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兵神傳奇 作者︰冬初陽(連載中)

dq2869dq2869 2008-10-1 16:51:00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 14859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7:03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八章 校場喋血 三
作者︰冬初陽
    齊生適才左肩中了一針,雖及時服下解藥,不怕毒質侵體,但陳貴終非泛泛,這一針穿肉刺骨,委實傷得不輕,銅棍卻需雙手齊使,連挑十余人更是費力,左肩吃痛,左臂漸漸發不出力,雖已斃傷近百個軍卒,後背也中了一槍,所幸傷勢不重,又見安子祿受傷,一眾將校殺下將台,無人坐鎮指揮,襄軍陣勢已亂象畢現,遂大吼一聲,奮力甩出銅棍,掃倒了一大片,又奪過一柄單刀,瞅準兵少薄弱之處,沖殺過去。



    齊生一柄單刀使得如雪片一般,挨上死,踫上亡,又不知多少兵卒成了刀下之鬼,眼見就要殺出校場。陳貴暴喝一聲:“休讓他逃了!”再不顧及襄軍士卒,手起拳落,打開條路向齊生逼來。安子祿營中武官雖也頗歷戰陣,但論到武功沒人強過鄭魁、賀廷豹,眼見鄭賀二人數招便已落敗,先自怯了,主將有命,不能違背,卻只遠遠催促手下上去接戰,無人去助陳貴。賀廷豹胯下受傷,剛剛醒轉,眼冒金星,一時不能再戰。鄭魁雖想提劍助陣,但內傷著實不輕,站都站不穩,只得作罷,勉力指揮眾軍重布陣勢,不讓齊生走脫。



    陳貴“蒼鷹搏兔”,左腿連環踢出,虛掃齊生下盤,雙手成鉤,拿他咽喉和腰眼要害。齊生左進一步,使招“推窗望月”,單刀反削陳貴雙爪。陳貴左足落地一撐,右足順勢一動,避過齊生刀鋒,變招“鷹嘯長空”,雙爪中宮直進,拿他羶中、期門要穴。誰知齊生“推窗望月”竟是虛招,半路變招“星君閉門”,以刀背反掠陳貴腕骨,左足反踢,也防他沉腕攻己小腹。陳貴只得撤手變招“仙人指路”,反點齊生足底穴道。齊生左足斜落,右足進一步,已變“進手連環刀”,連環三刀攻陳貴右臂、右脅、左胸。陳貴變爪為掌,一招“神王開天”,左掌擊向齊生刀面,右掌反攻他左脅……



    齊生與陳貴各使厲害殺手,堪堪拆了三四十招,旁人只見他二人身影閃動,越打越快。襄軍士卒忌憚齊生歷害,又氣陳貴為捉敵人連自家弟兄也傷,多不插手助陣。偶有膽大的暗施偷襲,被他一腿踹出老遠,倒在地上慘呼,眾人見了這等榜樣,更是誰也不敢再上一步,只在一旁虛張聲勢而已。



    陳貴終究年過花甲,十幾年來做著陳府大管家,俗務纏身,功夫練得少了,斗得久了,已是守多攻少,漸處下風,心下焦躁,出招露出破綻也多了。齊生一招進步搶刀,手腕輕抖,幻出四個刀花,陳貴倒縱三步方才避過他刀勢。齊生虛晃一刀,縱起“九宮連環步,闖入一隊襄軍之中,刀劈肘撞,又打翻了七八個軍卒。



    陳貴眼看齊生行將突圍,實在不甘功虧一簣,陡然想起手中還有一張牌可用,大呼道:“阿齊,你這一走,你的好朋友阿園可要糟了!”他以丹田內力運氣發生,齊生在激斗中听個真切,單刀舞個圓花,逼退身周軍卒,舉刀向他一指,厲聲道:“你要將圓園怎樣!”陳貴眯起一對三角眼,嘿然道:“這就看你了。若生擒了你,算來阿園這胖小子還立了一功,我自不會為難他。若你逃脫了,他少不得一刀之厄。”



    陳府上下,除了恩師之外,齊生便與陳圓園最為知心,怎能不顧他安危,獨自逃走?但陳貴為人奸險,安知不是虛言誆騙?單刀虛劈,問道:“你憑甚麼讓我相信圓園在你手中?”



    陳貴自懷中取出一塊黑布,向齊生一亮,道:“你瞧這是甚麼?”青天白日,齊生看得仔細,見黑布上以黑線繡的“七龍護珠”圖案,已知是鄧天騏的蒙面黑巾,不由暗怪自己太大意,掩埋尸首時竟漏了這等重要物事。其實夜間天黑,鄧天騏又先扯了面巾與周定遠格斗,齊生師徒倆哪里留意得到?



    “前幾日,我和阿園陪同兩位夫人外出錦屏山普濟寺進香。阿園被人鼓動去黑松林探險,卻撿了柄奇形鶴嘴鋤回來。旁人不識,我又怎會認不得這是雷剛的獨門兵器“雷鳴鐺”?我暗中又去黑松林里走了一遭,又發現這塊黑巾,識得是徐宮七大高手之物,稟報了安將軍,挖出鄧大人三人的尸首。聯想駱守義和你二人種種怪異之處,我便料定駱守義就是巨賊周定遠,你定與周賊大有關聯,因而定計放出謠言,又派十余名軍士假扮盜賊去誘你上鉤。果不其然,你為保陳家終于顯露武功,我在左近早看得一清二楚……”



    “因而你坐視那十余名軍士被我倒擲入糞桶之時才率差役出現,那是要激怒安子祿等人,定計在校場擒拿我了?真可憐十余名軍士搞得那般狼狽,還是被我瞧出破綻,尋常盜賊行事絕不會那樣井然有序。慶功席間,鄭魁以防範敵國奸細為名討要那些人,並無憑據,陳安禮卻一口答應,更令我起疑。那一干軍士想來是賀廷豹的手下,他火氣如此之盛,見了我便惡言相向,部下軍士也各懷忿恨,倘若我是主將,決不會露出這等馬腳。你們這小小詭計,漏洞百出,想擒我也只好以圓園要挾,好!真是好啊!”



    齊生陣陣冷嘲熱諷,陳貴臉色陣青陣白,一對三角眼大放凶光,獰然道:“你休多廢話!阿園在我手上,要不要他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



    齊生暗嘆一聲,擲刀于地,正要就縛,倏忽間林中有人呼道:“你朋友無事,休要理他,快走!”一條繩索自松樹樹冠之中飛到近前。來人是友非敵,齊生也不甘心就擒,伸手拿住繩索。來人向上一提,齊生借力縱起一丈多高去,瞬間倒飄出近兩丈遠。



    陳貴眼見行將功敗垂成,自己二十多年的隱忍,十多年來的良苦用心轉首成空,哪里甘心,狂吼一聲,提氣踏在兩個軍士頭頂,借勢急縱到齊生身前,畢生功力凝聚于右掌,向齊生心口打去。齊生身在空中,無處可避,陳貴已不顧能否留下活口,這一掌勁道何等迅猛?齊生臉上卻不見絲毫驚惶,也不格擋,只伸手在胸前一挪。陳貴一掌正中齊生心口,卻是如觸臘月冰河,一股寒氣直透腦際,十成內力發不出一成,暗道不好,卻已無處可避,齊生反掌當胸打去,喝聲:“去吧!”惱恨他陰險狠毒,這一掌凝聚了十成功力,打得陳貴胸骨寸斷,五髒俱裂,鮮血狂噴,如斷線紙鳶一般栽落下去,眼見已是必死。



    變起倉猝,待鄭魁喚過弓箭手放箭,齊生的身影已隱入松林不見。鄭魁長嘆一聲,林中雖有二百伏兵,可敵人早已有備,武藝想來不弱,定是擒不住了。



    齊生剛在一株松樹枝椏間站定,一黑衣蒙面人右手攜住他,左手飛抓搭上另一株樹枝椏,兩人便飛蕩過後,不多時便如法穿出松林,林外早停有兩匹快馬,兩人躍上馬鞍,快馬加鞭,一口氣向南馳出十余里方住。早有一人一馬一車在道旁巨岩背後相候。



    那人也是蒙面黑衣,只是身形苗條婀娜,一見齊生便道:“你受傷了。”听聲音是個女子,扶他坐下,看過他肩背傷口,將一瓶藥交給那黑衣男子,讓他為齊生後背敷藥,自取出把匕首拭淨,割開他肩上傷處,取出塊吸鐵石將銀針吸出。這銀針七成銀三成鐵,因此吸鐵石吸得出來。



    齊生面色略顯蒼白,一語不發,待那兩個蒙面人為他敷過藥,包扎好傷口,方才起身作揖致謝道:“二夫人、鞏教頭,多謝二位出手相救。”



    兩個黑衣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笑道:“師父收的好徒弟,果然聰明。”揭下蒙面巾,正是二夫人劉氏和前護院教頭鞏正山。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7:03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九章 亡命天涯
作者︰冬初陽
    鞏正山問道:“我和二夫人沒露面,你只憑身形和聲音便認得出來?”齊生答道:“也不全是。鞏教頭在人前雖不顯露高強武功,但恩師既然托付我跟教頭學外功,必有深意。恩師又是二夫人舉薦到陳大人府上的,那麼二夫人與恩師也必有淵源。恩師遠走天涯,圓園被陳貴擒住,我在此地已無親無故,也只有恩師的故交會來救我,陳賀師父年老體弱,那就只有二位了。二位既也稱恩師一聲師父,齊生拜見師兄師姐。”



    鞏正山急忙上前扶住齊生,劉氏道:“我們可沒你的福分,你是師父的衣缽傳人,我和鞏師兄只是記名弟子,可受不起你這一拜。”語氣隱隱透出一絲不滿。齊生也不知劉氏與恩師周定遠究竟有何瓜葛,訕訕一笑,也不作答。劉氏自覺失態,柔聲道:“對不住你,游龍門有門規,記名弟子不得與入室弟子師兄弟相稱。”齊生道:“我一心只知修習兵法武藝,門規卻知之不多,多謝二夫人教誨。”



    劉氏一笑:“原來你這娃兒這般會說話,難怪師父收你作入室弟子。師父遠走時可與你說過去哪里麼?”齊生黯然道:“師父只說來日有緣當可再會,卻未說去往何處。”劉氏眼中隱現淚光,嘆道:“師父總是這般神龍見首不見尾。”右腳輕輕踢踏著衰草,似有無限幽怨。



    在陳府因主僕之分,齊生很少能見二夫人劉氏,此時仔細打量,見她雖已年過四十,仍是風姿綽約,容色端麗,又見她那神色,隱隱猜到多半她對周定遠落花有意,周定遠卻流水無情。



    齊生對男女之情尚一知半解,也不知該如何寬慰。鞏正山是粗人,更不知說甚麼好。



    劉氏嗟吁半晌,將身背的寶刀連鞘取下,遞與齊生,道:“師父最記掛的還是你,這是師父吩咐待你離開陳府時交給你的寶刀,好生收著。”



    齊生接刀拔出一看,但見青光一閃,寒意逼人,確是一口寶刀,只是刀身比尋常鋼刀窄了一半,倒似一柄劍,柄中鐫刻著“寒月”二字。



    “這寒月寶刀乃是當年周駱老英雄在河北起義時所得,師父一向珍愛,將它贈給了你,足可見師父對你何等見重。你這鴻鵠終不能久居燕雀之巢,便攜了這柄寶刀行走天下吧。”



    齊生還刀入鞘,昂然道:“齊生定不負恩師所望。”



    鞏正山向馬車一指:“車上有一百兩銀子,一些水和干糧,幾件衣服。阿園挨了頓挎打,幸而只是皮肉外傷,已給他上藥包扎,該無大礙,也在車里養傷。陳府他也不能呆了,只有讓你照顧了。”



    齊生道:“那是當然。只是……鞏教頭和二夫人休要受我連累才好。”



    劉氏笑道:“你人前人後倒都是一副好心腸。鞏師兄是襄軍軍主,旁人不會疑心到他頭上。陳安禮雖熱衷功名,對兩個兒子卻視若珍寶,我是他們親娘,陳安禮便看出些破綻也不至于為難我。”



    齊生這才安心,與劉鞏二人道聲珍重,便要駕車遠去,卻見拉車的黑馬體形雄健,竟生得四只白蹄,識得是難得的駿馬“踏雪烏龍”,又是驚異又是感動,知道是陳賀特意為他備了這匹寶馬逃亡,只是這馬太過顯眼,便先包了四蹄,這才上車趕路。



    寶馬腳力強健,雖拖著一車兩人,仍是奔馳如飛,不多時已一路向西奔出數十里。齊生這才勒住馬匹,停車去看陳圓園。



    “圓園,傷口可還……”



    “你奶奶個臭阿齊,死阿齊,王八阿齊……”



    齊生剛一出聲呼喚,陳圓園便怒罵不休,從車內打出一只臭鞋。齊生閃身一躲,肩上已被打中,不禁吃驚不小,便是武林高手的暗器輕易也打他不中,陳圓園不會武功,卻一擊即中?定楮細看,另有一只鞋落在馬旁,看來陳圓園連發二鞋,第二下才打中他。



    “圓園,我是你兄弟阿齊,你打我作甚麼?”



