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SINK NAVY
更新時間:2007-6-1 20:01:00 字數:6368
莫洛托夫的辦公室在克里姆林宮參政院大樓二樓北翼最深處。作為蘇聯國家科學技術協調委員會主席和內務人民委員,我是這里的常客,不過,以人民委員會副主席的身份進入還不多。
相比卡岡諾維奇,莫洛托夫對下屬要平和得多,總是冷淡而禮貌,幾乎從不提高聲音,并且從來不使用粗話。但是如果需要他也一樣可以進行有力的訓斥——我曾經親眼見到一群秘書手忙腳亂的搶救一名干部,當時他被莫洛托夫嚇昏過去,在一杯冷水澆在頭上之后仍然沒有醒來,于是人民委員會主席就按電鈴叫警衛進來把這個可憐蟲抬了出去。
我坐在與辦公桌并排的椅子上,看著那個碩大的、蘇格拉底式的額頭慢慢抬起。
“別爾科夫同志,有一件工作要請你去解決一下。”
作為“人民委員會不管副主席”,在我就任的半個月里,我已經處理了一大堆所謂的非決策性跨部門協作,比如說領導一個委員會協調文化人民委員部、財政人民委員部與森林工業人民委員部,解決他們的紙張配額沖突——由我出面,大概是因為這個程度的資源配置,國家計委……不屑管吧。
“……這件事情不是應該由外交人民委員部出面么?”從道理上說,我現在就象一個快要溺斃的人一樣會抓住向我投來的一切東西,只要是莫洛托夫扔過來的活我都會努力的“管一管”,不過在看了給我的材料之后,我覺得他大概拿錯文件夾了。蘇聯執行的是中央集權外交,對外政策由政治局制定,外交人民委員部辦理日常瑣碎,稍微大一點的事情就是由人民委員會主席親自抓。
“在你發出那份有關密碼泄漏問題的備忘錄之后,國防人民委員部對李維諾夫避之唯恐不及。”莫洛托夫的語調平靜,好像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不是他下屬兩個重要部門水火不容的矛盾,“至于奧爾忠尼啟則同志,他表示他搞不清那些摳字眼的技術細節。”
李維諾夫,蘇聯外交人民委員,我想起了在異時空看到過的記載:參加美蘇軍備控制談判的蘇聯外交官員是不知道蘇聯到底有多少軍備的,談判的流程是,美方報出一個他們根據情報分析出的蘇聯軍備數字,如果隨行的蘇聯軍方代表認可了這個數字,然后雙方外交人員開始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談判。
于是,我開始領導人民委員會關于英蘇海軍協定的特別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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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英國外交部以半官方形式詢問我駐英國全權代表處,蘇聯是否同意按照倫敦會議的原則與英國簽訂海軍軍備協議。根據政治局1936年4月的指示,我們開始與英國進行談判。當時指示要求我們在協議中設法獲得在1943年1月1日前建造3艘裝備16英寸火炮戰列艦(根據1936年年底的指示,戰列艦的要求數量減少到2艘)和7艘裝備有180毫米火炮巡洋艦的權力。現在,按照英國政府同我們達成的協議草案,1943年1月1日以前蘇聯海軍可以建造2艘極限噸位不超過35000噸的戰列艦和7艘裝備有180毫米火炮的巡洋艦。除上述戰艦之外,我們不能再建造其他戰列艦或者或者配備超過6英寸主炮的巡洋艦。至于戰列艦的火炮口徑,英國方面竭力建議我們選擇15英寸火炮,但是他們現在同意擱置這一爭議。”
聽上去似乎我們的要求都已經得到滿足了,我不明白還有什么需要組織這個委員會來進行協調的。
“35000噸,這對我們很不利。”海軍主任奧爾洛夫打斷了介紹談判情況的駐英武官安齊波-奇貢斯基。
我請奧爾洛夫對此做出解釋,因為據文件的介紹,這是華盛頓條約后各國戰列艦的上限,即使最近新開工的法國和意大利戰列艦大體也是這個規模。
“這種限制,只能對那些艦隊中已有足夠數量的、其排水量和火炮口徑均低于限制軍艦的國家有利。建造與帝國主義原有戰艦性能相當的戰艦對我們明顯不利,我們應該建造一些比外國更強大的戰列艦。”
