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名動河山 作者:寂寞 (連載中)

打架貓 2008-10-10 17:20: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 31842
名動河山.jpg
帝王心術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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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絕世之名,求俗世之功;還是以俗世之名,求絕世之功?

  不,我們的主角都不是!

  男兒大丈夫,人生一世,韜略天下,所應該做的,那就是︰以絕世之名,求絕世之功!

  八年前,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的四公子悄然退隱,八年後,隱跡在一個小鎮上當一個平凡教書先生的四公子卻還是逃不掉天下的紛爭,面對天下十三國爭相的延請,千萬裏破碎的河山,他該何去何從?

  溫婉可人的侍女,名動神京的花魁,妙絕天下的醫術,縱橫千里的劍客,傾國傾城的美人,神秘無比的寶藏,還有那一雙隱藏在幕後的黑暗之手,一切,都因為一個人的誕生,而變得不同!

  敬請關注寂寞繼《帝王心術》之後2008年夏的又一力作——帝王II,之名動河山!



名動河山‧【風雲再起】

序章︰八年之後

一︰卦相

  深夜。

  一個老者站在山頭,面朝東方,在他的腳下,是一片不見底的石崖,雲霧霓生,而他抬頭東望,滿天繁星閃爍,雜亂無章,只有在山上這個老者眼中,那些看上去毫無關系的星座卻以一條條詭異的曲線連系在一起,慢慢的,形成了一張張古樸的圖形不斷運轉,星圖之中,星辰起落,不住變幻,連帶著整張星圖也變化了起來。

  三十二張星圖之內,包圍著一張奇怪的星圖,在整張圖的最北方,北極天那邊的一顆,竟然碩大如紫,獨一無二,只是此刻光芒卻十分黯淡,七顆亮大如鑽的星星圍繞著它四季旋轉,反觀它對面相對而立的一顆五芒星,卻呈現出一種妖異的慘紅之色。

  忽然星圖之中,天市那邊一顆本來極亮的橙色星瞬速的黯淡了下去,那顆呈現出慘紅之色的五芒星立即光芒大放,一瞬間竟然將整個星圖完全覆蓋了進去,就在此時,西天邊,一道拖著長長尾巴的白星飛快的劃過天際,向北極天那邊逼去,老者只覺得眼前一黑,眉心驀然一痛,腦海之中的那三十三幅星圖頓時如同潮水一般的退去,頭腦之中猛然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仿佛有一萬只蟲子在一起不停的噬咬著他的腦髓。

  老者的面孔扭曲了起來,不難想象他此刻所經歷的痛苦,那遠不是世間任何一種痛苦能夠比擬的,可是他卻咬著牙,硬是沒有發出一聲的痛呼,直到繁星稀散,明月東升,那老者的面容才慢慢變得平靜下來,痛楚已經離他遠去。

  他低下頭,俯視著山下的雲起雲滅,眼神之中滿是迷惘,低低念著一曲似詩非詩,似偈非偈的短語︰“明君既出,星宿羅列。紅鸞星動,劍氣遮月。紫薇亙市,太白輔國。熒惑犯沖,天魔將出!”

  “十年了,十年,我終于算出了天下這一卦,凡世之間諸國林立,征戰無止,但還算平靜,如今,熒惑犯沖,天魔星出,紫微黯淡,七星分散,這個世界,必將陷入千世萬世永無休止的互相殘殺,天下亂象已現,底下的螻蟻眾生,大難臨頭,還有誰能來拯救百姓于水火?”

  這老者姓宗,名濤,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最後一支佔星家族這一任的佔星人,他天資過人,自小學習易數星相之學,五行衍變,八卦九宮,命脈玄算,無不一精,無一不通,可是,當天下亂象已現,亂世降臨,他窮極十年,才終于算出了天下這一卦。

  可是,有的時候,知道得太多就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自己是一個佔星人,自己的天命就是為了天下人佔卜,使命所在,責無旁貸,佔星一門早已沒落,如今更是凋零得僅剩自己一人,沒有人能分享他所知道的一切,天命難違,如果漏盡天機,必遭天遣。那麼,佔星一族也將徹底從世界中覆亡。再沒有人,可以指引世人前進。為世人規避禍福,預算吉凶天像。

  他是一個佔星師,明明知道人世間的很多悲歡離合,可是他只能眼看著他們發生而無能為力,他明明知道一切結果,可是他卻無法去拯救世人。

  這種痛苦,隨著他佔星術的精深而日益加重,這是一個佔星師的悲哀,也是佔星一族的悲哀,站立在天人之際,萬象之巔,俯視腳下的糜糜眾生,悲歡離合,而他,永遠只能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無奈的看著眾人走向早已預定的結局。

  也許那些悲歡離合中的人反而沒有感覺到什麼,可是對于一個預知結局的旁觀著說,他們反而比局中人更為深切。

  十三歲時,他忽然感覺到家族中那個對他最為和藹可親的水長老只有三日的壽辰,三天後,水長老果然在自己的病床上安靜的死去,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這種神奇的天賦,可是在知道水長老的死迅後,他痛哭失聲,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讓家里人找了一天一夜。

  在水長老的尸體旁,他寧願事先他什麼也不知道。可是偏偏,他卻什麼都知道。

  其後,他每次有那種感覺的時候,不出幾日,家族中果然又會死一個人,他對自己的這種天賦越來越恐懼,他想盡一切辦法來消滅它,可是最終都失敗了,他預測得越來越準,而且不由自主腦海之中就會出現。哪怕是做夢中,哪怕是腦海雜念紛呈時,說出現就出現,不容一點抗拒。一直到他二十歲的那年,除了他之外,整個佔星一族,已經只剩下一個人。

  那是一個長者,整個佔星族最為神秘和強大的老人,一直住在山後面的山洞中,族中人沒得他的招見都不能前去打擾,據說,他能看破前世今生,五百年一輪回,無論什麼事,他只要看一眼,都會立即知道結果。

  那一年,長者也死去了,不過死去之前,他將宗濤叫到自己面前,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水,然後讓他喝下去,宗濤不明其意,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老者看著他的樣子,忽然笑了,站起身,帶著宗濤來到洞外,指著山下郁郁蔥蔥的樹木,說道︰“孩子,看到了沒有,那些樹木,充滿著生命的活力,可是這邊,你看……”

  他指向另一邊的一個小山坡,那里,只有一棵參天的大樹,高逾百尺,可是,這棵大樹身邊,再沒有其他一棵樹存在,整個山坡,都是光禿禿的,只有一些野草生長。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睜大了眼楮,看著長者,長者淒涼的笑了笑,對他說道︰“我已預料到自己今日必將離開人世,本來我不忍心現在就告訴你,可是沒有機會了,你還在迷惘之中,那麼,今天,我就把這一切都告訴你,還有,身為一個佔星人的使命,和未來……”

  “天地靈氣有限,當這塊山坡上長出這樣一棵與眾不同的大樹時,注定其他樹木就無法生長,如果我們面前只有一杯水,你把它喝完,另一個人就必定挨渴。這是一個自古不變的至理。佔星一族,百余以來,都是庸庸碌碌,一事無成,可是,你的出現,讓我們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當你出生的那一天起,整個佔星一族都感覺到了,你注定不是一個凡人,佔星一族五百年的才智,都聚于你一人身上,所以你能夠感覺到一切未來將要發生的事,而其他人,注定要因為你的存在而離開。所以,孩子,不要悲傷,更不要自責,相反,你應該驕傲的活下去,因為你是我們佔星一族的希望,是我們佔星一族的自豪!你肩頭,擔起了我們佔星一族本該承擔卻一直沒有人能勝任的責任!”

  “記住,那是你的責任,不可以推卸,不可以拒絕,不可以放下!”

  長者忽然抬頭,目光沉重,說出了這樣的一段話來,一句讓宗濤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年輕時,我曾經不顧家人的勸阻,獨自去到外面的世界,十年間,游歷天下,經歷無數,在遼戰與長漢的邊境,有一天晚上我曾宿在山頭上,夜晚忽然被馬蹄聲驚醒,然後我就看到了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去的一幕慘景,遼戰與長漢數十萬的兵馬在下面山谷之中對打,刀起,頭落,鐵錘砸下去,剛剛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立即變得一團血肉模糊。”

  宗濤靜靜的听著,也不由得被長者的話吸引,長者卻沒有管他,只是目光繼續無焦點的凝視著前邊,緩緩一字一字的道︰“我震驚了,不敢相信人間竟還有這等慘況,可是,這些還不算什麼……到了午夜十分,一隊遼戰的士兵沖了過來,長漢的軍隊登時慌亂了起來,他們已經想到是對方的援兵到了,黑壓壓的一大片,將山谷後路堵死,然後,遼兵撤了出去,不久,無數的火箭就射向谷中,只看得到黑煙滾滾,山谷中眨眼間就成了一片火海,所有參加那一戰的長漢士兵,都死在了那里,十幾萬人的生命,片刻之間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事後,那些遼戰的士兵走進谷中查看是否還有存活的人時,只看到地上到處都是焦黑的血跡,所有人都被燒得不成人形,漆黑的臂膀上,也許還在冒著青煙,這邊一個頭,那邊一只腳,所有遼戰士兵都當場趴在地上吐了起來,匆匆走了,我下得山來,在那山谷中從南走到北,心中滿是惡心,只想也伏在地上大吐一場。

  可就在這時,我听到一聲呻吟聲,繞過去一看,發現角落里有幾個士兵圍在一起,緊緊的,我把他們扒開,里面躺著一個年僅八個月大的嬰兒,因為被眾人用身體包住,沒有燒到,可是也給燻暈了,這時才醒過來,剛那幾個遼戰士兵嫌惡心,都沒來得及細細檢查,這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看著小孩臉上那漆黑的炭火,還有惡臭的鮮血,我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來,他一雙明亮的眼楮望著我,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可是眼楮里滿是不解,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戰爭,甚至他也不明白,自己的親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人世。

  看著那個小孩,看著他的那雙眼楮,我忽然希望自己有一種能力——讓天下再沒有戰爭,沒有因戰爭死去的人,也沒有因戰爭而失去父母的孤兒,沒有因為戰爭而破碎的山河!他們本應該是秀麗的,大好河山,此刻卻被自己孕育出來的兒女身上的鮮血染紅,看著自己的兒女在自己身上自相殘殺而束手無力最後一個個倒在自己的懷抱。可是我沒有……”

  宗濤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小生活在佔星家族隱居的這個小山谷,從不知外界的世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還有比親人死去更為恐怖的災難,人,是那麼的脆弱,不堪一擊,生命如同流沙,在時間的縫隙里,飛快的流逝,然而那長者卻沒有看他,仍然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當中。

  “在那十年里,我走過了大江南北,十三國之地,在西越,我親眼看到一個貧窮人家的女兒被當地的富少搶走,她那六旬的老母拖著女兒的手不放,結果當場被那個富少的手下亂棍打死,她那青梅竹馬的少年去衙門里告狀,結果反被誣成了冤獄,把別人犯的罪安在他的身上在菜市口斬首,他的弟弟氣不過,半夜拿著一把菜刀沖進了縣衙,結果被人血肉模糊的拖出縣衙隨手往亂葬崗一扔就算完事,而那少女,日漸憔悴,容顏自損,那富少玩弄得夠了,最後竟然將她賣入了青樓,那少女終于忍耐不住,咬舌自殺。

  可是我只能看著,我既無能力去縣衙搶人,也沒有通天的本領可以讓這少女活轉過來,何況,就算把她救活,她心也已經死了。看到那一幕幕,我就渴望自己能有一種權力,讓天下所有的貪官污吏都死無葬身之地,讓所有的罪惡都從人間蒸發,讓所有貧賤的人能衣著保暖,食有余力,讓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幸福美滿,讓天下太平,讓所有不幸都不再發生!可是我沒有……”

  長者的話語是平靜的,可是宗濤听得出來他內心深處,還對過去的那些事情念念不忘,有的憤怒,並不需要表現在語氣上,而且藏在人內心深處。

  長者繼續自顧自的道︰“在狼夢,我親眼見到,無數因為疾病而無錢醫治的人痛苦死去,村里的人怕染上瘟疫,把那些人活活的燒死,燒別人沒有什麼感覺,可有一天,村長自己也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瘟疫,他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可是終于還是被人給知道了,村民們一涌而上,把村長給架上了火台。兩個月後,村子里再沒有一個活人。

  我走到精絕,親眼看到,一個老人躺在病榻之上,他家有良田百傾,金玉無數,子孫五個都已娶妻生子,還有一個賢惠明德的妻子溫柔的跟在他身邊,可是縱使傾盡家財,找到無數的名醫大夫,還是沒有人治得好他的病,最後他活活的病死在床上,臨死時目眶深陷,已經不成人形,帶著滿心的不甘和留戀,離開了人世,家里人哭聲震天,可是誰也沒有辦法,那個時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夠有一種醫術,能夠讓所有在病痛中掙扎求生的人好起來,讓天下所有正在痛苦或可能痛苦的人永生平安!”

  可是我沒有……

  宗濤呆呆而立,腦海之中不斷的回旋著長者的話,那一句句都是那麼的震聾發饋,在他腦海之中轟轟炸響。

  看到日月輪回,潮升潮落;看到暮鴉遍天,秋風木葉;看到那牙牙學語的幼童,藹藹白發的老人;看到紫醉金迷、燕返烏飛;這一切的一切,我都希望自己能有一種權力︰

  且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讓天下所有人都夢想成真;

  讓普天之下都成就無邊樂土;

  讓國家之間再沒有殺伐戰爭;

  讓病痛中的人能夠早日痊愈;

  讓所有的不幸,都不再發生!

  ……

  孩子,我沒有那種能力,預測不出這個世界的變化,可是你能!

  你能參究造化,萬物生機,天地靈長,你現在的境界還弱,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方法,現在,我就將三十三天星圖傳給你,等到你有朝一日,參破天下這一局,你就可以,拯救蒼生!

  去吧,我的孩子,早早長大,讓世界少一日苦痛,讓天下早一天安寧!

  去承擔,去接受,去完成,你的,所肩負的使命,和,肩頭的責任!

  那一年,長者死去,那一年,宗濤第一次知道三十三星圖。

  舊日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腦海之中流逝,花了三十年,他終于將三十三天星圖完全掌握,再花了十年,他算出了這天下的一卦!

  是不是該要去做點什麼呢?

  自己只是一個佔星師,的確是除了佔卜什麼都不會,既無法治病救人,亦無法阻止戰爭,懲罰罪惡,那麼,何不假手于人?

  一個人的力量,永遠不僅是指自己的雙手,諸葛武侯再強大,他也不可能一個人打敗曹軍,可是他能讓別人代替他站在前線之上打仗,他才能與曹魏抗衡。

  能夠善用他人之力,才是真正的智者。

  自己不能做到的,不代表別人也不能;別人不能做到的,不代表這個世界就沒有人可以。

  十年之功,終于算出了天下這一卦,既然卦相已出,就必有破解之法。

  老者閉上眼楮,掐指算了半天,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笑容。

  他睜開眼楮,面朝南方,微笑道︰“是的,這一局,還是有一個變數的,只要找到那個人,只要找到……”

  東方既白,夜晚消逝,老人抖一抖身上青色的長衫,走下山去。

  清晨露重,曙光在他的背後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第一次,走下這座山。六十年來,他在山頂窮算天機,六十年後,為了天下,他終于踏足紅塵。







二︰公子

  一縷似有還無的笛聲在林間響起,驚起了一只宿睡未醒的飛鳥,撲稜稜的飛過天際。

  梅花樹下,一個白袍人依樹而立,手中握著一管紫玉笛,通體圓潤晶瑩,笛身之上,雕刻著花草蟲魚之物,左下角是三個古紅的小篆︰水玲瓏。

  忽然,從遠處傳來一個人輕輕的腳步聲,腳步雖輕,那白袍人卻明顯听到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頓住笛聲。

  踏著小徑上飄落滿地的梅花,一個奇怪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只見他一襲紫衣,年紀輕輕,卻是一頭的白發,身上披著一件暗紅的貂裘,一看就知道是萬金難求的貴重之物。

  白袍人轉過頭來,看到是這個紫衣華服地青年,眉頭不由得舒展開來,眼中露出一抹溫暖之色。

  想來,這後院,除了他,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前來打擾自己吧。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看到梅花樹下的白袍人時,忍不住露齒一笑,說道︰“一大早房中不見你的人影,我就知道,你一定又跑這梅花林中來了。”目光注意到白袍人手中的紫玉笛,紫衣華服地青年剛剛打趣的那個笑容不由得停在了臉上,眼神之中反倒出現了一絲不該是他這樣的人應有的寂寞,輕輕說道︰“知音,又想起了惜花主人麼?”

  那白袍人聞言,看著那紫衣華服地青年,又將目光移開,轉到遠處的一顆老梅身上,喃喃道︰“上方,金陵一別,至今已有八年,惜花主人琬莫名消失江湖,神蹤不現,八年,我的笛技日漸精進,卻再也沒有遇上一個可以如惜花一樣給我一敗的人物了。”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目光也不由得轉到那株梅樹之上,低低嘆道︰“是啊,想不到一別竟然已經有了八年,八年時間,天下早已變得面目全非,關于那個人的傳說也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找到他的下落。也不知道這八年來,他到底隱在何方?”

  那白袍人低下頭,喃喃道︰“天地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自祿祿,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也許正如他惜花詞集里面所說,他此刻正在閑雲高臥,破冰垂釣吧,惜花主人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就像你我,自號名士,終也逃不脫天下這一局的牢籠。在這一點上,我們又差了他何止一籌?”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聞言,不由得笑道︰“寒冰釣雪、青山眠月,這的確是世間上少有的享樂了,只是,知音,你看這天下——”

  他伸手指向南方的萬里江山,說道︰“世道越發亂了,群下群雄並起,即使他已消失逾年,只怕也難逃天下這一局!”

  白袍人听到紫衣華服青年這句話,不由得微微一笑,臉上的那種寂寥神色一掃而光,說道︰“是啊,又有誰,真的能夠完全脫身世外,不問世事呢,天下亂象已現,各種人物紛紛出場,天下四大名公子,精絕青園,南唐惜花,西越多情,再加上我長漢知音,即使再孤高離世,也脫不掉這世俗間的樊籠,青園主人江儒曾誓言此生決不出仕,可是成為了精絕國的山中宰相,眼看天下大戰將起,動亂頻發,精絕孝文帝和蕭王孫不是笨蛋,他們又怎麼會舍得讓江儒老死林泉,雖說沒有掛上仕途之名,可是等同于一國軍師,等到天下混亂一起,他又怎麼能夠置身事外!”

