扭曲著臉。悍不畏死的急轉猛砍著﹐語聲一個字
一個字自齒縫里進了出來﹕
    “金易﹐有話﹐到陰曹地府去說﹐老大會聽你解釋。”
    河魔金易突然貼著地面倒射而出﹐狂風暴雨般的掌勢
反劈向凌成﹐他還手了﹐口里狠狠的叫﹕
    “凌老四﹐你這白癡﹗”
    大鍘刀舞起一片冷電﹐倏卷而上﹐掌影與寒芒相互絞
合﹐白光纏著飄飛的掌影﹐掌影裹著縱橫的寒光﹐兩條人
影不停不息的翻躍掠舞﹐暴叱與厲吼時起時落﹐昭﹐將要
流血了一一在不用太久之後。
    借著這個機會﹐寒山重暗中迅速調運著自己體內那股
窒滯之氣﹐但是﹐他表面上卻仍是一副悠游自得之狀﹐絲
毫也顯示不出來他現在正是運息順氣的重要關頭。
    眼前的情勢十分奇妙﹐被圍襲者站在一邊觀戰﹐圍襲
者卻自相斗殺起來﹐這種急轉直下的立場﹐只怕不是雙方
在事先所可以預料的﹐不過﹐自占以來﹐在兵法一門上便
有明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寒山重眼皮子半睜﹐心里卻分成兩邊﹐一邊注意斗場
情況的演變﹐─邊卻在惦念著他那位美嬌娘﹐他相信夢憶

柔等人現在是安全的﹐因為﹐黑雲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二
人的一身功夫十分高強﹐再加上猛札手下的雙六飛豹及一
干部眾﹐等閒的武林高手可以說絲毫奈何不得﹐便是再有
什麼特殊的能人異士到來尋隙﹐憑這些人也可以應付得了﹐
寒山重心里這麼想﹐卻又覺得有些忐忑﹐雖然話是這麼說﹐
但﹐為什麼應戰直到此刻﹐上面還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他眨眨眼﹐斗場中驀地傳來一聲厲嗥﹐兩條激斗中的
人影剎時分開﹐玄月四鷹僅存的老四凌成﹐一只核桃大的
眼珠滴著血掛在眼眶之外﹐眼球是紅糊糊的一團﹐尚有一
根蠕動的肉筋連在上面﹐搖搖晃晃的﹐襯著他披散的頭發﹐
慘白扭曲的面容﹐形狀實在淒怖﹗
    河魔金易的左臂被划開一條半尺長的血槽﹐皮肉翻卷
著﹐半邊身上都染成了朱赤色﹐痛得他連嘴巴都歪了﹗
    踉蹌不穩的退了兩步﹐凌成緊握著大鍘刀﹐左手指著
金易﹐抖索的道﹕
    “你……你……好……金易……你真算得上……算得
上是好朋友……”
    河魔金易眼光一瞪﹐大步向前逼進﹐陰沉的道﹕
    “這種後果﹐凌老四﹐完全要你一人承擔﹐給你解釋你
不聽不睬﹐如今﹐你就跟著你那三個老鬼哥哥一起到陰間
打官司去吧。”
    凌成全身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死鬼哥哥?是的﹐都死了……一起去吧﹐但我們不會
打官司……我們是好兄弟……親手足……”
    他抖索著﹐驀地瘋了一樣向金易沖來﹐大鍘刀舞起繽
繽紛紛﹐點點片片的光朵﹐像星辰飛旋﹐像雲彩飄蕩﹐晤﹐
更像龍鱗閃耀﹗
    河魔金易面孔上露出一股殘忍而狠辣的神色﹐他候而
偏身﹐雙掌猛揚﹐刺耳的掌力擊打在肉體上的沉悶之聲響
起﹐凌成在地下連連旋著圈子﹐鮮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噴出﹐
終於像一塊腐肉那樣重重的摔倒塵埃。
    望著凌成已經斷了氣的屍體﹐金易呆呆的站著不動﹐額
上汗水一條條的順頰淌落﹐看得出他的身軀正在簌簌而抖。
    緩緩地﹐寒山重撇撇嘴唇﹐他體內那一股逆回之氣已
經順調﹐於是﹐他上前一步﹐清雅的道﹕

    “金大哥﹐這一下了了你的願也﹐是不?”
    金易候然轉身﹐陰毒的道﹕
    “寒山重﹐武林中盛傳你武功精絕﹐機智超人﹐其實﹐
這些並不是你真正的長處﹐你最擅長的﹐還是你那借刀殺
人挑撥離間的卑鄙手段﹗”
    寒山重聳聳肩﹐哧哧笑道﹕
    “姓寒的早說過﹐兵不厭詐﹐朋友﹐事情總算已經過去﹐
現在﹐真正該結算一下我們之間的舊賬了﹐當然﹐此際﹐只
有你﹐昭﹐和我。”
    河魔金易怒極的盯視著寒山重﹐汗﹐卻淌得更急了﹐他
左臂的傷口痙攣著﹐痛得像火在燒﹐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功
力﹐在他最正常的時候都不是寒山重的對手﹐如今﹐只怕
更難得與之抗衡了。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他舔舔嘴唇﹐腦子里盡量在思維
著脫身之計﹐但越是急越是想不出法子﹐空自緊張得兩眼
翻白﹐氣喘吁吁。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慢慢往前移動著﹐河魔
金易似見了鬼一樣朝後退讓﹐現在﹐他最後的力量只能維
持著自己不至使牙床打顫。
    “聞到血腥的氣息了麼?喂﹐冥冥中可看見黑色的死亡
之紗在飄蕩?”
    寒山重冷森森的道著﹐兩只眼睛像閃泛著電芒。
    河魔金易艱辛的往後倒退﹐不敢稍懈的盯注寒山重﹐他
已實在沒有膽量再和他面前這位死神般的對手較斗﹐逐漸
的﹐他覺得往身前逼進的寒山重仿佛越來越高大﹐越來越
粗壯﹐那麼不可仰視﹐那麼雄深挺聳﹐像一座山﹐像一座
擎天巨人似的﹐千丈壁、萬丈崖似的山﹗
    “等著你了……”寒山重目光里有一股特異的光彩﹐他
低沉的道﹕
    “玄月四鷹在等著你﹐金易﹐到另─個黑暗的世界里去”
    河魔金易的眼光有些迷蒙﹐腦袋也暈沉沉的﹐寒山重
的語聲像鬼魂的詛咒進入他的耳膜﹐他激靈靈的一顫﹐嘴
巴翕動了一下﹐斜刺里﹐一片冷銳的風聲已挾著焙目的銀
芒閃到﹗
    來勢是如此急勁﹐幾乎像自九天之上劈落的雷火﹐含
著無比的﹐血淋淋的仇恨﹐含著深刻﹐似是有形的憤怒﹐當
金易發覺﹐一切已經遲了﹐他狂號一聲﹐熱呼呼的鮮血進
濺四洒﹐這位曾經縱橫一時的江湖魔梟﹐搖搖晃晃的向側
旁邁出幾步﹐但是﹐他走出的僅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另一
部分﹐包括一個右臂與半片肩膊﹐早已被削落塵埃﹐糊糊
的血肉攙合著瘰□的肚腸﹐隨著他踉蹌的步子流洩了一地﹐
金易木愣愣的突著兩張眼球﹐臉上的血色像一下子被什麼
吸干了﹐變得紙一樣白!
    寒山重靜靜的站在那里﹐安寧得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這些殘酷﹐這些狠辣﹐這些尖銳﹐這些血淋淋的畫面﹐他
已看得太多﹐太多了。
    誰也說不出金易腦子里在想什麼﹐誰也猜不透他目前
的感覺如何﹐他的面孔一片茫然﹐如初生的嬰兒也似﹐一
片茫然。
    緩緩地﹐一個軀本僕倒下去﹐臉上﹐含有報復後的滿
足與安慰﹐他﹐正是手刃了河魔金易的凌生﹐方才斷了一
臂﹐卻仍未氣絕的玄月四鷹老三﹗
    嘴唇吃力的張合著﹐那張嘴唇。扁癟得厲害﹐全已成
了烏紫﹐河魔金易空洞的凝視著寒山重﹐吐出幾個微弱得
像游絲一樣的字﹕
    “誰……是誰……暗算了……我?”
    寒山重冷冷的還視於他﹐冷冷的道﹕
    “凌正。”
    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河魔金易迷茫的道﹕
    “凌……正?”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不錯﹐他方才只是斷了一臂﹐並未喪命﹐現在﹐他已
經死了。”
    慢慢的﹐河魔金易臉上浮起一層紅配的光彩﹐他艱澀
的道﹕
    “我……我要死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大概。”
    金易臉上的紅光迅速消失﹐他喃喃的道﹕
    “我……麼……你……你贏了?”
    寒山重神色一肅﹐冷沉的道﹕
    “當然﹐浩穆一鼎從來便不曾輸過﹗”
    眼睛半閉﹐像全身的筋骨猛然被抽了出去﹐河魔金易
“撲通”一聲躺倒於地﹐自然﹐他是永遠也起不來了。
    寒山重望著金易的屍體﹐靜默了片刻﹐目光生硬的凝
凍﹐轉過身﹐步行向那個正與紅獅猛札拼斗著的藍衫虯髯
大漢而去。
    猛札一身長打遠攻的本事不算甚佳﹐但卻也夠得上一
把高手的資格﹐那位虯髯大漢﹐似是也不見得有何特殊﹐與
他正是半斤八兩﹐殺了個難分難解﹐旁邊的事﹐虯髯大漢
好像沒有注意到﹐昭﹐當然也沒有注意到正有一位煞神正
向他大步行來。
    站在五尺之外﹐寒山重仍舊雙臂環抱胸前﹐冷森的道﹕
    “長著一把胡子的朋友﹐你給姓寒的跪下﹗”
    語聲鏗鏘﹐有若金石擲地﹐那個虯髯大漢禁不住心頭
一震﹐又險險被猛札一匕首扎上﹐他慌忙跳出三步﹐目光
急速投向站在旁邊的寒山重。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1
二十三、舊人新恨毒手仁心

猛札站住沒有繼續攻上﹐那虯髯大漢迷惑的望著寒山
重﹐他心里正在七上八上﹐是的﹐圍襲寒山重的那些人呢?
那些響當當的好漢們呢?都到哪里去了?寒山重又如何有
機會站到這里來?
    撇撇嘴角﹐寒山重冷漠的道﹕
    “在找你那些朋友?不用找了﹐他們都已到一個永無憂
慮的極樂之境去等你去了﹐很快的﹐你也會跟著去﹐別讓
你的朋友埋怨等得太久了。”
    那虯髯大漢愣了一會﹐又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驚叫道﹕
    “什麼?你……你是說他們都死了?河魔金易﹐玄月四
鷹﹐大扁擔﹐蒼山七翼……都死了?你一個人解決了他們?”
    寒山重陰沉的一笑﹐道﹕
    “寒山重一個人宰過比這些更多、更卑鄙的無膽匪類。”
    虯髯大漢如被雷殛般踉蹌退後一步﹐張大著嘴巴﹐目
光已隱約看到一例那些死狀淒慘的屍體﹐看到那些洒濺得
斑斑駁駁的血跡﹗
    猛札呵呵大笑﹐指著他的對手道﹕
    “漢狗﹐你放心﹐由紅獅專門服侍你上道﹐用不著再麻
煩寒兄了。”
    這位仁兄一聲“漢狗”﹐叫得寒山重瞪了他一眼﹐轉過
頭﹐寒山重道﹕
    “朋友﹐報上你的萬兒。”
    虯髯大漢嚥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道﹕
    “蝟子莊地支堂總執事八掌蜘蛛祝曉光。”
    寒山重笑了笑﹐道﹕
    “你們蝟子莊好像老與姓寒的過不去﹐幾次三番尋姓寒
的麻煩﹐哦﹐蝟子莊也太過份了。”
    說到這里﹐寒山重面色一沉﹐緩緩地道﹕
    “祝曉光﹐你放心去吧﹐摘了你的腦袋﹐姓寒的會親自
到涓子莊一行﹐那時﹐將有許多人到陰曹伴著你了。”
    虯髯大漢一哆嗦﹐惶急的道﹕
    “不﹐寒山……寒大當家﹐不﹐在下此次出來﹐莊里上
上下下誰也不知道﹐這完全是在下自己的主意﹐怪不得莊
里……”
    寒山重“嗤”了一聲﹐道﹕
    “金易許了你多少財寶﹐使得你連一條老命也豁上了?”
    呆了一呆。虯髯大漢又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
    “他……他答應事成之後﹐將你們得到的寶物折合……
折合七千兩黃金分予在下……”
    寒山重哼了哼﹐道﹕
    “金易如何知道我們來此尋寶?又如何知道我們一定可
以尋到?”
    虯髯大漢猶豫著﹐空白一口口的嚥著唾液﹐寒山重踏
前一步﹐兇厲的道﹕
    “說呀﹐朋友﹐你的膽量呢?”
    嚇得全身一震﹐虯髯大漢忙道﹕
   “是﹐是﹐在下說……”
    他擦了一把冷汗﹐囁嚅著道﹕
    “玄月四鷹﹐蒼山七翼﹐以及在下﹐都是河魔金易分別
尋找游說的﹐金易許了他們什麼好處﹐在下不得而知了﹐金
易是從邊疆市墟里一個老漢口里打探出來的消息﹐這老漢
多年來一直由桃花源按時運送牛肉﹐桃花源上下他都十分
熟悉﹐大當家和那姓猛的一離開﹐金易與在下等即已知道﹐
不瞞大當家說﹐在下等潛入邊疆已有八個多月了……”
    猛札大吼一聲﹐暴跳如雷的叫道﹕

    “好﹐好﹐一定是那個宰牛的老王八達骨﹐這老不死的
混蛋﹐紅獅待他不薄﹐他卻出賣紅獅﹐這一次可要將他當
牛宰了﹐割肉剔骨﹐凌遲碎剮……”
    寒山重擺擺手阻止了紅獅的大吼大叫﹐冷冷的道﹕
    “說下去。”
    虯髯大漢舔舔嘴唇﹐忙道﹕
    “得到消息之後﹐金易與在下等即時趕來此處﹐在下等
看見這里的形勢險惡﹐根本就沒有抱有什麼希望﹐但金易
卻告訴在下等﹐他說只要寒大當家出馬之事﹐必定有十成
十的成功把握﹐不論倩勢如何﹐寒大當家亦會有所斬獲﹐因
此﹐在下等就耐心等候下去﹐在下等分布成十個點﹐每個
點一至二人不算﹐專門伏伺大當家出水登岸之處﹐在大當

家與姓猛的上岸之際﹐恰巧被金易親自發覺﹐即刻就用暗
號將我們召集過來﹐下手奪寶、殘命……”
    寒山重半闔著眼﹐道﹕
    “流瀑之旁﹐我們還有很多人在那里﹐你們是如何應付
的?”
    虯髯大漢又舔舔嘴唇﹐低低的道﹕
    “在下等事先已打探清楚﹐知道跟隨大當家前來尋寶之
人﹐除了黑雲司馬長雄及無緣和尚之外﹐只有猛札手下的
雙六飛豹還有點道行﹐其余的就不足為懼了﹐因此……”
    虯髯大漢似是在考慮該不該說出來﹐他的雙眼微微有
點閃晃﹐寒山重已經發覺﹐他淡淡的道﹕
    “因此﹐你們就選出一個或者兩個輕身功力較佳的人物
前去誘使司馬長雄等人往另二個方向追了下去﹐也好分散
寒山重的力量﹐加強你們的主力﹐是不是﹐昭?”
    虯髯大漢呆了一呆﹐楞楞的點點頭﹐寒山重微笑了一
下﹐笑容又隨即凍結﹐他陰森的道﹕
    “現在﹐你可以說出那一兩個人的號了。”
    一咬牙﹐虯髯大漢回避過寒山重那兩道仿佛可以一直
透入他心扉里的尖銳目光﹐吶吶的道﹕
    “那是……那是於燕子郭雙雙與小行孫陳鴿……”
    “郭雙雙?”寒山重有些感到意外的低呼了一聲。
    猛札奇怪的看了寒山重一眼﹐迷憫的道﹕
    “寒兄﹐你認識這人?好像是個女人的名字……”
    寒山重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這妮子真是太任性了﹐若叫長雄追上﹐她第一個得送
命……”
    猛札呵呵一笑﹐道﹕
    “寒兄﹐莫非這叫什麼雙的果真是個女子?”
    寒山重有些尷尬的抿抿嘴﹐低低的道﹕
    “昭﹐她的輕身功夫確實十分高明﹐已可達登萍渡水﹐
踏雪無痕的地步了﹐只是﹐只是也未見得能強得過司馬長
雄﹗”
    猛札揉揉面孔﹐道﹕
    “你認識她﹐寒兄?”
    寒山重無可奈何的笑了笑﹐猛札又神秘的道﹕
    “可是個年青的姑娘?一定很美吧?”
    寒山重瞪了猛札一眼﹐轉向那虯髯大漢﹕
    “祝曉光﹐姓寒的問你的問題﹐你都回答的爽快﹐姓寒

的知道你是為什麼﹐也罷﹐姓寒的不親自動手﹐你自裁了
吧。”
    虯髯大漢神色黯淡﹐身軀有些微微發抖﹐是的﹐寒山
重對付敵人的手段﹐他是聽得太多太多了﹐他明白他不會
有一絲可能致勝的希望──假如他與寒山重動手的話﹐只
會落個更悲慘﹐更痛苦的下場﹐寒山重令他自行了結﹐迷
在寒山重一貫的作風來說﹐已是夠得上寬大與仁慈了。
    於是──
    棄掉手中的銀鏈短錘﹐他單膝向寒山重屈了屈﹐探手
入懷﹐摸出一柄只有五寸來長﹐卻精亮閃爍的鋒利小匕首
來﹐顫聲道﹕
    “謝寒大當家恩典──”
    閃耀的小匕首一晃﹐強勁的插向他自己的喉嚨﹐但是﹐

隔著只有寸許﹐他握著匕首的手肘卻驀的一麻一軟﹐嗆啷
一聲﹐那柄小巧的﹐卻可以奪魂殘命的小玩意已掉在地下﹐
旭陽之下﹐濺起一溜火花。
    虯髯大漢一時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呆若木雞般愣在
那里﹐兩只牛眼睛睜得大大的﹐滿面孔的迷憫與茫然。
    寒山重拋掉手里蓄存的另一粒小小的﹐有如黃豆般大
小的石塊﹐撇撇嘴唇﹐語聲顯得出奇溫和的道﹕
    “祝曉光﹐你去吧﹐記著以後別再與寒山重為難。”
    這是真的麼?這會是出自那煞神口中的話?這會是浩
穆一鼎所曾做過的事?但﹐這卻是真的﹐每個字﹐每個音
節都是真的﹐它們代表的意義也是真的﹐不是麼﹐這些字
音還那麼確實的組合成一個意思﹐又這麼確實的進入他的
耳鼓﹐老天﹐得救了啊﹐虯髯大漢祝曉光“撲通”一聲跪
到地下﹐淚水淌滿了一臉。
    寒山重吁了口氣﹐微微一笑道﹕
    “起來﹐祝曉光﹐現在我年紀也大了幾歲﹐不會再像以
前那麼喜歡血腥與殺伐﹐不過﹐喂﹐主要的還是我是否會
忽然記起一個人告訴過我的話。”
    祝曉光跪在地下﹐哽嚥著吟吟叩頭﹕
    “大當……家……大當家再生之德﹐在下便是來世生為
犬馬﹐只怕也永遠報答不盡……大當家……在下一輩子都
會存心中……”
    寒山重讓開一邊﹐溫和的道﹕
    “起來吧﹐祝曉光﹐你的生命﹐原本屬你自己﹐我是說﹐
假如你不想去殘奪別人生命的話。”
    洒著淚﹐祝曉光爬起身來﹐朝著寒山重深深一揖﹐又
向猛札深深一揖﹐洒著淚﹐他粗壯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嵯峨
猙獰的怪石堆後﹐只留下塵埃上那柄銀鏈短錘與那只小小
的h首﹐還在朝陽光里眨著眼。
    猛札呆呆的看著這一切演變﹐良久﹐他才一拍寒山重
肩頭﹐贊道﹕
    “好家伙﹐寒兄﹐你真是大人物﹐能收能放﹐可毒可仁!”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小柔一直說得對﹐饒人命﹐到底比殘人命更來得欣慰
與快樂。”
    猛札大嘴一咧﹐正想說什麼﹐遠遠的﹐一個嬌嫩卻又
渴切的呼喊已遙遙傳來﹕
    “山──重──山──重──”
    像觸了電一樣﹐寒山重極快的轉身望去﹐在那片起伏
嶙峋的岩石之間﹐呢﹐那不是夢億柔麼?隔著還有數十丈﹐
但是﹐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寒山重就能認出那個令他魂縈
夢系的小嬌娘來﹗
    在夢憶柔的身後﹐緊隨著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再後
面﹐就是跳躍如飛的雙六飛豹了﹐雙六飛豹中有兩個人的
肩頭﹐好像還另外扛著兩個人呢﹐呢﹐縛得結結實實的兩
個﹕
    猛札齜牙一笑﹐道﹕
    “寒兄﹐你的心上人來了。”
    他摸模臉﹐有些羨慕的又道﹕
    “多舍不得啊﹐就這一會功夫﹐你那位美嬌娘已經急生
生的了……”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

    “早結心幕﹐自是難以分舍﹐猛札﹐閣下還不是相同麼?
啊﹐是了﹐你方才挨了一鞭﹐傷得可重?”
    猛札嘻嘻一笑﹐掀了掀他隱於衣衫內的護身甲﹐目光
一轉﹐急道﹕
    “咦﹐馬太與力魯格肩上好像扛著兩個人……”
    寒山重知道猛札口中的馬太與力魯格定是他屬下雙六
飛豹里兩個人的名字﹐他目注著夢憶柔等人逐漸奔近﹐低
低的道﹕
    “一定是那兩個誘引司馬長雄等人的朋友被擒住了。”
    猛札小小的三角眼一瞪﹐狠狠的道﹕
    “殺﹗”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猛札忙笑道﹕
    “當然﹐留下那個女的﹐美麗的女娃。”
    輕輕搖搖頭﹐寒山重轉過視線﹐呢﹐朝陽之下﹐夢憶
柔的臉蛋洋溢著紅艷艷的光輝﹐她的鬢發微微有些散亂﹐隱
隱閃眨著汗珠反映著瑩亮的芒星﹐周身散發著一股芬芳的﹐
充滿了活力的青春氣息。
    心里愛極﹐心里想極﹐寒山重不管在眾目睽睽之下﹐他
大步迎上去﹐張開雙臂﹐於是﹐夢憶柔像一只小鳥般投入
他的懷中。
    美麗絕倫的面龐上有著掩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夢億柔
緊緊將面頰貼在寒山重多琵的下頷上﹐她那窈窕的軀體不
可抑止的抖索著﹐兩只手臂死命摟著寒山重的腰際﹐終於﹐
她輕輕啜泣起來。
    寒山重憐惜的吻著她那一頭烏絲﹐低柔的道﹕
    “別哭﹐小柔﹐乖﹐別哭。我答應你一定回來﹐現在﹐

