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兵神傳奇 作者︰冬初陽(連載中)

dq2869dq2869 2008-10-1 16:51:0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 14858
第一卷 亂世孤鴻 引子 上
作者︰冬初陽
    孤鴻一飄零,隨風落天涯,一聲嘆息生無名,逐波流天下.萬馬嘯,踏征程,絕塵一去歸華發。



    幼童無意繞褲管,青陽不羈灑碧台,醉笑數年華.姓名本是無根物,一夜征程萬里路。從此登封望舊時,莫管他朝贏與輸。



    永輝十八年秋九月,金梁關外七百里,九龍河水滾滾而去,巍巍烏蘭山隱約可見,太白初現,東方未明,寒風呼嘯,駿馬長嘶。再過一個時辰,天色一亮,大昭天朝三十萬大軍便要拔寨起營,並非向西進軍,卻是要回師金梁關。



    數員昭軍大將早早起身,頂盔貫甲,佇立轅門,遠望六十里外的回戎軍大營,各懷心事。



    “南城副帥,齊大元帥與那回戎元帥東原暮雪立下和約,昨夜三更時分又掛印而去,不知所蹤。紙里包不住火,陛下追問起來,我等該如何是好?”一銀甲中年將軍憂形于色,向那為首紫袍大將問道。



    那紫袍大將南城安世年屆花甲,面似銀盆,天庭飽滿,地頦方圓,英武之間帶著六分儒雅,聞言只淡然一笑:“常將軍勿憂,以齊大帥的秉性,便是掛印歸隱,也定會給聖上一個交待。只怕你我還未回京面聖,齊大帥的奏本早已呈上御前。”



    銀甲將軍常曜仍是憂心忡忡:“齊大帥雖必會向聖上交待,只是聖上近年……”言及于此,便緘口不語,諸將心照不宣。



    齊陽郡王齊天齊佑昭大元帥扶保兩代大昭天子,二十余年之間,下巴澤,定隴西,平關東,南吞強楚,西逐回戎,北破奚丹,功蓋天下,世稱兵神,先帝賜名“齊天”以酬功臣殊勛。



    當今聖上星釗天縱英明,對齊天本來信任有加。只是星釗的另一心腹,大昭第一謀臣,侍中姜B 煸樸肫 煲幌蠣埠仙窶律部尚書,國舅毛真更對齊天恨之入骨,一心除之而後快。近年星釗為求長生,篤信方士,長期服食丹藥,龍體日衰,見事已不及當年明智。此番齊天率軍西征,未經一戰便與回戎元帥東原暮雪訂立和約,允諾兩下罷兵,永修盟好,昨夜更留書一封,掛印離去,大違聖意,倘若姜式@ 嫻熱舜又欣爰事情恐難善了。



    “呸!”先鋒大將胡無儔一口濃痰噴到地上,瞪起一雙大環眼來,聲如雷鳴,“老常你忒不爽利,話說一半便似那鈍刀砍脖子。你怕,老子可不怕。姜式@ 婧湍僑號1親友酪 歉以謔廈媲昂蛋說老子便要了他們這幫龜兒的腦袋!小蠻子,你說可對?”伸手想去拍副先鋒筱摩柯肩膀,卻落了個空,頓時大呼小叫起來,“小蠻子人呢?上哪兒去了!”



    眾將這才發現諸軍大將獨缺了副先鋒筱摩柯。南城安世面色一沉,問筱摩柯部下都尉:“你家將軍現在何處?”



    “這個……我家將筱將軍正……正……”那都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娘的!有話就說,有屁快放。那小蠻子終日就愛胡鬧,爺們見得還少麼?再不說,你那舌頭也就用不著了!”胡無儔罵罵咧咧,作勢拔刀。



    那都尉忙道:“胡先鋒莫拔刀,小的這就說!”



    南城等人見那都尉臉都嚇白了,無不莞爾。



    胡無儔暗暗得意,笑罵道:“那還不說!”



    “是!我家筱將軍正在帳中洗羊奶浴。”



    “什麼!”眾將幾乎當場絕倒。



    胡無儔又氣又好笑,滿臉絡腮虯髯全都乍開了:“這個小蠻子,虧他這當口兒還有心思用那騷羊奶洗屁股!奶奶的,老子去揪他出來,讓全軍將士瞅瞅他光屁股的德行。”大踏步便要去尋筱摩柯晦氣。



    “呔!”南城安世眼見這對先鋒又要鬧得不成話,厲聲喝道,“齊大帥離去,我這副帥尚在。你二人乃正副先鋒大將,恁般作為,成何體統!胡無儔你若真敢大鬧軍營,休怪本帥軍法無情!”



    “哎呀!大老遠就听見環眼和副帥咆哮了,為何事大動肝火啊?”



    話音剛落,眾將眼前白影一晃,一位俊朗瀟灑的白袍小將已到近前,正是副先鋒筱摩柯。



    “老子揍死你個小蠻子!”胡無儔為他挨了訓,正沒好氣,劈面便一拳打來。筱摩柯身形一扭,已轉到胡無儔身側,笑道:“環眼兒,蠻子又沒得罪你,為何見面便打?”



    “還敢嚕嗦!”胡無儔掄臂便向筱摩柯面門掃去。筱摩柯足尖點地,就在胡無儔鐵臂將到非到之際,躍到南城安世身畔,譏笑道:“環眼兒,馬上蠻子不是你對手,徒步你可奈何不了蠻子。”



    胡無儔是昭軍第一勇將,膂力驚人,胯下馬掌中刀,便與齊天相較也不遑多讓,筱摩柯雖勇武過人,騎馬對戰卻非胡無儔之敵。但筱摩柯是南方五陵蠻夷,生于山間,又得異人傳授輕身功夫,步戰胡無儔殊非對手。



    胡無儔無可奈何,正待破口大罵,南城安世已沉聲道:“夠了,你二人再這般鬧將下去,成何體統?”



    胡無儔悶哼一聲,你娘的三字硬生生收住,一對環眼仍然瞪視筱摩柯,似要噴火一般。筱摩柯向生悶氣的胡無儔目夾目夾眼,隨即向眾將團團一揖:“筱某來遲一步,還乞諸公海涵。”



    南城安世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右軍主將裴恆目光如冷電般打在筱摩柯臉上,不滿之情溢于言表:“筱將軍,齊大帥掛印而去,三十萬大軍敵前回師,和約雖成,天心難測,此時你卻在賬中洗羊奶浴獨自逍遙!哼!莫說胡先鋒要揍你,便是老夫也看不下去。”



    裴恆年近古稀,歷仕大昭五帝,德高望重,便是倜儻不羈如筱摩柯在他面前也是畢恭畢敬,垂首施禮道:“摩柯放肆,還乞諸位將軍恕罪。只是摩柯所為,卻是奉齊大帥軍令行事。”



    “唔?”南城安世以下,人人面露喜色。諸將素知元帥齊天深通韜略,用兵神鬼莫測,依筱摩柯所說,莫非齊天假意與回戎言和,其實另有妙計破敵?



    胡無儔一張大黑臉也堆滿笑容:“大帥有軍令給你這小蠻子怎不早說?休賣關子,且說來听听。”



    筱摩柯正色道:“齊大帥的軍令,諸位不都知道麼?為何還要問我?”



    眾將如墜雲里霧里,惑然不解。胡無儔大手一拍,不耐煩地問道:“小蠻子,甭搞腦筋了,你干脆說個明白。”



    “好。”筱摩柯面向南方,深施一禮,慨然道,“齊大帥世稱兵神,卻深知”惟兵不祥,慎勿輕用”的道理。大帥不止一次說過,天下既定,本就該與民休養生息。摩柯本是五陵蠻夷,不懂甚麼經國濟世的大道理,可是十多年來,保南楚,歸大昭,大小數十戰,眼看生靈涂炭,無數袍澤埋骨他鄉,也盼望大昭平定天下之後,戰國亂世該當終結,將士不再有征戰之苦,黎民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孰料事與願違,一統天下不到一年,便與奚丹、回戎刀兵相向。去年北征奚丹雖獲大勝,大帥卻沒半點快意。此番西征,一樣並非大帥本意,只因聖意難違,大帥方才勉為其難。昨日與回戎兩軍對陣,若不是那悲愴琴音令得數十萬將士聞者落淚,黯然魂銷,又不知有多少將士葬身于此。”說到這里,豁達瀟灑如筱摩柯的一雙大眼之中,也是淚光盈盈。



    眾將憶起昨日那隨風回蕩,催人斷腸的琴聲,不知不覺,個個雙目濕潤。南城安世、裴桓、常曜、胡無儔等人年歲都大筱摩柯一截,裴桓從戎更近五十年之久,回想往昔崢嶸,幾多悲歡離合,都覺心底隱隱作痛。

[ 本帖最後由 宇少 於 2008-9-30 12:25 PM 編輯 ]

已有(31)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1
第一卷 亂世孤鴻 引子 下
作者︰冬初陽
    南城安世嘆道:“昨日一曲,安世二十年前曾有緣耳聞,那正是當世九弦瑤琴第一國手慕清雲的。慕居士感懷戰國亂世,眾生悲苦,乃作此傳世名曲,昨日演奏,當是心懷慈悲,以琴音感化兩家罷兵。齊大帥與慕居士本乃多年故交,听弦音而知雅意,一曲甫畢,便與那東原暮雪罷兵立約,昨夜又掛印而去,想來正是為此。”



    常曜恍悟:“大帥念蒼生之苦,故舊之誼,不惜拂逆聖意,力促議和,掛印而去,正是大仁大義之舉!只是為何不與我等明言?難道我等與大帥同袍二十余年,真不及慕居士一人麼?”言下隱隱有所不滿。



    筱摩柯苦笑道:“常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慕居士非但是當世琴聖,更是大帥一生摯愛的女子。”



    “啊?”眾將無不愕然,難怪大帥早過不惑之年卻未近女色,甚至拒絕與長公主成婚。



    筱摩柯續道:“慕居士縱然琴藝通神,可要那九弦琴音聲聞數十里,令數十萬將士听者落淚豈是易事?慕居士非催動畢生內力,借烏蘭山谷回音方有這等神效。一曲終了,高亢琴音戛然而止,只怕慕居士功力損耗太甚,早已身負重傷。大帥匆匆離去,恐怕是為去見知己最後一面。不然以大帥的性情,怎會不告而別?待大帥見過慕居士,了卻心願,勢必上京面聖陳情。”



    眾將心頭都是一凜。



    “眾所周知,姜太師和毛國舅都想將大帥除之後快,太子、夏王對大帥也心存芥蒂,此番大帥違抗聖命,聖上對大帥也未必還念舊情,大帥進京,只怕凶多吉少。摩柯的亡母是回戎人,打我幼時起便常對我說起西域風光,還說要帶我回西域好好洗個羊奶浴。大帥三更離營,摩柯已知大帥心意,便打定主意,完成亡母遺願之後,便帥神衛營勇士上京,追隨大帥,誓同生死。言盡于此,諸位,摩柯就此告辭!”



