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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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31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26
三二四、女色


唆魯禾帖尼對著玻璃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樣子。

她今年三十八歲,但風韻猶存,外表上看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臉上是草原上少有的瑩白,光潔如玉。她頭髮還是烏黑的,就像是瀑布一樣披在肩上,目如秋水,閃爍著智慧、沉靜的光芒。她抬頭的時候,額頭有淡淡的抬頭紋,而當她情緒激烈時,眼角的魚尾紋則很是明顯。

她要把自己的長處和短處都看得清楚,唯有如此,她才能去做下一件事情。

等待總是漫長的,足足過了兩個鐘點,她才等到了自己需要的消息。

「收拾好自己,陛下要見你們。」來傳旨的並不像她在北方時聽說的那樣,是個陰陽怪氣的太監,相反,這是一個走起路來虎虎生威的少年軍人,雖然他對於唆魯禾帖尼有著明顯的厭惡,但唆魯禾帖尼還是很欣賞這種雷厲風行的風格。南國的天子,重用這樣的軍人,而且君臣都這般年輕,他們的志向定然不會只限於中原東北。

意識到這一點時,唆魯禾帖尼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在蒙元最艱難的時候,窩闊台和察合台都不肯出兵相助,那麼宋人的火槍遲早會指向他們的。

這幾年,拖雷仿著宋人的制式,在黃龍府原來金國宮殿基礎上稍做改動,建成了自己的大殿。唆魯禾帖尼住不慣這樣的大殿,也不喜歡這種怪模怪樣的建築,總覺得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當她跟著那少年軍人穿過大宋宮殿時,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大宋地宮殿,渾然天成,巍峨壯麗,讓人凜人生敬。而拖雷在黃龍府改的,畢竟是模仿的假東西,有其形無其神,用漢人的話說,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旭烈兀咬著牙。他已經十五歲了,個頭高大身體壯實。看上去象只小馬駒。他側過臉看了母親一眼,母親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頭上甚至還插上了宋人地首飾。小阿里不哥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旭烈兀卻再清楚不過:母親要以色示人。好換取他們兄弟的生存。

這讓旭烈兀非常惱怒:男子漢竟然要靠母親出賣色相來活著。像

他這個年紀,還未想到這就是他祖輩擄掠搶奪他人妻女的必然結果,淫人妻女者,妻女必為人所淫。但他心中暗暗發誓,絕對不允許這種情形發生。

倒是阿里不哥還年幼不懂事,見著什麼東西都稀奇,東張西望沒有半刻停的。

最初地時候。旭烈兀還在記穿過幾重庭院。道路是如何走法。但轉了足足五分鐘。他早就暈了頭。乾脆就不去想了。就在他走得不耐煩地時候。前面引路地那個少年軍人突然站直:「到了。」

接著又有幾個人迎了上來。有男有女。在三人身上一陣摸索。旭烈兀嘴角噙起冷笑:宋人地皇帝果然膽怯。連他們三個已經被解除了武裝地人還要再搜上一遍。唆魯禾帖尼卻是泰然自若。非常配合。甚至還對搜她身地宮女笑了笑。

確認他們並未藏著武器之後。三人被放入院中。才入院子。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然後便是巨大地水幕。唆魯禾帖尼三人都來自北方。原本就不耐南方地酷熱。到了這裡。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渾身毛孔都張開了。說不出地舒爽。

這是趙與莒避暑地小院。由水車帶起地清泉從巧妙佈置在院子四周地水道中滴落下來。再加上翠竹小池。將院子中地暑氣都驅得乾淨。

短暫地停了一下。唆魯禾帖尼收拾好自己地情緒。抬頭向水幕對面看去。只見一人端坐在池畔涼亭之中。正在看著什麼書冊。對她們地到來恍若無覺。她目光緊緊盯著這人。可隔著水幕。又覺得有些看不清楚。她向前邁了幾步。穿過水簾。終於將這個男子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個相當年輕地男子。看上去還沒有三十歲。相貌儒雅。既不似鐵木真那樣豪氣干雲。又不像拖雷那樣英姿勃發。他在專心看著東西時。眉頭微微擰在一起。有股別樣地味兒。讓唆魯禾帖尼不禁心中一跳。

專心地男兒最動人,她忘記是曾聽說了。

「你們來了。」趙與莒放下書,對著母子三人淡淡地笑了笑,然後輕輕搖了一下石桌上的鈴鐺。立刻有幾個內侍上來,為這母子搬來馬扎,又在馬扎上墊上棉墊。

唆魯禾帖尼不敢坐下,她盈盈拜倒,用漢話道:「罪婦唆魯禾帖尼拜見大宋天子,大宋天子萬歲、萬萬歲。」

在她身後,兩個兒子卻昂然不拜。

趙與莒放下手中地公文,沒有什麼感情地說道:「起來吧。」

沒有抓住拖雷、蒙哥和忽必烈,讓趙與莒多少有些失望,這三人之外的在他眼中都是小蝦米,他也沒有興趣將威風施展在唆魯禾帖尼這孤兒寡母身上,叫她們來,不過是希望借助她們的力量,在處置蒙人方面能做得更好一些。

唆魯禾帖尼穿了微微抬起眼,與趙與莒目光對了對,然後失望地發現,宋國的天子看著她時,目光清澈冷咧,沒有絲毫**在裡面。

南國佳麗有的是,便是在這後宮中,青春貌美希望能得到趙與莒寵愛的宮女何其多也,而且,趙與莒對於人妻熟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

「你就是殺了我祖父和父親兄長的宋國天子?」

就在唆魯禾帖尼失神之時,阿里不哥突然指著趙與莒喝問道。趙與莒目光移到這孩童的臉上,倒沒有什麼怒意,一隻螞蟻對著大象叫罵,大象會去理睬那才奇怪。他垂下眼又去看公文。就這時,一時隱忍未發的旭烈兀猛然向他撲了過來:「宋狗……」

話只說了一半,一隻腳便踹在旭烈兀的胸前,將他身體踢飛了過去。趙與莒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吩咐道:「十二,留他一條性命。」

踢出這一腳地正是龍十二,他在趙與莒身側,就像一個木頭人一般。眼珠都不轉動一下,旭烈兀雖然看到他。卻以為他是一個內侍,並未將他放在眼中,結果卻被一腳踹飛。旭烈兀爬起來還想掙,卻被龍十二一手抓著衣領。拖到小池邊上,將頭都浸入池水中。

連喝了幾口池水,旭烈兀覺得自己似乎就要氣絕,這才被龍十二拎出來,他才喘了一口氣,緊接著又被塞進水池裡。

趙與莒看完一份奏折,抬起眼來。發現阿里不哥正呆呆地看著龍十二炮製旭烈兀。而唆魯禾帖尼則平靜地站著,竟然一聲未吭。這讓趙與莒多少有些驚訝。他揚了揚眉:「為何不替你兒子求情?」

「我已經死了兩個兒子了。」唆魯禾帖尼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他們的性命掌握在您地手中,陛下。您不是因為我的哀求便會饒恕敵人的人。」

趙與莒對於這個評價倒沒有否認,但他還是噗笑了一聲:「你認為那個魯莽的不知隱忍的小兒會成為朕地對手麼?」

「啊?」唆魯禾帖尼愣了愣。

「朕不是鐵木真,不是草原上那些喪心病狂的狼,朕是華夏天子,朕所知所學,與你想地不一樣……你信教?」

趙與莒注意到唆魯禾帖尼脖子上掛著的十字架,不禁有些驚訝地問道。他的問題太有跳躍性了,唆魯禾帖尼是在愣了會兒之後才回答的:「是,願天父保佑我。」

「嘖嘖……」

趙與莒搖了搖頭,對於景教,他也沒有什麼好感,與羅馬地那位教皇不過是一丘之貉罷了。他輕輕敲打了兩下石桌,失去了再與唆魯禾帖尼繞***的興趣,而是直截了當地道:「朕不會為難你們母子,不過你記著,看好那兩個小孩兒,若是他們做了什麼違備我大宋律法的事情,那麼當打便打當殺便殺,誰也救不了他們!」

「陛下寬厚,願天父也保佑你!」唆魯禾帖尼大喜,但她心中又存有猶豫,在草原上,她看多了背叛與陰謀,她總覺得,如果不抓住些什麼的話,宋國皇帝的這個承諾仍然顯得並不牢靠。

她的臉上很自然地浮起了紅暈,眼波也盈盈若水,微微撩起的睫毛輕輕撲扇了兩下。然而,當她目光轉到趙與莒身上時,卻發現自己地媚態完全沒有被對方注意到。趙與莒端著一封奏折,又在一本正經地批閱起來。

「蒙古人將進行臻別,能說漢話地可以留在草原之上,會寫漢字的可以擔任貴族,不能說不能寫地,必須進行減丁。」又過了會兒,趙與莒淡淡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朕自然不會殺了這些人,朕在海外有些島嶼,比較適合蒙人放牧,先從最近的北海島開始,此事告訴你們,你們母子若是願意相助,這過程中便會少些損傷,若不願相助……」

說到這裡,趙與莒便不再說什麼了,他準備結束與唆魯禾帖尼地談話:「總之,朕的土地之上,只允許蒙人像羊一樣的活著,為朕提供羊毛、羊奶,若是蒙人還想繼續當狼,也可以,去西邊,在朕管不著的地方----你們可以寫封信給窩闊台和察合台,朕收拾完西夏,便要去收拾他們了,識相的就早些來降,或者就給朕從草原上滾開。」

唆魯禾帖尼只覺得身體一陣冰冷,她嘴唇輕輕顫動了兩下,龍十二也放了被灌了半肚子水的旭烈兀,母子三人在他的怒目之下離開。

趙與莒沒有再關注這母子,他又批閱了一份奏折,然後放下筆:「高麗王請朕駕臨他的宅邸----是今日麼?」

「是,陛下。」身後的侍女應道。

「那就擺駕吧,朕也有些累,倒要見見高麗王在耍什麼把戲。」趙與莒道。

高麗王王居住在臨安已經有六年,從最初那戰戰兢兢朝不保夕的外藩蕃王,到現在也算是混了個臉熟。這兩年來,他屢次上奏,請求趙與莒駕幸他的藩王宅邸,趙與莒多數時候都婉拒了。這次蒙元被滅,他又上奏,請求趙與莒駕臨,奏折中說「臣家仇國恨唯陛下雪之,值此大慶之際,伏請陛下幸臨寒舍,以表小臣附驥之心」,言辭甚為懇切。而有關半島北部問題,趙與莒也有話要對他交待,故此應允了他的請求。

他的藩王府離皇宮較遠,不過倒是西湖畔的一塊好地方,宅院不大,外觀也不起眼,但到得裡面則別有洞天。高麗王每年有藩王俸祿,又派王室子弟參與經商,在資財上從未短缺,他不敢廣置宅院以免惹禍,便將心思用在如何佈置內部裝飾上了。除了一步一景的中華園林風格,也沒少使用較為現代的一些飾物,像是瓷磚、水泥與玻璃,比起趙與莒的皇宮都在局部上更用心些。

「王卿的府邸不錯,朕來了也覺得內藏玄機,在這臨安城中也算是一景,為何一向不曾聽人說起過?」趙與莒游賞完畢之後笑道。

「陛下這邊請。」王引著他行向後園:「臣交遊少,從不請同儕來此,故而陛下不知。」

在後園中,趙與莒坐下,王於一旁侍俸,過了片刻,趙與莒只覺眼前一亮,便見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婀娜而來,為他奉上香茶。那少女面如桃花目似朗星,笑的時候,兩隻眼又彎彎有如月芽,有一種健康活潑的青春氣息。趙與莒多看了她兩眼,王心中便是一笑,恭恭敬敬地說道:「這是臣小女壽

「哦……」

趙與莒算是明白王的主意了,他又想到方才唆魯禾帖尼的表現,心中不由苦笑,所謂飽暖思淫慾,方才經過人妻熟女的誘惑,現在又要開始蘿莉少女的考驗麼?

「臣在高麗之時,為崔氏傀儡,朝不保夕,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在江華島躲避蒙胡時,甚至食不裹腹衣不蔽體。臣來大宋後則不然,不僅睡得安穩吃得香甜,身體也胖了許多。臣之一切,皆為陛下所賜,本有心獻土以報陛下之德,奈何臣雖說名為高麗之王,實際上卻並無寸土。」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見著趙與莒有其它反應,王將心一橫,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意思:「臣唯有這一女,姿色雖是醜陋,還堪為陛下灑掃庭除,願獻其入宮,以替臣報陛下厚恩。」

原本想裝不知道的趙與莒,沒料到這位高麗王竟然會如此直接,他看了看王,又看了看滿面紅暈拜伏在地的壽興,微微苦笑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27
三二五、上國



壽興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頭來。

還在她很小的時候,便不停地聽著父王提起這位大宋天子,父王對他是滿口讚譽,直說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英雄更榮耀的人了。從那個時候起,壽興就隱隱覺得,父王有個計劃。

當父王提出要將她獻與大宋天子時,她心裡並沒有多少牴觸,畢竟這是一個比任何人都高貴的男子,成為他的女人,只怕是這個國家數以萬計的女子的夢想。她也曾經在重大節慶時遠遠望見過趙與莒,他並不是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也不是赳赳武夫,而是一個儒雅、成熟並且溫和的男子,與她十五歲的年紀相比,他也不算大。

「王卿,朕宮中灑掃庭除的可都是些粗使丫喚,壽興這般嬌媚,卻是做不來的。」趙與莒在短短的沉默之後,笑著說道:「王卿一片忠心,朕心領了,壽興若是喜歡,到宮中與朕的愛妃們說說話兒打打羽鞠,朕也歡迎,至於入宮之事,今後就不要再提了。」

王面色立刻垮了下來,他慣會察言觀色,趙與莒最後那句「不要再提」四字中。隱隱帶著冷冰冰的味道,讓他意識到自己這個馬屁並未拍好。

趙與莒的遊興已經散了,示意壽興退下後,他命王坐下:「如今蒙元已滅,朕要收回漢江以北我中華國土,王卿可有意見?」

「那……那原本便是天朝故地,臣如何有意見?」王方才犯了錯,此時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顫聲答道。

「卿深明大義,朕甚是歡喜。崔氏若是膽敢阻撓此事,朕還要煩勞卿前去彈壓,朕會令屯紮在東北的近衛軍護送你渡江。卿看如何?」

「臣必當盡心盡力,為吾皇前驅!」聽得趙與莒隱隱有放他回高麗。並且扶持他起來地意思,王大喜,方纔的驚慌頓時不見了。不過他又隱隱有些遺憾,趙與莒的許諾是有前提,那便是崔氏膽敢阻撓大宋收回故地,以王對崔氏的瞭解。他們多半不敢如此妄動。