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夢憶柔抽噎了一聲﹐低泣著道﹕
    “你不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夜的時間是多麼漫
長……天像永遠不會亮了。四周是一片黑暗……我想﹐你
不會回來了﹐你己舍棄我了……”
    寒山重溫柔的吻吻她的面頰﹐低沉的道﹕
    “小柔﹐不要胡思亂想﹐你應該對我有信心。小柔﹐我
是不容易死的﹐何況﹐有了你﹐我又怎能死﹐怎舍得死啊﹕”
    用小絲絹兒抹抹淚﹐夢憶柔的語聲里仍舊帶著哽嚥﹕
    “我好怕﹐一直望著那片瀑布﹐就像傻了一樣。好幾次﹐
我都仿佛看見你從那瀑布里飛了出來﹐但是﹐仔細瞧卻又
什麼都沒有﹐那瀑布仍舊淌瀉得那麼浩蕩﹐那麼激烈﹐我
罵這瀑﹐我要它流到地獄去吧……”
    寒山重輕輕拍著她的肩頭﹐細悄的道﹕
    “不論如何﹐我總算回來了﹐小柔﹐我答應你﹐以後再
不會冒這種險了﹐以後一定好好和你長相廝守……”
    “真的?”夢憶柔深深凝視著寒山重﹐眸子里露出一股
祈求的光芒﹐寒山重點點頭﹐有力的道﹕
    “當然﹐真的。”
    一朵春花也似的笑容﹐綻展在夢憶柔那足可傾目的美
艷面龐上﹐她望著寒山重﹐興奮的道﹕
    “謝謝你﹐山重。我想﹐我現在可以親親你?”
    寒山重俯嘴到她耳邊﹐低低的道﹕
    “等一會﹐找個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好不?”
    夢憶柔的臉兒配紅﹐她溫馴的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讓我們去看看那兩個被擄的朋友﹐長雄他們大約也等
久了。”
    於是﹐寒山重挽著夢憶柔向前行去﹐司馬長雄與猛札
等人早已在兩丈之外﹐無緣大師則垂眉閉目﹐面含微笑﹐兩
個被擄者置於地下﹐他們身上捆縛著密密的牛皮索﹐呢﹐其
中果然還有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似乎年紀不大﹐身段兒非常炯娜﹐她穿著一
身純黑色的緊身夜行衣﹐頭上包著一塊純黑的絲巾﹐絲巾
外還露出一大束雲霧似的秀發﹐此時﹐她深深垂著頸項﹐不
過從側面看去﹐美得帶甜﹐有點水蜜桃的韻味。
    在這少女旁邊﹐是一個猴頭猴腦﹐留著幾根鼠須的中
年漢子﹐他有個大疤頂﹐卻將腦袋後面的一把黃松松的頭
發結了個小辮子﹐看去十分有趣﹐這漢子也是一身黑色夜
行衣﹐背後卻不知怎的被撕去了一大塊﹐衣裳撕裂之處﹐有
隱隱的血跡沁出。
    輕悄的﹐夢億柔在寒山重耳邊語道﹕
    “山重﹐這兩人都是被司馬長雄捉住的﹐那個女的輕身
功夫好高﹐飛躍起來就像一只掠波的燕子﹐她長得也很美﹐
但是﹐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一見了我就露出一種非常……
非常仇視和古怪的神色……”
    寒山重舔舔嘴唇﹐有些窘迫的道﹕
    “這……這女孩子我認識﹐她叫郭雙雙……”
    夢憶柔一怔﹐吶吶的道﹕
    “你﹐你又認識?她……她愛你嗎?”
    寒山重嚥了口唾沫﹐道﹕
    “我只愛你。”
    “你呀﹐哼﹐就是一張嘴巴會騙人﹐風流鬼!”
    寒山重知道夢憶柔的個性﹐碰到這種事﹐她如果郁侶
著悶聲不響﹐那麼﹐事體可能要鬧大﹐反之﹐她只要一氣
一嗔﹐當時發發雌威也就過去了﹐這時﹐寒山重暗里放下
心頭的一塊大石﹐夢憶柔行到各人面前。
    無緣大師睜開眼睛﹐合十為禮﹐枯干的臉上﹐洋溢著
至誠的安慰與感佩﹐他迎上幾步﹐有力的道﹕“佛佑施主﹐
施主果然化險為夷﹐真是可喜可賀……”
    寒山重還禮道﹕
    “謝謝大師﹐只是大師重托未能應命﹐在下實覺汗顏。”
    湛然而和祥的一笑﹐無緣大師道﹕
    “只要施主能平安歸來﹐即是天下蒼生之幸﹐更乃老僧
心中專誠之祈﹐財寶之得與失﹐施主﹐已不關緊要了。”
    一側﹐司馬長雄躬身道﹕
    “浩穆右衛司馬長雄恭請院主福安。”
    寒山重微微頷首﹐一笑道﹕
    “高興麼?”
    司馬長雄敬肅的道﹕
    “院主安返﹐長雄較之自己揀回一條命更為歡欣﹐不過﹐
院主可以渡此難關﹐亦早在長雄預測之中。”
    猛札嘔嘔嘴巴﹐奇道﹕
    “那流瀑的威力你老兄也嘗試過了﹐怎能知道你們的頭
兒一定可以拖著這條命回來?”
    司馬長雄看了猛札一眼﹐冷沉的道﹕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猛札傷了一愣﹐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長雄﹐以後對猛大當家要客氣一點﹐現在﹐本院主與
他已結成好友了。”
    司馬長雄也不禁怔了一下﹐他想不出自己院主如何能
夠在一夜的短短時間里﹐便和這個陰毒詭異出了名的邊疆
梟雄結成了好友﹐猛札原是個老狐狸般的惡徒啊!
    猛札似是也看出了司馬長雄的怔愕﹐他碟碟一笑﹐道﹕
    “不用猜疑﹐老弟﹐紅獅的確不是容易交的﹐尤其站在
你我雙方這種關系上﹐不成仇人已是奇跡﹐又如何能與你
們頭兒結成好友?”
    他用手摸摸面孔﹐笑了笑﹐又道﹕
    “但是﹐如果在一夜之間﹐紅獅一連被你們頭兒救了好
幾次命﹐那麼﹐這種情形就會完全不同了﹐紅獅是說﹐你
們頭兒是真正出於好良心的救了猛札幾次命﹐而你要明白﹐
他原可以不救猛札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擺擺手﹐道﹕
    “算了﹐猛札﹐用不著替姓寒的吹噓了。”
    無緣大師望望寒山重﹐又看看猛札﹐再度合十道﹕
    “善哉﹐善哉﹐自古以還﹐便是冤家宜解不宜結……”
    猛札嘴巴張了一下﹐似是想對無緣大師說些什麼﹐寒
山重曉得這位邊疆大豪要提起白玉宮內珠寶之事﹐他連忙
咳了一聲﹐打岔道﹕
    “晤﹐現在﹐似乎應該先問問眼前這兩個陌生朋友的來
龍去脈了。”
    司馬長雄湊前一點﹐低聲道﹕
    “院主﹐這一男一女的輕身之術十分高強﹐他們故意到
長雄等人停身之處露出行跡加以誘引﹐長雄與無緣大師費
了極大的功夫才生擒了這兩人﹐本想立斃掌下﹐但那女的
卻說……卻說與院主有舊……”
    寒山重頷首一笑﹐道﹕
    “是的﹐而且﹐老朋友了。”
    說著話﹐寒山重已行到那位被捆得像棕子一樣的少女
面前﹐他爾雅的一揖﹐清朗的道﹕
    “郭姑娘﹐久違了﹐多年未見芳顏﹐卻不料會在此時此
地此情此景之下重逢﹐姑娘﹐你可好?”
    那黑衣少女郭雙雙﹐驀地抬頭瞪視著寒山重﹐一雙明
媚卻又憔悴的眼睛里有著太多難以言喻的情感﹐寒山重被
她看得有些尷尬﹐習慣的撇撇嘴唇﹐低低的道﹕
    “可要為你松了綁?”
    郭雙雙秀麗而甜蜜的面容上這時沒有一丁點笑容﹐她
咬著牙﹐語聲自齒縫里傳了出來﹕
    “寒山重﹐五年沒有遇見你﹐見了面﹐你就是剛才那幾
句話?”
    寒山重半閉上眼﹐談談的道﹕
    “不錯﹐你或者是覺得里面諷損的濃度太大﹐可是﹐你
要先問問自己﹐此來何為?”
    郭雙雙冷淒淒的一笑﹐道﹕
    “報復你。”
    寒山重哼了哼﹐道﹕
    “金易允你多少珠寶珍玉?”
    郭雙雙那兩道柳葉似的眉兒一豎﹐怒道﹕
    “住口﹐寒山重﹐你休要如此污蔑姑娘﹐姑娘一點好處
也沒有要﹐只是要看看你成為階下囚以後是什麼樣子﹐你﹐
你高高在上已經太久了。”
    寒山重抿唇怔了一會﹐忽然哧哧笑道﹕
    “這就是你的報復方法?呢﹐很可惜﹐姑娘﹐你一直應
該明白﹐要使姓寒的成為階下之囚﹐只怕不太容易呢。”
    郭雙雙忽然抽噎了一聲﹐眼圈兒一紅﹐兩串晶瑩的淚
珠兒己撲簌簌的淌了下來﹐她哽嚥著道﹔
    “我……我知道不容易……我知道他們不會成功……
但……但我恨極了……我又不忍心真的見到你有什麼悲慘
下場……我知道你不會再要我……我只要看看……只要藉
這個機會看到你也就夠了……”
    寒山重冷冷叱了一聲﹐生硬的道﹕
    “郭雙雙﹐你就專挑這種方式與姓寒的見面?你明不明
白你也在協助他們算計寒山重﹐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他們兇
殺群中的一份子?”
    郭雙雙傷心的吸泣起來﹐她聳動著雙肩﹐垂著頭﹐嗚
嚥著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沒有想到這麼多……真的
……我沒有想到這麼多……”
    神色沉了下來﹐寒山重轉過身去﹐冷冷朝那猴頭猴腦
的角色道﹕
    “你﹐朋友﹐你叫小行孫陳鴿?”
    腦後的小辮子一甩﹐這位朋友一挺胸道﹕
    “正是﹐寒大當家。”
    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
    “朋友大約是在黑道上混的吧?”
    小行孫陳鴿面不改色的道﹕
    “夜行千家﹐日走萬戶。”
    哼了一聲﹐寒山重冷漠的道﹕
    “知道江湖上有句‘寧劫勿盜’這句話麼?朋友﹐可惜
你一付好身手﹐卻干上下九流的行當了。”
    小行孫陳鴿驀然仰天大笑一聲﹐道﹕
    “寒大當家﹐只要良心擺在正中﹐拉一個義字討生活﹐
對得起行規﹐對得起祖師爺傳下的教訓﹐干哪一行都見得
了天日﹗”
    寒山重微感一凜﹐有些意外的盯著這年已四旬的江湖
漢子﹐半晌。他緩緩的道﹕
    “河魔金易也許了你不少的好處麼?”
    陳鴿面對面的看著寒山重﹐點頭道﹕
    “是的﹐他答允在下只要將司馬長雄及無緣大師等人引
開﹐便可得到黃金一千兩﹐在下卻不知道金易與大當家有

什麼恩怨﹐干在下這一行﹐只得對方出得起價錢﹐只要不
做傷天害理之事﹐在下無權詢問對方真正的意圖。”
    寒山重“晤”了一聲﹐轉向郭雙雙﹕
    “姑娘﹐你也沒有告訴他?”
    郭雙雙搖搖頭﹐含著淚道﹕
    “沒有﹐金易說萬萬不能讓人知曉﹐他只要擒住你教訓
一頓就算了﹐但是﹐我有些不相信﹐從他的神態上﹐我看
得出他對你十分痛恨……”
    寒山重眉梢子一揚﹐道﹕
    “當然﹐他的兩個拜弟斷送在姓寒的手里﹐他焉能不
恨?”
    說到這里﹐寒山重沉著嗓子道﹕
    “猛札。”
    猛札應了一聲﹐急步行近﹕

    “寒兄﹐有何交代?”
    寒山重想了一下﹐道﹕
    “叫你雙六飛豹的馬太給這姓陳的三十硬棍。”
    “只給三十硬棍?”猛札似乎覺得太輕了點。
    寒山重頓首一笑﹐道﹕
    “陳鴿沒有什麼過錯。唯一的錯失﹐就是他不該不探明
事情真像﹐為了那區區的幾兩黃金就來與姓寒的作對。這
三十硬棍﹐便是罰他不明事非之過﹐也給他一個小小的教
訓。”
    猛札朝旁邊一揮手﹐雙六飛豹中原先扛著陳浩的那名
扎著豹皮頭巾的大漢子急步奔到﹐垂手候令。
    迅速用交待說了幾句話﹐那叫馬太的己手抽出背後的
短柄鋼矛﹐輕輕掉了個邊﹐一把已將小行孫扯了出來﹐硬
生生摔在地下。
    寒山重舔舔唇﹐道﹕
    “猛札﹐交待這個大個子別打傷了陳鴿的筋骨。”
    猛札笑道﹕
    “方才。我已告訴過他了。”
    純鋼的矛柄在陽光下閃起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帶著呼
呼的風聲﹐忽上忽下的極快起落著﹐擊打在皮肉上的刺耳
悶響也連串的傳來﹐小行孫陳鴿咬著牙﹐睜著眼﹐被捆在
背後的兩只手卻整個握成了拳﹐汗﹐霎時已浸透了他的夜
行衣。
    馬太將第三十棍打了下去﹐利落的躍身退後﹐猛札上
前一把將陳鵲提起﹐拍拍他的肩頭道﹕
    “好小子﹐果然是條好漢﹐一聲也不吭。”
    說著﹐猛札將陳浩放下﹐這位挨了三十鋼捧的朋友卻

十分硬朗﹐他打了個踉蹌﹐歪歪斜斜的走到寒山重身前﹐雙
手抱拳﹐恭施一禮﹕
    “小行孫陳鴿謝大當家不殺之恩﹐有生之日﹐陳鵲必當
圖報。”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朋友﹐閣下言重了﹐你日後行道﹐需記得恩怨分明也
就是了。”
    陳浩肅穆的點頭﹐再向周遭作了個羅圈揖﹐然後一拐
一拐的向干回江的下游行去。
    看著他的身影漸去漸遠﹐寒山重轉過頭來﹐有些疲憊
的道﹕
    “猛札﹐此地何時起霧?”
    猛札抬頭望望日頭﹐道﹕
    “快了﹐約在午後。水霧就會迷漫得又濕又重﹐不過﹐
在以往﹐此刻周遭也會浮沉著迷迷蒙蒙的水氣……”
    寒山重朝干回江的流水看了看﹐低沉的道﹕
    “大概是流瀑忽然消斂了的緣故﹐晤﹐咱們該可以上道
回府了﹐該得到的﹐都己得到﹐該失去的﹐亦已失去了。”
    猛札點點頭﹐回身招呼了幾句﹐雙六飛豹中有五條大
漢已返身朝上游的方向疾速奔去。
    寒山重移過目光﹐昭﹐夢憶柔已偎到他的身邊﹐如花
的面龐上﹐有著一抹異樣的紅暈﹐笑得醉人﹐她輕輕的道﹕
    “山重﹐現在就走?”
    寒山重道﹔
    “當然﹐莫不成你對此處還有留戀?”
    夢憶柔婿然一笑﹐低柔的道﹕
    “不﹐你忘了一件事……”
    微微怔了一下﹐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他豪邁的道﹕
    “長雄、為郭雙雙松縛﹐由你看護著她。”
    司馬長雄領命上前﹐遠處﹐一陣陣馬嘶聲遙遙傳來﹐猛
札手下那些邊疆好漢們﹐呢﹐也該來了。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1
二十四、慶安迎故知友有托

桃花源。
    那棟巨大的石砌屋宇里﹐燈火通明﹐帶著一股特異的
情調的皮鼓與鈴笛之聲響徹四周﹐成群的彪形大漢們在桃
花林中圍坐著﹐一堆堆的柴火映照著他們刺著有花紋的面
孔﹐顯得粗野而獷厲﹐大口的喝著酒﹐大口的吃著肉﹐今
夜﹐所有猛札的手下都在為他們的獅中之王慶祝歸來一
而不論是否有所收獲﹐因為﹐猛札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在這所屋寧的大廳里﹐舖設著厚厚獸皮的軟毯﹐灰白
色的高牆插著一只只承以銀托的松枝火把﹐火苗吞吐著青
紅色的火焰﹐照得整個大廳通亮明燦﹐圍著一個長方形的
爐池﹐寒山重與夢憶柔、司馬長雄、無緣大師、猛札等人
挨序坐在一起﹐那邊﹐則是猛札的十二姬妾﹐當然﹐赫莎
也在其中。
    六個打著赤膊﹐腰圍獸皮的人﹐正小心翼翼的轉動著
爐池中的六雙鐵叉﹐每只鐵叉上﹐都穿烤著一條不同的野
獸﹐六名濃眉大眼的婦女則忙碌著往那上結燒烤著的野獸
身上抹著佐料﹐晤﹐肉香四溢。
    猛札又換上另一套大紅的鮮艷衣裳﹐腰問再扎上他的
獅王金帶﹐腕上又戴起叮當撞響的金環﹐重新恢復他土皇
帝的威風。
    這時──
    他高高舉起手里的玉杯﹐歡愉的道﹕
    “來﹐我們大家干了。”
    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道﹕
    “猛札﹐酒里不會再放毒了吧?”
    猛札大笑起來﹐道﹕
    “不敢了﹐免得赫莎又與你私通消息!”
    於是﹐眾人仰首干杯﹐夢憶柔淺吸了一口﹐卻顯然對
猛札方才所說的話有了疑問﹐狠狠的盯了寒山重一眼。
    無緣大師招子雪亮﹐他一照杯底﹐笑著打岔﹕
    “當家的﹐這酒醇而不烈﹐香而不膩﹐是何物所釀?”
    猛札得意的道﹕
    “春夏之季﹐桃花源結桃累累﹐個個汁豐肉肥﹐香甜滑
嫩﹐紅獅特請南疆第一流的釀酒能手將果實采下﹐再加以
其他七種珍奇材料制成酒﹐貯存地窖備用﹐紅獅替這酒取
  了個名字﹐叫做‘桃源露’﹐各位﹐這酒名起得可好?”
    無緣大師微微鼓掌﹐道﹕
    “妙極﹐果是桃源甘露﹐飲之齒頰生芳。”
    猛札高興的呵呵笑道﹕
    “來﹐大和尚﹐紅獅再敬你一杯……”
    二人剛剛舉起杯子﹐大廳的沉重桔木巨門忽然啟開﹐兩
個執戈人已帶著一個少女行入﹐那少女即是郭雙雙。
    寒山重目光一膘﹐不由吁了口氣﹐側首斜睨夢憶柔﹕
“是你的主意吧﹐呢?”
    夢憶柔兩只美麗的大眼睛一瞪﹐道﹕
“是的﹐你要如何?”
    寒山重笑了笑﹐低聲道﹕
   “老婆﹐既是你的點子﹐為夫的又敢如何?”
    夢憶柔的臉蛋兒一紅﹐卻噗嗤一笑道﹕
“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
    青燕子郭雙雙仍舊穿著她那身夜行衣﹐她進入大廳﹐那
名押她進來的人已躬身閉門退出﹐大廳的楠木門十分寬
高大﹐襯著郭雙雙疲怯怯的身子﹐越發顯得她是如此纖
與窘迫﹐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她畏縮的立在門邊﹐頸
深深的彎了下去。
    夢億柔暗里捏了寒山重一把﹐悄悄的道﹕
    “看你把人家折磨成這個樣子﹐還不快去接她人坐。”
    寒山重微微一楞﹐迷憫的道﹕
    “什麼?你要我去迎她入座?”
    夢憶柔小嘴兒一厥﹐嗔道﹕
    “怎麼?你還想抱她入座不成?”
    寒山重無奈的站起﹐又迷憫的看了夢憶柔一眼﹐夢憶
卻微笑著﹐並沒有什麼不樂意。
    搖搖頭﹐寒山重只有大步向那邊行去﹐靠在門側的郭
雙﹐一眼望見寒山重﹐眸子里突然射出一股奇異的光芒﹐
光芒﹐有著哀怨﹐有著幽恨﹐當然﹐也攙著無可掩飾的
喜悅﹗
    寒山重輕輕走到她身側﹐輕輕的道﹕
    “姑娘﹐這些天來﹐在路上委屈你了。”
    郭雙雙眼圈兒一紅﹐淚珠兒奪眶而出﹐她哽嚥著道﹕
    “山重……我……我……”
    寒山重定定心﹐溫和的道﹕
    “別哭﹐姑娘﹐一切已經成為過去。”
    郭雙雙抽噎得更厲害了﹐他悲切的道﹕
    “多少年……多少年沒有聽過你這樣對我說話了﹐山

重﹐是我錯﹐是我對不起你……”
    寒山重閉閉眼睛﹐道﹕
    “姑娘﹐不要難過﹐寒山重不會怪你﹐現在﹐請隨寒山
重入座。”
    郭雙雙軟弱的朝前走了兩步﹐強忍悲痛的道﹕
    “這幾年來﹐山重﹐你過得可好?”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托福﹐幾次大難得以不死而已。”
    抖索了一下﹐郭雙雙沒有再說什麼﹐垂著頭﹐畏怯的
跟著寒山重行到爐池之邊﹐這時﹐大盤的烤肉已端到各人
面前了。
    夢憶柔臉上含著一抹艷而柔婉的笑容﹐她盈盈站起﹐輕
輕的道﹕
    “郭姐姐﹐請到這里坐下。”
    郭雙雙的兩只眼睛里含著淚﹐她怔怔的凝視著夢憶柔
好一會﹐才微微一福道﹕
    “這麼多天來﹐雖然沒有人正式為我引見﹐但我知道姐
姐﹐一定是夢憶柔夢姑娘……”
    夢憶柔撫媚的紅著臉兒﹐低細的道﹕
    “路上待慢了姐姐﹐還希望姐姐不要見責……”
    郭雙雙險些兒又將淚水溢出﹐她強忍著﹐語聲帶著嗚
嚥﹕
    “郭雙雙是階下之囚﹐籠中之鳥﹐承蒙寒院主不當場賜
死﹐已是莫大的僥幸﹐哪里還敢當得起姐姐如此厚待
    夢憶柔差一點也將淚珠兒洒上衣襟﹐她款步移身﹐拉
著郭雙雙的手﹐兩個人並肩兒坐下﹐緊緊靠在一起﹐那情
景﹐可親密著呢。
    寒山重也盤膝坐下﹐舉起玉杯﹕
    “來﹐寒山重借花獻佛﹐也敬各位一杯。”
    除了女人﹐大家一起仰首干了﹐猛札抹抹嘴唇的酒漬﹐
道﹕
    “寒兄﹐此離邊疆﹐還有什麼打算麼?”
    寒山重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
    “只想回騎浩穆院去。”
    猛札雙目中露出光彩﹐渴切的道﹕
    “寒兄﹐急不急?”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不要轉圈子講話﹐你有什麼事須要寒山重效力
不妨說將出來﹐我也多少可以斟酌一下。”
    猛札老臉一熱﹐有些尷尬的道﹕
    “紅獅是想﹐是想麻煩寒兄一件事……”
    寒山重爽脆的道﹕
    “請說。”
    猛札就杯飲了一大口酒﹐謹慎的道﹕
    “尖高山的玉蛇巴拉﹐寒兄大約知道這個人﹐巴拉這老
小子表面上與紅獅保持友好﹐河井水並不相犯﹐其實﹐他
只是對紅獅的虛實還摸不清楚﹐更恐怕斗將起來落個兩敗
俱傷﹐所以﹐一直在暗地里積極准備﹐四處招募邊疆高手﹐
要想在時機成熟之際﹐對紅獅來個全面殲滅﹐他就可以實
現獨霸邊疆的妄想﹐現在﹐據紅獅的消息﹐他已招請了三
十多名邊疆高手﹐而其中最強悍的﹐便是‘血仕’匡子渡
的那個怪物‘盤杖’柴基﹐柴基也等於是巴拉所招請到的
高手的首領人物﹐巴拉之所以敢逐漸明日張膽的與紅獅作
對﹐柴基給他撐腰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寒山重也啜了口酒﹐淡淡的道﹕
    “猛札﹐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收拾掉那柴基?”
    猛札有些不好意思的遲疑著﹐兩只手掌絞合在一起輕
輕撥弄﹐寒山重略一沉思﹐說道﹕
    “沒有問題﹐這件事姓寒的挑了。”
    猛札料不到寒山重回答得如此干脆﹐他喜出望外的叫
道﹕
    “寒兄﹐真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寒山重幾時說過假話?”
    說到這里﹐寒山重又道﹕
    “猛札﹐那柴基的功夫比諸你相差高低?”
    猛札窘迫的咧咧大嘴﹐低低的道﹕
    “三個猛札也打不過柴基﹐這老小於曾經以一人之力格
殺過一頭斑皮大虎﹐他也可以用兩指頭拗斷一根兒臂粗的
鐵條……”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道﹕
    “還有別的麼?”
    猛札想了想。續道﹕
    “他還可以如飛鳥一樣翔舞於空﹐可以不用助力便飄渡
過一條十丈寬窄的河面﹐左右雙手能凌虛擊落旋空的灰鷹
    寒山重又吃了一口酒﹐斷然道﹕
    “好﹐內外功夫都可以夠得上材料了﹐猛札﹐我們去斗
他。”
    猛札忙道﹕
    “柴基每十天就到隔著這里的墟市去一次﹐他都是專買
一些他所喜歡的漢人綢緞﹐再有兩天﹐又到他該到墟市的
日子了。”
    寒山重“晤”了一聲﹐垂眉深思﹐半晌﹐道﹕
    “猛札﹐你是願意讓巴拉知道這是代你出頭呢﹐還是不
願?”
    猛札一睜雙目﹐大聲道﹕
    “當然要他知道﹐也好叫巴拉這老王八以後不可如此目
中無人﹐得寸進尺﹐更要他明白我紅獅不是請不到能人相
助。”
    寒山重揀了一塊嫩鹿肉塞進口中﹐朝對面一直用怨恨
的目光照著他的赫莎眨眨眼﹐一笑道﹕
    “夠了﹐我改天就去。”
    猛札喜道﹕
    “如此有勞寒兄了﹐紅獅將派手下最得力之弟子率部眾
三百名隨同前往。他們隨時聽候寒兄差遣……”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咬咬下唇﹐淡淡的道﹕
    “不﹐我一個前去。”
    “一個人?”猛禮大不同意的問了一句。
    寒山重嚴肅的道﹕
    “正是﹐就像寒山重自來便一個人雪恥前仇一樣﹐不到
必要﹐用不著勞師動眾。”
    一側的夢億柔想說什麼﹐卻又閉口無言。郭雙雙一直
垂著頭沒有說話﹐無緣大師近些日來已經摸清了寒山重的
習性﹐他知道﹐凡是寒山重決定了的事情﹐是沒有人能夠
改變得了的﹐縱使有﹐也是太勉強。
    司馬長雄轉頭望望夢憶柔﹐低沉的道﹕
    “夢姑娘﹐院主一定可以收拾掉那姓柴的﹐就像他老人
家以往曾收拾過很多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庸才一樣。”
    夢憶柔憂悒的一笑﹐沒有說什麼﹐她心里明白﹐寒山
重前些日子往探白玉之宮時因耗損真力過巨而形成的虛
疲﹐到如今﹐還沒有復原啊。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2
二十五、毒物冷刃初生之犢

