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名動河山 作者:寂寞 (連載中)

打架貓 2008-10-10 17:20: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 31839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6 18:32
第三十章 行到水窮處



     接近年關的時候,四先年蔣琬來到了川藏之邊,鵝毛大的雪片撕棉扯絮一般的落下,凜冽的寒風里,他裹上一件從一個牧農家買來的大氅,披在身上,眉毛之上都結了一層冰花,他仰起頭,長長的吸了口氣,寒風很快就襲入他那火熱的胸膛里。



  已是黃昏時候,四處白茫茫的一片,幾乎不見人跡,四先生蔣琬看著天氣將暗,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如果再沒有人家出現,今夜他就只有在野外挨饑受凍了,這藏西平原之上,可不比南方那萬里的如畫江山,到處是人煙凋蔽,走上大半天都可能見不到一個人影。只苦了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本地的牧民熟知地理,卻不會走錯。



  年前听人說西北將有一場罕見的大風雪,果然說中了,四先生蔣琬還沒有走出青海,稀稀落落的就下起了雪片,接著越下越大,到最後竟然發了狂一般的在天空之中亂竄,這藏西一下雪,可不比其他地方,地面都幾乎積雪三尺,如果走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滑下百丈深的斷谷,饒是四先生蔣琬小心謹慎,都不免滑倒了兩次,幸好沒有遇到什麼大的危險。



  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在這一片銀白之中顯得極是刺眼,四先生蔣琬心中不由一喜,走近看時,果然是一戶小酒肆,座落在一個小山包腳下,那個連漆都沒有一塊的木匾上已經被白雪掩蓋,看不出是什麼名字。



  掀開厚厚的布簾,四先生走了進去,外面還有些許亮光,然而這小酒肆中卻顯得極是陰暗,只依稀朦朦朧朧的瞧出有幾個本地的牧民在喝著青稞酒,大聲的說著他所听不懂的藏語,四先生將雙掌攏起放到嘴邊,呵了一口熱氣,搓了兩搓,早已經在冰雪之中凍得麻木的雙掌這才有了些許知覺,他也不知道對方听不听得懂漢語,叫道︰“老板、老板……”



  不一會兒,一個長相憨厚的中年男子從里間掀簾而出,叫道︰“來嘍來嘍!”走到蔣琬面前,道︰“這位先生可是漢人?”



  蔣琬料不到這人竟然會說漢話,這下不用擔心听不懂他們說話了,說道︰“是的。”



  這藏民也不排斥蔣琬這一個外來的漢人,笑著說道︰“其實我也是漢人,幾年前從蜀國逃難來到這里,就再也沒有走啦。這里雖然艱苦了一些,風大雪緊,土地也貧瘠,不過好在沒有戰爭,辛苦一些,還是活得下去的,這些藏人對我也算照顧,在這幾年,竟然娶了個老婆,今天都快要生啦!”



  蔣琬看他滿臉的喜氣,再仔細的打量了一下,果然見他依稀還保留有漢地農民的樣子,只不過在藏西呆得久了,也沾染了許多他們的熱情和憨直,心中不由起了親近之意,說道︰“如此,恭喜了!”



  那酒店老板笑道︰“同喜同喜,先生要用些什麼酒食,小店雖然簡陋,這幾年卻釀了幾壇好酒,先生要不要來一壺?”



  蔣琬點頭道︰“暖暖身子也好,多謝老板,再給我隨便來點下酒菜即可。”



  那酒店老板點了點頭道︰“好好好,先生這邊請坐,這就來,這就來……”說著將蔣琬引到靠窗的一個木桌前,伸出袖子仔細的擦了擦,“先生,請坐!”



  蔣琬微一點頭,微欠了一下身子︰“多謝老板了。”



  那酒店老板也許是今日心情好,說道︰“這麼客氣干什麼,等下小兒出生,擺喜宴酒,先生一定不要急著走,先生可還沒見過這藏地的民俗吧,孩子出世,必然要請合族大小前來吉喜一般的,藏風純樸,最是好客,今天先生就可以見識見識。”



  不一會兒,那酒店老板就拿了酒菜過來,一盤黃肉,一碟鹽豆,一小壺佐酒,擺在桌上,就在這時,一個老夫人顫顫魏魏的奔過來說道︰“快生了快生了,梁子快來!”



  那招呼他的酒店老板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對蔣琬說道︰“抱歉,先生請自便,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進去拿……”一邊轉頭叫道︰“娘,快進去呀,我這就來……”說著也顧不上蔣琬了,匆匆忙忙的奔進里屋。



  蔣琬也沒在意,徑直倒了一杯酒,只覺得一股香氣撲鼻而來,這種藏酒他還真從來未有喝過,忍不住呷了一口,卻又立即忍不住嗆了出來,“咳咳,怎麼這般辛辣!”



  那幾個藏民見到他這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嘰哩咕嚕的說起話來,四先生蔣琬雖然听不懂他們說什麼,不過也猜得到是在笑他將酒噴了出來,漢人喝不了這等烈酒之類。



  蔣琬一笑而罷,倒也真的有點喝不習慣,不過還是強忍著喝了幾杯,就在這時,里屋傳來一個女人痛苦的聲音︰“啊,啊……”還有男人在旁邊小聲的勸慰,“堅持住,堅持住,馬上就出來了,馬上就出來……”



  這間小酒肆本就簡陋,里外相隔也只不過是用兩塊舊門板分開,這聲音听在耳中格外清晰,四先生蔣琬一呆,過了好長時間,只听到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屋里登時喜極而泣,接著那個老婦人的聲音叫道︰“是個男孩,陳家有後了,梁子,快,快給媳婦兒弄一碗稀粥過來,等過兩天,再燉碗雞湯,好好的補一補……”



  那酒店老板道︰“是是是,我這就去,這就去……”蔣琬轉過頭看了一眼,他奔出里屋之時,腳步蹌了一下,顯然是喜極,新生命的到來如此艱難,十月懷胎再經歷撕心裂肺的痛苦來到世間,不僅那酒店老板,就連蔣琬和幾個客人,都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了那種新生命誕生時候的洋洋喜氣,那酒店老板看到屋里的幾個客人,大聲道︰“今天內子生了個娃娃,這頓我請了!大家放開肚皮的吃,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他的這一句話,所有人登時都大為喜歡,呵呵大笑,雖然听不懂他們的話,可是他們的笑聲卻是那樣的真誠,快樂,不是嗎,是快樂!他們也許貧窮,與外面天壤相隔,可是,只看他們這時候一臉真心的笑容,仿佛那孩子是他們自己親生的一樣,他們又比大多數人都要活得快樂。



  在地宮,人的生命比一張薄薄的紙還要低賤,一刀下去就是頭顱落地,可是每一個新生命的誕生之初,卻是那般的歡樂,甚至帶給身周每一個人不由自主真心的笑容,這笑容,是如此的純澈,沒有一點虛偽的成份。



  蔣琬猛然倒了一杯酒,一仰頭倒入了喉中,依然是那樣的辛辣,只不過這次他卻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暖意,冰冷的烈酒倒入喉中,整個人如同被火烤一般暖洋洋的舒服。



  臨走的時候,他還是扔下了一塊銀子,那酒店老板跑過來說︰“這頓不用付,算是為了見證娃娃的出世,圖個喜氣!”



  眼前的年輕人笑了一下,說道︰“那就算作是令郎誕辰的賀禮吧!”



  酒店老板一愕,那年輕人把銀子放在他手,轉身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屋外,大雪正緊,紛紛揚揚,那酒店老板看著眼前手中的這一大塊銀子,遠比酒錢多出十倍,不由得沖出屋去,大聲道︰‘客官,多了,多了啊……我還沒給您找零呢……”看時,那個奇怪的年輕人卻已遠遠在數十丈開外。雪花飄在他身上,卻仿佛遇到一層無形的氣障,又自他肩頭飄落,遠遠的,卻听得風中傳來那個年輕人的歌聲︰“群盜縱橫半九州,干戈滿目幾時休?官曹各有營身計,將帥何曾為國謀!猛虎封狼安薦食,農夫田父困誅求。抑強扶弱須天討,可怪無人借策籌……”



  歌聲越來越遠,那個少年的身影也漸漸的在大雪之中消逝成一個黑點,只有那酒店老板還站在門外,手中握著那錠銀子,就算是酒店老板這種粗人,都听得出風雪歌中的那種淒涼悲愴之意,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正應該是大好韶華,為何卻有這憑多心事?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7 19:55
第三十一章 坐看雲起時



    冬天漸漸過去了,又是一年的春天,又是一年!



