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轉變
更新時間:2007-11-13 21:02:00 字數:8609
“……羅斯福先生怎么知道哪一個國家認為自己受到德國政策的威脅而哪一個國家又認為自己沒有受到這種威脅呢?或者說,羅斯福先生,既然在他自己的國家內定然有大量的工作壓在他身上,怎么還居然能夠自以為認識到其他國家人民和政府的所有這些內在的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感受呢?最后,羅斯福先生要求我們向他保證德國武裝部隊不會進攻,尤其是不會侵入下列各獨立國家的領土或者屬地……”
莫洛托夫用那種他特有的毫無特色的聲調念著手里的文稿。
他把文稿隨手扔在T型會議桌上。
“翻譯肯定沒有出錯么?”桌邊的一個人提問——他應該也已經發現了。
“沒有。”卡岡諾維奇是主持日常工作的中央書記,也就是負責文件處理的秘書處直接上司。
“美國總統的提議是希望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做出保證,不對他列出的31個國家進攻……”
“希特勒4月28日國會演說做出了承諾回應這個保證,”我輕聲補充到,“他在演說中宣布‘一切與德國接壤的國家都得到了保證’。”
“但是他復述的這個名單……”
“沒錯,”我仍然沒有提高聲音,在這個會議室里,聲音的大小與你試圖表達的意見沒有關聯,從某種角度,它只體現著你在這個會議桌距離頂端中間位置的距離,“希特勒的名單里跳過了波蘭。”
當然,這可能僅僅是一個演說技巧,為了讓他的挖苦達到最佳效果,阿道夫·希特勒在念完名單之后,接下來就是“我曾經不厭其煩向上面所提到的那些國家調查了一下,第一,它們是否認為它們自己受到了威脅,而最重要的是,第二,美國總統向我們所提出的問題是應它們的請求提出來的呢,還是至少在它們的同意下提出來的呢?所有的答復都是否定的。”無可否認,在這個問題上德國外交部是盡到責任的。當一個小國,比如說拉脫維亞政府答復說他們要在內閣討論一下的時候,德國外交部國務秘書威茲薩克先生立刻對德國駐里加公使馮·科茲做出了一個恰如其分的反應——
“告訴他,我們不懂拉脫維亞外交部長對我們就羅斯福來電所提出的問題的答復。其他的政府幾乎都已經答復了這個問題,而且當然是否定的,可是門特斯先生卻把這種可笑的美國宣傳當作一個他要同內閣討論的問題。要是門特斯先生不能對我們的問題干脆回答‘不’的話,我們就要把拉脫維亞算在那些甘愿做羅斯福先生的同黨的國家里面去了。我是說,我估計,只要馮·科茲先生照上面這些話去說,就足以從他那里得到明白的答復了。”
雖然說這種開門見山的外交方式給波羅的海沿岸的各國外交官們增加了許多談資,不過不能否認他確實挺管用的,威茲薩克先生或者希特勒元首確實得到了他需要的答復——只要他們提問了就是,所以,希特勒在演說中可以說保有了一個政治家難得的誠實——局限在德國“不厭其煩地調查了一下”的“上述國家”中,確實“所有的答復都是否定的”。至于波蘭,既然他根本沒有收到過柏林就這個問題的提問,那么自然也不可能做出可能令希特勒尷尬的答復。
或者希特勒就是為此,才把“羅斯福先生要求我們向他保證德國武裝部隊不會進攻,尤其是不會侵入下列各獨立國家的領土或者屬地”和他不厭其煩的調查了一下的“上述國家”悄悄混為一談……
但我沒必要把話說得太清楚,現在是一個關鍵時刻,我需要知道莫洛托夫的態度。