    “小蠻子,你他奶奶的忒欺人了!”胡無儔虎吼一聲,一把攔住筱摩柯,“老子早你七年便追隨大帥,你憑什麼跟老子搶?你留在營中,我率神衛營上京!”



    筱摩柯眼含熱淚,哈哈一笑:“好!環眼兒,你要追得上蠻子,便讓你……”



    話音未落,南城安世一聲斷喝:“大帥不在,你二人便要造反麼!”



    胡筱二將俱是一凜,回視一臉肅然的南城安世。



    “大帥不在,軍中自有我這副帥發號施令。你等各領部曲,回師金梁關,我率二百神衛進京!此乃本帥軍令,違者立斬不赦!”



    南城安世神威凜然,胡筱二將雖不甘心,卻不好出言相駁。



    “濟仁(南城安世表字),你這是說哪里話來?”常曜搶到南城安世身前,“大帥不在,你就是大昭萬軍主帥,豈能再以身犯險?這遭還是讓我去吧。常某雖然怕事,今番卻不能坐視兩位大帥同時犯險!”常曜生性謹慎持重,此時此刻卻一反常態,挺身而出,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



    “叭!”胡無儔狠抽自己一個大耳光,“老常,姓胡的平日胡說八道,今天就用這耳光償還了你。日後哪個王八羔子敢說你怕事,姓胡的便撕爛他的狗嘴!”



    筱摩柯抱拳一禮:“副帥和將軍義膽忠肝,摩柯甘拜下風。只是姜太師耳目眾多,赴京路上定有武林高手狙殺,江湖爭斗乃是摩柯所長,還是我走這一遭吧。”



    “本帥心意已決,勿復多言!”南城安世攘袂按劍,雙目火光灼灼,積威之下,常胡筱諸將皆不敢直視。



    “南城副帥。”此時還敢直攖南城鋒芒的也只有五朝老將裴桓,“可否容老夫一言。”



    南城安世在老前輩面前也是畢恭畢敬,拱手道︰“老將軍請講。”



    裴桓道︰“齊大帥乃大昭第一功臣,也是我等多年同袍,于功于私,我等都不能坐視大帥涉險。只是軍中不可一日無主,大帥不在,回戎未退,更需副帥坐鎮軍中,主持大局。老夫不才,歷仕大昭五朝天子,忝居天柱之位,國公之爵,朝中還有些故舊,在聖上面前說話也有些分量,上京之事,就由老夫代勞。不過江湖爭斗,非是老夫所長,便請筱將軍同行。副帥意下如何?”



    裴桓言之成理,南城思忖半晌,頷首道︰“既然如此,就偏勞老將軍和筱將軍了。安世當率軍早日入關,待安置妥當,便入京與將軍會合。”



    眾將更無異議,裴筱二將即刻動身。胡無儔又向筱摩柯嚷道︰“小蠻子,大帥和老將軍就交給你了,要是有個閃失,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筱摩柯淡然一笑,一言不發,此去吉凶難卜,胡無儔便真要扒他的皮,也未嘗還有機會。



    轉眼日上三竿,昭軍拔寨起營,折而東返。



    早有回戎軍探子回報中軍,回戎大軍主帥東原暮雪頷首長嘆︰“齊佑昭真是一言九鼎,昭軍既退,我軍即刻班師。”



    “且慢!”一員滿臉虯髯,目如鷹隼的大將起身道,“昭軍既退,齊天又不在軍中,我軍正可追亡逐北,定可大獲全勝,何必班師?”一席話說得回戎諸將個個蠢蠢欲動。



    “折羅將軍。”東原暮雪雙眉一軒,“我回戎兒郎不比那些南蠻,一向一諾千金,豈可食言而肥?”



    “大帥說得極是。”軍師乞勒多道,“我回戎人自是一諾千金,可是南蠻子卻陰險狡詐,其心難測。齊天世稱兵神,更是心機難測,怎知他不是假意與我媾和,另有詭計呢?”言下之意,仍是主戰。



    東原暮雪霍然起立,一把金刀當胸平舉,眾將齊齊跪拜。



    “大汗金刀在此,誰敢違抗!”



    見金刀如見大汗,眾將雖心中不服,卻也不敢多言。



    東原暮雪緩緩踱到眾將面前,沉聲道︰“乞勒多大人,折羅將軍。”



    乞勒多,折羅二人以為主帥已動了殺機,抬起頭來,待要分辯,卻見東原慕雪一臉落寞之色,象是自語,又象在說與眾人听︰“倘若兵神退隱,再戰有何意義?倘若齊天真的另有詭計,那麼天下又有誰是他的對手?”乞勒多,折羅默然垂首不語



    大昭京師永安城方圓百里,街衢縱橫,端是當時天下第一大城,城西官道一匹駿馬飛馳入城,徑向皇城而去。



    一個富態的中年男子對那快馬揚起的煙塵點了點頭,放下車簾,吩咐車夫快走,不多時到了城東乙區一座大宅前。這是戶部巡鹽主事馬安樂的家宅,平日十分熱鬧,今日卻是一派肅殺。



    那中年男子下了車,早有馬家書童領路,徑直到了正廳。正廳內一個五十開外,瘦小干癟的男子,手撫一領藍緞六品官袍,神色平靜如水,正是馬安樂。



    那富態中年男子點點頭︰“看來你也布置好了。”



    馬安樂轉過一雙狗兒般賊溜的眼珠,頷首笑道︰“陳大官人,下官日後可再也不能關照貴號的買賣了。”



    那富態男子陳富園憨然一笑︰“小號今日已歇業了,不勞馬大人費心。”



    兩人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時馬安樂還是個貨郎的兒子馬二狗,陳富園不過是個大戶人家的童僕陳圓園,渾渾噩噩地度日,只因一個人改變了一生,才有今日這般光景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2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一章 孤子賣身 上
作者︰冬初陽
    “齊天,字佑昭,齊州齊郡東齊縣人,不知所出,初無名姓。天幼孤貧,同鄉齊叟憐其孤弱,攜養視如己出,因得天于齊蒙山間,故呼為阿齊。天年十二,齊叟亡故,天哀毀過禮,如喪考妣,遂賣身後衛陳尚肅公七世孫,襄國中書舍人,望鄉縣子安禮門下為奴,以葬齊叟,為其鄉里所稱。”



    ----秋鐘德:



    夜涼如洗,月上柳梢,萬籟俱寂,一座大宅屋檐之下,兩個少年正倚在牆腳歇息。一個身材瘦小的十五六歲半大後生睡得甚熟,另一個壯健少年卻時不時醒轉,看看天色,自言自語︰“天一亮就能賣身給陳家,換了銀子好給阿爺置辦棺木。”



    天剛麻麻亮,這壯健少年便搖醒了那瘦小後生。



    那瘦小後生拉著壯健少年一同跪到陳家大宅門外,就地鋪開炭筆寫就的破布賣身狀,將少年本已破舊的衣衫扯得如同叫花一般,再就著口水抹些泥土灰塵,一切齊備,輕聲道:“記著,你只管哭,听俺說話便是。”少年點頭答應。



    後生扯開破鑼也似的嗓子,兩手搭個喇叭就對著大宅喊得震天價響:“喂……里面的人出來看一看嘍!孝感動天哪!六十八的窮家孤老頭子淒慘離世,十二歲的孫子孤苦伶仃,無錢安葬,賣身為奴啦!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欲購從速啊……”



    少年險些個沒樂趴下:“馬二哥,你這般叫有用麼?”



    那後生馬二狗兩眼一瞪:“叫你只管哭,嚕嗦什麼?你不想賣身給齊老爹下葬了?”



    “你這般叫法,俺哪還哭得出來?”



    “阿齊,你這身賤骨頭若賣不進這大宅門,齊老爹便爛了也入不了土,想想老爹對你的百般好處,一定哭得出來。嗨!快出來看大孝子大賢孫啊……”



    那少年阿齊只得扭過頭去,捂住耳朵,想起阿爺去世的淒慘模樣,不多時,淚水便撲簌簌而下……



    “吵什麼哪?一大清早,在人家門口喊魂哪!”



    宅門只是半開,走出一位花季少女,作丫環打扮,淡綠裙衫,身段苗條。馬二狗剛瞄到那張臉上就嚇了一大跳,心道:“哎喲!娘呀!”“滋溜”躲到阿齊身後。



    那丫鬟一張臉倒是鵝蛋臉,只是臉上多了點點麻子,好似煮鵝蛋下油鍋炸過一般,再看那五官,八成還算端正,只是那雙眼非但細小,甚至不呈一線,高低有別,還兵分兩路,是雙眨巴眼。馬二狗暗想:“本想吃豆腐,不曾想出來一塊豆腐渣!她要看上老子,老子可虧大了!”



    那丑臉丫環一看,門外跪著一個壯健少年,衣衫襤褸,膝前攤塊破布,用炭筆寫的賣身狀,自陳身世,原來是個賣身葬爺爺的。那少年身後還躲著個半大後生,臉無四兩肉,一雙賊眼狗一般骨碌碌亂轉。



    丑臉丫環問道:“是哪個孝子賢孫要賣身?”



    馬二狗自阿齊身後探出只手來,向他面上一指,倏地又縮了回去。



    丑臉丫環點點頭:“阿福偷了少爺的扳指去賭,昨兒個剛被辭了,正要補個缺。這少年看來是個實誠人,又恁般可憐,該當能成。若是他身後那廝可不成。喂!別跪了,隨我進去見管家。”阿齊大喜。



    馬二狗被暗損一頓,本來著惱,但事情大功告成,也不計較了。



    阿齊、馬二狗正待起身,忽听左近傳來震天價的哭喊。



    “嗚哇……老天爺你可真是心狠哪!我一家老小四口人,千里迢迢從來襄國投親,誰知親沒投著,一家老小竟都死個干淨!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老天爺,你為何滅了我滿門,留我獨兒個在這世上啊!”一個三十上下的精壯漢子哀號欲絕,拉著輛板車,車上蓋著葦席,隱約露出三具尸首,一條瘦得不能再瘦的禿毛狗可憐兮兮地跟在他身後。



    那丑臉丫環瞥見那禿毛瘦狗,再瞅瞅馬二狗,格格笑道:“狗眼兒,你兄弟來了。”



    馬二狗不好回嘴,心里暗罵:“你老公來了才對!”



    那壯漢將車拖到陳府門前,“撲通”跪倒在阿齊身旁,手撫那禿毛瘦狗,聲淚俱下:“小可程升,從夏國遠道而來,不幸連喪老母妻兒,無錢下葬。久聞陳安禮大人菩薩心腸,救人濟難,小可自願賣身陳府為奴,只求親人能入土為安。”



    “哎喲喲!”那丑臉丫環眉頭一擰,“今兒個踫上掃把星了,連來兩個賣身的,還都是家里死人的。晦氣,真是晦氣!”