  那紫衣華服地青年接道︰“多情公子琴慕水是西越國左相琴何的三公子,昔年他頑皮胡鬧也就罷了,可自從七年前南唐皇帝放趙勾回國,西越就不再是以前的西越了,那趙勾在做端王的時候,就野心勃勃,只是迫于身為長子,只有被派到南唐做人質,一直鋒芒不露,這次也不知道是因為誰,南唐皇帝竟然肯放他回國,簡直是放虎歸山,大出人意料之物。這下,琴慕水身為琴何之子,迫于父親的壓力,也只有接任了端王府長史一職,雖然只是掛個虛職不用干什麼實事,可是越王也已經老了,等到他百年過後,端王趙勾即位,琴慕水聲名在外,又怎麼能被趙勾輕輕放棄,必然陷入西越的政變當中。誰讓他的家族,是西越名門呢。”

  看了一眼白袍人,那紫衣華服青年不由笑道︰“至于你,知音公子李知音,長漢國內明月宗主的關門弟子,魔教八宗之一的傳人,這些外界許多人雖然不知道,國主可能不知道麼?魔教八宗,天魅宗蟄伏于南唐一地,據說南唐一位公主還是其中的重要人物,與皇帝牽連甚大;魔命宗隱居鳩摩白骨關,然魔命宗門下的眾多弟子卻幾乎全都入了鳩摩官場,魔命宗主段霄羽的最後一個徒弟滄海明月甚至是鳩摩拓枝公主的貼身侍衛,可說同榮同辱;

  未央宗據說人員稀少,只是隱居在了西域聖地香雪海之中,前段時間南唐出現的那位武功驚人的白衣少女可能就是未央宗中人,那次是被長樂未央劍引出來的,而血池宗一直潛伏在宛國與成渝邊境,暗中圖謀,如果跟這兩國沒有一丁點的關系,那才奇怪。”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至于魔教其余幾宗,如意宗隱居在西越,蓮花宗應該是在蜀地,冥神宗則藏身狼夢的窮山惡水之間,而你明月宗則在我長漢國內,再加上魔教總壇人畫魔宮,座落在藏邊的大雪谷之中,香雪海在支月境內,人畫魔宮則在精絕國境內,這九股勢力竟然分屬九地,影響不可謂不大,到時天下大亂,那些帝王們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這些各自的地下勢力,國主又怎麼可能放你離開!”

  原來這握著一管紫玉笛的白袍青年,竟然就是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的知音公子李知音,誰也沒有想到,他真正的身份,竟然是魔門八宗之一的唯一傳人。

  李知音听完那紫衣華服青年的分析之後,不由得苦笑道︰“想不到你們都知道得這麼清楚,明月宗不同于其他魔門宗派,至今已經凋落到只剩下我和師父兩人而已,哪里還有什麼用途,孤身寡人一個,國主又怎麼會放在眼里,反倒是你,財神貼上方驚變,洛陽金家跟你到底是什麼關系?就算洛陽金家跟你沒有絲毫關系,就憑你地下錢莊的幕後主人這個身份,國主也不可能放過你。不能為他所用,就只有殺一儆百。怎麼看,你也跳不出這個漩渦了。”

  這紫衣華服地白發青年,竟然是整個長安城中地下錢莊幕後的主人“財神貼”,揮手萬金的上方驚變。如果有人在側,听到這兩個名字,只怕登時會嚇得瞪大眼楮。平時見到一個,都是萬分困難,哪里想象得到,這兩人竟然一同出現在這所並不十分顯眼的園子當中,遙賞雪景。

  他看著李知音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你就推吧你,你心中怎會真不明白,國主看中的不是你,而是你師父白雲上人,白雲上人武功早已進入了化境,飛花摘葉皆可傷人于百步之外,是天下八大宗師之一,再加上明月宗這個名頭,號召力之強大是不容置疑的,有這樣的人物身在長漢,如果還不知道利用,那國主簡直可以自己拿頭去撞城門了,他還沒有這麼笨!八大宗師中的人物,不是歸隱就是不知所蹤,有這麼一位人物座落在長漢,你李知音居然還想置身事外!”

  李知音苦笑一聲,其實他知道自己已經逃不脫,上方驚變的話,他比誰都感受得深,聲名累人,身份累人,他轉頭東望,遠處群山積雪,時不時點綴著一點翠綠,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又要到來,他心中暗暗的想︰“什麼時候,自己才能也如惜花一樣,可以不顧這一切,跑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只安安靜靜的做一個普通人呢?”

  他知道這是一種奢望,也許今生,都不會再有機會擁有。自從他成為六歲成為白雲上人的關門弟子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被注定。

  他不由得羨慕起惜花主人起來,嘴中卻還是笑道︰“那可不一定,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世事無常,誰又能什麼都說得準!”

  說到這里,他的眼楮微微閉了起來,再睜開眼時,微微抬頭,恰好就看到院子外,一樹梅花,徐徐開放,徐徐飄落滿地。

  上方驚變白發一場,嘴角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望向李知音說道︰“至于惜花主人琬,既然天下四大名公子其中三個都逃不開,他又怎麼能置身事外!”

  “也許,很快,他就得重出天下,到那個時候,我們又能見面了!”

  李知音也不由得道︰“也許!”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三︰傾國

  兩個宮裝少女端著一個銀盤踩著碎步走過一道圓形的玉石拱門,里面是一道窄窄的小徑,兩旁植滿了各色奇花,如果有一個品花之人進來這里,只怕會喜得腦中充血,在這里,無數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花遍植于這一小院中,平常人見到一朵,那都是祖上燒香,可是這里幾乎應有盡有,不知是如何栽培,這些花四季不同,地域各異,但是此刻卻全都在這個小院中開得正盛。

  那邊一株梅樹之下,一叢奇怪的花,通體金黃如玉,花瓣豐腴肥厚,層層舒展開來,仿佛黃金精雕細琢而成,正是傳聞中的絕世妙品金寶相,而後面不遠處,則開著一株黃白紫三色的細葉奇花,知道的人就知道這叫做黃白紫三色佛桑,極其少見,平常花有雙色已屬不易,像這黃白紫三色佛桑,更是罕見未聞。

  而一處隱蔽的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水塘中,一朵花隱在眾花叢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看到的人卻只覺驚艷,那是一朵紫色的水蓮,紫色花瓣的中間,是嫩黃如金的觸角,里面一個含苞欲放的花蕊,只有在凋謝的前一刻才會張開,傳說那些嫩黃色的觸角就是為了保護花蕊安靜的睡覺,所以人們把這種花叫做睡火蓮,本來是異國的一種名種,想不到竟然被人移植于此。

  花香襲人,小徑俳紅,地上鋪滿了道旁的落花,那兩個宮裝少女踏足其上,來到一個九級的玉階前,踏上那紫色水晶羅砌而成的玉階,兩個侍女跪在門前,恭恭敬敬的道︰“公主!”

  淡黃的紗幔,遮不住屋里的傾城傾國,一個慵懶的風鈴一樣的聲音緩緩道︰“進來罷!”

  那兩個侍女答應一聲,這才敢起身,低下頭,小心翼翼的走入門中,將銀盤放在一邊的紫檀木桌上,伸手拿起一襲淺淺的羅紗,走到珠簾之後,欠身道︰“奴婢給公主寬衣……”

  朦朧的霧氣間,一只絕世無暇的玉手,從灑滿了玫瑰花瓣的水面伸出,跟著一個少女緩緩自浴桶之中浮起,絲絲的柔發散落水面,這是一具毫無暇蔽、活色生香的侗體,就那麼赤裸著,躺在霧氣繚繞的水面,那兩個侍女匆忙走上前來,將薄紗披在少女的身上,少女這才起身,珍珠一般晶瑩的水珠從她光滑的侗體上滑落。

  輕啟檀唇︰“有那個人的消息了沒?”

  兩個侍女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左邊的宮裝少女誠惶誠恐的道︰“啟稟公主,惜花主人琬自從聖上封城戒嚴開始,就徹底沒了蹤跡,幾年來,無數人曾經千方百計的各方尋找他的下落,可是……”

  那個少女的聲音不怒自威,冷冷道︰“可是什麼……”

  那兩個宮裝少女聞言,忍不住都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右邊的少女結結巴巴的道︰“至今,還……還是,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那少女猛然拂袖,將剛端進來的那面銀盤掃落在地,里面的銀器物件灑落一地,“都是一群廢物,找了三年,居然還是連個人影都找不到,養你們干什麼吃的。都給我滾……”

  那兩個宮裝少女如蒙大赦,急急忙忙的撿起地上掉下的東西,端起銀盤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

  對于南唐皇宮來說,這里,就是禁地,別說一般的宮女侍衛,就算是當朝宰輔,權傾朝野的李布政,都不敢跨進這所小院一步。南唐皇帝李恨水,掌握了整個王國,然而在這所小院里,他卻只有恭恭敬敬的等侯著里面的主人說話。

  這個地方,就是南唐權力的核心,沉魚苑。

  這個人,就是傾城公主——李沉魚。傳說之中,有著讓天仙都為之嫉妒,眾神都為之沉迷的絕世之容。十傾城圖排名第三。

  緩緩走到窗前,凝視著角落里的那朵睡火蓮,李沉魚這位凌駕于萬人之上的傾城公主,此刻卻不由得有些落寞。

  薄紗委地,落花無聲,過去了這麼多年,眾多男子在她眼中都視如草芥,只有八年之前,那一個白衣如雪的少年,走進自己這所沉魚苑,卻正眼都沒有看向自己一眼。

  是啊,他看不見,可是八年過去,如今,如果他眼楮已經復明,再看到自己的時候,會是一幅什麼樣子?

  會不會,覺得驚艷,還是一如當年,只是緩緩的離開,不發一語。

  自從他離開南唐,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日月如梭,歲月無情,自己此刻雖然依舊傾城天下,再過十年,是不是還能依舊如昔。

  李沉魚不知道,權力,地位,名譽,錢財,美麗……她都有了,然而,這個世界上,依然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歲月的流逝。

  隨著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去,她心底那個人當年那瘦削蒼白的背影,忍不住越發清晰。

  他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還是已經徹底歸隱田園?他現在,人在何處?竟然連自己傾盡舉國之力,都再也找尋不到他的一絲消息。

  蔣琬,我一定要找到你,沒有人可以在我的面前例外,你也不可以。

  就算你已經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體帶回來,葬在我的園中!

  屋檐下,風鈴被一陣陣輕風吹起,發出一串串清脆的鈴聲。

  屋內,一位絕色的少女,臨窗而立,目望遙望向院外廣闊的天下,那里,有著十三個強大的國家,割據了江山,分立于天下!

  那就是遼戰、西越、南唐、精絕、支月、狼夢、長漢,還有鳩摩、小蜀、宛國、小楚、吳昭、成渝!十三國!



第一章 教書先生



這是一個動亂的年代。

  在這個動亂的年代里,許多地方都在征戰不休,數百年來,形成了以七大國為首,還有在七國夾縫之間苦苦求存的六小國共十三國的大致局面。近六十年來,十三國雖然經常風雨飄搖互相征戰,但令人欣慰的是,雖然因為大國征伐,強大的更顯強大,弱小的更加弱小,但十三國的格局卻一直都沒有打破,還是一如繼往的在風雨飄搖之中努力的延續著自己的國祚。

  遼戰、西越、南唐、精絕、支月、狼夢、長漢,就是這十三國之中比較強大的七國,號稱長信七國,另外鳩摩、小蜀、宛國、小楚、吳昭、成渝這六個小國,除鳩摩與小蜀算是比較大尚能自保外,其余四國則多是依附于另外七國,這其中宛國依附于南唐,成渝依附于長漢,吳昭依附于西越,小楚依附于狼夢,形成了九分天下的局面。

  天下征戰,也許就因為某個帝王的一句話,所有的士兵們就得拿起武器與敵國開戰,勝利者在自己的版圖之上又多了一塊可以供他們逐獵盤剝的歡樂場,敗了的則更加變本加利的盤剝下面的百姓以期發動一場更大規模的戰爭奪回失地,但是自古以來,不管戰局成敗,那些朝中的大臣們又何曾變過,苦了的,只有天下的黎民百姓,在這種戰亂頻發的日子里,烽火連天,征戰不休,苛捐雜稅,層出不窮,就連卑躬屈膝的生存都已經成為一種奢望,所有人都在尋求一方樂土,可以躲避戰亂帶來的痛苦,撫平妻子兒女們受傷後的心靈。

  可是征戰還在繼續,所有士兵都得拿起武器,跑去跟那些不知道姓名和他們一樣悲慘的敵國士兵血肉相博,不管是殺了或是被人殺,都沒有人會記得,因為像這樣的例子,每一天都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次。一戰下來,動輒數萬人甚至數十萬人死于非命,沒有了士兵們沖鋒打仗,于是抓丁的命令就下來了,所有村莊里壯年的男子都被迫出征,壯年的男子死絕了,就抓未成年的男丁,未成年的男丁抓完,那就年長的人甚至婦女幼童,都要抓去服役。

  沒有人還有選擇的權利,人的生命卑微渺小得如同巨人腳下的泥沙,什麼尊嚴,什麼自由……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被人狠狠的踩在腳下踐踏。能活著,已經是他們所有人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奢望。

  一切都為了滿足那些野心帝王們心中的欲望,千萬人在數百年的戰亂之中失去性命,隨處可見因戰爭到來而破碎的家庭,嘶聲的痛哭在這個世界上到處上演,甚至,都已經不再哭泣了,因為眼淚早已熬干。

  十年不識干戈老,四海蒼生痛哭聲。

  然而,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有平靜的地方的,就如同湘西邊境這個偏僻的小鎮。

  平安鎮,位于成渝與小楚的邊境,平安這兩個字,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個睿智的先人所取,平安,就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寄托了天下多少人的夢想渴望,許多人這一生都在為尋找一個這樣的地方而無休止的奮斗,流盡了血淚,尸骨積成拔地而起的高山,然而天下還是動亂不休,這個世界依然一如繼往。

  幸好天下間還有這麼一個地方,因為這里地處偏僻,而且是成渝與小楚兩國之間,不同于大國邊境日日征戰民不潦生的景況,成渝與小楚這樣的小國,都只能在大國的縫隙之間掙扎求存,哪里還有余力互相攻伐,是以兩國之間這短短的一條邊境線,竟然成為了這個世間上少有的樂土。

  這里人跡罕至,依山靠水,因為千百年祖祖輩輩們慢慢的繁衍,才而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小鎮,這里的世界是平靜的,千百年如一日,沒有外界的那許多勾心斗角,世俗繁囂,也沒有大國之間的那許多的動亂征戰,流血爭斗。

  這里的人們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幾乎與世俗隔絕,里面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也不屑進來,這只是一個小鎮,平靜,快樂,就如同平安河上千百年如一日的江水。

  江水濤濤東流,而平安鎮也永遠是這麼的木訥安靜,直到半年以前,平安鎮上來了一位教書先生,據說還曾經在南唐做過一任大官,人們都把他叫做四先生。

  四先生年紀並不大,看起來頂多也就二十一、二歲的樣子,可是他的知識卻讓小鎮上那些一直以來被人尊為淵博的長者們慚愧不已,小鎮上的人對他極為敬仰,因為從來沒有外人到來,對他更是易乎尋常的熱情。

  在這種連識字都沒有多少人的年代,讀書人總是格外受到尊重。

  四先生來了,就再沒有走,似乎喜歡上了這樣一個平靜的地方,就在鎮子東頭買了一間帶有大槐樹的院子住了下來,後來,這里漸漸的成為了小鎮上孩子們最喜受玩耍的地方,平日里有事沒事都聚在這里,四先生講的許多外界的事情,不光他們從來都沒有听說過,便連那些號稱無所不知的長者,也是頭一次听聞。

  後來小鎮上的人一合計,索性大家湊錢建了一座私塾,請四先生教導孩子們讀書,四先生沉吟了一下,也就答應了,從此真的在這小鎮上教起學生們來,本來小鎮上並沒有私塾,讀書更是大富高官人家才有的特權,就算想請,也沒有哪個人願意來到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來教導一群小孩子讀書,四先生願意留在這里,當真是意外之喜。而且他幾乎不要什麼束侑,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私塾當中去。

  日子日復一日,就這麼平靜的流逝著,這所私塾在平安鎮上,倒是慢慢的成為了鎮上最神聖重要的地方,也許唯有村西頭的那間土地廟能夠稍稍與之相提並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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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與世事都隔著一層山水


  四先生的私塾收弟子的時候規矩很怪,既不像外面的那些私塾一樣規定只準男孩子上學,也完全沒有貧賤之分,放牛人家的兒子和鎮上員外郎家的兒子,那也是安排在一張桌上,而中午在校期間,所有人都不能吃家里面帶來的米飯,他請來一個孤寡的老婆婆專門為這些學生們做飯,無論你是誰家的孩子,吃的都是同樣的粗糙,就只有一碗米飯,一些簡單的青菜。

  許多大戶人家都曾為此來找過四先生理論,但是四先生卻堅持如此,如果做不到,那就收拾東西回家,最後那些孩子的大人們只有妥協,幸好這里還是貧苦人家佔多數,青菜豆腐有時甚至豐于家中,而且不用交納額外的錢幣,倒是為那些貧苦人家省了一個人一午的飯食,因此歡喜的倒佔了大多數,反對的多是富貴人家,只是人數既少,又敵不過四先生的執拗,最後那也只有無奈的接受這個現象了,至少比起每日一頓的午飯來說,四先生講的故事遠遠有趣得多,即便餓一中午肚子那也遠遠超值。

  所有人漸漸都接受了這條奇怪的規矩,但對于這個四先生居然還收女娃上學那可就鬧的大了,只是四先生也不解釋,卻也不讓步,直到半年,人們才慢慢的沒有那麼強烈的去反對這一點。

  只不過雖然各家最後都沒有反對,但是還是沒有多少人真把女娃兒送到私塾里去,對于他們來講,女娃兒長大了就要嫁人,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乖乖的在家里學點針線女紅,幫忙做事,白白費什麼心去讀書,最後還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而且女娃居然可以上學,這一點在封建制度森嚴的古代,明顯是不合規矩的,跟那些男孩子整日里混在一起,成何體統,日後嫁人,等于沾上了污跡。所有人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只有鎮上最富的夏家女娃兒在院子里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大人們實在被他鬧得沒法了,反正他人家里也不用一個小女孩兒真做什麼事,平日里也只見她整天跟那些男孩子們在一起打鬧,進不進私塾完全一樣,所以直至如今,整個私塾里也就這麼一個女娃,夏囡。

  夏囡人長得是粉雕玉琢,精致可愛,偏又剔透玲瓏,聰穎過人,而且比那些男孩子都肯下功夫,幾乎每次考試都是她一個女娃兒拿第一,直把那些男孩子一個個羞得無地自容,每次考完試回家都得挨揍,鼻青臉腫之下,倒也沒什麼話說,畢竟整個私塾就這麼一個女娃兒,大家都當她寶貝一樣供著,真是放在掌心怕凍著,含在嘴里怕化了,而且的的確確是藝不如人,挨兩次揍那也是自己不肯努力,夏囡在那群男孩子中間簡直是如同公主一般的存在,是整個私塾里面的孩子王。

  四先生倒是非常喜歡這個女孩子,唯一令他頭痛的是,這個夏囡簡直太纏人了,而且精靈古怪,不知為何無論有事沒事都喜歡往他住的地方跑,有時四先生在一邊彈琴奏曲,她便歪著頭蹲在旁邊椅子上看著,明媚的陽光照在她猶顯稚嫩的小臉上,顯出玉一般的顏色,看她的情形也不像在听他彈琴,偏又露出一副凝注的樣子,小腦袋瓜里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讓四先生經常是哭笑不得。

  不過因為有了她,四先生的小院子中倒是多了許多的歡聲笑語,有時四先生倚在門前,看著一群小孩子們在他門前槐樹下嬉戲玩鬧,神思就會飄向遠處,跟著怔忡起來,恍惚間,不知不覺回到幾年之前。

  那個時候,梅花輕輕的飄落在河流邊,自己的身邊依著一個溫婉的女子,眉目如煙,黛顏如畫,正用她那縴縴的十指,緩緩的替自己梳攏頭發……

  那個時候,風是那般的輕柔,鼻中隱隱聞到淡淡的花香,還有姐姐身上那種軟軟的女兒香味,和著流水,在風中輕輕流動。

  “姐姐……”

  每每想到這里,四先生都會伸手撫胸,臉上的神情從卓然清淡換成了無邊的痛楚,原來清朗朗的眼楮中,多了許多孩子們看不懂的東西。而這一切,都被雖在一邊游玩卻一直都是心不在鄢不時偷偷觀察著四先生的那個小女孩看在心中。

  她那幼小的心靈中,也不免在想︰“四先生到底是姓什麼的呢,為什麼他一直不告訴別人他的姓名?還有,他來自哪里,他的心中,是不是也曾有過深深在乎他的人,抑或他所深深在乎的人?他的過去,是什麼樣子的,他為什麼要來到這里,是不是,也曾有過一段傷心的過往?……”

  夏囡心中的疑問太多,多到她永遠都猜測不出答案,因為在那個四先生過去的世界中,隱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太多太多驚天動地的事情,就算是當年曾經參予了那些事情的人,也未必知道是出自他的手筆,何況,當年的事,當年的人,至今已經都快過去十年,在十年這樣一個漫長的歲月中,又有多少事,多少人,還能清晰記得?