“德國人最近的情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和我們半死不活的敷衍。”蘇德經濟協定在1938年期滿,所以從38年底雙方就開始就續約進行談判,談判過程相當拖沓,但是實際上相當冷淡——雖然20年代蘇德曾經有過相當密切的經濟聯系,但是1939年雙方的貿易額已經相當小,不僅僅是因為希特勒上臺后的政治原因,更重要的是,雖然德國需要蘇聯的谷物和工業原料,但是他卻拿不出相應的商品來同蘇聯交易:雖然蘇聯依然是工業品,特別是大型成套設備的大量進口國,但是他通過兩個五年計劃建立起來的工業體系主要是仿效美國,因此新的進口也主要依賴北美,與德國的標準并不完全一致,而德國工業生產主要是圍繞他自己的重新武裝展開,工廠主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去調整以適應蘇聯的需要。在這種情況下,兩國的經濟談判當然進展緩慢:蘇聯希望他的原料能換回硬通貨以便用來向美國支付,而納粹德國偏偏又嚴重缺乏硬通貨,所以竭力希望推進易貨貿易——還希望在易貨貿易中盡可能擴大原料與制成品之間的剪刀差。
實際上,我知道這個談判最終會導致什么,不斷拖延的經濟談判最終變成了一個蘇德雙方彼此外交試探的窗口,在此基礎上最終走向了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條約。
我不喜歡這個條約,如果有機會能夠用更快、更少損失的方式遏制德國人我會非常高興。
不過這一切必須在我能有機會影響蘇聯政策的情況下才有意義——空洞的鼓吹無條件同英法合作的必要性那唯一的結果大概就是象歷史上的李維諾夫那樣被免職。
我迄今還完全不知道莫洛托夫對德國人的態度:歷史知識留給我的只有斯大林以及作為他傳聲筒的莫洛托夫的對德政策,但是我現在面對的是自信的主持著政治局會議的莫洛托夫!
他的話音仍然聽不出任何傾向性:“英國人呢?他們的態度還是原來那樣么?”
“對德國就目前看來沒有第二次綏靖的跡象。”3月15日,德國軍隊占領了整個捷克,建立起完全臣屬于第三帝國“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保護國”,這個事實似乎讓英國人如夢初醒,于是當希特勒對波蘭提出但澤與走廊的時候,張伯倫一下子從極度妥協轉到了極度強硬,他在3月30日提出同波蘭簽訂英法波互助協議,并在得到波蘭回應后于次日正式宣布:“如果一旦發生顯然威脅到波蘭的獨立而且波蘭政府認為必須盡全力予以抵抗的行動,英王政府將認為自己有責任立即給予波蘭政府以全力支持。他們已給予了波蘭政府大意與此相同的保證。我還可以加一句,法國政府也授權我明白表示,它在這個問題上與我們持同樣的立場。”僅僅兩個星期,英國人主動做出了他們一直拒絕做出的東歐軍事保證——正是因為這種拒絕,才導致了慕尼黑對捷克的出賣——不僅僅是蘇臺德問題,不僅僅是一個捷克邊境日爾曼民族是否有權自治或者并入德國的問題,慕尼黑最大的問題在于,在捷克割讓了蘇臺德之后,英法沒有對他殘存的領土做出任何保障,而使其聽憑希特勒擺布,張伯倫和達拉第就象駝鳥一樣認為只要滿足了希特勒對蘇臺德的要求,那么德國元首就會基于自我約束而控制他對捷克民族國家的欲望——他們錯了,代價十分嚴重地錯誤了。然后他們選擇了一個看上去十分古怪的挽救方式,似乎現在出來堅定的支持波蘭就可以把過去的一切統統挽救回來。
“至于對蘇聯的態度……依然故我。”我只能這么回答,就在德國占領捷克全境之后三天,政治局根據莫洛托夫的建議,授權我發表了一個聲明,建議召開一次由蘇聯、英國、法國、波蘭、羅馬尼亞和土耳其共同參與的歐洲會議,商討“歐洲新的形勢”——挑明了就是怎么協調對待德國的并吞行動,體諒英法對蘇聯奪取會議主動權的戒心,我并提議會議不必在蘇聯境內,而可以在東歐某小國比如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舉行。對此,英國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勛爵告訴蘇聯駐英國全權代表邁斯基,這個建議是“不能接受的”,因為……沒有一個英國大臣抽得出時間前往布加勒斯特。
真是了不起的回答!