    “打的就是你!臭阿齊,王八阿齊……”



    陳圓園一邊怒罵,一邊銀錠,干糧、水袋一件件擲出來打。齊生連連閃避,卻總被他打兩件中一件,雖不甚疼,卻也狠是狼狽,不由也怒罵道:“肥圓園,你被打瘋打傻了麼?”



    “你才瘋了傻了!你個死阿齊,不是你老子哪里會受這罪?駱夫子看中你,他其實叫周定遠,只告訴了你。你學了一身好本事,威風八面,和你師父一起把俺蒙在鼓里,也不教俺,害俺被陳貴那老王八抓住,把俺往死里打。臭夫子和你是一對王八師徒!”說話間,又把衣物給打了出來。



    齊生百忙中已理出頭緒,陳圓園最氣惱的還是師父和自己對他有所隱瞞,靈機一動,伏倒在地,大叫道:“哎喲,你下手輕些,俺在校場就受了傷,你出手還這麼重。誰說師父只看中俺了?這手打暗器的”二截手法”他就只傳了你,卻教你今天來打俺!”



    陳圓園這才拉開車簾與齊生照面胖胖的圓臉上依然余怒未消,但見齊生身上真裹了兩處傷,躺在地上呻吟,氣已消了大半,趕忙上前攙扶,道︰“阿齊,你還好吧?”



    齊生裝腔作勢,半天才爬起身來,還故意作色道︰“你還埋怨師父只教俺,偏心俺?那晚俺在黑松林和師父一起力敵五大高手,差點丟了性命,你好端端在炕上躺著。俺剛從刀山劍林里殺出來,和你吃那頓拷打比起來誰犯的險大?本門的內功便是平日吃飯喝水也不誤修練,其實師父早傳了給你,不然你能打得中俺?你這”二截手法”師父何時教你的?”陳圓園成天只知栽花種數,哪里有齊生心思細巧,他的話倒信了八分,扶他靠在車上,想了想,答道︰“十年前,駱夫子用石子打老鼠,被俺見了,便央告他教了俺。”齊生打蛇隨棍上︰“你和師父學了十年?俺才學了五六年!師門規矩先入門為大,俺還得叫你聲師兄。你這人真不知好歹!”



    其實陳圓園連記名弟子還算不上,但听齊生這麼一說,便覺師父其實待自己也不比齊生差,還是齊生的師兄,身價倍增,一時怒火盡消,陪笑道:“阿齊,是俺錯了,俺給你賠個不是。”



    齊生暗暗好笑,故意作出副愛搭不理的臉色:“你是師兄,哪里會錯,全是俺錯!”又將頭別過一邊。這下陳圓園倒急了,忙道:“阿齊,都是俺錯怪你了,你別不理俺呀!”齊生耍得夠了,便順他話道:“好了好了,如今逃難要緊,誰有心與你計較?快撿起地上物事,上車趕路。”



    兩人收撿諸般物事,陳圓園身形肥胖,還有傷在身,彎腰更是不變,不由暗悔方才該少扔些物事。不一刻,兩人上車趕路。陳圓園說二夫人教往南走,齊生道:“往南去南越路是近,可安子祿和鄭魁又不是傻子,必定報南方郡縣守軍嚴拿俺們。師父和西方徐國皇帝是世仇,他們料定俺們不會往西,俺們便偏往西去,經徐、襄、夏交界的長葉嶺轉道去夏國。”陳圓園沒二話,兩人便向西去。



    其時已近深秋,空中一行鴻雁列成人字形南飛,齊生帶著個胖圓園,一馬一車徑向西去,齊蒙山已遙遙在望,齊生回首往昔,感慨萬千:我本是孤兒,幸虧阿爺收留,才能活命。阿爺死了,又遇上師父才學得這一身本事。師父為我取名“齊生”時說過,出了陳家我便不再姓陳,如今果真亡命天涯,從此便真不姓陳,便用“齊”為姓,“生”為名,只是不知何時再能回鄉給阿爺上墳,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與恩師相聚……



    “世祖神光元年,襄建威將軍安子祿署都督齊陽等三郡軍事。子祿有寵于襄後主田瑛,素驕橫,部曲亦多不法,覬覦陳安禮家財,遣部曲王姓者等十數人佯扮流賊劫奪安禮家財,皆為齊生所制。子祿怒生壞其計,陽引生入襄軍,于齊陽城北校場欲害之。生力格數百人,傷斃子祿以下百數十人,脫圍而走,遂離安禮家,去陳姓,以齊為氏,生為名,後以懷恩為字……”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7:04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章 他鄉遇友 上
作者︰冬初陽
    齊生和陳圓園一路西行。過了幾日,傷已好了七八分,齊生便棄了車輛,另買了匹干草黃,與陳圓園一同騎馬而行。齊生坐騎踏雪烏龍駒寶馬腿快,若全速飛奔,陳圓園的黃馬根本追不上,那胖子平日只顧照看花草,騎術差勁,黃馬負他賽過馱著兩人,齊生也只有陪著他緩緩而行。



    齊生雖算定襄軍料不到自己偏往西走,但一路上絲毫不敢大意,也不在郡縣市鎮歇宿,累了只在荒村破廟睡個囫圇覺。陳圓園一路叫苦不迭,一身肥肉也掉了不少。襄王田瑛連年對外用兵,所過之處常見饑饉餓殍,齊生憶起幼年與齊老爹饑一頓飽一頓的艱辛往事,憐意頓起,時常盡力賑濟饑事,陳圓園也是苦出身,這事也不多話,但這一來還沒出襄國地界,盤纏便已用去了大半。



    秋末冬初,已時有寒風刺骨,齊陳二人一路跋涉,總算已望見三百里長葉嶺了,但見遠方山勢綿延,真好一座大山。



    “阿嚏!阿齊,莫怪師兄說你。你見人可憐,周濟他些銀錢就罷了,卻把棉衣給那老婆婆,天這麼冷,山里風大,俺還有棉衣穿,你可咋辦?俺們一路過了長葉嶺便向北去夏國,冬天里踫上風雪,你可咋捱呀!”陳圓園儼然以師兄自居,不過也是憐惜齊生冬日沒有棉衣御寒。



    齊生一笑置之:“那老婆婆再凍個一時半刻,一條命就沒了,怎能見死不救?師父沒教我圓園師兄那般高明的暗器功夫,卻傳了我修練內功的法門,眼下我可以運使內力御寒,也沒大礙。”



    陳圓園又道:“俺們那一百來兩的盤纏還剩四五十兩,到了夏國地界要怎生過活?”齊生道:“先找一處遠離徐襄兩國邊境的郡縣,若還剩些銀兩,買上幾畝地,我倆的生計也有個著落。”陳圓園嘴一撇:“似你這般見人可憐便施銀錢,找到地方也剩不下幾文錢了!”齊生笑道:“最不濟效法師父當年行走江湖的買賣,到那貪官惡霸家中取銀錢來使。世道亂,貪官惡霸多,做俠盜不愁生計沒著落。”陳圓園也大笑道:“好!俺師兄弟兩個便去把夏國皇宮給偷一遭!”又想起自個兒除了暗器之外,本領實在不濟,忙補了一句,“俺給你把風,你進宮里揀寶貝出來。”



    兩人邊走邊談,過了大半個時辰已至長葉嶺山道道口。陳圓園正在說要去夏宮盜出什麼寶物,忽听一聲梆子響,前面殺聲四起,山道兩旁閃出幾十條漢子,個個手持家伙,為首一人頭戴虎頭巾,遍體穿青掛皂,手擎一把通體烏黑的八尺巨劍,高唱山歌:“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說”不”字?你來看!”亮一亮掌中巨劍,威風凜凜,“俺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陳圓園驚呼:“才說要去做盜賊,真把山賊引來了!師……師弟,你去對付一陣,俺……俺在後頭掠陣。”惶急間撥馬用力過猛,黃馬馱著這個二百來斤的大胖子本就吃力,一個馬失前蹄撲倒在地,眼看將他摔個倒栽蔥。



    一干山賊見這大塊頭竟如此不濟,不禁放聲大笑,又只覺眼見一花,騎黑馬的高大後生只一晃身便已離鞍下馬,猿臂輕舒扯住那大塊頭腰帶,向後一帶,兩人都穩穩站定,只是一個面色慘白,連連撫胸,另一個卻是神色自若,氣定神閑。眾山賊見那高大後生露了這一手功夫,笑聲戛然而止,無不心驚。



    山賊頭領咽下口唾沫,上前兩步,巨劍當胸一橫,道:“看不出這位兄弟原來身懷絕技。罷了,本要你們留下馬匹銀兩,可我”鐵劍鎮九州”馬二爺一向敬重英雄好漢,只要留下銀子,便讓你倆過山。”



    齊生臉上似笑非笑,取下身上包袱,向那頭領一伸,道:“我們的盤纏全在這里了,寨主若要,便來取吧。”



    一陣寒風掠過,眾人無不冷得佝頭縮頸,只有那高大後生身若勁松寒柏,絲毫不以為意。那頭領馬二爺心里一陣發毛,想不去接那包袱,在弟兄們面前可丟不起這個人,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前去,說聲:“算你識相!”就伸左手去接,突覺右腕一麻,脈門已被扣住,全身頓時不能動彈,伸出的左手也軟垂下來。



    齊生待馬二來接包袱,左手電出,扣住他右腕脈門,將包袱向馬鞍上一甩,右手已夾手奪過馬二的巨劍。他見馬二雖身形瘦小干癟,卻能使動一柄七八十斤的巨劍,想來身負不俗內力,因而故意示弱,乘其不備,先奪他兵刃,不料一擊得手,分外輕松。若是內家高手,只要遇上外力襲擊,肌體自然而然會涌出內力相抗,但這馬二竟似沒半點內力,待奪過那巨劍,齊生更是吃驚,不由一怔,手上施力也輕了。



    馬二急忙掙脫手腕,倒退數步,腳踩馬步,拉出個架勢,身法難看之極,功架拙劣無雙,齊生不禁失笑。馬二一雙大眼一瞪,喝道:“你這廝笑甚麼笑?一會兒便教你知道厲害!”回頭吩咐嘍羅,“這廝厲害得緊,快去請大寨主下山與我合力捉住這廝!”兩個嘍羅見勢不妙,飛奔回山寨搬兵。馬二回首怒視齊生,心中卻苦思該如何支持到大寨主下山才好,一雙眼珠不由骨碌碌直轉。



    齊生本就瞅這馬二寨主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待奪過那古怪巨劍,又看到馬二賊眼亂轉的模樣,猛然想起,喜不自禁,道:“馬二狗!你是馬二狗馬二哥!馬二哥,俺是阿齊呀?齊老爹抱養的孤兒阿齊,你真不認得俺了?”



    這馬二寨主正是當年引齊生去陳府賣身葬齊老爹的貨郎之子馬二狗,他听齊生這麼一說,細細端詳一番,還是半信半疑,問齊生道:“你說你是我那阿齊兄弟,有何憑據。”



    齊生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要知他二人少年相識,自齊生賣身入了陳府,馬二狗隨父在外行商販貨,只有在齊老爹忌日拜祭之時才能照一回面,又過三年,馬二狗父子販馬折了本,歸不得鄉里,四處漂泊,與齊生已整整六年不見,兩人形貌變化都不小,馬二狗身形還是一樣瘦小,齊生也要見他眼珠打轉的神情才認得出,齊生早已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山鄉少年變成個高大青年後生,又學了一身武藝,馬二狗哪還認得出?



    齊生思忖片刻,一拍腦袋,舉左手作捏物狀,干嚎道:“小強啊小強,你可是和阿齊一道長大的兄弟啊!齊老爹一死,你就是阿齊唯一的親人,竟給這位姐姐一腳踩死了。天啊!你叫阿齊一個十二歲的孤兒怎麼活呀!小強,小強!你死的不甘心哪!你本想以死求這位花容月貌,天下第一好心腸的石榴姐姐收容阿齊。可人家哪會理你這小蟲的賤命啊!小強,你白白犧牲了啊!”又作出一副凜然正色,啐道,“呸!俺馬二狗堂堂好男兒,可不是那不知羞恥的騙徒!”當初馬二狗為助齊生賣身入陳府,使出渾身解數,唱作俱佳,受周定遠所托,安葬無名野尸時難得一身正氣,齊生至今仍記得一字不差。



    馬二狗哪里還有半分疑心,跑上前去,一把抱住齊生,喜極而泣:“阿齊!你真是俺的阿齊兄弟,恁多年不見,真想得我好苦啊!”齊生左臂反抱過去,眼中隱見淚光:“馬二哥,小弟也想念你得緊!”