  藏北的積雪還沒有化去,許多山坡之上,卻又漸漸泛起了新綠,兩座山峰間,合抱著一個小小的谷地,這座小谷因為面南而開,地氣溫暖,竟然比江南還要早春,谷外尚是遍地積雪,此處卻如同換了一個世界。



  谷中綠草如茵,青青翠色環繞四周,無數或紅或紫,或藍或白的花兒點綴其中,一條羊腸小徑蜿蜒伸向山峰高處。



  從草叢中望去,隱約可以見到一座大樹下蹲著一個白衣的背影,正聚精會神的瞧著什麼,樹苗的生根發芽,新的一天到來,出來覓食的螞蟻,發現一只甲蟲,不多久,成群結隊的螞蟻從洞中奔出,將那只甲蟲圍在了中間,雖然甲蟲體積比任何一只螞蟻都要巨大,可是最後還是被眾多螞蟻慢慢的拖回了洞中,悄然回頭,這才發覺看了半天,沒有注意到身邊一朵剛剛還是半開的紫花已經吐出了花蕊。



  春風中吹來著新鮮的泥土的氣息,還有綠葉的清香,那白衣人干脆就那麼躺在地上,望著頭頂上的悠悠藍天,忍不住心神為之一曠,伸手摘下一根草睫,咬在嘴里,一股淡淡的甘澀的味道。



  春天樹木拔根生長的聲音,清風徐來的感覺,暖暖的花香,還有那草睫甘澀的味道……這少年卻似根本沒有注意,螞蟻為了生存,成群結隊的出來覓食,甲蟲為了生存,吃著新鮮的菜葉,同為生命,老虎吞食羚羊麋鹿,是為了活著,而羚羊麋鹿拼命的奔跑,不斷的掙扎,也是為了活著……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命就是如此殘酷。



  少年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那件雪氅,轉過頭來,竟然就是從藏西平原離開轉而向北的四先生蔣琬,他站在原地,卻不由想到了後世那個獨立特行的鬼才古龍寫的幾句話︰



  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問誰飼狼?



  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



  他喃喃的道︰“天寒地凍,問誰伺狼?”一直念了幾遍,他卻迷惑了,茫然的望向遠方,如果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高手,一天看到一只餓得兩眼發綠的狼正在捕食一只柔弱的羚羊,他該救誰?



  是任憑那只狼吃掉羚羊而活下來,還是救下羚羊而任憑那只餓狼活活餓死?



  這個世界,有的時候,還有很多東西,無法用善惡來評判,四先生迷惑了,戰爭是有罪的,可有的時候它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國;殺戮是可悲的,可有的時候它代表著正義!



  忽然胸口又微微痛了起來,他彎下腰,半晌方才站起身來,知道自己了陷入了佛家所說的迷障,如果長時間得不到解答,必然形容枯槁、受盡折磨而死。



  左手拿掉嘴上的那根草睫,四先生蔣琬苦苦一笑,轉道而行,不久來到一座高大的山峰下,他听路過的藏民說過這叫南迦巴瓦峰,是藏民心中的聖地,據說山上白雲縹緲間,有一座白玉佛寺,可以解答世人心中的一切疑問,不過從來沒有人見過到,傳說只有有緣人才能得見。



  四先生忽然心中一動,隱隱看到山上折射出一道瑩瑩的白光,他左右無事,便起身登山,不久,來到一座寺前,整個竟然是用白玉砌成,大門牌匾之上,是三個樸實無華的大字︰“醒佛寺!”門前竟不見一人。



  他伸手推開大門,走了進去,來到大雄寶殿之上跪下,向著上面的三尊佛像叩首三次,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已多了一個紅衣袈裟的大德,手執念珠,正微笑的看著自己。



  看見他拜完起身,那大德問︰“檀越心中有疑惑?”



  四先生蔣琬緩緩跪下︰“求上人有以教我!”



  那大德道︰“檀越既能進入醒佛寺,便是有緣,但有所問,老衲盡已所能,檀越請講!”



  抬起頭,看著那紅衣大德那一雙溫暖的眼楮,他終于問道︰“何為正,何為邪?”



  那大德沉吟良久,卻沒有回答,只是緩緩說道︰“世無正邪,人心一念而已!世人愚昧未得開釋,看遍民生之苦,不知自救救人,終需有人站出來。”



  接著,他就給蔣琬說了一個故事︰“有一個醫者,制作出了兩瓶藥,一瓶喝下去可以讓人長生不到,一瓶喝下去卻會立即讓人失去性命,他將這兩瓶藥放在一起,分別貼上標籤,有一天,他的小徒弟貪玩跑進來,不小心撞到了擺放藥瓶的架子,結果標籤落下來,他的小徒弟大驚失色,怕師父怪罪,就偷偷有又給沾上了,放回原處,師父終于準備好了,決定這一天吃下長生藥,結果……”



  蔣琬道︰“他死了!”



  大德道︰“是的。”



  蔣琬沉默良久,緩緩的道︰“我想我是明白了,多謝指點!”



  那大德微笑的看著他道︰“看不清人的善惡,如果光憑正邪分辨,終有一天,鑄成大錯,再無彌補之法。公子這一生,苦過笑過,樂過悲過,大起大落,遠勝旁人,智慧如明珠,心中卻生了裂縫,你不知為何要來到這個世間,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心中滿是迷惘,那麼,便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吧?”



  蔣琬一怔,喃喃的道︰“不知去向哪里,也不知為何要來到這個世間,那就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什麼理由?”蔣琬痴然,抬頭問他。



  大德以手復蔣琬頭頂,蔣琬知道這是藏族的古禮,佛門的授業之法,並不妄動,只覺得頭腦一陣溫暖,那大德的和掌仿佛一塊溫玉一般覆蓋在他的頭上,大德一邊轉動念珠,口中道︰“閉上眼楮,跟我念!”



  五蘊本空,六塵非有。



  眾生倒計,不知正受。



  蓮花承足,楊枝生肘。



  苟離身心,孰為休咎?



  至人達觀,與物齊功。



  無心舍有,何處依空!



  不著三界,徒勞八風。



  以茲利智,遂與宗通。



  愍彼偏方,不聞正法。



  彼同惡類,將興善業。



  教忍斷嗔,修慈舍獵。



  世界一華,祖宗六葉。



  大開寶藏,明示衣缽。



  本源常在,妄轍遂殊。



  過動不動,離俱不俱。



  吾道如是,道豈在吾!



  道遍四生,常依六趣。



  有漏聖智,無義章句。



  六十二種,一百八喻。



  悉無所得,應如是住!



  最後,大德道︰“身在海中休覓水,日行山嶺莫尋山。鶯啼燕語皆相似,莫問前三與後三!你既陷入道的迷惘之中,心魔叢生,那麼,就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這一生,以拯救三個人為目標,只要達成,你即無憾!”



  蔣琬緩緩睜開眼楮,喃喃的道︰“吾道如是,道豈在吾!吾道如是,道豈在吾!……”直到此刻,他才清醒過來,不敢相信的望向大德道︰“三個人?”



  “你是不是覺得太輕易了?”



  見蔣琬不說話,大德笑笑,看向蔣琬的眼楮︰“是的,我知道,讓你救三萬人,也很容易,你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制止一場俗世凡間的戰爭,便能讓數萬軍隊免于死亡,讓這數萬軍隊家中十數萬的老弱婦孺感恩戴德,可是,這都不算什麼?”



  “我讓你救人,是自渡渡人,首先要救的,便是你自己!”



  “我……”蔣琬指著自己,那大德卻袍袖一揮,轉過身去,再不看向蔣琬一眼︰“去吧,去找尋需要你渡化拯救的另兩個人,三年之後,如果你覺得你渡了三人,你再回來找我,我為你講解大日佛法!只怕到時候,不用我講,你已經自己悟透了。”



  說完之後,他雙手合十,低低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隨便三個人便可以?隨便三個?”



  “是的,你若認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說完這句話後,那大德隨即閉上眼楮,緩緩盤坐在地,一動不動。



  蔣琬知道機緣已盡,一切都只有等待三年之後,再次回來,他轉身走出佛寺,走下山,最後再看一眼,轉身朝後望去,卻駭然發現,山上寸草不生,哪里還有那座寺廟的存在!