    阿齊心中不忿:“誰想家里死人的?這丫環說話忒氣人了。”正要爭辯,一股酒氣和著泥污味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阿齊連忙捂住鼻子,側頭一看,一個四十上下,一身污穢青布儒衫的窮酸跌跌撞撞走了過來。馬二狗急忙閃到一旁,那窮酸晃到阿齊和那壯漢身後,也不避讓,徑從二人之間擠過,左邊一蹭,右面一挨。



    程升皺著眉頭,撢撢身上蹭的污泥,阿齊只護著那破布賣身狀,就怕被那窮酸踏髒了。



    那窮酸打個趔趄,靠在府門左邊的石獅子上,抱著石獅,大唱詩歌:“亂世飄零幾多愁,生死離恨斷腸憂,忍向新墳培黃土,泉下孤魂應知否?”



    阿齊雖不懂對仗押韻,卻也听出他在唱那悼念死去親人的詩歌,想起爺爺逝世幾日還無錢安葬,觸景傷情,眼圈頓時紅了,兩行熱淚沿頰而流。馬二狗和程升都是一樣想法:撞邪了,又來一個搶生意的。



    那丑臉丫環見了那窮酸,忙斂衽行禮:“駱夫子萬安,昨日貴管家吩咐小婢新買個僕役頂阿福的缺,可巧今兒個大早就踫上兩個賣身葬親的。夫子趕上正好,請替小婢拿個主意。”



    沒想到這窮酸竟是陳府的教授,馬二狗忙吐幾口唾沫涂在臉上,干嚎道:“這位夫子,阿齊從小沒爹沒娘,全靠齊老爹收容才有條活路。齊老爹死了,家里窮得連口棺材也買不起。阿齊為了爺爺,賣身陳家為奴,孝感動天哪!夫子明察,收下這苦命孩兒吧。嗚……哇……哇……”



    “嗚……啊……嗚……”那程升淚流滿面,捶胸大慟,看來真十分傷心,“這位夫子,晚生也是讀書人,本想十年寒窗苦讀,縱不能齊家治國,也能謀個好安生。奈何天下大亂,夏徐兩國兵禍連結,征戰經年,父兄皆死于兵禍,家業盡毀,這才攜全家前來襄國投親。誰曾料到親戚家遭逢瘟疫,竟死得一個不剩。連番橫禍,家母心力交瘁,吐血而亡,內人熬不住苦,攜子投河。哎!真應了夫子詩句‘亂世飄零幾多愁,生死離恨斷腸憂。’只是小可已身無分文,便想‘忍向新墳添黃土’也是不能。只求夫子念在同是讀書人的份上,收容小可,早些讓家人入土為安。”



    馬二狗心一沉:“完了,這姓程的和那邋遢夫子攀上交情,多半選他了。”



    阿齊卻想道:“這人死了那麼多親人,比俺還可憐,讓他進陳府也是應該。只是阿爺可咋辦才好……”



    那駱夫子卻轉過身來,背靠石獅,兩眼向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石榴,駱某不過是陳大人請來教二位公子讀書的,又不是管家,管這事做甚?你隨便挑一個去回復貴管家便是。”說罷,閉目養神,竟打起盹來。



    石榴好生沒趣,奈何主人對這駱夫子十分敬重,不好違拗,只得自己來選。



    “你倆都怪可憐的,一個全家死光。一個還未成年,便死了收養自個兒的老爺爺,孤苦伶仃。唉!到底該選哪個呢?”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3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一章 孤子賣身 下
作者︰冬初陽
    石榴舉棋不定,馬二狗眼珠骨碌溜轉,正在想法兒,忽而听那禿毛瘦狗一聲慘吠,四腿一直,竟也死了過去。



    程升頓時慘叫:“招財啊!自你到了我家,我就將你當成我孩兒一般。良兒前天才走,你竟也隨他去了。這一路上,你和我全家一同挨餓受苦,沒吃上一頓飽飯。眼看這位石榴姐大發慈悲,便要收容你我,你怎麼不能多熬一刻?如今你也死了,我活著也生不如死,不如我隨你一同去吧!”說罷,便同瘋了一般,拿頭去撞那板車。



    石榴大是不忍,急忙上前將程升一把拽住:“好了,你不想將你家人和招財好好安葬麼?別尋死覓活了,快隨我去見貴管家吧。”



    程升大喜,抹干眼淚,對著石榴連連打躬作揖:“石榴姐真是菩薩心腸,小可全家同感大德!”



    馬二狗大急:“讓這廝進了陳家,阿齊便沒錢葬齊老爹,進不了陳府為奴,他家那茅草屋便不能留給俺家當庫房,俺和爹豈不白忙活一場了?哎,有了!”正瞅見石榴腳下踩了只蚱蜢,趕緊拖著還在發愣的阿齊一同趴到石榴腳邊。



    石榴嚇一大跳:“你兩個干什麼?”



    馬二狗早將一大把唾沫抹在臉上,伸手高舉那死蚱蜢,嚎得三里之外也能听見:“小強!小強啊!”



    石榴被他嚎得心發慌,囁嚅道:“你……你攥只死蚱蜢作甚麼?”



    馬二狗“眼淚”汪汪:“小強,你可是和阿齊一道長大的兄弟啊!齊老爹一死,你就是阿齊唯一的親人,竟給這位姐姐一腳踩死了。天啊!你叫阿齊一個十二歲的孤兒怎麼活呀!”



    那蚱蜢觸須動了兩下,竟未死透,馬二狗兩指加勁捏死了蚱蜢,繼續嚎道:“小強,小強!你死的不甘心哪!你本想以死求這位花容月貌,天下第一好心腸的石榴姐姐收容阿齊。可人家哪會理你這小蟲的賤命啊!小強,你白白犧牲了啊!”



    石榴相貌丑陋,腦筋粗笨,心地卻十分善良,耳根也軟,听馬二狗說得可憐,便又改了主意:“唉!那位大叔,您是個大男人,自個兒總有法子過活。這小兄弟才十二歲,一個親人都沒了可咋活?小兄弟,隨我進府吧。”



    程升眼角斜睨馬二狗一眼,暗暗冷笑:“小子,和你祖宗比玩騙耍賴,你還差得遠了!”



    馬二狗不覺有異,大喜道:“阿齊,這位姐姐大發慈悲了,還不快起來!”



    阿齊兀自躊躇:“俺能葬爺爺了,可這位程大叔一家三可卻咋辦呢?”



    程升面色頹唐,搖搖晃晃踱到板車邊上,淒然道:“也罷。娘,秀,良兒,招財,我實在沒用,不知幾時才能讓你們入土為安。”腳下卻不動,用眼角余光偷瞅阿齊神色。



    馬二狗連聲催促,阿齊就是不動。石榴已有些不耐煩了:“喂!你到底進不進去?”



    阿齊神色決然,向那賣身狀磕了三個響頭,鄭重說道:“阿爺,請恕阿齊不孝。”



    馬二狗只覺著腦袋“嗡”一聲響,心道:“完了,阿齊又犯傻勁了!”程升看在眼里,不禁一喜,不過瞬間便又換了一副愁容,作勢要推車離去。



    “大叔且慢。”阿齊一個箭步,上前將程升攔住。



    程升又作出一副訝異口氣:“小兄弟這是做甚?還不隨石榴姐進府去麼?”



    阿齊向程升作了個揖,澄然道:“這位大叔,您快些隨石榴姐進府去,早賣身得了銀子,也好早些安葬大叔一家。”



    程升心里暗笑,臉上堆出一片感激神色,對著阿齊一躬到底,聲音都哽咽了︰“這位小兄弟著實高義,小可代我全家在天之靈謝過小兄弟。願小兄弟早日能讓令祖入土為安,令祖定當位列仙班,與天地同壽。”雖是好話說盡,其實卻已老實不客氣受了阿齊一讓。



    馬二狗暗放個悶屁,心想︰“阿齊發起傻來,真是什麼都不顧了。我家佔不得你家茅屋作庫房還不打緊,錯過陳家,齊老爹的棺材錢可往哪里著落?”



    連石榴也為阿齊惋惜︰“這小哥真是個實誠好人。只是他顧了別人,可苦了自個兒。唉!沒奈何,只有這麼一個缺啊。”



    阿齊自己何嘗不明白這些,只是想到,如果阿爺在世,一定不願為了自己一人,誤了人家一家老小,因此雖然犯難,還是這麼做了。



    “哎呀!這小哥真是好人,十二歲便如此舍己為人。那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卻怎麼淨顧著自己,反而還不如一個少年?”駱夫子旁觀多時,陡然斜著一雙醉眼,發話擠兌程升。



    馬二狗立即應和道:“對啊,對啊?聖賢都教導世人那個……那個……”他自幼便不愛讀書,“那個”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聖賢教導,憋紅了臉才擠出一句,“大人總該讓著小孩兒!”石榴不禁莞爾。



    程升眼中瞬間閃過一絲狠色,馬二狗和石榴沒留意,阿齊卻看在眼里,心頭猛打個突:“這眼色邪得像山間的野獸,這位大叔好好一個讀書人怎麼這樣?難道……”他悟性甚高,只是年紀尚小,又在小山村里長大,閱歷太淺,許多事情還難看透,但已從程升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中覺出不妥,疑心之際,也不再為程升幫腔哀求。



    程升又涌出兩行眼淚,無限委屈地望著駱夫子道:“夫子誤會小生了。小生自幼便讀聖賢之書,豈能不知‘孝當及人之老,憫當及人之哀’,‘受人點水恩惠,自當誦泉以報’的道理?稍待見了管家,得了賣身銀錢,自當為這小兄弟一並料理家喪。只是小生窮迫歸依陳府,人微言輕,此事還須夫子仗義相助。”這話非但為自己辯白,甚至反將了駱夫子一軍。



    駱夫子冷笑道:“這個好說,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便讓你入府。”



    程升暗想:“這邋遢窮酸當真難纏。哼!老子早已計劃周詳,看你能將我怎樣!”



    “夫子請問。”



    “你一家自夏國而來?”



    “正是。”



    “哪一州哪一郡哪一縣人?”



    “夏州武陽郡安豐縣人。”



    “作何營生?”



    “世代書香門第,家有數十畝薄田維生。”



    “安豐縣離此地千余里之遙,你說你父兄皆死于兵禍,你一個書生不遠千里,攜老母妻子遠來投親,沒有馬匹車輛,如何到得此地?”



    “我家人素來儉省,雖父兄慘死,田宅皆毀,家財被亂兵洗劫,所幸身邊還有些銀錢作盤纏,一路風餐露宿,輾轉來到襄國境內,盤纏幾乎用盡,女人孩子力乏,走不動路。小生無奈,便拿最後一點錢購了這板車,沿路乞討,一路拖他三人投奔遠親家中……”



    駱夫子連環發問,程升也對答如流。



    馬二狗和石榴見狀,都是一樣想法:“駱夫子盤查這外鄉人底細,若還問不出破綻,陳府也只好收了他,不過齊老爹的棺木錢也算有了著落。”阿齊卻只盯著程升的肩膀和手怔怔發呆。



    “你真出身夏國的書香門第?”