    這一下驟變如奇峰突起,陳圓園和眾山賊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總之雙方已化敵為友,心中都為之一寬。



    待心緒稍定,齊生方才告知陳圓園個中原委。陳圓園喜道:“原來馬二狗寨主是阿齊的老相識,這可太好了!馬寨主,你武藝好高強呀,這柄劍這般巨大!”齊生笑道:“師兄,你也掂量掂量。”右手一揚,巨劍已向他擲來。“嗨!阿齊,你……”陳圓園大驚失色,可眼見避不開了,只得運起全身力氣去接,“這劍好……”本以為極為沉重,哪知入手之物輕飄飄的連半斤也沒有,敢情這把巨劍就是紙扎的唬人玩意兒!陳圓園不禁大笑起來:“馬二狗真該改名兒叫……”馬二狗急忙截住他話頭,高聲道:“俺這柄鐵劍足有八十斤重,不是天生大力士根本提不起來。也只有阿齊和陳師兄才這般輕快。”隨後連使眼色,低聲道:“俺早改名兒叫馬二虎了,快別再喚俺小名了。你倆知道這劍的隱秘就是,萬萬別說破了,在小的們面前給俺留些面子!”齊生微笑頷首。陳圓園又笑道:“你這虎是”唬”人的唬才對。”馬二虎兩眼一翻道:“是啊!專唬沒能耐的人,阿齊這等人可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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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章 他鄉遇友 下
作者︰冬初陽
    三人正傳說笑間,山上又下來一伙人,為首一條滿面虯髯的黑大漢,手握明晃晃一柄樸刀,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口中怒罵:“哪里來的賊廝鳥,敢在長葉嶺撒野?先問問胡大王手里這口刀答不答應!”馬二虎急忙應道:“大寨主,誤會了,這兩位都是好朋友!”



    那姓胡的大寨主一听,怒目金剛頓時變成了笑臉彌陀,奔得更快,道:“奶奶的!你讓牛七馬八回寨里報信兒說遇上了硬茬,鬧了半天卻是好朋友。你早些問個清楚,也讓老子早些喜歡喜歡!”



    齊陳二人見這位胡大寨主豪邁不羈,也生出幾分好感,待走近一看,卻見他雖滿腮虯髯,看五官相貌比馬二虎和陳圓園還小了幾歲,只與齊生相仿。齊生不禁暗忖:他這般年紀便能做這一寨之主,手下功夫一定不弱,必有過人之處。



    馬二虎先引見齊陳二人報了姓名。胡大寨主將樸刀交兩個嘍羅拿了,向齊陳二人一抱拳,道:“俺便是長葉嶺大寨主胡能打,下手不含胡的胡,能打架的能打!”



    陳圓園嬉皮笑臉地向馬二虎一指:“便和他一般能打?”



    胡能打曉得馬二虎底細,知他那紙劍定被二人識穿了,倒讓這胖子連自己也看輕了,臉上也不顯怒色,只哈哈一笑:“二位既是馬二哥的朋友,便是俺胡能打的朋友。來,陳大哥,咱哥兒倆親近親近。”伸右掌要去拍陳圓園左肩。



    齊生見胡能打身架端正,腰馬合一,乃是正宗松山大林寺的武功家數,這一掌拍上陳圓園肥厚的肩頭,那胖子絕難承受,當下伸出右掌自下而上一架,與他掌心相交,道:“那是當然,俺與馬二哥有十七八年的交情,胡大哥既與馬二哥一樣兄弟相稱,咱們就一樣是好朋友,好兄弟,該當好生親近。”



    胡能打見齊生身形高大,料到他力氣不小,可自己腳下拿穩了樁,先手由上往下拍,他兩足不丁不八隨意而立,後手由下往上接掌居然後發先至,且兩人一對掌,自己便再不能按下分毫,看來他功夫只怕還在自己之上,倒激起好勝之心,使出了十成勁力,嘴上還說:“那咱倆便好好親近則個。”齊生微笑頷首,也不見他如何運力,胡能打仍是分毫也按不下去。



    陳圓園見勢不對,急忙閃過一旁。胡能打正焦躁間,忽覺齊生手掌好似變成了棉花,半點力也吃不住,他下按之力急向下墜,便要因自己這全力一按跌跤出丑。齊生手上忽又生出一股柔勁,帶了個半圈已握住他右手,又伸左手在他肩上一拍,目光澄然,道:“失禮了。胡大哥天生神力,再不松手,小弟要經受不住了。”



    胡能打知齊生在眾兄弟面前保全他這大寨主的顏面,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這位齊大哥年歲與俺相仿,武功高俺不知幾倍,又比俺識得大體,俺真連他一半也及不上。當下收手一抱拳,又攀住了齊生肩頭,道:“走,好兄弟肩並肩一同回山寨!”



    眾嘍羅簇擁著四人,一道回到山寨。馬二虎吩咐嘍羅將齊陳二人的坐騎帶去馬棚好生喂養,又吩咐準備幾斤牛肉,燙好兩壇熱酒上來,喚過三寨主彰明,四寨主孫鵬同來聚義廳招待兩位朋友。



    賓主六人喝過兩碗熱酒驅寒。齊陳二人遠來是客,齊生便將與馬二虎別後情形簡要講述一遍,只略去了駱守義便是當年河北義軍大頭領之子,大俠“神劍游龍”周定遠及格殺徐宮殺手,二夫人劉氏與鞏正山實是周定遠記名弟子等不便言明之處。馬二虎一拍大腿罵了句粗口:“本以為你有陳府大院庇佑總能長久安生,沒曾想這世道就是讓人吃不得一口太平飯。阿齊,不瞞你說,老子這些年也吃盡了人間辛苦!”再也憋不住,將別後辛酸情狀竹筒倒豆子講了個遍。



    六年前,馬二虎的爹爹馬成結識了幾個北方夏國來的販馬客,便籌了筆銀子,帶著兒子,隨那幾個販馬老客去塞外販運良馬,指望回襄國賺上一筆,在家鄉置辦田產,從此不再受行商奔波之苦。誰知雖從塞北廉價購得數十匹好馬,在徐夏兩國邊境卻遇上徐軍剽掠,將馬搶得一匹不剩,馬成也被徐軍士兵打成重傷。馬家父子落得血本無歸,羈居異鄉,盤纏早用得所剩無己。馬成連傷帶氣,不久又落下重病,終于一命嗚呼。



    馬二虎有家難回,無錢葬父,只得投身夏軍,披著身老虎皮去當鋪強當了幾兩銀子才把馬成草草下葬。在夏軍將軍穆通部下當了大半年兵,因上司苛待士卒,克扣軍餉,終于熬不住,開小差逃入徐國,從此在徐國境內顛沛流離,挑夫、腳頭、店伙、船工甚至乞丐都做過,數年之後仍是一貧如洗。徐國連年對外用兵,民生窘困,馬二虎做乞丐也討不到幾粒剩米,索性將心一橫做那沒本錢買賣。他生得瘦小,雖在夏軍當過兵,武功卻只聊勝于無,于是便找個篾匠糊了把大紙劍,刷上黑漆當作巨形鐵劍唬人,倒真管用。離家日久,思鄉情動,兩年前馬二虎便東返襄國,就在長葉嶺遇上山寨嘍羅打劫,被他唬退,隨後便遇上大寨主胡能打。說到這里,在座六人連馬二虎自己都已笑作一團。



    胡能打抹一抹虯髯上的酒水,笑道:“往下還是俺來說吧。俺生性天地不怕,見了他這把大劍更熬不住心癢,定要與他比劃幾下。這廝倒是個乖角兒,叫俺摒退了嘍羅,來個一對一。他說是不讓俺們倚多為勝,其實是怕了俺,一對一好尋空子開溜。可他武功實在差勁透頂,剛拔腿要溜就被俺趕上幾步擒住了。”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馬二虎也不以為忤,一雙溜圓的眼楮更亮了,道:“你們還別說,要不是俺弄出那把紙劍,大寨主看出俺腦筋靈活,口才便給,也不會讓俺在山寨做這第二把交椅。”



    四寨主孫鵬是個黃臉粗漢,舉碗笑道:“那倒不假,就你那瘦狗似的身板,便連個十來歲的孩子怕也打不過。不過你是商販出身,經歷又廣,腦瓜是比咱這大字不識的山里窮漢強些個。你上山入伙之後,寨里大小事務倒也整得像個樣子。不然單憑你的功夫,彰三哥和俺也決不甘心讓出第二把交椅。”



    彰明三十上下年紀,四個寨主之中數他最為老成,接過話頭道:“說來多虧了胡、馬二位寨主先後上山。胡老大是正宗大林寺傳人,武功高強,馬老二見識廣,辦事干練,山寨才有今日的局面,不然就憑我們這些沒見世面的山野粗人,哪里支撐得了這幾年?”



    陳圓園心里老大不以為然:“你們這大寨主武功再強能強過阿齊?”馬二唬弄”就會用紙劍唬人,又有甚本事?”他也不想自己功夫遠不及胡能打,在山下險些被馬二虎唬下了馬。



    胡能打一氣將碗中酒喝個精光,道:“彰三哥也太抬舉兄弟了。俺原本也是長葉嶺西山村人,俺爹在俺四歲那年便被抓了丁,從此再沒回家,俺娘日子過不下去,只好改嫁,後爹容不下俺,俺這才給個行腳和尚當了徒弟。八歲那年,俺隨師父在大林寺掛單,寺里羅漢堂長老見俺身子骨硬朗,這才留俺在大林寺落腳。俺先在寺里打雜挑水,十歲起跟著師父學武,幾年過去武藝還像個樣子。只是俺這人天生火爆脾氣,愛打抱不平。十五歲那年,俺下山遇見一惡霸強搶民女,就教訓了他一頓,誰知他不經打,只幾拳便打死了。惡霸家告了官,俺回不得寺,便獨個兒浪跡天涯。



    “避了兩年風頭,俺也想謀個前程,投了徐軍當兵。馬老二也在夏軍穆通帳下當過兵,那穆通比起俺們那位徐延霸王爺來可算個大善人了。也不知徐歡家的種哪里壞了,那徐延霸非但克扣軍餉,簡直不把俺們這些小兵當人!俺看不過他身邊近侍黃彪仗勢橫行,痛打了那廝一頓,反出徐軍大營。



    “俺尋思離家也久了,便風餐露宿回到西山村。誰知這些年夏徐襄三國打不完的仗,長葉嶺又是三國交界所在,兵禍不斷,官府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長葉嶺方圓幾十里的村莊早空了大半,沒逃走的鄉親多半也上山結寨避難。彰老三、孫老四在鄉親之中名聲高,便做了山寨頭領。俺過山向東去時與他倆交了手,蒙他二位和山上兄弟看得起才做了這大寨主,後來馬老二也上了山,敗過幾次進剿的官兵,山寨的父老兄弟才得安生。”



    換了馬二虎續道:“眼下山寨男女老少兩三千口人,都在山里安家,就在山間谷地自種自吃,幾百位精壯弟兄時不時也下山干些沒本錢買賣,倒也可勉強度日,不受官府腌躦閑氣。不過俺們一向只劫官府富紳,商隊見十抽一,從不劫貧苦路人。今兒個值哨的嘍羅見了阿齊騎的高頭大馬,以為非富則貴,哥哥我這才來劫,不曾想竟遇上了好朋友。”



    齊生笑道:“那是老天讓俺們有緣再會。我再敬各位一碗。”



    六人相談甚歡。胡能打見齊生武藝高強,為人豪爽豁達,有意留他入伙,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馬二虎也有此意,他口才便給,眼珠一轉便已有了詞:“阿齊,你和陳大哥這是一路向北去吧?眼看就到冬天,天寒風冷,北邊兒常有大雪,你二位不如就在山寨度過一冬再走。二哥我六年不與你照面實在想得緊,再說你本事高強,總也教二哥兩手功夫才好,省得老大他們三個老說我就仗著把紙劍唬人,沒點真本事,也讓小的們在背後指點議論。阿齊,你不會駁二哥的面子吧?”