李維諾夫會把自己的政治生命為這種國家、這種人孤注一擲。
但是我絕不會!
其實張伯倫對于蘇聯可能的作用并非完全無動于衷,倫敦傳來的小道消息,雖然他拒絕了蘇聯召開歐洲安全會議的建議,但是3月21日他接待訪問倫敦的法國總統的時候,提出可以由英國、法國、蘇聯還有波蘭一起發表一個四國將協商制止歐洲進一步侵略的聲明,不過雖然過了一個月,我作為蘇聯外交人民委員,始終沒有收到英國這方面的正式提議——我不用太費心也能猜測出造成擱置的原因:即使是來自英國首相和法國總統的提議,貝克上校,波蘭那位頑固的外交部長,死也不會同意和蘇聯站在一起的。
那就讓他去死好了。其實我真的很想這么說。如果不是結束他的存在就將勢不可免地給蘇聯與德國造成一條幾百公里共同邊境的話,我才懶得管這個凡爾賽的怪胎的死活呢。
但是波蘭的滅亡等同于巴巴羅薩的起點,雖然這同時也是一條最終通向柏林國會大廈的道路,淌過幾千萬人的血和幾億人的淚才能觸及的終點……如果有機會還能能免則免吧。
不過這并不單純是我的意見就能決定的。
“如果……如果希特勒是認真的……”莫洛托夫停頓了一下,分辨不出到底是在征求別人的意見還是一個開場白,抑或僅僅是在自言自語。
“那就是戰爭。”卡岡諾維奇低聲說,但是桌邊每一個人都聽到了,雖然表情各異,但是似乎有一點已經達成了共識:
波蘭人不會后退——有的人、有的國家面對必死無疑的力量對比會選擇屈服,但是波蘭人不會,但這與其說是英勇,不如說是魯莽——他們的自我感覺過分地良好,以至于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必死無疑。
“問題是,到底是一場德波戰爭,還是一場世界大戰。”很大的聲音,奧爾忠尼啟則永遠是這么大聲,不管在哪個場合。
這確實是很大的問題。對象是波蘭人,那么幾乎不可能以一場圍繞走廊的局部沖突為滿足,希特勒不可能指望用他的武裝黨徒從東普魯士出發占領但澤若干標志性建筑然后用無線電廣播他們自愿并入第三帝國的方式造成一個既成事實,即使國防軍隨后擊退波蘭人的反擊也沒用。
要拿回但澤,就要消滅波蘭。
整個消滅。除非德國人愿意在未來在他的整個國境上承受波蘭軍隊與情報部門支持下的小股武裝分子的不斷襲擾。
而一旦德國國防軍對波蘭發起全面進攻,如果英國履行他現在作出的保證,那隨之而來的便是第二次世界大戰。
也就是我所知道的那個歷史。
但是我無法讓這個歷史使其他人,特別是這個會議桌邊的人相信。
張伯倫到底為什么要作出保證?在他作出保證之后,英國已經失去了一切回旋余地。現在,如果波蘭和德國都拒絕后退,那么英國的反應已經可以列出——
或者,在德國國防軍大舉入侵波蘭的時候,就當自己什么也沒有說過那樣,把頭鉆到沙堆里——這將是比慕尼黑更大十倍的屈辱。
或者,就是履行承諾,然后開始一場波及全歐洲的大戰。
張伯倫希望這兩種前景中的哪一種?
這其實完全沒有道理。
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假設——也許,大英帝國首相,已經完全明確了他的決心,那就是——要通過一次世界大戰徹底毀滅德國這個中歐戰爭策源地?