  莫非,剛才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那大德的話卻似乎還在耳邊回繞︰“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救狼救羊,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盡已所能,你認為應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喃喃的道︰“好吧,既然如此,一切,都只待三年之後!”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7 20:01
第三十二章 琴音瑟瑟



    大江浩浩觴觴東流,在漢口寬闊的江面上,無數南來北往的船只競相而行,星空殘月映照著粼粼的波光,一艘五丈余長的畫舫在眾船之間如同鶴立雞群一般極是顯目,船艙前後各有十六盞蒙裹綠紗的風燈,畫舫順流而下,在身後的水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白色水紋。



  此時已經是一年中的仲春時分,然而夜寒依舊是那樣的料峭襲人,一個披著雪氅的少女,站在船頭之上,身後跟著一個綠衣的小婢,她就是這艘畫舫的主人,天下四大名藝琴紫櫻,小楚國的花魁之首。



  軟紅十丈,游走天下,滿目浮華,紫醉金迷,周旋于王公大賈之間的琴紫櫻,笑靨嫣然,婉爾動人,然而一旦宴席過後,身邊再沒有那些游蜂彩蝶的琴紫櫻,卻總是喜歡一個人靜靜的站在船頭,那一刻,誰人又能懂得她的心思。



  就在此時,江面之上“錚”的一聲輕響,竟是有人彈琴,那小婢手中端著一個景泰藍的雙耳茶壺,極是精致小巧,縷縷茶香飄出,一直懨懨欲睡的她,听到這琴聲登時不由嘲笑道︰“竟然有人敢在小姐面前彈琴,這人好生粗俗。”



  琴紫櫻轉身斥責道︰“詞兒,不得無禮,這世間隱跡不出的奇人不知多少,你怎麼知道他琴技不高,況且……”



  “這風清月朗之下,也許是哪一家的游學士子,忽然起了雅興,別人彈琴是他的自由,我們不可以隨便議論人家的,雖然那彈琴之人听不見,不會放入心上,只顯得我們自己素養不行了。”



  那叫詞兒的婢女低下頭去,低聲道︰“是!”只是面上哪有一絲自責的神色,琴紫櫻看了她一眼,見她如此,也覺無奈,道︰“你呀,就是這個樣子,瞧你以後準要惹禍!”



  詞兒嘻嘻一笑道︰“就算詞兒惹禍了,有小姐在嘛,天下誰不賣小姐幾分面子,詞兒有啥好怕的。”



  琴紫櫻道︰“你呀……”不再理她,轉過身去,倒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對那彈琴之人也沒在意,要知道天下四大名藝,琴紫櫻號稱瑤琴仙子,有人將她的琴聲與知音公子李知音相提並論,縱是公侯王室中人,想要聆其一曲,都是極難,別說凡夫俗子了。



  然而那琴聲朗朗,中間竟然夾有山瀑流泉之聲,琴紫櫻越听越覺驚訝,這漢水一道面寬而闊,百里之內也不可能有瀑布存在,她脫口道︰“飛瀑流音!”這手法別說她不會,便連指點她琴技的那位老人,也做不到,有一次那老人提及天下高手,有三種手法早已絕傳,其中一種,就是這飛爆流音之法。想不到,今日竟然在此漢江水面,得聆如此奇奏,她急急忙忙的喊道︰“蕭老,看看是誰在那里彈琴?”



  一個藍布長袍的老人走出船艙,走到琴紫櫻面前,躬身道︰“是。小姐,外面風大,您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



  琴紫櫻面對這個老人,面上也不由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這個老人名叫蕭有,跟隨了她十幾年,處事得體,一直是這琴舫之上的管家,琴紫櫻幼年喪父,淪入風塵,一直就是這位蕭老人照顧著她長大,蕭有名義上雖是琴舫的管家,其實與琴紫櫻幾同父女,是以對他的話也是向來依從。



  “好了,知道蕭老疼紫櫻,這彈琴之人手法奇絕,難得一見,蕭老先看看是誰在那里彈琴?”



  那蕭老雖听不懂琴音,不過跟了琴紫櫻這麼久,琴音優劣高低自然一听便能分辯出來,饒是他听過無數國手彈奏,也是第一次听聞如此琴音,他走到一側,舉目望去,只見大江之上,帆影點點,在眾船之中,一艘毫不起眼的普通貨船緩緩而行,一個白衣人影端坐船頭,膝頭之上放著一張黑色的古琴,只不過相距甚遠,看不仔細,細一分辯,那琴音便自這艘貨船之上傳來。



  順著蕭老的指向望去,琴紫櫻果然看到了那個在眾船之間忽影忽現的小船,她吩咐道︰“蕭老,吩咐船家,放下風帆,跟著那小船慢慢而行,反正不急,千萬不要跟丟了。”



  蕭老道︰“小姐是想見上此人一面?”



  琴紫櫻道︰“看緣份吧,有緣自然有機會,要不然,也不用強求。”



  蕭老道︰“是,老奴這就去吩咐!放心,有老奴在,怎麼也不會跟丟的。夜已深了,小姐還是寬心歇息去吧。”



  琴紫櫻道︰“嗯,我這就去,那彈琴之人的事,就麻煩蕭老照顧了。”



  蕭老道︰“這是老奴份所應當的事,怎麼能叫麻煩。小姐快去休息吧。”



  琴紫櫻答應一聲,再看了那艘小船一眼,眼見那白衣人影彈了片刻,也已抱琴起身,回艙去了,當下轉回頭來,進入船艙之中,蕭老看到她回艙歇息去了,搖了搖頭,徑自下去吩咐去了。



  次日清晨,琴紫櫻被詞兒叫醒,說道那小船靠岸,那白衣公子付了船資,已下船而去,她找人過去打听了一下,听那船家所說,這人乃是三日前來到渡頭,因為日光已晚,渡船多已成行,只剩他們這幾艘貨船,那白衣公子猶豫了一下,走過來掏出一塊銀子,說道︰“你們是不是要動身了,如果是,載我一程,隨便到哪里,到終點叫我!”說完就到船艙之中找個草席睡了,似乎遠路行來疲倦之極。



  那船夫看他面相不俗,身後還背著一個黑色的琴囊,還以為是哪家的大富公子,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找官船下江,不過看著那怪異的白衣公子隨手扔出的一塊銀子竟然有十幾兩重,船家貪圖重利,反正他們也得押貨下江,多載一人也沒有關系,于是就應承了下來。這三日那白衣公子一直在艙中睡臥,很少說話,只有在昨晚上不知為何,半夜驚醒,問他們有沒有香料,他要焚香奏琴。就是琴紫櫻她們看到的那一幕了。



  琴紫櫻听完之後,沉吟了一下,轉頭問詞兒道︰“詞兒,想不到下船去游玩一下?”



  詞兒一听游玩,登時大喜,跳起來道︰“好啊好啊,在這船中四五天,我都悶死了,快點快點……”



  蕭老一听,即明其意,當下吩咐兩個老到的水手給兩人引路,琴紫櫻道︰“還是不了,這漢口我來過兩次,不會迷路的。”



  蕭老拗不過她,只得答應了,當下詞兒背起琴紫櫻的百花琴,兩人換了一身普通的平民衣束,打扮成兩個游學的士子模樣,下船來到漢口城中,跟據那兩個水手的奏報,那個年輕的白衣公子此刻就在漢口的長安客棧中。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7 20:10
第三十三章 歲月蕭蕭



    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換了一身干淨的白袍,沐浴過後的蔣琬只覺得無比的神清氣爽。



  自醒佛寺歸來,他不再北行,直接南下,然後在渡頭搭乘那艘押貨下江的貨船,在船上好好的睡了三天三夜,終于將奔波了半年的疲憊一掃而空,接著在這長安客棧中洗去遠行的風塵,整個人又變得如同江南的富家公子般,風采熠熠、神采煥發。



  昨晚半夜客船當中,忽然右手食中二指再次發燙,而且遠勝常時,蔣琬實在忍不住,只得彈琴宣泄,他當然不知道,因為如此,給他引來了瑤琴仙子琴紫櫻。



  起步來到樓下,點了幾樣小菜,這半年來,粗衣簡食,西北不比南方,食物雖能果腹,卻實在做不出南方這等精致可口。



  此刻樓下客人不多,僅只寥寥十數,蔣琬下來之時只是隨便掃了一眼,東邊角落里那兩個布衣士子身邊居然也帶了一個琴囊,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不過也未在意,倒是大廳之中一側,幾個華衣麗服的少年圍著一個紫衣的公子,阿諛奉承之語不絕,蔣琬略略听了幾句,不由得哂然而笑,不再理會。



  “蕭公子果真是人中豪杰,短短時日便成為了朝廷的中書舍人,居正五品上,恭喜恭喜!”