畢竟大宋要拿走的只是北半個半島,而不是整個高麗。

炎黃七年七月初五。天子詔告天下。蒙元已滅。原先蒙元控制地地盤。燕雲地區如同汴梁一般單獨設府。營建作為直轄市地燕京城。由原徐州總管趙子曰升任燕京知府。又在東北建四行省。分別是遼寧、會寧、黑水與大寧行省。其中遼寧、會寧人口眾多。主要產業為農業。黑水偏遠苦寒之地。又多密林。北地各族散居於其間。漢人並不多。而大寧行省則包括科爾沁草原往北地廣闊之地。多為草原諸部所據。

在這份詔告中。趙與莒對於新奪得地四省一市之地有明確地發展規劃。遼寧會寧經過李全李銳地經營。已經頗有基礎。農業較為發達。還有一定地採礦業。這兩行省將以遼陽、會寧為中心。興建數個工礦城市。黑水漢人不多。故此在燕雲投降地二十萬蒙元漢軍。將被發配於此。轉為黑水建屯兵。充實邊防。屯田開道。同時招募那些深山中地各族出山。學漢話。習漢字。過耕種地生活。部族頭領實行改土歸流。全遷至燕京圈養起來。大寧行省將建一兩座中心城市。保持草原諸族放牧生活方式。只不過由遊牧轉為定居放牧。為大宋地紡織機提供足夠地羊毛。為大宋地百姓提供牛羊肉食和乳製品。

至於新地直轄市燕京。將以紡織、糧食加工和民用化工為主。發展自身產業。

在詔書之中。明確說了。這些不是朝夕可成地事情。趙與莒以為。三年方有雛形。五有略有小成。這已經是了不起地成就了。

至於蒙人地處置。就像趙與莒對唆魯禾帖尼說地那樣。願意接受歸化地。將留在科爾沁草原上放牧。按家族而不是部族分得固定地牧場。不能說漢話地全部驅趕上船。運至北海島放牧。李銳前期進行地工作這時便顯出成效來。蒙人青壯大半「陣亡」。剩餘地頑固份子又被趕到了北海島。留下地多是幼弱女子。他們只能依靠大宋龍騎兵地庇護才能過活。

龍騎兵中原是牧奴地成員。這次便好生過了把翻身牧奴把歌唱地癮。

至於高麗半島----在大宋官方正式的文件中,它被稱為樂浪半島,在其北部,大宋建立了樂浪行省。比起其餘行省地建立,這個行省就有些低調,讓高麗王失望的是,高麗崔氏不僅對此沒有任何反對,甚至還專門派使者到了大宋來朝賀,並表示願意為大宋在樂浪行省的道路修建提供勞力。

這是高麗崔氏還能繼續把持政權的一大財源,這幾年來,大宋各地基礎建設如火如荼,勞動力短缺的問題日益顯現,特別缺少能吃苦的勞力。官方督建的工地礦山還好些,那些私人開辦的礦山,待遇與條件都遠遠比不上官方督辦的,唯一的辦法便是揮舞著花花綠綠的紙鈔去周邊諸國僱用。高麗與倭國,如今至少有三十萬勞工在大宋各地開礦山修道路,他們的薪水只有大宋本地勞半的三分之二,甚至只是一半,饒是如此,也比他們在高麗與倭國時收入要高出數倍之多。這種情形下,倭國和高麗有權有勢者,必會有意組織人手來大宋務工,他們從每個工人身上再抽取一部分收入。

最初來的只是男子。炎黃六年之後,有些新興的富商之家,再度興起蓄養高麗或倭國使女姬妾之風,短短一年時間裡,經過合法的手續被賣到大宋地高麗倭國女子,便不下萬人之多。

無數高麗倭國女子,將能到大宋來服侍主人視為擺脫自己不幸處境的最佳選擇,她們通過各種手段爬上駛往大宋的船隻,很多人在大宋開辦的華夏學堂中學得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語,這讓她們還能獲得工作。若未學過漢語的,那便只能為大宋的青樓增添一些所謂異國風情了。

金善喜便是這樣一個高麗女子,炎黃七年七月十八日。為了擺脫父親將她嫁與七十老翁的命運,她幾乎是用自己的全部家當買了張前往大宋華亭府的船票。七月二十一日抵達華亭府。當她離開舷板踏上堅實地土地時,她只覺得眼前發暈。

在高麗,她從未見過這麼繁忙的碼頭,無數船舶----用帆的用槳地用蒸汽的都聚集在此,她在高麗地漢學館中學了段時間的漢語,不過當聽得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漢語聲音。她惆悵地發覺,自己似乎無法與這裡的宋人溝通。

口袋裡還藏著兩貫宋人的紙鈔,不過金善喜不敢用,她四處尋找,看看能不能找著一個可以問話的人,但華亭碼頭上地任何人都是來去匆匆的模樣,誰也不在她面前停留片刻。

「啊!」

一不小心。她撞在一個人身上。嚇了一大跳,等看得那人面貌時。更是驚得向後連退了數步。這人高鼻深目白膚碧眼,分明是個海獠。宋人對他不陌生,可瞧在金善喜眼中,便如同鬼怪一般。

然後又後到這海獠身後一人,更是險些嚇得她尖叫出聲來,那人全身上下烏黑一團,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和白晃晃的眼白,正瞪著金善喜。金善喜兩股戰戰,開始懷疑自己來到大宋是否正確:這哪裡是人,分明是羅剎厲鬼麼。

被她撞著的海獠翻了她一眼,嘟囔著道:「你是哪家的女子,為何一人在這碼頭上亂闖?」

這海獠倒是一口好漢話,說得還帶些江南的軟音,金善喜聽得明白,又是嚇了一大跳。

「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金善喜一面退一面道歉,卻不料在退後過程之中,又撞著一個人。這不怪她後腦沒長眼睛,實在是華亭府碼頭上人再多了,兩年之前擴建了一次地碼頭,近來又有需要擴建地呼聲。

被她撞著的是俞仁,得了趙與莒地欽令,他辭去軍情司的職務,如今被安置在職方司任職,此次到華亭府是來接人地。

見著那海獠,俞仁問道:「可是通海子爵?」

「我是鄧肯波羅!」那海獠得意洋洋地點頭:「你是來接我的?」

鄧肯波羅這些年帶著戰船橫行於細蘭洋,將大食人打得落花流水,他原先因為第一個看到東勝洲而被封爵,前年趙與莒更是升了他一個「通海子爵」的名頭,封地雖然是沒有的,不過薪俸卻漲了三倍,而且在曾經將他賣成奴隸的大食人面前耀武揚威,很是對他的胃口。如今他有家有業有爵有祿,唯一的遺憾便是不曾回到故鄉去炫耀一番了。

「陛下估計你即將到,故此命我來接你。」俞仁瞧也不瞧金善喜一眼,而是向鄧肯波羅行了一禮,在看到他身後的那個黑人時,也不禁面色微微一變,那黑人衝他咧開嘴笑了笑,露出潔白如玉的牙齒來。

「那好,趕緊帶我去吧,許久不見我的陛下,我很想念他。」鄧肯波羅開口道:「這廝是我從哈米爾帶來的,哈米爾國的王子。」鄧肯波羅這就是在信口開河了,那黑人雖是從哈米爾帶來的,卻遠不是什麼王子,只不過鄧肯這廝吹噓慣了的,將一個小部落的次子稱為王子。

金善喜眼見這幾人相互交談,心中忽然一動,這個白人和黑人,在她看來肯定不是大宋人士,而這個大宋人士既然連異種白蕃和黑鬼都接待,那想來也會接待自己的了。

而且,從俞仁身上的裝飾上,她看出這人應該是位官員,雖然他年紀大了些,已經過了三十,不過總比家中逼她嫁的那個七十老翁要強。想到此處,她也顧不得羞澀,大著膽子便扯住俞仁的衣袖:「上國貴官,能否收容我,我會幹活,會幹許多活!」

她一急之下,母語脫口而出,俞仁正辦要事,被這莫名其妙的女子扯著衣袖,原本就不高興,再一聽她說話,立刻明白過來:「你是高麗人?」

他也說的是高麗語,在蒙元潛伏的時候,他學了一些,日常會話絕無問題。金善喜聞得鄉音,大喜過望,也不顧地上灰塵,拜倒下來:「上國貴官,請收容我,我願與你做奴婢。」

在她想來,留在天朝上國給官員做奴婢,也要勝過回高麗去給年邁的商人充當小妾。

「胡鬧,你是怎麼來的?」俞仁大感頭痛,想要棄這女子不顧,可轉頭四望,卻發覺幾個明顯是游手的人正湊來看熱鬧,從他們眉眼可以看出,若是自己真不管這女子,這些游手少不得要發注小財。他多問了一句,金善喜聽得「胡鬧」兩字先是心中一驚,等又聽得問是怎麼來的,更是柔腸寸斷,便哭哭啼啼地將自家無了父母,遠房親眷佔了家產還意欲將她賣給一個只剩半口氣的老翁之事說了出來,俞仁做間細的出身,卻也不禁咂舌:「你這女子果然性烈,倒不可棄你不顧……」

他正準備在臨安置產,家中也確實需要僕婦,看這女子身上收拾得倒有乾淨,眉眼間也算是秀麗,俞仁心中不由得一樂,這算是白撿來的,不要也是白不要。

「你先跟著我吧,我要去臨安,你願不願意去?」他還問了一句。

「願,願!」

聽得是去臨安,金善喜更是無限歡喜,在高麗時便聽說了,那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城市,人為稠密,而且繁華無比。

帶著一個歸化了的白人一個還不懂漢話的黑人一個小心翼翼的高麗人女子行在街上,這陣仗多少有些古怪,俞仁只得召了兩輛馬車,自家當然是與高麗人女子同車,一黑一白則同車,一起趕往華亭府火車站。

他回到臨安之後,在華亭府碼頭上撿著一個高麗女子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同僚之中,便是深宮裡的趙與莒,也聽得了這個消息,還特意召他來問過。臨安城裡的報紙還將此事當作趣聞載了出來,頗讓些光棍漢子垂涎,便為這個,他連接著一個月都有人拉著要請客,原本因為是新人而與同僚間有些疏淡的關係,倒也親密起來,可另一件事情又開始讓他煩惱,又掀起一場風波來。

注1:哈米爾在今摩加迪沙,就是海盜橫行的索馬裡。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27
三二六、大戰略


鄧肯波羅此次到臨安是回來述職的,同時,趙與莒也有一樣重要的任務交與他。

孟希聲被山中老人遣人刺殺的事情,趙與莒早就得到了報告,對於山中老人這樣的恐怖份子先驅,趙與莒是非常痛恨的。以大宋如今國勢,控制石油資源豐富的大食地區是遲早的事情,他不希望在那個時候,出現專門與大宋搗蛋的恐怖團體。

故此,大食地區必須有一次徹底的清洗,將回教中所有極端教派都一掃而空,不給它們留下任何可以延續的土壤。

不過,趙與莒並不想自己去做這件事情。

「鄧肯波羅,想不想衣錦還鄉?」他笑瞇瞇地看著鄧肯波羅。

「啊哈?」

鄧肯波羅的漢語水平,讓他能夠明白衣錦還鄉是何意思,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天子要免去他的職司,因此哭喪著臉:「陛下,臣犯了什麼錯,你要讓我回流求養老?」

他今年也只是四十出頭,離養老的年紀還早,精力充沛,而且航海經驗豐富,不剝削完他的剩餘價值,趙與莒如何肯放過他。因此趙與莒失聲笑了出來:「卿以為朕所說的還鄉是回流求麼?朕是說歐羅巴。」

「什……什麼?」鄧肯波羅險些跳了起來,他腦子轉了轉,這才明白:「陛下要我回歐洲?」

「正是。」

「我不去,那又髒又窮又亂的歐洲有什麼好去的!」這可比讓鄧肯波羅回流求養老更為難受:「那裡最聰明的主教也比不上我們大宋的一個初等學堂學生,最富有的君王在臣面前也只不過是個乞丐,那裡到處都是又蠢又懶的蠢蛋----陛下,作為一個宋人,我才不要去那

他一急起來。滿嘴都是胡話。聽得趙與莒好笑。不過從他地反應來看。趙與莒很滿意:他確實是將自己當作一個宋人。而不是歐洲人了。

「聽朕說。」見鄧肯波羅還要胡說八道。趙與莒打斷了他:「朕要你帶一支艦隊去。」

「艦……艦隊?」鄧肯波羅張大了嘴。

「正是。朕要進行一次遠航。八艘蒸汽風帆兩用船。組成遠洋艦隊。尋找通往歐羅巴地航路。」

尋找前往歐洲地航路之事。趙與莒早就放在心上了。如今大宋與歐洲貿易。中間經過大食人一道中轉。大頭被大食人佔了去。這原本便讓趙與莒相當不喜。而若是要與大食人翻臉。那麼這條商路必然會中斷。所以開闢一條由宋人控制地航線。便迫在眉睫。這幾年孟希聲在細蘭洋裡經營。將觸角伸至哈米爾以南。沿途僱用土著。建立大大小小數十個煤站。已經儲備了大量燃料。細蘭洋地航路也已經熟悉。現在就是南部非洲和西部非洲了。

上回胡幽回臨安。便是接受製造蒸汽風帆兩用艦地任務。這八艘蒸汽風帆兩用艦。都在三萬斛(一千五百噸)左右。當算是這個時代海上船舶中地巨無霸了。每艘船上配有火炮、蒸汽輪機。在有煤站補給地途中靠蒸汽推動。到了沒有補給站地地方。則以風帆為主。蒸汽為輔。

「此行有三大目地,第一是探明航路,朕希望大宋能與歐羅巴直接聯繫,讓大食人吃沙子去。第二是開通貿易路線,這趟遠航,朕不希望蝕本,船上自然少不得咱們大宋的各種貨物。你們要將這些貨物推銷給沿途的君主們。第三則是……外交使節,鄧肯,你要與歐羅巴諸君主建立聯繫,買通教會,讓他們組織新的十字軍東征,告訴他們朕願意與他們夾擊大食人,一勞永逸地解除威脅聖地耶路撒冷的異教徒。」

「啊?」

鄧肯波羅再次張大了嘴巴。

短暫的驚愕之後,他立刻意識到,這位大宋天子並不是虔誠的教徒。相反。從二人的交往中來看,他對於那位上帝充滿著不敬----事實上鄧肯波羅自己也對上帝和上帝在這世間的代言人充滿不敬。否則也不敢將兒童十字軍掠賣成奴隸。他知道自己在歐羅巴就是一個惡棍,不可能得到那位上帝地庇護。