夜深沉。
    帶著五分醉意﹐寒山重在猛札的親自陪送下來到一處
精致巧雅的小樓之前﹐這小樓緊靠著巨廈﹐中間連著一道
寬敞的曲廊。司馬長雄立於側﹐仍舊是那個樣子﹐冷沉沉
的一點笑容也沒有。
    寒山重向小樓打量了兩眼﹐哧哧笑道﹕
    “這地方真不錯﹐錯的是不能與赫莎的窗口遙遙相對
了。”
    猛札哈哈大笑道﹕
    “寒兄﹐你風流到我頭上倒沒有什麼﹐只怕你的那位美
嬌娘不會答應呢……”
    說到這里﹐猛札又放低了嗓子﹕
    “夢姑娘的寢居就在你的鄰室﹐假如你想過去﹐昭﹐咳﹐
就把床頭上的金獅座向右旋轉三下……”
    寒山重吸了口氣﹐道﹕
    “還有沒有別的秘道可以通到她的房間?我是說﹐除了
我的這一間外?”
    猛札搖頭道﹕
    “沒有了﹐只有你的那間房子。”
    寒山重緊了緊虎皮披風﹐望望天色﹐夜空中﹐星辰眨
眼﹐有一股冷瑟的空氣浮游在周遭﹐他感到一層朦朧的睡
意襲來﹐有點困乏﹐拍拍猛札肩頭﹐在猛札齜牙一笑里﹐他
轉身行向里面。
    這棟小樓是用純黑大理石砌建的﹐平滑如鏡的地面上
纖塵不染﹐在靜溫中﹐顯示著一片奢侈的華貴。
    走到舖設虎皮地毯的石階之前﹐寒山重回頭向司馬長
雄道﹕
    “無緣大師已經安歇了?”
    司馬長雄跟上兩步﹐低沉的道﹕
    “是的﹐大師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他與夢姑娘一起退席
之時腳步仿佛不甚穩當。”
    寒山重向一側打量了一下﹐眼前是大廳﹐大廳右邊是
一個半月門﹐他略一沉吟﹐說道﹕
    “你晚上就寢時警覺一點﹐要特別注意照拂大師﹐他與
你隔室而居麼?”
    司馬長雄額首道﹕
    “是的﹐長雄與大師就在樓下。”
    輕輕打了個呵欠﹐寒山重拾級登樓﹐他剛走上幾步﹐司
馬長雄忽然低低叫了他一聲。
    寒山重微帶詫異的停下身來﹐回頭問﹕
  “有什麼不對?長雄。”
    司馬長雄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他吶吶的道﹕
    “夢姑娘……她﹐她與那姓郭的姑娘同居一室。”
    寒山重怔了怔﹐又淡淡一笑﹕
    “這妮子!”
    丟下這三個字﹐他大步上去了﹐司馬長雄搔搔後腦﹐也
轉身行向那道半月門內。
    樓上﹐有一條寬寬的甬道﹐壁頂懸著紫銅琉璃燈﹐兩
名女侍立倚在一張舖著熊皮的石幾上打噸兒﹐寒山重沒有
驚醒她們﹐管自行向南道旁的第一個房間。
    推開桃花心木制就的沉厚木門﹐鼻子里聞到一陣淡淡
的檀木香味。一只銀鼎獨立在室中﹐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石
床上墊著厚厚的金絲兒猿皮褥﹐壁端嵌著青瑩瑩的長明燈﹐
透過青紗罩兒將光芒洒在房里﹐到處浮動著一片青碧。掀
開半隱半顯的床前帷幔﹐昭﹐床頭上可不是兩邊各有一座
鍍上金的獅頭座?
    寒山重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把身體投在石榻之上﹐軟
綿綿的皮褥是﹐那麼厚﹐就像是躺在雲絮里﹐好舒適﹐好
松散。酒意又襲了上來﹐緩緩地﹐寒山重均勻的鼻息輕輕
響1﹐起來﹐有很多個日子﹐他沒有如此安寧的睡過覺了。
    室中非常寂靜﹐靠在帷幔旁邊的石壁上﹐開有一扇半
圓的窗戶﹐窗簾是金鉤鑲銀絲邊的﹐這時被夜風吹得輕輕
飄拂﹐就在窗簾飄著飄著的時候。一團黑影﹐突地像一頭
狸貓般自外面竄了進來﹐好快!
    這團黑影落地無聲﹐他甫─進來。便一動不動的伏在
地下毫不動彈﹐半晌﹐他覺得沒有什麼危險了﹐才慢慢的﹐
極其小心的站起身來﹐這是個瘦削的小個子﹐全身黑衣﹐頭
上裹著黑巾﹐連面孔也用一方黑巾包著﹐只露出炯然有神
的眼睛﹐這雙眼睛﹐正骨碌碌的朝室中搜視……
    他發現寒山重酣臥之處了﹐於是﹐看得出他隱在黑布
後面的鼻口深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似踏在薄冰上一樣
謹慎的向石榻之前移去。
    輕輕掀起帷幔﹐這黑衣人仔細朝石榻上的寒山重凝視
了良久﹐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眸子里有一股響尾蛇似的怨毒
神情﹐他的左手仍舊掀著帷幔﹐右手已自胯旁鏢囊內摸出
一方白色的盒子﹐然後﹐他將這小盒放在地下﹐又朝熟睡
的寒山重盯了一眼﹐這一眼﹐里面充滿了殘酷的滿足與報
復後的得意。於是﹐他又像來時一樣﹐他似一溜淡淡的輕
霧般自窗中逸去。
    黑衣人的身影才自窗口消失﹐寒山重已悄然卻迅速的
坐起身來﹐他目光一飄窗口﹐立即又瞧向石榻前的那方小
小白色盒子上﹐這小盒子﹐像是玉質的﹐外表光潤細致﹐盒
面有二十個線香粗細的小洞。
    每一個習武的人﹐都有一種超越常人的警覺性﹐這警
覺性尖銳而敏感﹐不論在動態或靜態里﹐它所發揮的反應
力往往出人意表﹐而武功越強的人﹐其在冥冥中的反應力
越尖銳﹐每每能在一絲微不足道的征候里﹐在一丁點不可
察覺的聲息里得到警兆。這些﹐除了長時期的環境磨練之
外﹐氣平心澄是一種原因﹐當那黑衣人甫始進入室中。寒
山重在隱約里即已感到空氣中有一股不自在的陌生氣息﹐
對方掀開帷幔的時候﹐他早已完全清醒了﹐現在﹐他注視
著地下的小玉盒﹐腦子里卻在推測那瘦小的黑衣人到底是
誰。
    幾乎不可聞地﹐一陣細細的“噓、噓”之聲忽然在室
中響起﹐這聲音雖然細小﹐卻淒厲得令人毛發豎立﹐寒山
重雙目毫不稍瞬的望著那方玉盒﹐於是﹐慢慢地﹐盒面上
那些小孔里﹐蠕蠕爬出了數十條小指般粗的淡紅色長蟲﹐這
些軟體的長蟲艱辛的鑽出了小孔﹐像是喘息般伏在地下滾
動著身子﹐體下的六條細足在不停的划動著﹐寒山重仔細
一瞧﹐不由陡的一驚﹐老天﹐這些長約尺許﹐頭是三角﹐周
身顯著肉紅色的丑惡長蟲﹐競然每一條的脊上都生有一付
透明的薄翼﹐它們不是在喘息﹐它們是在運動著那付薄冀﹗
    寒山重不知道這些怪蟲的名字及來歷﹐但是﹐他曉得
這些怪物必是含有劇毒的﹐時間己迫在眉睫﹐他左右一瞧﹐
一點順手的東西也沒有﹐咬咬牙﹐他正待施展元陽真力來
硬碰﹐雙手卻無意間按在榻上﹐榻上﹐嚥﹐那舖設著軟綿
綿的金絲猿皮褥的榻上﹕
    意念在心頭一閃﹐他已一把拔下一撮金絲毛來﹐猛的
吸了一口氣﹐將全身勁力貫注於右手之中霍的抖射而出﹐軟
細的金絲毛﹐在他發力一揮之下﹐根根筆直如針﹐帶著無
匹的力道﹐帶著刺裂空氣的尖嘯﹐像煞一蓬金閃閃的驟雨﹐
那麼強勁的洒出!
    在地下鼓動著身軀的紅色怪蟲﹐這時有兩條“呼”的
飛騰於空。就在這兩條怪蟲甫始飛起的一剎﹐空中的金絲
毛已疾射而至﹐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叫聲里﹐其余的
怪蟲暴扭的軀體﹐狂亂的在地下翻卷著──沒有一條幸免﹐
完全被那些硬如鋼針的金線毛活活釘死在地下!
    飛起在空中的兩條怪蟲﹐鼓動著背上透明的薄翼﹐略
一盤繞﹐霍的撲向榻上的寒山重﹐怪蟲的眼睛大如綠豆﹐碧
光閃閃﹐有一種說不出、道不出的陰邪與惡毒意味﹐寒山
重撇撇嘴唇﹐揮了一掌﹐雄渾的掌風將兩條怪蟲遏得往兩
邊逃逸﹐但是﹐只一躲避﹐又“噓、噓”的叫著飛轉了回
來﹗
    仍坐在榻上﹐寒山重將身旁的一個軟皮枕頭拿起﹐覷
准了拋擲而出﹐右邊的一條怪蟲驀地高飛﹐左邊的一條卻
猛的鑽了進去﹐就似一根錐子錐了進去一樣﹐那軟皮枕頭
本是淡黃色的﹐只這一剎﹐就剎而變成了紫烏﹗
    枕頭落在地下﹐卻不的蹦跳著﹐傳來一陣陣嘶咬嚙裂
的聲音﹐空中飛旋的另一條怪蟲﹐已撲著翅咬了下來。
    寒山重心頭跳了一記﹐微一側身﹐怪蟲帶著一陣臭腥
的氣息自他臉旁掠過﹐自眼角的余光里﹐寒山重看到了怪
蟲那三角頭上占了一半位置的嘴巴﹐以及嘴巴里細而尖銳
的兩排利齒﹗
    怪蟲一撲落空﹐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翻折而回﹐寒山
重猛的一仰身﹐再次閃過後﹐刷的將自己腰上的一根線帶﹐
抽了下來﹐兩手輕輕一抖﹐挽成了一個活結﹐就怪蟲迅速
的回轉里﹐他剛好有足夠的空間拋了進去﹐恰巧套在怪蟲
的頭上。
    雙臂的揮動﹐寒山重低吼一聲﹐用力一收絲帶﹐己將
這條怪蟲絞在中間﹐他偏開頭。雙手用勁扯緊﹐這條毒蛇
似的怪蟲蹦跳著﹐蜷扭著﹐露出一付尖利的牙齒﹐噓噓噴
著氣﹐寒山重閉住呼吸﹐加重雙腕的力道﹐漸漸的﹐這條
怪蟲的嘴里流出了暗紅的液體﹐這液體﹐每一滴滴到金絲
毛的皮褥上﹐就像火燒了似的﹐那閃亮的金絲毛便迅速焦
蝕了一圈﹐再度猛的一使力﹐寒山重“呼”的將絲帶擲了
出去﹐把這條怪蟲重重碰在大理石的牆壁上﹐又重重的反
彈到地下﹗
    在手中絲帶出手的同時﹐他又已拔起一撮金絲毛﹐而
此刻﹐那條鑽在皮枕內的怪蟲﹐早已將好堅韌的皮枕咬得
稀爛﹐剛剛爬了出來准備振翼飛起。
    寒山重抖手將滿掌的金絲毛射出﹐口里低低詛咒了一
聲﹕
    “畜生﹐回地獄去吧!”
    他的詛咒還在舌尖上翻動、滿室的金絲毛已有一半多
釘上了那條怪蟲的軀體﹐怪蟲“呱”“呱”的厲嗥著﹔帶著
滿身金閃閃的金絲毛顫抖抽搐﹐這些金絲毛全已透穿了它
的身體﹐扎得那麼貼實﹐就好像生來便長在這條怪蟲身上
一樣!
    輕悄悄的站了起來﹐滿地蛇似的怪蟲還沒有完全僵死﹐
一小部分仍在扭動翻卷﹐寒山重有點驚悸的搖搖頭﹐趕忙
伸手去旋動床頭上的金色獅座﹐向右﹐三次。
    一陣低沉的“軋”“軋”聲響起﹐龐大的石榻竟然緩緩
向左移開了兩步﹐榻底。是一個地穴﹐有一級級的石階通
向下面﹐黑黝黝的。
    沒有絲毫猶豫﹐寒山重閃電般掠身而入﹐現在﹐他所
記掛的﹐只是隔室夢憶柔的安危。
    這條甬道很短﹐大約只有丈許左右﹐也是烏黑的大理
石所砌就﹐寒山重只三兩步已到了盡頭﹐和入口一樣﹐也
有一級級的石階通上去﹐上面﹐呢﹐出口正在一面碩大的
青銅鏡之後﹐寒山重猛力一把將那面偽裝的銅鏡推開﹐
喝﹐這間布置得軟綿綿的閨房里﹐一出全本鐵公雞正
在上演呢﹗
    那全身黑色夜行衣靠的不速之客﹐手腳異常凌厲﹐卻
絲毫不帶聲息的猛攻著一個僅穿浮絲色中衣的少女﹐這少
女的身法也十分了得﹐尤其是騰挪閃躲之間﹐輕巧伶俐的
宛如一只掠波的燕子。她不是夢憶柔﹐是那只哀怨的燕子
郭雙雙。
    寒山重目光一掃﹐已發現夢憶柔正在那張垂著紗幅的
錦榻之後忙亂的穿著衣衫﹐看情形﹐那渾小子鑽進來的時
刻頗令這兩位未出閣的姑娘感到尷尬呢。
    夢憶柔眼尖﹐寒山重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她在心
口“撲通”一跳之下已看清了來的什麼人﹕
    “山重﹐快點﹐有壞人闖進來了……”
    她驚惶的大叫著﹐黑衣人卻渾身一震﹐險險被郭雙雙
─掌掃在肩上﹐寒山重心里一塊石頭落地﹐哧哧笑了─聲。
淡淡的道﹕
    “雙雙﹐有勞你了。”
    郭雙雙甜蜜的面龐一紅﹐有一種奇異的溫馨與欣慰感
覺自心底升起﹐她微微一旋身帶著些兒喘息﹕
    “這人﹐剛剛進來﹐手里還拿著一根竹管似的東西
    寒山重的臉色像多變的三月天﹐剎時沉了下來﹐陰霾
得似罩著一層烏雲﹐他緩緩地﹐一步一步的踱了過來﹐冷
冷的道﹕
    “雙雙﹐你退到一邊。”
    郭雙雙倏出七掌一腿﹐宛如一股輕煙掠向後面﹐那黑
衣人亦同時閃到牆邊﹐弓著身﹐瞪著眼﹐一副如臨大敵的
緊張模樣。
    撇撇嘴唇。寒山重凝視著他﹐低沉的道﹕
    “用這種方法暗算寒山重﹔朋友﹐你未免太把姓寒的
低估了﹐就憑這些下三流的門道﹐今夜你就得將狗命
留下。”
    黑衣人沒有說話﹐刷的自懷中拔出一柄精芒閃耀的
“三彎刀”來﹐目光毫不稍瞬的盯著寒山重不動。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默默望著這黑衣人片刻﹐忽
然又哧哧而笑。
    黑衣人顯然是被對方這種諷嘲的笑聲與不屑的表情所
激怒了﹐他的一雙眼睛里噴著怒火﹐咬牙切的低吼﹕
    “笑什麼?有種的就過來拼個死活﹗”
    寒山重用手揉揉太陽穴﹐懶懶的道﹕
    “不用拼了﹐孩子﹐結果一定是你死而我活。來﹐先告
訴我﹐你今年多大了?”
    黑衣人仿佛震栗了一下﹐他裹在夜行衣的身體急劇抖
索著﹐這﹐或者是畏懼﹐或者﹐也是激動。
    輕輕的﹐傳來一陣叩門的聲響﹐一個冷森而又恭謹的
語聲響了起來﹕
    “夢姑娘﹐夢姑娘﹐是否有什麼不妥?”
    寒山重一聽就知道是司馬長雄的聲音﹐他抿抿嘴﹐道﹕
    “長雄﹐你待在外面﹐這里有點小麻煩﹐不過﹐我自己
可以解決。”
    轉過臉﹐寒山重道﹕
    “孩子﹐解下你蒙面的黑布﹐讓我看看你是誰。”
    黑衣人揮舞著手中的三彎刀﹐激厲的叫著﹕
    “不要叫我孩子﹐我己成長得可要你的生命……”

    寒山重踏前一步﹐道﹕
    “看樣子。咱們之間的仇怨像是結得很深?”
    哆嚷了一下﹐黑衣人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雙手染滿了血腥﹐天下之大﹐與你結仇很
深的該不只少爺一家﹗”
    笑了笑﹐寒山重又踏前一步﹕
    “那麼﹐你是為那些人來向姓寒的索命了?”
    黑衣人哼了一聲﹐怒道﹕
    “殺了你﹐會有很多人撫掌稱快﹐更會有很多人額手為
慶﹗”
    點點頭﹐寒山重眸子里閃過廣絲幢悟的光彩﹐他慢慢
地道﹕
    “孩子。三招以內﹐姓寒的摘下你臉上的黑巾。”
    聽到話﹐黑衣人的全身頓時如得滿滿的弓弦﹐那麼
緊張專注的戒備著﹐以至他右手握的三彎刀也在微微
顫抖了。
    寒山重撇撇嘴角﹐溫柔的道﹕
    “別伯﹐孩子﹐放輕松一點、你即會知道閃星魂鈴的名
頭不是白白得來的……”
    黑衣人的兩只眼睛有些窒息的閃眨了一下﹐就在這短
促得毫無間隙的眨眼里.寒山重的身形已流電般晃到身前﹐
雙手纏卷如蛇﹐分左右襲上。
    大吼一聲﹐三彎刀帶起一溜冷芒﹐猛斬卷來的雙掌﹐寒
山重哧哧一笑﹐驀地旋開﹐雙掌仍然原式纏上──只是換
了個方向、黑衣人迅速朝一側躍出﹐三彎刀霍霍生風的連
連砍向敵人天靈及雙肩。
    動作快得無可言喻﹐寒山重身軀驀然僕倒﹐就在三彎
刀挾著冷冽的銳風自他後頸瘋然刮過的瞬息﹐他的左腿己

淬然翻起﹐一腳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那柄三彎刀滴溜溜
的飛到半空﹐如蛇似的猛然轉身﹐寒山重一手已扯掉了黑
衣人蒙面的那方黑巾!
    “孩子﹐這是姓寒的‘千纏手’與‘回命腿’。”
    寒山重冷冷注視著眼前那捧著手腕﹐面孔扭曲的黑衣
人﹐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滿了羞怒、憤恨、悲切與
無告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襯托著他唇角眉梢的痛楚﹐顯
露一抹絕望在眸子里﹐這滋味﹐好苦。
    久違了﹐寒山重認得他﹐長期萬筏幫幫主周白水的長
子﹐周小蚊、那個倔強而固執的孩子。
    舔舔嘴唇﹐寒山重弄揉著手上的黑巾﹐似笑非笑的道﹕
    “孩子﹐你真的來尋寒山重報仇了?”
    周小蚊面孔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卻強悍的道﹕
    “寒山重﹐我恨不得能將你碎屍萬段﹗”
    寒山重點點頭。溫和的道﹕
    “當然﹐你是會這樣想的﹐不但你﹐很多與寒山重結過
仇的人也都會這樣想.只是﹐他們要碎寒山重之屍﹐呢﹐卻
需要以生命為賭注﹐而這場生死的賭賽玩下來﹐孩子﹐贏
字卻往往是寒山重自己。”
    周小蚊咬咬牙﹐狠毒的道﹕
    “姓寒的﹐你用不著在少爺面前洋洋自得﹐又吹又擂﹐
少爺敢來找你。早就把生死拋過一邊﹐你來吧﹐看看少爺
是怕你不怕﹗”
    寒山重笑笑﹐瞥了一眼已經穿好衣裙﹐正默默站在一
側的夢憶柔及郭雙雙﹐兩人的神情都有些迷惘﹐不知道眼
前這黑衣人與寒山重到底是什麼糾葛恩怨﹐但是﹐看得出
來﹐她們都對這黑衣人的語句蠻橫而感到不滿了。
    將手背在身後﹐寒山重淡淡的道﹕
    “孩子﹐你來尋我報仇﹐你父親可知道?”
    周小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他
這沉默卻已告訴寒山重太多的事了。
    “萬里迢迢﹐你是如何找到這里來的?”
    周小蚊摹地狂叫了起來﹐他激憤的吼著﹕
    “寒山重﹐你沒有資格﹐也不配來審問我﹐少爺早已豁
出去了﹐少爺此來﹐成功了背著你的命回去﹐失敗﹐少爺
的這條命就擱在這里。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什麼大不了

的﹐你用不著來那一套軟軟硬硬的伎倆……”
    寒山重仍舊沒有生氣﹐他平靜的望著周小蚊﹐平靜的
道﹕
    “沒有多少個日子﹐年青人﹐你已染上不少江湖習氣了。
我只是將你看成個不通人事的孩子﹐我不願把你和那些江
湖朋友一起並列……”
    周小蛇一抹因激動而淌得滿臉的汗珠﹐他喘息著叫﹕
    “別在少爺面前倚老賣老﹐你有多大年紀?你只不過比
少爺運氣好﹐拜了個好師父﹐學的把式強一點……”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還有你比不上的﹐孩子﹐那是寒山重的毅力與決心!”
    喉頭抖動著﹐周小蛟窒在那里一時做聲不得﹐門外人
聲嘈雜﹐步履零亂﹐砰砰的擂門聲挾著猛札那破鑼似的嗓
子﹕“寒兄﹐快開門﹐聽說來了奸細不是?造反了﹐簡直老
虎嘴上拔須。寒兄﹐快快開門﹐紅獅要看看這是哪一路的
英雄好漢﹐他媽的膽上生毛……”
    寒山重笑笑﹐朝夢億柔努努嘴﹐夢憶柔趕忙過去將門
栓拔了﹐門外﹐火把通明﹐數十名執著刀矛的人早己把門
口圍堵得水洩不通﹐猛札穿著一身鑲有金絲邊的白色長袍﹐
與司馬長雄匆匆進入室中﹐這位南疆大豪甫一進來﹐已瞪
著倚在牆角的周小蚊哇哇怪叫起來﹕
    “好個乳臭小子﹐小王八蛋﹐桃花源也是你能來撒潑賣
乖的地方?竟然摸進來行刺我紅獅的貴賓﹐不宰了你也不
會知道這里是龍潭虎穴﹗”
    周小蚊蒼白著臉﹐冷冷的還視紅獅﹐沒有一丁點畏縮﹐
他生硬的道﹕
    “少爺已經摸進來了﹐紅獅﹐你這龍潭虎穴也不過如此
而己。”
    紅獅估不到眼前這其貌不揚的階下之囚﹐竟然尚敢頂
撞於他﹐不由氣得兩只三角眼突突的直跳﹐大吼道﹕
    “馬太、力魯格、卡鷹來呀﹐將這小雜種給我丟到後面
的紅蟻家去!”
    門外應聲沖進雙六飛豹中的三條大漢﹐長明燈映著他
們刺滿花紋的兇悍面孔﹐映著他們手上寒光閃閃的彎長利
刀﹐活脫就是三個兇神下凡﹕
    周小蛟一咬牙﹐猛然向寒山重撲了過來﹐口里狂
叫道﹕
    “寒山重﹐我嚙你的肉﹐喝你的血……”
    一條瘦削的人影淬然自斜刺里攔了上來﹐左右開弓﹐劈
劈啪啪就是十幾個大嘴巴子﹐打得沖上來的周小蚊滿口鮮
血濺﹐旋了五個圈子才一個筋頭栽在地下﹐就像癱了一樣﹐
除了抖索就沒有別的了。
    那人﹐是司馬長雄﹐他用腳尖把周小蛟的身體翻了過
來﹐陰沉的道﹕
    “小朋友﹐你年紀不大﹐卻瞎了一雙狗眼﹗”
    三名雙六飛豹中的好漢粗手大腳的自地下抱起周小
蚊﹐不由分說就待往室外拉﹐寒山重忽然擺擺手﹐他走到
周小蚊面前﹐望著這位心余力細﹐滿腔悲憤的年青刺客﹐輕
唱了一聲﹕
    “孩子﹐記得在浩穆院生德廳﹐姓寒的已經告訴過你﹐
要尋姓寒的報仇可以﹐但是﹐卻要練好了功夫再來﹐因為﹐
有些時候﹐報仇機會只有一次永遠沒有第二次了。我很可
惜﹐你這一身功夫好似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只是﹐你很
有骨氣﹐昭﹐姓寒的一直就喜歡有骨氣的孩子。”
    說到這里﹐他抿抿唇﹐淡淡的道﹕
    “猛札﹐放了他。”
    “什麼?放了他?”猛札吃驚的叫了起來。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是的﹐我曾廢了他父親的一條腿.這孩子恨我。雖
然﹐他並不明白他父親的罪衍當時並非一條腿就可以
抵銷的。”
    司馬長雄猶豫了一下﹐低低的道﹕
    “票院主﹐放虎歸山﹐將會遺患無窮……”
    寒山重古怪的一笑﹐道﹕
    “周白水只此一子﹐而且﹐周白水已經很老了。”
    猛札板著臉﹐口里不知嘀咕著什麼﹐朝那三個抓著周
小蛟的兇神揮揮手﹐那三條大漢立即松了周小蚊退到一邊。
猛札狠狠的瞪了周小蛟一眼﹐悶不吭聲的站著不說話﹐一
面孔的不以為然。
    這時﹐周小蚊的兩邊面頰早就腫了起來﹐唇角血跡殷
然﹐他默默挺立﹐身子卻不住搖晃﹐他的右臂軟軟垂下﹐手
腕烏黑發亮﹐看情形﹐寒山重始才那一記“回命腿”﹐很給
了幾分罪受。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緩緩地道﹕
    “年青人﹐你的個性倔強﹐這是件好事﹐但卻需用在該
用的地方﹐你不該再為你那風燭殘年的老父增加焦慮與哀
傷﹐周白水只有你一個兒子﹐將來你們周家的煙火傳續完
全靠你﹐假如你有個長短﹐你父親第一個承擔不住﹐你們
周家亦將後繼無人﹐那時﹐年青人﹐後果並不僅是你個人
的生死問題了……”
    說到這里﹐寒山重溫和的看著他﹐平靜的道﹕
    “如果我要殺你﹐老實說﹐並不比殺一只螻蟻更來得費
勁﹐如果換了另一個人﹐他也可能不會為你考慮得這麼多﹐
恐怕早已將其人之道還治於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
父親那里去﹐去看看你父親的蒼蒼白發﹐去依戀長湖的夕
陽紅霞﹐去看如林的筏搓﹐去承受那些真正屬於你的溫暖﹐
不要再固執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運
用。”
    那張布滿傷痕的面孔輕輕抽搐﹐那雙原先射出仇恨的
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難以察覺的抖動﹐於是﹐寒山
重知道﹐這年青的孩子不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內心也受
了創傷。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點﹐和煦的道﹕“多日不見令尊﹐
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預料中﹐他雖然如此善待這倔強的年青人﹐
雖然給了他如此深厚的寬恕﹐但是﹐寒山重卻沒有把握能
使這年青人回心轉意﹐他故意問了這麼一句﹐也是觀察自
己這般用心良苦之後﹐能否收到什麼代價──血腥以外的
代價。
    周小蛟怔怔的望著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里
攙雜著霧一般的惶恐癡迷及矛盾﹐似他自來就不認識寒山
重﹐似他自來就不明白在做著什麼事﹐似他自來就是如此
空虛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復了一句﹕
    “多日不見令尊﹐他可好?”
    驀地渾身一顫﹐周小蛟目光里湧起一層瑩瑩的淚光﹐他
艱辛的嚥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
  “很好……很……很好……”
    長長吁了一口氣﹐寒山重如釋重負﹐他友善的拍拍周
小蚊肩頭﹕
    “待到天亮﹐讓他們為你敷藥療傷﹐好好休息一下﹐早
點回長湖去吧。這件事情﹐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你要
遺忘﹐我也不會記懷。”
    周小蛟嘴唇蠕動著﹐良久﹐他孱弱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會遷怒到我的父親吧?”
    寒山重搖搖頭﹐輕輕地道﹕
    “不會﹐連你我已恕過﹐又怎會遷怒到你的父親?況且﹐
這件事﹐你父親並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周小蚊吶吶的道﹕
    “我……我親眼見過你的殘酷……以及狠辣﹐你……你
不是一位慣於慈悲的人……但﹐但是﹐你為什麼饒過我?只
……只因為我的倔強?及周家的香煙傳遞?”
    寒山重肅穆的凝視著他﹐好一會﹐深沉的道﹕
    “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為你有一
顆孝心。”
    周小蚊又抖索了一下﹐眼淚再度奪眶而出﹐他嗚嚥著﹐