  另一個人道︰“何止是人中龍鳳,蕭公子忝為小四大公子之一,其實某覺得這個小字實在名不副實,依蕭公子之能,這小字早該去掉,那個什麼四大公子,精絕青園龜縮不出,可見沒有什麼大才;南唐惜花消失不知所蹤,除了會做幾句詩之外無一長處,更是草包;至于那個什麼西越多情,花花公子一個而已;長漢知音,也只是整日里弄簫鼓瑟,沒有什麼才能,蕭公子武略文韜,哪一樣不比他們強,我看,那什麼四大公子早該取消了,蕭公子才是真正的四大公子之首!”



  那紫衣公子道︰“哪里,哪里!各位兄台抬愛了,那四人名聲傳了十余年不衰,想必也是有一些能耐的,像那個什麼惜花主人琬,寫的詞著實不錯,雖然只是一些花詞,哈哈哈哈哈……”



  眾人一起陪笑起來,言語之間將四大公子貶得一錢不值,蔣琬也不理會,只是沒有想到,十年時間,昔年的四大公子如今都漸漸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一些跳梁小丑躍上舞台,還叫什麼小四大公子,呵呵,滄海變換,日月輪替,時間,過得可真快呀!十年之間,不知又有多少人崛起于江湖之間,十年前的那些人,反而變得久遠了,許多人都差不多忘光了。”



  就在這時,忽然角落里有人拍桌而起︰“恬不知恥,什麼小四大名公子,我看是一群廢物,居然還想跟四大公子相比,也不照照鏡子是自己是什麼貨色!”



  那一群人興頭之上,不料竟然有人橫插一杠,面子上都下不來,一齊轉過身來,大怒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敢在蕭公子的宴席之上大放厥詞!”



  蔣琬抬眼望去,只見角落里坐著的那兩個布衣士子其中一個拍桌而起,另一個拉了拉她的衣袖,責備道︰“詞弟,太沒有禮貌了,一群目不識丁的家伙在那里你吹我捧,不知廉恥,我們可不能學人家一樣,這種人,跟他爭辯污了我們的口。”



  這哪里是勸阻了,那幾個人頓時面紅耳赤,只在這那蕭公子面前,又放不下臉面,當即有好幾個人拍桌怒道︰“你們是什麼人,知道我是誰麼,居然敢如此放肆,小心我爹派人抓你們見官!”



  那叫詞弟的人哈哈笑道︰“抓我們見官,哈哈,原來你們就只有這些流氓手段呀,小四大公子,嘿嘿,小……四大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他故意將小字分開說,尾音拖得長長的,任誰都听得出他話中的譏諷之意,那人大怒,便欲躍出,那紫衣蕭公子雖然狂妄,倒也不完全是一個草包,要不然也不能評入小四大公子之列,他伸手拉住那幾個本地的富貴公子,向那兩個布衣士子說道︰“請恕蕭某眼拙,不知兩位兄台大駕如何稱呼?”



  那站起來的詞弟冷嘲熱諷的道︰“哈哈,哈哈,我們可不是什麼小四大公子呀之流的,只知道四大公子,也不是什麼正五品上的中書舍長之類的,惜花主人只會寫花詞,可不知道當他如這麼什麼小四大公子之流的年紀時,他官職何在?”



  他扳了扳手指,偏著頭道︰“我算算呀,十三歲進入南唐朝廷,一入朝便是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第二天,就又升兩級,到正四品下的太中大夫,接著十幾天,剿匪歸來,更是一直升到了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被任命為和親使臣,再過了四天,再次升到金紫光祿大夫,授九龍玉佩,不知道……這位什麼蕭公子,什麼時候,能升到正三品的金紫光祿大夫啊,哈哈哈……”



  那個紫衣蕭公子面上陣紅陣白,剛才的得意之情一瞬間消失不見,他年紀輕輕,便登入宛國朝堂,原是意氣風發,只是此刻听到惜花主人琬昔年的事跡,拿自己和他一比,卻登時只覺得自己和一只小丑一般,居然在翱翔在九天之上的白鳳之前炫耀著他那疏疏落落灰不溜秋的羽毛,夜郎自大!



  他長長的向那兩個布衣士子鞠了一躬︰“是蕭飲自大了,告辭!”



  說著一甩袍袖,轉身便走出長安客棧,那幾位本地富商的兒子本來欲要趁機結識這位日後必定榮冠宛國朝堂的人物,不想卻被兩個穿著布衣的士子破壞,而且還氣走了蕭飲,對視一眼,蕭飲既走,再留下來也無趣了,狠狠的瞪視了那邊兩人一眼,道︰“你等著!”低著頭溜出長安客棧。



  那兩個士子卻沒有一點擔心受怕的神色,那詞弟眼看他們都走了,這才坐下,笑嘻嘻的道︰“這個蕭飲倒也是個人物,最後關頭竟然克制住了,看來他成為小四大公子之一,也不是偶然。”



  那一直坐著的琴兄笑道︰“小四大名公子,蜀國司馬九霄,宛國蕭飲,遼戰俞化碧,小楚花相約。這四人才能是盡有的,只是若要跟四大名公子相比,卻實在是烏鴉比之于鳳凰,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蔣琬飲酒即畢,起身上樓,那兩個布衣士子自然就是琴紫櫻以及她的侍女詞兒,兩人眼望著蔣琬登上樓頭,詞兒低聲道︰“小姐,怎麼辦?”



  琴紫櫻回過頭來,說道︰“此人不簡單,我們暫時還是不要驚擾,若是製造機會刻意相遇,只怕他能一眼看出,日後有緣,自能再次相見,我能感覺得到,這個日子,不會太遠的!”



  說著,她起身道︰“詞兒,我們走!”



  詞兒睜大一雙眼楮道︰“小姐不見他了?”



  琴紫櫻好笑的道︰“以後會見到的。以他這樣的人物,既然行走江湖,不出數日,便會名動天下,還怕找不到?”



  說著拖起詞兒就出了門,回到琴舫之上,蕭老也不多問,直接拔船起行,琴紫櫻此次回程,自然是前往小楚國的郢都!因為再過幾個月,正是楚國太子的及冠大禮!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7 20:18
第三十四章 落拓江湖載酒行




     傍晚時分,蔣琬信步走出長安客棧,不知何時,外面竟已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地底的冷氣冒上來,街上頓時沒了行人。



  街邊有人賣傘,那種素墨青詞的紙傘,賣得倒不便宜,半兩銀子一頂,蔣琬買了一頂,走入雨中的長街。



  青石板鋪成的道路,一直廷伸到迷蒙的雨中深處,看不清遠方的景物,雨滴輕輕輕輕的敲打在房檐之上,落在紙傘上,再從邊沿滑落,在地上打出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寧靜,平凡,什麼都不想。



  走入長街盡頭,那里有一條清澈的河水,一棵古老的柳樹下,有一家唐詩酒肆。



  蔣琬笑了一笑,這個名字倒是不錯,以菜佐酒終是落了下乘,以詩佐酒,豪氣自生,他不由自主的走了進去,卻見店中沒有幾個人,很是昏暗,屋里此刻也沒有幾個人,顯得很是冷清。



  蔣琬走到一處窗下坐下,要來酒菜,打量了身邊的牆壁一眼,果然上面題著不少的詩句,不過沒見到有什麼出彩的,這唐詩酒肆,實在是有些名不符實啊。



  然而一低頭,卻看到腳下的牆壁上,還有一首《金縷曲》,他忍不住低低念了出來︰“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枝衰柳。破碎山河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太息,說相思刻骨相思豆。愁黯黯,濃于酒。



  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來漂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意是空談何有?听匣底蒼龍狂吼。長夜淒風眼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辜負!”



  他心中忍不住驚訝,暗道︰“果真好詩,只是詩中懷才不遇,悲慨過甚,不便下酒。”他找了半天,終于在那首《金縷曲》旁邊,找到了這個人的名字︰陸介。



  這人貌似沒有听說過呀,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是酒壺摔落到地上的破碎聲音,跟著,那酒店小二的就跑了過去,大聲的咒罵了起來︰“又是你,你這個酒鬼,走,滾開……沒錢付帳還要學人家吃酒,你當我這里是吃白食的地方啊,滾開……”



  店中僅有的幾個客人都不由得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破衣爛衫的男子伏在酒店門口,渾身酒氣,頭發披散,根本看不到他的臉,卻見他身邊還佩著一柄劍,松松的挎在身上,一只酒壺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個店小二正站在門口,雙手叉腰,咒罵不休。



  有人道︰“這是?”