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不過……我們造得出哪怕是35000噸的戰列艦么?我回想了一下我所了解的蘇聯歷史,雖然我不是軍迷,但我想這一點應該不會搞錯,那就是蘇聯造船廠從來完成過戰列艦,不管是哪種噸位的。
“奧爾洛夫同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現在我們的造船廠剛剛開始……”我翻了下文件,“按照026方案建造巡洋艦。”
那是裝備三座三聯裝180毫米火炮的7700噸級巡洋艦、在意大利雷蒙多·蒙特庫科利(RaimondoMontecuccoli)級輕巡洋艦基礎上改良而成,1935年10月在列寧格勒的189造船廠和尼古拉耶夫的194造船廠各開工了一艘,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條下水,它們也是十月革命后蘇聯建造的最大軍艦。
海軍主任看著我,帶著一副“難道這要你告訴我”的神氣。
也許我確實需要告訴你。
“今年年初,國家計委對于第二個五年計劃中的造船工業發展情況進行了一次檢查,情況非常不樂觀。”
“我只是海軍主任,我沒有權力對國家經濟情況指手畫腳。”他在回避我的問題。不過我決定先放過他,因為作為“不管副主席”我也沒有權力對國家經濟情況指手畫腳,在這個問題上引發辯論可能會得罪人。
“那么,協定有其他附加條件么?”我問奇貢斯基,有時候條約本身的條文不是問題,附加的議定書倒是關鍵。
“近期德國也正在同英國就海軍進行談判,目前德國正在建造3艘裝備有8英寸火炮的巡洋艦,在得知我們的海軍計劃后,他們計劃再增建2艘,按照《1935年英德海軍協定》他們向英國通報了這一打算,英國外交部目前已經說服他們暫時推遲這一計劃。在與我們的談判中,英國同意如果德國恢復計劃,那么我們裝備有180毫米主炮的巡洋艦數量可以增加到10艘,唯一條件是我們應該在德國人開始建造第4艘裝備有8英寸主炮的巡洋艦之后再開始建造我們那額外的3艘裝備有180毫米主炮的巡洋艦。”
這似乎是意外的收獲,按照莫洛托夫給我的背景交待,10艘裝180毫米火炮巡洋艦不過是蘇聯一開始拿來談判的籌碼,原來已經做好減少到7艘的打算的,能用來交換德國的讓步應該很能令人滿意。
“此外,由于日本政府已經退出了華盛頓條約對他海軍的限制,英國同意,當日本海軍開始建造超過華盛頓條約限制的戰艦時,我們將有權在遠東建造數量與性能不受到我們與英國政府上述協議的限制的戰艦。”
“絕對不能接受。”奧爾洛夫又插了進來。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奇貢斯基剛才說的。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對我們特別不利的地方。
“我們向英國提出的2艘戰列艦和7艘裝備180毫米火炮巡洋艦的數字,是根據根據波羅的海、黑海與北冰洋海域的需求提出的,現在把這個數字作為對我們整個海軍的限制,按照他的提法,只有在日本海軍開始建造超過華盛頓條約限制的戰艦,我們才能在遠東建造超過這一限制的戰艦,也就是說我太平洋艦隊的戰艦制造將不是取決于日本艦隊現有的編成,而是取決于日本未來艦只的制造,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奧爾洛夫憤怒的表示。
我想象不出他憤怒的理由。“這兩者有很大的區別么?”
奧爾洛夫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白癡:“當然,日本海軍現在已經有10艘戰列艦——包括兩艘裝備16英寸火炮的,還有12艘裝備8英寸火炮的巡洋艦。”
我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奧爾洛夫同志,我不懂軍事,可是按照我的了解,我們的太平洋艦隊是一支近海作戰力量。”根據1905年樸次茅斯和約,日本占領了南薩哈林島,加上他們之前就已經占領的千島群島,蘇聯太平洋艦隊完全被封鎖在日本海和鄂霍茨克海的。
還是那種眼神。“所以我們才需要在那里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
去挑戰日本海軍?