    陳圓園听說可留在山寨,不必去北方忍受風雪,立即滿口答應:“那是最好,俺們師兄弟就叨擾貴寨了。”他在陳家多年,客氣話說來十分得體。



    齊生一想這也不壞,便也答應下來。



    胡能打大喜,忙命人為齊陳二人收拾客房安頓。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7:05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一章 牛刀初試 上
作者︰冬初陽
    齊生和陳圓園在長葉嶺自秋末初冬一直住到次年開春。大寨主胡能打仰慕齊生的本領高強,憑著二寨主馬二虎與齊生的多年交情,請求齊生指點寨中弟兄武藝,齊生也想以切磋武藝還山寨容留之情,雙方一拍即合。



    胡能打武藝雖出自武學正宗大林寺,但少年時便闖禍逃亡,還未及修習上乘武學。游龍門創派祖師與大林寺頗有淵源,胡能打于外家功夫悟性也高,齊生指點他外家武功倒也不費事。只是胡能打脾氣急躁,當年修習的內力根基就淺,再重習內功卻一點耐性也沒有,游龍門內功入門之後雖在日常也可修習,可踫上這麼個沒耐性的莽漢連門也入不得,那別說吃飯喝水,就是神仙附體也難練。齊生只得作罷,專教他拳腳和使刀的功夫,數月間著實精進不少。



    三寨主彰明使單刀,四寨主孫鵬使雙股叉,兩人資質有限,成不得高手,不過卻甚用功,數月之間也長進不少。只有齊生的兩個老相識二寨主馬二虎和掛名師兄陳圓園實在朽木難雕。馬二虎雖將名字改了,可仍是刁鑽憊賴的狗脾氣,練什麼不到一刻便癱坐在地,大口喘氣,一副半死不活的德性;陳圓園先前趕路時推說沒空不肯練功,上山之後成天睡到日上三竿,要他練功總推說待減了肥再練方便,可每日三餐吃得比齊生與胡能打相加還多!齊生知這兩人天性如此,也死了心不去敦促。後來馬、陳二人見胡、彰、孫三人功夫漸長,眾嘍羅也時常為之喝彩,面子上掛不住了,才合伙去找齊生央告教他倆可短期速成的武功。齊生捱不過這肥瘦雙“熊”煩人,便教陳圓園運使手勁的法門,配合周定遠教他的“二截手法”投擲暗器,也算練就了一門防身之術;至于馬二虎什麼都學不成,偏偏逃命的輕功是一點即通,一練就會,齊生便教他跳躍提縱的輕功和九宮步入門前十四變,再要多教他沒內力根基,也練不成。



    陳、馬這對活寶從此歡天喜地,常在人前炫耀身手,倒似他二人盡得了齊生武功真傳一般。



    齊生還揀了些適宜行陣群戰的精煉招式,讓胡、彰、孫三人用以操演嘍羅,將一群原先的烏合之眾也調教得有模有樣。待有空閑之時,齊生便又讓胡、馬二人帶他在長葉嶺前後方圓數十里看了個遍,倒發覺這長葉嶺山嶺環套,遠近數處河流交錯,當真是個用武之地,便依所學兵法,教胡能打等人在險要處設卡置障,分布兵力。胡能打等人對齊生更是佩服。



    這一日,胡能打等四位寨主正與齊生商議在東山增設一處關卡,嘍羅進來稟報說遠出西方的一名探子有要事回稟。胡能打看齊生點頭,才傳那探子進來。



    那探子柯四作挑夫打扮,中等身材,模樣精干,是馬二虎的親信,他能坐上二寨主的位子確有過人之處,可不是光靠唬弄。



    柯四見過四位當家寨主,稟道:“徐國蕩寇將軍沈昌率一千二百人馬押運一批金銀糧草和幾百匹良馬屯扎在西方一百一十里外的桐鄉縣城,據說十日後便要進入襄國境內,過長葉嶺之後,押運這批錢糧馬匹去齊州以作襄軍軍需!”



    孫鵬拍案跳起:“奶奶的,俺們操練了整個兒冬天,正愁沒處大顯身手,徐愈那狗皇帝給俺們送大禮來了!”



    胡能打霍然起立,一腳踩在交椅上,摩拳擦掌,大笑道:“好!老子吃定了這塊上門的肥肉。”



    彰明年長持重些,狐疑道:“襄弱徐強,自兩國結盟之後,襄國對徐朝稱臣,歲歲上貢,怎麼今年徐國反會向襄國輸送軍需,未免有些蹊蹺。”



    馬二虎摸摸他那沒一兩肉的兩頰,道:“柯四的信兒錯不了,只是這批錢糧馬匹是不是運往徐國可沒個準兒。俺們還是等東邊兒探子回報之後,再定計做不做這趟買賣。”



    四位寨主各執兩端。胡能打向馬二虎使個眼色,馬二虎問齊生道:“阿齊,你看俺們該咋辦是好?”



    齊生已成竹在胸,起身一抱拳:“恭喜諸位當家,山寨做成了這筆大買賣,定能聲威大震。”



    胡馬等四人頓時大喜,胡能打鼓掌道:“齊大哥的本事和見識弟兄們全都信服,你說能成,那便一定能成!”



    彰明還不放心,問道:“齊爺的話,做兄弟的當然信得過,只是齊爺為何斷定這批錢糧必過長葉嶺,還請對弟兄們說個明白。”



    齊生從容道:“我那舊主齊陽太守陳安禮幫辦著三郡軍務,恩師是他家教授,時常能探听到些風聲。自從侯進南下亂越之後,南越皇帝梁衍被害,諸子各據一方,南朝其實已四分五裂。徐氏兄弟野心勃勃,徐願、徐愈都數次興兵南犯,想要兼並江東,可是北有世仇夏國朱爾氏,西有雄踞關中的昭國星氏,都對徐國虎視耽耽,徐國不能全力南侵。徐愈結連襄國,正為借外力北抗夏國,南侵江東,襄王田瑛志大才疏,中了徐愈的計,連年用兵,襄國國力損耗巨大。田瑛雖好大喜功,但若是國庫空虛,也無力興兵。因而徐愈為襄國輸送錢糧當是實情,不過他用意還是為了讓田瑛繼續做他的棋子,繼續為徐國南征北戰。”



    彰明頻頻點頭。馬二虎道:“那麼東邊探子這幾天一定帶回襄軍接應兵馬的準信兒。”孫鵬道:“齊爺見識就是比俺們高明!”



    胡能打一拱手,道:“齊大哥,你既算定徐軍必定運送錢糧過俺長葉嶺,做兄弟的便請你來主持大局。俺兄弟幾個武功見識都不及你,為了山寨幾千父老兄弟,齊大哥切莫推辭。”馬、彰、孫三人都道:“我等願听齊爺號令!”



    齊生藝成以來,雖已經歷錦屏山黑松林激斗和齊陽城北校場之戰,但從未率領過千百人對戰的陣仗,所學兵法也未得以施展,本就躍躍欲試,也不推辭,當下抱拳一禮,道:“既蒙四位寨主如此厚愛,齊某義不容辭,權且主持這一戰了。”



    胡能打又問道:“齊大哥,俺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齊生微笑道:“要做的頭一件事,便是將布置的一應柵障全部拆毀,連山寨也一並撤空。”



    馬二虎一顆棗核腦袋晃得和撥浪鼓一般,道:“奶奶的!阿齊,叫你帶領大伙兒發財賺家當,你倒讓俺們先把自家家什拆了,這買賣沒做先折了本,未免太虧了!”



    胡能打等三人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



    齊生招一招手,將四人聚攏一處,詳細分說布置了一遍,四人方才恍然大悟,撫掌大笑。馬二虎更是眉開眼笑,樂個不停:“好!你們在家拆家當,俺去教那一幫探子繼續探查詳情。嗨!阿齊當上大掌櫃,這筆買賣一定大賺特賺!”



    “呵----欠----大家伙兒說什麼哪?什麼賺呀賠的,俺餓了,咋還不開飯?”卻是陳圓園剛剛睡醒了要吃飯。



    齊生等五人大笑不止。馬二虎一把拍在陳圓園背上:“胖子,吃完這一餐,俺們得搬家,再去捉頭大你兩倍的大肥豬來吃。”陳圓園沒听出馬二虎變著法兒罵他,反倒來了精神,兩眼放光,亮開架勢,威風凜凜地道:“好!就讓俺把那口豬給捉來……哎喲……”腳步拿不穩,摔了個四腳朝天。胡馬四人笑得打跌,齊生扶起大胖子,道:“師兄,你只管在後頭壓陣,捉豬的事就由弟兄們代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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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一章 牛刀初試 中
作者︰冬初陽
    徐國蕩寇將軍沈昌二月初三便率軍押運八萬兩白銀,三千石糧草,四百匹良馬和一箱寶物進駐桐鄉縣城。一到桐鄉,沈昌便命人放風說十天後錢糧要過長葉嶺,果然引得長葉嶺山寨的大股山賊到西山設伏,東方的襄軍遂乘虛攻破長葉嶺大寨,山賊進退無路,只得做鳥獸散了。



    沈昌在桐鄉駐留了半月之久,待襄國殄寇將軍謝大萬率八百襄軍過境來接應,兩軍兵合一處,才率眾押運錢糧前往襄國境內。



    八九十里的路程,至多三天也該走完,沈謝兩軍硬是磨蹭了足足五天才近西山村地界,一路上少不了要順手撈些刮些,沿途四鄉八村的百姓可倒了大霉。



    謝大萬騎著一匹栗色高頭健馬,與沈昌的白馬並肩而行,正諛詞如潮:“沈蕩寇不費大徐一兵一卒,妙計破賊,兄弟十分佩服,老兄真可稱當世名將啊!待這批錢糧送到茂昌城交割完畢,老兄功德圓滿,在大徐皇帝駕前就是大功一件。大徐皇帝慧眼識才,老兄必定步步高升啊!”



    沈昌捻須微笑,卻搖頭道:“哎----謝殄寇此言差矣!長葉嶺山賊破滅,上承吾皇天威,高相精心謀劃,下賴貴國將士同心戮力,奮其智勇,尤其沈老兄當日親自率眾登山破寇,摧破山賊巢穴,斬敵千余人,老兄之威才真可比昔日霸王。此番又親自率眾接應兄弟押運錢糧,老兄這番大大的功勞,兄弟自當對唐使君(對刺史的敬稱)言明,像老兄這樣的名將,理當重用。”



    謝大萬被他回贈一頂高帽,心花怒發:“哈哈哈哈……沈將軍可真會說話啊!”揮一揮手摒退從騎,壓低聲道,“兄弟和老兄說句交心的話。大徐朝國運昌隆,當今天子承父兄大業,英明神武,順天應命,定能一統天下。兄弟身在襄軍,心向大徐,來日若是大徐皇帝……”



    沈昌舉手打住:“謝將軍,言多必失。老兄的心意,兄弟已經明白,你我既已兄弟相稱,自然已心意相通,有些事心照不宣,也不必點破了。”



    謝大萬悻悻道:“沈將軍說得是,兄弟失言,失言了。”



    正午時分,軍馬到了西山村,沈謝二將早議定在西山村埋鍋造飯,暫歇片刻。誰知到了西山村,只見滿地瓦礫,數十個老弱村民滿面煙灰,神色悲戚。待安好中軍帳,沈昌派軍士找來一村民馮二詢問,才知有一股強賊昨夜來村里劫掠,將村子一把火燒了。



    沈昌立時面色不悅:“謝殄寇,貴軍不是已將長葉嶺賊寇清剿殆盡了麼?怎麼昨夜便有強賊燒掠村莊?”



    謝大萬面紅耳赤:“這……幾天前我過村的時候還太平無事的。上個月我襄國幾千精銳自東面大舉攻山,分明殺傷眾多,連賊寇的山寨巢穴也燒了,哪里還會有強賊?”



    那干癟瘦小的村民馮二一臉苦相,泣訴道:“將軍,小的哪里敢說半句假話。昨夜那強賊頭目自稱是長葉嶺大王胡能打,還說那襄國幾千鳥軍……是那頭目說的,小的可不敢對大軍有半點不敬。他說大軍雖攻進了山,燒了他寨子,可他山寨的弟兄個個有九條命,死了一條還有八條。這長葉嶺方圓百里還是他的天下。俺們說他再胡作非為下去,大軍早晚要讓他萬劫不復。他發起狠來,便一把火把村子燒了個精光。將軍,您可要為俺們百姓作主啊!”



    軍士們早已議論紛紛。襄軍軍士個個義憤填膺,大罵山賊,其實多半是為山賊先他們一步洗劫了村子,害得他們沒半點油水可撈。徐軍軍士大多在嘲弄襄軍無能,說是剿滅了山賊,不幾日山賊便又下山洗劫了西山村。



    謝大萬惱羞成怒,渾身發抖,起身怒吼:“我襄軍早已將長葉嶺山賊剿滅了……至少剿除了大部……這……這只是小股殘黨死灰復燃,只是死灰復燃而已!我……我定要將那匪首胡能打碎尺萬斷!”“啪”的一聲,連手中馬鞭都折斷了。



    沈昌斜睨了他一眼沉聲道:“謝殄寇稍安勿躁。長葉嶺山賊為患經年,確非一時便能根除,想那長葉嶺連綿三百余里,那群山賊號稱聚眾數千,即便為貴軍討破,余孽散而再聚又復為禍也不出奇。本以為貴軍肅清賊寇,這批錢糧過長葉嶺萬無一失,誰知還要費老大一番周折。”



    沈昌一番話無異于在抽謝大萬耳光。謝大萬迫不及待要領本部襄軍進山剿賊,想要掙回面子,又被沈昌勸阻:“長葉嶺山勢險峻,地形復雜,賊寇出沒無常,前番既已破了他們的巢穴,此時想必另有新巢,若要進剿,須有向導,兵力分處得當才好。”謝大萬只是接應,也只得依從沈昌將令。



    沈昌見那馮二看上去也還精明,便好言勸誘:“山賊為禍鄉里,官軍要上山剿賊,為百姓除害,只是地理不熟。本將軍要征調你們村所有村民充當向導帶路,引大軍進山剿賊,你快去說于他們知道。”馮二面有難色:“將軍要為民除害,小民自然願為將軍效力。只是村里這幾十口人都要征調只怕不便,小人去找幾個精明強干的給將軍帶路就是了。”



    沈昌把臉一沉:“這可由不得你,本將軍定要所有村民為大軍帶路,有誰不願,便是山賊的同謀,以通匪論處!”馮二嚇得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磕起頭來:“大將軍明鑒,俺們西山村百姓都是安善良民,和山賊絕無半分關聯哪!大將軍明鑒,大將軍明鑒!”