  見有人問,那店小二登時更為來勁了,指著那酒鬼大聲的罵道︰“前幾日也不知道從哪里來了這個酒鬼,跑到店里來喝得人事不醒,卻又沒錢付帳,打了一頓扔了出去,不想第二天又來了,再打一頓扔出去,想不到今天又來了,這酒鬼前幾日身邊還配著一把鐵劍的,瞧模樣還挺重,結果第二天他拿去當了換酒,劍沒了不知道又從哪里找了塊木頭劍過來,你們看……”



  說著一彎腰摘下那酒鬼身邊的長劍,刷的一聲抽出鞘,所有人看見,無不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一塊木片而已,想不到天下還有人拿木頭做劍的,就是隨便拿塊菜刀,也能把它劈斷了。



  那店小二憤憤的把那酒鬼的木劍扔到地上,道︰“這酒鬼也真纏人,死活打也打不怕,天天都來,你說他沒事還學什麼江湖中人,沒錢買劍配什麼劍呀,真是的,拿個木劍來唬人,我都能一腳把它給踩斷了……”說著便要拿腳踩下去,就在此時,蔣琬終于看不過眼,走過去道︰“且慢! ”   



  所有人瞧見那酒鬼有人出頭,似乎沒有熱鬧可看,忍不住都罵罵咧咧的轉回頭,繼續喝酒,蔣琬走到那酒鬼身邊,將他那木劍插回鞘中,目光隱隱看到那劍柄之上似乎刻著兩個字︰“極闕!”



  一柄木頭做成的劍居然也有名字?蔣琬呆了一下,不過也未在意,他卻沒有注意到,那個酒鬼披散的頭發間,見到他鄭重的將木劍佩回自己身邊,眼神之中閃過一抹詫異。



  蔣琬伸手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那個店小二道︰“我這里有些銀子,你拿些好酒過來,給這位先生,不夠再找我。”



  那店小二吃驚的道︰“公子要給這個酒鬼付帳?”



  蔣琬點了點頭︰“怎麼,不行麼?”



  “行行行行,”那個店小二的頭立即點得像雞琢米一樣,他才不管是誰喝酒呢,只要有錢付帳就行,當下立即從後院地窖中搬出來一大罈的上等好酒,那酒鬼本來一直蔫蔫的,一見到酒,登時兩眼放光,當即沖了上去,一把推開那店小二,手掌一拍,那封泥就裂開了,一把捧起那酒罈,咕嚕咕嚕的仰天一陣狂灌,店中所有人本來已經回過頭去,此刻回過頭來,連同那店小二在肉,無不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酒鬼就那麼將一整罈的竹葉青灌了下去,那個酒鬼猶不滿意,“啪”的一聲,將酒罈扔于一邊,摔成粉碎,他伸出油膩膩的袖子擦了一下嘴,伸手向店小二道︰“再來一罈!”



  “啊!”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叫出聲,那酒鬼卻毫不在意,那店小二猶豫了一下,轉頭望向蔣琬,蔣琬也不由得呆了一下,怔了半晌,還是道︰“再給他拿一罈吧!”



  那店小二這才跌跌撞撞的跑向後院,再提了一整罈的竹葉青過來,這可是十斤裝的二十年陳酒,酒勁極大,反正有人付帳,喝死了也不關他事,他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能喝下多少罈?



  “啪”的一聲,隨著第二個酒罈子扔到地上,那酒鬼還是不滿足的道︰“太少了,直接拿大罈!”



  這時店內所有人都停止了喝酒,一個個只是呆呆的看著那酒鬼,那店小二找來一個人幫忙,將一個人高的大酒甕子搬了過來,只累得氣喘吁吁,那酒鬼一步沖上,拍開封泥之後,酒香登時彌漫滿了整個酒肆之中。



  那酒鬼歡叫一聲,竟然在店內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一頭扎入了酒罈之中,只激得酒花四濺!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8 19:03
第三十五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他,他瘋了……”



  “不會鬧出人命來吧!”



  “他活該,誰讓他喝這麼多酒,這一個大甕子,可是整整六十斤的烈酒啊,就算醉不死他,也灌死他!”



  听著耳中眾人的議論紛紛,就連蔣琬都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叫道︰“先生,先生……”



  忽然“砰”的一聲,那酒甕轟然炸開,那個酒鬼一甩頭,咂了咂嘴巴,似乎還有點意猶未盡的道︰“好酒,好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



  說罷他再也不管一地的酒罈碎片,轉身扛著他的木劍,大步走出唐詩酒肆。



  所有人直待那酒鬼走得不知蹤影,還是不敢相信他一個人竟然真的喝下了那麼多酒,然而回頭看著地上那一堆的酒罈碎片,卻又不得不相信。



  蔣琬再掏出一錠銀子,算是賠那被他砸壞的酒甕,然後轉身出了酒肆,迎面一股冷雨撲來,打濕了他衣衫的前襟。



  他撐開雨傘,走進雨中,然而越走他越是覺得背後似乎有人跟著自己,然而一回頭,又看不見人。



  他心中疑惑,故意走到一個拐彎處,然後迅速的從一個角門折回,果然看到一個背影在前面,似乎听到身後的動靜,那人猛的一個轉身,雨水飛濺中,蔣琬看清了,這個人竟然是剛才唐詩酒肆中的那個酒鬼。



  好敏捷的反應,蔣琬心中暗暗驚詫,這哪里像是一個醉生夢死的酒鬼。



  那酒鬼眼見是蔣琬,略略一愕,隨即倒坦然了,不躲不避的等到蔣琬走到他面前。



  蔣琬看著那酒鬼道︰“你跟著我干什麼?”



  那酒鬼道︰“我哪有跟著你,這條路人人皆可走得,又不是你一家一姓之物。”



  蔣琬一笑,說道︰“那倒也是。如此,先生自便!”



  說著便轉身離開了,那酒鬼這次不躲躲閃閃了,直接跟在他的身後,眼見蔣琬進了長安客棧,他毫不猶豫的也踏足進去,立馬有兩個人過來攔住他︰“你到這里來干什麼,要乞討到別的地方去!”



  那酒鬼道︰“我不是來討飯的。”



  那兩個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幾眼,眼見他一付落魄潦倒的樣子,渾身上下還在雨中淋得濕淋淋的,都不由得不屑的道︰“哦,那不知這位大爺,來長安客棧有何高見?如果是要來住店,不妨先將銀子給小的看一下,哈哈哈哈哈……”



  蔣琬站在樓梯之上,注目這邊,眼見那兩個人實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對那酒鬼冷嘲熱諷,極盡挖苦之能事,蔣琬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道︰“給他準備一間上房,安排一些熱水洗個熱水澡吧,他要吃什麼你們盡管給他拿,他的帳,都算在我身上吧!”



  說著便轉身進屋,對于這樣的人,大好年華卻不自愛,整天醉醺醺的,哀其不幸,卻怒其不爭,天下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也不能完全照顧得過來,只是既然看到了,一個大好男子漢,卻受那些市井小人百般譏諷羞辱,他又實在看不下去。



  算了,能幫一次是一次吧,反正我明天就離開了,如果他還不能幡然悔悟,那也怨不得別人。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當他把帳結完,離身而去時,那中年醉漢還是不疾不徐的跟在他的身後,連日來都是如此,吃飯時卻又不知所蹤,只是下次等他離開時,又可以在路上看到他。



  只是每次再見時,他都是鼻青臉腫的,肯定是又在其他地方吃白食被人打的。



  就這樣走走停停,一次在茶寮中,烈日炎炎,蔣琬喝完三碗涼茶尚覺口渴,眼見那個醉漢倚在不遠處一塊青石上,就那麼頂著炎炎的烈日,他心突然一軟,向那醉漢招了招手,說道︰“你過來!”



  那醉漢見他招手,雖然不明其意,還是走了過來,蔣琬伸手再打開一個桌子上蓋著的粗泥碗,從茶壺里倒出一碗涼茶,道︰“給!”



  那醉漢也不謙遜,接過便一口喝干,蔣琬再倒一碗,他又是一口干完,見識過他在唐詩酒肆之中那驚人的喝酒之法,蔣琬也不以為意,連續給他倒了四碗,直到茶壺中涼茶用盡,蔣琬招手讓過茶博士再拿一壺過來,那醉漢喝完七八碗之後,終于停住不動,蔣琬付過茶錢,起身離開,那醉漢依舊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只留下那一個看著那大碗發呆的茶博士,在這里數十年之久,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能喝的人,簡直就是如牛飲水,真不知道他那肚子怎麼裝下去的,也沒見鼓漲一點啊,喝前是什麼樣,喝完後還是什麼樣!



  怪人!兩個怪人!