    “千真萬確!”



    “哈哈哈哈……”駱夫子身形一動,欺到程升身前,雙目如電,哪還有半點醉態,沉聲喝道:“休再演戲了,你想方設法混入陳府,究竟意欲何為?”



    程升心頭一凜,但不信自己真已露出破綻,一派有恃無恐之色:“夫子但有垂詢,小生已言無不盡。便是小生不入夫子法眼,夫子也不必如此冤賴小生。”



    駱夫子冷哼一聲:“你這廝當真不見棺材不落淚。好,我便要你原形畢露,心服口服。你適才說你家是從夏國遠道而來,那你妻怎會身穿襄國產的土布衣衫?”



    “這……來到襄國地界,內子衣衫已破舊不堪,便買了件土布衣衫換了。”程升先前對答如流,這時卻支吾起來,難以令人信服。



    “哼!你先前說你家入了襄國,便拿最後一點錢購了這板車,沿路乞討,一路拉他三人投到遠親家中。當時怎未說給你妻子買過衣衫?即便你之前忘了,可除了這個小破綻,還有個老大破綻。我且不說,那位小哥,你來點穿他。”駱夫子胸有成竹,還有心試探一下阿齊的深淺。



    “是,這位程大叔方才說到了襄國就買了這板車,您一人拖著一家老小趕路,那這車該走過幾百里路,您拖這車走了幾百里”



    “是了,是了!”馬二狗搶過阿齊話頭,叫了起來,“拖這板車和三個人走了那麼多路,肩上衣服怎沒被繩子磨破?”



    “對呀!”石榴也恍然大悟,“你的手也沒傷痕,連老繭也沒幾處。”



    程升暗道糟糕,可他這老騙棍如何會輕易認栽,索性跪在駱夫子身前,一把抱住他兩腿,又號哭起來︰“夫子,小生所說句句屬實,您明鑒啊”手下運勁,要給這老窮酸吃些苦頭,只要逼他就範,不怕混不進陳府。可觸手之間,卻好象踫上烙鐵一般炙熱難當,忙不迭將手松開。



    駱夫子嘿然道︰“駱某長不了足下幾歲,當不起你如此大禮。”伸手在程升頸間一撥。程升不由自主,竟給他如擺布傀儡一般扭轉了身。



    駱夫子肅然道︰“這幾位的尸身被你拉來耍那騙棍把戲,委實失敬得很,你該一人磕上三個響頭賠罪,三三得九,九個頭一個都不能少。”



    程升氣急敗壞,正要破口大罵,只覺頸間一股大力如太(不是別字,這是純架空歷史小說)山壓頂一般,不由自主“咚”一聲磕了個響頭,著實吃痛,頭暈腦脹之際,又被那人提起,再狠狠磕了下去。



    “五、六、七、八、九,夠了,滾你的吧!”話音剛落,程升便被駱夫子擲出一丈多遠,摔了個狗吃屎。



    阿齊、馬二狗和石榴三人見這騙徒被結結實實教訓一頓,大感痛快,齊聲叫好。



    程升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顧不得磕得流血的額頭,指著駱夫子罵道︰“你這窮酸儒,敢壞你爺的大事。我日,你等著瞧!來日爺定教你十倍償還!”



    駱夫子手捻三綹長須,哂笑道︰“好!來來來,你看清駱某的相貌,來日報仇,休得尋錯了人。”腳步剛動,程升抱頭鼠竄,沒命價落荒而逃。



    見他如此狼狽,馬二狗和石榴兩人都笑得打跌,只有阿齊望著板車上那三具尸體出神。



    駱夫子看在眼里,暗暗點頭,笑道︰“石榴,眼下只有這位小哥一個正牌賣身葬親的了,還不帶他去見貴管家。”



    石榴滿臉喜色︰“那位小哥,快隨我去吧。”



    阿齊腳下不動,欲言又止。



    駱夫子一揚手,擲給馬二狗一錠銀子︰“勞煩去置備三具薄皮棺木,將這幾位逝者葬了吧,銀子有多歸你。”



    馬二狗滿心歡喜,連聲稱是。



    石榴還不忘損他兩句︰“狗眼兒,可別貪那銀子就不顧埋人,讓夫子知道,非扒你皮不可。”



    馬二狗啐了一聲︰“呸!俺馬二狗堂堂好男兒,可不是那不知羞恥的騙徒!”



    石榴笑道︰“算你還曉得做人的理兒。”



    阿齊見那三具尸骨得以收殮埋葬,心下寬慰,和馬二狗道了別,便隨那駱夫子和石榴進了陳府。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3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二章 非凡夫子 上
作者︰冬初陽
    “陳望鄉定侯安禮收天為僮僕,天乃以主姓為姓,名齊生,示不忘齊叟養育之恩”



    ----



    陳府佔地數頃,阿齊尾隨石榴走了好一會兒,才到管事房,見到那貴管家。



    貴管家五十來歲年紀,身材不高,須發花白,然而精神矍鑠,一雙略微發黃的三角眼透出十足的干練神色,正打著算盤。他身後立著一個圓臉童僕,年紀與馬二狗相仿,身材卻甚肥胖,若他是個口袋,足夠裝下三個馬二狗來。



    石榴對貴管家顯然十分敬畏,進了屋便斂衽為禮。阿齊明白要進陳家還得這位大管家首肯,也是忙不迭下跪,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貴管家停了手,瞥了兩人一眼,沉聲道︰“石榴,讓你去找個人頂替阿福的缺,就是這娃兒麼?”



    “是。”當著管家的面,石榴只是一問一答,全不象適才那樣伶牙利齒。



    “嗯,身形夠壯健的,只是年紀小了點。”



    貴管家踱到阿齊身前,端詳片刻,右手食中二指一招,道︰“娃兒,起來。”



    阿齊站起身來,貴管家圍著他轉了一圈,又摸摸他肩膀,提起他雙手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這小哥死了爺爺,只有他自個兒孤身一人了,真的怪可憐的。”石榴見管家露出喜色,才敢為阿齊幫腔。



    貴管家微微頷首,問阿齊道︰“十兩,你賣麼?”



    阿齊大喜︰“足夠買棺木葬阿爺了,俺賣!”



    貴管家一皺眉︰“”俺”是山野人用的,日後你就是陳府的人了,不能再用。主人面前要自稱”小的”,下人之間,要自稱”我”,你可千萬記住。”



    阿齊暗想︰大戶人家的規矩可真多。嘴上卻應聲︰“謝管家指點,我記住了。”



    貴管家見他乖巧,又多了一份歡喜,當即提筆為他寫賣身契約,方待落筆,又想起一事,問阿齊道︰“你原先叫甚麼名字?”



    “阿齊。”



    “甚麼”阿齊”啊?”管家啞然失笑,“你姓字名誰,要有名有姓才是個名字。沒有名字,叫我怎寫這賣身契約?”



    “”阿齊面色通紅,窘了半天,才道︰“俺不,我是個孤兒,兩歲起便被阿爺抱回家,阿爺姓齊,人都喚他齊老爹,喚我阿齊。從小叫到大,人都這麼叫我,實在沒有別的名字。”



    “這收養你的是齊老爹,你該跟他姓齊,人都喚你作阿齊,那算你的名。可這你總不成姓齊名齊吧。哎,真是怎會有這等事”



    “管家,他既叫阿齊,不如就叫他齊阿齊吧。”



    管家身邊那胖僮兒冷不防來了這麼一嗓子。石榴笑得前仰後合,阿齊只在一旁尷尬陪笑,貴管家也不禁莞爾,連聲道︰“胡鬧胡鬧,阿圓,你當真胡鬧,哪有這種名字?”



    “那貴管家,你說他該叫甚麼?總得給他寫成了契約,好讓他安葬爺爺吧?”胖僮阿圓憨態可掬,說話間,肥厚的雙下巴一顫一顫,但言辭間也是想幫阿齊早些拿到賣身銀子,阿齊不由心生感激。



    事情正為這姓名成了僵局,眾人鼻息間又聞到一股污穢氣息,正是駱夫子到了。



    駱夫子見了這般情形,向管家問明情由,豁然一笑︰“這有何難?這小哥是齊老爹撫養長大,自該隨老人家姓齊。齊老爹對小哥恩同再造,小哥遇齊老爹猶如重生,小哥便以”生”為名,姓齊名生,如此可使得?”



    “使得,使得!多謝夫子,多謝夫子。”兩次得駱夫子相助,阿齊千恩萬謝,感激不已,“打今日起,小的便喚作齊生了。”



    貴管家先是連連點頭,听了阿齊說話,卻又搖搖頭︰“阿齊啊,你既然賣身入了陳府,便隨主人姓陳。夫子給你取的大名”齊生”,今兒個第一次用,也是最後一次用。賣身契約一立,你就改名叫陳生了。”



    齊生哪里肯依,急道︰“不行,阿爺撫養我長大,就如夫子所說,恩同再造。我賣身便賣身,改姓陳卻斷不能夠。”



    “你怎如此不知好歹!”貴管家舉手用筆桿向齊生指指點點,神色頗不耐凡,訓斥道,“陳府上下一應僮僕丫環,入府一概隨主人姓陳,連管家我也是這般。我看你可憐,破例許你十兩賣身銀,你到底還要不要錢葬你爺爺了!”



    那胖僮兒向齊生連使眼色,石榴也在一旁相勸︰“阿齊,先得了銀子葬你爺爺要緊。咱們都不過是螻蟻般的人,哪里還計較什麼名姓?”



    貴管家冷哼一聲︰“你還叫他阿齊?該叫阿生了!”



    石榴唯唯稱是,又勸道︰“听管家的話,莫再執拗了。”



    齊生一時好生躊躇,為了爺爺入土為安,做什麼都使得,可要從此不隨爺爺姓齊,心下實在不願。



    駱夫子眉頭微皺,已有計較,道︰“貴管家,依在下之見,入府隨主姓的規矩自不能改,可齊老爹于齊生恩深義重,這個齊字他萬般不舍。不如就在齊生之前加姓陳氏,入府便改名陳齊生,還喚他阿齊,管家意下如何?”