「那無所謂,我有大宋皇帝庇護就夠了。」鄧肯波羅心中是這樣想的。

「朕要他們相互間流血。」趙與莒輕輕拍了一下鄧肯波羅的手臂:「他們都是一些愚陋野蠻之人,不敬天地,卻信邪神,不愛世人,卻愛鬼魂。鄧肯,你肩負重任,朕會讓於竹協助你。」

委任鄧肯波羅為遠征艦隊都督,於竹為副都督,是趙與莒深思熟慮地結果,他對於鄧肯波羅的忠誠是放心的,這個時代裡,歐洲人的民族意識遠沒有那麼強烈,特別是對於鄧肯波羅這樣的人來說。鄧肯波羅對歐洲的熟悉和語言天賦,讓他在這次遠征中必須扮演不可缺少的角色。但是,出於謹慎考慮,他還是安排於竹隨行,於竹在黃海數年間,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如今蒙元已平,他恰好能抽出身來。至於於竹的職司,則可以交給海賊出身地歐陽映鋒,讓這個凶殘的傢伙對壓制高麗人和倭人,也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陛下,臣一定完成托付菊弓精錘斯而後衣。」鄧肯波羅說了一連串表忠心的話,畢竟這些成語,他說出來並不熟練,免不了荒腔走調。

「等過了年你們便出發,如今召你來,便是要練一批既能海戰又能陸戰的士兵來,你們到了歐羅巴,手中有這樣一支邊,若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對大宋不敬,直接滅了它便是。」

趙與莒這並不是在吹噓。八艘船,他心中準備派一千五百人出去,這一千五百人放在後世,便是所謂的海軍陸戰隊了。此時歐羅巴小國林立,以一千五百海軍陸戰隊,滅掉幾個小國可謂輕而易舉。

歐羅巴此時尚處蒙昧。野蠻愚昧而且貪婪,大宋遠征艦隊到了,少不得要受到覬覦,有這樣一支水陸兩用部隊護著,他要放心得多。

這件事情便如此決定下來,與之相比,那勳議團制度才是麻煩。

朝野之間爭論了足足三個月,各家報紙上妙文如雨後春筍一般出現,數以千計的文章各自引經據典。雖然支持行勳議團制度的佔了多數,但始終沒有出現一錘定音地力作。趙與莒最初也等得心焦,數次想要憑著自己的權威強力推行。但後來他發覺這爭論中不斷出現的妙文,實在是有助於長久之後地政治改革,便忍下未動。

蘇州離得臨安、金陵和華亭都不遠,這些年來發展得也快,也成了人口過十萬戶的大城,但風頭遠不如周邊的三座城市強勁。

張端義鬱鬱地坐在門前,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如這天空一般沉鬱。

「官人坐在此處,便能有收益麼?」他的妻子推開門。見他坐在凳上發呆,忍不住開始嘮叨道:「這天下男子,哪個不是養家餬口地,有幾人像你,竟然要靠妻子養活地?」

張端義少時讀書,又學了一身武藝,每每以文武雙全自詡,可如今卻窮困潦倒,年已近半百。卻一事無成,還要靠老妻於織廠裡做活為生。他若是想為官,原本並不困難,他與魏了翁有舊,若是去走他的門路,混個官職什麼地並無問題,只是張端義總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出路。

男子漢大丈夫,揚名立業須靠自己,委身事人。豈為正道?

「說你呢。別杵在這裡不動彈,你就不能自在一些麼?」

不怪張端義的妻子發脾氣。她這般年紀,換在家境尚可的人家,原是兒孫繞膝享受天倫的時候,偏偏跟了張端義這百無一用之人。在她上工的工廠之中,她是年紀最大地,雖然落了個管事的職司,可眼見著那些反應比她敏捷、眼神比她清楚的年輕女工冒出頭來,她心中便有一種危機感。她知道,遲早有一日,工廠地大管事會請她退休,雖然那時會有些養老金,但比起現在要少得許多,如何撐著自己這個家,將是個大難題。

張端義默不作聲地挪在一邊,夾在肋下的一冊子白紙落了下來,張妻險些踩在其上,她慌忙收住腳,將那冊子白紙拾起,卻是丈夫這兩年來的手稿。

「將你的寶貝收著,旁人在報紙上發文,還可以換得些潤筆,你卻寫些無聊的傳奇……今個兒又碰壁啦?」

老妻話是說得不客氣,但將稿子交來的時候卻很是小心,生怕扯破了一點。張端義苦笑著道:「碰壁了……」

蘇州也有一家報紙,名喚《姑蘇逸聞》,張端義今日去將自己的手稿給他,可平日裡客氣的《逸聞》主筆只看了兩眼便將稿子退還與他,張端義從他眼中看到了不屑的神色:這東西也想在報紙上發表?

「正夫兄大才,文筆才情俱佳,那是不必說了地,只是如今最受歡迎的卻是時論雜評,不是這傳奇誌異。以正夫兄之能,何不提筆寫些尖銳辛辣的時論雜評,比如現今最熱的勳議團制,何愁不能發表?寫時評雜文,運氣好還可得個大家、教授的敬稱,名財兩得,豈不快哉?便是要寫傳奇誌異,正夫兄也該寫些才子佳人之類的,那才子定要秀氣斯文,最好還要文弱,那佳人定是富家獨女,或者官宦千金,才子一人為好,佳人數量不拘,再添上些艷詞春事,何愁看官不趨之若騖?其次正夫兄也可以寫那神怪妖魔,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如那《唐三藏取經評話》一般,自然,這裡頭少不得有女妖女魔之類的,且都是風流多情。再不濟正夫兄去寫野史傳奇,三國的隋唐的,爭霸奪權奇謀詭計,盡皆大有可為----偏偏正夫兄要寫我大宋現實之事!寫現實之事也罷了,正夫兄放不下文人地迂氣,偏偏還想添些微言大義,你說你寫些紡織女工有何用,莫非那些紡織女工還會掏錢買這報紙看你的文麼?」

那主筆這一串子的話語,說得張端義頭越垂越低,最後灰心喪氣地跑了回來。

主筆說的他都明白,事實上,還有比那主筆說得更為尖刻的,張端義聽別人說過。比如說文字粗俗毫無風雅:這部書稿中,他用的盡數是口語、俚語,坊肆之間大伙都用著,可寫成文稿便有些怪異,既不是六朝之艷麗浮華,又不是韓愈所倡的古文質樸。再比如說是悲劇性結局:在他的書稿之中,那三位紡織女工,一個因為勞累過度病死,一個被父兄逼迫不得嫁與中意的兒郎,須得將自己所有收入都用來補貼兄長,最後一個則遇人不淑,為負心人賣入勾欄,毅然自盡。

這些都是不討喜地,報紙地讀者不愛看。張端義多方努力,卻仍然無處發表。

「唉,罷罷罷,今後不再言寫之一字。」他心中惱怒,便要將那書稿扔進灶堂之中。

「你這老鬼,兩年心血便這樣扔了?」老妻從他手中將書稿搶了來,看他這模樣,終究是心懷不忍:「你且等等!」

片刻之後,老妻自房中出來,掏出個小布包兒,布包裡包著一小疊紙鈔,老妻將之攥得緊緊的,攤到他地面前:「拿著!」

「怎麼?」張端義看著這些零零散散的紙鈔,老妻將一文錢都看得斗大,平日裡省吃儉用,存些這些零散的紙鈔也不容易---銀行中存的不算,那可是要防老的。這一疊子,少說也有三十來貫,張端義懷疑這些年存下的餘錢都在此了。

「明日裡,你買上車票去臨安吧,我知道,咱們這去臨安火車車票價錢是一人十二貫,剩餘的便是你在臨安的開支,蘇州這小地方,無人能懂你,無人看得中你這書,我就不信臨安還無人懂你!」老妻咬著牙,目光盯著自己手中的錢鈔,明顯露出不捨:「臨安那是天子腳下,文風最盛之地,報紙有的是,便沒有一家能看中你的?」

「這……這……」張端義怦然心動。

「我將你書上寫的事情說與織廠的小娘媳婦兒聽,沒有人聽得不哭的,哼,那些主筆懂些什麼,他們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家官人如何寫文?」老妻又說了一句,卻被張端義一把抓住手,她嚇了一大跳,老臉上不禁飛起紅丹:「老鬼,你做什麼,這光天化日之下!」


注1:張端義生卒年歲無考,不過他在端平年間(1235)應詔三次上書,那麼這個時候應該是壯年。又:一說1179至1248年前後在世。文中他閒居蘇州,未必為史實,方家勿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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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三二七、鳳歌笑孔丘


下午一時的時候,張端義從臨安火車站站台中走了出來。.

當初修建臨安火車站時,趙與莒要求建成三層樓的建築,佔地面積與規模都相當大,可如今看來,當初他還是保守了些。在大宋這樣一個地域廣大人口眾多的國度裡,鐵路和火車一經誕生,其巨大的作用與效益,便彰顯了出來。而工商業的發展,又讓人口與貨物的流動變得更為頻繁,規模也更大,這座當初覺得很大的車站,如今已經略顯不足了。

所以在臨安城牆之外的工廠聚集區,已經開始動工修建臨安北站,今後所有的貨運列車,都將駛入北站。

在車站,張端義瞇著眼看了好一會兒,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到過臨安了,所以這座城市讓他感到陌生。

「別杵著擋道!」

他正打量著的時候,一個人從背後撞了他一下,那人回過頭來罵了他一句,他這般年紀,早就過了在街上與人爭閒鬥氣的時候,默默閃在一邊。

隨著人群出了車站廣場,街上人來人往,張端義有些茫然地站在街頭,立刻有人來招呼道:「官人可要車,我們李記車行的車最好了,清一色用流求產的寶馬車兒,用的是耽羅島的高頭大馬,車伕都是有數年經驗的老手,保您跑得又快又穩,價錢還便宜!」

「坐我們的,坐我們的,我們用的是金陵產地奔馳馬車兒。最適合咱們江南不過。拉車地是退役的軍馬,又馴服又通人性,車伕是咱們臨安的老人,便是再小的地名兒他們也知道!」

「我們的!」

「我們的!」

臨安城的馬車出租業如今競爭非常激烈,首先是有人力車與之競爭,人力車乾淨,沒有馬身上地那股味兒。而且成本便宜,價格也就偷廉,畢竟給馬餵飼料並不是一個小數目。然後便是馬車行之間的激烈競爭,如今臨安城裡有點規模的馬車行就有六家。相互之間免不了雞毛蒜皮地扯淡事情。這種競爭之下,單個的車伕已經難以維持,不得不將車馬折為股份,加入到各大車行之中,憑著集團地優勢。維持著自己的生計。前一段時日,惡性競爭使得各大車馬行都在賠本賺呦喝,想要成立一個行會來提價,卻又被臨安府一陣訓斥,只得將價錢又降了下來。

張端義揉著自己的額頭,只覺得要被這些呦喝生意的人吵暈了。

「去……金陵秘聞報社,要多少錢鈔?」他拉著一個人問道。

「每裡是五文。金陵秘聞報社據此是十里。不過是五十文!」那人笑嘻嘻地回答。

「這倒不算貴……」張端義心中想,然後去摸懷裡的錢。手一伸進去,整個人便僵住了:「糟糕!」

藏在懷中地、老妻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那二十貫錢鈔已經是不翼而飛了。

他面色大變。雖然這個氣紀,讓他養氣的功夫已做到極高,可這種事情,還是讓他四肢發顫。

「我的錢,我的錢!」

他先是在懷裡亂摸,接著摘下肩上的包袱,在包袱中尋找,可是不但那些錢鈔不見了,便是他兩年來寫出的書稿也不見了。

「天!」

「看模樣,你是遭賊了,在臨安城中有親友麼,趕緊想法子尋親友吧。」原先在他身邊想拉客地馬車行地人如今大半散去,唯有一個離開時搖頭對他道:「你年紀也這般大了,出門在外如何如此不小心!」

「誰知道這臨安城中,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竟然還有此等事情!」張端義滿臉苦澀,自己還當真是流年不利。

好在身上還有些零散錢鈔,加起來總得有個大半貫兒,他不敢再坐馬車,便向前走,見著路邊停著一群蹬三輪的,心中不由一動,在蘇州也有蹬三輪地,價錢比起馬車要便宜許多,他看著那上頭一個牌子上寫著每裡三文四個斗大的字,便招手向那人道:「哥兒,你能載我去《金陵秘聞》麼?」

那人笑嘻嘻地將車蹬了過來,旁邊一個馬車伕冷笑了聲:「這世上傻子便是多,書讀得越多,那人便是越傻。」

張端義沒理會那馬車伕,自己雇了這車,他在那邊牢騷原是難免。

那蹬車地是個四十左右的漢子,看上去倒是憨厚,不太喜愛說話,蹬著車極快,在馬車與自行車間穿行無忌,看得張端義多少有些吃驚,幾次都險些撞著行人,讓張端義頗為不喜,吩咐了幾聲注意些,那蹬車的車伕卻彷彿未曾聽清一般。過了不過片刻功夫,那車伕便停下車:「到了,前方那門牌兒處,便是《金陵秘聞》社。」

張端義看著了那巨大的門牌,他下了車,拿出一張五十文的紙鈔給那車伕,那車伕接過後又伸出一隻手來,張端義訝然道:「怎麼?」

「不夠。」那車伕淡淡地說道。

「什麼?」張端義大惑不解:「如何不夠了,不是每裡三文麼?」

「每裡三十文。」那車伕將牌子翻過來給張端義看,張端義這次看得分明,那牌子上斗大的「三」字後頭,還有一個小得讓人不注意的「十」字。他面上立刻紅了起來,又是羞愧又是惱怒,羞愧的是終於明白方車那馬車伕為何冷笑說他是傻子,惱怒的是這蹬車的車伕分明是在訛詐自己!

「你這廝好沒道理,哪有如此做生計的,莫非你就不要回頭客麼?」張端義叫道。

「拿錢來,不拿錢便隨我見官。」那車伕面色不改,模樣還是顯得憨厚。看在張端義眼中卻怎麼也顯得面目可憎。從這夫風面上風霜之色來看。他確實是個吃苦之人,正如同張端義筆下的那些紡織女一般,但是,張端義自己也不是吃苦之人麼?若是富裕有錢之人,如何會貪這便宜,坐這人力蹬車?