  雖然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夏囡心中還是一如繼往的認為,這個四先生,在來到這個小鎮前,肯定曾經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據說外面的世界,很大,也很精彩,那麼,那個世界中,一定曾留有四先生不願意對人說的傳說……

  總有一天,我要走進四先生的曾經世界,知道四先生過去的一切,總有一天……

  她在心中暗暗的道,只是那一天,到底是什麼時候,她也不知道。

  日子還是這樣平靜的過去,滴水不驚。夏囡也依舊經常借故跑到四先生的院子中,她時常會從山上采下來一懷抱的鮮花,然後堆放在四先生的那個古老的院子里,讓門前變成一片花海;她還會將自己家的風鈴,搬來梯子,不厭其煩的一一將它們掛滿四先生院中大槐樹的樹梢,讓風一吹,樹上的風鈴,紫色的,綠色的,白色的,就不由得都在風中輕輕搖動,發出一連串悅耳清脆的聲音;她還喜歡看四先生閉上眼楮睡覺時的情形,偷偷從門縫中看著那個睡在竹榻之上的男子,他和鎮上所有的人都不相同,閉上眼楮的時候,熟睡中的他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仿佛這里不是一個小小的院子,一張小小的竹榻,而是睡在白雲天外,碧水湖前……

  正是這種獨特的氣質,深深的吸引著夏囡經常偷偷的跑來這間小院,那個樣子,夏囡深深的知道,從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像是毒藥一般,因為不經意間吸到第一口,從此千世百世,輪回轉生,再也不可能放下!

第三章 山中無日月

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又已到來!

  平安鎮上,依舊平靜如昔,堅冰從遠處的高山上順著小溪漂流而下,化為縷縷甘甜的清泉,而遠山之上那高聳的山峰,就像是一尊尊的巨人,在守衛著這個平和寧靜的小鎮,寧衛著善良勤勞的小鎮上的農民們。

  ……

  楊柳岸,夾著一條小溪;柳樹下,是一道桃花堤。

  輕風吹皺了一池的春水,縷縷的波紋在池中蕩漾出一圈一圈,自近而遠,又徐徐消散在春風的懷抱里,而池中四五支高高聳起的菡萏,已經結上了渾圓尖削的花胞,更有的,已經開出了雪白粉紅的荷花。碧圓的荷葉之上,還帶著清晨滾落的露珠,是那麼的雪白晶瑩,一粒粒仿佛西湖的珍珠。

  池塘外不遠處,是一座二層的竹樓,這就是平安鎮上建起的第一座私塾。此刻,從竹樓之上,正傳來瑯瑯的讀書聲,孩子們輕快的聲音,跟著先生在念︰

  “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

  台上是一青布衣服的書生,身材頎長,穿著樸素,他不像別的私塾先生那樣束冠,頭發松松的披散下來,微笑著教導孩子們讀書。知道他那淵博的學識,再看到他的年紀,所有人都會驚訝于他的年輕。

  他就是平安鎮上唯一的課塾先生——四先生。

  沒有人知道他真名姓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處來,大家都只是以四先生四先生的叫他,開始還有點繞口,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這時再叫人改口只怕大家還不習慣。

  至于他為什麼叫四先生,第一次是誰叫出口的,已經沒有人記得了。也沒有人還會關心這些。

  四先生的規矩很怪,人盡皆知,他教的課也與別的西席略有不同,不講三字經、詩書禮易,反而是教導童子們讀的【幼學瓊林】這一般私塾都不常教的類型。

  “日月五星,謂之七政;天地與人,謂之三才。”

  “日為眾陽之宗,月乃太陰之象。”

  ……

  他念一句,台下的十幾名童子便跟著念一句,童聲瑯瑯,極為響亮,屋外好遠都能清晰的听見孩子們的讀書聲。

  他喜歡這些孩子,瞧著台下那一雙雙如饑似渴的眼楮,他就覺得人生其實就是這樣過一輩子,也沒有什麼遺憾,至于他的過去,那些往事,都因為時間而被掩埋在歷史的長河里,有些淡忘,有些卻是自己不願記起。

  那些孩子中間,有一雙明亮的大眼楮一直盯著他看,那是一個小女孩兒,穿著一身嫩黃色薄衫,袖子外露出一截潔白如玉的皓腕。

  眾人之中,唯有她這麼一個女孩,自然是夏囡無疑,四先生早已發覺她的目光,只是也不點破,按夏囡的話來說那就是只要我考試得第一,上課時干什麼又有什麼關系。

  雖然大家都覺得這話說得有些歪門邪道的意思,可是又找不出什麼毛病,有本事你也得第一好了,再來挑我的毛病。

  在讀書聲中,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一下午的時間便過去了,下課的時候也到了。

  四先生笑著向下面的學生說道︰“好了,放學了,大家都快回去吃晚飯。”

  今天不同往日,每七天都有兩天的休息時間,這次放學,大家可就有得玩了,是以一听放學,眾學子登時歡呼一聲,鳥獸而散。只有夏囡留在最後,四先生奇怪的走到她身邊,說道︰“囡兒,你怎麼了,怎麼還不回家?”

  夏囡鼓起嘴,嘟囔道︰“天都黑了,路上要是有蛇怎麼辦,我……我害怕……”

  四先生一看外面雖然已經是黃昏時分,卻根本沒有入夜,而人這里一路往夏囡家的地面,都是青石板鋪成,平安鎮上最為繁華的地方,怎麼可能有蛇,再看到夏囡嘟著小嘴時的表情,登時明白,不由笑道︰“好吧,我先送你回家。”

  夏囡這才破顏一笑,立即伸臂挽住四先生的手臂,神情自然,絲毫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蹦蹦跳跳的道︰“我就知道先生對囡兒最好了。我們走吧!”

  四先生轉過頭,看她一副開心的樣子,顯然是早有豫謀,他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夏囡年紀太小,與其說是挽著四先生的手臂,倒不如說是整個把他的一只右手抱在了懷中,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四先生身上,手臂處感覺到夏囡胸前那柔軟嬌嫩的肌膚,再看到夏囡那雪玉一般的清亮容顏,四先生的心中忍不住微微一突。

  雖然夏囡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可是剛剛那破顏一笑,明妍秀麗,簡直是動人已極,饒是自己一向自詡為心志堅定,都是不由的一陣心魂震蕩,這女孩小小年紀便已如此,長大了必是一位絕色美人,古時禮法甚嚴,跟自己如此脫略形跡,她雖然沒感覺什麼,自己卻不能不為她著想。只是看她如此省躍,小臉無暇,卻怎麼也無法出聲責備她了。

  自嘲的一笑,心中暗道︰“小女孩的想法,只是一時,等她長大了,自然會找到她喜歡的人,我倒是多慮了。”

  一路上夏囡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四先生搖頭苦笑,偏她聲音清脆,一如黃鶯出谷般悅耳動听,去掉她說的內容,光听聲音倒是一個不錯的享受,四先生微微偏過頭,也不打斷。

  一直把夏囡到送她家門口,小女孩這才依依不舍的下來,直到瞧著四先生轉身離開,此時薄暮四合,四先生那清逸的背影在黃昏中越變越淡,夏囡這才推開家門,里面早已做好了香噴噴的米飯一家人圍在一起等她回來。

  只是走在路上的四先生或許說得對,小時候的想法等到大了就會覺得是那麼的可笑,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有的人,一旦進入記憶之中,哪怕時光流轉,歷事變遷,終也不會改變。正如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曾經一直跟隨在她身後那個柔弱少女的影子,不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淡,反而在他的腦海之中越來越是清晰。而過往的人,過往的事,也有許多,每當午夜夢回,夜下孤燈之時,都不由自主的在腦海之中想起。

第四章 世上已千年

踏著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四先生回到自己的院子門外,轉頭看見屋檐下懸著的鐵鉤之上又掛著一個竹籃子,里面是一把蔬菜,四個雞蛋。

  四先生腳步不由頓住,他認得這是村子北邊趙老三家的籃子,趙老三的兒子在他私塾中讀書,四先生早就知道他家很窮,入學之時分文未收,但是這些醇樸的漢子,卻不會忘了四先生留下的恩德,門前的鐵鉤上,經年不斷的掛著新鮮采摘下來的蔬菜,到了季節,還有許多山上采來的果子,如果是夏囡,就會放上一束大大的鮮花,娥黃淺紫,香氣襲人。每每看到這些,四先生就不由得為這村中純樸善良的人們而感動。

  緩緩打開大門,四先生提著竹籃進去,他雖然吃不下這許多東西,卻也不忍拂了那些村民們的好意,所以第二天這些東西就會出現在私塾孩子們的餐桌上,來到里屋,那是他的書房,隔了一道竹簾,里面就是臥室。

  來到床前坐好,夜色慢慢的覆蓋著這個平靜的小鎮,清冷的月亮爬上樹梢,灑下一天的清輝。

  他沒有點燈,伸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小的青布包裹,緩緩揭開,里面別無長物,僅有一管白玉長笛,兩枚和黃古玉雕琢而成的玉佩以及一柄黝黑古拙的小刀,另外還有一個古舊的皮囊,里面不知道是放著些什麼,

  他伸手拿起那管白玉長笛,只見笛身之上,雕刻著一個白衣女子的形象,旁邊還刻著一首十六字的短詩。

  四先生伸手撫摸著這管玉笛,神情忽然變得黯然,俯視著玉笛,喃喃道︰“人生苦短,相思漫長,但生有義,其死何傷。人生苦短,相思漫長,相思漫長……情兒,你在哪里?”

  他神色悲傷,似是沉緬于無限痛苦的回憶之中,不知不覺間,夜更深沉了,而那輪慘白的彎月,已經升到了半空之中。清冷的光輝從雕花的窗欞之間透射進他的屋內,從四先生腳下,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月光一寸一寸上移,終于將四先生整個人都籠進了那泠泠的月光之中,屋子里像是流動著一層水銀。

  “呀……”的一聲,一只烏鴉尖叫著從窗前飛過,驚醒了沉思中的四先生,他目光微微掃過另外兩枚玉佩,對那柄漆黑的小刀卻沒有看一眼。

  良久,他終于放下玉笛,重又以青布包裹包好放在枕頭底下,起身走出屋去,來到書房之中,桌上尚有未曾移去的筆墨,他伸手從另一邊鎮尺下取過一張雪白的宣紙,伸手拈起擱在筆架上的紫毫筆,飽蘸濃墨之後,後退一步,手腕伸直,手中的大毛筆在白紙之上一頓,隨即他的手腕顫動,三十二個大字首尾相連的出現在桌上紙間,古樸勁健,讀來有一股古戰場上將軍躍馬揮戈的大氣,淋灕盡致。

  放下毛筆,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那副字來,只見三十二個大字從上往下,寫的卻是八句莫名其妙的短句。

  “明君既出,星宿羅列。紅鸞星動,劍氣遮月。紫薇亙市,太白輔國。熒惑犯沖,天魔將出!”

  這八句詩讀來似通非通,完全不能理解其中是什麼意思,四先生卻觀之良久,不發一語,頓了頓,又將白紙鋪在桌上,拿起毛筆,在左邊另寫了八個大字︰“天魔既出,三星連珠!”

  這八個字似是承上意而來,只是更加令人難以理解,讀來一頭霧水,四先生隨手將毛筆放下,轉身負手而立,面對著窗外,院子中那棵古老的槐樹隨著輕風緩緩舞動,月光從樹葉中瀉下,投下婆娑斑駁的暗影。

  四先生目光迷亂,喃喃道︰“都說這八句話里面隱藏有天下的走勢,可是為什麼我看了七年,竟然還是什麼也看不懂,天下,呵呵,天下……”

  他忽然之間變得有些癲狂起來,仰頭指天道︰“天下是什麼東西,三星連珠,天魔將出,空見,你說這八個字就代表了天下,那麼,天下又是什麼?天魔將出,你是要說,終有一天,一個人將會橫空出世,來攪亂這個世間,將眾生踩在腳下麼,那麼,這個人又是誰?天魔將出,天魔將出,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仰天狂笑起來,轉過身,點燃燭火,將桌上的那張寫滿大字的宣紙拿到燭火之上,紙一遇火,結果自然毫無懸念,片刻之間便熊熊燃燒了起來,眨眼之間那一大張宣紙便在他手指之間燃成灰燼,兩指一搓,灰屑紛紛而下,灑在地面。有誰知道,這堆灰屑之中,剛剛還題有天下的秘密。

  他毫不理會,推開窗戶,難得一天好月,愁思難遣,往事如潮,忍不住走到內屋,來到那個木架前,上面擺放著一個長條形的木盒。

  距離上一次彈琴,不知不覺間,竟已一月有余了。這琴盒之上,因為久不觸摸,慢慢積了薄薄的一層灰塵。

  山中沒有日月的流逝,不知外面世界,卻已經變成了個什麼樣子?

  他目光喟然,悄然而立,竟有片刻的恍惚。

  然而終于醒來,搖搖頭不去再想,既然已經在這里做了一個平靜的教書先生,那麼,外面的世界,即便天覆地翻,風雨連年,又與他還什麼關系。

  這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的事,如果還是不能心靜,那麼苦苦的練習道家練氣術多年,豈非白忙一場?

  目光重又聚向身前架上的木盒,他心中有些迷亂,畢竟,在這個平靜的小鎮中,只有這麼幾樣東西,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並不是這個世界中人,所有的平靜,都只不過是水幕前的一夕鏡花水月,每每看到這些,就像在他的心湖之中投下了一顆石子,原來平靜的湖面頓時漣漪激蕩,忍不住又回到七年之前。

  而他這麼長時間以來,把那管長相思玉笛,兩枚玉佩,那個針囊,還有那把黑色的小刀用青布包裹起來放在枕頭底下,而這座琴也是塵封在琴盒之中久不打開,就是因為不願意再睹物思情,回想到過去的日子。

  可是此刻,他終于伸手,緩緩打開了那個錯金雷文的雕花木盒,里面靜靜的躺著一把七弦琴,深幽暗拙,一看即知是一件古物。

  琴身之上,雕琢著火焰、流雲、蟲鳥、花草、日月、星辰、山川、大地、青凰、白鳳諸物,竟不見絲毫華麗之感,足見造琴之人手藝之高超,技巧之精絕,而那琴木隱有異香,燦爛蘊華,不知是什麼材質所制成。

  琴盒剛一打開,一種深沉有若大海一般的悲傷便彌漫滿了整個屋子,就連院外那些夜鳴的蟲子一瞬之間,都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四先生怔怔的看著這座黑色的古琴,每每見到這座奇怪的古琴,他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可是這種感覺酸澀,卻又不同于人世之間的任何一種情感,無論多麼華美的詞章也無法訴渚于筆,行之于文。

  這座琴,竟然仿佛也是有情感的。人的感情,人的感覺。

  可是它明明只不過是一座古琴而已,一件死物,又怎麼可能會有人的情感?

  四先生不知道,也不打算去想。魔琴斷腸,人說斷腸一曲,不奏而悲;斷腸一歌,深淵鬼哭。這把據說是莫愁湖聖物的魔琴,竟然會在這個小小的鄉間僻壤之地一個不知來歷的四先生手中,這位四先生,他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原本的身份,真的會只是一個小小的教書先生?


[ 本帖最後由 打架貓 於 2008-10-12 00:17 編輯 ]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0 19:41
第五章 斷腸一曲,不奏而悲



斷腸不是一把適宜彈奏的古琴,這把琴方出世間,就曾經引發過一場大劫,每個人看到他,都會有一種心酸落淚的感覺。



  這把琴幾經輾轉,最後落入武林聖地莫愁湖主人之手,玄教與魔教都曾出手搶奪過此琴,不知怎麼竟到了這個少年之手。



  伸出手去拿起那把斷腸琴,手指剛一觸摸到琴身,那種悲哀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如同潮水一般瞬間漫延過四先生全身,雖然不是第一次摸到這把琴,這種感覺也不是第一次感覺到,但是那四先生還是不由得呆了片刻,方才抱起古琴,來到院子中。



  焚上一爐小小的楠木香,他盤膝而坐,將斷腸琴置于膝頭之上,鄭重的整了整衣冠,這才緩緩抬腕,十指凌空,虛懸于琴弦之上。



  便在此時,他的右手食中二指忽然一齊跳了一下,那種發熱的感覺又來了,四先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種奇怪的現像自從七年前在那個暴雨傾盤的夜晚,跪倒在雨中三天三夜之後,便發了一次大燒,幾乎死去,暈倒在地上,後來還是一位路過的藥農救了自己,自從那一夜過後,身體好了,右手食中二指卻經常無端端的發燙,其他地方冰冷如玉,唯獨這兩根手指卻燙得驚人,似乎是在烙鐵之上烙過一般。



  開始幾年,發燙的次數還少,幾乎月余才會發燙一次,可是近年來,那兩根指頭,從最開始的七天一次,五天一次,到最近的三天一次,手指似乎是越來越燙了,可是除了這兩根手指外,右手其他地方,卻完全和普通人一樣。



  饒是四先生精通醫術,竟然也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現在右手做什麼事都變得極為不方便,尤其是手指發燙之時,放在冰水之中,那水竟然都會冒煙,不到片刻便升起無數細小的水泡,最後竟然會將一盤冰水完全煮沸,就如底下正燃燒起了熊熊的炭火。



  四先生現在已經極少使用右手,平時都是只用一只左手,別人瞧著奇怪,還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哪里知道其中緣由,別人不問,依他的性子,也絕對不可能跑去跟別人說。四先生只用左手的奇怪習慣,在平安鎮上人盡皆知。四先生也只是笑一笑便罷。



  近年來這種痛苦越來越盛,他都強忍過去了,雖然生活上略有不便,幸好不是整天如此,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本來需要三天一發的這種現象,今天才第二天入夜便出現了,可是若他光用一只左手,如何能夠彈得斷腸琴?