“奧爾洛夫同志,您應該了解我們在遠東的造船能力。”在遠東蘇聯只有一個大型造船廠,共青城的199造船廠。1932年開始建設的,到現在為止,連驅逐艦都還沒有造出過一條。
“所以我認為,英國人的協定中提到我們只能‘在’太平洋建造不受限制的軍艦是不合適的。”看來他還是了解一些基本事實的,“我一直主張協定中應該寫明,我們可以‘為’太平洋建造不受限制的軍艦——而且,不是在日本建造超過限制之后,而是我們在太平洋的編成根本就不應該受到任何限制。”
這時候奇貢斯基插了進來:“這一點我們在談判中提出過,但是英國人表示這樣一來,如果我們在軍艦建成后不把他調往太平洋,那么就可能徹底打破歐洲的力量對比,當然我強調了蘇聯政府說話算話,既然宣布了要把他調往遠東就會把他們調往遠東。但我認為英國人不可能接受這個解釋。”
英國人如果接受這個解釋那就見鬼了。按照這種解釋,蘇聯其實沒有受到任何限制,因為不管什么戰艦,只要在開工的時候宣布他是去遠東的就可以隨意造——一條船要造幾年,天曉得等他完工的時候歐洲和遠東是什么局勢。不過……我對奇貢斯基表示感謝然后請他閉嘴。問題不在這里。
“奧爾洛夫同志,我很想知道您需要一支多大的艦隊?”我用一種盡量客氣的態度提出我的問題,在之前的談話里我嗅到了一股很怪的味道,我想確認一下。
“1936年5月27日我代表海軍提交了我們的發展計劃。”他示威式的補充了一句,“也獲得了國防委員會的同意。”
我看過那個計劃,但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個用來激勵人心用的。這個計劃打算花十年時間完成24艘戰列艦(其中8艘A型戰列艦裝備16英寸火炮)、20艘巡洋艦(15艘裝備180毫米火炮,5艘裝備152毫米火炮),182艘驅逐艦、344艘潛艇……而蘇聯迄今為止除了把3條沙俄時代造了半拉子的斯維特蘭娜輕巡洋艦完工以外,真正“自己造出來”的就是幾條1800噸的自豪級驅逐艦——甚至連再稍微大一點的驅逐艦他們都造不好,3艘列寧格勒級驅逐領艦在1932年開工,可是直到現在,也就是1936年還沒有一條能服役。如果一個4、5年都不能完成一條2000噸驅逐領艦的國家,能夠在未來6、7年內能夠順利完成兩條哪怕35000噸戰列艦,我覺得已經是一個很好的成績了。至于說在10年內造24條戰列艦……那是白日夢。
但是現在看來,似乎至少某些人并不把他當激勵人心的白日夢。
我決定要把這件事情弄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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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坐在與辦公桌并排的椅子上,看著那個碩大的、蘇格拉底式的額頭慢慢抬起。
“別爾科夫同志,你建議我們接收這個協定?”
“是的,我認為我們應該接受他。”
“奧爾洛夫認為這個協定對我們不利。”
“我承認這個協定對紅海軍有很多不利之處。”
兔唇上的那撮小胡子顫動了一下。
“別爾科夫同志,你在指責奧爾洛夫。”
“不錯。在討論中我得出的印象是,海軍主任奧爾洛夫同志對于達成協定并不熱心,他僅僅關心怎么建設一支強大的艦隊。”
“難道你認為他不應該關心這一點么?”
“莫洛托夫同志,我不懂海軍,不過我至少讀過恩格斯。”
“《反杜林論》?”在研究生時代,我接觸過莫洛托夫晚年所作的一些札記,我知道他在理論上的造詣其實要比一般人所想象的要高得多。
“是的。‘軍艦現在幾乎總是不再能滿足要求,在它下水之前就已經過時了。現代的軍艦不僅是現代大工業的產物,同時還是現代大工業的縮影,是一個浮在水上的工廠,——的確,主要是浪費大量金錢的工廠。’”我引述著恩格斯的論斷,“莫洛洛夫同志,我不想也不能對軍艦是否‘在裝甲和火炮之間的競賽中,軍艦達到這樣的技術的高峰,以致它造價昂貴而又不適于戰爭’這一點作出評論,不過‘杜林先生認為是“經濟狀況的決定性的原因”的“直接的政治暴力”,反而是完全受經濟狀況支配的;不僅海上的暴力工具即軍艦的建造,而且它的操作本身都成為現代大工業的一個部門。事情發展成這樣,誰也不會比“暴力”即國家更感到苦惱,國家現在建造一艘軍艦要花費像以前建立整整一支小艦隊那樣多的金錢;而且它還不能不眼睜睜地看到,這種貴重的軍艦甚至還在下水以前就已經過時,因而貶值了。’”
莫洛托夫嘆了一口氣。“別爾科夫同志,你還記得5月發生了什么么?”