痛苦的呢喃﹕
    “不……我在做些什麼?……我還算孝?我忘了爹的白
發﹐忘了爹的叮嚀﹐忘了爹滿臉的皺紋﹐忘了爹淒涼的嘆
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麼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將
怎麼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誰?天啊……我是人嗎?我還能
算人嗎?……”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靜的道﹕
    “別難受﹐孩子﹐這一切仍不算晚﹐你還能重新來過。”
    轉過頭﹐寒山重淡淡的道﹕
    “猛札﹐請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藥為這位老弟療
傷﹗”
    猛札吞了口口水﹐滿肚子火氣的朝一旁的屬下吼道﹕
    “聽見沒有?快些扶這小子下去!”
    馬太與力魯格趕忙走了上來﹐小心翼翼的扶著周小蚊
往室外行去﹐走了兩步﹐周小蚊忽然停下身來﹐回過頭來﹐
囁嚅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攝至
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
    “假如你願意說﹐我當然想知道。”
    猶豫了一會﹐周小蚊低低的道﹕
    “匕首會的二當家﹐火龍錢琛帶我來到此處﹐他﹐他原
與河魔金易約好了一起來尋你復仇﹐因為他有內疾﹐路上
耽擱了些日子﹐我們來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計議﹐由
我進來動手……”
    寒山重冷冷一晒﹐道﹕
    “錢琛?他大約是嫌他那條命撿得太便宜了。”
    周小蚊吸了口氣﹐又孱弱的道﹕
    “本來﹐他和我一起進來﹐但在浩穆院那一戰之後﹐他
因內外創傷太重﹐雖然養好了傷﹐卻落了個咯血的暗疾﹐一
身功夫被廢去了大半﹐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個人單
獨行動……”
    寒山重點點頭﹐道﹕
    “你帶進來的那些長蟲是誰給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聲﹐氣吁吁的道﹕
    “寒兄﹐難得你這麼好的心腸﹐這小子卻是想要你屍骨
無存﹐剛才我已去過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蠍
子蛇’﹐是用百步蛇與金尾蠍置於紫砂罐里墊上‘玉鳳草’
在冬雪之際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見物就鑽﹐嚙骨吸血﹐更
能飛翔於空﹐毒得可以叫石頭變成粉糜﹐他媽的說著說著
我就火了起來﹐就是狠也不是這種狠法﹐太沒有一點人味
了……”
    寒山重笑笑﹐道﹕
    “罷了﹐他能知錯﹐這些﹐都可歇過﹐好在我尚未死﹐
是不?”
    說著﹐寒山重又道﹕
    “孩子﹐那火龍住在哪里?”
    周小蚊﹐驚栗的一顫。道﹕
    “不要殺他﹐寒院主﹐錢琛已經不足為患了……他太衰
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
    “我不殺他﹐但是﹐我卻要問問他。”
    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蚊輕輕的道﹕
    “離這里十幾里路﹐有一個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
一個破伺堂里……”
    說到這里﹐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
    “別殺他﹐寒院主﹐他確實滿腔悲憤﹐請你為他設身處
地想一想﹐如果換了你﹐你也會這樣做的﹐寒院主﹐錢琛
只是在長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圖後自己求他帶我
來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請我做幫手……”
    寒山重平靜的瞧著周小蚊﹐平靜的道﹕
    “不要惶急﹐孩子﹐當我答允的事﹐我便從不毀棄。”
    感激而愧疚的望著寒山重﹐周小蛟的心里有著太多的
波濤﹐這些波濤起伏著﹐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
里﹐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寬恕﹐這寬恕﹐是血淋淋﹐包
含了真正仁義的內蘊。
    馬太與力魯格攙扶著他緩緩出去﹐夢憶柔將門掩上﹐顧
不得有人在旁﹐焦慮的倚到寒山重身邊﹐焦慮的問﹕
    “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
    “當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馬長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
    “院主﹐長雄之意﹐錢琛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
叵測﹐手段狠辣﹐實在不能就此放他生還……”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
    “司馬兄說得對﹐見一個放一個﹐咱們豈不成了廣濟天
的菩薩了?”
    寒山重飄一眼倚在門旁﹐神韻戚側的郭雙雙﹐淡淡的
道﹕
    “明天再說罷﹐我想﹐咱們也該去歇歇了﹐不過﹐猛札﹐
煩你為我再換一間寢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著有點
惡心……”
    猛札無奈的咧咧嘴﹐拖著司馬長雄出去﹐臨出門﹐又
回頭道﹕
    “寒兄﹐你是鐵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動。”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昭﹐他是真正
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3
二十六、踐諾啟戰水火難容

兩度日月輪轉﹐二十四個時辰的雲逸風飄﹐光陰過得
快﹐一生的時間也不眨打個眼﹐又何況兩天的遠近?
    現在﹐正是凌晨。
    寒山重一身黑色緊身衣﹐鹿皮靴﹐斧盾斜斜背掛背後﹐
頭上扎著黑色絲巾﹐左腕上的九枚魂鈴兒映著朝陽閃閃發
光﹐他的面孔有些蒼白﹐但是﹐一雙眸子卻精芒炯射﹐有
著金黃色紋理的虎皮披風斜過肩頭﹐纏卷在他的右手上﹐這
模樣﹐這神情﹐不但俏﹐不但俊﹐更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英
挺與強悍。
    他獨自在那花崗石的巨廈前緩緩散步著﹐地下﹐落葉
舖得軟綿綿的。桃林子失去春天時的婿紅的粉配﹐早晨的
空氣有些冷瑟﹐亮晶晶的露珠兒沾在枝葉梗上﹐就像一粒
粒瑩透的珍珠﹐一顆顆癡心人兒的淚……
    伸出修長的食指﹐寒山重沾了一顆露珠兒在上面﹐他
深深的凝注著這顆閃幻著淡淡彩芒的露珠﹐眸子里有著隱
隱的迷茫﹐露珠兒里仿佛虛渺的浮漾著一些什麼﹐這一些
兒什麼輕輕的旋晃著。這是清晨﹐淡淡的思維溶和在淡淡
的安詳里﹐可是﹐這安詳能維持多久呢?那里面浮樣著一
些兒什麼還能啟示他些什麼呢?
    彈去那露珠兒﹐寒山重微微閹上眼簾﹐背著手﹐輕輕
艘起來﹐他知道一場殺伐又不可避免﹐但是﹐他也明白自
己並不熱衷於染血腥﹐甚至﹐他早已厭惡﹐但﹐這世界上
的生生殺殺卻又那麼不可度測﹐很多人﹐就是那麼─根肚
腸通到底﹐不見了血﹐不喪了命﹐那根腸子就永遠拐不過
彎來﹐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一切卻又遲了.一切也都成
為過去﹐然後﹐又有一些新的莽撞者流血﹐又有─些新的
直腸人喪命﹐輪回旋轉﹐像一輩子不會停止、這些人﹐這
事事的目的是為什麼?假如只是單純為了活下去﹐難道除
了這條路便沒有別的路好走麼?
    他煩躁的揮揮手﹐轉過身來﹐嗯﹐不遠處﹐夢億柔正
倚在一株桃樹下﹐那麼俏生生﹐怯嫩嫩的瞧著他﹐明艷的
面龐上﹐有一絲看得出來的憂郁與關注。
    寒山重笑笑﹐大步迎了上去﹐夢億柔展動著她柔黃色
的裙據﹐柵珊過來﹐目光里﹐流露出仿佛自恆古以來使未
曾變異過的依戀情懷﹐那麼悠長﹐那麼深邃﹐又那麼雋永
而堅朗……
    寒山重伸出雙手﹐握緊了夢億柔的一雙柔荑﹐靜靜的
凝注著她﹐夢憶柔輕輕眨眼﹐低低的道﹕
    “山重﹐你中午就要去斗那姓柴的人?”
    寒山重抿抿嘴﹐道﹕
  “不﹐等─會就去了。”
    寒山重微微怔了一下﹐悄細的道﹕
    “山重﹐我……”
    寒山重欖她入懷﹐下領在她那如雲如霧的秀發上緩緩
揉摩﹐一股清雅的芬芳在他的呼吸中沁人心脾﹐他微閉著
眼﹐恬適的依戀著﹐沉和的道﹕
    “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嗯?”
    夢憶柔依偎在寒山重堅實而寬闊的胸膛里﹐她有著出
自心底的安全與寧靜的感覺﹐她也閉上眼﹐輕輕在道﹕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著我站在一塊孤立的岩石上﹐
四周全是澎湃的浪滔﹐無邊無際的一片連無惡水﹐而天上
灰黯﹐雲層凝結不動﹐一切都是那麼冷瑟﹐那麼寂寞﹐那
麼孤獨……好像世界已拋舍了我﹐好像我已到了屬於另一
個天下的境地﹐我好怕﹐我到處呼喚﹐什麼我都不在乎﹐我
只是想找你﹐一心一意的找你﹐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想你
快點來到我的身邊﹐但是﹐最後﹐我喊啞了嗓子﹐我流盡
了淚﹐你仍然沒有來﹐我失望極了﹐我﹐我哭著醒了過來
    寒山重緊緊的擁著她﹐緊得可以彼此聽見對方的心跳﹐
吻著她配紅的﹐柔嫩的面頰﹐寒山重喃喃的道﹕
    “你過於優慮了﹐傻孩子﹐那只是夢﹐那不是真的﹐我
不會要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種地方﹐小柔﹐我會永遠與
你同在……”
    夢憶柔仰起臉來﹐那雙迷蒙的眸子里﹐漾著隱隱的淚
光﹐她祈望的道﹕
    “山重﹐你﹐你不要去斗那個人了﹐好不﹐我們今天就
回中原去……”
    寒山重輕輕吻了吻她的嘴唇﹐深沉的道﹕
    “小柔﹐我允諾了人家的事﹐又怎能不辦了就走?小柔﹐
大丈夫一言九鼎﹗”
    夢憶柔搖搖頭﹐幽幽地道﹕
    “但是﹐我怕。你答應我不再去冒險﹐山重﹐你答應過
的”一。”
    寒山重愛憐的托起她的下頷﹐溫柔的道﹕
    “我當然答應過你﹐只是﹐小柔﹐斗那個人﹐這在我來
說﹐並不算是冒險。”
    夢億柔沉默了下來﹐她咬著唇兒﹐好久﹐才輕輕地道﹕
    “你非要去?”
    寒山重感到夢憶柔的拗執脾氣又犯了﹐他肅穆的道﹕
    “小柔﹐假如你不顧我的諾言與聲譽﹐一定不要我去﹐
我就不去。”
    抖索了一下﹐夢憶柔拭去眼角的淚痕﹐定定的望著寒
山重﹐好久好久﹐她點點頭說道﹕
    “好﹐我答允你去﹐但是﹐帶著司馬右衛。”
    寒山重遲疑的問﹕
    “為什麼?對付那些不成氣候的跳梁小丑﹐小柔﹐我一
個人已經足夠……”

    夢憶柔那雙澄如秋水的眸子﹐那麼深邃的凝注寒山重﹐
再一次說﹕
    “山重﹐帶著司馬右衛。”
    寒山重舔舔嘴唇﹐終於﹐無奈的頷首道﹕
    “好﹐我帶長雄去。”
    夢憶柔踮起腳尖﹐湊上她兩片軟軟紅艷的嘴唇﹐寒山
重俯下臉深深的吻著……良久﹐二人相依相偎﹐向石屋的
階前行來﹐他們那麼分不開﹐拆不散﹐這不用論﹐不用猜﹐
只要一看﹐已經可以感覺到了。
    剛剛踏上石階﹐巨廈內大紅影子一閃﹐紅獅猛札那粗
矮的身軀已匆匆出來﹐他一看見寒山重﹐趕忙道﹕
    “唉呀﹐我的老祖宗﹐時辰都快到了﹐你還不快去准備
准備﹐那些王八免崽子已經到了墟市啦……”
    隨著紅獅猛札身後﹐緊跟著雙六飛豹十二條大漢﹐司
馬長雄與無緣大師亦快步行了出來﹐寒山重目光一掃﹐已
看見司馬長雄已全身勁裝﹐虎皮披風里掩著兩肋皮鞘內十
二柄短刀、一副膘勇待戰的模樣﹐咦﹐無緣大師竟抄扎利
落﹐看情形﹐這位大和尚莫非也想活動活動筋骨?
    紅獅站定了﹐瞇著三角眼﹐朝寒山重全身上下打量了
一番﹐禁不住“噴”“噴”贊道﹕
    “好俊﹐寒老兄﹐你好俊﹐這付打扮﹐可要迷煞我們南
疆的女娃了……”
    他看看天色﹐又道﹕
    “也怕要嚇死柴基那老王八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老小子﹐少給姓寒的來這一套﹐快派人將我的叱雷牽
來。”
    司馬長雄忙在一旁道﹕
    “猛大當家﹐還有在下的‘追日’。”
    寒山重看了司馬長雄一眼﹐又望望身邊的夢億柔﹐微
微一笑沒有說話﹐他知道﹐一定是身邊這妮子假傳聖旨了。
    猛札撫掌一笑﹐道﹕
    “早已遣人去廄里牽了﹐大概這就要到﹐大和尚﹐你呢?
你就將就騎騎我紅獅的那匹馬吧。”
    寒山重轉向無緣大師﹐平靜的道﹕“大師﹐在下看﹐這
件事大師就不用麻煩了﹐何苦為了在下的承諾而破了大師
守之嚴慎的殺戒。”
    無緣大師枯槁的臉上浮起一絲湛然的笑容﹐他目注寒
山重﹐沉和的道﹕
    “老僧此去﹐只是為施主把風了望﹐不到必要﹐並不動
手濺血﹐老憎佛前修為多年﹐施主﹐需駕守之規正多﹐非
只殺戒一項﹐只要心里靜﹐腦里明﹐做得正﹐行得真﹐這
就已是守了。”
    寒山重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一笑作罷﹐猛札朝院子的
右邊望了一陣﹐罵道﹕“去牽幾匹烏馬也要費那麼多時間﹐
真是飯桶到了極點﹐馬太﹐快跑去看看。”
    寒山重擺擺手﹐道﹕
    “算了﹐用不著這麼急﹐猛札﹐你的人是否己布置在墟
集上了?”
    猛札得意的笑著道﹕
    “當然﹐早幾天已派去了﹐全安插得好好的﹐由紅獅手
下最得力的弟子‘兒鷲’加多負責調度﹐方才傳報﹐柴基
一行約二十余人﹐已在墟集東面十來里處﹐大約此刻已經
到達墟集……”
    寒山重抿抿嘴﹐目光垂下在想著什麼﹐那邊﹐三名漢
子已經吃力的牽著三匹雄駿的馬兒過來了。
    叱雷行在最前面﹐渾身的毛皮油黑烏亮﹐雙耳中間的
鬃毛發光﹐它昂著頭﹐配著金鞍銀鐙﹐絲留赤銅嚼口﹐越
發顯得神駿驃野﹐氣度不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摹地一聲呼哨﹐叱雷揚昂歡嘶一聲﹐
脫開握韁人的手﹐疾若流電般奔到寒山重身前﹐它踢騰著﹐
搖著尾巴﹐不停的用鼻端觸吻主人的面頰頸項﹐那模樣﹐親
熱而又膩人。
    拍拍它的頭﹐寒山重笑著道﹕
    “乖兒子﹐寶貝﹐這些天過得都好吧?猛札的馬夫有沒

有給你吃虧﹕大約不會﹐因為你越發漂亮了呢……”
    叱雷喉頭低嘶著﹐不歇的在寒山重身上揉著﹐又偶爾
去嗅聞夢億柔的肩背﹐看得猛札在一邊直呲牙咧嘴﹕
    “喂﹐寒兄﹐你這乘坐騎好是好﹐就是被你龐壞了﹐我
的兩個馬夫都挨過它的蹄子﹐實在兇得緊……”
    寒山重檢視了一下身上﹐笑笑道﹕
    “熟了就不會如此﹐你看﹐它對我多親熱?”
    司馬長雄已經立在他的追日馬旁﹐無緣大師亦站到一
乘青色毛皮的大馬鐙前﹐寒山重俯嘴在夢億柔的耳邊﹐悄
然道﹕
    “在日正當中﹐小柔﹐我回來與你一起用中膳。”
    夢憶柔點點頭﹐探摯的道﹕
    “小心一點﹐山重﹐記得你的身體有一半是我的。”
    寒山重望著夢憶柔的眼睛﹐用力點頭﹐俏俏的又握握
她的小手﹐朝猛札眨眼一笑﹐略一偏身已上了馬背。
    猛札雙手抱拳﹐滿臉誠懇的躬身﹕
    “寒兄﹐百戰百捷﹐謝你助猛札一臂。”
    寒山重豁然大笑﹐豪邁的道﹕
    “謝了﹐猛札討你個好口彩。”
    語聲未落﹐寒山重一抖韁繩﹐放馬狂奔而去﹐司馬長
雄與無緣大師緊跟而上﹐蹄聲如雷中﹐剎時已在桃林里消
失了三乘鐵騎的蹤影。
    夢憶柔癡癡的立在石階上﹐癡癡的望著那片遮住了她
視線的桃林﹐蹄聲已漸去漸遠﹐終至遠不可聞﹐也不過在
一剎之間﹐寒山重的氣息還在吹拂著她的鬢角﹐寒山重的
唇痕還印在她的面頰﹐就這麼一忽兒﹐他卻已離開了她這
麼遠了﹐遠得模不著﹐觸不著﹐也看不見了﹐人生的聚合
真是如此容易麼?如此無常麼?如此令人淒惻麼?
    猛札走了上來﹐低謙的道﹕
    “夢姑娘﹐你尚未用早膳﹐請隨紅獅人廳進餐……”
    夢憶柔依然醒悟﹐她揉揉朦朧的眼睛﹐強顏一笑道﹕
    “哦﹐謝謝你﹐我還不太餓……”
    猛札怔了怔﹐臉上的橫紋扯動了一下﹐他了悟的搓搓
手掌﹐有些難受的道﹕
    “夢姑娘﹐我﹐咳﹐我知道……知道你不願寒兄前去冒
險﹐這些﹐這些都是我的不是﹐但是﹐但是以我的力量﹐實
在無法抗衡那姓柴的老王八─一─啊﹐那小子﹐所以﹐所以
只有托請寒兄大力相助。我……我生在此地﹐長在此地﹐我
不能任由別人毀了我的家園以及基業﹐夢姑娘。一個人﹐咳
咳﹐一個人總不能太什麼﹐啊﹐太軟弱﹐要不就難以活下
去……我永遠感謝寒兄對我的幫忙……也永遠希望……希
望你的諒解……我實在﹐實在是不得已……”
    夢憶柔瞧著這張往日看去兇煞而丑陋的面孔﹐這時﹐浴
著朝陽﹐展現出一片發自內腑的湛然及坦誠的光彩。是這
麼忠厚﹐又這麼卑謙﹐這張面孔﹐看去好順眼啊﹐好親切
啊﹐那些邪惡﹐狠毒﹐暴戾﹐一下子全掃光了﹐丁點不留。
    她微微笑笑﹐道﹕