這聽起來很荒謬,慕尼黑的出賣者幾個月后突然必滅第三帝國而后快……
但舍此似乎沒有更好的解釋。
他本來完全可以繼續對德國向波蘭的擴張裝聾作啞,這其實并不難,畢竟他對波蘭并沒有明確的義務——法國與波蘭有一個20年代持續至今的同盟關系,但是且不說他們不久前已經拋棄了一個盟友,僅憑波蘭對捷克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在危機期間對法國的表態,法國人要找到一個把聯盟破棄的責任推給華沙的在我看來其實并不難——更何況,波蘭在1934年簽署《波德互不侵犯條約》等于已經率先背棄了他與法國的同盟。
甚至對于國內可能的責難也并非沒有推搪之法,他很可以勸說希特勒傾聽理智的呼聲,至于德國對但澤的新要求,既然德國屢屢強調他要求的合理性在于但澤是一個日耳曼人占壓倒優勢的德國人城市,那么張伯倫完全可以提出德國應該回到慕尼黑所確立民族自決原則上恢復捷克人的獨立國家,當然,大英帝國大可以不妨承諾如果德國回到了正確道路上,那么倫敦也將可以考慮出面說服波蘭人作出一些從民族角度合情合理的讓步……
不管怎么做,都遠遠好過現在這樣貿然把戰爭的決定權交給希特勒和波蘭那群莫名其妙的上校。
我不打算說出這種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設。或者,我暫時和其他人一起接受一些別的雖然聽起來也很荒謬的可能吧。
比如說,張伯倫已經完全脫離了現實……他真的相信單憑他的嚇阻,希特勒就會停止?
嚇阻戰略其實并非完全不可能,慕尼黑的時候,蘇聯也曾經相信過這一點,那時候政治局同意了我的提議,如果能構建出一個蘇法同盟迫使德國兩線作戰的情勢,將能夠遏制希特勒的冒險。
但是那個時候在東線除了捷克斯洛伐克的總動員(也許這次波蘭也會這么做),還有羅馬尼亞事實上的過境許可,以及蘇聯的軍事存在,而在西線,有著法國通過政府更迭這種方式傳遞出的政策變化信息。
而張伯倫的手中只有大英帝國那剛剛在慕尼黑遭受重創的信譽。
如果蘇聯同樣認為,阻止希特勒的進一步擴張是當前最重要的核心任務的話,那么就不得不設法幫助張伯倫,增強他喝阻的可信度……
“蘇聯,不要戰爭。”莫洛托夫重申了1938年就已經明確的底線,蘇聯要遏制德國的擴張,但是,蘇聯絕對不能真正卷入帝國主義戰爭,不管是不是預防性的——那個時候,在我為捷克斯洛伐克編織外交網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政治局的決議,我的目標,蘇聯的目標,是作出蘇法捷羅同盟的“態勢”——也僅僅是態勢。政治局相信,這個態勢應該已經足夠遏制希特勒。但是,如果“態勢”失控,在最壞情況下,如果我們預期的法國內閣危機沒有發生,而捷克斯洛伐克決心在蘇聯援助下進行單獨抵抗,那么,我務必保證實現,蘇聯對這場德捷戰爭的介入,不超過向布拉格提供武器和派出少量志愿人員(這是極限)的程度——降落在烏日哥羅德的紅軍飛行員,將只能象他們在西班牙或者中國的同志那樣,以志愿飛行隊的身份出現在捷克的天空。
“為了阻止法西斯分子,我認為我們可以再做一次努力,既然英國已經對波蘭和羅馬尼亞作出了保證,而法國與這兩國本來就有著同盟關系,我建議我們可以正式向英法提出締結互助協議。”另一段歷史上李維諾夫提出這個建議的時間要比現在更早,但是現在也不算很晚,距離我所知道的戰爭爆發還有4個月。幾個星期的延遲對于蘇聯或者波蘭或者英法的外交部來說并不是太大的問題。不過現在這樣由莫洛托夫提出,我要比李維諾夫安全得多:我僅僅在幾天前的報告中向莫洛托夫指出,一份與蘇聯的互助協議將可以有效強化英法對波蘭保證的效力。當然,如果莫洛托夫暗示要我在政治局正式提出這個提議并承擔相關責任我也責無旁貸,不過,既然現在是他自己選擇在政治局會議上提出,那么成功時候的功績或者失敗時候的責任自然首先都有他閣下自己承擔了。
不過,莫洛托夫同志仕么時候這么勇于任事了?或者他對能夠與英法達成協議很有自信?