    沈昌一擺手:“起來,起來。”心念一轉,又對馮二說道,“你就對村民們說,誰給大軍帶路,大軍便管他一頓飽飯,還打賞二十文。”馮二眼楮頓時亮了:“那就好辦了,小的立即去說。只是小的還替大將軍傳話,這個……”沈昌笑道:“多賞你十文便是,還不快去!”馮二歡天喜地,忙去告知村民。



    謝大萬問沈昌道:“老兄為何定要全村人為向導,還管飯又打賞?”沈昌道:“若只帶幾個村民為向導,萬一村民之中有人為山賊通風報信,反成禍害,不如將全村人都帶走,以免隱患。”謝大萬連贊沈昌高明。



    村民們听說帶路管飯有賞,無不踴躍。待飽餐午飯之後,沈昌留下軍主包奇率二百徐軍留在西山村看守錢糧馬匹,由村民頭前帶路,與謝大萬率一千八百徐襄聯軍向長葉嶺進發。



    馮二等村民為徐襄聯軍帶路進山,走不出五里便橫七豎八就地坐臥道上,連聲價說:“不去了,不去了!”任軍士如何催趕打罵也不起身。



    謝大萬得報便破口大罵:“奶奶的這群刁民也來作怪,老子砍他幾個人頭下來,看這些刁民還敢耍什麼花樣!”沈昌雖也不悅,卻不急于痛下殺手,先傳那馮二來馬前問話:“本將軍給爾等吃飽喝足,還一人賞錢二十文,讓爾等帶路,不想爾等竟如此憊賴,才到這里便作起怪來,以為本將軍真奈何不得爾等麼?”手按刀柄,眼中放出兩道凶光。



    馮二嚇得不住價作揖磕頭:“哎呀呀,大將軍啊!小的們哪里敢作怪呀!大將軍為民除害,小民百姓感激萬分。先前大將軍又管飯又賞錢,俺們也是真心誠意為大將軍效力。只是出了村子,大伙兒尋思,那干強賊凶惡得緊,個個都帶著刀槍棍棒,大將軍和軍爺們自是不怕的,可俺們手里又沒家伙,上了山真打起來,只怕性命不保,這才不願再走了。”



    謝大萬又罵道:“奶奶的全是一群廢物,要是老子手下的兵,早把你們一個個都砍了!”



    馮二這回索性把心一橫,梗著脖子 道:“軍爺們成天刀尖上打滾,箭雨里來回,自不把廝殺當回事。可俺們都是莊稼人,見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自個兒手無寸鐵,誰能不怕?”



    謝大萬見這小小村里泥腿竟敢頂撞自己,哪還按捺得住怒火,舉起馬鞭就要打,卻被沈昌阻住。沈昌道:“謝殄寇何必為這等人如此動怒?這事便由兄弟來處置吧。”謝大萬鐵青著臉收起馬鞭,兩眼卻仍似兩把刀一般向馮二身上瞪去。



    馮二嚇得一縮頭。沈昌道:“你不用害怕,謝將軍不會為難于你。你適才說爾等手無寸鐵,懼怕那些手持刀槍的山賊,這卻好辦。”吩咐軍士給村民們人手一條棍棒,又道,“爾等也有了兵器,我大軍有兩千之眾,還怕保不了爾等周全。讓村民們安心帶路便是。”



    馮二千恩萬謝,果然說動村民們起身繼續趕路,一千八百馬步軍隨後迤邐而行,走出八里,又過了片小樹林,停了下來。這回連沈昌也已極不耐煩,命軍士將馮二抓來,劈頭喝道:“有了兵器,這回又為何不肯走了。”馮二前襟被一壯健軍士揪住,兩腳踮直,險些離地,急忙分辯:“大將軍,這回非是俺們不肯走,前面就是小維河,河水總有八九丈寬,橋已被山賊毀了,沒橋過不了河啊。”



    沈昌一听這可麻煩,時辰已屆申牌,沒了橋梁,便是搭浮橋扎筏子過了河,進山時天也黑了,尋覓山賊廝殺更是不利,于是手搭涼棚往那河一看,見那河水水流並不湍急,似可跋涉而過,便問那馮二:“這河水能有多深?”馮二答道:“那可沒準兒,水漲時沒頂還不止,淺時大約齊肩深。”沈昌頷首道:“這就是了,如今春潮未至,正是水淺之時,趕快涉水過河便了。”



    馮二仍是畏畏縮縮:“大將軍啊,這卻哪有個準兒?听說上個月這河里還淹死過人,這俺們可不願去河里喂魚。”



    沈昌道:“這不妨事,本將軍也不會要爾等枉送性命,你選二十個村民,每人一匹馬,騎馬涉河試試深淺。其余村民留在中軍,我自會照料。”只讓半數村民騎馬過河,卻是為防萬一這些村民過河之後再耍滑頭。



    馮二顛顛顫顫騎上了馬,他身材瘦小,便如猴騎駱駝一般。二十個村民騎馬到了河岸,你推我讓,誰也不敢先過。沈昌見時近黃昏,再也不可拖延,吩咐軍士,若馮二再不領村民過河,便將他們全部亂箭射死。



    馮二對那些張弓搭箭,作勢欲射的軍士連連作揖:“眾位軍爺莫急,莫急,俺這就下河,這就下河。鄉親們,俺頭前帶路,你們隨俺一同下河,便是被河水淹死,也強過被軍爺們當賊匪射殺了。”在鞍上抖抖顫顫挺起身子,騎著馬趟下河去。待他趟出丈許,河水才及蹬深。一村民喊道:“水也不深,連馮二那瘦皮猴子也過得,俺們怎過不得,大伙兒一起過河啊!”十九個村民都大著膽子,三五一排趟下河去。



    軍士們看得仔細,趟到河心,水不過沒過馬腹,頓時歡呼雀躍。馮二等人登上對岸,撥轉馬頭,大聲吆喝:“水甚淺,軍爺們放心過河吧!”



    沈謝二將見暮色漸濃,再不遲疑,下令全軍依序過河。二百開道襄國步軍先涉過河去,水最深也不過齊肩。六百馬軍分為四處,十騎一列,隨後依次過河。



    頭排馬隊離對岸還有丈許,忽听遠處水聲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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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一章 牛刀初試 下
作者︰冬初陽
    上游天際一道白線由遠及近,勢如萬馬奔騰,聲如春雷乍綻,大驚失色,知是潮水自上游順流洶涌奔流而下,大叫不好。渡河的馬軍駭急之下,急拍馬臀催馬快走。可在水中馬兒哪能如岸上驅馳自如?頃刻之間,河水暴漲一丈有余,數百馬軍連人帶馬皆被沒頂而過,葬身河中。



    謝大萬又折斷根馬鞭,失聲怒罵:“奶奶的!這河水怎在這個節骨眼突然暴漲!”沈昌已知有異,面皮紫漲,喝令道:“兩岸軍士給我拿住那群刁民,一個也休要……”話音未落,只听一片鑼鼓喧天,十幾只大木筏順流而下,眨眼已到近前,筏上一黃臉漢子手持單刀,指揮百余條壯漢向兩岸放箭,襄徐軍兵猝不及防,紛紛應弦而倒。



    對岸道路兩旁一聲梆子響,伏兵四起,為首一個使雙股叉的漢子率領不知多少步卒殺將出來。那馮二陡然腰桿挺直,舉棍大喝一聲:“奶奶的!你個王八羔子想殺你家馬二爺,看你祖宗不殺你個片甲不留!弟兄們上啊!”



    謝大萬怒不可遏,雙目充血,掣出腰刀,大吼一聲:“襄軍兒郎!給老子殺盡……”話聲未絕,留在中軍的二十個“村民”暴起發難。一個駝背大漢陡然挺直了脊梁,右手一揚,一鏢正中謝大萬咽喉,謝大萬當即身子後仰,倒撞下馬。



    那大漢隨後奪過一徐軍手中弓箭,“颼颼”連放兩箭,兩名襄軍旗手應弦而倒。那大漢又操著一口純正的徐國口音大喊一聲:“徐軍弟兄們,今日定要殺盡這幫襄國田氏的走狗!”幾名徐軍應聲而動,立時砍翻了幾個襄軍。襄軍隊中登即有人大呼:“徐軍勾結山賊要把俺們全殺光了,謝將軍已給他們害了,弟兄們不能束手待斃,抄家伙上啊!”



    沈昌急呼:“那是細作挑撥,眾軍不要上當!前衛馬軍回轉,先滅了這群細作再說。”



    六百馬軍被大水淹沒大半,尚有近二百馬軍未涉入河中,幸免于難,多半是徐國馬軍,主將傳令,紛紛回轉馬頭,可一來小半軍馬因河水暴漲,一半浸在水中,二來道路擁堵,一時難以回到中軍。



    那大漢等二十名假村漢手中棍棒盡往襄軍身上招呼,徐軍兵刃打來,只是擋架,還大聲招呼:“休要誤會!”



    又是一陣梆子響,後方林中竄出一彪軍馬,打著徐軍旗號,一色徐軍號衣,一個胖大軍官騎一匹一樣胯大肚肥的紅馬,手提一把八尺長的大鐵劍,在後押陣,大叫道:“弟兄們,殺啊!殺了這群田家養的襄州狗!”此人正是陳圓園,他武功不濟,齊生專讓他候于樹林中指揮伏兵。馬二虎扮村民誘敵入彀,大紙劍派不上用場,便借他顯擺威風。當初他被陳貴擒住,送入襄軍營中嚴刑拷打,吃盡苦頭,心中真恨極了襄軍,罵起來也最是刻薄。



    襄國先王田超本是徐王世子徐恩的心腹,徐恩被二弟徐願借周定遠之手除去,田超懼怕徐願鏟除異己殘忍狠毒,便據襄齊二州自立。徐願恨田超入骨,其時徐朝君臣將士常大罵襄軍“襄奴、襄州狗”,襄國上下也將徐軍蔑稱為“徐家狼”。終徐願和田超一生,兩國都是死敵,直至徐願死後,徐愈登基,兩國方勉強言和。



    襄軍見沈昌雖命眾軍滅那群假村漢,但謝大萬等被殺,徐軍將官卻安然無恙,看那架勢,多半信那是徐軍同伙,又見沒生還的馬軍大半全是徐軍,再一听背後徐軍又罵自己是“襄州狗”,已信了個十足,怒不可遏,向徐軍砍殺過去。徐軍本來莫明所以,但見襄軍的刀槍竟往自己身上招呼,那說不得也亮家伙奉陪。一時之間,本是盟軍的徐襄兩軍竟已自相火並,沈昌等將官雖高聲呵止,但軍士們多已殺紅了眼,若停手反會為對手所殺,反而下手更狠。



    先登小維河對岸的二百襄軍步卒一小半被暴漲的河水卷入河中,余眾見後方大水阻隔,河中筏上山賊連珠箭射,前方“馮二”等二十個“村民”病貓變虎,騎馬持棍,摟頭就打,再有個青衣漢子率領不知多少強人殺來,已嚇得驚惶失措。好在軍主雷波甚是悍勇,揮大刀斬了幾個山賊,勉強穩主陣勢,但彼眾我寡,還有數十名騎兵沖陣,時辰一久,漸漸抵擋不住。



    孫鵬見這廂己方已佔上風,記掛對岸的自家弟兄,見那襄軍為首軍官悍勇,搶上前去,大吼一聲:“休傷俺家弟兄,吃俺一叉!”一招“夜叉探海”,直刺雷波小腹。雷波不敢怠慢,大刀使招“關門鐵扇”蕩開這一叉,還招“上步劈風刀”。孫鵬鋼叉橫舉,一招“五郎擔山”,獻叉纂向上挑開大刀,跟著變招“猛虎出閘”,叉尖直取雷波胸口。雷波急使“懷中抱月”自救……兩人一來一去,斗了七八個回合,雷波左腳一滑,單腿跪倒,孫鵬舉叉向他面門就扎,雷波急忙橫刀架住,冷不防腦後挨了一悶棍,登時將他敲暈過去。



    孫鵬氣得跳腳:“老二,你暗算偷襲,不是好漢所為。再兩三合,俺定將他結果了!”