    “不要太自責﹐猛當家﹐我並沒有怪你﹐我知道這些﹐
我只是舍不得山重離開﹐哪怕只是一分一瞬……”
    猛札開心的笑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巴﹐吶吶的道﹕
    “那麼﹐那麼現在可以用早膳了吧?”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好的﹐我們一起去。”
    猛札趕忙轉身引路﹐雙六飛豹也急急退立兩旁﹐夢憶
柔回頭望了望已冥無人跡的桃林﹐有些帳然的施施而入﹐她
全心全意﹐只希望太陽快些升到中天﹐到那時﹐那冤家也
該帶著疲憊的笑容來到她身旁了。
    路上。
    兩旁的田野、林叢、土丘、小流﹐隨著滾滾的塵土全
被拋在十二只鐵騎的後面﹐三騎奔行如飛﹐而在他們每奔
出一里﹐便有一個執著武器的人為他們指引道路﹐雖然﹐在
出發之前﹐寒山重已在猛札那里將路途問得非常詳盡了。
    鞍上﹐寒山重扯起了黑巾蒙著口鼻﹐他朝右側的司長
雄大聲道﹕
    “長雄﹐記著目標只是那姓柴的﹐其他的人若不動手﹐
可以放過他們﹐那姓柴的假如肯退出尖高山巴拉旗下﹐咱
們亦不必過於趕盡殺絕﹗”
    司馬長雄也早就將黑巾扯到口鼻之上﹐他悶聲回答道﹕
    “院主﹐只怕姓柴的不會這麼聽話。”
    寒山重在馬背上哈哈大笑道﹕
    “希望他不要太愚蠢﹐這是玩命的事。”
    三乘鐵騎在如雷的蹄聲中﹐轉過了一個山坳﹐風自身
旁呼呼掠過﹐黑巾與虎皮披風在強勁的秋風里飄舞招展﹐無
緣大師穩坐馬上垂眉定目﹐灰袍灰旋﹐與黑巾虎披相映成
趣﹐三人俱有一種宛欲乘風歸去的味道。
    逐漸的﹐道路已越來越寬闊﹐遠處﹐亦可隱隱看見一
些屋舍棚帳﹐路旁的林叢中﹐一個南人將手中長矛向那些
遠處的屋舍一’指﹐匆匆歸去﹔寒山重知道﹐前面就是目的
地了﹐那南人﹐可能是最後的一個指引者。
    馬兒略略放慢了速度﹐三騎連抉並行﹐不多一會﹐已
接近墟市﹐瞞﹐真是熱鬧﹐有正式的店舖﹐有臨時搭就的
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撐起的頂帳﹐也有隨地擺著的地攤
子﹐販賣的貨物上至珍玉瑪蹈、韶皮綢緞﹐下至琉琉項珠﹐
粗碗銅勺﹐無所不包﹐買賣雙方南漢人都有﹐穿著迥異的
服飾﹐說著不同的言語﹐男女老幼熙來攘往﹐喧器笑鬧之
聲亂成一片﹐場面混雜得緊。
    在這兒﹐馬匹是無法再進去了﹐前面墟集里的人群摩
肩擦踵的互相推擁著﹐陽光照著每一張面孔﹐也照著每張
面孔上不同的表情﹔人聲跑喝著﹐吼叫著﹐擾得能使人耳
膜生繭﹐吵哄哄的聲浪似能將屋蓋也起了頂……
    寒山重向司馬長雄及無緣大師打了個招呼﹐三人同時
下了馬背﹐斜刺里﹐一個年紀很輕﹐大約只有二十二三歲
的小伙子匆匆自他們身旁走了過去﹐在經過寒山重前面﹐那
小伙子卻頭也不回的低聲丟下了一句話﹕
    “請跟我來。”
    寒山重望著前面這碩健結實的小伙子﹐微微一笑﹐大
步跟他行去﹐目光一飄﹐已看見人叢中又奔出三個人﹐急
急將他們的坐騎牽到一旁去了。
    司馬長雄趕了上來﹐低聲道﹕
    “猛札做事也很精呢﹐來牽馬的竟是日常專門照拂gG雷
及追日的那幾個馬夫……”
    寒山重哧哧輕笑﹐道﹕
    “他如不精﹐他也不能稱為‘獅中之王’了。”
    前面的小伙子避開人堆﹐專門揀著屋角棚隙人少的地
方行進﹐看情形﹐他對此地的形勢像是十分熟悉﹐動作之
間也利落得緊。
    轉了很多彎子﹐那年青小伙子越走越快﹐終於﹐在拐
出條完全是地攤子及棚帳組成的窄街之前﹐小伙子忽然止
步﹐迅速向寒山重做了個手勢﹐神情也顯得緊張起來。
    寒山重輕輕點頭﹐沉聲道﹕
    “快到了。”
    司馬長雄伸手抓緊虎皮披風﹐掩住了他兩肋之旁的兩
排短刀﹐寒山重朝無緣大師深沉的一笑﹐再度啟步行去。
    行出了這條喧嚷嘈雜的窄街﹐前面﹐在幾株合抱大槐
樹的蔭影下﹐有一棟三間大店面的綢緞莊﹐二十多匹健馬
正拴在店門的木欄上﹐匹匹鞍明蹬亮﹐氣宇軒昂﹐兩名短
皮裙﹐皮坎肩的人雙臂環胸﹐挺立店前﹐兇神惡煞似的朝
左右掃視著﹐一副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樣。
    那個面目黝黑﹐形容精悍的小伙子朝旁邊一閃﹐操著
熟練的漢語低促的道﹕
    “大當家﹐前面店家就是了﹐小的到暗處為你老把風探
訊……”
    寒山重朝他一笑﹐道﹕
    “有勞了﹐加多。”
    小伙子一愕﹐寒山重未見過他﹐怎會知道他就是“兒
鷲”加多﹐寒山重撇撇唇角﹐低笑道﹕
    “別楞﹐小伙子﹐你號稱‘兒鷲’﹐總不會老迂得像個
禿雕﹐是不?”
    加多尷尬的一笑﹐迅速隱人人影叢里去了﹐司馬長雄
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感慨的邁﹕
    “院主。猛札手下人馬眾多﹐但只有這個叫什麼加多的
看上去還像個可造之材﹐其他的實在都不敢恭維……”
    寒山重頗有同感的笑笑﹐道﹕
    “說的是﹐現在﹐長雄﹐咱們該准備好戲上場了。”
    無緣大師一拂袍袖﹐道﹕
    “寒施主﹐老僧於側暫作壁上觀。”
    拉下遮著半個臉的黑巾﹐寒山重道﹕
    “請便﹐大師尚需注意不測之變。”
    無緣大師以手合十﹐緩緩退到一邊﹐寒山重淡淡朝面
前那間夠得上排場的綢緞莊打量了一眼﹐大步行了過去。
    兩名守在店門外的魁梧漢子一見有生人要進店﹐不由
分說便往中間─攔﹐四只牛眼瞪得老大的怒盯著寒山重。
    輕輕跺鹿皮靴﹐似要抖落滿身的灰塵﹐寒山重道﹕
    “兩位好漢﹐今天是墟市不是﹐里面店門敞著﹐在下想
買點東西回去﹐這沒有什麼不對吧?”
    兩個大漢大約是聽不懂漢語﹐他們─見寒山重非但不
就此退去﹐更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些什麼﹐其中一人驀地大
喝一聲﹐怒罵了幾句﹐順手一個大巴掌就打向寒山重的面
頰而來﹗
    寒山重曉得要硬干了﹐他略一仰身﹐那人的大手掌擦
著他的鼻尖過去﹐根本沒有看見他出手──而實際上那人
的胸膛已重重挨了七掌﹐另一個剛剛看見同伴打著轉子噴
著血往一側栽倒﹐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他的那顆頭顱
已像裝了彈簧一樣驀地飛射空中七尺﹐一股血箭直標而起﹐
陽光下﹐濃艷得發亮﹗
    當兩具屍體尚未僕下﹐寒山重已大搖大擺的踏上店門
石階﹐嗯﹐這是一家相當不小的綢緞莊﹐只是里面的店伙
計卻怎的都把一張臉抹上了慘白與驚慌?
    在一張長條形的櫃台之後﹐六七個店伙都傻在那里﹐個
個瞪著眼﹐張著嘴﹐篩子似的抖個不停﹐里面一個穿著青
色福壽團字夾袍﹐瘦得三根筋吊著脖子的中年人倉皇的奔
出﹐差一點一頭撞在寒山重的身上。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掌櫃﹐發財啊?”
    那掌櫃的望了一眼地下的兩具屍體﹐禁不住打了一個
寒栗﹐他怔呵呵的望著寒山重﹐又驀的一哆嗦﹕
    “這位大哥……你……你可是自中土來的?”
    寒山重點點頭﹐淡淡的道﹕
    “正是。”
    掌櫃的慌忙回頭向店里看了一眼﹐推著寒山重﹐牙床
兒抖著﹕
    “我的祖宗﹐你你你﹐你可惹下漏子了……這……這兩
個人子可不是輕……輕易宰得的﹐快﹐快走﹐晚了就來不
及了……”
    寒山重被他推著﹐故意往後退﹐一面道﹕
    “怎麼來不及啦?莫不成你店里還有條金睛白額大虎?”
    掌櫃的急得直跺腳﹐他拭著臉上的汗水﹐慌忙的道﹕
    “別問了﹐別問了﹐咱們人不親土親﹐我的爹﹐你你你﹐
你快走吧﹐再晚一步﹐里面那個老殺才出來﹐只怕你十條
小命也完蛋了﹐快走啊……”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將我怎的?”
    掌櫃的渾身上下像在打擺子﹐他哆嚷著﹐扯著寒山重
往外走﹕
    “唉﹐唉你你﹐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是?走啊﹐跑得
越快越好……”
    兩個人正在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當兒﹐一個啞厲的﹐
冷森的語聲已響在店掌櫃的背後﹕
    “都給我站住。”
    聽到聲音﹐店掌櫃像是一下子掉進了冰窖﹐又似是被
討命鬼一把搜了魂兒﹐猛的呆在那里﹐兩條腿部抖得叫人
看了難過。
    寒山重拿開了店掌櫃的手﹐嚷叫道﹕
    “人是大爺殺的不錯﹐大爺正要找這兩個混賬的主人論
理﹐你這開店的卻拉住大爺不放是何道理?大爺本來也不
想逃嘛……”
    一面大聲嚷叫著﹐眼角已瞥到那說話之人﹐嗯﹐他正
站在門檻﹐是個瘦高條﹐一把亂發白蒼蒼的堆在頭上﹐兩
撇胡子卻是又濃又黑﹐鼻子彎鉤鉤的﹐顴骨高聳﹐一雙眼
睛冰冷得沒有一絲表情﹐這人的整個面孔﹐組合成一種殘
酷與陰沉的韻息﹐像一頭食肉飲血的老鷲!
    寒山重暗暗撇了撇唇角﹐仍然叫著﹕
    “喂﹐你這位老人家來評評理﹐那兩個混賬……”
    他還沒有說完話﹐那形容冷森的老人已經飄飄的晃了
出來﹐身形輕靈得就似浮在空氣中一般﹐披在他身上的那
套紫色滾邊的披風連動也沒動一下﹐跟在老人身後﹐另有
十多個奇裝打扮的人物﹐個個面孔木訥而冷板﹐每一雙眼
睛都是毒蛇似的盯著寒山重不放。
    寒山重故意退了一退﹐老人家目光己迅速飄過地下的
兩具屍體﹐然後﹐像兩把劍似的瞪著寒山重﹕
    “人﹐是你殺的?”
    寒山重聳聳肩﹐道﹕
    “是他們先動手嘛﹐一上來就兇神惡煞的﹐在下為了自
衛﹐只得出此下策﹐這兩個混賬可與你老人家有什麼關系?”
    老人面孔上沒有一點可以反映他心里喜怒的表情﹐冷
冷的望著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裝蒜了﹐年青人﹐老夫就是盤杖柴基﹐把你的意
圖說出來﹐生死由你划下﹐老夫一准奉陪。”
    寒山重候忽一收方才的嘻笑之態。沉下臉來道﹕
    “在下閃星魂鈴寒山重。”
    像是幾根炙紅的鋼針一下子插進了柴基的胸口﹐他驀
地一楞﹐死死的瞪著對方﹐半晌﹐低低的道﹕
    “中原湘地浩穆院之主?”
    寒山重平靜的道﹕
    “正是。”
    柴基唇上的黑胡子﹐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在中土﹐老夫遠處化外﹐迢迢萬里﹐可說
河井水互不相犯﹐不知你為何貿然殘害了老夫手下?莫非
是認我柴基可欺?”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你不可欺﹐但是﹐猛札也並不可欺﹗”
    柴基眼皮子一跳﹐陰側側的道﹕
    “姓寒的﹐你是為猛札找碴的?”
    “這和你為玉蛇巴拉撐腰是同一道理。”
    彎鉤鼻子里哼了一聲﹐柴基低沉的道﹕
    “寒山重﹐你不要將柴基看成蠻荒野人﹐中原武林道柴
基看得多了﹐會得多了﹐窩囊廢抓起來就是一大把﹐沒有
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我們南疆本地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過問﹐否則﹐卷入這個是非漩渦﹐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
好處!”
    寒山重生硬的一笑﹐道﹕
    “假如姓寒的非要卷入呢﹐你是否要試試姓寒的窩不窩
囊?”
    柴基窒了一窒﹐嘴角抽搐了幾下﹕
    “寒山重﹐你要三思而行。”
    寒山重哧哧一笑﹐驀地神色一冷﹕
    “柴基﹐咱們不要咬文嚼字﹐干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自
此刻起﹐你即時脫離尖高山﹐並解散你聚集在手下的那一
批人﹐以後﹐永遠也不能找猛札的麻煩﹐假如你答允這幾
件事﹐姓寒的立刻拍手走路﹐異日你我也留下交情好見面﹗”
    柴基吸了口氣﹐緩緩的道﹕
    “寒山重﹐你這說話的口氣﹐是把我柴基看成剛出道的
雛兒了﹐事情沒有那麼簡易﹐而且﹐巴拉與猛札尚沒有撕
破臉﹐你這樣做﹐不會得到武林道的諒解﹐大家都會說你
是有意啟舋……”
    寒山重驀地仰天長笑起來﹐他一拂虎皮披風。昂烈地
道﹕
    “柴基﹐你說你也在中原武林道上闖過﹐假如你闖過。
你也該知道姓寒的決定了一件事﹐便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
姓寒的不需武林道諒解﹐不需天時地利﹐不需他人援手﹐寒
山重敢與任何力量抗衡﹐能以毀滅任何阻礙之力﹐柴基﹐你
若不信﹐今日便可得到分曉!”
    柴基冷沉著臉﹐沉默了好半晌﹐慢慢的道﹕
    “寒山重﹐你的企圖就在這里了?”
    寒山重眼簾半闔﹐道﹕
    “假如你不從寒山重所求.柴基﹐姓寒的將殺你屍橫遍
野﹐半口不留﹕”
    他口中的那個“殺”字﹐是從齒縫中迸出來﹐又狠又
重﹐聽得柴基心頭一跳﹐隱隱中﹐柴基似乎聞到血腥的氣
息……”
    寒山重冷冷的又道﹕
    “柴基﹐沒有太多的時間供你思慮﹐現在﹐你所要做的
只是點頭或搖頭﹐很輕易的點頭﹐或是搖頭。”
    柴基驀地仰起臉來﹐滿頭白發霍然聳立﹐他的臉﹐在
這時變得兇厲暴戾無比﹐像野狼在嗥號﹐他吼著﹕
    “寒山重﹐我柴基就試試你的狠毒手段。”
    說著﹐他回頭大叫﹕
    “盤杖﹗”
    一個像狗熊似的粗大身形淬然閃出﹐雙手遞過一柄粗
若兒臂﹐長有七尺的金色盤杖﹐這根長杖通體金光閃耀﹐上
半截是雕樓著兩條互相絞盤而上的“紅腹蛇”﹐這一對“紅
蝮蛇”的三角頭交叉向前﹐尖銳無比﹐四只蛇目紅芒伸縮﹐
看去幾與兩條真蛇無異﹐又狠辣﹐又詭異。
    隨著柴基的接過盤杖﹐他背後十多名漢子亦倏然閃開﹐
寒山重哧哧一笑﹐在笑聲里﹐司馬長雄已悄然站到一旁的
有利出擊位置﹐嗯﹐一場廝殺﹐眼看又不可避免﹐空氣中﹐
煞氣洋溢﹗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3
二十七、鐵利杖猛強者為雄

寒山重舔舔嘴唇﹐慢吞吞的道﹕

    “柴基﹐你不後悔?”
    柴基狂笑一聲﹐身形一偏﹐金光盤杖在陽光下閃起一
片彩芒﹐呼的砸向寒山重天靈﹐招到半途﹐又候而顫起﹐杖
尾直搗敵人胸膛﹕
    寒山重單足旋地﹐唰的轉出半尺﹐略一俯仰﹐流電似
的九掌十七腿已攻向柴基﹐以掌互拍﹐蛇似的硬纏向對方
盤杖﹕
    “去你的‘千纏手’﹗”
    柴基大吼一聲﹐左閃右晃﹐盤杖起如長虹經天﹐帶著
條條閃曳的芒尾﹐在呼轟的勁氣里翻翻滾滾﹐那麼不可力
敵的瀉向寒山重而去!
    隨著他的動作﹐他身後那十多奇裝漢子亦吶喊一聲﹐潮
水似的圍攻上來﹐鋼叉、短斧、鏈錐、蠻刀、長矛﹐舞動
如星練交輝﹐寒光霍霍﹐一上手就朝著寒山重全身要害招
呼﹗
    “好一群畜生﹗”
    “生”字冷冰冰的在空氣中跳躍﹐虎皮披風已呼的飛上
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塊黃雲罩落在一個手剛拉叉的禿
頂大漢頭上﹐還沒有使這漢子來得及發出驚叫﹐他已被橫
著兜出尋丈之外﹐一腦袋撞在地下﹐白的腦漿與紅的鮮血
濺出去老遠。
    盤杖挾著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
虎皮披風直卷柴基﹐身軀倏弓﹐讓過了一柄彎刀﹐兩把鐵
錐﹐他的大腿卻在身子立起的剎時猝彈而出﹐那麼巧妙地
踢在一個正待攻向前來的大胖子下額﹐於是﹐那胖大漢子
像是一下失去身體的重量﹐急劇的翻滾沖起﹐嘩啦一聲撞
破了房檐﹐被懸空架在房頂之上﹗
    柴基一見己方人馬甫始交手。敵人甚至連兵刃尚未拔
出﹐已稀里糊塗命喪了兩個﹐不由氣得兩撇胡子全豎了起
來﹕
    “寒山重﹐今天我們總有一個不能活著離開﹗”
    寒山重一連三掌硬震開三柄鐵矛﹐閃電似的又卷掉一
把虎叉﹐雙腿左右橫掃柴基﹐哧哧笑道﹕
    “當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里說著話﹐他那瘦削的身軀倏然再次升起﹐電光石
火般連連在空中翻著筋斗﹐每一次翻騰空間﹐都是那麼恰
巧的閃過了自四面八方攻來的各種兵刃﹐柴基甫始躲開敵
人的雙腳﹐手中盤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卻是一連七次

擊空﹐氣得他白發飄動﹐雙目赤紅﹐狂吼聲震動屋瓦。
    這時一─
    五溜寒芒暴閃﹐圍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個
慘嗥一聲﹐仰身栽倒﹐每個人喉中卻深深的插著一把寬背
利刃的短刀﹐另有兩人雖然險險躲過﹐卻也是將衣衫划破
了一條長口子﹐驚得渾身冷汗淋漓。
    柴基連揮十丈﹐口里大叫﹕
    “努奇﹐宰掉那另一個小子﹕”
    ─個滿臉絡腮胡子﹐穿著黑牛皮衣靠的大漢斷吼一聲﹐
正待飛身撲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來﹐他急急偏身﹐於
是﹐這柄短刀就剛好插進這大漢後面的一個小個子的肚皮﹗
    那小個子痛得拋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滾﹐哀號
不停﹐叫努奇的漢子正自一呆﹐一條黑影已若驚鴻般暴掠
而進﹐掌沿如刃﹐狂風驟雨般撲頭蓋臉就是二十一掌﹐只
見烏隨縱橫﹐黑霧飄蕩﹐勁力銳風如鋼錐刀口!叫努奇的
大漢怪叫一聲﹐手中的彎長蠻刀直斬斜劈﹐身形慌忙後退﹐
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間之際﹐已被來人擊在肋下﹐整
個粗大的身軀橫飛而起撞向屋里的櫃台上。
    是的﹐來人正是司馬長雄﹐他震飛了努奇﹐眼皮子也
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擊向另三名尖高
山的角色﹕
    此際﹐柴基方面的陣腳已經完全混亂﹐除了他之外的
十九名好手﹐已經折了六名﹐其他的也早已人心惶惶﹐個
個自危了。
    司馬長雄翻身撲去﹐柴基這邊已有八個人硬著頭皮包
抄上去﹐剎時刀光霍霍﹐勁風洋溢﹐又暈天黑地的戰成一
團。
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塊黃雲罩落在一個手剛拉叉的禿
頂大漢頭上﹐還沒有使這漢子來得及發出驚叫﹐他已被橫
著兜出尋丈之外﹐一腦袋撞在地下﹐白的腦漿與紅的鮮血
濺出去老遠。
    盤杖挾著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
虎皮披風直卷柴基﹐身軀倏弓﹐讓過了一柄彎刀﹐兩把鐵
錐﹐他的大腿卻在身子立起的剎時猝彈而出﹐那麼巧妙地
踢在一個正待攻向前來的大胖子下額﹐於是﹐那胖大漢子
像是一下失去身體的重量﹐急劇的翻滾沖起﹐嘩啦一聲撞
破了房檐﹐被懸空架在房頂之上﹗
    柴基一見己方人馬甫是交手。敵人甚至連兵刃尚未拔
出﹐已稀里糊塗命喪了兩個﹐不由氣得兩撇胡子全豎了起
來﹕
    “寒山重﹐今天我們總有一個不能活著離開﹗”
    寒山重一連三掌硬震開三柄鐵矛﹐閃電似的又卷掉一
把虎叉﹐雙腿左右橫掃柴基﹐哧哧笑道﹕
    “當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里說著話﹐他那瘦削的身軀倏然再次升起﹐電光石
火般連連在空中翻著筋斗﹐每一次翻騰空間﹐都是那麼恰
巧的閃過了自四面八方攻來的各種兵刃﹐柴基甫始躲開敵
人的雙腳﹐手中盤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卻是一連七次
擊空﹐氣得他白發飄動﹐雙目赤紅﹐狂吼聲震動屋瓦。
    這時一─
    五溜寒芒暴閃﹐圍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個
慘嗥一聲﹐仰身栽倒﹐每個人喉中卻深深的插著一把寬背
利刃的短刀﹐另有兩人雖然險險躲過﹐卻也是將衣衫划破
了一條長口子﹐驚得渾身冷汗淋漓。
    柴基連揮十丈﹐口里大叫﹕
    “努奇﹐宰掉那另一個小子﹕”
    ─個滿臉絡腮胡子﹐穿著黑牛皮衣靠的大漢斷吼一聲﹐
正待飛身撲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來﹐他急急偏身﹐於
是﹐這柄短刀就剛好插進這大漢後面的一個小個子的肚皮﹗
    那小個子痛得拋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滾﹐哀號
不停﹐叫努奇的漢子正自一呆﹐一條黑影已若驚鴻般暴掠
而進﹐掌沿如刃﹐狂風驟雨般撲頭蓋臉就是二十一掌﹐只
見烏隨縱橫﹐黑霧飄蕩﹐勁力銳風如鋼錐刀口!叫努奇的
大漢怪叫一聲﹐手中的彎長蠻刀直斬斜劈﹐身形慌忙後退﹐
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間之際﹐已被來人擊在肋下﹐整
個粗大的身軀橫飛而起撞向屋里的櫃台上。
    是的﹐來人正是司馬長雄﹐他震飛了努奇﹐眼皮子也
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擊向另三名尖高
山的角色﹕
    此際﹐柴基方面的陣腳已經完全混亂﹐除了他之外的
十九名好手﹐已經折了六名﹐其他的也早已人心惶惶﹐個
個自危了。
    司馬長雄翻身撲去﹐柴基這邊已有八個人硬著頭皮包
抄上去﹐剎時刀光霍霍﹐勁風洋溢﹐又暈天黑地的戰成一
團。
    寒山重撇撇唇角﹐左三掌﹐右七肘﹐虎皮披風兜卷直
扯﹐便淡淡的道﹕
    “柴基﹐大約你要敗了。”
    柴基連連換了七個方向﹐盤杖自七個不同的角度掃砸
攔劈﹐連聲怒吼道﹕
    “寒山重﹐你不要得意﹐此時談勝負﹐還未免太早!”
    寒山重長笑一聲﹐閃過了柴基的九腿十六杖﹐驀然向
前俯倒﹐在離著地面尚有三寸之際﹐猝而向前標出﹐柴基
大叫一聲﹐倏然旋開﹐杖尾直落向敵人背心﹐他旁邊五個
大漢也同時暴吼不息﹐五樣兵器﹐猛砍向寒山重身上!
    時間仿佛在剎那間停頓﹐虎皮披風像一塊鐵板﹐平平
的“呼轟”揚卷上去﹐五件兵器鏗鏘亂響﹐碰撞在一堆﹐同
一時間﹐。一片光亮耀目的銀電漫天射起﹐柴基的金色盤杖
被硬生生的砸開了四尺﹐銀芒回掃﹐兩顆斗大人頭已飛彈
半空﹕
    戟斧在寒山重手上閃泛著殘酷的光彩﹐紫紅色的皮盾
旋動如風﹐他毫不稍停﹐似猛虎出口﹐狂風暴雨般凌厲的
攻向柴基﹐只是眨眼功夫﹐柴基已經有些招架不住的被逼
到石階之下﹗
    “如何?寒山重的斧盾功夫?”
    寒山重嘴里諷笑著﹐抖手又是一盾二十七斧﹐紫紅色
的盾影像煞地獄輪回的圈影﹐斧刃划破空氣﹐帶著尖銳的
呼嘯﹐似天地問的冤魂聚集著在哀號索命﹐空氣中充斥著

冷厲﹐充斥著血腥﹐狠且毒﹐宛如屈死的人在呻吟。
    盤杖柴基的兵器迎著寒山重的攻勢﹐候而揚起﹐在抖
出一圈金蒙蒙的光圈之後﹐驀然又似旋螺盤絞飛舞起來﹐雕
樓在杖上的兩條金色“紅蝮蛇”幻映出條條的光彩﹐一道
道﹐一縷縷﹐不盡不絕的包卷上下。緊密得滴水不透﹐寸
隙不留2
    不錯﹐這就是柴基的絕活﹐“盤杖法”。
    寒山重狂笑一聲﹐叫道﹕
    “好﹐這才有點味道!
    朝斧在他的叫聲中候進忽出﹐又左又右﹐皮盾上下旋
轉﹐硬砸猛擊﹐盾影與斧芒連成一片﹐浩浩滔滔﹐有如天
河飛瀑﹐蕩蕩漫空﹐像煞碧石滾滾﹐無堅不摧﹐氣流在回

漩﹐在翻滾﹐勁風是煞﹐得能撕破人們的膽。
    雙方這時已完全貫注在這場劇烈的拼斗這中﹐柴基已
將他四十多年來苦練的絕活通通用上﹐他非常明白他目前
的對手是如何強悍﹐在此刻﹐他並不想求取勝利﹐只要能
以自保﹐他就已經太滿足了。
    於是﹐很快的﹐三十招過去了。
    寒山重的身體內﹐像是蘊藏了無窮無盡的潛力﹐那麼
綿綿不絕的湧出﹐斧刃與皮盾圍著那股螺旋似的杖影上下
飛躍﹐縱橫交擊﹐狠得帶血﹐毒得凝形﹐逐漸的﹐又是二
十招過去了。
    那邊──
    與司馬長雄交手的八名尖高山高手﹐這時已有三名屍
橫於地﹐司馬長雄身形閃掠如虎﹐游動奔走﹐煞手連出﹐剩
下的五名尖高山人物﹐看情形也只怕支持不住﹐戰況幾乎
完全為寒山重這方把持了。’
    柴基揮出十九杖﹐暗自吸了口氣﹐飄出五步﹐淬然側
旋﹐在他旋身的剎那間﹐在金色杖影的呼嘯里﹐一點幻光
不可察覺的快速彈向敵人的額心﹐准而又狠!
    寒山重三斧劈空﹐那點紅芒已到了眼前﹐他微一仰頭﹐
皮盾上舉﹐“砰”的一聲﹐那粒紅芒已嵌入皮盾之內﹐這一
件小小的物體﹐卻竟將寒山重硬生生震出了一步之外﹐他
剛剛移了一個方位﹐第二點紅芒已在無聲無息中射來﹕
    “好一對蛇眼﹗”
    戟斧的刃尖直點過去﹐“叮”的一聲脆響﹐那粒紅芒碎
成粉糜四濺﹐寒山重的右臂卻又是一震──
    盤卷的杖影﹐在寒山重右臂一蕩的空隙下﹐似一條飛
蛇淬然圈進﹐挾在狂勁的杖風中﹐纏繞而上。
    單足拄地﹐寒山重似一團龍卷風被疾旋而出﹐幾乎在
他脫出對方杖影的同時﹐又閃電般轉了回來﹐運起“神斧
鬼盾絕六斬”中首招“二神垂肩”﹐叮當的金屬撞擊聲震成
一片﹐柴基剛要再度振勢還攻﹐寒山重的“鬼決天河”又
已來到﹐皮盾的回蕩之力強勁﹐斧刃的銳風刮面如刀﹐逼
得柴基慌不迭的往後退出三步﹐寒山重仿佛鎮山巨神來自
九天﹐挾無窮威力﹐再接再勵﹐“神轉天盤”“鬼手奪魂”兩
招同出並進﹐寒光與盾影交合成一道浩然的勁網﹐漫天蓋
地罩落!
    金色盤杖像一條在羅網中的巨蛇﹐翻竄沖突﹐上下折
騰﹐在一連串眩目的光彩幻映流動里﹐一片片沾血的衣衫
四散飄舞﹐一條人影踉蹌射到街心﹐那是柴基﹐他的紫色
鑲金邊的長袍﹐已是破裂不堪﹐血跡斑斑了。
    寒山重如影隨形﹐緊跟而上﹐冷冷的丟過去一句話﹕
    “既然動上手﹐柴基﹐就要准備性命了!”
    柴基瘦長的身軀顫抖著。蒼白的亂發沾著鮮血﹐他目
欲噴火的瞪著寒山重﹐狂吼一聲﹐兩點紅光又流星般射向
寒山重的身上﹗
    戟斧與皮盾呼轟交輝﹐將那兩粒來自“紅蝮蛇”目中
的“毒斑石”碰飛﹐這瞬息的空間里﹐柴基已瘋了似的沖
了上來﹐口里抽筋似的大吼﹕
    “白羅﹐你們三個還在看戲?”
    隨著他的吼聲﹐呆立在石階上的那三名角色才如夢初
醒﹐他們互相望了一眼﹐猶猶豫豫的圍了上來──
    寒山重一連九斧逼得柴基又往後退出好幾步﹐目梢子
一瞟﹐他霍然一個大旋身﹐腕上的魂鈴兒叮當一陣奪人心
旌的脆響﹕
    “蠢才們﹐都去挺屍吧!”
    那三個准備上來圍襲的角色本來已經提心吊膽﹐驚惶
不安﹐此刻寒山重一個轉身﹐三個人連看清是怎麼回事都
不敢﹐驚喊一聲﹐齊齊往兩側躍出─
    陽光仍是如此明亮﹐明亮得耀眼﹐沒有看見任何什麼﹐
那三名躍退中的尖高山角色同時一個踉蹌﹐喉頭像被什麼
硬塞住似的悶嗥了一聲﹐宛如三堆爛泥癱了下去﹐假如你
眼尖﹐你便會在他們倒地的一剎那看見他們右邊太陽穴上
都嵌著一枚小小的銀鈴鈴尾﹐三人受制的位置都是一樣﹐而
且﹐太陽穴上露出的鈴尾也都是那麼整齊的一點點﹐沒有
一滴血流出。
    時間是如此快捷﹐如此分不出先後﹐那三個人方才僕
倒﹐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又凌厲的攻向剛剛緩過半口氣的柴
基。
    柴基渾身大汗﹐揮舞著盤杖﹐目光卻焦急的搜視著他
始才呼叫的三個幫手﹐於是﹐他看見了﹐他幾乎不相信自
己的眼睛﹐只在這連眨眼的時間卻沒有空隙里﹐那三個活
生生的漢子競已成了三具屍體。
    寒山重哧哧一笑﹐八斧十盾連成一氣﹐猛擊而出﹕
    “柴基﹐你覺得有些驚愣﹐是麼?”
    艱辛的嚥了口唾沫﹐柴基的神色轉變得那麼蒼白而衰
弱﹐他緩緩退移著﹐盤杖的招式逐漸已有些遲滯凌亂。
    寒山重步步緊逼﹐攻擊有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他
在每一閃掠游旋之間身形快如流電飛虹﹐無可捉摸﹐在每
一招式的連衍處呵成一氣﹐無懈可擊﹐上一次與下一次的
攻勢都是連接得如此緊密﹐如此猛厲﹐似波波湧來的浪濤﹐
像是永不停止﹐像是一張張血淋淋的魔嘴﹐一只貪婪的黑
手﹗
    對付柴基﹐寒山重用的是“六六大板斧”﹐夾雜著“神
鐵鬼盾六斬”中的前四招﹐而這些﹐柴基已經是消受不住
了﹐寒山重心里有數﹐他明白﹐不會再有三十招﹐眼前這
位對手就將屍橫命殘──當然﹐假如他想快些﹐就會更快
一點。
    柴基已是高手之流﹐此刻的情勢他看得決不較他的對
手含混﹐他自己曉得苦在何處﹐每一出手﹐俱已被敵制了
先機﹐每一移展﹐敵人的影子總是快得那麼兩步早站到有
利出擊位置﹐變換間﹐仿佛在對方預料之中﹐進退間﹐前
後的步眼全被敵人的武器光影占滿﹐他宛如覺得﹐自己變
成了一尾大魚﹐不過﹐只是只網中的大魚﹐左突右沖﹐不
得而出啊﹗
    寒山重忽然旋出兩步﹐再度攻回﹐冷冷的道﹕
    “柴基﹐你自覺吧。”
    幾個字﹐吐自寒山重嘴里﹐卻似是幾根火熱的針刺進
柴基的心房﹐他痙攣的抖索了一下﹐大吼道﹕
    “呸﹐寒山重﹐今日你死我活﹐尚未到最後時辰……”
    寒山重長長的嘆了口氣﹐道﹕
    “老朋友﹐來世投生﹐記得莫與姓寒的結怨。”
    柴基正呼呼轟轟的施展著盤杖傾力與對方抗衡著﹐寒
山重的話聽到耳中﹐他已本能的感到不妙﹐一口涼氣自背
脊直往上升﹐他一咬牙﹐大叫道﹕
    “你休想……”
    才吐出三個字﹐寒山重的面孔已在剎時冷了下來﹐更
冷的卻是他嘴里的三個字﹕
    “陽流金﹗”
    柴基往日曾經聽過這位煞手的“雙陽式”是如何的狠