同是天下吃苦人,何必相互禍害!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讓張端義將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他少年學過武藝,向來自詡文武雙全地,如今雖是年過半百。卻還沒到不能動彈地時候。他還等與那車伕理論,旁邊卻圍上一群看熱鬧的閒漢。

張端義長歎了一聲,將懷中僅餘的錢鈔拿出來,數出二百五十文,將之交與那車伕。再看看剩餘的不到一百文,搖了搖頭,拂衣而去。

他終究放不下自己書生的面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與那等小人爭執。

半個鐘點之後,他神情沮喪地從《金陵秘聞》中出來,茫然地站在大宋都城臨安的街頭,只覺得這座熱鬧、美麗的城市。似乎與自己毫不相干。所有地熱鬧繁華。都是別人的,他像是站在玻璃櫥窗之外的窮苦孩童。只能饞饞地看著櫥窗中的精美糖果,以及那些坐在寬敞明亮地屋子裡大吃大嚼的富家子弟。

而他自己。什麼都沒有。

在《金陵秘聞》前呆了會兒,他漫無目的地邁開步子,行走在臨安城的街道上,也不知花了多長時間,只是天色漸晚,他走到最為寬敞的御街上,望著兩邊地燈火,忍不住悲憤地仰天一歎。

這是座最美麗的城市,但在這美麗的城市之外,有多少百姓還在為了生計而掙扎。官員和豪商們聚居在此,他們用明晃晃的玻璃杯飲著上等美酒,談吐風雅,講究格調,卻又有多少小人物在那些小巷窮街之中悲吁!

大宋是強盛了,可日漸豐盈的國庫,何時能讓百姓日子也好過一些!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炎黃七年九月十一日,剛剛過完重陽節,在臨安城御街之上,張端義像個瘋子一般狂吟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聲音淒婉哀切。

一輛輛馬車從他身邊經過,他恍若不覺,那些馬車也似乎未曾聽到他的聲音,他們像是兩個完全平行地世界,永不會發生交集。

就在他反覆吟誦到不知多少遍地時候,一輛已經從他身後經過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那車子之上走出個人來,欣喜地道:「我聽得聲音耳熟,果然是你,正夫兄賢弟!」

張端義一愕,當看到那人正是當相參知政事魏了翁時,先是一喜,接著又覺得羞愧難當,以袖掩面,掉頭便想走。

魏了翁從背後奔了過來---他身體不錯,與天子逼迫他們這些大臣每日都得鍛煉有關,一把抓著張端義地胳膊:「好你個張端義,見著我便走,莫非是要學那許由洗耳,不肯聽我這祿場俗人之語麼?」

魏了翁與張端義的交情比較久了,兩人都還年輕地時候,在荊南一帶遊學,那時便相互認識。這些年來,魏了翁在宦海浮沉,而張端義一直比較落魄,如今魏了翁更是參知政事,深得天子信用,而張端義則在家閒居,故此雖有書信往來,卻很久未曾見面了。

「端義落魄,實無面目見故人。」見魏了翁還和當年一般親熱,張端義歎了口氣,他原本是個豪爽的性子,又健談,便解釋道。

「哪裡是落魄,分明是學楚狂人,當街作鳳歌而警世。」魏了翁如今說話要油滑得多,很是跟著崔與之那老狐狸學得了一些,他笑著將張端義扯上自己的車子:「多年未見的老友,今日便於愚兄家中小聚!」

上車之後,魏了翁問了句張端義來此為何,張端義羞於說自己是來尋人給自己出書的,只道是多年未曾來臨安,聽聞臨安如今遠非昔比,便來此遊玩,卻被小偷偷了盤纏。

「這些時日,列車上與車站處的小偷確實多了不少。」魏了翁點了點頭:「我在報紙上看了,據說有些外地的小偷結成群了----你是幾時發覺東西被偷的?」

張端義也不以為意,說了時間地點,那個車伕的事情,他終究是面皮薄,並未說出來。

魏了翁設的家宴並不算豐盛,無非是土豆玉米之類,雖然孔子他老人家曾經曰過食不言寢不語,但是文人私交中卻沒有這般講究。二人間如今身份差距甚大,張端義要說話,總怕讓魏了翁以為他是趨炎附勢,而魏了翁又很是珍惜當初的交情,不願讓自己顯得盛氣凌人。故此,兩人在酒席之間的話題,便圍繞著這土豆玉米展開來。

「經過這幾年改良,如今在流求的土豆畝產,已經可以達到八百餘斤,玉米畝產,也已經超過六百斤,還有紅薯與南瓜,產量都是極大,現在我大宋又得到了燕雲和東北,特別是東北,雖然冬季嚴寒,但那土地極肥,儘是膏沃黑土。我尋思著,若能在東北也種上玉米土豆,大宋糧食產量便還能上一大階,天下無飢餓之民,或可實現了。」這是魏了翁在說道。

「倒也未必,糧多了,糧價便跌,如今米面價格,比之五年前跌了三成,再跌下去,百姓種糧便無利可圖,無利可圖便會改種棉花桑麻,或者甘蔗之類,那時種糧少了,糧價又漲,只怕還要有人挨餓。」聽得魏了翁如此樂觀,張端義忍不住道,但話一出便覺失言。

「正夫賢弟所言甚是,故此陛下才行農莊之政,農莊效率勝過百姓分散耕種,又易於官府管理----官府無法約束每家每戶各種何物,卻可以要求農莊按一定比例種值糧食。像今年,淮北農莊的糧食播種比例便是三成五,凡是抽查未到此數者,官府便罰沒其田地所產。」

「華父兄有所不知,前些時日蘇州報紙叫姑蘇逸聞的,上面有篇叫毛玉持的文章,說是大宋用不著如此限定耕地比例,當真是滿嘴厥辭,說什麼若是大宋糧食不足,自然可從高麗、倭國、安南乃至大食西夏購糧,若是其國不賣糧與我大宋,便一定是我大宋有不是之處!」張端義冷笑了一聲:「你道這廝為何膽敢放出這等言語麼,無非是其背後有人罷了,那些大莊園的東家,不願意按著朝廷定的比例來種糧,花錢請出這麼位喪心病狂的來……」

「這廝我也知曉,原是金陵人,曾經去尋耶律楚材兜售他那半吊子的經濟之術,卻碰了個大釘子,沒料想竟然跑到了蘇州。」魏了翁哼了一聲:「官家寬仁,才允許這般妖言惑眾者存在!」

注1:坐蹬士遇到這種欺詐行為,乃是作者親身體驗,第一次帶賢妻旅遊,在帝都頤和園出來,準備去嚮往已久的北京大學遊玩,便被如此狠宰了一刀,錢乃小事,被人愚弄的感覺實在不好,以至於只在北大門前晃了晃便離開了,雖然已經是四年前的舊事,卻依然耿耿於懷。 .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28
三二八、失而復得


二人政見相近,雖然身份不同,談得卻是投機,又是多年的交情,以言語佐酒,直至夜半意猶未盡。酒巴鼾耳熱之後,兩人又抵足而眠,也不知到多晚才睡著。

凌晨三時時分,張端義起夜,卻被魏了翁壓著衣衫,聽得魏了翁在那發出輕微鼾聲,他不覺一笑。

原以為魏了翁如今身居高位,便是不曾忘了這些老朋友,也總得有些參知政事的官架子,卻未曾想他還同年輕時一般,高興了便大笑,談到不高興的事情便痛罵。

「這般脾氣,竟然還能做參知政事,官家能容得下他,想來也是雅量非淺吧。」

對於大宋的這位少年天子,張端義還是打心眼裡敬佩的。別的不說,至少收復失地開疆拓土這一項上,有大宋以來,便沒有哪位天子比得上----太祖太宗弄個幽雲十六州尚且碰了一鼻子灰呢,遑論東方那百萬里的漢唐舊地!

「正夫,莫急,再喝一杯。」

魏了翁這時突然說了聲,然後轉過身子,張端義聽得他夢裡尚在勸酒,不由得又笑了起來。

乘著他轉身,張端義起來,他推開門,一懷秋風撲上來與他親熱,他神清氣爽,不覺長長吁了口氣。

若不是半途中給魏了翁遇上,若不是魏了翁還念著舊,今日還不知會呆在哪兒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明日該如何安排。

他現今下定了決心,既然魏了翁待他如舊,那麼他也不會矯情,自己此次來臨安,若是灰溜溜回去,實在是無面目去見老妻,故此哪怕是暫時寄宿於魏了翁家中。也要將那稿子再寫出來,並尋人出書,這才有臉回蘇州。

但次日晨,他醒來時,卻發覺魏了翁早就離開了。有僕人在旁侍候,聽他問起,那僕人笑道:「當今官家甚是勤政,雖然將朝會時間移後了,但是台閣樞臣卻偷不得懶,老爺每日六時便要起來,七時便要到台閣處理政務。有吏部官員每日時檢查,便是崔與之相公,要是遲來了也要罰俸記過。」

這點張端義倒不陌生。蘇州地官吏們也是如此。只不過他不曾想魏了翁貴為參政。也要受此限制。那僕人在臨安居住得久了。慣是會察言觀色地。末了又補充了一句:「當今官家也是如此。除非每七日一休沐。否則七時準時至博雅樓批示公文。」

天下政務何其多也。趙與莒便是如此勤奮。每天能批示地公文數量也是有限。為了更快地處置政務。他在博雅樓學士地基礎上。另設有博雅樓侍學士。對外只說是一批博雅樓學士地助手。實際上卻是設了一些由中青年官吏充任地皇帝秘書長。輔助他處置公文。這個侍學士品秩低微。沒有任何實權。加上又有外朝制約。故此趙與莒並不怕他們弄政擅權。

等日後博雅樓學士逐漸從現在地朝堂手中接過權力後。這批年輕地官員憑借他們地經驗與衝勁。將會派上大用場。

魏了翁地午飯也是在官署吃地。身為主管財政民事地參知政事。他地公務非常繁忙。莫說中午。便是夜晚也是常常要加班地。

待得晚間回來時。張端義便豁下顏面。說起自己被盜走書稿之事。魏了翁聽得微微一笑。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冊書稿。交到了張端義地手中:「正夫兄。可是這一本?」

張端義目瞪口呆。這正是他遺失地那本手稿!

「昨日聽得正夫說失了財物,便尋了霍重城問----此人乃是天子近臣,在職方司任職,他與臨安三教九流人士都有交情,又掌握著秘諜,替正夫兄尋回失物,也不過是三五個鐘點的事情。」魏了翁笑道:「正夫兄其實錯了,當初在車站失了東西,立刻便應該去車站巡檢房報案才是。」

張端義除了點頭之外,再無別的話說,他自市井最低層走來,見慣了胥吏地嘴臉,俗話說衙門朝南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即使趙與莒革新之後,這些陳規陋習的影響仍然巨大,所以張端義能不與官府打交道,便盡可能不與官府打交道。

「車站處人流太多,小偷捕不勝捕,不過亡羊補牢,總勝過沒有任何舉措。」談到這裡,魏了翁又有些赧然:「年輕時與正夫兄指點江山,只說這天下邪氣歪風,只須你我執掌權柄,必可一鼓而蕩之,但如今才知道,這邪氣歪風,並不是因為一個人兩個人能變動得了的。」

魏了翁此語實是有感而發,上半年時發生在河東行省的事情便是一個現成的例子。河東行省、京西行省的土豪、劣紳、士大夫、胥吏、流氓,幾乎勾結起來,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黑煤產業鏈,土豪負責在自己地家鄉開煤窯,士大夫提供保護,胥吏大開方便之門,而流氓則為他們擄騙勞力,再將這些勞力投到那黑洞洞地煤礦中去。若是按著魏了翁張端義年輕時的性子,只覺得有一個清官到任,藉著天子的威權,或殺或逐,自然是海宴河清天下太平。但實際上,這些勾結在一起勢力是如此盤根錯節,當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而且,便是清理了這一批,若不能在制度上形成約束,下一批又會很快地出現。

「正是,往常我以為孟子性善為天道,如今卻覺得荀子性惡方為天道。便是我自家,見著他人富貴,免不了想取而代之。」張端義凜然道:「況且這如今,天子重工商,雖是為著民生考量,卻也放出了一頭餓虎,這餓虎食人不吐骨頭,凶殘之至,凶殘之至!」

他後面這番話,說得魏了翁一愣:「正夫何出此言?」

「華父兄見了我的書便知道……」張端義長歎息了一聲。

魏了翁政務繁忙,張端義之文,他卻廢了政事,花上一天時間將之看完。初看時他也很為其文辭之粗陋而感覺不妥,以張端義的水準。原不該寫出這樣淺白的東西來,但後來再仔細推敲,此文恰恰是寫給那些在夜校中粗通文字的工人們看的,口語化正是應當,若是弄得文辭燦然。反而是不美。最重要地是,在張端義文中,那些紡織女工地境地非常慘,完全與魏了翁在臨安城中看到地不同。

她們收入多了,眼界也高了,對原先束縛在她們身上地東西,便有些反抗的意思。可是那些束縛著她們地力量。不僅僅不放過她們,而且還與那些工廠主們勾結起來。

她們依舊處在多重的壓搾之下,而且比起之前,她們頭頂上還多了一座山。

但讓魏了翁難過地並不是這些----他再如何開明,卻仍是個大男子主義者,雖然同情那些女工的遭遇,卻也只是同情罷了。他看到的。是這些女工和她們身邊男工一般,被那些私人工廠主的殘酷壓搾。

在趙與莒控制的工廠之中,對於工人都有一定的保障,比如說各種福利措施,可隨著工業化的擴大,越來越多地私人開辦自己的工廠,激烈的競爭之中,工人的權益成了工廠主們首先削減的。比如說。懷孕女工即使是七八個月的時候。也得挺著大肚子上工,在生孩子過後一個月內。也必須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否則便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崗位。

男工人同樣日子不好過。沒有休息時間,每天工作時間可能要超過十四個小時----自從汽燈發明之後,夜間工作就成了可能。而他們地薪水卻日漸微薄,許多私人工廠裡地工人,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的收入,尚不及在趙與莒背後控制的工廠裡一天八個小時的收入。

私人工廠主們靠著這種極殘酷的剝削方式,來與趙與莒控制的那些工廠進行競爭。原先趙與莒希望通過競爭推動私人廠主們進行技術革新,可是這些目光短淺的傢伙,首先考慮的降低成本地措施還是剝削工人,或者降低工人工資,或者延長勞動時間。

「長此以往,必生事端。」

放下手中地茶,魏了翁舉目看了趙與莒一眼,卻在天子面上沒有發現任何意外或者喜怒之色,趙與莒正專注地看著張端義的手稿,眉頭偶爾會挑上一挑。

這份手稿地出現,實在是出乎趙與莒意料。

「陛下?」見趙與莒看得專注,魏了翁低喚了一聲,趙與莒擺了擺手,示意他安靜,繼續向下看過去。

以後世的眼光來看,這部小說手稿才不過六萬餘字,算不得什麼鴻篇巨作,但它是白話文寫地,這一點比起其內容更讓趙與莒心動。華麗的辭章與晦澀的典故,使得知識向來是掌握在少數精英階層手中的神秘的東西,而白話文則從根本上改變了這一點。張端義用白話文寫這部小說,究竟是出於他這個人的本意,還只是偶然?