    貴管家略一思忖,緩緩點頭︰“只要不壞了府里規矩,這也使得。”



    齊生還拿不定主意,駱夫子附耳低語道︰“事分輕重緩急,眼下先安葬你爺爺要緊。入府以後,人人以名相稱,便姓陳也不打緊。再說你年紀尚小,待你長大成人,難道還在這里為奴不成?這個陳姓隨不了你一生的。”



    齊生這才釋然,道︰“我全听夫子和管家的。”



    貴管家擬好賣身契約,道︰“阿齊,過來簽字畫押。”頓了一頓,又道,“不會寫字,畫個押便是。”



    誰知這山野少年竟會寫字,雖說捏筆手勢怪異,字跡潦草,好歹“齊生”二字寫對了。



    貴管家收好契約,將十兩銀子交予齊生,道︰“準你三天期限去安葬你爺爺。三日之後,你便來府里柴房安頓,從此砍柴便著落你辦。你先隨阿圓去看看柴房。”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3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二章 非凡夫子 下
作者︰冬初陽
    齊生謝過管家,駱夫子,便隨阿圓先去柴房。



    柴房布置簡陋,除了如小山般堆積的柴禾,便只有一張木床,兩個板凳。齊生也不介意,這里比家中的破茅草屋可強多了。



    阿圓道︰“三天後你便在這柴房安頓就是。我領你出府,你先去將爺爺葬了。你自個兒記得路徑啊,走錯地方,貴管家可饒不得你。”



    齊生道︰“不忙走。阿圓哥,俺……我有件事問你。”



    阿圓一雙細眼幾乎眯成一線,笑容可掬︰“你問俺算問對了,陳府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沒有俺不知道的,你想問哪個?”



    齊生一臉訝異︰“阿圓哥,你怎麼自稱”俺”?你不怕貴管家知道了責問你麼?”



    “嗨!你別將貴管家當大蟲(老虎)似的,你只要別壞了府里的規矩,莫頂撞他,他也不難說話。俺也是山里人,府里規矩多,家鄉話不好說,遇上你實在憋不住了。你不說,我不說,這里又沒別人,貴管家又哪里會管這些事?”



    “唔,記著了。”



    齊生和阿圓相視而笑,彼此心中都更親近了幾分。



    “你問的就是貴管家麼?”



    “不,俺想跟你打听下駱夫子。他可是俺的大恩人,你可知道他的事?”提到駱夫子,齊生一臉欽敬。



    “當然知道,夫子也是俺的恩人。他老人家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頂有本事的人。”阿圓對駱夫子一樣五體投地,“俺天生胖大,吃口飯就多肉,喝口水也長膘,剛來府里兩月,錢管事就嫌俺胖,想辭了俺,虧得夫子向太太和管家說情,讓俺照看花園,還給俺改了個好名字,俺才能在府里待了這麼些年。”



    齊生好奇心頓起︰“阿圓哥,夫子給你取了甚麼名?”



    阿圓一臉得色︰“你听好了!駱夫子給俺取了響當當一個名字----陳----圓----園!”卻見齊生神色淡然,並不為這響亮的名字所動,便學起夫子的模樣,一拂手,道,“唉!你雖會寫你幾個字,終歸還是沒學問,不知道這名字的好處。”



    齊生搔搔頭:“俺上不起學堂,只趴在村里塾師窗口學過百八十個字,學問是沒有的。駱夫子本事大學問大,阿圓哥不說明白,俺卻哪里曉得?”



    陳圓園摸了摸剛長出些胡子茬的雙下巴,點點頭道:“你既虛心求教,我便對你說了吧。”



    齊生不知“虛心求教“什麼意思,正要相問,卻听陳圓園惑然道:“夫子甚麼都好,就是說起話來常教人不明白。俺只知噓尿,這心卻怎麼噓?”



    齊生好容易才沒笑出來,也不多問,只听他說道:“錢管事嫌俺胖,阿福他們也跟著取笑俺。只有駱夫子說俺生得一副臉圓身圓的福相,象廟里供的佛爺,圓圓滿滿,又向太太和貴管家央告,讓俺專管料理後花園。他說俺天生圓滿福相,每日又料理老大座花園,便給俺改名圓園,說俺注定一生圓滿,來日也能住上大宅豪園。你說這名字好不好,響亮不響亮?”



    “好,真是好!人一生誰不圖個圓滿?再好沒有了!”齊生衷心贊道,圓園更是得意。



    “阿圓哥,你說駱夫子在這府里最有本事,這又從何說起?難不成夫子比陳……我家老爺還強麼?”



    “老爺做著朝里的大官,一年有三百天不在家,府里大小事務都由大夫人作主,可最大的還不是大夫人,而是孝德、孝義二位少爺。老爺年過三十才得了兩位少爺,那是寶貝得不得了。大夫人知書達禮,少爺雖是二夫人生的,她也當作自己孩子看待,有心好好栽培。不過兩位少爺天生不愛讀書,前後請了六七個夫子來教,不出一個月就被少爺整得卷鋪蓋滾蛋了。後來二夫人娘家請了駱夫子來教少爺。你也瞧見了,駱夫子邋遢不羈,老爺說他文才也不比先前幾個夫子強,原不想用他,禁不住二夫人求告,便讓他試試,至不濟讓他也卷鋪蓋走人。你還別說,駱夫子教了兩位少爺一個來月,兩位少爺便離不開他了,功課還真有了長進,連老爺和大夫人都連聲價夸夫子是能人。駱夫子便在府教了三年書,平日也不張揚,只是逢誰有疑難事,夫子一定能處置妥當,阿福那賊骨頭也是夫子揪出來。莫說管家和俺們這些下人,主人都敬夫子三分。”



    齊生神往不已:俺長大後能有駱夫子一半本事就好了。



    次日,齊生回家,料理完爺爺喪葬之事,便回陳府安心作僕役,起初只管劈柴。齊老爹本是老樵夫,早年當兵打仗,落了一身傷病,齊生十歲便接過了柴刀斧頭,幫著年老體衰的爺爺支撐家計。陳府是當地大戶,不用他上山去打柴,只須將買來的柴劈好便是,他反而覺得活兒輕松,才過兩月,又向貴管家要活兒干。貴管家見他雖小,卻十分勤快,便讓他劈完柴去馬廄學著鍘草喂馬。



    其時天下紛擾,常有征戰,豪門大族多蓄養馬匹,陳家也養著幾十匹良馬。齊生性情敦實,又頗為聰明,幾個老馬夫也十分喜愛他。半年之後,馬夫頭兒便向貴管家要了齊生過來,專管喂馬,不用劈柴了。



    光陰荏苒,三年時光匆匆而過。齊生原先圓潤的少年模樣已顯得輪廓分明,身形長到八尺上下,體魄更顯雄健。馬夫頭陳賀本是行伍出身,喜他敦實強健,還傳了他些簡單武藝。三年間,主人陳安禮大人回過幾次家,他全沒留意,心上記掛的只有那位陳府第一能人駱夫子。



    齊生已知道那駱夫子名叫駱守義,之所以能將兩個頑劣成性的少爺收拾得服服貼貼,靠的不是尋常教書先生的法子。尋常的夫子只會將戒尺放一邊,正襟危坐,滿口之乎者也的道德文章,別說那對皮猴似的少爺,就連齊生只怕也捱不住想要開溜。



    駱守義每日都先讓孝德和孝義隨心去玩,等他倆玩得累了,在書房備上茶點,讓他倆邊吃邊學。駱守義教書著實別具一格,教字先以字為題講個小故事,教算術信手拈來,府里諸般物事都拿來出題。兩個少爺有玩有吃喝,心意順暢,夫子又教得其法,又不是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功課豈能不進?



    齊生這三年做完活,但有空閑便到書房後面花園假山,蹲點偷听駱守義為少爺們講課。後花園是他死黨圓園的地盤,自是不怕人來抓他,只是少不得听那胖子大唱“好圓園,前腳茅廁提糞桶,後手花園潑黃金”之類的圓園曲。不過他終究是個僮僕,每天至多能偷听大半個時辰的課,不然耽誤了活計,被人識穿可大好不妙。



    齊生做了駱守義三年便宜弟子,自覺學問見識都長了不少,只是地位相差懸殊,無緣再親近駱守義,難免憾意。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4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三章 力制奔牛
作者︰冬初陽
    “齊生年十六,身長八尺,貌狀偉,體雄健。安禮遷齊陽太守,路遇狂牛,齊生力制奔牛,主家得全,遂遇天厚,使為護院。”



    ----



    再一年春,陳安禮升任鄰郡齊陽郡太守,舉家遷往任地。



    齊生正隨眾人將諸般家什行李裝箱,馬夫頭陳賀叫住了他。



    “賀叔,喚我甚事。”



    “你去替駱夫子將行李裝車,還要你當他的車夫。”



    “真的?”



    “怎的,使不得麼?”



    “當然使得!”齊生喜出望外。



    齊郡東齊縣與齊陽郡只齊蒙山一山之隔,陳府一行百十口人,數十輛車,行程雖慢,兩日便也進入齊陽地界。



    一路上齊生將駱守義伺候得妥妥貼貼,駱守義有時也問他些話,全是他在府上這四年的事。齊生能與夫子攀談已是大幸,卻不敢先開口搭話,唯恐造次。



    時值春耕,官道兩旁田間,農人正在忙碌,只是十人中倒有七人是婦人老叟,少見丁壯。駱守義輕聲喟嘆:“襄國終究不能長享太平,只怕又要卷入戰亂紛爭了。”此時齊生只顧駕車趕路,沒听清駱守義說話。



    又走了十來里,已隱約望見齊陽城牆了,忽听人尖聲驚叫:“哎呀!那牛驚了,直向官道沖過去了!”齊生心頭頓時一緊,急忙循聲看去,只見左首田間一頭小山似的牯牛如同瘋了一般,撒開四蹄狂奔,田間秧苗被踐踏了一大片,那牯牛正向官道沖來。齊生想要撥轉馬頭避開,無奈夾在車隊中間,又能往哪里閃?



    “大家莫慌,不要亂!”



    “哇!好大頭牛,怎麼比那大蟲還凶?”



    “德兒、禮兒,老實呆著,別把頭探出車外!”



    “哎喲,娘呀!真被那牛撞上不死也殘……”



    “大伙兒莫慌亂,保護主人要緊!”



    ……



    陳府車隊人聲嘈雜,貴管家指揮數十名護院、家丁,將主人一家乘坐的兩輛馬車團團護住,其余家丁丫環驚懼交加,亂成了一鍋粥。



    剎那間,那牯牛已逼近車隊,無巧不巧,正向駱守義的馬車沖來。駱守義依然意定神閑,笑道:“不曾想今日會遇上這般事故。阿齊……”話猶未完,只見齊生已從駕座上一躍而下,搶上幾步,竟用血肉之軀擋在牯牛和馬車之間。



    “阿齊,你瘋啦,不要命了麼?”陳圓園雖早嚇得篩糠般全身發抖,眼看知己犯險,還是大叫示警。



    眼看那牯牛就要將齊生頂翻,女眷丫環無不花容失色,膽小的幾個早已尖聲慘叫。陳圓園不忍見到齊生慘狀,兩手捂住了眼楮,卻只听“嗨!”地一聲大吼,綻如春雷,驚得飛燕四散,百獸氣奪,又听見周圍一片驚嘆聲,忙撤開兩手,定楮一看,登時喝起采來:“阿齊,你恁般大力,好生厲害!”