辣﹐他依稀還在腦子里留著印象﹐這三個字像魔鬼般跳躍
在空氣之中﹐柴基已狂吼一聲﹐奮起全身之力﹐將手中的
金色盤杖射向寒山重而去﹗
    戟斧閃耀著死亡的烈影﹐驀然飛起﹐在皮盾的巧妙撞
擊下﹐霍然一轉﹐帶著無可言喻的威力暴斬而至﹐快得不
容人有任何思維的時間一一
    “當啷”一聲撞擊之響﹐濺出滿天火花﹐皮盾的影子像
閻王的鬼臉在周遭映轉﹐金色的杖身拖出一溜曳尾﹐顫抖
著﹐蹦跳著﹐而一大蓬鮮血噴起在空中﹐成為一個小傘形
的半弧。
    夾雜在這些惶亂的光影中﹐夾雜在這些眩目的幻影里﹐
嗯﹐尚有三顆火紅的﹐不知自哪兒飛來的拳大球狀物體﹗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4
二十八、磷火焚屍罪解空門

在一片閃動的光影里﹐一切事情都是發生得那麼快﹐那
麼不可用瞳孔攝視﹐盤杖柴基絕望的悲號聲﹐像一把利刃
割裂著人們的耳膜﹐如此慘厲而淒怖﹐他捂著肚腸流
出的胸腹緩緩後退﹐鮮血進濺了一地﹐而那三粒拳大的紅
色彈丸亦在寒山重閃電般躲移過飛來的盤杖並伸手接回朝
斧時“轟”然爆炸﹐紅毒毒的火焰剎時似一片潑出的水銀
瀉入尋丈內的每一空間﹐周遭的氣流一下子變得那麼炙熱﹐
那麼波蕩﹐一股窒息的悶猛然罩向每個人的口鼻﹗
    這個巨大的變化來得這般突然﹐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
寒山重大叫一聲﹐皮盾一旋遮著頭腦﹐瘦削的身軀平貼著
地面飛出﹐他的背脊卻沾上了點點星火﹐一團團的燃燒起
來﹗
    平著地面掠出的身體驟然在沾地之時迅速翻滾﹐但是﹐
那些在背脊上燃燒的火焰卻在他每次翻滾之時一黯又明﹐
繼續燒個不停I
    惡臭的焦肉氣息在空氣里擴散﹐一片令人毛發悚然的
尖叫悲嗥響得有如冤鬼夜哭﹐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全變了
色﹐他知道﹐背上燃燒的火焰里攙有白磷之毒!
    一咬牙﹐寒山重一轉斧柄﹐“呱”的一聲倒貼著背脊擦
了上去﹐血光進現里﹐大片皮肉連著碎衣被他削落地下﹐那
七八團紅毒毒碧瑩瑩的火芒﹐猶自在那片被削落的模糊的
血肉里燃個不停!
    刺骨椎心的痛苦毫未使寒山重心智迷亂﹐他雙目急速
尋找著拋丟這火藥暗器的人﹐口里卻大叫道﹕
    “長雄﹐長雄﹐你無恙否?”
    司馬長雄的語聲帶著喘顫遙遙傳來﹕
    “還好﹐只是手臂上沾了一點﹐這片火卻埋葬了我的對
手們﹐現下只剩下一個還在做困獸之斗……”
    寒山重只看見街上站得遠遠的人群﹐那些簇擁的人群
像是被勾去了魂似的個個都呆在那里﹐沒有驚呼﹐沒有喊
叫﹐每一張不同的面孔上卻有著相同的神色──過度的震
駭與癡迷﹗
    店舖里、竹棚邊、地攤上﹐羊皮包外﹐閃縮著一些驚
慌的人臉﹐但是﹐沒有一個像是可疑的人。
    他舔舔嘴唇﹐側過頭來﹐柴基的屍體正在火焰里﹐抱
著肚腹﹐瞪著眼﹐舌頭伸在唇外﹐青紅的火光在他全身跳
躍﹐像是一個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以火自焚的老僧﹐那張扭
曲得失去原形的面孔寫滿了無告﹐寫滿了無比的痛楚與怨
毒。
    另有幾條軀體也或躺或俯的浴在熊熊的毒火里﹐那幾
個軀體有的蜷曲著﹐有的伸展四肢﹐有的還在做爬行狀﹐火
舌舔吻著他們的毛發肌肉﹐嗤嗤的散發出一陣中人欲嘔的
氣息。好狠﹐這片火﹗
    寒山重用力磨擦去了皮盾的點點火焰﹐目光冷冷注視
著柴基在火里的屍體﹐他肚腹間流出的腸臟被火燒炙得如
──些盤結糾纏的蛇一樣在翻卷抽顫﹔方才﹐他挨了寒山重
致命一斧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感到疼痛﹐這一片火光己撲
上了他的身﹐當他感覺痛苦﹐而這痛苦已經不是他的生命
所能負擔﹗
    驀地一一
    又是一聲尖厲悠長的呼號傳來。一條魁梧的影子打了
幾個旋轉﹐一頭栽進了猶在燃燒不息的火堆里。他露在火
光外的半截身子上﹐清晰的在胸前印著一個掌印﹔一個烏

黑泛紫的掌印﹕
    司馬長雄的身影轉繞了過來﹐他的包頭黑巾已經失掉﹐
左手臂上鮮血淋漓﹐黝黑的面孔汗水隱隱﹐一見寒山重﹐他
已吃驚的低呼起來﹕
    “院主。你的背……”
    寒山重笑笑﹐道﹕
    “與你的手一樣﹐這火藥暗器好歹毒!”
    司馬長雄憤怒的往四邊查視﹐陰沉的道﹕
    “如果捉到此人﹐定要剖其心﹐刮其骨……”
    再往方才的斗場﹐現在的火場里看了一眼﹐寒山重低
低的道﹕
    “走吧﹐我們此間之事已了……”
    司馬長雄點點頭﹐偕寒山重走出幾步﹐忽道﹕
    “對了﹐無緣大師呢?”
    深沉的一笑﹐寒山重道﹕
    “大約去捉那暗算我們的鼠輩去了。”

    司馬長雄張望了一陣﹐急急的道﹕
    “難怪他原先說要在一旁為我們掠陣把風﹐院主﹐我們
可要去尋找大師?”
    寒山重搖搖頭﹐大步而去﹐邊低沉的道﹕
    “不用了﹐擒那鼠輩﹐大師一人之力已是有余﹐目前早
些離開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說著﹐二人頭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他們依照來時的路
線轉折﹐剛剛走到一個羊皮包面前﹐兩個漢子已矯健而迅
速的牽著兩匹馬自羊皮包內竄出﹐一匹是“追日”﹐另一匹﹐
正是“叱雷”!
    兩個漢子垂手退後﹐卻瞪著眼向一些伸頭縮腦的看熱
鬧的人死死盯著﹐盯得那些瞪著眼的朋友個個隱身不迭。
    寒山重向馬前的兩個漢子道﹕
    “大和尚呢?大和尚到哪里去了?”
    一面說﹐他一面用手比著無緣大師的光頭模樣﹐兩個
漢子“啊”了一聲﹐唧唧呱呱﹐指手划腳了一陣﹐卻越講
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這時﹐一條人影自一棟竹棚後面奔了過來﹐晤﹐這
年青的漢子正是兒鷲﹗
    他渾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見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
敬而又無限欽佩的喘著氣﹐道﹕
    “大當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這種武功小的打出娘
胎也沒有見過﹐今天真算開了眼界﹐啊﹐對了﹐那躲在暗
處射火藥的小子是個瘦高個﹐他一出手之後撤腿就跑﹐小
的與大師父一同追去﹐慚愧小的腳力不濟卻追丟了人﹐大
師父一個人淌下去了﹐小的已傳出‘羽鈴’警號﹐通知埋
伏在附近的兄弟們協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額角汗珠﹐道﹕
    “好﹐擒著此人先帶回桃花源來﹐讓姓寒的見識見識。”
    兒鷲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後﹐不由驚呼道﹕
    “大當家﹐你……你背後受傷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
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小心沾上那磷火﹐這火是往骨縫子里鑽的﹐我已嘗
過幾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著磷火的肉﹐沒有旁的辦法可
救。”
    說到這里﹐他一轉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個轉子﹐朝
著兒鷲眨眨眼﹕
    “小老弟﹐這就叫‘毒蛇纏手﹐壯土斷腕’﹐江湖上闖﹐
有時就可惜不得這點皮肉了。”
    兒鷲滿臉敬仰之色流露無遺﹐他張口想說什麼﹐卻又
翕動著嘴唇說不出來﹐寒山重豁然大笑﹐抖韁而去。
    司馬長雄的追日馬跟在後面﹐不消一刻﹐雙騎已出了
墟集來到那條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塵土飄揚在人馬鐵蹄的線尾外﹐而人馬鐵蹄起落如飛﹐
鞍上騎士洒著血談笑著﹐多少豪情壯志洋溢在空氣里﹐方
才的殺伐只是他們生命中一個小小的波顫而已﹐是的﹐刀
頭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慘厲而冷酷的啊。
    馬行一半﹐一個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兩條人影﹐是
兩個桃花源所屬的人﹐那兩個人急匆匆的奔來﹐一面拼命
搖著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韁繩﹐叱雷狂奔著四蹄凌空躍起﹐在空中
猛的就轉過了頭﹐迎著那兩個奔來的人馳去。
    “有什麼事麼?”寒山重勒住了馬﹐大聲問道。
    兩個人滿身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個缺一只眼的
人大大喘了口氣﹐伸手朝斜坡後一指﹐操著半生不熟的漢
語道﹕
    “奸細……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細……”
    寒山重叱了─聲﹐坐下神駒躍出尋丈之外﹐似一陣狂
風旋上了斜坡﹐司馬長雄隨後緊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
的塵霧罩著那兩個眸子不開眼的人。
    斜坡之後﹐是─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樹﹐疏疏
落落的隨意生長著﹐齊脛的野草﹐卻已有大半枯黃。遠遠
的﹐可以看見無緣大師的灰袍飛揚﹐他在轉著圈子與一個
黃衣人在捉著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馬﹐瞇眼望向那數十丈外的黃衣人﹐司
馬長雄也一緊韁繩停在一邊﹐低促的問道﹕
    “院主﹐那小子是誰?”
    冷森的哼了一聲﹐寒山重語意肅然﹕
    “就是周小蛟一再請我饒了他的火龍錢琛!”
    司馬長雄氣得兩眼暴睜﹐怒道﹕
    “院主﹐凌遲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自此之後﹐匕首會將無幸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里剛剛吐出﹐一陣“轟”的震響驀然傳
來﹐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
“呼”的火勢就卷向兩旁!
    司馬長雄咬了咬牙﹐道﹕
    “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條灰影沖天而起﹐一個翻轉落下﹐再度飛起﹐又再
落下﹐嗯﹐這一瞬息﹐好似無緣大師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
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里“哈咦”一聲﹐叱雷昂首長嘶﹐
鐵蹄飛揚﹐在一片鼓似的急劇蹄音里暴沖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燒﹐在秋風的吹拂里﹐那延展的速度是
驚人的﹐逼人的熱氣彌散周遭﹐一團團的火焰翻滾著﹐火
蝗子飛舞﹐火光里﹐不時飄來一陣刺鼻的磷臭味﹐枯枝敗
葉也被燒得劈啪直響﹕
    叱雷飛似的奔到火場邊緣﹐它沒有停頓﹐長嘶一聲躍
身竄進﹐這一竄足有尋丈遠近﹐而火場里煙霧滾滾﹐那股
辛辣的氣息可以嗆出人們的血﹐叱雷要落足之處﹐卻又仍
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雙腿用力一挾馬腹﹐韁繩猛然往
後一帶﹐上半身突地挺起﹐借著他這夾腿﹐帶韁﹐起身之
力﹐叱雷又厲嘶如嘯﹐凌空折沖在一塊已經燒盡了野草卻
在冒著裊裊青煙的焦黃土地上﹐這一凌空折竄﹐又是九尺
之遙!
    雙目一掃﹐晤﹐那淡黃影子正在煙硝晦迷中﹐躲閃奔
躍﹐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騎狂追而去。
    蹄聲似急雷﹐似急鼓﹐一聲聲的連成了一片﹐那麼驚
心動魄﹐那麼強悍狠烈﹐黃衣人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竄躍著﹐
蹦跳著﹐叱雷亦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竄躍著﹐蹦躍著﹐雙方
的距離﹐已經在竄躍與蹦跳之間越來越近了。
    已看清那張面龐﹐那張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龐﹐現
在﹐這張面龐上正亢滿了恐懼﹐充滿了惶急﹐充滿了不可
言喻的驚悸﹗
    這人是誰?他會是火龍錢琛麼?他會是那匕首會威風
八面的二當家麼?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
不論真假的鎮定呢?這些﹐怎麼連一丁點痕跡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來﹐他這哧哧的笑聲是如此狂傲﹐如
此凜烈﹐如此狠毒﹐卻又是如此令他的對手熟悉得心膽懼
裂啊……
    哧哧笑著﹐寒山重望著那條人影有如貓爪之下的耗子﹐
在驚驚的東躲西藏﹐他殘酷的叫道﹕
    “錢琛﹐咱們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會
了。”
    黃衣人倉皇的往前奔跑﹐沒有轉頭﹐更沒有回答﹐寒
山重又是一陣哧哧的笑聲﹐叱雷已像天邊的一朵烏雲﹐在。
鬃毛飛舞里狂馳而上。
    躍過幾處燃燒的火堆﹐黃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遙﹐
他喘著氣﹐弓著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樣。
    巧妙的﹐叱雷以適當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帶著一
絲憐惜的表情注視著這個傷樓的身體﹐他猶在拼命奔跑著﹐
粗濁得帶著痰音的呼吸清晰的傳入寒山重的耳里﹐兩條腿
像在彈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幾次﹐
他的兩只腳都踏進了火燼未滅的草堆里﹐濺起了滿天火星
子與煙灰……
    只隔著三尺了……
    寒山重閉了眼﹐溫柔的道﹕
    “錢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這溫柔的聲音在錢琛的耳朵邊﹐卻宛如在他的心里猛
然扎了一針﹐那麼血淋淋的﹐那麼深嵌嵌的﹗
    錢琛突的痙攣了一下﹐癡了一樣站著不動﹐胸口的急
劇起伏﹐襯著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轉了過來﹐眸子里的
光芒苦澀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視著他﹐緩緩地道﹕
    “曾放你生路﹐你為何不快些離開?唆使年幼的周小蛟
以‘蠍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藥暗器傷害我﹐這些﹐只
要有一樁已足夠你五馬分屍的條件﹐何況﹐在進犯浩穆院

之舉中﹐你還是少數漏網的罪魁禍首之一﹗”
    虛弱的搖晃了一下﹐錢琛艱辛而沙啞的道﹕
    “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給我一個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痛快?錢琛﹐你設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紅蟻家里的紅
蟻零啃生嚼你!”
    劇烈的嗆咳了幾聲﹐錢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態的
紅暈﹐他瘦癟的額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絡﹐憤怒的叫﹕
    “姓寒的﹐江湖上的規矩你全不顧了?老子做了什麼事
該得到什麼後果﹐你豈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對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聲﹐道﹕
    “江湖上的規矩?江湖上的規矩准許你暗箭傷人?准許

你騙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許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復仇?錢
琛﹐不要給閃星魂鈴來這一套﹐告訴你﹐在這里﹐對一切
犯入我手的敵人來說﹐我﹐閃星魂鈴就是規矩﹐就是王法﹗”
    “噗”的噴出一口血﹐錢琛聲嘶力竭的狂號一聲﹐向著
寒山重就沖了過來﹐一把匕首閃著寒光投擲向寒山重的胸
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的一聲被震飛
出數丈之外﹐當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動著它的曳尾尚未墜地﹐
錢琛已被寒山重一腳踢倒地下﹗
    一條灰影飄然自斜刺里落下﹐無緣大師的語聲傳來﹕
    “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轉手腕﹐斬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際﹐一
陣急劇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馬長雄沒有拉韁的左手﹐在
這剎那完全腫成烏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動的錢琛欲劈I
    一揮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納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馬長雄微圈馬頭轉了過去﹐
揚起灰塵濺了錢琛一頭一臉﹐他那只烏紫色的手掌迅速恢
復了原來的顏色。
    無緣大師大步踏過去扶起了錢琛﹐草燼灰沙里﹐他已
咯吐了一大灘黏糊的黑血﹐神態萎頹得像全身沒有了骨骼﹗
    司馬長雄冷森森的盯著他﹐沉厲的道﹕
    “姓錢的﹐自做孽﹐豈可活?”
    無緣大師枯干的面龐上漾起一絲慈祥的憐惜﹐他溫和
的道﹕
    “司馬施主且請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塊挨打
的材料﹐請施主暫勿氣憤﹐待老僧……”
    大和尚話未說完﹐司馬長雄已強顏一笑道﹕
    “大師﹐姓錢的匪類不是塊挨打的材料﹐卻天生是塊暗
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馬長雄一眼﹐微慍道﹕
    “長雄不可無禮﹗”
    無緣大師清朗的一笑。道﹕
    “說得對﹐司馬施主﹐不過﹐此人雖然可惡﹐老僧卻願
以幾分薄面先為他擔待一些﹐未知司馬施主賞臉否?”
    司馬長雄嘴角牽動了一下﹐終於無言策馬退後﹐寒山
重笑笑﹐道﹕
    “大師﹐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麼?”
    無緣大師莊重的一笑﹐正色道﹕
    “慈航普渡有緣人﹐縱使此人萬惡不赦﹐只要能放下屠
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當然﹐但是﹐在下背上這一大片與司馬右衛手臂上那
一下子﹐大師﹐未知你做何交待?”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緩緩地道﹕
    “便當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獄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
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終
於又豁然大笑道﹕“罷了﹐佛能受盡千辛萬苦入地獄以救眾
生﹐我寒山重這一點小小創傷又算什麼?只是﹐嗯﹐大師﹐
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無緣大師和照的一笑﹐道﹕
    “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沒有天生以作惡為本的人﹐寒
施主﹐且請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於他。”
    寒山重微笑點頭﹐正待騎行向一旁﹐司馬長雄卻幫忙
道﹕
    “院主﹐咱們的對頭要是都見一個放一個﹐咱們以後的
日子還如何過得安穩?被暗算的機會將更多了……”
    瞪了司馬長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
    “不要魯莽﹐長雄﹐大師的話不會錯的﹐現在﹐跟我來。”
    說著﹐他與司馬長二人策騎行出十丈之外﹐再回頭﹐大
和尚已與火龍錢琛相對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給他運氣療傷
呢。
    在鞍上轉動了一下臀部﹐司馬長雄憤憤的道﹕
    “以後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辦事了﹐束手束腳不說﹐遇
到事還要硬插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頭上扣……”
    寒山重輕輕撫摸著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
    “別口沒遮攔﹐今後你一定要學習一點﹐饒一個人比殺
一個人更能來得快樂﹐我已經試過了﹐長雄﹐你也該試試﹗”
    司馬長雄回頭瞥了瞥無緣大師﹐他已在和錢琛低低交
談﹐只見這位大和尚不時輕拍對方的肩頭﹐態度十分和樣
而友善。
    寒山重笑道﹕
    “如何?”
    司馬長雄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道﹕
    “院主﹐長雄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你亦說過﹐饒恕敵
人即是等於對自己殘酷﹐我們心存善意。一心要恕過對方﹐
但是﹐對方卻焉會一定恕你?”
    舔舔嘴唇﹐寒山重道﹕

    “這卻不能一概而論﹐你得要看看你所饒恕的人是否還
有洗心革面的指望﹐這‘看看’兩字﹐有時不一定能自外
形斷測出來﹐還要憑直覺的感受與體會﹐像往昔我恕過聖
鷹田萬仞與周白水等人﹐我想﹐如若他們還有一絲良智﹐他
們絕不會與我繼續作對下去﹐是麼?”
    司馬長雄沉思了片刻﹐低低的道﹕
    “不過﹐長雄認為這樣做實在冒險﹐院主以往亦曾訓誠
過長雄﹐說做一件事要周密思考﹐要到天衣無縫之際才一
舉成功﹐不要做沒有把握的傻事……”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好小子﹐你倒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錯﹐我確實這
樣說過﹐但我認為恕過田萬仍等人亦並非冒險﹐我在決定
之前是經過詳細思考的﹐我認為他們不會再回來報復生事﹐
因為他們是血肉組合成的人﹐凡是人﹐就會有是非善惡之
心﹐田萬仍與周白水等人秉性並不算壞﹐一時的貪婪和沖
動應該值得原諒……”
    笑了笑﹐司馬長雄道﹕
    “院主﹐長雄只怕人家如果擒到我們之時就不會有院主
這番高淪了……”
    寒山重撇撇唇角﹐洒然道﹕
    “或者如此﹐但是﹐正因為他們在善惡的修為上不夠深
湛﹐他們的功夫也就差得永不可擒住我們──除了使用詭
計和詐術!”
    司馬長雄目光望著天際﹐雖然空中的陽光耀得眼花﹐他
卻眨都不眨一下﹐於是﹐寒山重知道他這位素來心黑手辣

的右衛已在運用著思想了﹐能靜靜的思想一下總是好的﹐勝
似整日在血光劍影里論英雄。
    良久……
    無緣大師沉藹的叫道﹕
    “寒施主……”
    寒山重策馬奔去﹐在無緣大師身旁停下﹐笑笑﹐道﹕
    “大師有何指教?”
    大和尚深陷的目眶里閃爍著一抹歡悅﹐慢慢的道﹕
    “錢施主已經答應將往昔一段仇怨勾銷﹐並且﹐自今而
後願意歸依我佛﹐隨老僧出家小空寺!”
    後面這幾句話是大出寒山重意外﹐他怔了一下﹐望望
垂著頭站在一邊的火龍錢琛﹐遲疑的道﹕
    “大師﹔你.你沒有講錯吧?”
    無緣大師呵呵一笑﹐道﹕
    “出家之人怎能狂言以欺人?老憎尚請寒施主看在老僧
薄面惠於怨過錢琛﹐這段恩怨也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
    寒山重轉臉凝注錢琛﹐冷沉的道﹕
    “姓錢的。大和尚的話你都聽到了﹐現在.你給寒山重
交待一句!”  .
    錢琛抬起頭來﹐枯槁青白的面龐上有著令寒山重驚訝
的羞慚神色。他嚥了口唾液.喃喃的道﹕
    “是的。錢某己痛悟往日之罪﹐願將未來歲月奉獻佛祖﹐
希望也能借此減輕錢某往昔的殺孽……”
    寒山重盯著他﹐冷冷的道﹕
    “錢琛.你不是耍花樣?”
    錢琛搖搖頭﹐沉痛的道﹕
    “寒山重﹐我現在還有什麼花樣可耍?匕首會已在進擊
浩穆院那晚全軍覆沒﹐連老巢也被你遣人搗了個七零八落。
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根基毀於─旦。江湖上的路子從此闖不
開了﹐我的聲名基業蕩然無存﹐落得了然一身。精神上的
痛苦﹐實在非你這勝利者所能想像……我如今又染了一身
病痛﹐能活多久還不知道﹐假如不再尋找一點寄托﹐不再
靜心養性﹐我……我自己明白後果是會多麼淒慘……”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那麼﹐暗算的這檔子事你准備如何解釋?”
    錢琛畏縮的看了寒山重一眼﹐低沉的道﹕
    “我已准備受戒出家﹐在這決定之前的所做所為﹐尚請
你看在我凡心未盡﹐塵緣難拋的份上莫子計較……”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笑道﹕
    “不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寒施主﹐他既已洗心革
面﹐脫出塵俗﹐以前之事麼﹐呵呵﹐便是不提也罷﹐不提
也罷……”
    寒山重撇撇嘴角﹐又朝錢琛道﹕
    “姓錢的﹐你不會只是為了想逃得一死才出此策吧?”
    錢琛淒苦的一笑﹐道﹕
    “寒山重﹐錢某並不畏死﹐老實說﹐錢某這身沉病﹐也
恐怕拖不得太久了﹐錢某一心向佛﹐確是一片虔誠……”
    深沉的﹐寒山重注視著錢琛的面容良久﹐終於點了點
頭﹕
    “好﹐錢琛﹐不論你是真假﹐寒山重便依你這一遭﹐不
過﹐這雖是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了﹐嗯?”
    錢琛躬身一揖﹐啞著嗓子道﹕