在這之後,才是對其內容的思考。趙與莒如今已經當了八年多近九年的皇帝,他現在考慮問題,並不像初登大寶時那般,他發現自己的心思,也變得越來越有些「殘忍」起來。比如說那些工人的境地,趙與莒發覺,自己就不如以前會立刻暴怒。

這看在魏了翁眼中,卻成了天子涵養越來越好,喜怒不動於顏色,變得深不可測了。

「這個張端義倒是個趣人,竟然寫出這般一篇文章來……朕想見見他,魏卿能否替朕安排?」

聽得趙與莒有意見張端義,魏了翁心中一喜,他將張端義的手稿借來,原本就是作為一塊敲門磚,想將張端義舉薦給趙與莒。他立刻道:「此人正在臣家中,若是陛下要見他,現在便可召來。」

「寫得出這般文者,朕遣人去召,只怕會天子呼來不上船呢。」趙與莒輕輕拍了拍桌子:「不過試試也好,便是不成,也可以成就他一番聲名……幾十年上百年之後,這聲名也是有用的。」

就像趙與莒說的那一樣,他召張端義來,張端義卻拒不入朝。趙與莒也不強迫,一召便罷,倒是魏了翁心中暗暗佩服。

他當參政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張端義就在蘇州,而且憑借他兩人的交情和張端義的學識,只要張端義求上門來,他便會為張端義安插一個職司。但這麼長的時間裡,張端義哪怕淪落到依靠老妻在工廠中做工為生的地步,卻也不曾來尋他,證明此人的心思已經不在仕途了。

張端義有更大的理想,從與魏了翁的談話之中,他對於趙與莒有了更直接的認識,這樣一位虛懷若谷目光深遠的天子,對於他小小的不敬只會一笑置之,甚至還會有意為他邀名。

果然,趙與莒不但沒有怪罪,為全其名,還親筆給他的書稿取了一個名字,叫作《鐵屋》,並令魏了翁為之作序,交與《大宋時代週刊》發表,並在連載完成之後,還令商務書局以單行本方式發行。這原是本不大討好的書,可經過一番宣揚之後,卻於儒林間掀起喧然大波,儘管天子親自賜名,可是最初時還是批評如潮。對於其內容,儒林倒未有什麼反對之聲,都以為這是揭破商賈「重利輕義」的面皮,但對於其用白話文寫作的方式,儒林是咒罵聲一片。

這在所難免,這些儒生本能地感覺到,在天子用智學破了儒學獨霸仕途之道後,白話文小說的出現,又是天子在破他們對於輿論清議的壟斷了。

大宋到現在這地步,經濟乃至社會的變革都是巨大的,但還沒有與之相適應的人文變革,故此還是一個瘸腿巨人,這是趙與莒一直以來都很擔憂的事情。張端義的橫空出世,讓他意識到,隨著大宋社會變革的深入,人文領域進行一次深刻變革的時機終於成熟了。

與《鐵屋》同時成為暢銷書的,還有一些翻譯來的西學諸書,諸如亞里士多德的一系列作品,被編為《工具論》一書。華夏原本便有「名辨」之學,而亞里士多德的這些作品,在被那些飽學大儒們與名辨之學相互參照之後,一時之間,竟然也成為這些學都們相互辯論時常用的工具。

這正是趙與莒想要的結果。隨著《織廠血淚》的爭論到了白熱化的境地,趙與莒公開在朝堂上對於用白話文進行創作表示了肯定,並且從內庫拿出一萬貫錢來,設立大宋小說獎,專門獎勵白話文小說創作,竟然掀起了一場白話文運動的熱潮。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29
三二九、薨逝


白話文運動只不過是先聲,其背後是更為波瀾浩瀚的新文化運動,而這種新文化運動將形成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

趙與莒明白,自己的壽命是有限的,雖然按照歷史來說,他應該可以活到六十歲,以他如今的身體素質而言,他甚至可以活到七十乃至八十,他可以親自教導下一位皇帝,讓他擁有超乎尋常的見識與眼光,但即使如此,七十年、八十年之後呢?

在華夏,保守力量之強大,便是再如何高估也不為過。在激烈的社會變革之中,儒家學說中的主流理學發生了分化,以真德秀、魏了翁為雙璧的一脈,從中脫穎而出,成為其中主流。但同時,在蜀地的成都、中原的洛陽,也形成了兩個比較大的儒家學派。三家學派針對此時激烈的社會變革進行爭鳴,而其餘學派也不甘寂寞,紛紛參與進來。他們不僅爭的是對於天下大勢的看法,也包括象白話文寫作之類的「小事」,各家報紙紛紛加入進來,戰得不亦樂乎,而張端義等人,一邊用白話文創作新的作品,一邊也發些辛辣的雜文----這自然也是用白話文寫就的----對各方保守勢力進行兇猛的還擊。

「當真是熱鬧非凡。」

臨安城處在江南,一年到頭難得下一兩場雪,故此,當炎黃七年十一月九日,難得的一場大雪之後,趙與莒帶著後宮妃子與皇子們在內苑內踏雪,皇子公主們高興得在雪地裡打滾兒,他則與韓妤遠遠地看著。

在皇子公主的養育上,趙與莒一方面對他們的行為比較縱容,沒有畫出那麼多條條框框來約束他們,另一方面又對他們的品德要求比較嚴格,不允許他們做那些無理取鬧的事情。換言之,這些小孩子們。只要能說出一個道理來,那麼有些在群臣眼中驚世駭俗的事情,趙與莒也不會去管。比如說。身為皇長子的孟鈞,因為已經六歲的緣故,在炎黃七年展示出了極為強烈地好奇心,甚至瞞著宮女爬到了大樹之上,為的只是看鳥兒如何孵蛋----皇太后楊氏對此甚是惱怒,趙與莒卻只是吩咐今後爬樹必須有大人在旁守著。

「官家是說哪裡熱鬧非凡呢。」昨夜趙與莒是宿在她這兒。故此韓妤面上仍有紅暈,水色也要好許多。她側臉看著趙與莒問道。

「家裡熱鬧,外頭也熱鬧。」趙與莒笑道。

「奴也看了那《鐵屋》呢,沒想到竟會如此……」韓妤微微歎息了聲:「奴常想,官家如此聖明。為何還會有這等事情發生?」

「天下之事,非一人兩人可徹底改變,哪怕萬乘之君也是如此。」趙與莒搖頭苦笑:「阿妤,有時我也會覺得自家沒用,謀劃了那麼久,佈局如此深,原是想讓百姓有好日子過,可結果果實大半被那些貪得無厭之輩摘去!」

「這原不怪陛下。人心唯危。如今不又在爭論性善性惡麼,官家一心引人向善。但總有人向惡……」

見趙與莒似乎有些悶悶不樂。韓妤婉轉地勸解。兩人正說話間。忽然有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官家。官家!」

趙與莒心中一沉。一股不祥地預感升了上來。

果然。那內侍拜倒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官家。太后她……太后她暈過去了!」

「御醫呢。快去請御醫!」趙與莒吸了口氣。一邊吩咐一邊快步向慈明宮行去。

入秋之後。楊太后地身體就一直有些不適。斷斷絕絕地用藥吊著。趙與莒晨昏問省。總不讓老太太覺得寂寞。但這種暈過去還是第一次。

她畢竟老了。反應遲鈍。便是宮中那些青春少女。也不能讓她回復以往地活力。趙與莒即位以來。對她一直甚是恭敬。雖然牢牢把持著權柄。在一些重大事情。比如丞相、參政地任免之上。還會徵求她地意見。不過見識了趙與莒收拾史彌遠地本領之後。楊太后對這些問題。便都是笑呵呵地說「官家拿主意便是」。倒為後宮帶了個不干政事地好頭。她如此配合。趙與莒對她便越發禮敬。這七八年時間下來。相互關係非常融洽。特別是隨著後宮先後增添子女。老太后含飴弄孫。當真是盡享天倫。

故此,在當初宗室鬧騰地時候,趙與莒請老太后出面,將那些企圖瓜分工廠商舖的宗室近支狠狠地教訓了一番,沒有讓趙與莒背上天性薄涼地罵名。

當趙與莒來到慈明殿時,已經有一群御醫圍在太后病榻之旁,楊妙真、謝道清早就到了。她們眉宇間有著掩不住的憂色,這讓趙與莒心更是沉重。

「情形如何?」趙與莒問道。

若是別的情況,趙與莒或者可以想到辦法,但生老病死這種事情,卻非他力量所能及的了。御醫一個個面色凝重,聽得皇帝問及太后病情,相互之間都在使著眼色。這位天子對於醫學地發展甚為關注,年年都撥出巨額款項,用於醫學研究,如今已經頗有建樹,他們也是這種進步的受惠者,但對於皇太后的病情,他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官家,太后年高體弱,這病情非人力所能控制了。」御醫中為首者是個老頭兒,他性子直,被眾人用目光逼得出頭,卻也不是很畏懼,實話實說地道:「陛下得做好準備了。」

「哦……」趙與莒雙眉一揚,眾御醫只覺得這一向溫煦和靄的天子,剎那間變得凌厲逼人,他們不覺悄然退了一步。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不過趙與莒很快控制住情緒,這事情怪不得御醫,原本就是自然規律。他歎了口氣:「眾卿盡力而為吧,若是能治好太后,朕必不吝重賞。」

這只不過是無奈之舉動了,但這改變不了什麼事情。趙與莒也只是聊盡人事。

連著三日,楊太后都是靠著參湯吊命,一直沒有醒來。趙與莒忙著侍奉她,也就輟朝三日。好在這個時候他通過丞相、參政和博雅樓侍學士牢牢掌握住了朝政,這些人按部就班,並沒有出現什麼大的紕漏。

第四日時,趙與莒因為休息得不夠的緣故,迷迷糊糊地坐在楊太后的榻前。忽然聽得有微弱的聲音喚他,他眨了眨眼。猛然意識到這是太后醒了過來。

楊太后斜倒著望著趙與莒,目光甚為慈愛,她沒有自己地子女,就連這個繼承皇位地嗣子。也不是她自己挑選的,但看到趙與莒在自己榻邊地模樣,她覺得很是心安,雖然沒有子女,卻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官家……哀家睡了多久?」

「太后醒來,這實在太好了!」趙與莒面上浮出來自內心的喜悅,他輕輕拍著楊太后地手:「太后睡了三日,御醫說了。只要醒過來便無妨!」

「呵呵。官家在欺我。」楊太后微微一笑:「哀家自知身體情形……這一次只怕是熬不過去了……」

「太后何出此言,孟鈞與銀鈴這幾日都在問。皇祖母為何不與他們玩呢。」趙與莒見她這模樣,心中暗暗一驚。忙將話題岔開,提起皇子與公主們。楊桂枝自己沒有孩兒,對趙與莒地子女都極盡疼愛,有時甚至有些溺愛了。

「我病了,莫讓他們來,被病氣沖了不好。」楊桂枝笑了笑,突然伸出手,做出一個甚來親熱地動作,撫摸了一下趙與莒的頭。

「官家是個好天子,我大宋中興已是定局,我一介婦人,起自卑微,蒙先帝不棄,得為皇后,又蒙官家孝順,侍如生母,此生已是足矣。」楊桂枝慢慢撫摸著趙與莒的頭髮,輕輕歎了口氣,兩人離得近,趙與莒嗅到一股很不好的氣息,他心中一驚,這是死亡的氣味吧。

「若官家只是如此,那還是小孝,官家匡復中原,恢復舊都,開疆拓土,民殷而國富,這是大孝……便是太祖太宗,也未必能如官家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哀家這一世,做過許多錯事、壞事,先帝龍馭的最初幾年,哀家夜不能寐,總覺得那些被哀家害過地人來索命……不過,這幾年已經好了,哀家吃得香睡得穩,便是有什麼風吹草動,哀家也會想,有官家在呢……」

這番話是楊太后真情流動,趙與莒哽咽了一下:「母后!」

「終於叫哀家母后了……你其實一直在喚我太后呢……官家聰明,便是這小地方……」

楊桂枝半是調侃半是輕嗔地說了一句,趙與莒面上微微緊了下,剛想再說什麼,楊太后突然劇烈地喘起氣來。趙與莒替她撫背順氣,良久之後,她才安穩下來。

「官家如此出色,哀家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皇后之事,官家自然會有分寸,皇子公主地養育,官家也是成竹在胸,哀家唯有一句,還望官家記著。」

「母后何出此言,有什麼事情,待母后身體好了再吩咐就是!」趙與莒道。

「不成了……不成了……此時不交待,今後便沒有機會了……」

楊桂枝一邊喃喃說著,一邊仔細打量著趙與莒,又喘了幾口氣,她道:「官家太聰明,太過聰明之人,當妨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趙與莒一驚,垂首應是。

「官家……哀家聽得人言,說官家幼時曾得呂祖點化……你生母榮王太妃在府中,也是常年供奉呂祖的……官家說這世上真有神仙麼……」說到此處時,楊桂枝聲間不免有些顫抖。

趙與莒微微遲疑,然後點了點頭:「有的,母后定然會被神仙接引,永登天國……」

楊太后點了點頭,笑了笑,面上泛起一絲與她臉色不合地紅暈:「喚崔與之……罷了,這老兒畏寒,喚魏了翁與鄭清之……還有趙善湘來吧。」

炎黃七年冬十二月十六日,皇太后楊桂枝薨。薨之前,喻魏了翁、鄭清之與趙善湘,好生輔佐天子,遺囑與先帝合葬,儀式殉器盡皆從簡,並將自己私庫中存下的錢二百萬貫盡數捐與國庫。

「太后之錢,竟然如此用法。」

雖然從以孝治國的角度考慮,趙與莒在這段時間內要為太后服孝,但國家大政還是需要他去處理。有關太后身後遺留錢鈔的使用上,趙與莒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用這筆錢在剛開始興建的金陵大學中修建了一座圖書館,以楊太后的謚號為之命名,稱為恭聖仁烈太后藏書館。