    齊生左腳前出,踏個弓步,全身力氣貫于雙臂,臂上肌肉隆起,生生掣住了那龐大牯牛的一雙犄角。那牯牛被掣住了角,更是蠻勁大發,銅鈴般的牛眼幾乎要冒出火來,碩大的鼻孔“呼哧……呼哧……”將熱氣噴到齊生臉上,巨大的身軀加力往前頂去。



    齊生天生膂力驚人,才能抵住這頭牯牛,只是一來他畢竟不過十六歲,尚未成年,二來這牯牛發了牛脾氣,力道倍增,時候一長,齊生兩腳隱隱有些不穩。



    馬夫頭陳賀見齊生似已支持不住,正想上前相助。貴管家一聲:“保護主人要緊。”陳賀不好違拗,只得扯直了嗓子喊:“阿齊,別和那畜牲硬頂,尋機會拿住牛鼻環!”



    齊生暗暗叫苦。他本也想先頂住那牯牛一沖之力,再拿住牛鼻環,可等與那牛照面,才發覺那牛竟沒穿鼻環!他掣住牯牛犄角時,還想著不能讓這牛傷著夫子駱守義,此時卻已無暇再想其他,不抗住這牛,自己不死也要重傷。



    陳賀等人離得遠,看不清楚,只連聲叫齊生去拿牛鼻環。齊生雖想應答,可他此時全憑一口氣才堪堪和那牯牛僵持,一開口氣便泄了,只有咬緊牙關,不發一語。



    “你們……你們……怎麼都見死不救?阿齊,我來幫你!”陳家大大小小百十口人也只有陳圓園最在意齊生生死,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抄起種花的鐵鏟奔上前來。



    齊生只覺虎口火辣辣生疼,雙臂愈來愈吃力,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黝黑的臉膛籠上了一層紅雲,雙腿好似灌了鉛一般沉重。那牯牛也察覺佔了上風,“哞”一聲叫,脊梁聳然可見,加力往前頂。齊生兩膝越來越彎,眼見已經不支。



    陳圓園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義氣是要講的,可是爹娘給的小命也十分要緊,倘若齊生支持不住,那牯牛一雙彎刀似的犄角定要向自己的胖大身軀招呼,捅上兩個圓圓的窟窿,這樣加上兩個“圓”可大是不妙。



    眼看齊生就要壞在那牯牛角下,一陣細語陡然隨風傳入他耳中:“莫要硬踫硬,避實而就虛,借力還施于它,它的力便是你的力。”如醍醐灌頂,令他靈台一片澄明。



    齊生心念電轉,主意已定,故意兩手放松,身形下沉。那牯牛見他力脫,又是“哞”一聲叫,沉身下壓。這畜牲怎會料到齊生使的是誘敵之計?說時遲那時快,齊生一覺牯牛使力下壓,右足急向前斜跨一步,雙手松開犄角,就勢前探,抱住牛頸,跟著腦袋靠上,反將那牛壓了下去。本來以齊生的氣力,無論如何也不能壓制偌大頭牯牛,全是借了這牛的下壓之力,因勢利導,這才一舉奏功。



    陳圓園見齊生佔了上風,再不遲疑,雄糾糾氣昂昂上前助戰。他終究不敢像齊生那樣與牯牛肉搏角力,不過咱們阿圓哥自有看家本事,用花鏟就地鏟起一大鏟泥石砂塵,兜頭就向那牛頭倒去,口中大喝:“吃我一法寶!”



    陳賀一拍大腿:“胡鬧!阿圓,你想害死阿齊不成!”



    這一堆砂石兜頭下去,迷了那牯牛的眼楮,這畜牲發起狂來,只怕齊生非被傷著不可。哪里知道無巧不巧,就在那畜牲吃了一頭一臉的砂石,正要發狂之際,一粒石子正中它鼻間軟骨。要知牛鼻間這軟骨是牛身上最緊要處之一,受此一擊,那牯牛登時力乏。



    齊生一覺那牯牛脫力,再不遲疑,奮起全身氣力向左一摔,那牯牛蹄下不穩,終于被他按在地下。陳圓園見這畜牲已被制服,立時勇氣百倍,搶上前去,騎在那牯牛背上。



    貴管家這才示意陳賀等人前去幫忙,陳賀立即率六七個人前去,七手八腳將那牛完全壓住。這時幾個農人才趕來致歉道謝,給那牛穿了鼻子。貴管家不依不饒,向那幾個農人興師問罪。陳安禮見家人也無一受傷,便也不欲追究,示意貴管家不要為難那幾個農人。



    陳圓園一干童僕圍住齊生歡呼,齊生滿面通紅,兀自氣喘,一時卻說不出話來。駱守義分開人群,走到他面前,神色甚是親切慈和,在他肩上拍了兩拍,道︰“阿齊啊,虧得有你在,不然駱某就要被那牯牛頂飛到十里之外了,不死也要在病榻上躺上一月了。”說完,袍袖又順著齊生右眼角向西北方一甩。



    “哎呀!駱夫子當年好心讓阿齊這娃兒進入陳府,今日這娃兒助夫子脫險,真不辜負夫子當年的一片心意啊!”不知何時,貴管家已到了駱守義身畔,眯起一雙三角眼,望著駱守義和齊生兩人,話里有話。



    駱守義神色自若,淡然一笑︰“貴管家說得甚是,其實不獨阿齊這娃兒。”頓了一頓,向陳圓園招一招手,“阿園這娃兒也出了大力,若不是他那一鏟土,阿齊也制不住那頭瘋牛。唔,陳大人也來了。”從容向主人陳安禮作了一揖。



    “哎呀,你何必行禮?”陳安禮面色和悅,苦笑搖頭道,“文和,你我乃是自家人,哪里還須如此多禮。”直接以表字相稱,顯然不當駱守義是外人。



    駱守義十分恭謹︰“駱某外姓疏屬,承蒙大人不棄,卻不敢與大人論交。這兩個娃兒今日護衛府上大小有功,駱某敢請大人提攜則個。”



    “這是當然。“陳安禮頷首道,“阿齊這童兒是你引入府中的,今日于你又有相救之恩,便給你作書童吧。”



    “不。”駱守義道,“阿齊不通文墨,眼下再學也來不及了。駱某須悉心教導兩位公子,哪里還能分心教他?他怎做得書童?”



    “哎!”貴管家插口道,“夫子和阿齊這孩兒如此投緣,他跟著夫子,學起來定是事半功倍。阿齊,你說可對?”



    齊生神色淡然︰“齊生全憑老爺做主。”



    貴管家落個無趣,沉下臉來,再不說話。



    “那文和的意思是?”



    “阿齊天生一副好身板,倒是個練武的材料,不如讓他隨鞏教頭作個護院如何?”



    “如此甚好。阿齊,自今日起,你便跟著鞏教頭吧。另賞你一貫錢,進了新府,到賬房支取。”



    齊生點頭謝過。



    “老爺,夫子,還有我呢。”陳圓園哈著一張胖圓臉也來表功。



    陳安禮和駱守義相對大笑。陳安禮道:“少不了你的。後花園非你料理不行,差事不改了,賞你五百文。從今往後,你也不用和旁人六人擠一間住了。你既和阿齊一向交好,便讓你兩人同住一間吧。”



    陳圓園樂不可支。



    一場意外風波平息,一行人加緊趕路,太陽落山之前,入了齊陽郡城。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4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四章 授藝傳功 一
作者︰冬初陽
    “齊天通曉兵法,力敵萬人,嘗酒後自雲乃少時得異人傳授武藝兵法。”



    ----樂舒仁:



    自此以後,齊生便隨陳府護院教頭鞏正山習武。陳圓園知道齊生一心想要追隨駱守義,便為駱守義不收他作書童叫屈。齊生因得了駱守義暗示,卻不怎得失望,陳圓園說了兩回便不多話,只管唱他的圓園曲養花種樹。



    孝德、孝義二位小公子當日親眼目睹齊生力制奔牛,對這位大不了自己多少的護院甚為欽佩,又知他隨鞏正山習武,閑時便央告他指點幾招。齊生雖沒那個閑心,但畢竟是小主人所求,只得乘閑教他倆些好看的花招,也把他倆哄得十分開心。



    一個月時光悄然而過,這日齊生習武已畢,回房路過書齋,卻听見駱守義肅然訓誡兩位公子:“這一個月間,二位公子又長進了不少。當今正值亂世,天下擾攘,干戈不息。我襄國雖蒙主上英明,多年未有大戰,然居安不可忘危,自明日始,為師便教你二人讀史書兵法。記住了,為師攜你入門,能學到何等境界,全憑各人悟性,倘不用心領悟,為師再煞費苦心教授,也是無用。”孝德孝義兩位公子連聲稱二是,齊生暗自大喜。



    這一夜,齊生輾轉難眠,陳圓園卻一倒就睡。初更打過,窗外黑影閃現,他心中頓生疑竇:駱夫子日間說那番話,該是提點我依一月前的暗示前去赴約學藝。此時卻有人在窗外窺探,卻是哪個?



    齊生放心不下,起身躡足走到窗前,想要看個究竟。哪知甫一開窗,窗外那人已探手拿住他左肩,待要掙扎,那掌中似有股巨大粘勁,粘著他身子向外送去,將靠窗沿之際,那人又伸左手至他胸腹間向上一點,他便身不由主,雙腳凌空提起,那人再順勢向外一帶,他整個身子已翻出窗外。眼看齊生這般落地定要受傷,那人雙手成環,就在半空將他身子放正,又運勁一甩一送,他便如陀螺一般連轉幾個圈,退開一丈來遠,方才站定。



    齊生正頭暈目眩,猛然瞅見那人用吹管向屋里噴射白霧,頓時警醒過來,正要出聲向府內眾人示警,耳際掠過一陣低聲細語:“我並無惡意,切莫聲張。”依稀便是一月之前指點他制服牯牛的聲音。



    齊生定神細想:這人雖身著黑色夜行衣,青巾蒙面,身形卻有八分象駱守義駱夫子。他武功如此之高,對付自己便似耍弄孩兒一般,真有歹意,自己哪里還有命在?若他真要對付圓園,何必要使迷藥大費周章?除非他就是駱夫子,今夜有心點化于我,卻不願驚動旁人,才要費這一番手腳。他想通其中關節,正待相詢,那黑衣人幾個提縱,身形已停在西首院牆之上,對齊生招一招手,黑影一晃,便沒了蹤影。



    齊生再不遲疑,輕手輕腳溜到西首院牆邊,攀爬著翻牆而過。他武功雖已有些根基,前後兩個師父鞏正山和陳賀都出身行伍,修為有限,無法傳他輕功身法,好在幼時上山打柴便學會了爬樹攀枝,這一丈五尺高的院牆還難不住他。到得院外,卻不見了那黑衣人,憶起一月前駱守義所指方位,便向城西尋去,約摸半個時辰,找到一處荒廢宅院,听得里面風聲颯然,便攀上牆去,要入內看個究竟。