    “異日有緣﹐寒山重﹐錢琛會在小空寺前披著袈裟迎
駕。”
    寒山重展顏一笑﹐回禮道﹕
    “不敢﹐寒山重專誠朝拜寶寺。”
    無緣大師高興得呵呵大笑道﹕
    “好了好了﹐一場庚氣化為祥和﹐一片干戈化為玉帛﹐
這件善舉實令老僧欣慰無已﹐也都是佛祖默佑﹐使老僧渡
化錢施主入空門……”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這一下子﹐大師﹐你又憑添了三分功德﹐異日大師涅
磐﹐說不得飛升至三十三重天以上的極樂之境呢……”
    大和尚嘴巴一咧﹐大笑道﹕
    “說笑了﹐說笑了﹐呵呵……”
    那邊﹐司馬長雄的追日馬已高高嘶叫了一聲﹐寒山重
望望日頭﹐慢吞吞的道﹕
    “吾等也該回轉桃花源了﹐記得曾告小柔﹐說我們回去
午膳﹐而且﹐嗯﹐在下背後這片結了血痂的傷口也被太陽
晒得痛兮兮的呢……”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5
二十九、離情別緒峽谷之襲

十天後。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兩邊延展。擁立著數以干計的漢
子﹐他們都穿著最鮮艷的衣飾﹐掛著最美麗的鳥羽﹐腰上
掛的彎刀閃閃生光﹐手里執的長矛眨著晶瑩的冷眼﹐紅獅
猛札一身猩紅的衣衫﹐大金獅頭腰環擦得雪亮﹐手腕上的
鐲子也多加了兩只﹐看這情形﹐似是有什麼喜事﹐但是﹐紅
獅卻兩眼紅腫﹐癟著嘴﹐偌大的漢子倒現出一副依然欲涕
的模樣。
    是的﹐今天﹐是寒山重等人要離去的日子﹐南疆的心
願已了﹐除了留下這一段患難中的情感﹐已經沒有什麼再
值得牽掛的了。
    紅獅身後垂首跟著他的愛姬赫莎及另外十幾個侍妾﹐
寒山重與他並肩而行﹐夢憶柔則與司馬長雄、郭雙雙、無
緣大師、錢琛等人走在一道﹐紅獅往後依依的望了望這些
人﹐又轉對寒山重唏噓的道﹕
    “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幾天﹐就這麼去了﹐這一走﹐不
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我……唉﹐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活
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
    “猛札﹐我們有一句古語﹐叫‘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
鄰’﹐只要你心里記著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遙萬里﹐
在感覺上﹐寒山重必與你同在﹗”
    猛札苦笑了一下﹐啞著嗓子道﹕
    “話是這樣說﹐寒老哥﹐唉﹐我雖然年紀比你大得多﹐
這一聲寒老哥卻叫得心甘情願﹐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
命﹐這一次又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於是挽
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敗的浩劫﹐你更為我受了傷﹐這些
大恩大德﹐你要我猛札今生今世如何報答得完?寒老哥﹐你
走後﹐我要像你們中原人供祖宗一樣供上你的牌位﹐整日
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著搖手道﹕
    “不要折我的壽﹐猛札﹐咱們交情好﹐這些事算不上什
麼﹐你別要我承受不了。老實說﹐只要你日後能善待鄉里
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歲﹐我寒山重已感到
莫大欣慰了……”
    又唏噓了一下﹐猛札帶著哭音道﹕
    “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親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
……你走後﹐不要忘記在蠻荒化夷之地﹐還有我這麼個不
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個人帶一句話來﹐就是要我猛
札的頭我也會割下來交那人帶回去……唉﹐你就要走了﹐這
可貴的十六天﹐為什麼太陽老是沉落得這麼快啊……你就
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動的回身拉著猛札的雙手﹐低沉的道﹕
    “猛札﹐長安雖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都有我
們的故鄉﹐都有我們從小生長的地方﹐我們有基業﹐有負
擔﹐可惜我們努力的目標都分在兩個相距遙遠的所在了﹐我
不得不離開此處﹐現在﹐中原恐怕已在飄雪﹐猛札﹐我十
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游﹐蹄印踏進了兩湖一川的地面﹐浩
穆院的鐵騎就會列隊相迎於你了……”
    猛札突然激動的哭了起來﹐他擁抱著寒山重﹐聲音嘶
啞﹕
    “寒老哥啊……紅獅舍不得你走啊……恩人……這一
去﹐隔著山……隔著水……你……你﹐你別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內有點酸澀﹐他輕輕拍著猛札的肩頭﹐
低沉有力的道﹕
    “別難過﹐猛札﹐別哭﹐月有圓缺﹐人也有離聚﹐只要
活著﹐這些事就幾乎不可避免……我會永遠記著你就像你
也永遠記著我一樣……”
    猛札睜著一雙淚眼﹐愣愣的注視著寒山重﹐嘴里喃喃
的道﹕
    “我要記著﹐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樣在我腦海﹐在
我心里……”
    寒山重靜靜的端詳著眼前這張粗黑而丑陋的面孔﹐這
張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兇厲﹐但是﹐眼前卻是這般真
摯﹐這般誠篤﹐這般可愛與可親﹐三角眼里流露的不是殘
怖的火焰﹐不是狂亂的咆哮﹐隔著那層淚的晶幕﹐散發著
心靈的呼喚﹐熱情的擁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麼力量
改變了這些呢?晤﹐那是寬恕與磊落的胸懷啊。
    一旁﹐夢憶柔在輕拭著淚﹐郭雙雙將她輕欖入懷﹐司
馬長雄黯然他望﹐無緣大師卻在驚異的感嘆不住頷首。
    寒山重強顏一笑﹐親自用手為猛札擦去眼淚﹐他伸手
入懷﹐拿出一個錦囊塞入猛札懷里﹕
    “留著這個﹐里面是三粒‘紅心明鑽’與三粒大寶石﹐
猛札﹐別推讓﹐這並不是代表什麼﹐只算是你在白玉宮里
冒險一場的小小酬勞﹐其他的珍玉珠鑽﹐我已全給了無緣
大師﹐讓他廣與天下貧困之人結下善緣﹐異日在陰德簿上﹐
你我也都算積了一筆福澤﹐收下吧﹐猛札﹐臨別無物以贈﹐
借此借花獻佛……”
    猛札又哭了起來﹐激動的道﹕
    “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札何日才能報還?……”
    寒山重輕拍他的手背﹐一笑﹕
    “別哭﹐猛札﹐路途迢迢﹐寒山重即從此別。”
    猛札瘋了一樣捧起寒山重的雙手親吻著﹐涕淚縱橫﹐嚥
不成聲……
    又拍拍他的肩頭﹐寒山重接過司馬長雄手里的韁繩﹐翻
身上馬﹐猛札哭著大叫﹕
    “再會了﹐寒老哥、司馬老哥、大和尚、夢姑娘、郭姑
娘﹐你們記著我猛札啊﹐記著蠻荒之中這個莽漢子……”
    斜刺里﹐兒鷲那小伙子竄了上來﹐眼里含著淚把住寒
山重的馬頭﹐硬著聲音﹕
    “大當家﹐你要再來﹐你是我今生最欽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滾動的淚珠﹐輕輕撫摸兒鷲的
頭頂﹕
    “兒鷲……要好好襄助你們的紅獅﹐有時間到浩穆院
來﹐我會栽培你……你是個可造就的好孩子……”
    兒鷲抽噎了一聲﹐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
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干﹐朝四周抱拳為禮﹐大聲道﹕
    “桃花源自猛札大當家以下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
告別﹐各位隆情高誼﹐寒山重等將永存於心﹗”
    他一轉頭﹐與猛札淚眼相觸﹐沉聲道﹕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猛札﹐別了。”
    說罷﹐寒山重向早已上馬靜候於側的各人一揮手。抖
韁絕塵奔去﹐六乘鐵騎剛一撤蹄﹐猛札已高舉雙臂﹐哽嚥
著大吼﹕
    “跪送恩公……”
    近千人吶喊一聲﹐自猛札為首紛紛跪下﹐嘴里喃喃祈
念著─種不易聽懂的詞句﹐這詞句隱隱飄蕩在空氣中﹐像
咒語。似禱文﹐在傷感里有著一股神秘淒惻的意味……
    六乘鐵騎去遠了。消逝了﹐只有遠處被馬蹄揚起的塵
埃還氳氤著薄薄的迷蒙.薄薄的﹐映人札流淚的晶珠里。
膚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約莫著就要下雪了
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風裹著身體﹐黑巾拉在口鼻之間﹐司
馬長雄與他是同一打扮﹐夢億柔里面穿著紫黑襖﹐外套大
絲綿斗篷﹐就露出一雙眼﹐郭雙雙也是一樣的穿著﹐只是
斗篷是青色的﹐無緣大師大僧袍掛外加一襲羊毛里的大袍﹐
錢琛卻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襯著厚絲棉的馬甲﹐風吹不透﹐但
各人吸進的空氣卻是冷得發澀。
    遠處是山。近處是嶺﹐天地一片昏茫﹐這條驛道─直
婉蜒而去﹐像是一輩子走不到邊﹐漫長又單調。
    寒山重遙望了半晌﹐低沉的道﹕
    “這地方真是淒涼﹐天夾著地是一個色調﹐灰蒙蒙的
    司馬長雄拭拭眼角。道﹕
    “就要入夜了﹐找個什麼地方打尖才是要緊……”
    寒山重點點頭﹐聲音悶悶的﹕
    “從來沒走過這條路﹐卻不知何處有鎮集可供休息?”
    夢憶柔兩只水汪汪的大眼一膘。輕輕的道﹕
    ‘快趕一陣試試看﹐要不.找個避風的地方將就一宿也
可以……”
    馬兒又開始奔馳了﹐寒山重抽空捏捏夢億柔的小手﹐溫
和的道﹕
    “江湖上的日子是淚綴著淚﹐苦連著苦﹐小柔﹐委屈你
了……”
    夢憶柔的大眼睛里流露著真摯與坦然﹐她策騎靠近了
寒山重﹕
    “別這麼說﹐山重﹐我跟著你。就打算吃苦來的﹐你能
受的﹐我又為何不能受?”
    寒山重情感的手摟著她﹐兩匹馬兒並馳得那麼近、好
似這些不識男女之情的畜生也曉得為它們的主人多制造親
密的機會……
    郭雙雙的馬兒緊跟在無緣大師之旁﹐她喻著滿腹的辛
酸﹐卻將這辛酸掩飾於眉梢眼角的風霜里﹐她不能表露什
麼﹐更不能傾訴什麼﹐這些個日子來﹐她已看得很清楚﹐那
倩﹐再也不會屬於她了﹐縱然她是用無限的悲側築成那可
憐的制藩籬﹐卻又怎堪幾滴傷心熱淚……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北風呼嘯得更淒厲了﹐似鞭梢子
在空氣里哀號飛舞﹐尖銳的尾韻響在耳邊﹐像鬼在號。
    前面﹐是一條山谷﹐兩邊的石壁峭峻得宛如六丁之神
在十萬年前用巨斧砍的﹐谷口有一片疏林﹐林葉都脫落光
了﹐只剩下灰白的枝干在寒風里抖索﹐遠遠看去﹐那一根
根的樹干了﹐就活像一只只挺直不動的高矮僵屍﹐陰森森
的。
    山谷里十分黝暗﹐北風打著呼哨從山谷中肆元忌憚的
回刮著﹐回音刺耳﹐有股子毛骨悚然的淒怖味道。
    寒山重勒住了坐騎﹐默默打量著眼前的山谷﹐司馬長
雄迅速跟上﹐目光也朝前盯著﹐邊道﹕
    “院主﹐有岔眼的事?”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緩緩道﹕
    “我覺得前面這狹谷有點邪﹐心里好像壓著塊什麼東
西﹐經驗與直覺告訴我﹐長雄﹐可能有事情要發生了
    司馬長雄怔了怔﹐又仔細探望了一陣﹐低低地道﹕
    “這條山谷寬窄只容雙馬並馳﹐假如有人兩頭一截﹐谷
里再丟下些干柴或磐石擂木什麼的﹐這樂子可就大了……
嗯﹐是有些不對勁……”
    思慮了一會﹐寒山重道﹕
    “長雄﹐你的後背飛刀帶齊了沒有?”
    司馬長雄頷首道﹕
    “帶齊了﹐十二把﹐一把不少。”
    寒山重仰首向山谷兩邊打量了一下﹐道﹕
    “你策騎先去探一下﹐如有突變﹐以飛刀應敵傳警﹐假
如萬一不能出谷﹐棄馬自行突圍﹗”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一領韁繩就是﹐無緣大師宣了聲
佛號﹐道﹕
    “老僧隨後為司馬施主掠陣。”
    說著﹐大和尚也馳馬追去﹐寒山重哧哧一笑﹐回頭道﹕
    “小柔與雙雙退後十丈﹐錢兄﹐煩你暫時照顧他們。”
    錢琛答應一聲﹐與夢憶柔、郭雙雙二人退出十丈之外﹐
在這一陣子﹐郭雙雙已抽出她背後背的青鋒劍來。
    司馬長雄的身影己沒入狹谷之內﹐無緣大師也匆匆跟
進﹐寒山重大手輕輕撫著叱雷的鬃毛﹐右手解開懸在馬首
旁的牛皮長索﹐此刻﹐一陣風吹過﹐叱雷山不安的踢騰起
足蹄來……
    懼然……
    一陣高亢淒厲的馬嘶突地響起﹐跟著又傳來另一陣馬
蹄聲﹐無緣大師的暴吼也隨著一片異樣的獸嗥聲傳了出來﹕
    “好孽障﹗”
    這吼聲之後﹐一柄闊刃飛刀淬然閃著一抹冷電直飛出
狹谷之上﹐這一擲之力﹐怕不有二十丈之高﹗
    寒山重皺眉一聽﹐回頭沉聲道﹕
    “注意了﹐是一群豹子﹐錢兄﹐准備你的匕首吧。”
    錢琛急急點頭﹐一下子拉開馬甲﹐馬甲的兩邊側里一
面斜插著十柄亮晶晶的鋒利匕首﹐他一面還嘀咕著自己﹕
    “留著那些火龍彈不用多好……現在用卻來不及造了
    寒山重一夾馬腹﹐叱雷猛沖而出﹐夢憶柔高聲叫道﹕
    “山重﹐你要小心……”
    寒山重頭也不回的揮揮手﹐蹄聲如雷般奔進山谷﹐他
剛剛轉了個彎﹐入口處已轟隆隆傳來一聲巨響﹐老天﹐莫
不成是封住了?
    山谷內﹐哨﹐約莫有近百頭牛般大小的花豹﹐閃動
著碧森森的眼瞳在撲躍啤吼﹐就在這一會﹐地下已橫七豎
八的躺著十頭了﹐每一頭豹頸上都深深插著一柄闊刃厚背
短刀﹐深得只露出一個刀柄﹕
    無緣大師的坐騎早已被幾頭花豹撲翻地下﹐在拖著啃
咬﹐大和尚卻與另十幾頭豹子打成一團﹐那邊﹐司馬長雄
的兩掌全成烏紫之色﹐力阻潮水般湧來的豹子﹐只見他雙
掌揮動如飛﹐勁氣縱橫交錯﹐挨著的豹子不是慘哮、的滾到
一旁﹐就是被凌空震起﹐怒吼厲嗥之聲連成一片﹐司馬長
雄的“烏心掌”﹐實是大展神威了﹗
    他的後邊﹐追日馬在驚恐厲嘶著﹐不時前蹄人立而起﹐
畏懼的躲閃著偶爾竄入的花豹的突擊!
    寒山重神色一沉﹐暴叱一聲策馬而上﹐還差三丈﹐他
人已飛身而立﹐在空中一旋倏撲﹐兩頭花豹已分成兩個不
同的方向左右撞到山壁上﹗
    牛皮索呼嘯著飛舞﹐又是一頭豹子被凌空摔出三丈﹐他
微一蹲身閃過了一對撲來的豹爪﹐手上的牛皮索一旋一纏
已繞上了豹頭﹐連索帶豹子一起用力擲到沖來的豹群中!
    司馬長雄一掌兜翻了一頭枯牛似的巨豹﹐怪叫道﹕
    “院主﹐這些畜是怎麼回事?一來就是這麼一大群?”
    寒山重略一斜身﹐戟斧已划過一片精芒出手﹐帶起了
三顆斗大的猙獰豹頭﹐他左手一彎猛撐﹐皮盾已旋轉著硬
生生砸碎了另一頭花豹的脊骨﹐這當口﹐他低沉而急促的
說道﹕
    ”快出去﹐長雄﹐這里由我來對付﹐外面怕也有些吃生
屎的摸上來了﹗”
    司馬長雄吐氣開聲﹐連連震翻了兩只豹子﹐仰身倒射
而出﹐數度起落﹐已自不見蹤影。
    這邊司馬長雄剛剛退出﹐寒山重斧盾交揮﹐橫斬斜砸﹐
威猛剽悍有如天神伏魔﹐片刻間﹐已有三十多只兇猛的金
錢豹屍橫塵埃﹕
    無緣大師也好像動了真火﹐他久不用的“震天掌”也
使了出來﹐掌風過處﹐宛如雷鳴浪排﹐勁氣是烈而沉雄﹐十
幾頭花豹轉眼已被他殺死了一大半﹐他一面拳掌齊出﹐邊
大叫道﹕
    “這群畜生的主使者﹐若你再不設法將這些孽障趕回﹐
莫怪我老和尚要一一替你誅絕……”
    寒山重一斧切下一顆豹頭﹐飛腿踢滾了一頭小豹﹐哧
哧笑道﹕
    “大師啊﹐你今朝也算遇見不識慈悲為何物的畜生了
    無緣大師力震一頭撲來的金錢豹﹐邊吼道﹕
    “其咎在其主﹐寒施主﹐這來因去脈你可明白?”
    寒山重的紫紅皮盾霍霍旋舞﹐他沉聲道﹕
    “在下想﹐大約是姓賀的老小子……”
    “姓賀的?”無緣大師一語未已﹐險些被一只悄然竄上
的小豹咬住小腿﹐他一回手震得那頭小豹厲嗥著滾了出去﹐
才忙道﹕
    “又是仇家麼?”
    寒山重奮起神威﹐一連劈翻了九頭花豹﹐大笑道﹕
    “不是仇家他也犯不著如此大張旗鼓了﹐不過﹐這段梁
子卻結得在下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麼回事……”
    口里說著﹐他斧盾齊展﹐遠砍近擊﹐長踢側搗﹐一口
氣又被他整翻了二十多只兇猛的花豹。
    無緣大師口里宣著佛號﹐連聲道﹕
    “輕著點﹐輕著點﹐寒施主啊﹐你對畜生也狠得緊嗎
    寒山重的全身濺滿斑斑豹血﹐他撇撇唇角﹐道﹕
    “你仁它不慈﹐奈何?”
    驀地一聲裂帛之聲傳來﹐無緣大師的驚呼里夾著憤怒﹐
一陣風雷之聲連著一聲豹吼﹐無緣大師怒道﹕
    “好個畜生﹐才在為爾等說情﹐卻咬破了老僧衣袍﹐可
惡!”
    寒山重莞爾道﹕
    “大師﹐仁心所指﹐也得有個對象﹐是麼?”
    他語聲未已﹐一陣婉轉卻高亢的笛聲忽然自谷的那邊
傳來﹐撲躍的豹群一聽到這陣笛聲﹐立時響起了一片低吼﹐
紛紛返身奔向谷外﹐來的時候像潮水﹐退的時候如旋風﹐剎
間已走得一只不剩。
    寒山重在豹群臨退之時﹐還斧盾齊上又宰了三只﹐他
追了兩步停了下來﹐仰首向兩邊谷頂仔細打量﹐邊低促的
道﹕
    “大師小心﹐恐怕上面會有東西丟下來……”
    無緣大師扯著被撕去了一大塊的灰袍下擺奔近﹐急急
的道﹕
    “這些豹群主人能駕馭百豹﹐必有特異天賦﹐他卻不去
為善﹐專門行些惡舉﹐真是大大的不該……”
    寒山重凝視看麗回黑沉沉的谷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
味刺得人腦袋都發漲﹐他咬咬嘴唇﹐淡淡的道﹕
    “大師﹐現在不是埋怨對方的時候﹐主要的應該准備如
何應對對方﹐在下想﹐退回去吧?”
    無緣大師醒悟的道﹕
    “正是﹐吾等犯不著在此頂這當頭之棒﹗”
    寒山重呼哨一聲﹐召過來雙耳高豎的叱雷﹐追日馬也
帶著渾身血跡瞞珊行近﹐寒山重望望追日﹐傷感的搖搖頭﹐
偏身上馬後﹐他又飄然下來﹐沉重的道﹕
    “大師﹐煩你領著追日先退﹐此馬來自浩穆院﹐為浩穆
院之一流戰馬良駒﹐在下不忍它被棄於此﹐希望能領著此
馬退出去……”
    無緣大師額首道﹕
    “當然﹐老僧便牽它先行。”
    說著﹐無緣大師伸手把住追日的韁留﹐牽著這匹創傷
累累的良駒開始往後面行去﹐寒山重跟在後面﹐嚴密注視
著周遭﹐防備突起之變。
    他們剛剛走了不出一丈﹐山谷頂上已傳來一片細碎的
聲音﹐寒山重抬頭望去﹐口里急促的道﹕
    “大師﹐你快走……”
    無緣大師拉著追日馬急奔﹐迫日卻慘嗥一聲﹐前蹄半
跪了下來﹐全身抖索﹐怎麼拖也拖不動了……
    寒山重正急得一跺腳﹐谷頂已驀的傳來一陣轟隆隆的
聲響﹐老天﹐磨盤大的巨石已有數十塊凌空飛砸了下來﹕
    無緣大師目光一掠﹐不由義憤填膺﹐他大吼一聲﹐雙
臂撐到了追日馬腹下﹐用力將這頭重有數百斤的馬兒舉了
起來﹐追日馬才嘶叫一聲離了地﹐無緣大師已健步如飛﹐迅
速奔向山谷的那邊!
    寒山重側身翻上了叱雷背脊﹐雙腿一夾﹐叱雷已往後
奔回﹐巨大的石塊砸落地上﹐宛如悶雷連串﹐塵煙飛揚中
山谷內轟隆回響不絕!
    叱雷在谷中來回奔躍騰閃﹐躲避著石塊飛落﹐每一塊
石頭都帶著萬鈞之力﹐沉重的砸在地下﹐地皮都像是被震
得在微微顫抖……
    寒山重怒罵一聲﹐轉過馬頭朝谷外奔去﹐鐵蹄起揚里﹐
一塊巨石奇准無比的落向他的頭頂﹗
    寒山重低吼一聲﹐身形倏然暴起﹐在空中稍一偏斜﹐朝
斧已閃過一溜冷芒﹐猝然劈向那塊巨石﹐“蹦叱”一聲悶響
里﹐這塊巨石頓時碎散飛舞﹐寒山重就原勢直掠而出﹐安
安穩穩的坐到已奔出五丈外的叱雷背上。
    此刻﹐他離谷口已不足百步……
    又是一片石雨落下來﹐這陣石雨落向了谷口.煙砂晦
迷中﹐谷口已被這陣亂石堵住﹐堆疊的石塊﹐怕不有文許
高﹕
    轟隆的巨響回蕩不息﹐叱雷這般久歷戰陣的神駒﹐也
禁不住人立而起﹐長嘶驚吼不息!
    寒山重一按馬頭﹐韁繩猛抖﹐叱雷嘶叫著箭一般直射
出去﹐是的﹐寒山重想硬闖出谷口﹗
    馬蹄方才撒開﹐這一次﹐不但驟雨般飛落下無數大小
石塊﹐一捆捆火把干枝也隨著拋落﹐熊熊火光在夜空里划
過一條條的毫芒﹐落在地下燃燒不停﹐煙霧里﹐還攙著強
烈的桐油氣息﹕
    寒山重的雙目全紅了﹐叱雷的漂亮黑毛已被燒焦了一
塊﹐這通靈的良駒不住慘嘶昂吼﹐聲音淒厲無比﹗
    火把干柴夾在石塊之中﹐仍然不住紛紛瀉落﹐密集的
擋住了前後去路﹐寒山重正小心的操馭著愛馬左閃右躲﹐自
谷頂﹐嘩嘩的又下來兩道黃蕩蕩的桐油﹐火把烈焰沾著桐
油﹐像是長江缺了口﹐呼轟轟的燒了起來﹐那蔓延的速度﹐
快得就像奔馬﹕
    “好雜碎﹗”
    寒山重怒罵一聲﹐一松韁繩﹐叱雷沖出五尺﹐寒山重
又猛力往後一帶﹐叱雷已厲吼著躍起尋丈之高﹐就在它全
身騰起的剎那﹐寒山重己震飛了一塊撞來的巨石﹐身形一
翻凌空﹐在毫無著力的虛空里﹐他吐氣開聲﹐接著叱雷的
下腹用力一挺﹐競將他的愛馬再度送高一丈還多!
    左腳一撐右腳背﹐寒山重緊接跟上﹐大吼一聲﹐雙手
抓著叱雷後蹄﹐奮起全身之力向谷口方向橫摔而出!
    偌大的馬身在空中打著滾飛出了出去﹐險險的穿過幾
次石頭的斜擊與火把的流曳﹐呼呼的側轉著跌向谷口之外﹗
    寒山重長嘯不斷﹐流電般先一步飛掠在前﹐兩腿急速
絞蹬﹐飛躍的身形驀地停住往上沖升﹐他雙臂一舉一帶﹐已