「二百萬貫,倒是可以派上許多用場----不過官家要用之為藏書館亦是智舉,太后聖名,必與聖賢之道智慧之書,一齊播名於後世。」

就在金陵城中,兩個讀書人在討論這件事情,前一個李楚雄,後一個則是陳安平----這兩個曾經在群英會中大打出手的對頭,如今卻成了好友,不得不說,世事難料。

「卻不曾想在金陵城中會與你陳易生相遇,更不曾想到竟然與你成了同僚……」李楚雄喃喃地說道:「而且還和你能坐在一起喝酒!」

「那有何想不到地,哈哈,我輩男兒,以國仇為私仇,以國恨為私恨,至於你我之間地些許分歧,不過是義氣之爭罷了!」陳安平仍是當初模樣。

他二人這次在金陵相遇,便是來此任教的。新建地金陵大學,需要大量的各科教師,陳安平這些年來苦讀陳子誠、陳任、耶律楚材、孟希聲等人地著作,加之又是家學淵源,倒頗有所成,到金陵大學來教經濟學。而李楚雄在臨安吃過一回苦頭,鬧出老大的一番事情後,被趙與莒勒令回鄉讀書,這幾年來在史學之上頗有建樹,靜極思動,便托了關係來這金陵大學。

這時已不是幾年之前兩人打架的時候了,李楚雄的政見漸漸有所改觀,他家中在湘南原本便是大地主,如今又開了兩個廠子,更是富得流油。

「這一次在金陵、徐州、汴梁各建一所大學,所有師資,盡數來自臨安大學,陛下正覺得捉襟見肘,太后遺旨,實在是又幫了陛下一個大忙。」陳安平將話題又轉回到太后之事上來,他歎息了聲:「這位楊太后,不僅能書善畫,也心重國事,聽聞她薨了,民間多有自發立靈牌供奉者呢!」

「哦?此話怎講?」李楚雄不是兩浙路人,對此不大熟悉,因此好奇地問道。

「開禧年間時,浙江百姓生兒需繳納生子錢之事,你可知曉?」陳安生歎息道:「民間生子,須得納稅,百姓不甘其苦,乃至有溺死嬰兒者,太后得知,便向先帝進諫,先帝乃免之---僅此一舉,便生民無數了!」

李楚雄聽得鬚髮皆張:「竟然要繳這生子錢,還是當今官家英明,生子不但不繳錢,還有補助!」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29
三三零、潑皮


李楚雄說的是大宋如今的一項「新政」,便是鼓勵百姓生子。現在大宋人口過億,但相對於如今廣大的領土和等待開發的領土來說,這個人口總數還是太少了。趙與莒早就提出要獎勵生育,但國庫中一直拿不出錢來,直到炎黃六年開始,獎勵生育的政策才算是落到了實處。

「聽聞西夏要派使者來弔唁。」二人談了會兒之後,陳安平又道,他消息甚是靈通,讓李楚雄頗為生羨。

「我看來弔唁是假,來探我大宋虛實是真。」李楚雄冷笑了聲:「當初若不是元昊老賊野心勃勃,我大宋如何會失了河湟牧馬之地,以至於空有雄兵百萬,卻無一支精騎!」

「李家慣會叛亂,又奸詐無比,當初朝廷失策,這才令其坐大。」陳安平道。

二人正談話間,突然聽得外頭一陣吵鬧,隱隱有對罵之聲,他二人對望一眼,這家酒肆實際上只是間小店,位於金陵大學後門之外,原本是間民家,被來自鄉下的一對中年夫妻盤了下來。因為緊鄰著金陵大學的緣故,來往於此的年青士子們多在此處盤桓,他們手中並沒有太多餘錢,這般價廉物美的小酒肆便成了消遣的最好去處。這些年輕人雖然喧嘩,可像外頭那樣的髒話,卻是很少罵出口的。

「出去看看如何?」陳安平面上帶笑,他想起自己與李楚雄結識時,也是在酒樓之中發生了爭執。

「看就看,我李楚雄豈是怕事之人?」李楚雄立刻站了起來。他比陳安平還要好事,否則當初也不至於把余天錫告到御前了。

小酒肆很簡單,不過是前後二進,出了大門。他們便見著十餘個潑皮閒漢模樣的人,指著一戶人家門口叫罵不休。那戶人家大門緊閉。任他們罵也沒有人出來。出來同他們一般看熱鬧的還有幾人,李楚雄見店家也在,便扯著店家問道:「這是演哪一折戲呢?」

店家面色如土,彷彿被那伙潑皮閒漢罵地是他一般。聽得李楚雄問。他知道李楚雄是金陵大學新聘的教授,故此也不隱瞞:「這些人是來逼著拆房子的。」

「哦?這倒奇了,耶律楚材才離開金陵府幾日,怎的就出現這種事情?」李楚雄揚著眉,憤然道。

收復東北之後,東北諸行省地官長便成了困擾趙與莒的大問題。他通過常選挑了一批基層官吏,通過陞遷平調又安置好了中層官吏,可是東北諸行省需要一個熟悉當地情形又能夠執行中央政策地把舵人,李銳若不是年輕,倒是這個人選。想來想去,趙與莒便召耶律楚材入京,徵求了他自己的意見之後,任命他為東北臨時行轅總署布政使。同時兼任遼寧行省總管一職。督管東北建設大局。

在趙與莒地計劃之中。建康府經過五年建設已經上了正軌。而東北新得之地。需得有人主持大局。耶律楚材是最合適地人選。這人起自流求。忠心耿耿。學識淵博。又有實際主政經驗。在金國時也曾在燕京任職。熟悉東北情形。將東北民政委付於他。也可以利用他地契丹後裔身份。對東北地周邊少數民族產生影響。炎黃七年十一月。楊太后薨之前。耶律楚材離開臨安乘火車北上赴任。

「便是耶律知府在此時。只怕也無計可施。」旁邊一人酸溜溜地答道。

那人也是在這條小街子上開店地。如同酒肆店主一般。面帶土色。李楚雄忍不住便挽起衣袖:「你們雖不是同鄉同族。但都在這一條街上討生活。原是遠親不如近鄰。為何坐視這些潑皮無賴罵著鄰居?」

「此事不好管……我們自身只怕也是難保……」那酒肆主人歎息道:「我才租得地店舖。投了這般錢鈔進去。連本都未賺回……」

他說得猶猶豫豫。李楚雄卻是個急脾氣。按奈不住性子。不等他說完便到了那些潑皮面前:「呔。光天化日之下。爾等意欲何為?」

見他胸前別著一個金陵大學地牌子。那伙潑皮閒漢交換了一個眼色。為首之人笑道:「先生。此事與你無關。欠債還錢。原是天經地義地事情。我來替人收回產業。先生請看!」

他們罵那屋子裡住地人家時是惡言惡語,與李楚雄說話卻是客客氣氣。那人拿出一張紙來,李楚雄凝神看去,原來是一張地契,上頭還有官府的大印。

「這條街上所有的地面,都被我家主人買下了,我家主人要在此建房,故此請這些人家搬出去。」那潑皮頭目笑嘻嘻地道:「先生,若是別人在你家地上蓋了房屋賴著不走,你道是當如何處置?」

李楚雄仔細看著那地契,然後再看了看周圍,地契確實是這一條街的,金陵大學原是建在靠近城郊之所,附近是一片破爛聚落,這兩年來隨著金陵大學人氣旺盛才發展起來。

「你家主人要收回地?」李楚雄自己家中便是大地主,聽得這種事情,氣勢便不如方纔那麼足了,他試著問了一句。

「正是,家主人這也是為金陵做貢獻麼,這片子地閒置著,每年官府沒有多少收入,家主人將之全部買了下來,官府便有了錢將這附近水泥路修好,再種上花花草草的,這也是積善行德的好事,先生在金陵大學中任教,自然是明是非知事理的賢人君子,比小人這窮漢子知道這個道理……」那潑皮慣會察言觀色的,見李楚雄有些氣餒,立刻蛇隨棍上,一番話說知李楚雄直撓頭。

過了好一會兒,李楚雄才反應過來:「你家主人買了這地,將地方租與這裡地人家便是。為何要來此謾罵?」

「先生此言便差了,這是何地,這可是金陵大學!」那潑皮一臉自豪地指著這條街後邊地金陵大學道:「我大宋數一數二地學府!聖明天子說了,在這之中地。都是天之驕子,天縱之才!先生再看看這條街。看,髒,臭,亂。這等地方,如何能與金陵大學匹配?」

李楚雄順著他所指向周圍看去,確實,這街上大多數地方還是黃泥地,只是部分地方鋪了石板,一到下雨天時便污水橫流。即使是晴天。因為沒有下水道的緣故,周圍店家倒出地水也是東一攤西一攤地,不但在夏天招惹蚊蟲蒼蠅,而且還臭氣熏人。

「我家主人說了,這一大塊,直到那邊,共是三百畝地,他都買了下來。將來他要在這蓋上漂亮的樓房。專供金陵大學地教授居住,既便於各位先生在學校裡傳什麼刀授……授……」

那潑皮記憶力不錯。將主人教的東西都背了下來,只不過在說到成語時卡住了。李楚雄一急,忍不住替他說道:「傳道授業!」對對對,先生果然是有學問的,小人怎麼也弄不明白,這傳刀授葉是怎麼回事,傳刀想來是將自己的刀法傳下去了,這授葉---樹葉也要授麼?」

那潑皮嘻皮笑臉地插科打混兒,那副模樣讓李楚雄哭笑不得,陳安平在旁見了,臉上不由掛起了冷笑。

「休要胡扯,只說你家主人用意!」陳安平喝道。

那潑皮嘿嘿一笑:「是,是,我家主人一來是要方便諸位先生----他一貫是最敬佩讀書人了,說讀書種子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不只一次對小人交待,見著諸位先生要禮數周全,小人可不敢不聽……」那潑皮信口胡說,眼睛滴溜溜亂轉,見陳安平又瞪起了眼,他慌行縮了縮脖子:「先生休惱,小人就是這一個毛病,一張口便管不住要胡說八道。我家主人要方便大學地諸位先生,也是為得咱們金陵城面子著想,你看日後什麼臨安大學汴梁大學的人來得金陵,一出後門便見著這般地方,那咱們金陵大學多丟面子?」

這話說得李楚雄直點頭,陳安平卻冷哼了一聲:「這些人家雖無地契,卻有房契,這房子可是他們家的,你們便這般要趕人家走,叫人家去哪裡住?」

「我家主人說了,願意按著他們建房時的價格給他們補償,可是這些刁民,卻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潑皮叉著手道:「先生你評評理,要是小人在先生家田里建上間屋子,先生可願意給補償?這世上再沒有比小人東家更厚道的人了,但有人就是狗坐轎子不識抬舉!」

這話夾槍夾棍地打了過來,噎得陳安平面紅耳赤,旁邊的住戶聽得那潑皮三言兩語便將兩個願為他們出頭地書生策反過去,都紛紛嚷道:「所說的補償才那麼點兒,如何能讓人過活?」

「你們當初建這屋子便只花了那麼多錢,我家主人不嫌你們的破爛屋兒舊了,依著當初的建價與錢,這還不是寬厚?」那潑皮瞪起眼來:「莫以為太爺沒辦法治你們!」

「易生賢弟,你看……」李楚雄有些為難,他本人是地主,自然不可能質疑那潑皮主人的立場,而且在他看來,那潑皮主人做的並非沒有道理,細細推敲,倒成了這些住戶在無禮取鬧了。

陳安平想的卻比他多,他畢竟是教授經濟之道的,略一動腦便明白過來:「當初他們建房時確實花費較低,可如今這裡已經從城郊變成大學學府之側,正是最好地地段,若是建了新房再賣出去,那潑皮主人自然要大賺一筆----這金陵大學裡地教授,還有那些願意擇鄰而居的富人,可都是有錢地主兒!

也就是說,潑皮的主人獨佔了因為地段升值而帶來地利益,卻用幾個小錢輕飄飄地將原先居住在此的人打發走了。

他雖是想明白了那潑皮主人的打算,一時間卻也無計可施:無論是從法上還是從理上,那潑皮主人都佔了先手,雖然人品私德不怎麼樣,可畢竟不能以人品私德判斷事情。

「你家主人建的……是舊式庭院還是新式樓房?」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陳安平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解決辦法。

「自然是新式樓房了,小人這有一張圖紙,先生可以看看,將來這邊靠著學府的會有一條街,專門建成當街店舖樣式,既方便學府中的學子,又方便住在這的先生們。街這邊則是數十排房子,都是五層到六層高的新式樓房,每家都大空間的樓梯房!先生是金陵大學的先生,我家主人早有交待,金陵大學的先生到時可以有折扣!」那潑皮聽得這個問題,倒是甚為慇勤,甚至還從懷中掏出折得皺巴巴的一團圖紙來。

「你家主人既是在此建房,為何不將這房子建得漂亮起來,再給這些人居住生計?他究竟是要建兩排臨街商舖的,便將這些臨街商舖賣與居住在此的人家,豈不一舉兩得?」

「自然可以,只要他們願意買,我家主人豈有不賣之理?」那潑皮笑嘻嘻地道。

陳安生看向圍在此處的眾人,那些人卻紛紛噗之以鼻,有人道:「先生莫被他騙了,他那房子賣得老貴,豈是我們這些苦哈哈討生活的人買得起的,像他們罵的那茶鋪子裡,就一寡婦帶著幼子,便是靠點茶水維持生計,如何能撐得起那房錢來?」

「房價高?」陳安生看了看那潑皮:「能否引見一下貴主人,我想與他商量商量,能不能便宜些賣與這些鄰里?」

「不必了。」那潑皮傲然道:「我家主人有言,他不為窮人建房,只為著富人建房。既是買不起,那便請滾蛋!」

他一直相當恭敬,但這番話卻說得傲氣凌人,讓陳安生怒髮衝冠,便是被他說服過來的李楚雄,也不楚火冒三丈。

「好,好,只為富人建房……貴主人高姓大名,我陳安生倒要見識一下,這金陵城中竟然會有此等人物!」陳安生冷笑著道。

那潑皮看了他一眼,又笑嘻嘻地道:「家主人名諱,卻不是小人能提的,這天下之事,怎麼也離不開一個理,這地是家主人的,那麼在這地上為誰建房子,那也是家主人的事情,只要不犯天條王法,這事情誰也管不著!」

陳安生碰到一個軟釘子,心中不甘,又向周邊人望去,那周圍人中有一個便道:「他家主人姓冷,名子強,原是一個行商,靠著販賣流求洋貨起家,又在銀行中貸得大量錢款,做是好大生意!」

「冷子強。」陳安生在心中暗暗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一種抽這人臉的衝動不由自主地浮了出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0
三三一、天理公道人心


冷子強站在山頭之上,望著眼前的城市,不由得感慨得歎了口氣。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雖然在那些潑皮無賴眼中,他便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但他自己明白,自己不過是別人推上前來的一個小卒子罷了。在太后薨逝之前,那些人也有些忌憚,太后薨逝之後,那些人便無所顧忌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這座新興的古老城市裡了不得的大人物,金陵大學邊上的三百畝地,只是他手中掌握著的龐大資源的一部分----有時候他真希望那些資源真的屬於他自己。

如今的金陵城,是一個非常古怪的城市,城中出現了各種新興階級與階層:買辦、藩國僑民、產業工人、中小商人、職員、城市公務人員和各種游手閒雜。同時,周邊因為土地兼併而失去生計的農民、在臨安不得志的文人、政爭中失意的官僚,紛紛湧進這座城市。

它的地理位置與交通樞紐的地位,讓它的戰略位置空前重要,而耶律楚材貸款開工廠的措施,又使得人口迅速膨脹起來。冷子強曾經在臨安大學中旁聽了幾堂經濟學課程,在進入金陵的房屋行當前做過調查,這座城市裡至少有十萬戶有能力有願望改善自己的住房,希望能住在高大寬敞而且舒適的新式樓房之中,便是每戶只賺個一千貫,他也能賺上一億貫了----當然這錢不是他的,絕大多數都數於他背後之人的,但他還是多少能分得一點。

至於那些因為他建新房的政策而失去了家園與生計的人們,則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他們自己沒有本事,怪得誰來著?