    馬二虎在馬上舞個棍花,險些把棍子舞丟了,笑道:“這是打仗,又不是江湖爭斗,什麼好漢不好漢的。再說對岸阿齊和陳大胖子還等著咱們過去接應,早點解決了這干襄軍才是正經。”



    孫鵬一點頭:“這話也對。小的們,這人也是個硬漢,將他捆了。”又把雷波頭盔除下,用叉尖挑在半空,高呼道:“你們軍主已被俺們捉了,還不投降!長葉嶺好漢不殺降兵。”



    余下數十名襄兵見軍主被擒,對岸大隊也亂作一團,大勢已去,紛紛跪地棄械投降。



    此時水流之勢漸緩,彰明命嘍羅用筏上鐵鏈前後鉤緊木筏,頓時聯成一座寬大浮橋,馬孫二人留下三十個嘍羅看管降卒,率領二百嘍羅緊隨彰明一百嘍羅過橋去助齊生和陳圓園殺敵。



    陳圓園率一百五十嘍羅假扮徐軍攻打殿後的襄軍,雖已將敵軍陣腳打亂,但畢竟人馬不多,騎兵更少,卻難以大舉沖入敵陣,想到齊生和柯四等二三十名同伴仍在敵人中軍,身處險境,不禁著急起來,只是他武功低微,膽小智淺,也是無計可施。正在緊要關頭,只听見身後馬蹄聲轟隆直響,不由大喜。



    過不一刻,一隊鐵騎殺到,為首一條大漢,黑盔黑甲皂羅袍,身長八尺四寸,滿面虯髯胯下“踏雪烏龍駒”,手提六十四斤丈二板門刀,一臉殺氣騰騰。陳圓園大呼道:“胡老大,快帶弟兄們沖進去接阿齊!”



    “好 !”胡能打大吼一聲,“俺乃長葉嶺大王胡能打是也,擋我者死!”一軍副剛要答話,胡能打手起刀落,將他一顆人頭砍下,腔子里鮮血噴起一尺多高,尸身兀自立了須臾方倒。胡能打揮舞大刀,真如砍瓜切菜一般,襄徐軍兵挨上死踫上亡。三百五十名騎兵緊隨其後,如鐵流一般將敵軍沖得七零八散。陳圓園揮舞大紙劍,在陣後高聲吶喊:“沖啊!弟兄們沖啊,殺他個片甲不留!”



    無論徐軍襄軍兵卒都已知多半中了山賊詭計,但眼見這隊山賊騎兵驍勇無前,胡能打威風八面,還有個大塊頭頭領壓陣,一柄八尺鐵劍舞動如飛,哪還抵敵得住,紛紛潰散,奪路而逃。



    那原先假作駝背,後來發暗器射殺謝大萬,挑唆徐襄兩軍自相火並的正是齊生。



    齊生原見敵軍自相火並,亂作一團,也不急于率眾取敵中軍,只與二十名嘍羅結成陣勢,揮棍自保。這二十名嘍羅都是寨中好手,齊生傳了他們數月棍法和一套陣法,運使起來,雖在敵軍重圍之中,也支持了多時,雖有人帶傷,陣勢不破,亦保無虞。待見敵軍後陣大潰,齊生知胡能打已率精銳在西山村得手,騎著數百匹良馬殺到,當下舉棍向徐軍將騎一指:“大隊弟兄殺到,敵陣已潰,乖勢取敵主將!”二十名嘍羅歡呼一聲,撤陣向外沖殺。



    去年齊生以一條鑌鐵棍在齊陽城北校場從八百襄軍陣中大殺一陣,突圍而出,今日手中雖是一條棗木棍,但以他游龍門嫡傳弟子的武功,哪個是他對手?只見他上打“插花蓋頂”、下打“長蛇卷地”、左使“翻江倒海”、右使“怪蟒翻身”,一條棗木棍上下翻飛,落下便掃倒一片。沈昌中軍雖全是勁卒,但見他如此神威,誰都不敢逼近他身周一丈之內。



    沈昌見敗局已定,打定主意,護住隨身寶物,撥馬想溜。兩個嘍羅一左一右,一人打人,一人打馬,舉棍來擋。刀光閃處,沈昌已將兩條棍都削去了將近二尺,他那佩刀著實鋒利,劈出兩刀,逼退兩個嘍羅,刀背在馬臀上狠狠一拍,那白馬吃痛,撒開四蹄,瞬間已奔出數丈。



    沈昌暗松口氣,便是孤身一人將寶物送到襄王手中,也算對上鋒有個交代,誰知那馬突然之間竟不動了,似有一股大力生生從後將這馬兒拽住,駭異之間,那人已一棍搠來。沈昌反手一刀“回頭望月”,又將那條棍削去一截。



    那人正是齊生。數年前,他尚未習成武藝,便能力制奔牛,今日這一人一馬又豈在話下?只是今日為便于混入敵軍,未隨身攜帶寶刀,對手兵器鋒利,棗木棍已短了一截,更不稱手,當下不及多想,半截木棍在地上一撐,借力縱起近兩丈高,連環飛腿向沈昌背心踢去。這招乃是游龍門腿法絕學之一,稱為“凌空幻影腿”,半空中以腰腹之力連環踢出,令人旁不勝防。沈昌人不及回刀自守,還好身有甲冑,未受重傷,但已坐不穩馬鞍,翻身栽了下去。



    沈昌身手不弱,在地上打兩個滾已翻身而起,一個“八方藏刀式”,刀影已將身周護住,蓄勢反攻。齊生此時赤手空拳,忌憚他兵刃鋒利,刀法純熟,只使開九宮連環步在他身周游走,不讓他走脫,卻不好搶攻。



    此時胡能打率數十精騎已沖到中軍,見狀大喝一聲:“齊大哥接刀!”從背上取下寒月寶刀,連刀帶鞘擲向齊生。



    沈昌本已奈何不了齊生,見他要接兵刃再戰,立時一刀“靈官獻印”,刀刃斜向右上剁去,搶攻他右臂。齊生身子一晃,避過這一招,已綽刀在手,見沈昌又遞一招“金鳳旋窩”攻來,也不除下刀鞘,一刀迎去。那寒月寶刀的刀鞘乃犀牛皮所制,沈昌利刃卻也砍不破。



    齊生已看出沈昌使的是尚州秦家的“五虎六合刀法”,自忖勝券在握,也使同一路刀法應敵。沈昌見對手使的竟也是五虎六合刀,招式全是他多年來練熟的,但出手狠準精妙,遠在自己之上,心意一慌,出招更顯滯鈍。



    兩人對拆了七八招,沈昌已只有招架閃躲之力。齊生搶上兩步,一招“推窗望月”,回刀一削。沈昌知這是虛招,下一招實招是“天將閉門”,攻向自己腰腹,自然而然沉刀防範。不料齊生這招卻變為實招,一刀正中他右腕,隨之刀中夾掌,一掌正打中他胸口。沈昌右腕前胸巨痛,佩刀“當啷”落地,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晃,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已暈了過去。幸而齊生寶刀並未除鞘,否則他一只手早已被齊腕斬落。



    齊生運氣高喊一聲:“你們主將沈昌已被我擒下,余眾還不速速投降!”他內力深厚,雖在千百人廝殺聲中,依然清晰可聞,徐襄聯軍知大勢已去,除小部負隅頑抗之外,大多或降或逃。



    齊生與胡能打相視一笑,正要解下沈昌所背錦緞包袱,忽然眼前紫影一晃,紫影之中一道紫光徑向他咽喉刺來。情急之中,齊生提氣向後倒縱,舉刀上撩,化開敵人攻勢,退出丈余之外,方才避過這險到極致的一擊。



    那紫衣人也不再攻,抄起沈昌背上錦緞包袱,幾個起落已躍出數丈。



    齊生怒道:“好賊子,哪里走!”展開九宮連環步,緊追紫衣人而去。



    這一切變故全在電光石火之際,待眾人回過神來,齊生和紫衣人已跳出戰場,去得遠了。胡能打啐了一口濃痰,罵道:“奶奶的賊廝鳥,敢壞俺山寨的買賣!眾位弟兄隨我來,休讓齊大哥落單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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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二章 紫電寒月 上
作者︰冬初陽
    齊生看出徐軍放出押遠錢糧過長葉嶺風聲背後另有文章,又見山上雖有兩三千之眾,能戰的精壯嘍羅不過八九百人,索性將計就計,說服胡能打等人拆除障柵,撤空山寨,假作中計,率大隊嘍羅去西山道口埋伏,待東方襄軍大舉上山進剿之時,故意示弱,一敗涂地,棄了空寨。長葉嶺綿延三百余里,山寨之人大多本是山民,藏身之處自不難覓。



    襄軍將領雖未見到多少山賊,但為表功勛,便上報斃殺賊匪多少,盡數葬身深谷雲雲。徐愈、田瑛皆是好大喜功,生殺予奪之人,事奉這等君王,臣下也只有遇事報喜不報憂,竭力奉迎上意,再說山賊跌落深谷,尸骨無存也合乎情理,至于剿滅了日後再起也是日後之事,上面也不會深究,對付過去再說。于是上下相蒙,兩國朝廷大員真以為長葉嶺山賊已被剿滅,便如期發兵運送錢糧過嶺。



    齊生與眾寨主早已布置停當,分頭行事。馬二虎和齊生率四十名嘍羅在西山村喬裝成村民引敵入轂,沈昌雖百般小心,還是盡入齊生算計。



    齊生等人早在小維河上游築成土壘。待馬二虎等人安然騎馬涉過小維河,山上嘹望的嘍羅早已告知守壘的彰明,一俟徐襄馬軍渡河,立即掘壘放水,率一百弓箭手順流而下。隨後孫鵬、陳圓園兩隊前後兜截,齊生與先前混入徐襄軍中的柯四等細作挑動徐軍和襄軍自相火並。等到率山寨四百精兵偷襲西山村徐襄軍輜重的胡能打率眾騎著劫來的徐國良馬回援加入戰團,便將兩千徐襄聯軍殲滅殆盡。



    齊生制住徐軍主將沈昌,正要取他身背寶物,卻被突然現身的紫衫客劫走。齊生大怒之下,單人獨刀便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奔出陣去,不多時便奔出數里。游龍門九宮連環步輕功身法獨步天下,齊生初時距紫衣人四五丈遠,此時相距已不到兩丈,眼看再過得片刻便能追上。



    那紫衣人突然縱身跳上路旁一株大樹,瞬時間攀上樹頂,使巧勁壓彎了樹干,再收勁借樹反彈力道提氣縱躍而出。如此這般連續借了十余顆大樹之力縱講數十丈之遠,暗忖這下當可甩脫了追兵,哪里想到身在半空便听見身後金刃破空之聲猶若龍吟,一人大喝道:“賊子,東西留下。”



    齊生一見紫衣人上樹便已知他心意,也如法炮制,緊追不舍,他游龍門輕功本有獨到之處,這一來反倒追上了。齊生因適才被紫衣人一招逼退走包袱,心下惱火,身在半空,寒月寶刀已經出鞘,一招“蒼龍穿雲”,借縱起之勢直取紫衣人右肩。好在他雖在氣惱中也念及對手雖奪了寶物,卻不曾傷過己方一人,這一刀才未攻要害,但見寒光奪目,寶刀真如龍騰一般向紫衣人欺近。



    齊生初用寒月寶刀,便使出師門絕學“神龍刀法”中的厲害招式,滿以為定能一擊奏功,誰料離那紫衣客還有六尺之際,眼前紫光一閃,紫衣人掌中已多了一柄泛著紫光的長劍,也不回頭看他,劍尖自不可思議的方位攻向他左胛,便如雲中突然射出一道紫電霹靂。眼見要落個兩敗俱傷,齊生百忙中刀鋒左削,想你的劍再利也以寒月寶刀削斷了。那紫衣人也存了這念頭,劍刃向右削來。刀劍相交,火星燦然,竟都沒有損傷分毫,兩人此時方知對手所使的也是寶刃。



    借著兵刃相交之勢,兩人在半空中都連打了三個旋,卸去對手攻擊的內力方才落地。齊生唯恐紫衣人又要逃跑,雙足一沾地便搶上前去,一招“金龍奔江”,中宮直進,刀尖微顫,取他前胸“天鼎”、“風間”、“期門”數處要穴。先前凌空一擊,齊生已知對手確是出道以來從所未遇勁敵,出手再不容情。



    紫衣人眼見避無可避,掌中紫劍也不回撤擋格,劍出如電,反刺齊生小腹。這一劍竟後發先至,齊生始料未及,幸而他應變奇速,沉刀下剁,化去這迅捷如電的一劍。紫衣人仍是不格不擋,手腕一抬,劍脊迎向刀刃,劍尖上刺齊生左肋。



    周定遠閱歷廣博,武林各家各派的武功無一不曉,齊生盡得恩師真傳,因而臨敵數招之間便已看出對手師承門派,出手制敵便更有把握,但如這紫衣人這般出劍疾似閃電,總能于不可思議而又合理的方位先手制敵的劍術卻從未听師父提過,想來便是周定遠親至,一時也看不出這紫衣人是何來路。齊生身形連動,在紫衣人身周繞圈轉動,寶刀疾舞三個平花,將這一劍罩在刀影之中,方始消去這一劍之勢。九宮連環步與神龍刀法相配的本是九宮正方步,如今面臨險境,齊生足下自然而然依“如意游身訣”踏出圓環步,正合了周定遠臨行時所授第一句訣竅“方非方,圓非圓,方圓變幻一心間”的要旨,武功也在不知不覺間更上層樓。