  搖搖頭,喃喃道︰“算了,怪人也不管我什麼事,我還是做我的小本買賣的好,今天利市不錯,晚上回去又可以開點葷了。”



  自此之後,蔣琬也不再趕他走了,每次吃飯,都叫住他,讓小二單獨給他送一桌酒菜去,兩人之間也從來不說一句話,那醉漢也不道謝,蔣琬走他就走,蔣琬停他就停。



  漸漸的,蔣琬心中對這個人倒生出了一絲好奇,看他的眉宇氣度,也不似一介凡人啊,若要求得一個生計,想必不難,為何非要如此作踐自己。



  只是人既不說,他便不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這醉漢的過去,必然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吧!



  既然那是他心中的痛處,蔣琬自然不會冒然去問,就如同那醉漢也從不問他的姓名一般。



  這一夜,蔣琬與那醉漢走到一個叫泗水的小鎮,在一家小酒館中吃飯時,不經意間听到鄰桌兩個人的談話,似乎是什麼小楚國太子及冠大禮,太子母妃紀青弦曾經下令剿殺柱國大將軍雲淮安,這次他的幾個鐵忠手下聚在一起,決定趁這個大典生事,刺殺南妃紀青弦。



  蔣琬也沒在意,宮廷仇殺本是常事,只是這紀青弦貌似是六大傳說之地美人宮的叛徒,靠陰謀詭謀奪得小楚國的大權,那個柱國大將軍雲淮安死得也的確是冤枉,他身為大將軍,手下怎麼可能沒一兩個鐵忠死士,欲要在紀青弦兒子及冠大禮之上生亂,也很正常。



  然而他卻意外的發現那個從來都是不言不動的醉漢臉色竟然微微變了一下,第二天早上起來,蔣琬卻驚訝的發現,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醉漢竟然不在了!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8 19:11
第三十六章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那個醉漢突然消失,蔣琬反而有些不自在,雖然兩人從不說話,但是知道自己後面總是跟著一個人,總是無端覺得心安。

  也許是習慣了那個醉漢跟在身後的存在吧,蔣琬笑了笑,自己一個人上路。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似乎是踫運氣,到處尋找情兒,又或者,為了尋找到那個大德口中讓他渡化的兩個人!

  自渡渡人,第一個要渡的,便是自己!

  可是自己一不偷盜,二不劫掠,三無財色權勢之欲,四不會殺人放火……如何渡之?

  蔣琬不明白,他這一路走來,或許,也只是為了尋找這其中的答案。

  眼前是一坐荒山,翻過這座山,後面應該就到黑木寨了吧!

  然而,蜿蜒的小徑盡頭,再沒有路,一座破敗的寺廟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不知道多少年如一日,小徑便在廟前而止,廟後,是一座霧繞雲深的斷崖。

  蔣琬愕然,原以為翻過這一座山,黑木寨便可到了,然後就可以踏上湘贛之間的官道,然而,抄近路的想法卻被這一座寺廟阻住,一個上午的辛勞,只是白費。

  他走得累極,此刻下山,又需半日,于是推門進去,決定先休息一會,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廟前的三尊金身佛像金漆早已脫落,沒有一尊完整,左邊的側身傾倒于地,右邊的干脆沒了一整條的手臂,中間的那尊,手中抱著的鐵劍不知被山下哪家貪玩的孩子取走。

  蔣琬看著廟中情形,後面雖然看似還有三進,他已懶得進去,就在地上找了一個破舊的青色蒲團坐下,抬頭望去,這時日光從廟頂照射而下,屋中恍似泛著一層金光,卻見對壁竟似有人題了一首詞在那。

  這種地方,怎會有人題詩?卻不知是何人所寫,他一時好奇,起身來到牆壁之下,抬頭望去,看到牆上那首詞時,腦中忽的一轟,驚得呆了。

  只見題詞人用飽蘸的濃墨寫著,雖然因為時間久遠,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不清,蔣琬讀來卻不費絲毫力氣︰《西江月》。

  “法法法元無法,空空空亦非空。靜喧語默本來同。夢里何曾說夢。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里施功。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

  “靜喧語默本來同。夢里何曾說夢。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里施功。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

  蔣琬站在原地,竟然有兩個時辰不曾稍動,腦海之中只回蕩著那兩句話,然而卻又什麼都不願意想,什麼都不願意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外面暮色四合,廟內光陰轉而昏暗,夜梟的啼聲在山林間傳出去很遠很遠。

  蔣琬一驚而醒,走出廟中,抬眼四望,不知從哪里傳來幾聲狼嚎,下山的道路已經化入暮色之中,朦朧不清。

  “看來得在這寺中呆上一夜了,莫非天意?”

  他知道此時已無法下山,只得返身回到寺中,幸虧這半年多他一個人在外,走過不少地方,身上隨時帶著火折子,要不然依他以前的性子,此刻只有摸黑了。

  迎風一晃,將身上的火折子點燃,他找了半晌,終于在後院找到兩個歪倒的燭台,上面還有半截的蠟燭,點燃之後,一盞拿到前面,一盞留在後面,小廟之中,多少年沒有過燈火,此刻重新燃起,照亮著寺廟周圍這一片小小的黑暗。

  既然今晚在住在這里,蔣琬不得不將這里收拾一下,擦去屋子梁柱上的灰塵,將那三尊塑像重新扶正,雖然依舊破舊,可是起碼有了點樣子。

  昏黃的燭火下,蔣琬和衣臥倒在草席之上,出神的望著屋頂,腦海之中前塵往事歷歷如昨,從後世來到這里,憐詩詩、長歌無憂、情兒、風裂雲、今朝……所有人的面容一一在他的眼前浮現,又一一如同泡沫一般消去,眼前最後定格的,卻是那個醒佛寺中的紅衣大德,手持念珠,正微笑的看著自己。

  “公子這一生,苦過笑過,樂過悲過,大起大落,遠勝旁人,智慧如明珠,心中卻生了裂縫,你不知為何要來到這個世間,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心中滿是迷惘,那麼,便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吧!”

  活下去的理由,他喃喃的道,這麼多年以來,他渾渾噩噩,混混沌沌,第一次走入南唐帝京,也只是為了給憐詩詩復仇,然而,在情兒重傷之後,那一切似乎反而不怎麼重要了。

  雖然最後,他還是毀了穆氏一家。其實他根本沒有動手,當初離京之時,留下三計予那個昭王李穆,滅了太子,神冊帝年紀已經老了,再容不得有人威脅到他的帝位,穆家一門權傾朝野,終究是自討滅亡。

  似乎穆家死了,憐詩詩的大仇得報,情兒失蹤,他將昔日自己的手下之人全部解散了,自己一個人來到平安鎮,來到靈關道,這些年,他換過很多的地方,卻從沒有想過,是不是要做點什麼。

  這半年來,他走過那麼多地方,看過那麼多事情,天災,人禍,生命的誕生,死亡而終結,地震、火山、瘟疫、仇殺,戰爭……一件件留在他的心里,然而,卻還沒有悟透那最後一個結。

  自醒佛寺歸來,默默行走,靜靜思考,一切都已經水到渠成,只差最後一步的頓悟,佛祖在菩提樹下苦坐六年,功夫都做到了,直到一日夜晚,明星出現天上,才突然而悟。

  他忽然想︰如果就在這山上做一個和尚也不錯,每日里敲敲木魚,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在青燈古佛之中,過完自己這一生。


  沒有什麼激蕩,也無需什麼精彩,一切,都那麼平平靜靜,心中沒有紛亂,遠離塵世的喧囂,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布衣僧衲,終老于此。

  可是天下不能容忍他這麼做,那個青衣老人的話,又響自耳畔,是為自己一個人的安樂,還是為天下蒼生百姓做一點事情?

  他忽然抱著頭,只覺得陣陣劇痛襲來,兩個念頭,不由自主的在他腦海之中激蕩。

  第二天,蔣琬發現,自己病了。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8 19:20
第三十七章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病了?”他想。

  有點哭笑不得,他自己便身負絕世的醫術,雖然無法抗衡瘟疫天災,但人世間的那些所謂奇難雜癥,卻難不倒他。

  八年之前,在南唐京城建業,他醫好了南唐皇妃水思璇的絕癥“六陰鬼脈”,被人稱為神醫,這天下,的確沒有什麼病癥能難得倒他,只是……

  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自己也會得病。

  醫者不自醫,再高明的大夫,也對自己束手無策,蔣琬只覺得頭痛欲裂,伸手一摸額頭,燙得驚人。

  不但病了,看來還病得不輕!

  怎麼辦?這里只有這麼一間破廟,什麼都沒有。

  目光打量了一眼四周,這個地方倒是不錯,面崖而立,清靜,沒有人打擾。

  他心中忽然生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扼止。

  掙扎著爬起,他找了一根木杖,支撐著來到山下,買了一床被褥,一些糧食,幾樣草藥,再招了幾個木工漆工泥瓦匠,來到山上,敲敲打打一陣子之後,整座寺廟煥然一新,那三尊佛像也修補好了,重塑了一下金身,倒也像模像樣,又有誰能想到這三尊俯眼眾生的金佛幾天前還是四肢不全?