  只是四先生是個執拗的性子,他起興彈琴,如何能夠半途而廢,強忍住手指之上的痛楚,他左手三指在琴弦之上一勾一劃,只听得“錚!”的一聲,琴聲頓起,“錚錚淙淙……”一如小橋水流,白雲西歸,他只感覺到右手食中二指一陣刺骨的疼痛,手指提起,琴音登時變調,他眼楮中閃過一抹賁怒,似是對自己的動作感到羞愧,左手閃電般連點了六下,竟然一瞬間以左手琴音代替了原來應該是右手彈出的六個音符。



  這支曲子登時連上,雖然中間停頓了一下,總算是沒有斷掉,這時他右手重又按在琴弦之上,甫一接觸琴弦,那種鑽心的痛楚又如電一般擊在他右手食中二指之上,只是這次他卻沒有再把手指移開,仍是堅持著一彈一抹,這兩下是點晴之筆,琴聲朗朗,因這兩下異音,竟然隱夾有雁鳴之聲,而琴韻蕭瑟,猛然間竟然給人一種大漠孤煙,長河落日般的雄慨悲壯。



  接下來忍住痛楚,四先生的手指越來越順,琴音也再無斷續,這時若有一位操琴能手在則,就會驚訝莫明,四先生的這一曲,听在耳中,先是秋風蕭蕭、敗葉沙沙,繼而冷夜淒淒、天地悠悠,接著一轉而為蟬鳴脈脈、大夢先覺,再次變時,已經是飛花入夢、燕語呢喃……忽然黑影嶂嶂,似能見到百余鬼卒持刀握劍舞于其中;忽而陽光明媚,似乎能听見到春天百花一朵一朵在自己耳邊怒放時的聲音……轉瞬之間,琴音之中,竟然就將人帶入了七情的世界之中,無法自拔。



  晦明,驚傷,休戚,苦樂,悲喜,驚怖,畏懼……隨著琴聲的轉換,便連月光,都變幻了起來,仿佛忽然間就有了人世間的情感悲喜。



  右手的二指之上,也更是越來越燙,那種感覺竟然仿佛自己全身都在一個冰爐里,而右手的食中二指卻是放在天火之中煉熬,從來都沒有如此痛楚過,四先生額頭之上,冷汗不由得涔涔滴落,面色越來越為蒼白。



  饒是他心堅如鐵,咬緊牙關,此情此境,竟然也耐不住右手二指的天炙之苦。



  他的琴音終于亂了,就在他再也忍受不住那種天火焚燒的痛苦之時,忽然,從食中二指之上,竟然流過一道細微的寒流,開始他還沒有在意,可是隨著那股寒流越來越強,右手二指只感覺到一陣冰火二重天,“啪!”的一聲斷響,斷腸琴的那不知是什麼東西制成的黑色琴弦,竟然被他兩指生生摁斷!



  這斷腸琴的琴弦,刀劍難傷,水火不侵,竟然被他兩根手指生生摁斷,四先生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己的右手食中二指,只見這片刻之間,那兩根手指竟然變作火紅之色,仿佛燒紅了的烙鐵,卻沒有一絲一毫燙熱的感覺。



  這種情況是從來不曾出現過的,他張大著嘴巴,驚駭莫名的看著自己的手指,感覺那簡直就不是自己的身體一般,那股寒流似乎找到了突破口,依然源源不斷的向著右手食中二指涌來,水火相攻,右手反而恢復了正常,除了因為二指赤紅從而使右手的外表看起來特別怪異之外,那種炙熱的感覺竟然消失了……



第六章 六弦七斷續


過了片刻,寒流越來越小,終于漸不能擋,手指重又變得炙熱無比。



  四先生呆呆的望著膝上斷腸琴那根斷了的黑色琴弦,再看向自己的手指,仿佛一道閃電劃過腦海,四先生驀然想到一個可能︰“莫非,是那股寒流?”



  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直到彈琴之時,右手食中二指之中這才開始出現那股寒流,等到自己的手指一離開琴弦,那股寒流就慢慢消失了。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又將手指按在琴弦之上,強忍劇痛,果然,不片刻,那股寒流再次出現,而且明顯的比上次要大了不少,上次只是如同一根銀線,這次卻有細鐵絲粗細,食中二指之上的炙烈之苦很快消失,他將手拿開,不一會兒,寒流又漸漸消失,而炙熱重回食中二指之上。



  終于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四先生百思莫得其解,這個現像就像是自己體內儲藏了一個巨大的冰庫,彈琴之時,那冰庫就打開了一個缺口,寒流隨著缺口流出,一旦停止,那個缺口便消失了。



  可是為什麼自己體內會有這股寒流呢,食中二指上面的天火焚炙之苦,又是從何而來,都說淋雨之後是腦子發燒,自己倒好,腦子好了,手指還在燒,而且愈演愈烈,這話要說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領,四先生終于放棄了,心中暗自苦笑,忖道︰“雖然還是搞不明白這兩根手指是怎麼回事,不過今天發現了彈琴可以解除炙熱之苦,本來我還在想,要是按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以後我的手指會不會直接燒成焦炭,如今看來,每當發作之時,只要彈琴便可舒緩一下了。總是聊勝于無,倒是一個可喜的發現。”



  至于為什麼在彈琴之中會出現這股寒流,四先生自然是猜之不透的,只有期待以後再想了。



  現在的問題到是,手指的問題解決了,斷腸琴的七弦卻已經斷了一弦,雖然還有六弦可用,可是那斷了的一根弦該怎麼辦?



  這斷腸琴之上的七根琴弦根本就不知是何物制成,刀劍難傷,便是用一百斤的力氣摁下去,也未必有絲毫的變形,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牛筋烏絲所造,如何才能把它給接上,這倒是個麻煩事了,難道以後只彈六弦?



  看來是要找個匠人高手,看看是不是能把它接上去了,平安鎮這種小鎮,連個賣琴的人都沒有,自然更加不可能有會修琴弦的人,看來只有往茂陵去一趟了。



  茂陵郡屬成渝國,是離平安鎮最近的一個大城,市面繁榮,可說與成渝的京都穎上也毫不遜色,可是比到穎上至少要短三倍的路程,所以四先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先去茂陵郡看看,如果實在不行,那也只有算了。



  可是暫時他還是無法動身的,私塾里還有那麼多孩子,他倒也不急,再有一月,夏天就要來臨,到時候會放兩個月的長假,到時有的是時間,那個時候再去不遲。對于他來說,六弦七弦,其實並無區別,他一樣可以彈奏出憂美動听的樂曲,只是心中總歸有個遺憾。



  隨後幾天,一直平靜如昔,日子慢慢一天一天過去,流水潺潺的從村子東頭的柳樹下流過。



  夏囡依舊每天必然纏著四先生送她回家,院子中的大槐樹下也從來沒有間斷過孩子們歡呼跳躍的身影。



  然而這一日,在課堂上,四先生卻不見了夏囡,往日被她每每盯著頗覺這孩子很怪,今天在課堂上卻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下課鈴響了,往日一切都很有條理,今天走在路上卻完全想不起今日自己都教了些什麼,直到回到自己家那小院中,他才知道是因為沒有了背後夏囡那雙一直盯著他的清澈眼楮。



  夜風吹動他的衣袂,站在院中,夜色漸漸的籠罩開來,頭頂之上開始閃爍一顆兩顆明亮的星星,最西方有一顆最大最亮的,就是啟明星,向著啟明星的方向,沿著鎮子東頭的那條寬闊的青石板道,最盡頭處的大宅子,就是夏囡的家。



  他靜靜的站著,出神的凝望著天上的夜空,夜涼如水,繁星閃爍,思緒卻不由得飄到夏囡的身上,平常從來沒有曠過課,就算有點小災小病都要堅持著來到學堂的夏囡,就算四先生讓她回家休息她都一定要來,絕不回去,那執拗的性子倒是與自己倒是頗為相像,想到這里,四先生不由得自嘲一笑。



  只是這次為什麼卻沒有前來上課呢,她現在在干些什麼?



  四先生不由得有些疑惑,照理是不應該的,可是為什麼?



  想了會,還是毫無頭緒,四先生也就不想了,搖了搖頭,回到屋中,第二天早上,應該就有消息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四先生特意提前來到了竹樓,以往他都是將要上課前片刻趕到,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睡不著,干脆提早起來。



  來到竹樓,已經有一些孩子們稀稀落落的來到了,漸漸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人聲鼎沸,孩子們湊在一起,總是有著說不窮的話題道不完的笑語。



  然而隨著上課時間的越來越臨近,所有的孩子都到了,已經不再大聲說話,圍在竹樓里靜靜的翻看課本,四先生站在門口,卻還是沒有看到夏囡的身影到來。



  他心底莫名其妙的有些失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難道只是因為夏囡今天又沒有前來上課?



  轉過頭去,走到台上,他拍了拍桌了,溫和的道︰“好了,開始上課!今天我們開始講【訓言駢句】和【聲律啟蒙】……”



  忽然感到下面突然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向著門口望去,四先生一回頭,就剛好看見夏囡穿著一件淺黃色的薄衫站在那里,低著頭,叫道︰“對不起,先生,我遲到了!”聲音有氣無力,一點也沒有往常的活潑好動。



  四先生心下奇怪,但上課的時間已經到了,于是只對夏囡點了點頭,指了指夏囡的桌子︰“先過去坐吧!”


[ 本帖最後由 打架貓 於 2008-10-12 00:16 編輯 ]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1 00:16
第七章 針炙術

夏囡道了聲︰“是”!便拎著布包走向自己的位子,經過四先生身邊的時候,只低著頭匆匆走過,來到自己位子上,便一頭伏在桌上睡了起來。



  這種情況還是從所未有過的,四先生感覺到不對,卻又不知道事情到底出在那里,此時是上課時間,也不好發問,當下也沒有責備夏囡,直到下課鈴響,因為這是一周的最後一天,下午不用上課,所有人都放學回去,等到別的孩子都走了,他這才走到夏囡的身旁,這時整個竹樓中空空蕩蕩的,就只剩下四先生和依舊伏在桌上的夏囡。



  伸手搖了搖夏囡的肩膀,四先生呼喚道︰“囡兒,囡兒……你怎麼了?”



  夏囡迷迷糊糊的抬起頭,睜開稀松的睡眼,看了一眼四周,見一個人都沒有了,四先生站在自己面前,正關切的望著自己。



  “沒什麼,先生……下課了麼,我回家,回家……”



  她喃喃說著,拎起包就顫顫微微的從課桌後站起身,四先生看她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急忙過去扶住她,夏囡身體一軟,一頭栽倒在四先生的懷中。



  四先生只覺得懷中這個小女孩全身上下像燒著了一樣發燙,看向她的臉時,只見她那原本白玉一樣的精致臉蛋上紅撲撲的,猶如在臉上捺了一層胭脂,嫣紅欲滴,頓時吃了一驚,急忙伸手摸向夏囡的額頭,怎麼這麼燙?



  轉頭向夏囡道︰“囡兒,你是不是病了,怎麼不在家里好好呆著,看大夫,你家里人怎麼還放心你來上學呀,也真是的。”



  夏囡躺在四先生的懷中,只覺渾身無力,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般,四先生的懷抱很溫暖,夏囡躺下就不想再起來,身上身下都是虛汗,溫透了她那薄薄的輕衫,全都沾在了身上,四先生眼看不對,夏囡明顯是燒得迷糊了,哪里還能開口說話,急忙抱起她那幼小的身子,向家中急奔而去。



  來到門口,他也來不急開門,一腳就踹了進去,打自他住進這里以來,這門還是第一次享受到這等待遇,不過四先生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抱著夏囡直奔內屋,將她放在自己床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動手解下了夏囡身上的衣衫,露出里面一個小小的胸脯,潔白如玉,胸前兩點微微的突起,就像兩粒粉紅的蓓蕾。



  雖然年紀輕輕,然而終究是一個女孩的胸脯,四先生略微轉過頭去,夏囡此刻早已沒了一點的力氣,昏昏沉沉的,嘴中時不時發出一聲聲囈語︰“不,我不要呆在家里,我要去學堂。”



  “偏不,我非要去……”



  四先生听到這里,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伸手從枕頭底下拿出那個青色的包裹,打開來,從里面那出那個古舊的皮囊。



  多少年了,塵封于此,再沒有踫過,想不到今天竟然因為一個小女孩,不得不再次將它拿出來。



  四先生凝視著那個皮囊,一時竟有些呆住,往日的一幕幕從眼前掠過,在這當口,他竟然沉浸在了往事之中,眼楮里面,各種情感紛至沓來,懊悔,珍惜,離別,相逢,快樂,苦痛,迷惘……



  忽然躺在床上的夏囡“噢……”的一聲輕叫,四先生頓時驚醒,回過頭來,卻見不知何時,夏囡已然醒來,睜著一雙明亮的眼楮,正怔怔的看著自己,剛才那一聲輕叫是她忍不住發出的痛呼,對于四先生解開她的衣衫,她倒並沒有什麼不妥的感覺。



  看到四先生回過頭來,手里拿著一個破舊的東西,夏囡忍不住問道︰“先生,這是什麼?”



  四先生向著她微微一笑,這一笑直如春風和煦,冬陽淺照,給人以無限的安心和溫暖之意,夏囡頓時看得呆住了,這是四先生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笑容,而且是在自己的面前,剛才那一笑……



  她的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一般,竟然不敢再看向四先生那雙溫煦的眼楮,有些觸電似的回過頭,四先生微笑看著她道︰“四先生告訴你,可你不許把今天這里發生的任何事情告訴別人,包括你最親的爹爹姆媽,你能答應四先生嗎?”



  她不敢回頭,下意識的問道︰“為什麼連爹爹和姆媽都不能告訴呀?”可話一問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既然四先生說不能告訴,就不告訴好了,為什麼要多嘴問出這一句,不安的轉過頭,害怕看到四先生生氣的模樣。



  意料之中的生氣並沒有出現,四先生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不為什麼,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好不好,不用讓大人們知道。”



  “共同的秘密!”本來還有些疑惑的夏囡,一听這話,心中驀然充起了一股小大人的自豪,還有一股朦朦朧朧的奇怪的感覺,她低下頭,臉上似乎更紅了,低低道︰“好的,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囡兒不告訴任何人。”



  四先生听她說完,心中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氣,雖然這件事說出來也是必需,可是卻沒有辦法向人們解釋,周公恐懼流言日,一百個莽夫的傳言,能夠逼死一個真正的聖人,流言可畏甚于刀劍,不知不覺間銷金蝕骨,就是四先生一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也知道傳言的恐怖,他可以不在乎,卻不能不為夏囡著想,以後長大了,在這個世界中,女孩子要嫁人,如果有什麼不好的傳言,是會遭人羞辱一輩子的事情,所以他不能大意。



  凝視著手中的這個皮囊,在夏囡好奇的目光下,他終于緩緩的打開了這件塵封已近十年的東西,夏囡眼看著那皮囊打開,吃驚的看著里面,上面是一排一排的金針。金光燦燦,耀人眼目。



  而另外左邊一排,則溫寒如玉,不知道是什麼物品制成,既不似銀針,也不同于另一排的金針,竟然仿佛是用玉石打磨而成,然而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在左下角不起眼的方向,還放著三枚深紫色非金非鐵不知何物的古針,發出一種苦苦的香味,不知是何物所制。



  四先生指著那排金色的細針向她解釋道︰“這是金針,可以刺激人的穴道,讓人疾病痊愈。”指向另一排玉色的針道,“這是石針,功效奇特,不同于金針的是,多是治疑難雜癥的。”頓了一頓,他指著那最後三枚深紫色的針道︰“這是一種千丈海底生有的滋然木制成,滋然木又叫苦神木,百年難遇,而且幾乎無法砍伐,用這種木頭制成的針,易碎易折,然而卻有著奇特的功效,這種針……”說到這里,四先生卻突然頓了一頓,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現在告訴你你也不懂,以後自然就明白了。”語音之中竟然有一股深深的苦澀之意。



  夏囡睜大著眼楮,吃驚的看著他,結結巴巴的道︰“先生還會醫術?”




第八章 絕癥


看到夏囡吃驚的樣子,四先生忍不住苦澀一笑,點了點頭。



  醫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恍惚的想。



  那時候,他本是醫科大學的高材生,倍受教授老師們的疼愛,在所有學生中,如同太陽一般灼人眼目,那此學弟學妹們把他當作傳說一樣在學校BBS上流傳。



  雖然他還只是一個學生,可是已經與國內很多的專家學者們在一起攻克醫學難關,很多平常很難令人親近的醫道大師把他待如已出,時常扼腕嘆息,他為什麼不是自己的弟子,那些年,走南闖北,從西域到南海,從北京到美法,拜訪了無數隱跡不出的醫道宗師,以及很多具有奇特專長的平民醫生,他雖然從不出席什麼專家論壇,但是他的聲名卻在他在黃土沙漠中拜訪一個赤腳道士時,在敦煌古窟中靜坐思考時,在茫茫大海之上連續飛了行三十六個小時只為前往尋找一種草藥的時候,就已經默默的在人們之間傳開,在許許多多世界性的權威論壇上,他有一個代號︰“Angel”,亦即就是天使!



  許多人或許不知道Angel就是他,可是知道Angel這個人的人,卻無一不把他當作神一樣崇拜,因為幾乎世上已經沒有了幾例他治不了的疾病,那些舉世聞名的大醫院如同約翰霍布金斯醫院,梅奧醫院,哥倫比亞康乃爾大學紐約長老會醫院,匹茲堡大學醫療中心……等等曾經遇上過一例病例,束手無策之下,不知是誰首先想到了那個成天往來于中國各地的神秘男人——Angel,然而縱使他們的關系網絡遍布全球,卻依然還是找不到Angel的身影,只知道他剛回來沒兩天,又已經飛往了遼遠的最北方尋找傳說中的冰蠶,最後還是有人想到一個辦法,將這個人的病例貼到了網上,幾大診所聯合起來,號召全世界所有的專家們一起會診,他們相信,一旦Angel听到這則消息,必然會立即放下手頭的所有事情趕往這里,因為眾所周知的,Angel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出了什麼別人不能治療的病例。



  果然,當Angel知道這件事後,立即就近回到最近的城鎮,然後坐車前往最近的飛機場,二十四個小時侯,人已經到了美國,然後,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視線中,以十三根金針,讓那個已經確定為無可救治的億萬富豪活了過來,而後那個富翁感激涕零,非要兌現前諾誰救好了他他便將自己的一半家產的分給那個人,可是等到他興沖沖的捧著律師剛簽好的產權書跑到Angel定下的恩格斯大酒店的時候,被告知Angel又已經飛往了了無人跡的百幕大三角尋找火靈之草。



  那一次會診使Angel的聲名達到了最巔峰,听到這些的人就仿佛在听一則傳奇一般,津津樂道,然而不久之後,Angel就突然從人們的視線之中消失了,據說,他棄醫從政,為了救自己的一個好朋友,然而最後卻被好朋友出賣,在一個絕崖之頂,面對全球十大殺手組織之一冰鑒會中最厲害的七位殺手,他悲憤的跳下了天涯絕壁!



  從此,他的名聲如同流星一般剛剛散發出萬丈的光芒,就又迅速的隕落了下去,讓人不由得為之扼腕嘆息。當然,最後冰鑒會和他的那位好朋友也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那個當年被他救活了的億萬富翁,不惜代價請出了另外兩個殺手組織,將冰鑒會徹底的從人世間抹除掉了,而他的那位好朋友,不到三個月,就被身邊人們的指指點點所活活逼瘋,到哪里,都是不屑和唾罵,最後死在兩個地痞流氓的手上,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草草扔入了黃浦江,餵了河蝦。



  然後,就來到了這個世界……



  就在這時,夏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道︰“先生,先生,你怎麼啦?……”他回過神來,只見夏囡搖著一雙小手,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



  他伸手拍下夏囡的小手,哭笑不得的道︰“沒什麼,想些事情。好啦,你躺好,不要亂動,四先生先給你針炙。放心的,馬上就好,不過剛開始有點痛,你要忍耐一下。”



  夏囡點了點頭,不過心中卻轉著一個奇怪的念頭,想到今早上的事,她迷迷糊糊的醒來,只覺頭痛得就似要裂開一般,口中干燥異常,她剛要開口叫︰“媽媽,水……”耳朵里卻听到屏風前兩個人低低的談話聲。



  雖然那兩人聲音壓得很低,然而壓根卻沒有想到夏囡會在這個時刻醒來,所以並沒有看到,夏囡的眼淚無聲的流在了臉上。



  那個聲音,就算隔一千世一萬世,她也能第一耳听出是自己的母親,那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此刻正焦急的向另一個人道︰“朱神醫,我女兒的病……”



  一個老者的聲音響起道︰“唉……夏夫人,令媛的病請恕老朽無能為力,醫者父母心,如果有辦法,老朽怎麼會見死不救,可是這種病……”說到這里他搖著頭嘆氣,擺了擺手,說道︰“老朽在這一帶也薄有名聲,不是朱某說大話,自信這種病,別說老朽醫不了,天下也就再沒人醫治得了的了,古往今來,得這種病的,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活著下來。如果信得過老朽,就不用再找其他大夫看了,趕緊給她準備後事吧,看她的情形,最多,還可以再活一個月,如果你強迫帶著她去求治,不但沒有絲毫效果,孩子這最後一個月……還是盡量讓她快樂吧,她想吃什麼就準備什麼,想怎麼玩就怎麼玩,這是她最後的一個月了。唉……”長長的嘆息一聲,“老朽告辭!”