    這處舊宅已荒廢了多年,牆上滿布青苔藤蔓,齊生顧不得沾污衣裳,片刻已攀上牆頂,向內一看,驚喜交集。



    院內那黑衣人手執三尺五寸一根青竹竿,以竹為劍,揮舞生風,帶得大片樹葉在身周飛舞,腳下步法靈動快捷,出手間竹劍“嗤……嗤……“作響。齊生曾听鞏正山說過,武學高手如身具精強內力,比武拆招之時,待內力凝聚,兵刃出手便有嗤然之聲,不曾想今夜能夠親眼目睹,大喜之下,正要喝彩,那黑衣人一個縱躍便已欺到他身前,左手攀上他肩頭,又是一股粘勁將他身子帶到半空。這回齊生已知他不懷惡意,也不發力相抗,因而也沒吃什麼苦頭,隨他往院中下落。



    那人待齊生雙足著地,便在他身上輕輕一推,借勢幾個起落,已躍開數丈遠,又回到那一大片將落未落的綠葉之間,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連挽三個平花,內勁到處,千百片綠葉被劍風鼓蕩,又在他身周圍成個綠油油的圈子飛舞飄動。



    齊生正要詢問他是否駱守義駱夫子,那人竹劍斜飛,一片綠葉自那綠圈之中激射而來。齊生不及閃避,被那綠葉剛好貼住了嘴,隨即那听過兩次的細語又飄入他耳中。



    “休要出聲,留神我的劍法腳步。”



    齊生明白這是在傳授他武藝,心中暗喜,不想其他,只凝神細看那人的身影。



    那人步伐高妙飄逸,明明看似還離自己十余步之遙,足下只動三步便進到五步之外,劍法輕靈而不顯急劇,舒柔而不減狠辣,真是武功中的上乘境界。齊生正瞧得興起,驀地里那人一聲清嘯,竹劍使得愈來愈快,揮擊時嗤嗤作響,勁風激得周遭樹上綠葉如雨而落,落在竹劍和他身周卻又受反激上天,樹上綠葉又不斷落下,他所鼓蕩的劍風又始終不讓綠葉落下地來。那人數十招之後,內力凝聚,招出生風,帶得那千百片綠葉化成一團綠影,將他一個盤旋飛舞的人影裹在其中,齊生看得驚喜不已,再看了幾招,不禁輕輕咦了一聲。



    那人本來步法靈動宛轉,以竹為劍,劍法輕靈,形意瀟灑,此時陡然步履方正穩健,掌中青竹招法端凝,出手竟變成了刀法,劈,斫,砍,斬,鉤,剁使得縱橫開闔,全走剛健一路,大片綠葉隨著他的刀勢離身時近時遠,綠圈子時疏時密,仍是隨勁氣飄動,只不落下。



    齊生天生力大,只覺這路刀法大合自己使用,看得更為仔細。那人刀法將收之時,冷不防將青竹竿擲向齊生。齊生猝不及防,想要閃避,青竹竿已劃了個弧,插在他腳旁,一尺入土,兩尺半露在地上,力道方位拿捏得奇準,再看那人手中已多了一條棗木棍,使開一路棍法。這路大林羅漢棍法鞏正山曾教過他,招數並不如何精奇,但在那人手下施展,便真如羅漢下凡一般,凜然生威,比起鞏正山來高明何止十倍?



    那人使一招棍法,棍端便粘上一片綠葉,綠葉越積越多,後來竟如同安了個綠色尖刃一般。那人招法又是一變,刺,挑,搠,扎,封,搪,施展開一路三絕槍法。漫天綠葉之中,一人一槍,人如虎撲豹躍,槍如龍游蛇盤,看得齊生目眩神馳,無限神往。



    那人忽使一招“白蛇吐信“,舉槍對齊生方位一晃一刺,綠葉槍頭片片飛散,其中一團綠葉又向齊生當胸襲來。齊生心中有底,不閃不避,只留心觀察那綠葉下落之勢。那團綠葉飛至齊生身前一尺,急速散開墜下,竟嵌在地上繪成了一圖。齊生仔細一看,總共四十五片綠葉,正中五片,天位一片,地位九片,六、八為肩,七、三為臂,二、四為足。



    “可看出什麼奧妙麼?”那黑衣人已收招提棍,落在齊生面前,仍以傳音入秘之術,將聲音傳入他耳中,就算有人在一旁窺伺,也听不見一字半句。



    齊生抬頭正要答話,黑衣人右足一跺,青竹竿從土中彈起,齊生不及細想,伸手接住。那黑衣人道︰“莫要出聲,要說什麼,就用這竹竿寫在地上。”齊生一怔,雖有月色,夜里依然黑暗,在地上寫字哪里看得清?轉念又一尋思,此人武功如此之高,目力也必不凡,否則也不必費這周折。



    “無論橫加,豎加,斜加,三個數相加和都得十五。”



    黑衣人笑道︰“孺子可教,這四年以來,你在柴房馬廄里數柴量草,又在假山後听了幾年白課,算學數術倒已打好了根基。”



    齊生再不疑有他,這黑衣人定是駱守義駱夫子,心下大喜,只因駱守義已關照過不能出聲,才忍住沒有高聲歡呼,可身子卻因興奮不由自主地發顫。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5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四章 授藝傳功 二
作者︰冬初陽
    駱守義又嘿然一笑,棗木棍輕輕落在齊生肩頭,數落道:“你這小子,我駱守義當年做了多少大事也不像你這般模樣。既要做我門下弟子,第一件要學的,便是無論見何等人,何等場面,都要放開心胸,視若無物,有那大氣魄大格局。”



    齊生正色寫下個“是”字,又問:“夫子真要收我為弟子麼?”



    駱守義又一棍打在齊生肩頭,這回使了兩成勁,打得他著實吃疼,又笑罵道:“你這小子,羅嗦什麼,還不快磕頭拜師!”



    齊生再沒有半點遲疑,雙膝跪倒,磕了一個響頭,正待行全三跪九叩拜師大禮,駱守義棗木棍在他肩窩里輕輕往上一挑,整個身子不由自主直立起來。駱守義又一棍輕點齊生額頭,訓道:“拜師禮自是少不得,磕個頭就是了,繁文褥節能免則免!俗話雖說禮多人不怪,為師這里禮多卻定見怪!”



    齊生暗暗好笑:這位師父不管作儒士作俠客,脾氣總是一般古怪。他本是山野之人,因在陳府為僮僕,出于無奈,只得守那一大堆禮法教條,心中卻從來不以為然,因而才與同樣不愛守規矩的陳圓園最為交好,就連仰慕駱守義,半是因這位駱夫子本事高強,另一半也是為他那邋遢不羈的風範。駱守義說師徒之間盡可省卻了繁瑣禮節,著實對他脾胃。



    駱守義又問:“為師適才一共演練了四套兵刃,你要學哪幾樣?”齊生不假思索用竹竿在地上寫了“刀”,“棍”二字。



    駱守義頷首微笑:“你這娃兒外表粗夯,內里細密,看一遍便知甚麼武功更合自己習練,真好,真好!”



    齊生咧嘴一笑,又在地上劃了一問----“師父怎知我外粗內細?”



    駱守義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呵呵,我本怕你這娃兒太過實心眼兒,遇事過于專注,誰知你學武居然如此不專心,好,很好!”



    齊生滿面羞慚,竹竿劃道:“弟子知錯……”還未寫完,額頭又挨了一記棍敲。



    “你知甚麼錯,我說你錯了麼?你不錯卻說自己錯才是大錯!”



    駱守義語氣鄭重,齊生才知他說自己不專心很好並非譏諷,急忙劃道:“是,弟子誤解師父心意,真是大錯。”



    “那你說為師心意正解該是怎樣?”



    齊生思忖片刻,才以竹竿劃地答道:“想來師父的武功雖也要專心學,卻又不可過于專注,講究觸……”寫到這里卻寫不下去了。駱守義笑道:“是觸類旁通。難為你能用熟語,只是你四年中雖常听我白課,終究不能精研,日後多加習練便是了。”



    齊生一臉犯難,劃字問道:“師父不便教我,又無書本,我怎習文?”



    駱守義頷首道:“你也曉得我無暇再教你習文最好。這也不難,全著落在孝德、孝義二子身上。”齊生連連點頭。駱守義又問:“如何讓他二人教你?”齊生又劃字作答,那二位小公子既要齊生教武藝,齊生便可以此為餌,釣二位小公子教他念書,旁人只當他三個少年人覺著好玩,也不會疑心。



    駱守義頷首道:“你心思真非同一般得細密。其實早在你賣身入陳府之前,為師已在留意你了。那一日,為師晨練,興之所至,來到齊蒙山中,無意間見你在砍柴,你天生筋骨強健,是個練武的大好材料。為師雖已息了入世之念,一身本事卻總想覓個傳人。只是如你所言,本門武功首重悟性,為師最要緊的一門本事還不是武功,而是兵法戰策,若無悟性,更是枉然,于是當時並未與你相見。



    “後來打听得知你的身世,才知你是齊老爹收養的孤兒,一老一少相依為命。若你學會為師的一身本領,雖可受用終生,卻也不免惹上無盡麻煩,老爹偌大年紀,如何經受得起?為師便暫時打消收你為徒的念頭。



    “過了一年,可巧你隨馬二狗來陳府賣身葬齊老爹,被為師撞見。馬二狗這小子本性不壞,只是太過油滑,偏偏同時又來個叫程升的騙棍,為師一眼便已看穿。當時一來不知齊老爹是否真已逝世,二來怕你心智愚鈍,被人利用來騙錢,為師便存心試探一番。



    “為師撞你那一下,你一心保護那賣身狀,齊老爹想必確已逝世。為師已打定主意,無論是否將你收入門牆,終要助你賣身入陳府,一來可安葬齊老爹,二來你的生計也可有個著落……



    駱守義提及過往這段辛酸事,齊生不由眼圈一紅。



    “為師一心揭穿那騙棍的把戲,誘他露出破綻,也借機考一考你。你能自言談形貌之間瞧出那騙棍的破綻,這份心思已非常人可及,為師便決意待你入府之後,再試練你一番。



    “你在陳府為僕,劈柴養馬,卻不是一味埋頭死干,而是用心尋找其中竅門,又見縫插針听我講課,可見你好學不倦。四年之間,雖無人教導,你仍長進不上。



    “上月你為了為師,不惜己身,力敵奔牛,為師好生感動。只是那牛為人設計,沒穿鼻環,險些傷了你。為師不便公然出手,虧得圓園一鏟砂土正好掩人耳目,為師一石擊中那牛鼻……



    齊生已知那日出言提點他的就是師父,想不到師父還暗中出手相助,心中暗暗驚喜。



    “力制奔牛雖不無僥幸,卻可見你膽識、膂力和心計著識已非同一般,為師便決意再試你最後一個月。這一月你隨鞏正山習武,為師都暗中看在眼里。你入門功夫學得甚快,一來陳賀已教過你,二來你筋骨壯健,也不足為奇。難得的是,鞏正山演示的棍法拳腳,你只看一遍便能將招式默記個八九不離十,這份悟性著實少有。為師再不遲疑,決意今夜便收你入我門下。“



    齊生听罷,更為感動,師父雖今夜方收他入門,其實他在陳府的日日夜夜,師父都默默關愛。他心中還有個疑團未解,忍不住劃字問道:“師父本事高強,又是主人親誼,為甚還這般隱密,可有甚難言之隱?“



    駱守義語氣黯然:“你既入我門下,有些事本不該瞞你。只是這中間干系重大,今後若時機適當,為師自會告知你其中原委。眼下你不必多問。言歸正傳,本門的武功首重步法和內力修為,這套九宮連環步乃是從九宮圖和方圓畫法演化而來,眼下你根基尚淺,先習練基本的九宮步法。你既已識得九宮圖的奧妙,也省卻我不少功夫。你隨我來看。”



    齊生隨駱守義到那綠葉圈旁看時,見那綠葉在外圍成個圓圈,中間四十五個一寸來深的足印布成九宮圖模樣,自是駱守義適才運功留下的。駱守義信手一指其中兩個足印,問道:“從這里走到那里需幾步?”