  這個寺廟原本的牌匾早已不知道丟到了什麼地方,蔣琬干脆自己寫了個,讓人雕成木匾掛了上去︰“居士林。”

  廟前的雜草也請人除了,蔣琬站在廟前,四下打量了下,皺了皺眉頭,似乎還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皺眉苦思,片刻,大笑道︰“這是和尚廟,自然是缺個和尚!

  只是眼下,哪里去找個和尚?小沙彌倒能招到兩個,想招一個住持卻不容易。

  對了,自己不就是麼?枉自學了兩年佛經,充充門面,還是可以的,正好在此養病。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順其自然,何時想通了,何時下山。

  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

  他下山來到市集之上請人做了一套僧衣,招了兩個小沙彌,便回到廟中,真的做起了住持,他師從道瓊大乘佛法,按輩份,他也給自己取了個法號︰修塵。每日里只敲敲木魚,廟中的事,自然有那兩個小沙彌操勞。

  心境平靜下來了,病就漸漸的開始好轉,慢慢的,寺廟中竟有了香火,山下的居民們不怕辛勞的初一十五上山來寺廟燒香,偶爾還有幾個雲游僧人到此,與蔣琬談論佛法。

  這所寺廟的名聲慢慢傳開,蔣琬平日見人不多,都是在後院閉目冥坐,風雨過去,一轉眼間,竟已三月。

  別人以為他修習的是不動明禪,修塵大師的名字一轉十,十轉百,就連宛國皇宮,都听過他的名字,甚至傳言宛國皇帝要親臨居士林,請修塵大師出山,擔任宛國國師。

  一次遠來的行腳僧告訴修塵大師的時候,卻只看到修塵大師淡淡的笑了笑,既不說好,又不說不好。

  沒有人知道,就在這苦修一般的冥坐中,蔣琬驚訝的發現了一點,他年輕時隨道瓊大師學習佛法,道瓊賜他一卷《青囊卷》,《青囊卷》本是道家之物,隨處可見,並無什麼大用,只是一種養氣修性的吐納法,寧神靜氣,蔣琬日日練習,氣質越發縹緲出塵,卻也沒有發現這《青囊卷》有什麼特異的地方。最近幾年,因為心緒不寧,更是漸漸淡忘。

  然而,最近冥神打坐的時候,他卻又明顯的感覺到了那久違的《青囊卷》氣息在自己體內歡快流動,比以前活躍了不止一倍,就算是睡覺時,也自行在他體內運轉,這種狀態一天兩天沒什麼,可是天天如此,蔣琬終于發覺,這股氣息,跟自己的右手食中二指無端端的發燙大有聯繫。

  因為每次他手指發燙之時,就是體內這股內息最活躍的時候,那個時候這股內息幾達平時的五倍,在自己體內橫沖亂竄,然後猛然沖向自己的右手經脈手少陽三焦經,一路暢行無阻,然而到了食中二指之處,卻被關卡不得前行,那股氣息就猛的亂了起來,沖撞不已,右手食中二指立即猛烈的發起燙來,一日比一日難熬。

  有一次當蔣琬發現發作的時間已由原來的一天半縮減到現在的十個時辰一次,倍加折磨人時,蔣琬一怒之下,將拳頭砸向面前堅硬的紅木低几,這本來只是他一怒之下的發泄行為,然而讓他目瞪口呆的情況發生了,那張堅逾石面的紅木低几,竟然如切豆腐一般被他這一拳轟出了一個窟隆,而他的右手絲毫無礙!

  難不成那紅木几是紙扎的?蔣琬驚愕不已,然而待他右手灼熱過去,再一拳砸下去,只沒痛得他跳腳而起!

  一定是那股氣息的問題,可是為什麼?

  他忽然想到,這要是遇上危險之時,恰逢手指發熱,這麼一拳轟出去,那人不防,血肉之軀會是個什麼下場!

  山下的花開了又謝,天上的白雲聚了又散,春天漸漸的過去了,離蔣琬從靈關道出發,剛好過了一年。

  一年的時光不長,也不短,然而,今天的蔣琬,卻不再是去年那個冷眼蒼生的蔣琬了。

  他的肩上,也有自己的責任,自己所必須完成的任務。

  病已經完全好了,在這居士林中的三月,蔣琬的手指發作次數越來越頻繁,每次靠斷腸琴勉強抵抗過去,如此下去,終不是個辦法。

  而且,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找到情兒,渡化三人,甚至,讓天下各國休兵棄戰!

  他知道這個任務很難,也很艱巨,甚至更像是一個大的笑話,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這三個月來,在這居士林中,他終于想通了一切事情,人,活在世上,身邊總還有親人,還有朋友,還有需要你伸手援手的兄弟!

  是人,活著,肩頭就有自己的責任,當然,你可以選擇逃避,但你還可以選擇,勇敢的面對它,完成它!

  蔣琬終于下山,這次,他再沒有回頭!他的目標,就是天下,十三國! 


[ 本帖最後由 打架貓 於 2008-10-18 19:21 編輯 ]
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8 19:35
第三十八章 神秘花魁



    小楚,郢城。

  這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厚重的城牆,斑駁而久遠,就仿佛壓著滾滾的歷史車轍,在夕陽的餘輝下鋪上最後的一道金色光邊。

  此刻,蔣琬就站在這座古老的城下,令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竟然又見到了那個中年醉漢。

  只是此次他的臉色似乎又黑了一些,而且依舊是那麼的渾身酒氣,蔣琬發現他的時候,他正被人圍在中間拳打腳踢,蔣琬不用想就知道,他肯定又是白吃白喝被人揍出來了。

  一看到蔣琬,那醉漢的眼楮就放出光來,他從地上一跳而起,拉著蔣琬就走,簡直比猿猴還精,哪里有剛剛被人在地上打時那懨懨一息的樣子


  蔣琬剛問了一句去哪,就到了一家酒樓前,留下身後一群目瞪口呆的眾人。

  “富貴酒樓!”郢城最著名的酒樓,據說後台是小楚國朝中的一位大人物,這富貴酒樓水漲船高,沒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人,還真進不來。

  那中年醉漢走進去大馬金刀的找了張桌上坐下來,那店小二皺了皺眉頭,道︰“先生一個人?”

  那中年醉漢敘睨了他一眼道︰“怕我吃白食是吧,喏,看到沒有,有人付帳!”說著伸手一指蔣琬,那店小二舉目看去,見到一身水玉白袍的蔣琬,再看看那中年醉漢,這兩人實在牽扯不到一塊來,蔣琬走過來,對他揮了揮手道︰“听他吩咐!”

  那小二急忙唱喏,不一會兒便捧來了幾罈好酒,擺在桌上,蔣琬走過去坐下,也不嫌棄,左手牽袖,右手執起酒罈,將兩個白玉杯中倒滿烈酒,凝目對面的中年醉漢,說道︰“你有心事?”

  “鳥……那麼多廢話干什麼,喝就喝,不喝就不喝!”那中年醉漢卻忽然暴躁起來,伸手端起桌上的酒碗,仰起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干,酒水四濺。

  蔣琬見狀,也不追問,也端起一碗酒,淺淺的喝了一口,說道︰“好吧,陪你!”

  那中年醉漢看也不看蔣琬,只端自桌上的酒碗便是一陣猛灌,不多時,五六罈酒就空了,他大手一揮道︰“再來五罈!”

  “听說了沒有,連二公子在銷衣樓殺了人,逼那個幕後主人出來見他,據說那個銷衣樓的幕後主人才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長得可真是個美人啊,比之銷衣樓的那個什麼花魁紫煙強多了,可是從來都不見客,無論別人出什麼樣的條件。只是這次我看連二公子是鐵了心要逼她出來了。”就在此時,鄰桌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道。

  另一個道︰“听說連二公子身邊的人,可是昔日的殺人王屠千世啊,那銷衣樓在郢城八年,一直風里雨里也沒見倒,這次,恐怕沒有那主人沒有那麼幸運嘍!”

  先前那富家公子道︰“可不是,這次那主人肯定是逃不過連二公子的手掌心,連二公子那是誰,當朝丞相的二公子,權焰燻天,這個郢城還沒有人敢不給他一個面子,唉,可惜了,一顆好白菜又得讓豬拱了。”

  “噓,禁聲!”另一個人急忙左右觀察了一下,見無人發現,這才低聲道︰“你不怕連二公子的手下听到麼,傳入二公子耳里,我們就都得完了。”

  那富家公子立即面色,住口不言,看他衣著華貴,也不是平凡人家,然而一听到這個連二公子的名號,竟然如見猛虎。過了一會,才低聲說道︰“雖然是連二公子佔了甜頭,但是能看一看那個神秘的銷衣樓主人也不錯,听說她長得可是紫玉溫香啊,白三兄,今晚去不去?”