  說著抱了抱拳就要離開,听到他的話,屋里屋外的人一時俱都懵住了,夏囡只覺得頭腦之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整個人呆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下來,兩人說的話夏囡已經有些沒有听在耳中,似乎母親給那個什麼朱神醫跪下了,說要給他很多很多的金子,求他想想辦法,只要能救好自己的女兒,要什麼都可以。然而那個朱神醫還是一狠心,揮手擺脫了母親的苦苦糾纏,拿起桌上的藥箱,轉身往屋外走了。只留下母親在屏風外面隱隱約約低低哭泣的身影。



  那個朱神醫,她當然也曾經听說過,那是在遠處一座山上結廬而居的一個奇人,听說世間百病,還沒有他醫不好的,平常從不輕易下山,不知道這次家中人是怎麼把他請出來的,然而他都說沒有辦法,那就一定是沒有辦法了。



  呆呆的看著母親在屏風外跪在地上哭泣的身影,夏囡這活潑好動的孩子,第一次發起怔來,只覺得那個平日里溫暖動人的背影,現在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她悄悄的從被叢中伸出手擦干臉上的眼淚,然後,她就假裝沒有听到那話一般,,等到父親進來看她時,她就一口咬死要去學堂。



  在死亡面前,人都是很容易長大,此刻,在夏囡的心中,去見一眼這個佔據了她所有心扉的老師,或許是她最後的一個願望。



  她在心中對自己說︰“最後一眼,只看最後一眼,然後自己就再也不來這里。”



  父親看著她執拗的面孔,想起那朱神醫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她想要吃點什麼就給她煮點什麼吧,想玩什麼就讓她玩,以後,也許再沒有機會了。”



  心中莫名一痛,只得忍住,強笑道︰“好,好,囡兒要去學堂,真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哪家男孩子兒有你這樣用功,爹爹這就送你去。”



  父親抱著自己來到學堂,自己執意要一個人進去,最後父親無法,只得走開,看著父親昔日里高大的身影,今日里走在這平整寬闊的青石板路上,不知怎的,竟給夏囡一種蹣跚的感覺。



  自己自己昨天莫名的暈倒在地,所有醫生束手無策,懷著最後一絲希望費盡千辛萬苦請來朱神醫,然而結果依然沒有絲毫改變,一夜之間,父親似乎蒼老了許多,驚見鬢邊,已有一絲白發。



  她強忍著,只覺得自己隨時會摔倒下來,然而看到四先生,依然站在那里,依然是那麼一幅青衣布履,淒清溫和的樣子,她卻什麼都沒有說,只叫了一聲先生,就然後走過他身旁,來到桌上就再也支持不住,倒在了桌上。



  然而此刻,看著四先生那溫柔凝視著自己的眼楮,她卻莫名的相信了。



  他真的能治好自己,四先生是無所不能的,也許!



  雖然她心中還有些懷疑,連那個朱神醫都說自己無法醫治的病,四先生真的能治好自己嗎?



  可是她還是選擇了相信四先生,所以只是點了點頭,靜靜的躺在床上,緩緩的閉上了眼楮。



  只是心中,一股幸福的溫暖感覺,卻包裹了她的身心,令她覺得,就這樣躺著一輩子,在四先生的目光下,那也是世界上最為偉大的幸福!




第九章 神醫


四先生從那針囊之中抽出十三根細長的金針,抓在左手之上,他皺了皺眉頭,看著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其實他早已看過了,夏囡得的病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癥,只不過是後世極為普通的發燒而已,再加上感冒以及一些其他的小毛病,然而,在沒有青霉素以及後代醫藥知識的古代來說,這些小毛病加在一起,竟然幾乎要了一個人的性命,而四先生對這等小災小病自然不會放在話下,問題是此刻他身邊,別說青霉素這些後代的藥品,就算最為普通的一些草藥都沒有,他來到這個小鎮之後,根本用不上這些東西,只有這個針囊還一直帶在身邊,這個時候,光憑針炙不是不可以治好夏囡的病,只是卻要麻煩許多。



  此刻只要幾種再普通不過的草藥,四先生就能夠在片刻之間令夏囡復原起來,只是現在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靜靜心神,雖然已有許多年沒有踫過金針,然而他的手依然是那樣的穩定,毫不猶豫的,叫了一聲︰“囡兒,準備好了,我要下針了!”



  夏囡緊緊閉著眼楮,“嗯”了一聲,說不害怕那是假的,面對著十三根細長的金針,第一次面對這種局面的夏囡還能如此安靜的躺著,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若不是極度的相信四先生,只怕她會緊張得全身崩緊起來,那個時候下針就更加艱難,因為皮毛炸起,金針柔軟,一下刺不進的話,穴道就會滲出血來,引發諸多的後遺癥,所以一般的醫師要先在下針之前對將要下針的那處穴位進行藥物或推拿等按摩,推宮過血,從而讓病人的那一塊皮膚變得柔軟放松,才能減少失誤,不過在四先生手中,那些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只見他閃電般的抽出一根金針,右手在空中一連一帶,金光一閃,已經刺在了夏囡的頸下氣舍,夏囡還沒有什麼感覺,只覺得頸上一涼,而後胸前幾處大穴同時一涼,不容、承滿、羶中、上脕……過了片刻,夏囡身上就已經插滿了金針,而此時,畢竟已經生疏了許多年,四先生拾袖擦了擦額頭之上的細汗,松了一口大氣。



  夏囡只覺得本來渾身的燥熱突然之間仿佛開了許多個的缺口,一齊向外宣泄而去,胸腹之間漸漸神清氣爽,頭腦也清醒了起來,剛才那種病懨懨暈暈沉沉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不見,她不由得大喜,知道自己快要好了,果然,過了片刻,四先生感覺到差不多了,伸手拔出她身上的金針,為她把衣服掩好,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給你弄點熱水來,趁這個時候洗一個熱水澡,你的病就全好了。”



  說著就走出出去,端來一盤溫水,將那些金針全都放在里面,直到清了三遍,方才用細布擦拭干淨,收入針囊之中,然後準備好浴桶,為夏囡打來熱水,直到試好水溫之後,他這才轉身退了出去,反手關上房門。



  夏囡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楮看著那個為她忙前忙後的背影,眼楮之中慢慢的濕潤起來,等到四先生退出房去,她已經覺得好了許多,勉強站起身來,只覺得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當下脫去衣服,露出一幅小小的身板,進到浴桶之中,只覺得毛孔一齊舒張了開來,四肢百駭那種軟綿綿的感覺頓時消失,重又充滿了力量,整個人只想舒服的長長吁出一口氣,躺在浴桶之中,那種舒暢的感覺,幾乎讓她不願意再爬起來。



  然而想到四先生還在門外等著自己,即使這浴桶之中再舒服,她也是飛速的洗完了澡,這個時候她反而發起愁來了,自己的那身衣服幾乎都粘乎乎的,穿在身上難受死了,可怎麼辦呀?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四先生那淡淡的清和聲音道︰“我櫃子里有一套新做的白衫,還沒有穿過的,雖然大了點,你先穿上吧。等下回家再換。”



  夏囡聞言,不由得感激于四先生的細心,連這點小事都注意到了,她看到牆角邊一個小小的木櫃,走過去一看,里面擺放著一些衣服,上面一格果然放著一套暫新的白色新衣,上面還散發著新衣特有的香味,極是好聞。



  她小心翼翼的將那套衣服捧出來,忍不住把頭整個埋入那衣服中間,陶醉無比,直到外面響起四先生的聲音道︰“囡兒,好了沒有?”



  她一驚而醒,急忙匆匆的就將衣服套在了身上,叫道︰“好了,好了!”



  四先生推門進來,一看,不由得微微一笑,此刻的夏囡,穿著一身白衣白褲,因為人小衣大,顯得寬寬松松的,腳下挽起來一大截,袖子都拖到地上,整個人被這套白色的衣服給包圍了起來,顯得極是……



  四先生忍住笑,不過雖然這套衣服極不合身,但夏囡卻只覺渾身清爽利落,哪里還有剛才那種連吐口氣都沒有力氣,趁著四先生出去倒水的空間,她在屋中蹦蹦跳跳的半天,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這就好了,可現實確實就是如此,四先生的那一雙手,簡直擁有著神魔一樣的力量。



  四先生回到屋內,搬過一張凳子坐好,對夏囡道︰“好了,現在該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夏囡跑過去,抱住四先生的一條手臂,晃呀晃的,一邊把事情敘述了一遍,原來她昨天突然暈厥,不省人事,後來家里人找了許多大夫給她看,都只是搖搖頭便走了,說道這是不治之癥,後來,家里人就請出了洗冰山上的那位朱神醫,然而,他也是毫無辦法。



  昨天她半暈半睡,所以才沒來上課,今天卻堅持一定要來,卻不成想連朱神醫都治不好的絕癥,在四先生的手上竟然如同過家家一般隨隨便便就治好了,家里人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麼高興。



  四先生聞言不由苦笑,伸指點了點她的小腦袋瓜子︰“你呀,小傻瓜,生病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呀,還跑來上什麼課,先生又不會怪你。”



  夏囡嘟噥道︰“可是如果我不來,也許病就好不好,過幾天就病死了,四先生還不知道。”



  四先生一時沉默,是啊,人生際會,莫不如此,如果夏囡今天沒有堅持到私塾來,四先生還不知道她生病的事。



  誰又能說誰是對是錯呢?



  不到結局,事情永遠不能蓋棺定論,福兮,禍兮,誰又能說得清?



  拍了拍手,四先生道︰“好了,你病好啦,不過可要遵守我們的約定,這件事情,誰也不能告訴,這可是我們共同的秘密哦。”



  夏囡一臉笑意道︰“知道啦,我的好好先生!”



  四先生道︰“你家里人半天不見你回去,定然著急,我送你回家吧,省得他們擔心。”



  若是平時,夏囡必然不願意就這麼回去,可是經過這一件事,她卻一夜之間突然長大許多,懂事許多,點了點頭道︰“嗯。”



  她記著四先生曾經在課堂上向她們每一個人說過︰“這一生,永遠不要讓在乎你的人擔心,永遠,永遠不要,無論你在外面做什麼,你所有的錯事,傷害到的,都是真正關心你的人!”



  四先生牽起她的小手,兩人走在通往夏囡家的路上,一路上,四先生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而夏囡小小的腦海中,則在想︰“這一生,永遠不要讓在乎你的人擔心,永遠!”放心吧,先生,我會永遠記住你的話,永遠不讓在乎我的人擔心。



  我要快快長大,好保護所有我所在乎的人。還有,跟著你一起。



  當然,這話只是她心中說說而已,四先生自然是听不見的。



  到了夏囡家門口,四先生放下她的手︰“好了,到了,你進去吧,我在這里看著你。”



  夏囡低著頭,走向自己家門口,四先生在背後默默的看著她,就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夏囡突然飛奔而回,一下子撲進四先生懷中,向著他左臂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四先生只覺得一陣痛徹心骨,愕然失措,夏囡已經飛快的奔回,沖進屋中,“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四先生掀開左手衣袖,只見一口清晰的牙印整整齊齊的印在那里,外面已經滲出了絲絲的血絲,他哭笑不得的看著夏囡家的大門,搖了搖頭道︰“這孩子,還真下得了口!”轉身向自己的小院子走去。



第十章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四先生卻不由得嘆了口氣,四下打量了一眼,這間小院子很破敗,他剛搬進來的時候,珠網暗結,落葉滿地,一收拾倒也像模像樣,前一陣子連綿的一場夏雨,讓地面上的青石板路上長滿了細細的青苔,那天夏囡帶著一群孩子要幫他把這青苔鏟去,他卻阻止了。



  一眼新綠,生命的開始,每每看到這些,他才有一種活在現實中的感覺。



  很多時侯,他卻莫名的發起愣來,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起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顯得那樣的清晰而遙遠,有些東西過去了,就再也不可能追回。



  似乎老了,他自嘲的笑了笑。



  夏囡回到家,看到她那活蹦亂跳的樣子,可以想見家里人的驚奇,她得意的道︰“我的病好啦,怎麼樣,我就說我沒事嘛,為什麼不能去私塾!”



  上面的夏囡父母面面相覷,一個道︰“莫不是回光返照,最後一刻突然清醒了過來?”



  一個呆呆愣住,片刻方才大叫一聲,跳起道︰“還不快請大夫,請大夫過來看看……”



  過了片刻,大夫請來,捉著夏囡的脈像半天,臉色陣青陣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知識,要知道先前他也是前來診治夏囡的眾人之一,昨天還信誓旦旦說絕對治不好的絕癥,今天這個患了所謂“絕癥”的小女孩卻不但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面色紅潤,神清氣爽,看她的脈像穩定正常,哪里有一絲半點的病態?



  難道,是昨天自己看錯了?還是,有人將她的病治好了?



  不,不可能,這是絕癥,不可能有人治得好的,絕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昨天自己的診斷錯了,可是,昨天那麼多人,難道自己一個人診斷錯了,所有人也都跟著一起錯了?



  還是,自己以前一切所學,其實都是假的?



  腦中登時翻江倒海,懷疑起自己來,呆了半響,他起身向夏囡父母抱拳一揖道︰“老朽老了,令媛完好無事,一點病都沒有,告辭!”



  說罷起身提起藥箱,急匆匆就往外走了,夏家人無聲相對,都以為他診斷錯了,又找了幾個人來看,一個個都說沒病,夏家人頓時疑慮不定,昨天還是將死之身,怎麼今天只是出去上了個課,回來就……



  問夏囡,夏囡只是說自己本來就沒病,想又想不明白,天下無人可醫的絕癥,誰又能治好?只是夏囡既然確診沒事,總是一件好事,重金打發了請來的幾個大夫,晚上夏家人一家歡天喜地的準備了一桌好菜,大邀親朋,慶祝夏囡復原,一直籠罩在夏家頭頂上的愁雲慘霧一掃而光,在飯桌上,兒臂粗的牛油蠟燭燈光下,夏囡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四周的喧嘩聲仿佛都與她沒有絲毫關系,她支著腮,怔怔的凝視著面前的燭火,那燭火漸漸恍惚,變成了一個白衣人來,清秀如同那遠方洗冰山上的積雪。



  “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先生放心,囡兒決不會告訴任何人!”



  “嘻嘻,共同的秘密哦!”



  夏母在一邊,一直注意著自己這個小女兒,卻見她呆呆的望著燭火,眼楮都笑成了一彎月牙兒,心下不由納悶,什麼事值得她這般高興?



  不過一想也就釋然,她昨天才被告知得了絕癥,今天卻突然好了,難怪如此開心。



  想及至此,夏母也就沒有再管她,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在燭火下,吃著如此豐盛的晚餐。



  幸福,在這間屋子中悄悄的流淌著,夜色都似乎感覺到了他們的快樂,也跟著輕靈起來。



  而幸福中的夏囡或許不會想到,此刻她所最最崇敬的那位四先生,正悄然站在院子中,保持著一個姿勢已經很久很久。



  微昂著頭,任夜風從他清俊的臉寵之上撫過,腦海之中卻不由得想著一些事情︰“今日迫不得已,在夏囡面前顯露了自己會醫術,雖然她答應不說,可是平安鎮上的人不是傻子,那麼多人確診為絕癥現在卻莫名其妙的被治好,而這當中她只和我呆到過一起,如果不起懷疑,那才奇怪。”



  “這件事必然瞞不了許久,看來這里,是待不長了,身份一旦識破,自己希求的平靜日子,也就到頭了。又該換一個地方了。”



  “是該準備走了,到時候換一個地方了,這麼多年來,自己每三個月必換一處地方,偏在這里,卻呆了半年之久,已經是大大的不該,趁著此事,早下決心。唯一放不下的,還是那些孩子啊!”



  他不是一個拘泥之人,既然決定要走,就沒有再猶豫,回到里屋,收拾起東西,其實他的東西不多,有幾樣卻必需要帶走,一座斷腸琴,一管白玉長笛,還有兩枚玉佩,那個針囊,再加上那把不起眼的黑色小刀。這些,都是他從外面帶進來的東西,至于其他的,本來就是這個小鎮上的東西,就讓他們還歸小鎮吧。



  背起琴囊,收拾了一下衣物,這才想起自己的那一套新衣還在夏囡的身上,算了,就留給她做個紀念吧,多留一天,危險就多一天,這麼多年,那個人,又豈放過了對自己的追殺,這里的事情一旦傳出去,那個人就該想到是我在這里了吧!沉魚苑的殺手畢竟不是弱者,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只有先期避開。



  只希望他們不要遷怒這個小鎮上的貧民,他們都是無辜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想來那個人也不是個嗜殺之人,想來應該不會有事。



  好吧,是該走了!



  四先生走到院子門前,最後回頭,再看了一眼這個小院,大門上的紅漆興許多已脫落,門前鐵鉤之上也已經生上了斑駁的紅銹,院子中的那棵大槐樹,濃蔭蔽日,樹葉在夜風中沙沙的作響,如水銀一般的月光流瀉下來,落到四先生的衣上,發上,肩上……



  看著這個自己住了足足有半年的地方,忽然之間就要離開,他忽然有一種割舍不下的情感,這個小院,那棵大槐樹,還有那些可愛的孩子,就經常在那棵大槐樹下嬉戲……



  這麼多年以來,自己為了躲避那個人的追殺,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過如此之久,看來這一段時間的日子還是過得太安逸了,忘記了外面還有無數想要追殺自己的人,這可不是他應該有的情感。



  反身慢慢的關上院子的大門,他什麼人也沒有告訴,只有屋中留下了一紙素箋,就那麼背著斷腸琴,離開了平安鎮……



  這一步踏出,他不知道,前面是刀山劍海,還是煙花鐵樹,有些人,一旦走出,那就再也回不了頭。但四先生可以確定的一件事就是,一切都已改變。



  他能豫感得到,過了今日,這種平靜快樂的日子,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有些人,這一生注定終是逃不脫,那一張越縛越深的羅網,縱使用力掙扎,也只有越扎越緊,自縛更深!