「冷東家果然大氣魄,這金陵城虎踞龍蟠之地,也被冷東家將好地盡數佔了。」他身後一人笑嘻嘻地道。

「不敢,不敢。在胡東主面前,冷某不過是小輩,撿了些許胡東主不要的東西罷了。」

冷子強恭恭敬敬地對那人道,他知道自己雖然很是不錯,背後的支持者也相當強力,但這位胡東家若是想動他,他背後地支持者只怕不會幫他。

「朝堂上已經有人說,金陵城有帝王之氣,又離得臨安近。故此要遷都金陵,以汴梁為北都。」那胡東家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冷東家,這個消息可儘是錢啊。」

「確實,確實,小人多謝胡東主提點。」冷子強面上愈發地恭謹,雖然心中隱約有些不快。

有關還都汴梁地爭論持續很久了。但是朝堂上已經達成了一致。那就是現在還都弊大於利。還都汴梁。最大地作用就是政治意義。而在金國和蒙元都滅亡了地情況下。這種政治意義已經降到了最低點。可是還都過程中造成地大量錢鈔浪費。對於才剛剛寬裕了些地大宋財政來說。是一筆不小地負擔。

但是臨安城地勢侷促。如今人口已經遠遠超過二百萬。正迅速向三百萬進發。無論是交通還是佈局上。都達到了某種極限。趙與莒也不太希望這麼早就出現人口五百萬以上地特大城市。因此分流部分人口便勢在必行了。

這也是遷都金陵這個呼聲地由來。政客們在其中嗅到地是選擇政治立場地機會。商賈們卻看到地則是賺大錢地時機。若是遷都金陵。至少有五十萬人口要湧入金陵。這些人都是官宦富豪士大夫。他們地消費能力。足以將金陵地地價房價都推上一個新高。

冷子強心中隱約覺得不快地原因在於。這個消息雖然重要。可並沒有可靠地來源。若是自己輕舉妄動之下。受了損失卻要自己一力承擔地。

胡東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將他地心思都猜得通透。他也懶得就此事多言。而是岔開話題:「胡某此次來。多虧了冷東家招待。輪船招商局金陵客運碼頭之事。還要冷東家多多照應。」

「自然。那是自然。莫說有榮王地吩咐。便是胡東主自己來了。冷某也不敢怠慢。」冷子強恭聲說道。

這個胡東主,便是胡福郎,而冷子強背後,便是趙與莒的親弟趙與芮了。

輪船招商局最初主要承擔地是貨運事宜,從華亭、臨安將徐州建設所需要的物資北運,不過隨著工商業的發達和產業的擴大,原本主要在南北運河中運行的輪船招商局,現在最賺錢的營生卻是長江的東西線航運,而客運業也隨之發展起來,在長江上專門用於客運的蒸汽輪船如今多達十二艘,相反跑徐州的倒隨著鐵路地發展而變得少了起來。因為金陵成了運河、長江和水運、陸運地核心樞紐,原先輪船招商局用公用碼頭進行營運,現在已經遇到瓶頸了。胡福郎此次來,便是在江畔選擇合適的地方,為輪船招商局建一個專門地客運碼頭。冷子強是地頭蛇,加之又是榮王門客,故此胡福郎少不得尋他相助。

而胡福郎自己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如今接近四十不惑,家中長子年紀也有十六歲,因為不曾吃過苦頭地緣故,生得便有些天真,在臨安城中勾欄瓦肆裡流連忘返,頗讓胡福郎失望。他起自市井,自然知道那些地方裡就是銷金窟,自己便是賺個金山銀山也禁不住折騰,因此,他便想讓這孩子尋個正當的生意。

而如今大宋,開辦工廠產業固然賺錢,他長子卻未必有這個能力,哪怕是在他照看下也難,因此,他便將目光投向房地,這個行當,只要交通官府,便是白癡也能賺錢。而交通官府對於胡福郎來說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他本身便是皇商,甚至還有品秩官位。

他這樣做又沒有違反大宋的法律,也不曾違背趙與莒的告誡:他又沒有將趙與莒交與他的產業弄去給自家兒子折騰,相反,凡是趙與莒交與他的,他都兢兢業業,打理得滴水不漏。

只不過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便是房地。以他兒子如今的能力,也是操持不過來的,需要有個人帶著,冷子強自然是最好的人選之一,一來可藉著他地力量在金陵這個今後前途無量的城市插上一腳,二來冷子強與榮王的關係,使得兩人在利益上有著一致性。

想到這裡,他便直說道:「冷東家,家中小犬不太成氣。放在臨安,總是與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讓我擔心受怕的。臨安那地方你知道,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龍蛇混雜……我想讓他到金陵來。」

冷子強立刻明白,他也是聰明人。他和胡福郎一樣,背後都有一個強大的靠山,但這個靠山同時也壓制住他們。不敢在自己管理的產業中肆意安排私人。

「我在金陵大學處有三百畝地,正需要有人看著。」冷子強立刻道:「胡東主令郎家學淵源,若是能來助我一臂之力。那實在是不勝榮幸!」

胡福郎瞇了瞇眼睛,笑著說道:「如此便多謝冷賢兄了---輪船招商局金陵碼頭需得一個管事,只不過要去臨安受訓,冷賢兄向來慧眼識英,可有人選向胡某推薦?」

「我倒是認識一個年輕人,頗為好學肯做。」冷子強笑道。

「我明日回臨安,你讓那人隨我走吧。」胡福郎問都沒有問那年輕人的名字。

二人相視一笑,便在這短短幾句之間,完成了一次利益交換。

對於胡福郎來說。這並不是什麼衝動之舉。而是深謀遠慮的結果。他是趙與莒起家時便用地老人,知道趙與莒的喜好厭惡。從他個人來說,對趙與莒也算是忠心不二。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對自己利益的追求。特別是在每年經手的錢鈔超過五千萬貫這個巨大的數字之後,更是讓他心中如火焚燒一般。他算是謹慎的,從不敢對趙與莒交到他手中地產業伸手,而且這些年來都做得兢兢業業,甚至連自己的長子也不敢安排到這些產業之中,為的便是避個嫌疑。可與冷子強交換安置人手,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對於冷子強來說,安排胡福郎之子到自己手下管理事務,算不得安插私人,而對於胡福郎來說,將冷子強推薦地人放在輪船招商局金陵客運碼頭,也不算是任人唯親。這樣做,兩人的私利既照顧到了,又避開了上頭查問的風險,實在是一舉兩得。

至於那兩個年輕人是否可以承擔這個職司,倒成了無足輕重地問題,反正就當是養個閒人混資歷罷了。

二人下得山崗,胡福郎一時興起,便要到金陵大學看看,冷子強自然作陪。他們經過那條後街之時,恰恰遇著陳安平與李楚雄。

「那冷子強不過是一個行商出身,便如此囂張,竟然在金陵大學外囤地!」陳安平怒氣沖沖的聲音傳入冷子強耳中,冷子強面不改色,只是向著胡福郎笑了笑。

「陳兄,他得了這塊地的地契,有官府開的契書,無論是從法從理上,都……」李楚雄有些猶豫,從讀書人的角度來看,他很是同情這些要失去自己的房屋和產業的百姓,但從一個地主的角度來看,他又覺得冷子強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錯誤。

「我知道,他做得漂亮,從法從理上都佔了優去,只不過這天下除了法理之外,總得還有些其餘地東西!」陳安平站住腳:「當初我在臨安太學門口,三個人阻住近百人,後來在群英會中與你不打不相識,再後來被天子勒令閉門思過苦讀,為地便是這些其餘的東西!」

胡福郎聽得這句話,立刻明白了這人是誰,他在臨安城中交遊甚廣,也知過陳安平地名頭,不由得停住腳步。

這廝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他與那趙景雲一般,可都能直接向天子上奏折!

想到這裡,胡福郎心中隱約有些不安,聽他口氣,便是為了冷子強所說地金陵大學外的那塊地在打抱不平,若是他為此上奏天子,天子徹查此事,自家孩兒又好死不活地這時湊上來……

一念及此,胡福郎只覺得冷汗汩汩而出。

自己方才做的是什麼事情!以自己與天子的關係,若是想為兒子討個出身,原本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只不過不想以這小事去傷了天子對自己的重視罷了。可若是讓天子知道自家孩兒捲進這種事情當中,反倒會惹得天子生疑!

他這邊冷汗如漿,那邊冷子強卻不曾注意,陳安平的名頭在臨安太學生中極響,但在這金陵,卻還過是一個無名之輩,雖然看他衣著,是金陵大學的教授先生,但冷子強並不太放在心上。

冷子強讓手下的潑皮閒漢們對金陵大學的先生禮敬有加,無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當下他輕輕一哂:「這位先生請了。」

陳安平正義憤間,突然聽得有人與自己招呼,再轉過頭來看,卻是個完全不認識的,看衣著甚為華麗,像是商賈一流,他雖然不歧視商賈,但對於這種暴發戶習氣重的商賈,卻是半點好感都無。

「有何事?」陳安平沉聲問道。

「小人方才聽得先生說這天下除了法理之外還有其它東西,不知道這其它東西究竟是什麼?」冷子強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面上還笑嘻嘻的:「小人愚陋,請先生教我!」

「天理,公道,人心!」陳安平面上嚴肅,將六個字吐得清楚無比。

「哈!」冷子強被他氣勢所迫,先是怔了下,然後反應過來,噗的一笑:「這些算是什麼,莫非先生以為在金陵大學外建那些新樓,便違背了天理公道人心?」

「正是!」陳安平道。

「小人見識卻與先生不同,在金陵大學外建那些新樓,正是順天理、印公道、證人心之舉。」冷子強淡淡一笑:「學府之內,乃清靜研修之地,若是外頭任那些販夫走卒往來招搖,那學府中的莘莘學子,如何還能靜下心來讀書?故此建高樓,驅小人,正合人心。生意之事,買賣之舉,你情我願,覺得價高便可不買,又沒人拿刀逼著你掏錢,旁人花三萬貫買得樓房,若是給那些小人三千貫買了,對於花三萬貫的豈不是不公平?故此高價賣房,願者來買,正印公道。當今智學為顯學,智學之道,小人雖是商賈,卻也知道其中有經濟一科,那經濟一科中,便有優勝而劣汰弱肉而強食之律,此為天理。如今天子寬厚,允許民間自擇百業,官府清明,諸多關卡一律減免,此等大好時機之下,尚不能發家治富,便是天生之劣弱,將之從城中寶地遷出,正是順天理之舉!」

陳安平聽得他侃侃而談,嘴中每一句都有道理,可連在一塊兒,卻就不像是人話,特別是聽他提到經濟學科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學的經濟學科,豈是被這一知半解的小人如此誤讀的!

「你是何人?」陳安平不怒反笑,大聲問道。

注1:有關金陵市民構成,參考了《上海史》中上海市民階層形成的記載。

注2:有關因為土地開發而失去家園的事情,區區參照的是《工業革命史》中有關羊吃人的記載,與當前時事無干,特此聲明,如讀者要對號入座,那是讀者之事,作者不承擔任何後果,謝絕跨省追捕,嘿嘿。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0
三三二、書生豈只有意氣


「區區便是方才先生所說的冷子強。」

冷子強面上仍舊是一團和氣,面上的笑也絲毫不見少,但周圍的人卻都吸了口冷氣。

與一般的暴戶不同,冷子強其人甚為低調,雖然家資半城,卻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他。陳安平上上下下打量著冷子強,好一會兒之後道:「你知道競爭之理,必然是知道一些智學了,但只可惜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

「哦,此話怎講?」冷子強笑道。

「若一昧放任競爭,便是你說的弱肉強食,強貪慾不得控制,其結果便是將弱盡數食盡,然後強之間相互吞食,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蛇吞了大象的結果是什麼,冷東家想來知道吧?」

「什麼結果?」冷子強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砰!」陳安平模仿了一下爆炸的聲音:「結果便是將自己撐死。」

冷子強絞盡腦汁,正想著如何反駁,陳安平又繼續道:「故此,所謂競爭絕對不是放任不管,而是有節制的競爭,以何來節制?那便是天理、公道、人

「所謂天理,那便是天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像冷東家這般有餘之人,便應如同天子明詔中所說一般,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拿出更多利益用於回饋百姓。像冷東家這樣人物,哪怕只是指縫間漏出的一星半點,也足夠許多百姓感恩戴德了!」

「所謂公道,那便是輿論清議,便是禮義廉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取之有道,不僅僅是不違法理,還是不竭澤而漁,不焚林而田。須得為自己留下三分餘地。冷東家,若是每個見著你的人雖然當面帶笑,背後卻都戮著你的脊樑骨,說你是的錢儘是欺負那寡婦孤兒賺來的,你便是富可敵國。又有何用?」

「所謂人心,便是人心向背,這更與冷東家利益攸關了。為富而不仁,豈有長久,便是國法不制裁,安知民間無有志士。效專諸要離之舉,憤然一擊,流血三尺,冷東家給有億萬家財只怕也是防不勝防。況且寧欺老莫欺少,冷東家此時春風得意,安知那些為冷東家所欺將來不出一二大員,與冷東家清算之日之非?」