  “去,當然去,那麼大的盛會,別說今晚能一睹那個神秘的銷衣樓主人的真面目,就算她蒙著面,也是銷魂蝕魄啊,平常別說我們,就是那些勛臣貴戚都難以一見她蒙面之時的樣子,這可比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還來得刺激!”

  那中年醉漢再飲完一碗,說道︰“你去不去?”

  蔣琬疑惑的道︰“去哪?”

  那中年醉漢一拍桌子道︰“還能去哪?”

  蔣琬一怔︰“你說那個什麼銷衣樓看熱鬧?我去那干什麼?”

  那中年醉漢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據說銷衣樓地窖里有珍藏了十八年之久的正宗女兒紅,今晚一定能喝到。”

  蔣琬無語,看著他的樣子,顯然如果自己不去,他是絕對進不了銷衣樓的,明顯是要自己一起陪他去,不知為何,他這次居然沒有反對,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道︰“隨你罷!”

  那中年醉漢看著他的樣子,忽然道︰“你請我喝酒,我做你的護衛,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蔣琬一擺手,端起酒碗小抿了一口,他可不會像那醉漢一樣一口干盡,放下酒碗,說道︰“我哪也不去,什麼地方都一樣。”

  那中年醉漢皺眉片刻,道︰“好,你給我酒,我保你一生平安,如何?”

  蔣琬哂然失笑,望著那中年醉漢,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道︰‘就你
……”  

  那中年醉漢怒道︰“你不相信我能保護你?那我也不喝你的酒了。”
偏過頭去,只是任誰都看得出他根本放不下桌上的那酒罈。

  蔣琬笑道︰“好吧好吧,僅僅幾罈酒而已,我請你就是!”

  那中年醉漢一轉身,桌上的酒碗又被抄入手中,蔣琬竟然沒有看清他的動作,見他如此情形,蔣琬不由得啞然失笑。只是他怎麼也沒法相信,就這樣一個遢遢的醉漢,還大言要保護自己,根本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只是世事,總多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就好像他又怎麼能知道今天晚上,銷衣樓中,又會發生什麼事情一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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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貓 發表於 2008-10-19 22:22
第三十九章 花國青樓




     郢城花樓最著名者,有六座,含煙、橘柚、遠影、飄香、水國、銷衣


  這六座名樓各有不同,卻一樣是名聞遠近,而銷衣樓,就坐落在郢城東的美人巷中。

  入夜時分,銷衣樓,美人巷中,眾多門樓之前便是一片燈火輝煌,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尤以銷衣樓為最,無數錦衣華服的公子,大腹便便的商賈、名動天下的士子進出不絕,一色的大紅燈籠高懸兩側,里面樓台閣榭、假山泉石,分別錯落,各有奇巧,互不干攏,竟然造得如同一座園林一般,走到任何一處,都是一副別樣的風景。

  這銷衣樓的主人,果然不俗。

  蔣琬走在園中,那中年醉漢跟在身後,人間繁華地,世間朱樂池。可惜……

  園子正中央,搭建著一座燈光明亮的彩樓,里面男男女女女縱酒靡樂
,一片歡聲笑語,笙簫不斷,人流穿梭,熱鬧無比,直到這里,才顯出這里還是一座青樓,蔣琬不經意的皺了皺眉頭,這時一個涂脂抹粉的老鴇子已然迎了上來,滿臉堆笑,直接無視了身後的那個中年醉漢,蔣琬一身瑯琊白袍,站在眾人當中,四周眾人頓時如同一堆瓦礫一般,她自是第一眼就瞧見了。這個少年不是常人。那老鴇識人無數,自然不會看走眼,只怕是哪個大富之家的王孫公子也說不一定,當下立即拋下別人,迎了上來。

  “喲,這位公子爺,您老光臨小店,那可真是蓬篳生輝,敞店榮幸…
…快里面請進,里面請……不知公子爺怎麼稱呼?”

  蔣琬看了她一眼,道︰“黃裳,據聞銷衣樓除了外院,還有內院,不知是否?”

  那老鴇左右看了一眼,道︰“那是,外院只是尋常客人,內院卻非有身份之人不能入,公子這般人物,自不在此限,只是,這個,要進內院,至少,先得十兩黃金……”

  蔣琬從袖中摸出一錠金元寶,扔到她懷中,道︰“這可夠?”

  那老鴇的眼楮立即睜得大了,這金元寶一看就是二十五兩的大錠,暗中捏了一捏,十足真金,這下立即笑得花枝亂顫,道︰“黃公子出手大方
,自然進得,請隨我來……”

  蔣琬也不多言,那老鴇剛要將兩人引入,看了身後那個醉漢一眼,臉上登時露出嫌棄之色,說道︰“這位是……”

  蔣琬把她的神色變化盡皆收入眼內,看了那中年醉漢一眼,說道︰“
我的朋友!”

  那老鴇的雙眼立即睜得老大,只是怎麼也無法相信,口中都能塞下一枚雞蛋,過了片晌,她這才滿面堆笑,說道︰“黃公子的這位朋友……真是,有氣質!”

  說完再不敢怠慢,引著兩人從花樓一個側門離開,後面竟然是一個幽靜的小院,走過碎石子鋪成的小徑,那老鴇引著兩人來到另一個燈樓之內
,這里可不像前院那麼囂嘩,幽靜怡人,外面的歡聲笑語傳不入這里,地面之上,鋪著的是鮮紅的地毯,四側懸掛的風燈之中,燃燒的全是羊脂巨燭,遇風不熄。

  那老鴇忽然湊近蔣琬,滿臉神秘的道︰“外院的姑娘們那都只是一些庸脂俗粉,這內院卻不一樣,只有五名姑娘,可是一個個長得都是天香國色,一個拿出去,都可以壓住外面一群,每天只一位姑娘見客,黃公子來得可真是巧了,今日正是老身紫煙女兒獻藝的日子,平常遇都遇不見的。


  蔣琬不置可否,隨意點了點頭,那老鴇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兩人來這里,全是為了這後院待客用的是藏窖的十八年女兒紅,若是有人知道如此
,只怕會忍不住氣得吐血,花費那般力氣來到這里,平常人難得一見,他們竟然只是為了要喝酒而來。

  “到了,樓上便是獻藝台,每天只許十個客人,今天黃公子正好是第十位貴客,紫煙姑娘片刻過後,便會登台,公子請隨我來!”

  上得樓上,這二樓果然不同,水晶珠簾、白玉檀香、銅菱低几,無一不顯出此地的氣派,風度,不愧是小楚國的六大名樓之一。

  那老鴇引著蔣琬徑直走到最左側的低几坐下,與他面對面的,是一個紫衣少年,身材頎長,玉樹臨風,倒也像模像樣,身後跟著一個黑衣劍士
,看他如同死寂一般的樣子,蔣琬不由想到了方才在酒樓之上听到的那個人,連二公子,殺人王屠千世!

  那老鴇告罪一聲,退了下去,自有小婢奉上茶水,那中年醉漢看著那上佳的碧螺春,喝了一口,“啪”的一聲將那紫品的玉杯摔到地上,罵道︰“什麼鳥東西,淡出水來,快換酒!”

  四周眾人不由得怒目而視,那個紫衣少年面露不屑之色︰“哪里來的粗野村夫,真是沒有禮教!”

  其他眾人不由得紛紛附合,“那是,那是,連二公子所言極是,什麼時候銷衣樓竟然能容此等粗俗之人進入了,真是大煞風景。應該驅逐出去
。”

  一個侍女急忙奔過來,跪倒在地,低頭道︰“是小的們招待不周,抱歉,我等立即重換一盞!”

  蔣琬也不由得有些愕然,本不願張揚的他,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實在是沒有想到的事,這下想不出風頭也不行了,無奈的一揮袍袖,說道︰
“無妨,不用換了,你們直接上酒便是,我這朋友失禮,我代他向各位謝罪了!”說著團團一揖,眾人看他氣度不凡,不知為何,竟然再也罵不出口。

  那小婢只微微一愕,便躬身道︰“是,請兩位公子爺稍等!”說罷起身急步而去,自有下人過來打掃打翻的酒杯。片刻那小婢重回,手中抱著一個酒罈,尚未接近,那香氣就已經襲入了眾人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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