  軟紅十丈,人生其中,總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且照顧好自己。


[ 本帖最後由 打架貓 於 2008-10-12 00:16 編輯 ]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2 00:12
第十一章 紫衣魔教少女


已是三日之後。



  熊熊的烈日照在大地上,烤得地面如同一張烙餅,白沙鋪成的馬道上,一輛漆黑的馬車緩緩向前行駛,駕車的是一個六十余歲的老人,人們都叫他老張頭,這是他今天接到的第一單生意,主顧很大方,隨手賞了他一錠碎銀子,他不好意思在人前細看就匆匆忙忙收回了懷中,但是那隨手的一掂還是讓他覺出了那銀子至少有五兩重,那可是一筆了不得的大錢,像他這樣趕上七八天大車,也不過三四兩銀子,還得養活一家人,自覺小日子過得是緊巴巴的,過兩天兒媳婦要回家省親,小孫兒也該添上一套新衣了,家中的那只鋤子也該換一換了,都缺了十幾個口,早鈍得不能使用,每天要多費十幾倍的力氣才能開墾出一小片地來,以往一直舍不得添置,累也就累點,這下有了這五兩銀子,這些都可以一並置辦了。



  想到這里,他還是不由得暗暗吞了口口水,目光又忍不住望懷里瞄去,似是生怕那錠銀子突然自己長翅膀飛走了一般,直到如今他還不敢相信世上有這樣好事,瞧那坐車的年輕人,臉色顯得有些蒼白,模樣倒是挺俊俏,他也算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了,還真是從沒有見過如此出彩的人物,看他的穿著,也很樸素,想不到出手卻如此大方。



  這可是個好兆頭,只要從這里前往茂陵,兩個時辰的路程,他就可以回家歇著,下午如果運氣好,還可以再接一單生意,這樣今天就足可以賺到往常十幾天才能賺到的錢,家中一下子寬松許多。前面有一個岔道口。



  就在他神馳物外,想著回家怎麼使用這五兩銀子之際,忽然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從旁邊的岔道口急奔而下,其速如電,簡直快得看不清影子,老張頭總算是趕車幾十年,一驚覺不對,立馬勒住了韁繩,堪堪調過馬頭,危急關頭,那白馬“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下片刻,竟然猛地從整駕馬車之上橫掠而過,落地之時輕巧無塵,神駿若斯。那老張頭驚魂未定,看著那白馬的囂張樣子,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馬上的騎士遠遠竄出去數十丈開外,這才“吁”的一聲,勒住了白馬,拔轉過馬頭來,向老張頭問道︰“你沒事吧?……”



  那老張頭只覺眼前一亮,忍不住瞪大了眼楮,那馬上騎士竟然是一個紫衣的妙齡少女,跨下白馬揚蹄踏足,雪鬃飛揚,渾身上下通體純白,無一雜毛,馬背上居然是一整幅的純金馬鞍,頷下還懸掛著一串精致小巧的紫鈴,隨著白馬晃動,紫鈴撞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鈴音,極是悅耳。



  老張頭不由得愣住,張口結舌,他無論如何剛才那樣橫沖直撞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少女,那些罵人的話竟然再也說不出口。



  忽然一個清和的聲音從馬車里面傳出,一個年輕人掀開車簾,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老張頭一場馬鞭,指著前面的那紫衣少女說道︰“剛才這女子突然從道旁竄出來,差點把馬車驚翻,要不是老朽還算趕了幾十年大車,千鈞一發的時候把馬頭拉開了半尺,否則現在指不定出什麼事呢?”



  那馬車里面的年輕人目光向前望了下,正與那紫衣少女目光相對,他微微一笑,道︰“也許人家是有著什麼急事呢,看她也不是有意的,既然現在已經沒事了,那就算了罷!”說著遙遙向那紫衣少女點了點頭,算是見過,便放下車簾,“走吧,希望中午之前能到茂陵!”



  老張頭“噢”了一聲,既然車客人沒有追究,他也就不打算再多說什麼,一揚鞭,“駕,駕……”趕著馬車,越過那紫衣少女,向前而去。



  那紫衣少女轉過馬頭,呆呆的看著那輛漆黑的馬車漸行漸遠,腦海中卻不由得浮起剛才馬車之中那驚鴻一瞥之下的年輕人身影,他穿著一襲白色的寬袍,頭發松散的垂下,遮住了大半張臉,膝頭之上,卻似橫放著一具黑色的古琴。



  “什麼時候,江湖中竟然多了一個這樣的人物,卻從來都沒有听人說過?”



  她愣在原地,竟然半天不曾稍動一下,白馬不安的打著蹄子,而那輛漆黑的馬車,早已經走出了好遠。



  ……



  茂陵,古屬成渝國,左臨圍山,俯視江水,是成渝第二重郡。



  近午時分,城門口駛進一輛黑色的馬車,到得城西頭的車馬行之後,四先生下得車來,背起琴囊,他知道這個地方有一條專門賣些古董玉器的長街,什麼“芝華堂”、“金玉鋪”、“書畫店”、“裝婊店”、“玉器鋪”……橫列其中,他既然已經離開了平安鎮,自然是先往茂陵,來看看這街上有沒有修理斷腸琴的地方。



  在老張頭的殷勤指點下,他來到白馬街,迎面一座兩丈來高的漢白玉牌坊,上面書著四個大字︰“鼎盛河山”。



  這是成渝古時候一位大將軍建的,後來這里漸漸擴建,就形成了這白馬一條街,這鼎盛河山的白玉牌坊,倒成了這白馬街的標志,知道找對了地方,四先生就起身朝里走去,沿路之上,一路都擺放著許多的地攤,各種各樣的古董呈列于上,每當有人進來,那些攤主就會無比熱情的把客人往他那里拉,那些懂行的都是看一眼便過,而那些第一次來這白馬街的卻听得興致勃勃。



  對于這種地方,四先生都是一掠便過,這種地方雖然偶爾也能淘到一兩樣好東西,俗稱撿漏,可大多都是膺品,那些人想從這里面淘寶,往往最後血本無歸,這些人騙子極多,有的更是串聯在一起,如果看到你對某樣東西感興趣,登時旁邊就會圍幾個人過來,哄台起價,甚至別的攤主也幫著說話,買回家請高人一鑒定之後,才知道受騙,事後再要去尋找那人,卻哪里尋找得到。



  而那些地攤背後的鋪子,則要正規許多,里面多是懂行的人自己開的,倒手一些古董文物,金銀玉器,四先生的目光緩緩的從這些上面掠過,然而讓他失望的是,直到走到長街的盡頭,他還是沒有見到一家古琴行,一路上自然也曾有不少人拉住他去看什麼所謂的古董,只是四先生一概都沒有理會,便徑直走過去了,就這地上擺的那些東西,以他的見聞閱歷,實在是看不上眼內。



  目光向來路處再看了一眼,一條長街都是擺的地攤,偶一低頭,一枚清翠碧綠的玉佩映入他的眼簾,他本來並沒有在意,卻不經意間發現,那玉佩在陽光下,里面竟然像是有一些米粒大小的文字,玉中刻字,倒是一奇。



第十二章 玉佩


    那個攤主一直沒什麼生意,眼見四先生走到他面前,那隨便一眼立即就被他捉摸住了,登時從攤位後來跳起來,一把拉住四先生的衣袖便往里拽,一邊說道︰“先生您一看就是個讀書人,您過來看看,小人這里,有前朝名人李生的千里河山圖,家國社稷圖,還有……”



  說著他伸手從攤位上拿起一塊紅色的玉佩,說道︰“這里還有漢時的血玉,這可是稀罕東西啊,足足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別的地方至少要賣上兩千兩銀子,我這便宜,如果您要,一百兩就賣給您!”



  見見到四先生根本沒有仔細听,顯然無意于他所說的什麼血玉,眼楮一轉,已經說道︰“您看,是我俗氣了不成,你們讀書人就不愛這些東西,別急,別急,我這有一樣東西你一定喜歡……”



  說到這里,左手已經拿起了攤子中間擺放的一座看起來像是古物的硯台,一邊說道︰“您可莫小瞧這硯台,這可是最著名的端硯,唐代的古物呢,四大名硯之首,您一定知道四大名硯吧,端硯、歙硯、洮河硯和澄泥硯,這端硯的非凡之處可見一斑,如果您想要,小的看在您是讀書人的份上,半買半送,只要三百兩銀子,不,兩百八十兩,您就可以拿走,如何,這可是最低的價錢了,別的地方,五千兩都未必能買得到……”這話說得豪氣干雲,四先生卻只是微微一笑,緩緩搖了搖頭。



  血玉的確寶貴,據說是大富人家死亡下葬時用來陪葬的寶玉,歷經數百年後,死者的血肉靈氣浸入玉中,這才形成,一般血玉獲得極難,並不是用玉陪葬就一定能出現血玉,這還得看墓穴的選址,棺木中的溫度,玉的品質,主人的條件……一千個人中也未必能出現一件。



  當血玉形成之時,里面隱隱有血絲流動,據說佩戴者可以闢邪生財,只是四先生一眼便看出這攤主手中這塊所謂的血玉,是將一塊新玉埋入死狗肚中,然後埋在經常有人行車走的大道之上,兩三年便可形成,像這種東西,一塊最多值不得五兩銀子,只是偏偏有許多不識貨的人,一個個被唬住,掏錢買下來之後還以為賺大了,放在家中當稀世珍寶供著。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四先生一直堅信這一點,所以對于那塊端硯,他更是淡淡一眼便過,心中已經確定那是一件贗品。



  要知端硯名列四大名硯之首,一向以紫色為主調,比較名貴的,石品花紋有好幾種叫法,譬如有青花、蕉葉白、魚腦凍、火烙、天青、冰線、翡翠、金銀線、金星點,而端硯最特殊的地方,卻是在它的石眼。



  石眼是一種特殊的石品花紋,它是天然生長在硯石之上形似眼楮的石質特殊部分,非常罕見,古人說它“人惟至靈,乃生雙瞳,石亦有眼,巧出天工”。可是四先生卻一眼看穿,所謂的這塊唐朝的古物端硯,里面墨漬乃用泥土混和過後,再以文火烘焙而干。這種手段,在外行眼里極為高明,在懂行的人看來,卻是不值一哂。



  如果真是絕世名硯,別說是三百兩銀子,便是萬金都難以購得,像南唐四大文宗之一的前太子太傅虞允文使用的硯台名為“胭脂凍”,號稱天下四大名硯之一,是南唐皇宮內收藏的絕世瑰寶。據說當初出土之時,有人曾要花萬金相購,那人還不願意賣。



  最後這塊“胭脂凍”被強令收官,那地方官強收了這方寶硯之後,立即命人快馬送入了皇宮,當時神冊帝見之大悅,那個小官一時連升兩級,便連那些護送硯台的鏢師什麼的,都得到了一筆不俗的賞賜。後來賜給了南唐四大文宗的太子太傅,請他教太子讀書,據說虞允文本來不願,一看到這方硯台,卻馬上答應了下來,傳為笑談。



  他目光落到角落處那塊不起眼的綠色玉佩上,蹲下身,細細的看了一眼,卻再沒有看到有字,他微微移過手掌,讓玉佩落在陽光之中,那玉佩之中竟然一下子雲霧滋繞,顯出兩個墨綠的古篆,四先生雖然博學,竟然不認識這兩個字。



  那攤販看到他拿起這塊玉佩,眼神之中登時露出不耐煩的光芒,看向四先生的熱切登時沒有了,不冷不熱的道︰“果然是什麼人配什麼玉,那東西只不過是我偶爾從一個盜墓賊手中倒過來的,根本不值幾兩銀子,既然先生什麼不相中偏偏相中了他,就給十兩銀子拿走!”



  四先生抬頭一看,見那人剛剛還點頭哈腰這下卻雙手抱拳,連看也懶得看四先生一眼,顯然對這單生意並不看重,他本來只是好奇,所以蹲下來看了看,沒有想買,然而此刻面對這個攤販的那一副神情,四先生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掏出一錠銀子,放在地上,拿起那塊玉佩,隨手塞到懷中,走出了白馬街,隱隱還听得身後那攤販不屑的道︰“看著倒像模像樣的,卻也是一個窮鬼,害老子浪費了半天口水……”末了還“呸”的一聲,朝地下狠狠吐了一口濃痰。



  四先生忍不住搖了搖頭,市儈的人他見得多了,不過人家也只是為了混一口飯吃,他也沒往心里去,抬起頭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日正當中了,摸一摸肚子,他好笑道︰“又到了該祭五髒廟的時候了,吃飯皇帝大,既然這里沒有古琴鋪,只有以後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說著就舉步朝不遠處一座三層垂檐、古色古香的酒樓走去,黑底包金的匾額上,題著三個大字︰“洛陽樓”!底下銘著一行小款︰“茂陵知府白樂天!”



  四先生看到這三個大字,不由一笑,心道︰“看這樣子,這茂陵郡府倒也是一個妙人!”一邊說著,一邊踏步徑直上了三樓,然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左手窗邊的那個紫衣少女,正是剛才半路之上突然竄出驚到自己車駕的少女,旁邊還坐著另一個看起來顯得極為冷漠的黑衣少年。



  那紫衣少女回過頭,就正好看到四先生走上樓來!




第十三章 這一生只為你一個人百結柔腸



茂陵城中最大的酒樓,自然是洛陽樓。



  洛陽樓上,不但有最醇的美酒,最精致的小菜,更有最美的美人彈奏最舒緩動听的歌曲。



  那紫衣少女看到四先生走上樓來,顯然是沒有想到在這里竟然會再次遇到他,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卻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四先生目光落到那黑袍少年的衣襟下擺,那里,繡著一朵血紅的火焰圖形,旁邊用金銀絲線織成了一個奇怪的圖案。



  四先生也沒想到會在這里又再遇到這個紫衣少女,看到那黑袍少年衣擺處的那個奇怪的金銀線圖案,他心中暗自忖道︰“這少女跟這男子看來是一路的,原來他們竟然是魔門的弟子。血池宗已經消失了幾十年,他們怎麼今日竟然敢公然出現在這茂陵城中?”



  這火焰銀線的標記,就是魔門八宗之中最為恐怖殘暴的血池宗弟子身上的標志,魔教八宗,分別是天魅、如意、冥神、蓮花、血池、明月、未央以及魔命,這其中魔命宗中的弟子武功修為最高,而血池宗則最為邪惡,經常以童男童女修煉邪派功法,一向為正道武林所不容,像這般公然出現,四先生實在是猜之不透他們的來意,難道,江湖中又出了什麼大事麼?



  自嘲一笑,四先生心中暗暗道︰“蔣琬呀蔣琬,你已經避世隱居,江湖中的這些事情還關你什麼事。想不到這麼多年以來,這心境的功夫,你還是做不到靜如止水。修練了那麼多年的《青囊卷》,可都算是白費了。”



  原來這四先生真名叫做蔣琬,若是別人知道這個名字,只怕不立即想起另一個人來,那便是八年之前,曾經名動一時,轟動南唐的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惜花主人琬!



  卻不知他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麼聯系?



  搖了搖頭,他不再想這些問題,走到一座臨窗的空桌上坐下,四先生解下琴囊,置于桌邊,揮手叫過來小二,隨手點了幾個精致的時鮮小菜,再叫了一小壺的汾酒。



  汾酒甘醇濃厚,香味奇特,而洛陽樓的小菜,那更是沒有話說,幾杯酒下肚,四先生已經有了微醺的醉意。



  就在此時,他的耳朵忍不住忽然微微一動,左邊桌上明顯是兩個武林中人的談話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之中,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只見一個黃衫,一個藍衣,二十三四歲年紀,身邊都佩著一柄古色斑斕的寶劍。



  左邊的黃衫人聲音說道︰“听說了沒有,靈關道那邊,又出現了天魔妙相傳人的影子,最近武林中很多隱跡已久的人物紛紛出現江湖,都是為了爭奪那八卷的【天命寶典】,不單天魅宗,魔門八宗的弟子都紛紛出現在甘蘭道上一行,那個少女年紀輕輕,天魔妙相的造詣已經是當世罕有其匹,據說連天魅門的門主都沒有這份功力。”



  四先生心中驀地一震,天魔妙相的傳人?世間之上,天魔妙相的傳人功夫能比天魅門的宗主功力還高者,可不是只有情兒一人麼,難道真的是情兒?情兒,情兒……



  他的心中頓時充滿了難以名狀地激動,整個人竟然微微顫栗了起來,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怯怯的白衣少女模樣,低低叫他︰“公子!”



  “情兒……”醉眼朦朧之間,四先生驀然一仰頭,將手中的銀錫小酒壺全部倒入自己口中,拍桌叫道︰“小二,小二,再來一壺好酒……”



  “好咧,您稍等!”店小二將毛巾一搭,片刻過後,又一壺二十年陳的汾酒送到四先生桌上。



  那個紫衣少女目光望過來,看到四先生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只是四先生此刻豈會注意到其他人的眼光,他喃喃的道︰“靈關道,天魔妙相,靈關道,天魔妙相……”想都不想,心中就已經有了決定。



  這次他離開平安鎮,不料想卻在這里听到情兒的消息,想到五年之前,若不是因為自己無能,情兒也不會莫名失蹤,積幽谷那一場大變,他縱然治好了眼楮,然而卻永遠失去了情兒的消息。



  這五年來,南南北北,走走停停,何嘗不是為了找尋情兒的消息,然而失望卻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加深,情兒在積幽谷的那場大變之中,從此沒了蹤影,連一點的消息都探听不到。他悵逛而行,五年時間,雖然還只是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心境卻已經蒼老如六七十歲的老者。



  疲倦了,失望過,痛苦中,誰能懂?



  死灰的心忽然之間重新燃起一點希望,哪怕只是一個傳言,無論如何,自己都要前往靈關道一行。



  如果是情兒,那就一定要找到她,問她這五年去了哪里,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苦?



  如果不是,那情兒,你又在哪里?



  從這里,前往靈關道,那里屬于鳩摩之地,古甘蘭道,東接長漢,西鄰精絕,上合遼戰、支月二國,南通于蜀,自己要過去,就得從茂陵出發,經蜀中劍閣,然後才能進入鳩摩境內。



  那兩個人仍在低聲交談,只不過蔣琬已經徹底听不清了,此刻他的心中整個都被情兒兩個字充滿。對于那兩個人談論的【天命寶典】,根本就沒有注意。



  他卻不知道,自己這一行,勢必卷入天下各國無數武林高手爭奪【天命寶典】的紛爭之中,無數武林人物,紛紛出現在靈關道一行,他這一去,是凶,是福?



  他此刻都沒有想到。



  不過就算他想到了,只要有百分之一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能夠找到情兒,縱使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地獄深淵,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這一生,縱使忘卻一切,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少女輕輕的聲音。從他出道開始,就一直不離不棄,無論他要做什麼,她都不會有絲毫怨言。



  那麼多年以來,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邊的,永遠都是只有她一個人的啊!




第十四章 四公子的詞



    就在這時,樓梯口走上來一個青衣少女,素面之上蒙著一層輕薄的面紗,面容隱約,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在她的身後,跟著一個灰衣老者,那老者懷中抱著一只奇怪的樂器,形似南地的二胡,頭上卻有個拳頭大小的馬頭。



  兩人一前一後,徑直從桌子中間走過,來到前面台上。



  一個團衫男子走到台上,拍了拍手掌,台下的人登時靜了下來,不由得轉頭望過去,唯有四先生一動沒動,他低著頭,左手酒壺,右手酒杯,每次都是倒得盈出杯面,他這才端起,一飲而盡,直嗆得他不住的咳嗽,然而他還是一杯接著一杯,此刻他腦海之中混混沌沌,浮浮沉沉,即使外面天翻地覆,也不能驚動他一分一毫。



  “下面有請憐兒姑娘為大家演唱一首天下四大名公子之一惜花主人琬昔年所作惜花詞中的一首《後庭花》!”