    此時齊生方始看清那紫衣人的相貌,見他不過二十五六年紀,五官俊秀,神情酷傲,便似那柄紫劍一般銳氣逼人。紫衣人任齊生在身周繞圈遞招,長劍只是一味進手快攻,處處料敵機先,每一劍都能制住齊生刀法中的破綻空位。



    齊生雖能倚仗九宮連環步中的“如意游身訣”與紫衣人周旋,但神龍刀法每每遞出半招便受制于對手迅捷的快劍。齊生初使寶刀絕招,不能克敵制勝,反而處處受制于敵,不免有些心浮氣躁:師父若看見我使這神龍刀法竟如此膿包,定要打我頭頂,罵我蠢材!高手對決,豈容絲毫分神?紫衣人又一記快劍刺到,齊生身法稍微一遲,左袖便“嗤”地被劃破一道。



    紫衣人微笑道:“能在我手下過到五十招開外方敗,你還是第一個。我尚有要事須辦,你我就此罷手如何?再斗下去,紫電寶劍今日只怕又要飲血了。”嘴上說話,下手絲毫未慢,一口氣連攻七劍,舉重若輕,形意瀟灑,確是一代名劍的風範。



    齊生寶刀揮出個圓花,連取七招守勢,抵住紫衣人一輪快攻,暗忖:師父說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神龍刀法雖然高明,也未必便能天下無敵。想我不過一個無名小卒,今日設計破了兩千徐襄聯軍,便輕飄飄高看了自己,一時不利便心浮氣躁,如何能夠克敵制勝?收攝心神,反而冷靜下來,笑道:“你若能破我這招,便讓你走,看清楚了……”話音未落,身形暴長,寒月刀“刷刷刷刷……”如亂龍點頭,正是“神龍三絕刀”絕招之一,“雲龍九現”,劈、剁、斬、鉤、抹、砍、削、撩、扎,好似一條蛟龍在雲海之中翻轉騰挪,九式虛實相間,刀光在齊生游走的大圈之內形成一個明晃晃的小圈,將紫衣人周身全罩在圈中。



    紫衣人不由回劍自守,“叮叮叮……”擋開了前三劍,喝一聲:“好!”這一喝驚喜交集,腳下飛轉,雖在刀影籠罩之中依然奮劍還擊,劍出如虹。



    兩人身法出招越來越快,齊生身如漫天濃雲,寒月刀似翔天游龍將中間一朵紫雲圍得風雨不透。紫電寶劍便如紫電霹靂般自紫雲中劃出百千道電光,與那游龍激斗不休。



    兩人刀來劍往,剎那間已在圈中斗了數十個照面。忽听得錚然聲響,齊生倒縱三步,舉刀向天,一臉不甘,面頰掛上無奈苦笑,紫衣人退出兩步,長劍平伸,神色酷傲依舊,嘴角微含笑意。方才刀劍交擊,兩人均使出十成內力全力相拚,齊生顯然功力稍遜,已然敗北。



    齊生神色凜然,雙眉一軒:“足下劍術高明,內力精湛,在下甘拜下風。只是足下甘為徐朝鷹犬,便有這一身通天徹地的本事,也不過是為虎作倀的敗類!”



    紫衣人不怒反笑:“徐愈那廝是個什麼東西,我立志一生不附王侯權貴,豈會投身效命于那害民奸賊?”



    齊生見他目光澄然,量非虛言,不由奇道:“既是如此,足下為何阻我取徐愈贈與田瑛的寶物?”



    紫衣人反問道:“你可知這錦緞包袱之中是何物?”



    齊生搖搖頭:“這個在下委實不知。”他已信那紫衣人不是徐愈網羅的武林高手,口氣也恭敬起來。



    紫衣人解下包袱,打開讓齊生同看,里面是一對白玉藥瓶和一座半尺高的珍珠瓖金寶塔。



    “田瑛篤信佛陀,這珍珠瓖金寶塔內乃是一粒衛宣武帝時自佛國英竺迎回的舍利子。這對白玉藥瓶裝的是四十八顆以千年雪山參和人形茯莉、熊膽等十二味靈藥制成的雪參茯膽丸,服之補氣益壽,也是療傷解毒的靈藥。在下並非徐愈的鷹犬,也無心將寶物據為己有,只要這雪參茯膽丸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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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二章 紫電寒月 下
作者︰冬初陽
    齊生半信半疑,倒提寶刀,拱手道:“足下坦蕩磊落,在下願信足下所言。只是一來這寶物的訊息隱密,只怕連押運的沈昌也不知就里,足下卻是從何得知?二來以足下的身手,欲取寶物本非難事,為何偏在長葉嶺得手之際突然發難?個中疑竇,還望足下明言。”他曾在陳府為僕將近十年,文言雅詞本來就听慣的,紫衣人談吐不俗,他也不願被人看輕,說話隨之斯文起來。



    紫衣人頷首道:“身為一寨之主,果然心思細密,明察秋毫。實不相瞞,在下復姓獨孤,單名離,草字仲業,乃是前東衛開府、驃騎大將軍獨孤永基的次子。當年先父盡忠衛室,為徐歡構陷,滿門遇害,我那時年方五歲,隨姨娘回鄉省親,得先父好友侯墨賢將軍通風報信,六名心腹衛士舍命護衛,幸免于難。一名姓臧的衛士攜我上大林寺避禍,我二十年間習多家武藝,後來自成一家,矢志與徐氏不共戴天。



    “徐歡、徐恩當年為”神劍游龍”周定遠大俠所殺,我大仇已報,但徐願、徐愈皆是狼心狗肺,凶殘暴戾之徒,已成天下的大禍害。五年前,我曾在業都刺殺徐朝兩名親王,無意中遇見了失散多年的兄長。我兄長當年因年幼未被處死,但被處宮刑,在徐宮做了宦官。



    “自此以後,徐愈欲將我除之後快,一來那些殺手爪牙不成氣候,二來有兄長暗中報信,他也奈何我不得。後來徐愈不知從何得知當年是侯墨賢將軍助我脫難,他本就忌憚侯墨將軍兄弟倆了得,便以此為由誘殺侯墨賢父子,還派人暗算外鎮南營州的侯墨賢將軍之弟侯墨顯將軍。我在營州得知訊息,總算趕到邳郡殺盡徐宮刺客,救下侯墨賢將軍。可是侯墨將軍早已被細作暗中下毒,我雖用盡手段救治,侯墨將軍依然命懸一線。



    “我為報大恩,便潛回業都徐宮盜藥,又遇上兄長,他告知我只有雪參茯膽丸才可解侯墨將軍所中之毒,而徐愈已借贈寶之名,將兩瓶藥丸掉包,和舍利珠塔交沈昌隨錢糧運往襄國。徐愈與其父兄一般狡詐狠毒,也是一般工于心計,倘若不是兄長報信,我不知就里,便會入宮盜了假藥去邳郡救人,侯墨將軍必死無疑。這時沈昌早已率軍往長葉嶺去了多時,我一路累死兩匹快馬,總算及時趕到長葉嶺,見沈昌已經兵敗被擒,一心想先取藥回邳郡救恩公兄弟,情急之下便不告而取,想待日後再上山寨請罪。不曾想胡寨主竟有這等武學修為,在下魯莽之至,多有冒犯,還望寨主海涵。今日只求寨主行個方便,準在下取藥救人,來日定當親赴貴寨謝罪。”



    前幾日探子確曾回報徐朝南營州刺史侯墨顯遇刺客突襲,後據邳郡反徐,南附東越,再推究獨孤離所言合情合理,全無破綻,齊生再無懷疑,還刀入鞘,一躬到底:“足下如此坦誠,在下愧不敢當。實不相瞞,在下並非長葉嶺大寨主胡能打,只是暫時寄居山寨的一名食客齊生。”



    獨孤離一怔:“這等身手見識竟非山寨之主?齊兄既非山寨之人,那何以為山寨之事如此用心?”言下隱有不信之意。



    齊生一笑:“獨孤兄休疑,在下雖非山寨中人,卻與幾位寨主頗有交情。這兩瓶藥丸在下便忝代胡大寨主贈與獨孤兄了。只是此去邳郡路途遙遠,適才一番劇斗,在下雖然不濟,卻也耗去獨孤兄不少真力,獨孤兄就此趕回邳郡,只怕也力有未逮。兄台但請稍候片刻,待胡大寨主一到,在下便有法讓兄台盡速回邳郡救治候墨顯將軍。”



    獨孤離憂心如焚,正要再說,只听一聲大喝,如綻春雷:“哪個紫皮的賊廝鳥敢劫俺長葉嶺的物事,當俺胡能打是個紙人不成!”話音未落,一人一馬已到眼前,馬上黑臉大漢舉刀就要往他頭上劈來。



    只因獨孤離為甩脫齊生,走的都是荒僻崎嶇的小路,胡能打雖騎著寶馬也大半天才尋見,見了奪寶之人,不由分說先來一刀。齊生急道:“胡大哥,這位獨孤兄是好朋友,休要傷他!”胡能打刀落下一半,急忙變勢橫削,差點兒閃了胳膊才收住這一刀,環眼向齊、獨孤二人打量半天,吐了一口濃痰,笑罵道:“奶奶的!齊大哥原來識得這位獨……獨 轆兄弟,卻怎不早說?獨 轆?嘿!這名字有趣得緊。”



    齊生、獨孤離暗暗好笑。齊生將前後因果向胡能打簡短捷說一遍。胡能打大手一揮,道:“齊大哥發話,俺自是贊成。不就兩瓶藥丸子麼?獨 轆……不,獨孤大哥只管拿去就是。那侯墨將軍也是個英雄好漢,救他也是應該。”



    獨孤離拱手一揖:“多謝胡寨主。”



    齊生又道:“胡大哥,邳郡離這里遠得緊,小弟想將我這匹馬借獨孤兄當腳力,你看怎樣?”



    胡能打對這踏雪烏龍駒也十分喜愛,本想尋個法子軟磨硬泡向齊生討了來,誰知齊生竟要將這寶馬借給初識的獨孤離,心里老大不願,卻也無可奈何,跳下馬來,手撫馬鬃,道:“到手的寶物送人不心疼,還把自家寶貝也借人用,齊大哥真是大善人。”



    齊生也不理胡能打說怪話,牽了馬韁交到獨孤離手中,道:“在下便以此謝過冒犯之罪。獨孤兄武功蓋世,今日一番指教,在下獲益匪淺。”



    獨孤離滿懷感激,正色道:“齊兄年少有為,離不過僥幸得勝。齊兄若潛心武學,來日成就必在離之上。更難得齊兄少年老成,氣度非凡,離不勝欽佩。大恩不言謝,日後齊兄和山寨倘若有事,縱在千里之外,但得知會一聲,離定前來相助。不知齊兄表字如何稱呼,師承哪位名宿?”他自弱冠之年便以一柄無堅不摧的紫電利劍與河朔群雄爭鋒,至今未嘗一敗,甚至無人能令他守個一招,直至今日遇上齊生一招“雲龍九現”方才迫他回守一劍。今日之戰雖是無意為之,于他卻是畢生難忘,因而放下了一向孤傲的性子,非但對齊生稱贊有加,甚且主動問起表字,那是已將齊生引為知交了。



    齊生略一思忖,道:“生草字懷恩,家師便是為足下報滅門深仇之人。”這是他初次自取表字,“懷恩”二字之意乃是以示不忘齊老爹收留養育之恩和恩師周定遠授藝教導之恩。自離陳家以後,這還是初次向人暗示自己是周定遠弟子,也是向獨孤離示意傾心結交。



    獨孤離百感交集,頷首道:“原來懷恩是恩公門下高足,難怪如此了得。離雖尚未能有緣見恩公一面,今日得見懷恩已屬幸會。今日就此別過,事畢寶馬定當奉還。懷恩,來日再見,盼你我能攜手御敵。”向齊生亮出右掌。



    齊生舉掌相擊,道:“來日紫電寒月定當共嘯長空!”



    雖依依難舍,但念及侯墨顯傷勢,獨孤離強忍離愁,縱馬南奔,不一刻,名劍寶馬皆已絕塵遠去……
dq2869dq2869 發表於 2008-10-1 17:07
第一卷 亂世孤鴻 第十三章 未雨綢繆 上
作者︰冬初陽
    齊生目送獨孤離和踏雪烏龍駒的背影消失不見,若有所失,悵然道:“胡大哥,回寨去吧。”胡能打應道:“是啊,眾兄弟還在等著俺們。”天色已晚,回程中遇見陳圓園率一隊嘍羅點著火把一路尋來,便被簇擁著同回山寨。



    小維河一戰,徐襄聯軍死的死,逃的逃,主將沈昌以下四百余人作了俘虜。



    兩個嘍羅將五花大綁的沈昌押上聚義廳。沈昌兀自嘴硬:“我乃天朝上將,一著不慎落在爾等山賊手中,要殺要剮快快動手,莫再費事!”