斜斜的落到地上﹐雙臂上正舉著驚嗥不停的叱雷﹗
    現在﹐在滿身冷汗里﹐一人一馬已平安的到了谷口之
外。
    山谷的這邊﹐仍然是條驛道蜿蜒而去﹐夜暮中看不見
盡頭﹐路的兩邊是齊膝的野草﹐再遠﹐就是黑黝黝的荒野
了。
    寒山重撫摸著在抖索不息的Bt雷。朝它的頭上親了親﹐
叱雷兩只黑亮的眸子里流露著驚恐與不安﹐低低在主人懷
里摩揉嘶叫﹐寒山重拍拍它﹐溫柔的道﹕
    “別伯﹐兒子﹐有老爹替你安排報仇﹐這些王八蛋是想
火葬了咱們爺倆﹐放心﹐這口氣老爹嚥不下的。”
    他說到這里﹐黑暗中﹐一陣隱隱的啤吼聲傳了過來﹐一
雙雙小燈籠似的碧綠怪眼開始自路兩邊的草叢里向這兒移
動!
    寒山重“呸”了一聲﹕
    “媽的﹐你老子不和你打糊塗仗了﹗”
    他一拍叱雷﹐低沉的道﹕
    “兒子﹐你先跑﹐愈遠愈好﹐到時爹會有嘯音召你回來﹗”
    說著﹐他使勁在叱雷屁股上打了一記﹐叱雷高嘶一聲﹐
四蹄騰空而起﹐幾次起落﹐已竄出了二十丈之遙﹗
    黑暗中﹐數十頭枯牛大小的金錢豹驀地飛撲而出﹐吼
叫暴嗥之聲響成一片﹗
    叱雷再度揚蹄跳躍﹐一顆花豹被它的後蹄踢翻地下﹐不
待其他的豹子撲去﹐這匹神駒已像一股黑煙般滾滾奔逃無
蹤﹗
    寒山重狂風似的旋向前去﹐一追猛退﹐三顆金錢豹已
慘吼著翻倒於地﹐不待其他的豹蹄搜來﹐他長笑一聲﹐身
形有如一道流星的曳尾﹐划過一輪美妙的半弧﹐那麼洒脫
的斜斜飛出。
    這山谷的兩邊都是削陡的石壁﹐筆直筆直的挺拔上去﹐
光溜溜的不易著力﹐寒山重掠到石壁之前﹐足未沾地﹐雙
臂一抖﹐已經勢盡力竭的身軀又“呼”的升高三尺﹐他左
右雙腳用力一蹬﹐再升兩丈﹐然後﹐他的手中戟斧叮
“叮”的點在巨壁上﹐火花一溜似箭一般又躥起五丈﹐現在﹐
谷頂在望了。
    唇角噙著一抹冷酷的笑容﹐他借著身形力竭下垂的一
剎那﹐戟斧又一次猛力插向右壁﹐“叮”的又一聲脆響﹐人
已如一頭巨鳥飛臨谷頂。
    嗯﹗這谷之頂十分平坦﹐後面延綿著一片莽莽山巒﹐靠
著頂緣﹐正有五十多名大漢在幾盞氣死風燈的照耀下忙著
堆集石塊﹐捆扎著柴火﹐幾大捅桐油也擺在崖邊﹐一副隨
時准備傾倒的架勢﹐一個身材高大﹐滿額黑髯的紅衣人物﹐
低聲而急促的指揮著﹐一面不時俯首往谷內探視﹐他的身
旁﹐另坐著一個頭皮刮得油亮的肥大漢子﹐這肥大漢四平
八穩的坐在一塊青石上﹐雙目半闔﹐似睜不閉的注視著眼
前各人在東奔西跑﹐他模樣大刺刺的﹐滿臉的橫肉卻繃得
生緊﹕
    沒有人發覺寒山重自壁側飛來﹐他身形未落﹐已撲向
──株孤立的柏樹之後﹐目光暗掃﹐不禁扁著嘴巴搖頭。
    那紅衣黑髯大漢﹐久違了﹐不是昔日在范家莊附近碰
上的“豹膽紅翼”賀仁傑是誰?那肥大漢子寒山重更是不
能忘懷﹐這人就是早年聲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干鳴山虎頭
幫幫主“大鐵扇”邵標﹗
    寒山重心里生起幾分感慨﹐當年因為邵標率眾洗劫離
千鳴山五百多里外的一座集鎮﹐不但燒殺搶掠﹐更將那集
鎮的首富郝玉章袒身釘在一個巨大木輪上滾動游鎮示威﹐
遠處城里的官兵不及增援﹐寒山重卻適時路過那里﹐實在
看不過﹐才伸手拔了邵標插在鎮里的虎頭矛﹐這是挑戰啟
舋的表示﹐於是﹐雙方就干了起來﹐寒山重當時只是單槍
匹馬﹐卻殺得邵標這邊血流成河﹐邵標一見不是路數﹐倉

皇而去﹐寒山重又連夜追上千鳴山﹐不但從山下砍殺到了
山上大寨﹐更砍斷了虎頭幫的大幡旗﹐摘下虎頭幫的忠義
牌﹐最後﹐再一把火將那連雲巨寨燒了個精光干淨﹐邵標
那時逃脫了﹐虎頭幫卻整個垮散﹐當然﹐寒山重的名氣也
大大的傳了出去﹐其時﹐寒山重不過才滿十九歲。
    現在﹐又看見了邵標﹐寒山重覺得對他似乎有些兒謙
疚的意味﹐此人行事雖然狠辣﹐但自己當年也過份了些﹐假
如那時像如今這般老謀深算﹐必不會憑白結下這麼深的仇
怨”。”
    緩緩地﹐寒山重走了出來﹐那邊﹐豹膽紅翼賀仁傑還
在低促的吆喝﹕
    “谷底火光亮晃晃的﹐就是煙霧濃了些﹐看不見什麼動
靜﹐不要被那姓寒的小子逃走了才好﹐小毛病﹐你再推下
一些石塊……”
    寒山重走近了﹐哧哧一笑道﹕
    “老賀﹐不要再推了﹐咱們聊聊不好嗎?”
    賀仁傑聽到聲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猛然一哆嗦跳了
起來﹐坐在青石上朝谷底端詳的大鐵扇邵標也不由一楞﹐急
忙回頭探視──
    寒山重面堆笑容﹐抱拳道﹕
    “老賀﹐邵當家﹐有道是‘船頭不見船尾見﹐青山不轉
流水轉’﹐咱們又在此處相會了﹐不過﹐二位見面的氣派可
不大磊落﹐好似沒有什麼善意……”
    豹膽紅翼賀仁傑雙目兇光倏射﹐他狂吼一聲﹐大罵道﹕
    “好個打不死的程咬金﹐算你命大逃了出來﹐但你逃得
了今天逃不過明朝﹐逃得過王法逃不了天理﹐我……我與
你拼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擺擺手﹐道﹕
    “別叫﹐老賀﹐咱們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何
苦以性命相爭?再說﹐你也偌大一把年紀﹐有什麼事多想
想才對……”
    賀仁傑憤怒的叱了一聲﹐吼道﹕
    “你以陰毒的手段暗算我的內兄﹐騙去了他的寶玉﹐奪
走了他應得的黃金﹐這些鐵似的証據還不夠你引頸就戮?寒
山重﹐任你花言巧語﹐舌上生蓮﹐也洗不脫你滿手血腥﹐滿
身的罪惡……”
    寒山重仍然笑嘻嘻的望著他﹐淡淡的道﹕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最好讓那告訴你這事的人與寒

山重親自對質﹐你並沒有親眼看見這樁所謂‘罪惡’之事
的發生是不?”
    賀仁傑窒了一窒﹐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大鐵扇邵
標瞥了一眼﹐邵標那猙獰的面孔有些陰晴不定﹐他察覺賀
仁傑的目光向他瞥來﹐心頭禁不住一跳﹐急忙重重的哼了
一聲﹐放大聲叱道﹕
    “姓寒的﹐七年前那筆血債﹐今夜到了你該償還的時候
了﹐這‘五尺谷’就是你葬身之處!”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邵標﹐逃脫了千鳴山一死﹐你就該找個地方住起來修
心養性才是﹐你自知你力量如何﹐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
    說到這里﹐寒山重轉望賀仁傑﹐生硬的道﹕
    “告訴我﹐是誰向你說你的大舅子是寒山重宰掉的?”
    賀仁傑頸上的喉結動了一陣﹐大叫道﹕
    “老子犯不著告訴你﹗”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笑﹐道﹕
    “那麼﹐你是沒有憑據了?記得上一次在范家莊和你夫
妻倆打過那場濫仗﹐姓寒的也曾問過你﹐你那時也是不肯
說﹐無憑無據你安能栽臟於我﹐我還說你偷過正宮娘娘的
小褻衣呢。”
    賀仁傑氣得幾乎暈了過去﹐他一抹臉﹐跺著腳大叫﹕
    “放屁﹐胡說﹐下流﹐寒山重﹐你自己犯的錯還不敢承
認?殺我內兄的兇手就是司馬長雄那鼠輩﹐唆使人就是你﹐
這千真萬確的事﹐我賀仁傑豈屑於冤枉你﹗姓寒的﹐你拿
頭來吧﹗”
    雙目一冷﹐寒山重狠毒的道﹕
    “賀仁傑﹐你暗算寒山重﹐又一再混淆黑白﹐加以侮辱﹐
現在﹐如果你指不出証人﹐那麼﹐今夜拿頭的會是你﹗”
    賀仁傑的目光又朝邵標飄了過去﹐目光里含有征詢探
試的意味﹐邵標卻借勢踏前一步﹐吼道﹕
    “寒山重﹐七年前毀我基業﹐殺我手下之血海深仇﹐你
想就此一筆帶過﹐你是在做夢﹐賀仁傑的梁子與邵某人的
仇怨合在一起﹐姓寒的﹐你還是一並結算了吧﹗”
    寒山重的戟斧斜插腰際﹐他輕輕撫摸鑲銀的斧柄﹐慢
吞吞的道﹕
    “邵標﹐你與賀仁傑怎麼搭上線的﹐我看﹐這在中間挑
撥是非的人﹐大約就是你吧?”
    生滿橫肉的臉孔抽搐了一下﹐邵標陰毒的盯著寒山重﹕
    “姓寒的﹐你不要東扯西拉﹐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暗算
了人家的內兄﹐還想推接不認麼?”
    寒山重忽然穎悟的一笑﹐瞄著眼道﹕
    “邵標﹐我在七年前橫掃了你的虎頭幫﹐在我更長大了
一些之後﹐心里對此事實覺有些歉疚﹐我認為自己不免過
份了點﹐但是﹐現在我沒有這些歉疚了﹐因為你一直在背
後算計我﹐一直在破壞我﹐一直在可能的范疇內施展你陰
毒的挑撥離間之計﹐邵標﹐你恨我可以自己來尋我報仇﹐為
什麼拖累那些無辜的人?告訴我﹐邵標﹐賀仁傑的大舅子
身上的幾千兩金子你藏到哪兒去了?”
    大鐵扇邵標不可察覺的變了神色﹐他急忙暴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你你﹐你含血噴人﹐嫁禍東
牆……你這信口雌黃的混賬東西……”
    寒山重目梢子一膘賀仁傑﹐賀仁傑正有些迷惑的瞧向
邵標﹐好似一時無所適從﹐寒山重暗自一笑﹐道﹕
    “暖﹐老邵﹐你這就沒有氣度了﹐大家不論待一會是文
是武﹐過節一定要交待清楚﹐等明白到底誰與誰有仇﹐誰
對誰有恩﹐這樣﹐打起架來才不會搞錯了對象﹐你說是麼?”
    邵標一雙豬泡眼怒張如鈴﹐兩顆眼球全見了白﹐他口
沫橫飛的吼叫道﹕
    “你還胡說﹕姓寒的﹐咱們不要嘴皮子上動功夫﹐手底
下斷仇了債吧﹗”
    吼著﹐他回頭向賀仁傑瞪了一眼﹐怒叫道﹕

    “賀兄﹐你信你那殺兄的大仇的謊話還是信兄弟我的忠
言﹐咱們怎麼說過來著?邵標這些日子來對你一片辛勞﹐辛
苦協助你之功你會忘了?”
    賀仁傑不由一凜﹐大聲道﹕
    “賀某並不信他﹐邵兄﹐咱們干了﹗”
    寒山重冷眼望著﹐陰沉的道﹕
    “賀仁傑﹐不要中了惡毒之計﹐白白犧牲﹗”
    賀仁傑“呸”了一聲﹐吼道﹕
    “誰是惡人?是你?”
    左右一瞧﹐方才在谷頂上的那些彪形大漢﹐全已手抄
家伙圍攏過來﹐每一張面孔都是那麼冷森﹐兇厲﹐一道道
目光死沉沉的盯在寒山重身上﹐一副劍拔駑張的群毆態勢!
    寒山重往前挺上一步﹐平靜的道﹕
    “賀仁傑﹐你不三思而行?”
    賀仁傑反手抽出了那八尺長的青竹竿﹐竿端的蓮花形
倒刃閃泛著冷芒﹐他硬板板的道﹕
    “兇徒﹐你的末日到了!”
    大鐵扇邵標驀地暴叱一聲﹐猛然撲上﹐口里大喝﹕
    “殺﹗與這畜生還有何話可說?”
avanwind 發表於 2008-3-7 16:35
三十、斷仇明冤閃星魂鈴

寒山重嗖的退後急旋﹐邵標雙掌已落了空﹐他哼了一
聲﹐閃電般曲肘搗向邵標﹐只一朝面﹐邵標己被逼退了三
尺﹗
    邵標這一動手﹐賀仁傑的青竹竿已恰到好處的遞了過
來﹐寒山重微一斜身避過﹐抖手七掌三腿分擊賀仁傑全身
十處要穴﹗
    旁邊忽然響起一片“嘩”的震響﹐寒山重頭也不回的

又向賀仁傑攻出九腿八肘二十四腿﹐旋身暴轉而去﹗
    “老邵﹐你還是用那把破扇子?”
    大鐵扇邵標果然已執著他那隨身不離的鐵扇子﹐這面
鐵扇子由十二根精鋼為扇骨﹐中間綴織著的是銀絲絞合人
發﹐沾著扇絲﹐另嵌著一道兩寸寬窄的鋒利刃筐﹐這刃
乃緬鋼打造﹐快得吹毛截鐵﹐更能卷折如心﹐切到人肉上﹐
就和切豆腐沒有兩樣。
    邵標悶不吭聲﹐鐵扇子左旋半圈﹐風似的揮向敵人肩
頭﹐左手並指如戟﹐候戮對方“喉頭穴”﹗
    冷笑一聲﹐寒山重候然掠開﹐森冷的道﹕
    “老邵﹐叫你再試一次七年前寒山重的威風﹗”
    賀仁傑閃攻而來﹐青竹竿子點、戮、挑、鉤、掛﹐有
如潑風驟雨﹐又快又猛﹐寒山重連旋連移﹐霍的一記“二
神垂肩”已斬到賀仁傑胸前﹐去勢之疾厲兇殘﹐險些使賀
仁傑大叫出口!
    淌著一身冷汗奮力躍出﹐寒山重已迅速接上了再度攻
上的邵標﹐他一連十二斧擋過了迢標的七招十三式﹐一笑
向賀仁傑﹕
    “朋友﹐寒山重的戟斧來得神出鬼沒吧?”
    賀仁傑驚魂甫定﹐青竹竿又撲了上來﹐蓮花形的倒鉤
幻成一片﹐一朵朵﹐一條條﹐一溜溜的冷電精芒﹐似流星
般飛瀉向寒山重周遭!
    略一移足﹐紫紅色的皮盾已在一連串的“砰”“砰”悶
響中同時擊出﹐賀仁傑的快速攻擊﹐皮盾“霍”的旋舞﹐戟

斧已“當”的一聲硬生生震開了邵標的鐵扇﹗
    忽地──
    一陣冷風淬然斬向寒山重後頸﹐他頭也不回﹐左臂一
晃﹐皮盾已反出砸著了一個軀體﹐當那偷襲者的呼號尚未
及發出﹐他的皮盾已圈回﹐幾乎絲毫不差的震斜了邵標切
來的鐵扇﹗
    賀仁傑驀的斷叱一聲﹐青竹竿震起如蛇飛龍舞﹐貼地
似萬卷絲纏﹐點點瓣瓣的寒光掠閃﹐青竹竿身的光華潤亮﹐
邵標嘿嘿獰笑﹐鐵扇子帶起縱橫光彩﹐挾著呼呼勁風﹐上
切下煽﹐左掃右砸﹐與賀仁傑的招式揉合一起﹐布成了一
道攻防自如的鋼牆﹕
    寒山重候進修退﹐戟斧斬翻起落﹐皮盾來回飛閃﹐銀
白的斧芒宛似天河決堤﹐浩浩蕩蕩﹐紫紅的盾影﹐就像磐
石滿空﹐呼轟溜瀉﹐剎那問雙方已交手了三十余招﹗
    此刻﹐賀仁傑已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大吼一聲﹐挺身
揉進﹐青竹竿一抖﹐“嘩啦”一聲加長了五尺﹐蓮花似的倒
刃鉤淬然抓向了對方的下腹!
    寒山重大笑道﹕
    “就是如此i”
    朝斧候而下落﹐落到一半又驀然仰起砸開邵標的鐵扇﹐
他的皮盾橫著飛來﹐“砰”的一聲已震開了賀仁傑的青竹竿﹐
動作之快﹐真是毫無間隙﹐一氣呵成﹗
    賀仁傑身形一個踉蹌﹐寒山重已鬼魅似的逼了上來﹐在
哧哧的笑聲里﹐他雖然拼命奔躍﹐卻仍然在左肩上挨了一
盾﹗
    邵標連環五扇急攻﹐也沒有來得及援救賀仁傑﹐他急

怒攻心下﹐一面再出五扇十腿﹐邊狂吼道﹕
    “通統上啊﹐你們這些死人﹕”
    在他的吼聲里﹐圍立四邊的五十多名大漢吶喊一聲﹐紛
紛湧上﹐刀劍齊出的招呼了寒山重!
    突地直沖而上﹐在空中一個大斜身﹐寒山重的戟斧划
過一道半圓﹐“呱”“呱”之聲不絕響起﹐五顆斗大頭顱已
暴起飛落谷底﹗
    一片驚呼駭叫剛才亂成一片﹐紫紅色的皮盾已平著砸
掃﹐又是三個身體手舞足路的摔出兩丈之外﹗
    寒山重豁然長笑﹐身形就地一貼﹐閃過了邵標驟雨似
的十八扇﹐他右手一翻一轉﹐嗯﹐十二只人腿齊脛斬斷﹐帶
著濺洒的鮮血回飛而去!
    一片狼哭鬼號此起彼落﹐寒山重神志冷沉﹐就地一撐
倒射而出﹐邵標的大鐵扇連砍連切﹐空自斬得地下石屑紛
飛﹐印痕道道﹐卻是一下子也沒有沾上人家……
    賀仁傑正咬牙在搓揉左肩﹐一條黑影己隼鷹般飛射而
來﹐隔著老遠﹐戟斧的刃芒已寒森森的逼向了頭頂!
    大吼一聲﹐賀仁傑青竹竿直戳而出﹐身形同時後撤﹐寒
山重閃電般的七斧九盾﹐再九盾七斧﹐逼得他團團亂轉﹐連
招架之功也幾乎完全失去﹐情勢狼狽得嚴重。
    這時﹐賀仁傑繞著那幾桶桐油轉著圈子﹐寒山重忽然
哧哧一笑﹐皮盾猛的斜砸油桶﹐有人高的這麼一具粗大油
桶﹐竟“呼”的飛了起來﹐帶著強勁的風聲﹐一下子砸倒
了六、七名沖來的大漢﹐剎時“嘩啦啦”的破裂聲響成一
片﹐木屑碎塊挾著桐油四散飛濺﹐身形如電騰起﹐右手揚
斧一鉤倏扯﹐落在樹枝校上一盞氣死燈風已划著一道曳尾﹐
砸碎在桐油之中﹗
    於是─一
    快得像在做夢﹐“呼”的。一聲火勢已燃燒起來﹐似原
先在谷底的時候一樣迅速﹐熊熊的大火─下子就燒成
了一片!
    約莫有二十多名大漢子身上起了火。他們口里降著在
翻滾跳躍﹐手上的兵刃早就丟了﹐宛如一群瘋狗般東竄西
奔﹐空氣里﹐散發著強烈的焦臭氣味﹐晤﹐那是烤肉﹐烤
的人肉!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在火光里﹐他發覺正在
掠向遠處的大鐵扇邵標﹐冷冷一笑﹐寒山重躍身急迫
而去。
    但是──
    他的身形剛剛閃出三丈﹐一條青竹竿子已毒蛇般一下
淬而噬到了他的肋下﹐一經出手﹐他的手臂不動﹐手腕用
力一彈﹐戟斧已突地倒翻蕩回﹐快得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
之一時間﹐“喀嚓”一聲﹐那根青竹竿子已連著蓮花形的倒
刃鉤被斬斷成為兩截﹕
    不容對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寒山重再接再勵﹐皮盾
猛然斜砸仰擊﹐戟斧順著原式直斬而去﹐雙腿也同時飛也
似的踢出﹕
    一聲悶哼﹐賀仁傑拋掉了手上的半截青竹竿﹐高大的
身軀被皮盾震得連連打出去兩個轉子﹐還沒有來得及喘氣﹐
又被寒山重緊接的雙足一下子蹴翻地下﹗
    沒有朝他多看一眼﹐寒山重仿佛一頭大鳥騰掠而起﹐虎
皮披風展拂如翼﹐三度起落﹐已自追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
大鐵扇邵標!
    隔著邵標還有八尺﹐寒山重已倏然搶在他的面前落下﹐
回過頭來﹐他朝著面色慘白的邵標微微露齒一笑﹕
    “老邵﹐未見真章﹐未報血仇﹐怎麼就選了那三十六著
里最上的一著了?你不念舊﹐姓寒的卻還難舍老友呢。”
    大鐵扇邵標滿臉的橫肉哆嗦著﹐他狂怒的叫道﹕
    “誰……誰在逃走?姓邵的只是要找個清靜地方與你一
決生死……你﹐你不要滿口胡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好吧﹐就算姓寒的胡說﹐那麼﹐大當家﹐這里已經夠

清靜的了﹐咱們就在此了斷一下吧﹐嗯?”
    邵標的豬泡眼一閃﹐猛的朝側旁躍出﹐躍到一半﹐大
鐵扇霍而半旋割切﹐寒山重一斧砍去﹐邵標收扇騰起﹐
“嗖”“嗖”“嗖”幾聲輕響傳來﹐三道精芒己射到寒山重眼
前!
    皮盾魔術似的自寒山重的左手滑到了胸前﹐“噗”
“噗”幾下悶響﹐三只尖銳的純鋼扇骨正深深的插進了皮盾
之內﹗
    這一剎之間﹐邵標已奔尋丈遠近﹐他頭也不回的又一
反手﹐六道寒電再度射出──
    皮盾旋飛著震落了六只扇骨﹐邵標卻已在十丈之外﹐寒
山重搖搖頭﹐大叫道﹕
    “老邵﹐不遠送了﹐這里寒山重贈你老兄一點臨別紀
念!”
    “念”字甫自他舌尖跳躍在空氣中﹐一陣銀鈴的叮當聲
已鬼嘯似的響起﹐不過﹐當人們的耳朵聽到這陣銀鈴的響
聲時﹐奔出十多丈遠的大鐵扇邵標卻早已像得了抽心病一
樣僕倒於地了。
    不慌不忙﹐不緊不慢﹐一搖三擺的走了過去﹐寒山重
注視著尚在地下奮力爬行的邵標﹐邵標的右腳深深嵌著一
枚銀鈴的鈴尾﹐沒有一丁點血流出﹐但是﹐邵標的右腳
骨卻整個碎裂了﹗
    緩緩的跟著邵標﹐寒山重溫柔的道﹕
    “別爬﹐老邵﹐人原是兩只腳走的動物﹐你這四條腿一
齊上勁﹐不是和畜生無異了麼?”
    頹然俯倒地下﹐邵標轉過他那張黯淡陰沉的面孔﹐怨

毒的盯著寒山重﹐良久﹐他狠狠的道﹕
    “姓寒的﹐你還要干什麼?你還想做什麼?”
    寒山重聳聳肩﹐無奈的笑笑﹐道﹕
    “豈敢﹐只是麻煩閣下﹐向賀仁傑說明一番也就罷手﹐
前債今仇﹐姓寒的一筆勾銷。”
    邵標咬咬牙﹐怒道﹕
    “說明什麼?”
    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裝傻﹐老邵﹐我們彼此都光棍一點﹐你去告訴賀
仁傑﹕說姓寒的並沒有殺過他的大舅子﹐以往種種全是你
為了報那私仇而存心挑撥離間﹐還要告訴他誰才是兇手﹐誰
才是盜取那黃金之人﹗”
    大吼一聲﹐邵標叫道﹕
    “放屁﹐明明是你殺了人﹐作了孽﹐卻要老子為你開脫
頂罪﹐呸!你不要做他娘的春秋大夢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一揮﹐“呱”的一聲﹐邵標的左
耳已應聲飛入黑暗﹐痛得這位虎頭幫的大當家﹐激靈靈鮮
血剎時流了滿臉﹗
    淡淡的﹐寒山重道﹕
    “你說不說?”
    邵標咬著牙﹐瞪著眼﹐語聲自齒縫里傳出﹕
    “你──才──是──真──兇──”
    寒山重嘆了口氣﹐右手再探﹐“呱”的一下﹐邵標殺豬
似的大叫一聲﹐他的右耳也與腦袋分了家。
    戟斧的刀口閃泛著寒光﹐一滴鮮血滑溜溜的自鋒利的
刃口墜落﹐寒山重撇撇嘴﹐又道﹕
    “嗯﹐你不說?”
    血滿布在邵標臉上﹐痛扎在他的心里﹐他的眸子一直

瞪視著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戟斧﹐寒山重的語聲又冷酷
的傳了下來﹕
    “最後問你一句﹐說不說?下一次﹐老邵﹐就輪到你的
尊目了﹐我的戟斧尖端挑刺眼球是最利落不過的……”
    一陣深沉的恐懼震撼著邵標﹐他明白寒山重不是在恐
嚇他﹐他明白寒山重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煞手!
    哆嗦一下﹐邵標的語聲抖得厲害﹕
    “罷……罷了……我說……我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一把將他龐大的身軀提了起來﹐道﹕
    “對了﹐這才像個英雄﹐正如你適才所雲﹐好漢做事好
漢當!”
    說著﹐寒山重提著他走向尚臥在地下喘息呻吟的賀仁
傑身邊﹐現在﹐就要分曉了﹐到底誰和誰是仇家呢?江湖
上的是非雖然太多﹐但是﹐有些事兒卻定得斷出個水落石
出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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