  天下四大名公子,精絕青園,南唐惜花,西越多情,長漢知音。青園主人江儒精于天地韜略、鬼行神算之術,是長信七國之一精絕國的“山中宰相”;多情公子琴慕水是西越國內最負盛名的第一才子,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他身為西越國左相琴何之子,卻整日流連青樓酒肆之間,行事無忌;而知音公子李知音更是號稱能懂天下人的樂曲,天下卻無一人能讀懂他的琴聲,其聲名之盛,幾到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而天下四大名公子最後一位,就是南唐惜花主人琬,又稱四公子,他的詞曲詩賦堪稱無雙無對,舉世難出其右,短短兩年間便已名動天下,作詞百曲,幾乎七天就有一曲傳世,而每一曲,不但詞風各異,筆法千萬,更讓人稱奇的是,百曲之中,每一曲都幾乎是千古絕唱,難尋其一一敗筆,七天一曲,曲曲如此,這種創作速度以及創作能力,震驚了所有讀書人,雖然不少人罵他是嘩眾取寵,然而那些罵他的人心中真正所想,估計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就憑著這百曲新詞,惜花主人琬捧紅了南唐國內的一位花樓名魁,讓她的名聲傳遍了大江南北,不光十三國之內,甚至極北的蠻荒之地,甚至遙遠的西邊,都有人在傳唱著惜花青詞。



  然而可惜的是,曇花一現過後,惜花主人琬便即消失無蹤,世間再無人知其下落,近十年來,天下已沒有一曲惜花主人新詞傳世,那惜花詞集之中的一百闕詩詞,竟然成為了惜花主人琬唯一傳世的一本詞集,成為了時間長河中不逝的絕響。後人將這一百曲反復傳唱,久盛不衰,人人皆以能唱一闕惜花青詞為榮。只是唱者既多,高低立辯,後來已經沒有人敢輕易彈唱,以免貽羞世人,只有極少數自負極高的紅樓名魁,或者花間奇人,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為眾人彈奏惜花青詞。



  那個團衫男子朝台下微鞠了一躬,退了下去,台下的人卻不由得議論紛紛起來。



  洛陽樓上,每到時刻,都有歌女彈詞唱曲,逐成慣例,是為洛陽樓一絕,以曲佐酒,以詩合詞,往往富貴之家或者那些有頭有面的公子大少,抑或喜歡清靜或要請人酒宴商談事情,到這洛陽樓上,正是再好不過。



  平時也不是沒人听過,只是今日听到那台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衣少女,竟然要彈唱的是惜花青詞,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露不屑之色。



  那團衫男子已經下去,那老者渾濁的雙眼看了一眼台下,“拔……”的一聲,“啞啞……”的琴聲登時響起,那紫衣少女一直目光關注著這邊的四先生,听到這聲琴聲,卻不由轉過頭,望向台上那灰衣老者手上的那具奇怪雕著一個馬頭的琴,她目光一凝,微有些奇怪,她雖然年紀輕輕,見識卻著實不淺,滿座中人無人能識得那老者手中的是一種什麼琴,她卻認得,這是北方草原一個部落獨有的一種樂器馬頭琴,只是這種樂器南方向來無人彈奏,這灰衣老者卻是從哪里弄出這麼一具馬頭琴出來?



  不過她也沒大在意,耳中那青衣少女的歌聲隱隱穿透雲水,而那灰衣老者手中奏出的樂聲更是悲切淒涼,讓人一瞬間竟然如同置身于北風朔朔的草原上,面前是一望無際枯黃的蘆葦,一個佝僂的老者背影,就那麼坐在湖畔,拉著那種馬頭琴。她不由得轉過頭,望向那邊窗下的那個白袍年輕男子,一杯一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她忽然覺得,那個白袍男子的背影,與這琴聲摻雜在一起,縱使這里是茂陵城中最繁華的長街,縱使這里是名滿天下的洛陽樓,身後是滿目的繁華喧囂,他的背影卻顯得是那樣的蕭瑟落寞,與這世界格格不入,他所在的那一張桌子一個人一壺酒,就構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他不願意從中走出,別人也無法闖進他的世界。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馬頭琴那獨特的聲音,讓听慣了南方各地風花雪月的洛陽樓中諸人,都不由得耳目一新。



  就在這時,伴著那馬頭琴聲,那青衣少女輕輕的唱︰“雲鬟堆綠鴉。羅裙簌絳紗。巧鎖眉顰柳,輕勻臉襯霞。小妝整。凌波羅襪,洞天何處家?……”



  青衣少女的歌聲清泠泠的,一如楊柳迎風,柔水三千,真真是婉約難言,如此清麗的歌曲,卻配著馬頭琴那嘶啞的琴聲,不但沒有給人以絲毫不倫不類之感,反而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只听得舉座之中紛紛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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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彩雲之南,雀橋之西



    那黃藍二衣的青年自那青衣少女與老者上來,便即住口不言,听完那青衣少女的歌聲,那藍紫二衣的青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黃衫青年指著台上的少女喝道︰“呔,台上的那位什麼憐兒姑娘,你把面巾摘下來本少爺看看,本少爺就給你十兩金子,如何?”



  另一個藍衣青年更是淫褻的笑道︰“歌樂兄,如此絕色美人,你居然只出十兩黃金,是不是太沒有情趣一點,我薛某出黃金五十兩,憐兒姑娘,你說如何,這可比你們在這破酒樓上賣上一年的唱都要強上百倍啊。”



  那黃衫青年笑罵道︰“薛一人,你要來拆我的台麼。”轉頭朝台上說道,“那個什麼憐兒姑娘,你在這里賣什麼唱呀,不如跟著本少爺走,喝香的吃辣的,包你享盡無邊艷福。哦哈哈哈……”



  ……



  兩人說完,忍不住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那台上的青衣少女和彈琴老者听到兩人的聲音,登時嚇了一跳,青衣少女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忍不住躲在那老者身後,身子瑟瑟發抖,顯見她心中的害怕。



  那彈琴的老者神色慌張,卻還是不由得張開雙臂,將那青衣少女護在身後,向台下的黃衫青年陪笑道︰“歌少爺,憐兒年紀還小,老奴求兩位大少爺大人有大量,放過小的孫女吧,老奴一定回家為兩位少爺設立長生牌位,日日祈禱兩位少爺能夠長命百歲……求求兩位少爺了,老奴給兩位少爺跪下……”



  說著那老者竟然真的當場跪在了那黃藍青年的面前,那黃藍二人看到這種場面,笑得越發猖狂了,藍衣青年道︰“年紀小些有什麼關系,十三歲都能嫁人了,你那個憐兒還能再小些不成,歌樂兄看上你家閨女是你的福氣,還不快過來給歌樂兄看看,長的什麼貨色……”



  而台下的眾人,听到薛一人三個字時,忍不住一個個變了顏色,而這兩人明顯是以那黃衫青年為首,那藍衣青年薛一人都是以他馬首是瞻,見事快的已經偷偷溜出樓上,原來滿滿的一樓人,片刻之間竟然已經只剩下七個人。除了那青衣少女憐兒和彈琴的老者,黃藍青年,還有三人,一個是那個紫衣少女,另一個就是他同桌的黑袍少年,最後一個,則是自從听到琴聲之後,便轉過頭,出神的望著窗外的那個白袍公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轉回頭來。只是听到憐兒姑娘四個字時,忍不住神色微微動了一下,隨即又歸于沉寂。



  而那青衣少女和老者,早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少女眼神之中,帶著一股哀求之意,望著樓上僅剩的這三位客人,眼見窗邊的那白袍公子根本沒有回頭,她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望向這邊紫衣少女的一桌。那黑袍少年不聞不動,看都不看向台上一眼,只顧自斟自飲,那紫衣少女臉上卻綻放出一朵春花一樣的笑容,說道︰“真是沒有創意的對白呀!”



  “噗!”



  一直坐在那紫衣少女對面的黑袍少年一口酒沒忍住,全噴了出來,幸好他見機極快,眼見不對,如果這酒全噴到那紫衣少女身上,自己的下場……一想到此,他就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左手極快的一揮,那些酒滴竟然全部仿佛遇上了一層屏障似的,突然轉向,朝另一邊甩了過去,而剛巧不巧的,恰好全部落在了那黃藍兩個青年的身上,灑了他們一頭一臉。那個青衣少女本來眼神含淚,不知道下面將要面對什麼,看到這一幕,卻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啪”的一聲,那張上好的紅木方桌,竟遭那紫衣青年一掌拍成兩斷,兩人按劍而起,目光望向黑袍少年,眼神之中滿是森冷之意。



  “這位兄台,不知該如何稱呼?”



  那位黑袍少年卻連頭也不抬,似是剛剛根本就沒有發生那一幕一般,執起桌上的縷銀酒壺,細細的斟了一杯,將酒杯端到鼻前,閉上眼楮仔細的聞了聞,小小的抿了一口,這才一仰脖,一杯的女兒紅頓時全部倒入他的喉中,品味良久,嘆道︰“好酒啊,好酒,好久都沒有喝過如此醇正的美酒了!”



  那兩個青年人終于忍不住,“刷”的一聲,已經齊齊拔劍出鞘,劍身之上四面隱起,作山雲文,分鐫兩個反連體古篆︰“爾曹、重曲。”



  “找死!”那兩個青年豈是易爾之輩,他們驕橫跋扈,是本地的兩個霸王,兼且身後一個是彩雲之南,一個是雀橋之西,在這小小的茂陵城中,幾乎和土皇帝一般,家里大人寵還來不及,能不猖狂,兼且因為世家武功,高人調教,平日里根本沒遇到什麼對手,若非看這黑袍少年形容怪異,看著也不像是良善之輩,他們早就沖了出來,只是如此情況之下,如果再不出手,他們也不能叫土霸王了。



  那黑袍少年嘆了一口氣︰“可惜,可惜……可惜了兩柄好劍!”竟不回頭,就那麼隨手一揮,那藍紫青年還沒看清什麼狀況,就只覺得眼前一花,“叮、叮……”兩聲,手中的劍齊齊從根而斷!而兩人也被震得連退五步,站在當地,作聲不得,吊吊的看著手中只剩一截的劍柄,兩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兩柄劍,可是當世鑄劍山莊第一名家李狂人遺存下來的七大名劍之二,便是雄霸一方的四方教,得到這兩柄劍都是來之不易,用錘子砸,用烈火煆都絕不會有事,這黑袍少年只是彈了一下手指,兩柄劍竟然齊根崩斷,而且斷裂處就和利劍削過一般,平齊如一,並不是巨力震斷的那種諸多缺口。



  這是什麼樣的功力?那黑袍少年的手早已收攏入袖,左手依然是執著一杯酒,剛剛的事,仿佛微不足道一般。那藍紫兩個青年,額頭之上冷汗涔涔而下,對視一眼,忽然仿佛見了鬼一般,“砰!”的兩聲,竟然直接從窗戶口跳了下去,轉瞬間逃得無影無蹤,就連地上斜插著的兩柄斷劍都不要了。



  那個紫衣少女看都不看向地下的兩柄斷劍一眼,反而向那黑袍少年微笑道︰“柳惜別,你的這一手彈煙指倒是越來越像話了,只是四方教可不是善類,剛那兩個家伙明顯是四方教中的人,他們這一回去,肯定是搬救兵去了,你可要當心哦!”



  她說這話是一臉促狹的笑意,那黑袍少年神色卻動也不動,根本就不理會,那紫衣少女氣道︰“等下不要求本姑娘幫忙。走了,你還真準備在這里等著四方教找上門來不成!你折斷了他們的寶劍,四方教那些護短的主可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我們不怕,卻也不能耽誤了尋找天命寶典的大事!要不師父怪罪下來,我們都沒有好果子吃。”



  說著便站起身來,那黑袍少年仍是一幅不緊不慢的樣子,再倒了一杯酒,喝完之後這才站起來,那紫衣少女已經轉身走下樓去,黑袍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扔在桌上,慢騰騰的跟著紫衣少女下樓而去,片刻間樓下便傳來兩聲馬嘶,一黑一白兩匹寶馬旋風一般從街道之上疾馳而過,竟然也是向西北方向而去。



  想必,他們的目標,也是那兩個四方教的人所說的天命寶典吧,魔教八宗那些久不出現的門派竟然紛紛出山,卻不知那天命寶典,到底是什麼東西?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3 14:14
第十六章 洛陽樓上,悲歡滿目



    樓上轉瞬之間就只剩三人,灰衣老者眼見那黑袍少年驚走了黃藍兩個青年,不由得喜極而泣,如果孫女兒落入他們手中,下場將是如何淒慘,自可想見。若非家中實在已經無米下鍋,他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孫女兒到這種地方來人前賣唱,只是不想有些事情,無論怎麼躲,都還是躲不過的……



  只是得罪了四方教,別說洛陽樓,以後茂陵城中有誰還敢收留自己,想到來日大難,忍不住與那青衣少女抱頭痛哭。



  在這個亂世之中,最底下的平民,總是擺不脫生活的壓迫。世事艱難,日子卻還是得一天一天過下去。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一個淒清溫和的聲音︰“你們還是快走吧,那魔教少年已經走了,這里再沒人保護你們,四方教的人必定很快尋來,你們還是趕緊出城,離開茂陵,另尋他處吧。否則,四方教的人找不到那魔教少年,就會找你們的。”



  那老者與青衣少女都是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災難並沒有過去,如果再不趕緊離開,只怕片刻之後四方教的人便會趕來這里,那些人都是殘酷的惡魔,不可逆的存在,在老者與少女的心中,那些人,就仿佛是一座高山一樣,隨便動一下,他們就得壓成肉餅,從來都沒有想過,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就那麼可怕,是不是真的不能推翻。



  那老者擦干眼淚,渾濁的老眼轉過頭來,這才發現面前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是剛才坐在窗邊卻一直沒有回頭的那個白袍公子,他已經背上了琴囊,顯然也已準備離開。



  而此刻,樓上樓下,也只剩下他這麼一位客人了。那黑袍少年與紫衣少女既走,前面的人更是一听到薛一人的名頭便嚇得落荒而逃。獨他一人,走在了最後。



  那老者扶著青衣少女的手臂緩緩的站了起來,向白袍公子深深的鞠了一躬,真誠的感謝道︰“多謝先生的提醒,老奴這就走!”拉著青衣少女的手,連聲說道︰“憐病,向這位先生道謝!”



  那青衣少女目光卻在四先生的面上轉了兩轉,低下頭,輕輕說道︰“多謝先生!”



  四先生擺了擺手道︰“沒什麼,你們還是快走罷,等人來了,就再也走不掉了。”



  那老者再向蔣琬微躬了下,轉身扶著青衣少女的肩,兩人緩緩的走下樓去,這一對祖孫女倆相扶相依的背影,落在四先生的心中,他的內心深處,忽然微微震動了一下。



  曾幾何時,他也有過熱血,有過感動,現在,卻漸漸的隨著成長,慢慢變得淡漠。



  可能記得當初,他學醫時,為了什麼?



  他忽然快步追上去,說道︰“請等一下!”



  那老者與青衣少女聞言,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不知道他叫住他們干什麼。



  四先生伸手從懷中掏出兩片金葉子,塞到那老者懷中,說道︰“這些足夠你們過一陣子的了,以後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這種地方,很容易出事,到時後悔莫及。”



  灰衣老者呆呆的看著手中的金葉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可足足值四五百兩白銀啊,像他們這種貧賤之家,足足可以過一輩子而有余。



  一轉頭,卻發現,那個白袍公子已經大踏步的走遠,頭也不回,看著他那削瘦的背影,身後背著一座琴囊,就那麼消失在人群之中,那青衣少女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眼楮中第一次感到有些濕潤。



  “爺爺,我們回家……”



  那灰衣老者感嘆道︰“好人吶,這世上壞人雖多,幸好還是有一兩個好人的,像剛才那黑袍的公子,還有這位白袍的先生,若非他們……唉,終是爺爺無用,拖累了你……”



  他牽起青衣少女的手,喃喃的道︰“走吧,回家,回家……以後有了這兩片金葉子,我們就再也不用出來賣唱了。”



  兩人也迅速離開,只不過,扶著那灰衣老者的少女,忍不住一回頭,那個白袍公子的身影,卻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心情忽然失落起來,一點沒有剛得到一大筆銀子的喜悅。扶著爺爺的手臂,離開了茂陵城。期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



  靈關道,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古城,平日里市面蕭疏,幾乎沒有人來,這幾日卻不斷的有武林中人物前往此處匯聚,很多久不出山的人,都一一顯露行蹤。



  就在這日,城門口處,又駛來一輛馬車,瞧那趕車的人一臉的風塵僕僕,顯見也是遠行而來。



  那守門的兩個衛兵哀嘆一聲︰“估計又是為了奪寶而來的什麼武林中人!”



  因為武林人物匯聚于此,城中早已戒嚴,凡是進入城中都要細細檢查,那些武林人物可不是什麼善茬,也許一個瞧不順眼隨手一刀就把你腦袋從脖子上搬家了,這在平時是最為清閑的一件差事,現在卻苦不堪言,幾乎沒有人願意再來這里當差。



  只是任務還是要做的,兩人只有硬著頭皮走了上去,喝道︰“停車,檢查!”



  那車夫“吁”的一聲,拉住馬車,停在當地,一個士兵手持長矛走了過去,掀開車簾,只見一個白袍的年輕男子盤膝坐在車中,身畔橫放著一個長條型黑色的琴盒,他閉著眼楮,面容如同七十的老僧一樣,給人一種淡淡的感覺,卻又風采逼人,讓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那士兵這幾日見得人也多了,卻從沒有見過這樣完如古凰一般的人物,忍不住微微一呆。



  過了片刻,那車夫咳嗽兩聲道︰“差大哥,檢查完了麼?”



  那士兵這才驚醒,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半躬著腰盯著那白衣男子在看,慌忙放下,不知為何,在這個人面前,雖然他一直不言不動,卻帶給他一種莫大的壓力,似是多看一眼,都是一種罪過。



  揮了揮手放行,直到馬車轆轆走遠,那士兵還是呆呆的站在原地,腦海之中一直盤旋著剛剛那白衣男子的身影。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似是在他的身上完美的融盒在了一起。



  他納悶的道︰“可是看他的樣子,像個文士多些,怎麼看也不像那些凶神惡煞的武林中人啊!”



  就在這時,又一輛華麗的馬車駛了進來,簾幕低垂,瞧不清里面的人影,他趕緊又跑了上去,心中也顧不得剛那個奇怪的白袍年輕人了。



  而此時,那個白袍人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棧門前。



  “風雲渡!”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3 14:19
第十七章 風雲渡前,入眼浮生



    白衣男子背起琴囊,走進這家客棧之中,來到櫃台前。



  然而掌櫃的卻告訴他,已經客滿了。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掏出一錠金元寶,放在桌上,那掌櫃的眼楮立即圓了,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倏”的一聲,將金元寶收入袖中,還暗中捏了捏,他干這一行足足幾十年,立即認出這是十足的真金,絕對不可能作假。



  雙眉立即笑彎了,連連賠笑道︰“有有有,樓上還有一間最上等的客房,小二,帶這位公子去天字第一號房!”



  一個小二立即跑過來,躬身引道︰“公子,這邊請!”



  白衣男子點了點頭,跟在那小二的身後,徑直走上了二樓,後面的人頓時大嘩,那些沒找到客房的人忍不住一齊涌到櫃台前,怒道︰“明明還有客房,為什麼你剛才說沒有?”



  那掌櫃的不住的對著眾人賠笑,只是要房,那卻是萬萬不能的,臉上都笑得有些像一尊彌勒佛了,他在這小城中本來都快要開不下去了,正想著是不是花點銀子搬到附近的城中去,不曾想一夜之間突然就涌出這麼多人來,而且還呈現出越來越多的趨勢,到處人滿為患,別說其他小店,就是他這間號稱靈關道最大的客棧,此刻也是連間柴房都剩不下了,而人還是不住的涌來,之所以還有還留著一間天字第一號上房,就是因為他知道,肯定有家伙舍得出重金的,怎麼能拿它當普通客房的賣了,果然,過不多久,立即就等到了,而且一出手就是黃金五十兩,足足抵得上其他所有客房的總和。那掌櫃的心里都要笑開花了,以往五年,都未必有這兩天賺得多。



  就在這時,又一輛馬車停在風雲渡前,駕車的老者一身灰布長袍,頭上戴著一個斗笠,使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吁”的一聲,停住馬車,恭恭敬敬的走到車前,為里面的人掀起車簾,一雙皓如霜雪的玉臂伸出車外,接著一個水綠裙子的姑娘跳下車來,她的衣袖都只有半截,大片大片的手臂露出衣外,手上套著兩個通紅如火的紅玉鐲子,隱隱散發出氤氳的霞光,眾人目光所及,眼前都不由一亮,心中奇怪︰“這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也跑到這靈關道來湊熱鬧!”