我的期待落空了。
“但是,如果英國政府堅持他的頑固反動立場,我提議,我們也有必要充分考慮通過其他途徑維護蘇聯的安全與國家利益。”
蘇聯共產黨(布爾什維克)政治局曾經多次調整過他們的開會時間,有段時間,他們在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里開會,不過30年代后期,他們讓開會時間回歸了列寧時代的傳統——每周四上午。
會議通常會在中午以前結束,但是如果討論拖延的太久,那么饑腸轆轆的大佬們也會暫時休會,前往大廳里享受一頓豐富的自助餐:不限量的茶和牛奶、餅干和堆成山、夾肉面包管夠。當然,有時候,如果他們有這個意圖,也會三五結隊的繼續談話。偶爾,他們會繼續爭執會議室里的話題,但多數時候他們會談談他們最近某次狩獵或者垂釣的成果,或者交換他們通過各種渠道聽到的趣聞軼事——最受歡迎的是蘇聯民間關于他們彼此的最新政治笑話——通常是講述關于自己、或者自己所領導的那個部門的。而如果哪位新晉的成員這次竟然說了一個以莫洛托夫的刻板官僚主義或者奧爾忠尼啟則的急躁作風為挖苦對象的段子,那么他實際上是在向他的同僚,特別是那些距離權力核心比較遙遠的同僚暗示他已經獲得了一段新的、更密切的友誼。
30年代的政治局候補委員其實也是一個頗為尷尬的等級。在20年代,每一位中央委員(只要他們高興)都有權列席政治局會議并在會上發言。那時候,“政治局候補委員”是真正的每時每刻在“候”著“補”:當某位政治局正式委員出差或者休假因此缺席政治局會議的時候,就按照事先由中央全會確定的次序讓當時正在莫斯科而排名最前的那一位政治局候補委員代行他們那一票表決權。這可以說是人類政治實踐史上一個可愛的歷史錯誤,從美好愿望與冷酷現實的悲慘脫節角度,能與之類比的大概就只有美國建國初期(1804年通過第十二憲法修正案之前)的副總統產生方式了:總統競選中得票第二(也就是說一個被當選總統擊敗的候選人)來擔任美國副總統。美國人指望失敗的競選者會滿懷愛國熱情、摒棄自己與當選者在政治上的歧見共同為國家服務。而俄國共產黨人期望,一位政治局委員,比如托洛茨基這樣具有強烈個性的人物,會樂意委托,由比如說莫洛托夫這樣政見與自己完全是南轅北轍的“同志”代替自己實行決策權。
在這對共產黨人的兄弟情誼過高期待被糾正過來以后,政治局候補委員就參照“預備黨員”或者“候補中央委員”,變成了一個有資格出席政治局會議、享有發言權然而沒有表決權的階層——可能正是為了表現他們這一階層存在的必要性,普通的中央委員逐漸失去了列席政治局會議的權力——當然,現在的政治局本身也已經膨脹到和20年代初中央委員會差不多的程度了:十月革命后的第一次黨代會,1918年3月的俄共(布)八大選出了15名中央委員,而現在政治局委員、候補委員的總數已經達到十六名……
別爾科夫是一名政治局候補委員,作為有資格分享機密的人,我常常受委托在我的工作領域內制定方案,而在討論過程中,我也可以不斷設法為我的主張尋求支持。但是,我仍然不是真正的決策者,不止一次,我不得不主動地根據“上面的”意圖來對我的方案進行修正。
我早有這樣的覺悟……以及在真正的機密面前被真正的核心排斥在外的覺悟。
卡岡諾維奇的話引起了一陣笑聲,他說:“大家知道,無論如何,我不是一個反猶主義者。”當然,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可能變成反猶主義者,包括娶了猶太人做妻子的莫洛托夫、伏羅希洛夫,唯獨卡岡諾維奇不可能是——因為他自己就是猶太人。
“不過,看來我們似乎得學會適應這個世界——我是說,我們得學會和一群反猶主義者打交道。”