    齊生不假思索伸出兩根手指。



    “哦?”駱守義奇道,“你走來我看?”



    齊生搖搖頭,劃道:“我要走五步。”



    “那你方才怎說兩步?”



    “弟子方才親眼所見,師父只需兩步。師父身法太快,弟子只大略記得步數,怎生走法卻記不住。”



    駱守義頷首笑道:“你遠看一遍就記得步數已十分不易。為師再演試一遍,你看仔細了。”輕輕一縱便又落入圈中,這回為讓齊生看清步法,身法放緩了許多。齊生越看越覺這九宮連環步高妙玄奇,旁人要走五步的距離,兩步就能走到,別人要走三步的距離,你一步便可跨越,步法變幻多端,奇異非常,如有縮地術一般。



    過了小半個時辰,駱守義收式跳出圈外,道:“這套九宮連環步計有九九八十一般變化,今夜為師先傳你前九變。此後你定要勤加習練,為師一個月之後要考校,若你已練熟,再循序傳你其余變化。為師再傳你一路內功心法,你也要記住了,平時多多習練。”



    待口訣授畢,已近四更,駱守義拉著齊生,展開輕功,片刻工夫已回到陳府,叮囑他萬勿向人泄漏一字半句,便各自回房。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6:55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四章 授藝傳功 三
作者︰冬初陽
    齊生拜入駱守義門下之後,白天繼續隨鞏正山習練外門功夫,夜間獨自習練九宮步法和一路足太陰肺經內功心法。九宮步法雖不易學,畢竟已見駱守義親身演練,他天資甚高,循序漸進,也不用費多大周折。可那一路內功心法師父雖告知穴位和內息運行的法門,但他根本還不識人身穴位,卻如何修習?想問師父,平日里不行,下次授藝還得一個月。問鞏教頭吧,教頭武功雖不低,卻全是外門硬功,認不認得穴道還未可知,且突然問起此事也太過唐突,若給有心之人知道可不妙。



    齊生正為此煩惱,可巧陳孝德、陳孝義兩位小公子放了課,又來找齊生學武。陳孝德今年十三歲,陳孝義小哥哥一歲,相貌有三分乃父儒雅之風,倒有七分像母親那般文雅秀氣,性情卻甚活潑頑皮,除駱守義外,沒哪個教書先生制得服。兩兄弟見了齊生,一左一右扯住他衣角,異口同聲道:“阿齊哥,今兒個再教我們兩招。”



    齊生心生一計,笑道:“今兒個鞏教頭教了我兩手絕招,這就演給二位公子瞧瞧。”陳孝德、陳孝義二子拍手稱快。



    齊生站定一個馬步,正要亮招,突然“啊喲”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手捂胸腹,臉色蒼白。



    陳孝義急道:“阿齊哥,你怎的了?”



    齊生故意做出副病懨懨的模樣,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小時候得過這個毛病,發作起來渾身酸痛,四肢乏力,使不出半點勁來,想不到偏偏在今兒個復發。許是一個月前斗那牯牛,身子已暗虧氣血,後來終日不停習武站崗,沒好生調養,才舊病復發。”



    兩位公子听他說的有理。陳孝德問道:“阿齊哥,那當初你得病,是如何醫治的?”齊生答道:“當初阿爺給我請個郎中,用銀針扎穴,養了兩天便好了。”兩位公子一听有法可醫,稍為寬心,命人將他扶回房去,又著人去請郎中。



    齊生雖不過是個護院,兩位公子卻十分上心,家人不敢怠慢,一頓飯工夫,已請回郎中。那郎中五十開外,體形肥胖,細長脖子頂著個長圓腦袋,細眉毛小眼楮,活像一只烏龜。齊生見了他這副尊容,立時記起原是舊識。



    這位歸仁乾郎中行醫多年,名聲卻不大好,當年他為齊老爹看過病,診金能收得掏空了齊家錢袋,齊老爹的身子骨卻少見起色,還常被他奚落。齊生暗自盤算:“原先不過就想找個郎中,誆一份人身穴位圖譜,不曾想遇上你這無良庸醫,小爺便好好整治你一番,為阿爺和那眾多吃你苦頭的窮苦朋友出一口氣。”



    歸仁乾為齊生把了脈,搖頭晃腦地道:“這位小哥的病根一個月之前便已落下了。唉,年輕後生總以為自個兒筋骨強健,氣血充盈,殊不知養生貴在一個”和”字,當初你使力過度,氣血翻涌,體內陰陽二氣早已失和……”嚕里八嗦一大堆,就是沒病也給你說成有病,非要他來給你醫治不可。



    齊生暗暗好笑:你裝神弄鬼,扯這麼玄乎,無非想騙錢,今日卻要你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又故作信賴地說道:“先生說得甚是,就請開個藥方吧。”



    歸仁乾見他上鉤,暗自得意,隨便開了個清熱化淤的藥方,就要收一兩銀子。齊生二話不說,點頭答應,又指指自己腿道:“先生,我這腿最近時常酸麻,今天更是疼痛難當,抬也抬不起來,勞煩先生下針針灸。”



    歸仁乾面露難色:“銀針灸穴最是耗人心力了,輕易可用不得。”



    齊生道:“先生盡管用針,我家少爺疼惜小的,診金貴些也無妨。”



    歸仁乾一拍大腿:“那敢情好,針灸便使得了。”他又從懷里取出張圖來,看了老半天,才取出銀針來灸穴。



    齊生真是又氣又樂:你這無良庸醫,看這架勢學藝不精,穴位也認不準就敢給人針灸?好!這一來給你頓苦頭吃也不怕。



    歸仁乾按圖索驥老半天,才在齊生涌泉、然谷、照海、太溪四處穴道上下了針。齊生記性上佳,看那圖譜便知然谷和照海兩穴認錯,偏了幾分,待他第五針下在水泉穴右上兩分,猛然大喝一聲,飛起一腳照他身上踢去。歸仁乾是個郎中,這一下又變起倉猝,齊生這一腳雖只使了三成力氣,已險些被踢冒泡了,摔倒在地,呲牙咧嘴地呼痛。



    齊生自床上一躍而起,大喜道:“先生,您可真是神針啊,我的腿已好了,回頭我求少爺多贈幾兩診金給你。”



    歸仁乾本正惱急,听他這麼一說,顧不得身上疼痛,又自吹自擂起來:“嘿嘿!小哥,你遇上我可真是祖上積德。歸某行醫數十年,最擅針灸之術……哎喲!”剛從地上掙扎起身,又被齊生一腳踢倒,再顧不得什麼面子斯文,破口大罵:“你個無賴小子,直娘小賊!老子為你診治,你竟對老子拳打腳踢……哎喲!”一句話沒說完,腰間又挨了一腳。



    “先生,龜先生啊!哎呀呀大好不妙,我這條腿像中了魔一般,全不听我使喚,就是踢個不停。先生可千萬小心,莫被誤傷了……”齊生裝瘋賣傻,索性撒起賴來,一條右腿使開追風腿法,就朝歸仁乾身周猛踢。歸仁乾叫苦不迭,想要尋隙逃出屋去,稍一動彈只怕又得挨上一腳,只得趴在地上當起了“龜先生”,委實狼狽不堪。



    齊生又叫道:“先生啊!您老總得想個法兒讓我這腿停下,不然……哎呀呀……小心了!”又一腳踢在歸仁乾屁股上。



    歸仁乾心知今日討不了好,咬牙道:“許是我認穴不準,下錯了針,你氣息錯亂,這才管不住你這條腿,出腳亂踢。你快些將針拔出來吧!”



    齊生就等他這句話,故作吃驚狀,道:“先生,你這卻害苦了我啦!你扎錯了穴,我拔出針來,這腿只怕就此廢了。我今年不過十六歲,廢了條腿可咋活呀!都是你這庸醫害人!也罷,老子先踢死了你個害人庸醫,再拔針廢了這腿。”裝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就要向歸仁乾腦袋上踹去。



    歸仁乾駭得面如土色,雙手抱頭,身子蜷成一團,更像個十足的“龜先生”,急道:“小……小爺,有話好說,休要傷人性命……”



    “我這腿橫豎廢了,哪還管這許多?我和你這庸醫拚了。”



    齊生又是兩腳往那庸醫背上招呼,歸仁乾生怕他發起狠來真將自己踢死,忙道:“小爺,若是及時找名醫醫治,你這腿應當還能保住。”齊生也將他折騰夠了,說道:“被你這麼一耽誤,再請大夫也不見得濟事。這樣吧,你將針灸圖譜和銀針留下,我自個兒來灸,醫得好再好不過,醫不好也是我命該如此,與你無干。”



    歸仁乾能保性命,哪還猶豫,將一套人身經脈圖譜和銀針一股腦兒捧了出來,道:“全在這兒了。”齊生目的達到,腿便不向他身上招呼,歸仁乾一骨碌爬起身來,抱頭鼠竄,搶出門去,診金也不敢要,一溜煙兒逃出陳府。



    陳孝德、陳孝義听說歸大夫跑了,急忙來看望齊生。齊生感激兩位少爺助他成事,只說將養兩日便好,兩人這才放心。過了兩日,齊生裝作病好,傳了兩位公子兩招拳法以為酬謝,兩位公子自是歡喜,與他更為親近。



    齊生連嚇帶騙,得了這套經脈圖譜,便依師父所傳運氣之法,修習足太陰肺經心法。
1234下一頁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