  然而,讓眾人摔碎一地眼鏡的是,那水綠裙子的少女竟然畢恭畢敬的站在車下,將手伸入車內,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不敢相信的道︰“難道這綠衣姑娘竟然只是個丫鬟,里面才是真正的主人?”



  這時店內眾人一齊注意到了店外的異常,不由得目光紛紛望去,心中暗想︰“一個小小的丫鬟已是如此漂亮,不知那車中的小姐又是如何絕色?”



  所有人都滿懷期待的望向車內,心中緊張得如要摒住呼息,卻見那水綠少女伸手牽出一個人來,然而讓眾人大失所望的是,一套厚厚的黑色寬袍將車內那個人全身掩住,連手指也不外露半點,頭上也是蒙著層層黑色的面紗,根本就無法看清里面人的面容,只有一雙眼楮,透過重重的黑紗,似乎是水中的星星一般,讓人不由得全身一寒。



  這麼熱的天,她竟然穿著如此厚重的一套黑色袍子,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被烤得糊涂了,等她下得車來,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絲詭異的氣息在眾人之間流動,雖然這是一個喧鬧的長街,此刻店中少說也有上百人圍在一起,然而,所有人卻忽然發現自己全身發冷,街對面的人流似乎都變得虛假了一樣,自己眾人就那麼孤伶伶的,四周就只有自己一個人,到處是一片死寂,而那個黑袍少女就那麼站在自己面前。



  這種感覺,不是當中人根本理會不到,就如同你站在一個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四周到處都是人影,可是,突然之間,時間停頓了,空間靜止了,魔王從天幕中緩緩探出頭來,將那雙惡魔之手,伸向你自己,而你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想動,渾身上下卻一動也動不了。



  做噩夢的人,每到此時,多半會一身是汗的從噩夢之中驚醒,然而,此刻眾人卻是感同身受,許久以來自己仗以自豪的武力,貌似在這渾身黑色的少女面前,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是曼陀陀教!……”忽然,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注目向那黑袍少女身上,果然,只見她一襲華麗的黑色袍子之上,畫滿了詭異的黑色圖案,然而,這種黑跟她袍子的黑色又不盡相同,不仔細看就看不出來,然而一看,整個人就覺得頭暈腦漲,仿佛陷入了一張死亡的迷網之中,越陷越深。沉淪下去。



  天下五教,東方青教,西方魔教,南方景教,北方玄教,中央正教,而曼陀羅教,正是消失已久的南方景教的一支,本來眾人以為它早已從世間消失,想不到今日今地,竟然會在這一個小小的靈關道上出現。



  那個驚訝喊出曼陀羅教的年輕男子只覺得一雙冰冷的眸子冷冷的凝視著自己,莫名的全身一冷,抬起頭,卻見不知何時,那黑袍少女與她的那個侍女車夫竟然已經進入店中,透過重重的面紗,那黑袍少女一雙明亮的眸子緩緩的從店中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所有人都忽然感覺呼息一窒。



  如果那黑袍少女繼續看下去,不知道有人會不會發瘋,但明顯所有人面上,忽然都露出了絕望之色,尤其是那個喊出曼陀羅教的年輕男子,此刻更是嚇得渾身一顫,不知道面臨自己的,將是什麼?



  但是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那黑袍少女卻沒有再看向那年輕男子一眼,徑直走到櫃前,水綠少女拍桌道︰“給我家主人最好的上房一間,再備一桌最好的酒菜上來,不準沾一點葷腥,听到沒有,否則要你的腦袋!”



  那掌櫃的早已縮到了櫃子下面,听得這聲音嚇得不由全身一顫,雖然早已沒了房子,但是此刻,他哪里敢拒絕,連忙道︰“是是是,這就去辦,小二……”



  一個小二顫顫噤噤的不願意過來,然而在那水綠少女的一瞪之下,他卻立即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那掌櫃的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二驚道︰“這……不好吧!”



  掌櫃的怒道︰“讓你去就去,還不快辦?”



  那小二的嚇得一羅嗦,屁滾尿流的就跑去了,不一會兒,就帶著那黑袍少女穿過院子,竟然是走向了後院的一座獨閣。



  那里,原本是掌櫃女兒的閨閣,然而,此刻他卻只有將女兒騰出來跟自己的婆子擠一擠,也要打發掉這個凶神惡煞了。



  就是在她面前多站片刻,掌櫃的都不由得渾身發軟。



  直到眼看著那黑袍少女走向了後院,黑色的衣袍拖在地上,簌簌而動,從背後看來,直是一幅絕世的美景,可是經歷了剛剛那種場面的人,此刻卻無不是一幅後怕的表情。



  直到那黑袍少女消失不見,店內的眾人才一個個如夢初醒,抬頭,四周依舊是人滿為患,酒香四溢,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可是所有人心中卻都不由得蒙上了一層陰影,本來這次他們沖著【天命寶典】而來,卻沒有想到,不但武林各教,甚至朝廷都參與其中,還引出了這個曾經讓整片大地都籠罩在一片恐懼之中的南方景教的後人——曼陀羅教。



  她也是來爭奪天命寶典的麼?如果連景教的後人都被引出山,那麼,暗中還有多少勢力,在隱伏窺伺,暗流洶涌!



  這是一場驚天的爭奪,傳說之地,眾神秘寶,使得靈關道上,一片風起雲涌。



  當然,樓下發生的這一切,四先生都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是為了【天命寶典】而來,只是,他不為它而來,別人卻不會這麼想。



  既然進了靈關道,誰又能逃脫被扯進這場爭奪戰之中的命運?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3 14:22
第十八章 傳說之地,天命龍寶



    四先生隨著那小二來到二樓,最左邊一間,打開大門,那小二把四先生迎了進去,一看,只見這間客房足有其他客房兩倍大小,地面都是鋪的雪白柔軟的地毯,桌椅全是上好的黃楊木所制成,迎面開著一扇巨大的窗戶,下面就是靈關道上最為繁華的十字街。



  四先生對這間屋子頗為滿意,尤其是那扇大大的窗戶,打開來,清風徐徐從窗戶里吹進來,神智登時為之一爽。



  他從懷中掏出一錠碎銀子扔到那小二手中,那小二識趣的退了出去︰“公子您請歇息,有什麼需要,盡管招呼一聲,小的立馬就到!”



  四先生點了點頭,那小二退出房後,順手關上房門,四先生解下琴囊,放在桌上,洗浴一遍過後,換了一套干淨的白袍,外面天已經漸漸黑了,燈火次第亮起,四先生就這麼站在窗前,凝視著下面的萬家燈火,街道之上人流涌動,各種聲音傳入耳中,他卻似乎沒有听到一般。



  滿目繁華,喧鬧聲如同潮水一般從自己耳朵里面淡去,變作無聲,悄然凝立,直到良久,他才轉過身來,走到樓下。



  酒菜的香氣已經飄入鼻中,大廳之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剛剛的那一拔人已經大多散了,新的一拔沒有經歷過,依舊在這里鬧得歡暢,四先生走下樓去,徑直找了張角落里僻靜的桌子,那是燈火最黯的地方,點了幾個小菜,慢慢吃著,耳朵卻捕捉著旁邊每一個人說話的信息。



  他要盡快的找到情兒,自然要知道那個會天魔妙相的女子到底在哪,而這些人都是為天命寶典而來,自然不可避免的要談到現在在靈關道上的武林中人,如果那個女子真是情兒,肯定能從眾人口中听到一些消息的。



  只是他此刻的心是既期待,又略帶有一絲不安,既希望听到那個白衣女子的消息,確定她到底是不是莫名失蹤的情兒,又害怕听到那個少女不是情兒的消息。



  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是復雜而茅盾的,苦苦找尋了她五年,五年以來,卻沒有一丁點的消息,如果這次還找不到,他真的不知道該再到何處去尋找那消逝的一縷芳蹤。



  然而,听了良久,他還是沒有听到有人談論天魔妙相的傳人,反倒對那爭奪的寶物【天命寶典】有了大致的一個認識,五百年前,江湖中有三位絕世出塵的人物,琴帝、星宗、百草先生。



  這三人號稱三仙,琴帝李縹緲的琴音出神入化,達到天外化境,據說听到極致,草木都為之動容,嚴冬之季,都可以催放百花開放,當然,這些只是後人添油加醋的傳說,沒有人知道這些傳說是不是真的,但沒有人會懷疑的是,琴帝李縹緲的琴音的確是五百年來,宇內第一人,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他那樣的操琴高手。



  自他死後,他所使用的琴中神器伏羲也隨之消失,不知所蹤。



  第二個人星宗是西域星宿海里面的一位絕世智者,能豫知天下萬事,從無差漏,他住的地方如同星辰一樣浩瀚,令每一人有緣見到他的人都生出渺小的感覺,他也就是佔星一族千百年以來,最為絕出的智者,他用紫薇羅盤算盡天命,最後死于天遣九天落雷之下,令世人扼腕嘆息。而他的紫薇羅盤,也在九天落雷之下,化為紊粉,這上古神器自此在人間界中消失。



  而這第三個人,自稱百草先生,傳說其人智慧如神,醫術通天,甚至可以溝通陰陽,跨越生死,他那一生行遍天下,活人無數,人稱“活菩薩”。



  傳說他曾有幸得到過神農百草經,自此醫術突飛猛進,最後自成一代宗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死後畢生所學留傳下了一本【天命寶典】,共分八簡,這便是天、地、風、雲;龍、虎、陰、陽天命八符,傳說若有誰能夠收集到天命八符,誰就能擁有參天地造化,篡改陰陽生死的神奇醫術,最終可以讓一個人死而重生,花木枯而復榮,五百年來,無數人都在尋找著這天命八簡的下落,可惜一無所獲,天命八簡終究也只成為了塵封史冊之上消失已久的一個傳說。



  有人傳說︰天命八簡,天、地、風、雲;龍、虎、陰、陽。地符藏于六大傳說之地美人宮之中、陰符藏于千古秘藏之地三十三天最後一天清靜天之中,陽符則落入了江湖聖地積幽谷之手……



  誰也不知道這些傳說是不是真的,但總歸這三符是有一點線索。至于其他五符,風、虎、雲、龍,以及至為重要的一符︰天符,都完全不知所蹤,沒有一丁點的消息。



  而三個月前,靈關道附近卻突然塌陷,露出一個黑幽幽的洞口,有些村民好奇,想進去看看,結果紛紛觸動禁制,無一生還,漸漸的,這個地方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後來,有人翻閱史料,查到這應該是羲皇之陵,羲皇是三百年前周國的君主,統率著現今的鳩摩、長漢、遼戰之地,是一個強大的君王,傳說他曾經得到過一冊天命寶典,而他死後,他手中的那冊天命寶典也隨之不知所蹤,他的陵墓也一直都沒有被發現,想不到過了三百年,竟然因為土地塌方,而露出一個入口來。



  有人登時就想到了,既然羲皇曾經得到過一冊天命寶典,那指不定他死後,這寶典就隨之陪葬在了羲陵地宮之中,就算沒有天命寶典,既然發現的是一代霸主羲皇曾經的陵墓,里面的奇珍異寶必然不在少數,那些嗜寶如命的江湖中人,又怎能不聞腥趕到,紛紛前來。



  只要小小的撈到一把,那就賺了,一輩子都吃穿不盡,到時還不是想什麼要什麼,可是羲陵地宮的禁制豈是等閑,許多自命甚高的人物,仗著藝高人膽大,偷偷潛入地宮之中,結果,不管是一方霸主也好,還是隱世高手也罷,所有人沒有找到寶藏,卻賠上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



  然而,人的好奇心與貪婪的欲望是永無止境的,前赴後繼,飛蛾撲火,開始時有人還想壓住不讓消息外泄,然而隨著幾十拔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一個個突然消失,終于這則消息還是傳了出去,一時間天下驚動,武林人物紛紛前往靈關道,鳩摩國就是想制止也來不及了,無數人出現在靈關道周圍,人力無盡,終有一天,這羲陵地宮禁制會被破壞殆盡,到時候,是誰得到那傳說之中的天命寶典或者羲陵地宮之中埋藏的無數奇珍異寶,就是所有人都面對的一個問題了。



  這是天命寶典第一次露出水面,傳說其中蘊藏著長生不老的秘密,所有人都盯著它,暗流洶涌之中,不知又有多少生命,要毀在這一役……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4 20:17
第十九章 天命寶典第一冊




    當四先生听到【天命寶典】四字之時,他只是暗暗搖了搖頭,心想天下如果真的有如此神奇的醫書,可以讓一個人死而復生,那當年那個什麼百草先生又怎麼會死?



  沒有人不貪慕長生,那什麼【天命寶典】,估計也只是一場鬧劇,歷來傳說大多杜撰,就算不是杜撰眾口相傳也必然夸大甚多,可以不予理會。



  然而,他的心中是那麼的不相信【天命寶典】的存在,想到剛剛那人所說,天命八簡所藏之地,地符在美人宮、陰符在三十三天,而陽符,卻是在積幽之谷……他心中卻驀然生起了一絲疑慮。



  在輝煌的燈火映照之下,酒杯中的酒呈現出一種碧綠的顏色,凝視著杯中,恍惚間,就回到了八年之前,那個化名李四的少年,在南唐帝京,建業!



  那一年的冬天,他清楚的記得,那是隆盛二年,建業城中從來沒有下過那麼大的雪,一場接著一場,仿佛永無休止。而他,就在那個時候,以短短一月的時間,讓李四這個名字響徹于南唐,震動了天下,從正五品上一路升遷,前後僅十余天,就連升五級,做到了南唐手掌重權的銀青光祿大夫,被神冊帝李泯委以重任,作為和親使臣,送九公主外嫁匈奴,然而方出京城,就遭不明人物截殺,他的侍女情兒為救他生生挨了一個殺手全力一刀,直沒入背,其後,雖然被四先生用十衍九行針封住了經脈,然而,卻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為了救她,四先生在天下人不解和惋惜的目光之中,放棄了眼前的錦衣榮華,默默的離開了南唐,抱著他的情兒,前往醫道聖地積幽谷。



  在積幽谷,有他的天脈針炙術,再加上積幽谷積存百世的那些珍貴藥材,四先生絞盡腦汁,依據古方冒險一試,融百種花木香草為一體,讓情兒整日浸泡其中,每天輪流一換,如此過了半月,情兒背上的傷口竟然慢慢開始愈合,重新生出嫩紅色的新肌,那道觸目的傷疤也變成了淺淺一痕,四先生方知自己成功了,情兒的傷勢在慢慢復原,只需要再一個月,情兒就可以醒來,而且背上不會留下一絲傷痕,和受傷前完全一樣。



  直到此刻,為了融合百草的藥性而不互相沖突,在積幽谷藥庫之中咳血數次的四先生才終于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積幽谷主醫聖司馬紫音之女蘇怡整日照看著。可是就在此時,積幽谷中卻生了一場大變。



  那一場大變,讓積幽谷徹底成為了歷史,三十年一度的傳位大典,一位長老帶頭叛變,情兒也落入到了他們手中,蘇怡在混亂中被擠散,雙方一場大戰,谷中尸橫遍地,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放起火來,積幽谷之中屯積的多是藥材,平常曬干收藏,極易點燃,登時熊熊的火光便把整個積幽谷都映得一片通紅,無數的房屋在 哩啪啦的火聲中推梁倒柱的坍塌,司馬紫音這方沒有防備,被叛亂的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最後只得退入一個山洞之中,關下了千斤閘,這原是為了以防萬一,亂世之時,亂軍殺入谷中,眾人可以憑借此秘道逃生,這是每代積幽谷主繼任後才能知道的秘密,然而想不到此刻沒有亂軍,而是因為內亂,才避入這秘洞之中。



  而此時,洞中已經只剩下兩個人了,重傷垂危的司馬紫音,和傷心痛苦的蔣琬。



  就在那個山洞中,司馬紫音替蔣琬治好了眼楮,並將一卷泛黃殘破的古簡鄭重的交給他︰“蔣琬,這是積幽谷鎮宮之寶,本來不能外傳,可是……呵呵,你看看眼下的這積幽谷,還有積幽谷麼,所有人都死絕了,死絕了……”



  他還清晰的記得,司馬紫音臉上那種絕望的神情,她踉蹌著退了幾步,喃喃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若非我識人不明,怎會釀成今日慘禍。”



  “蔣琬,積幽谷是沒了,這東西如今也可算是無主之物,但祖訓尚在,這東西不得外傳,其實這里面的東西,原來也不屬于積幽谷,這是天下人共同的財富,所以……”



  “如今,我把這東西交給你,除非你猜到了里面是什麼東西,認為已經到了你打開看的時候,你再看,否則,就讓它永久長埋地底吧,有緣,無緣,緣聚,緣散,誰又知道呢,誰又能猜到那是哪一天?”



  “等到你知道這里面是什麼東西的時候,你就知道,為什麼積幽谷會成為醫道聖地,為什麼沒有百寶香,我也能治好你的眼楮……”



  她最後低聲對蔣琬道︰“蔣琬,你出去後,如果還有幸能見到怡兒,幫我照顧她!”



  蔣琬默然點了點頭,司馬紫音欣慰的笑了笑,竟然就此閉目而逝。



  一代醫聖,在只有一個外人在場的情況下,默默的死在這樣一個無名的山洞中。



  治好眼楮後,蔣琬鑽出洞外,入目所見,積幽谷原本的地面上,都已經成了斷壁殘桓,一片瓦礫,原本的人間樂土,醫國聖地,已經徹底從人間消失,天上突然雷鳴電閃,暴雨如注,蒼天都似在為積幽谷的命運而落淚,嘆息,然而,蔣琬卻絲毫顧不得這些,他瘋狂了一般的在谷中找了一天一夜,然而翻遍了積幽谷的每一寸土地,甚至那些壓在了廢墟中的尸體都一一查驗過,然而他卻還是沒有找到情兒的尸體,連同那具水晶棺也沒了蹤影,隨之而一起消失的,還有積幽谷地庫之中沒有被大火焚盡的無數珍貴藥草,其他的都沒有少一分一毫,偏偏,蔣琬開的那張方子上面的所有藥草,都搬盡一空。



  蔣琬無力的跪在雨中,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終于暈死在地上,醒來之時,已經在山腳下一個藥農家中了。這才知道自己是暈倒在地,被這個路過的藥農所救,而自己的右手食中二指,就是從那次醒來開始,經常無端端的發燙。



  蔣琬知道情兒一定還沒有死,種種跡象表明,情兒一定是被人帶走了,只是帶走她的人是誰,她又為什麼要抓走情兒?



  蔣琬不知道。



  事後他又回到了那個小山谷,那個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的積幽谷中,他卻竟外的看到了一只蝴蝶,一只刻在積幽谷那個小湖中央突起的一塊白石之上的四翅大蝴蝶。



  那天因為他只為找人,兼且大雨傾盆,根本無心去看什麼石頭,然而此刻卻是一眼就看見了它,是什麼人,在這里刻下這一只蝴蝶,栩栩若生?



  莫非,就是這只蝴蝶的主人,擄走了情兒並帶走了那麼多的藥草,可是他為什麼要擄走情兒,他又是誰?他在這里留下一只蝴蝶,是什麼意思?



  這只是蝴蝴,代表的是一個人,一個組織,還是一個地方,抑或什麼都不是?



  然而一切都毫無線索,就憑著這一只蝴蝶,蔣琬到哪里去尋找?



  他將那卷古簡用鐵盒封好,埋在了積幽谷那塊蝴蝶的石頭下面,他本來以為,自己這一生,都絕不會去打開它,更不可能猜到里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可是此刻,他卻驀然心中像是有一道閃電一般劃過一樣︰“除非,那就是天命寶典第一冊,陽符!”


[ 本帖最後由 打架貓 於 2008-10-14 20:2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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