5月27日,海軍的發展計劃得到批準,去設計和制造那支擁有24艘戰列艦的艦隊……不過我想莫洛托夫想提示我的不是這個意思。
5月……勞動節……閱兵式……國防人民委員部的聚餐……伏羅希洛夫與圖哈切夫斯基的直接沖突……
我揚了揚眉。
“從20年代開始,圖哈切夫斯基一直強調陸軍和空軍是我們國防的基本臺柱,海軍在完成軍事行動的時候只能起到純輔助的作用,無法投入在現時戰爭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任何戰線去。我們不希望在那個敏感時候再就這個問題發生爭論。”莫洛托夫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在國防人民委員與一位副國防人民委員已經沖突的時候,政治局在作出處分前不希望與另一位副國防人民委員再發生沖突——奧爾洛夫是副國防人民委員,所以他們迅速通過了計劃,用既成事實避開曠日持久的討論。“現在海軍已經完成他們那些設計了吧?”
我看了一下材料。“海軍參謀部和海軍學院計算的結果,為了確保對帝國主義國家現役和正在建造的戰列艦的優勢,他們需要標準排水量50000至55000噸、裝備18英寸炮的A型戰列艦;需要18000噸左右,裝備10英寸炮的軍艦來對付各國裝備8英寸主炮的條約巡洋艦;需要給巡洋艦裝備180毫米炮以取得對各國裝備6英寸或者類似口徑火炮輕巡洋艦的火力優勢。不過今年8月,奧爾洛夫同志把A型戰列艦的技術要求降低為排水量41500噸,9門406主炮、12門152和100毫米副炮、40門37毫米機關炮;側裝甲380毫米、上部裝甲帶250毫米、水平裝甲50+135毫米,航速30節,續航力6000-8000海里,另有2具彈射器和4架水上飛機。現在第一中央特別艦艇設計局和波羅的海造船廠第四設計局正在據此進行設計,據我的了解,設計工作已經接近完成。”我不知道莫洛托夫為什么問我這個,我對于奧爾洛夫的關注主要是他艦隊的規模。
“你認為這個噸位能被英國人接受么?”
41500噸?我想了下,根據奇貢斯基的匯報,英國人還是希望我們選擇15而非16英寸主炮,為此關于戰列艦具體細則的談判還沒有最后結果,35000噸的噸位限制還是一個原則性意見。
“我認為可以爭取一下……不過……”
“你有什么主張?”
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按照我個人的看法,我們這次談判實際上是出于同英國人締結條約的政治需求。”
“當然。”
“那我們真的要為海軍制造這些戰艦么?根據我最粗略的計算,一條哪怕35000噸的戰列艦,花費可能也要接近10億盧布。”
莫洛托夫停頓了一下,然后他給了我一個意料之中的答復。“不。我們不準備花這筆錢。”然后他補充了一句:“實際上,甚至巡洋艦我們也不一定會達到條約許可的那么多。”
這是我事先不知道的。
“如果這樣,我們為什么要同英國在技術細節上作過多地糾纏?我個人認為,如果較快的達成協議,對于蘇聯的國際形象可能較為有利。”
“因為,在我們與英國人達成協議之前,海軍就不可能把他們期望的那些戰艦的技術細節給確定下來,所以它們自然就沒有辦法去完成設計,更不必說開工建設他了。”說完,蘇聯人民委員會主席從桌上的小碟子里拿起一顆核桃——這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放進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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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持的人民委員會關于英蘇海軍協定的特別委員會在1937年隨著英蘇海軍協定的簽署而宣告解散。在委員會工作期間,我與蘇聯海軍新任海軍司令科扎諾夫合作的相當愉快。科扎諾夫原任黑海艦隊司令。他極力主張軍艦要同陸軍和空軍聯合舉行演習,并把潛艇艦隊、海軍航空兵和魚雷艇放在頭等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