    胡能打大怒道:“好你個狗官,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齊生冷笑道:“你身為一軍主將,料敵不明,麻痹大意,兩個時辰之內兩千之眾全軍覆沒,一應錢糧馬匹落入人手。還是敗于兵不滿千,全不被你們這些官軍老爺放在眼里的山寨烏合之眾手中,想要就此一死了之,卻沒這麼容易。”



    沈昌又驚又怕,嘶吼道:“沈某喪師辱命,但求速死。你們是好漢的,便給我一個痛快,倘若再施手段折磨敗軍之人,那便是強賊草寇的行徑,我便化為厲鬼也不放過你們!”



    胡能打等人見齊生只輕描淡寫一番話,便嚇得沈昌口氣軟了下去,又是好笑又是欽佩。



    齊生招呼大家到一旁商議片刻,又對沈昌道:“沈將軍,我等若真有心加害,甚至不必親自動手。只要我等就此放你下山,徐愈會如何處置,想必將軍心中必定十分清楚吧?”



    沈昌想起皇上懲治罪逆的種種殘酷手段,遍體冷汗直流,顫聲道:“你……你究竟想要怎樣?”



    齊生道:“我等雖嘯聚山寨,卻並非徐願、徐愈之類狠毒濫殺之人。沈將軍的名聲,我等也听過一些,這回之所以殺謝大萬而留下將軍,便不曾想要加害,只想向將軍曉以利害,為將軍指一條明路。”



    沈昌冷笑道:“我雖淪為階下囚,卻還不至上山落草為寇,辱沒了祖宗。”



    胡能打再也按捺不住,怒道:“若不是有你們這些暴君貪官,俺們在家有口太平飯吃,誰願上山落草?你個狗官甘心當那暴君的走狗,俺山寨還不願收你這等敗類,那才辱沒了山寨眾家兄弟的祖宗!”馬二虎、彰明等人齊聲附和道:“大寨主說得極是!”



    沈昌冷哼一聲,也不答話。



    齊生冷笑道:“人各有志,山寨不會強留沈將軍。在下本有一言相告,沈將軍既無意在山寨多留,就請自便。來人,給沈將軍松綁!”



    胡能打用下巴一指,兩個嘍羅真給沈昌松了綁。如此一來,沈昌反而不知所措,若只身回京,喪師辱命,必定難逃一死;若就此亡命天涯,卻不知何處可以容身,無奈之下,只得收拾起官架,一躬到底:“沈某無禮,還請諸位寨主不要計較。”又對齊生拱手一禮,語氣甚是謙恭,“這位寨主武藝高強,智勇雙全,還請為沈某指條明路。沈某合門上下永感大德!”



    齊生還禮道:“沈將軍言重了。依在下之見,如今徐、襄兩國都已容不下將軍。將軍若要避禍自保,唯有遠遁。北方夏國朱爾氏乃徐國世仇,將軍貿然北奔,只怕未必能取信朱爾氏,那麼便只有南投江東這一條出路。”



    沈昌黯然道:“寨主說得甚是,只是沈某與江東偽越……不,越朝文武素無往來,投奔無門,再者沈某家眷都在武臨,也不忍拋家棄子,獨自逃亡。”其時群雄並起,南北對峙多年,互稱對方為僭偽,沈昌一時也改不了口。



    齊生笑道:“將軍休要憂慮,如今天助將軍南歸。徐愈誘殺侯墨賢,毒害侯墨顯,已逼使侯墨顯將軍邳郡起兵反徐……”



    沈昌“啊……”地一聲,驚恐交集,“甄城公受誅,聖上下詔不禍及家人,如今卻連常平公也要殺!”



    “不錯!”齊生頷首冷笑,“你家聖上言而無信,陰險毒辣由此可見一斑。將軍曾為常平公部屬,投奔邳郡,常平公必定收容。北徐勢大,常平公必奉表至建陵求附,請越國出兵接應,東越大將軍程霸先必不會坐視不管。將軍投依常平公,便是投了南越。”



    沈昌茅塞頓開,謝道:“多謝寨主指點迷津,沈某感激不盡!”可是一看自己這狼狽模樣,就這麼單人獨騎地去投侯墨顯,只怕遭人白眼,況且家人仍是無法可救,不由躊躇起來。



    齊生道:“將軍但請寬心,非但馬匹兵刃盡數歸還將軍,徐軍士卒願隨將軍走的,我等也絕不阻撓,還助將軍白銀千兩沿途花費。珍珠舍利塔留在山寨也是無用,將軍可與常平公將此塔獻于越主,南朝帝王崇佛,必能博其歡心,常平公和將軍便可大得其利。至于將軍家眷,只需將軍一紙親筆書信,大寨主立刻遣人去武臨接送貴眷,再往邳郡與將軍會合。”



    沈昌大喜:“寨主謀劃周詳,沈某再無可慮。貴寨今日之恩,沈某永世不忘!”



    胡能打命人傳話給徐軍降卒,原留願隨沈昌走還是願回鄉悉听尊便。近三百徐軍降卒倒有一半願隨沈昌,便還他們兵刃,听其隨沈昌下山,又著柯四率十名精細探子去武臨護送沈昌家眷。百余名襄軍降卒卻一個也未放,押入土牢,留心看管。



    處分已畢,胡能打正要吩咐大擺宴席慶功,齊生勸道:“山寨雖與沈昌立約,卻也要防他另有反復。今夜還須小心戒備,讓眾家兄弟好生歇息,酒宴明日再吃也不遲。”胡能打連道有理,依計行事。



    一夜無事。次日一大早,胡馬彰孫四位寨主便讓嘍羅們殺豬宰羊,大擺酒宴,聯袂請齊生和陳圓園來到聚義廳,便要奉齊生坐正中虎皮交椅。



    齊生奇道:“各位大哥,這是做甚?”胡馬彰孫四人帶同數十名大小頭目一齊拜倒,只留齊陳二人當中站立。胡馬眾人齊道:“我等願奉齊大哥為山寨之主,從此遵奉號令,請齊大哥上座!”齊生急忙辭道:“幾位大哥,眾位弟兄快快請起,折煞小弟了。”卻無一人起身。胡能打道:“弟兄們都誠心擁戴齊大哥為山寨之主,大哥就不要推辭了。”齊生道:“各位先請起來說話。”馬二虎道:“阿齊,你不答應,俺們便一直跪下去。”



    齊生無奈之下,向陳圓園丟個眼色。陳圓園會意,就向正中一站,大笑道:“俺師弟阿齊不願坐,那就俺來坐吧。各位弟兄請起,俺陳圓園這就坐那交椅,當這長葉嶺山寨的大寨主。”這一來幾十人一下全蹦了起來。



    胡能打搶上一步,擋住交椅。彰明和孫鵬一左一右拽住陳圓園,馬二虎一張棗核臉神情肅然,道:“阿齊,弟兄們可是一片誠心推你當這個大寨主,可不是兒戲。”胡能打朗聲道:“是啊!齊大哥,你智勇雙全,本事高強,俺們兄弟個個心服。俺老胡別人不讓,只讓你齊大哥當這個大寨主。你也別說你年紀小,要當俺們這個大寨主不憑生得早,只憑本事大。俺比你還小個一歲,還不照樣當大寨主。”彰明、孫鵬都道:“齊大哥,山寨上下幾千父老兄弟都一心擁戴你齊大哥,你就別推辭了!”幾十個大小頭目也在那里齊聲鼓噪。



    齊生只得團團一揖,道:“謝過眾位弟兄和胡大寨主一番好意。我與師兄二人乃是落難之人,承蒙各位盛情,讓我二人在此容身數月。眾位誠心推戴小弟,只是小弟實在做不得這山寨之主。小弟客居山寨,于情于理也不能做這鳩佔鵲巢之事。眾位的盛情,小弟心領。來來,胡大哥請上座,眾兄弟快快入席,為昨日之戰好好慶賀一番。”



    彰明拈須道:“齊大哥說哪里話來?便說今日這酒宴,若沒有你齊大哥神機妙算,弟兄們哪里能在此慶功?”胡能打附和道:“就是!要依著俺老胡的意思,強攻硬打,就算得勝,弟兄們的死傷也不會少,怎比你齊大哥妙計一條接一條,損傷不到百人便把姓沈的和姓謝的那兩千號人全滅了。你本事最高強,你不做這山寨之主,上上下下幾千號人就沒人鎮得住,那今兒個這慶功宴就當散伙兒飯得了,俺們吃完就分了錢糧馬匹散伙兒!”孫鵬和一眾大小頭目都道:“對!齊大哥不坐頭把交椅,俺們也不服旁人,就此散了干淨!”



    齊生見他們這番架勢,心中已經雪亮,敢情大家伙早就串通一氣,無論如何要他坐這頭把交椅,但他豈會輕易就範,再說也確實另有苦衷。于是齊生又團團一拱手,道:“幾位大哥,眾位兄弟,並非小弟刻意推辭,只是若小弟真坐了山寨頭把交椅,恐怕非但不能令山寨興旺,反而會招災惹禍,連累舉寨兄弟父老啊!”



    眾人見他說得懇切,必非借故推托,面面相覷,一時無語。胡能打道:“齊大哥,似你這等本事,便結下過甚麼天大的梁子,有甚麼了不得的仇家,又怕他何來?再者說……”兩大步跨到齊生身前,一揚手,“便真惹上了甚麼厲害人物,俺們長葉嶺上千號弟兄齊心協力,也不怕他!”



    “對,俺們連徐襄兩國兩千官軍也打敗了,還會怕誰!”眾人又踴躍起來,振臂高呼。



    齊生待眾人平靜下來,方道:“實不相瞞,小弟確實結下了天大的梁子,對頭正是徐國皇帝徐愈和襄王田瑛!”



    眾人聞言,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齊生續道:“小弟的恩師駱守義實乃當年河北五鎮義軍大頭領周駱部下大將之子……”將恩師當年如何報仇,如何亡命齊州,去年如何又遇上徐宮高手,師徒二人如何灑淚而別,自己又如何因年輕識淺,中了陳貴等人圈套,如何血濺校場,與陳圓園逃亡之事詳細講述一遍,只恩師真實姓名身份和二夫人與恩師的關系干系重大,不便明言,其余原委全都說了個明白。



    “小弟和師兄在山寨盤桓多日,為報答各位寨主的情義,效得微勞,助山寨破敵也是理所應當。徐愈、田瑛必將我恩師殺之後快,長葉嶺乃兩國界嶺,如今我等又干下這等大事,我若再當上山寨之主,名頭一顯,徐襄兩國的明槍暗箭便會一齊落在長葉嶺上。山寨有了這批錢糧馬匹勢必聲威大振,但又豈能抵擋兩國數十萬雄師和徐愈、田瑛豢養收買的大批江湖殺手?為了山寨上下幾千兄弟父老,非但小弟斷不可做這山寨之主,且我師兄弟二人必須盡速離開山寨遠遁。”



    馬二虎一臉沮喪,彰明無奈長嘆,孫鵬右拳狠擊了一下左掌,不住搖頭,胡能打一口濃痰吐出,怒罵聲:“真他奶奶的……”大小頭目個個垂首不語。



    過了半晌,馬二虎向胡能打看了一眼,按齊生肩道:“阿齊,你說得在理。俺們也不強求你做這大寨主,只要你還記得俺們這些兄弟,便暫時分離幾年也會再聚。只是昨日打了這一仗,徐愈和田瑛都不會與俺們善罷干休。你總得想個法子,讓俺們長葉嶺度過這一劫。”



    齊生道:“這倒不難。昨兒個,我讓大伙假稱與徐軍聯手去打襄軍,便是為讓徐襄兩國自生嫌隙,讓徐愈和田瑛去狗咬狗。我讓幾位大哥放沈昌和百余徐軍攜帶珍珠舍利塔去投侯墨顯,讓他們將寶物獻給江東越朝,也是因勢利導,只要侯墨顯反徐投越成功,徐越之間必有一場大戰。這一來徐愈便無暇大舉來犯長葉嶺。至于田瑛,若是他為此事與徐愈鬧翻,沒了徐國輸送錢糧,就憑襄國如今空虛的國力,他便來犯長葉嶺也不用怕。若他不敢和徐愈破臉,那襄國勢必卷入徐越之戰,便更無暇來犯長葉嶺。”



    馬二虎大喜:“好你個阿齊,原來你早算計好啦!”



    彰明贊道:“齊大哥防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這一來我長葉嶺可保無虞了。”



    孫鵬問道:“老三,你和齊大哥都掉什麼文?什麼喂魚臭饃,咋個說法?”



    胡能打環眼一瞪,罵道:“你個呆鳥,這也不懂。齊大哥設計讓俺們在這里啃香餑餑,卻讓徐愈和田瑛兩條蠢魚去吃他丟去的臭饃,這便是”喂魚臭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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