適才午餐的時候,卡岡諾維奇說了一個關于黑色百人團[注]的笑話——俄羅斯有著根深蒂固的反猶主義,在民間理所當然留下了足夠多的針對猶太人的或者針對反猶主義的笑話,革命之后,笑話中很有一些又滋生出了新的紅色修正版。從現在看來,他那時候選擇這個并不怎么討人喜歡的題材并非純屬偶然。
“確實,讓羅森霍爾茨去和納粹德國談判,實在是有點滑稽。”莫洛托夫似乎是不經意地說起蘇聯外貿人民委員,羅森霍爾茨是一名經濟談判的能手,一名1905年入黨的老布爾什維克,不過他還是一名猶太人。
“或者我們該讓阿納斯塔斯·伊萬諾維奇去接過這項工作?”蘇聯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曾經是一個敲橡皮圖章的角色,但是現在不再是了,十八大上他支持莫洛托夫當然取得了回報,不僅僅是首席助手進入政治局或者在閱兵式上獲得了一個更好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他在組織局得到了一個席位——干部工作是蘇聯共產黨的核心工作,所以即使是那些用不著在政治局會議上討論的職位,也不能僅僅由書記處敲定,至少要經過組織局的審議:領導書記處日常工作的卡岡諾維奇理所當然是其中一員;不過莫洛托夫也作為政治局會議主持者繼承了斯大林在組織局的席位,至于加里寧,他這次加入的理由更加充分:雖然是黨來提名,但是高級行政職務本來也是要由他這個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任命的。
阿納斯塔斯·伊萬諾維奇·米高揚曾經在20年代擔任過蘇聯貿易人民委員,30年代初這個職務被拆分為外貿人民委員和只管蘇聯國內商業的供應人民委員。不過蘇聯領導集體里多數人都還記得那個絕頂聰明的亞美尼亞小個子曾經有過的卓越外交表現:革命后的蘇聯政權從沙俄皇宮以及貴族家中獲得了大量藝術精品,包括拉斐爾、倫勃朗、魯本斯、提香、凡·戴克、尼古拉·普桑等人的畫作,以及無數金銀器皿珠寶飾物,那時候米高揚一面在西方和那些白俄——自稱的藝術品原主人(及其繼承者)打產權官司,一面迅速同梅隆這樣的社會名流達成交易協議,從而為蘇聯弄來了支付第一個五年計劃設備進口的硬通貨中的相當部分。
“那么,加里寧同志提議由米高揚同志兼任外貿人民委員,有誰反對這個提議么?沒有人反對?決議通過。”
由米高揚承擔起同納粹德國接觸的意見沒有什么異議就獲得了通過,這是十分自然的——畢竟這是集中在桌子一端的三位同志(很湊巧的恰恰他們就是三位同時在政治局和組織局占有位置的同志)的一致提議。
所有的一切,對于我來說都似乎是一場與我無關的戲文,似乎擔任蘇聯外交人民委員的并不是默林·斯羅諾維奇·別爾科夫。
我需要考慮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莫洛托夫一點也沒有同我溝通過,這很不正常。如果說莫洛托夫有關于外交政策的新構想,那么在今天的會議以前,用電話或者私下晤談的方式同幾名政治局委員、特別是幾名最資深、權力基礎最龐大的幾位委員交換一下初步意見這倒是是很自然的。不過,即使說他準備將這件事情跳過我管轄的部門,那么僅僅從不讓我這個他的部下擔心已經被拋棄的立場,他似乎也不該不在我面前哪怕稍作暗示。
一定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注:黑色百人團是沙皇統治的最后年月里極度反動的反猶民粹組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