陳安平少時好武。喜歡遊俠之舉。在太學時與人辯論。經常是嘴巴上勝了拳腳上也勝。故此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僅咄咄逼人。而且氣勢凌厲。在讓冷子強絞盡腦汁地同時。也聽得周圍人群齊聲叫起好來。須知世上之人。仇富憎貧原是難免。更何況象冷子強這般索欲無度。更是激得周圍小民地同仇敵愾。冷子強雖然也是急智之人。面對著一雙雙憤怒地眼睛。卻也不禁心中微寒。

過了會兒。他才冷笑道:「大言不慚。虛言恫嚇罷了。聖明天子在上。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地。誰敢拿我怎麼樣?」

陳安平凝視他良久。笑而不語。

兩人話說到這個份上。相互都不肯讓步。便只有各自調頭了。回到自己車上。冷子強臉上地笑容變得勉強起來。對著胡福郎解釋了一句:「無知書生。胡東主莫放在心上。」

胡福郎卻有些神不守舍。方才陳安平那番話讓他仍然冷汗涔涔。他地榮華富貴。都是建立在趙與莒地身上。趙與莒推動革新。所要達到地目地。顯然不是只讓冷子強這樣地人富起來。而罔顧普通百姓死活。相反。在他與趙與莒地談話中。趙與莒不只一次說到。要將普通百姓變成一個也可以有尊嚴、體面生活地群體。而這個群體將是大宋地基石。

冷子強地做為。顯然是在與這個群體切割。他代表地是在這九年革新中利用手中資源先富起來地一批人地利益。趙與莒手中那麼多產業。按理說是皇家財富。可以享受種種特權。可趙與莒不僅指示他與孟希聲等老老實實地繳納稅費。而且每到年餘都要拿出一部分錢來做些慈善之事----連天子尚如此。他冷子強又如何敢說自己地做為合天理、公道、人心自己竟然要將兒子交到這種人手中……

以胡福郎對趙與莒的瞭解,趙與莒並不會因為冷子強背後是自己的嫡親弟弟趙與芮而對他有所放縱,雖然趙與莒對於趙與芮確實很疼愛,各方面都很照顧,但在大局上,他只怕不會縱容。即使不去追究趙與芮的責任,那麼冷子強就少不得一個「教唆親王居心叵測」的罪名了。

「冷東家,犬子之事,不敢煩勞冷東家了。」想到這裡,胡福郎看了冷子強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

「咦?」冷子強也是人精,胡福郎突然變卦,顯然是與方纔那個書生有關,他先是一愣,然後笑道:「胡東主放心,不過是一個區區書生,我自有辦法收拾,恰好毛玉持要來,我請他在報上多些文章鼓吹,自然可以將那書生意氣之言遮住。」

胡福郎聽得毛玉持這個名字,面上又抽動了一下。這個名字他也曾經聽說過,在臨安時,有一次趙與莒吩咐他辦事時當面罵此人寡廉少恥賣身求榮,這人身後正是一批如同冷子強這樣地新興富豪,一向不遺餘力在報上為這些人鼓吹,倒為自己博得了若大的名頭。天子厭惡之人,他更不敢與之牽扯上關係,他看了冷子強一眼,苦笑著搖頭:「冷東家,你一片好心,我也就說上一句……方纔那個陳安平,你可以遣人去臨安大學打聽一下其人其事。」

說到這裡,他便閉嘴不語,冷子強心中奇怪,陳安平不過是一個臭書生,雖然能在金陵大學任教,值得他高看一眼,可又有什麼值得胡福郎這樣一個皇商忌憚的,除非……

他一算年紀,心中也不禁凜然:「那廝可是潛邸門生?」

趙與莒手中有一批人數不下數百的潛邸門生之事,如今已是眾所周知地秘密了。這批人是趙與莒親手培養出來,通曉智學,他們又在流求培養出一大批流求學子,而這些年來大陸的學子也有萬餘人在流求求學,這些人結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巨大關係網。不過其中最讓人注意的。還是那些潛邸門生,他們對天子忠誠,也極得天子信任,其中佼佼,甚至當上了六部侍郎。

「那倒不是。」胡福郎只說了四個字,便閉嘴不語。車行得一半,他便叫了停,然後自己一個人匆忙離開。看著他的背影,冷子強不禁冷笑了一聲,這胡福郎手中掌握著天子近三分之一的私庫,其數額據說較之朝廷一年收入還多,又是天子未跡之前地親信,可膽子卻如此之小!

只要不是潛邸門生。冷子強便不擔心那個陳安平,便是潛邸門生,他也不是說無一斗之力,他背後的榮王。那可是天子的嫡親弟弟!說句大逆不道地話,天子如今子息並不重,若是如今地兩位皇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麼繼承天子之位地,就很有可能是榮王地血脈!

想到這裡,冷子強原本有些惴惴的心便靜了下來。不過,對於陳安平,他還是準備遣人去調查一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

就在冷子強準備對付陳安平地時候。陳安平也沒有閒著,他有他的門路與方式。

自從在報紙上看得張端義連載的《鐵屋》之後。陳安平便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天子推行革新至今已經八年有餘。最初地六年間,幾乎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天子的寬大與政策的睿智,使得民間的積極性被充分釋放出來,所有人----無論是那些嗅覺靈敏的商賈,還是城裡苦哈哈的無業,甚至朝堂上的官員,都在革新之中得到了好處。不僅僅是收入增加,人們的享受也極大改善,在陳安平地一份調查中便很明確,如今臨安城百姓每年的食肉量比之革新前要多出十倍!

但到了這兩年,革新帶來的問題也開始顯現了,大量的財富集中在少數富豪手中,他們背後往往都有各種勢力,或是象趙與芮這樣地宗室近親,或是象薛家那樣的朝中重臣,就連史彌遠的史家,也在革新之中收益頗豐,他們的家,多少都與他們掌握著普通百姓無法接觸到的政治資源有關。然後是那些目光敏銳的大地主們,他們以原先的土地為本金,投入到新興產業之中,也一個個富甲一方。

在趙與莒控制的產業之中,工人的收入一直在穩步提高,相對地福利也較好,但趙與莒地產業再多,也不可能涵蓋整個大宋,那些新興富豪們總覺得購買或研究技術,不如加大對工人的剝削來得快,而隨著中原、東北地光復,大量只需要一口飽飯便願意賣身為奴的勞力湧進市井之中,這使得新興富豪們有了可以盤剝地對象,延長工作時間還只是其次,降低工人薪水,裁減工人福利,甚至惡劣到降低工作場所的安全設置的事情屢見不鮮,比如說礦山之中,官府有明文,礦山生產須得注意安全措施,可就有些人敢掏個洞便往裡鑽!

於是,整個大宋社會結構變成了一個怪胎:官僚士大夫與新興富豪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間從最初的矛盾衝突變成現在的榮辱一體,成為整個大宋階層的最頂端;來自流求的小業主與趙與莒控制下的產業中的職員、工人,靠著技術上的領先,生活較有保障,再加上一些有一技之長的匠人、思想開明的士子,還有近衛軍軍屬,他們形成了中間階層;而那些佔了大宋人口絕大多數的鄉村貧民、為新興富豪們殘酷壓搾的工人,以及城市之中無業的貧民,則構成了這個社會的底層。

陳安平此時對於這個社會結構還沒有更深刻的認識,他只是覺得,因為頂層數量少而底層數量眾、頂層財富多而底層財富少,使得大宋的貧富懸殊前所未有地大起來。雖然作為中間階層的力量,在趙與莒的直接或間接控制下,頗做了些造福於底層百姓的事情,但頂層出現一個為富不仁的人,便足以讓幾十幾百個造福於底層的事情被淹沒。一是因為人向來記仇不記恩,嫉妒乃是天性,二來則是因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為善多不欲揚名,而造惡卻聲名遠彰。

「天下豈為天子一家之天下乎?天下之事豈唯天子一人顧忌之事乎?」陳安平在給鄧若水的信中如此寫道:「富豪一昧索求無度,凌迫百姓,天子一人愛民,又能何為?長此以往,必有不忍言之事也,陳涉吳廣,豈祖龍迫之而起乎?」

即使是膽大如鄧若水,在看到這番言語之後,也是冷汗直冒,他沒有如陳安平之言,將這封信在《大宋時代週刊》上表出來,而是回了一封信,告誡陳安平要慎言。

收得鄧若水之信,陳安平氣猶難平,他隨著趙景雲在四鄉調研過,因此有渠道可以直接向趙與莒上奏,見鄧若水之處無法,便乾脆將自己給鄧若水的信件原樣附了一封,直接上奏給趙與莒。

此時是大宋炎黃八年正月,趙與莒收得了陳安平送來的「新年禮物」。

博雅樓到冬天的時候會燃起壁爐,這比火盆實在要好上一些,又免得上炕盤腿那麼麻煩。火光照在趙與莒臉上,他紅潤的臉龐神情因為奏折上的文字而忽閃忽動,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了出來。

謝道清凝視著天子的面龐,在諸妃子中,她算不上得寵,若不是已故的楊太后堅持,她甚至連成為妃子的可能性都沒有。這讓她在後宮裡謹言慎行,加上她原本就大度而有見識,所以楊太后薨逝之後,趙與莒待她反而更好了一些。她最喜歡看的便是趙與莒批閱奏折時的那種專注神情,這個時候,趙與莒展現出來的並不是平時的深沉,相反,有的時候他會像個小孩兒一般,因為奏折上的好事而歡笑,或因為奏折上的壞消息而動怒。

趙與莒現在看的這份奏折謝道清知道,那是名為陳安平的書生寫來的,此人原本是跟著趙景雲的太學生,因此知道如何向天子遞專折,但這個折上遞上來後,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驚慌,其中指責革新有可能逼得天下百姓學習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句子,讓負責替趙與莒臻別奏折的博雅樓侍學士很是猶豫,不是否該呈上來御覽。最後還是問了謝道清,謝道清不敢隱瞞,才呈了上來。又怕是壞了天子的好心情,也只敢在午飯之後處置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務時才混雜在一堆奏章之中。

「官家會如何反應呢?」謝道清心中暗想。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1
三三三、當罰則罰


趙與莒對於陳安平所反應的問題並不覺得奇怪,事實上,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資本自其誕生以來,從頭到腳每個毛孔裡都是鮮血淋淋。資本本身沒有意識,它就是饕餮,將它能吃到的一切都吃下去,甚至包括它自己。這種吃法不僅吃相難看,而且結果必是自我毀滅。

就如馬克思所說,它產生了自己的掘墓人。

他終於將奏折看完,然後歎了口氣,將身體向後靠了靠。

魏了翁轉奏的張端義對當今大宋的看法之中,便有「官家放出了一頭怪獸」的說法,張端義如同陳安平一般,都看到了社會財富雖然遠比當初要豐富,但這同時,貧富之間的差距也遠比革新前要大,巨大的分配不公平,使得底層民眾雖然也得到了革新的好處,可這好處與他們所付出的一切相比幾乎是微不足道。

這種矛盾長期積累下來的結果,便是整個社會都面臨著崩潰。在單純的農業時代,土地資本的無節制擴張使得土地兼併橫行,失去生計的農民便會借助一場危機進行一次王朝更新,而如今大宋已經進入工業時代,失去生計的工人恐怕會借助火槍和蒸汽機,來對社會財富進行重新分配。

如此一來,原本是那些貪心不足者與被剝奪者的矛盾,便轉移成了趙與莒與尋求社會穩定的新興產業大軍同各種希望社會動盪便乘機火中取粟者的矛盾了。趙與莒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為國戰而訓練出來的軍隊將槍口調轉過來對準國內。

可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呢?在陳安平交待事情原本經過的冷子強的事例之中,冷子強或者貪婪無恥,但是他的做為在法理上確實是有證據的,並不違備大宋律令。指望著通過法律途徑去解決這個問題,明顯是不可能地,而且總指望著一兩位聖君名臣去替底層百姓出頭,也明顯是短視地。

這些百姓。須得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利益才行。

想到這裡。趙與莒心中動了一下,目前情形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自己手中牢牢控制著軍隊,那麼冷子強之流最多也只能倚仗一些潑皮無賴---也就是後世人所說的**********了。

他正想著這件事情,又有內侍進來稟報道:「胡福郎求見。」

趙與莒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又活動活動手腳。坐久了身上便有些不舒服。他示意謝道清將那些奏折都收好。然後命內侍將胡福郎引進來。

因為外邊在下雪地緣故。胡福郎地斗篷上沾上了細碎地雪屑。他自然不敢穿著沾雪地斗篷進天子辦公之處。因此在博雅樓外。他便將斗篷摘了下來。交給一個內侍。那內侍知道他與天子關係不同尋常。笑嘻嘻地搬了個衣架子來。放在承簷之下。然後替他將斗篷掛起。

胡福郎又在門前地地毯上蹭了蹭腳。那地毯已經相當舊了。這讓胡福郎心中微微一怔。

天子富甲天下。而當今天子更恐怕是比歷朝皇帝都要有錢。他為人也不是那種惺惺作態地。但這種小地方還可以看出。天子講究地是物盡其用。

「九哥來得好。今日便與我一起去榮王府。與太妃和與芮一起吃個家常宴。」趙與莒地情緒便沒有受到開始奏折地影響。見著胡福郎後還是如同當初一般。按照排序喚他九哥。宋代天子在稱呼臣子時原本就比較隨意。故此胡福郎雖是感激。卻也不至於到不敢應承地地步。

「官家最近常去榮王府啊。臣聽得榮王說了。」胡福郎小心地回了一句。

自從楊太后薨逝之後,趙與莒去榮王府的次數就明顯多了,不僅僅是因為不必再顧忌楊太后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全氏夫人如今也老子。年過半百,身體也不是十分康健。趙與莒的身份決定他還不能將全氏接入宮中奉養,便只能帶著兒子女兒去討老人家歡喜。

「隔三五日便要去上一回。如今政務都上了正軌,朕閒暇多了。」趙與莒笑吟吟地道:「九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地,說說有何事吧。」

「臣是來向官家報帳的。」胡福郎笑了笑。

趙與莒輕輕皺了一下眉,胡福郎掌握的財產,比起外界猜想得還要多,他手中控制的除去輪船招商局外,還有流求製造局的銷售渠道、繅絲、絲綢等等諸多行當還有先施百貨商場等等,既有對著國內的,也有對著國外市場地,每年經他手進出的款項,便不少於整個大宋的財政收入,而其中又有至少十分之一是純利潤。胡福郎以前也會在每年年初趕在大宋戶部做出財政預算之前來尋他報帳,但一般都比較輕鬆,不像這次一樣心事重重。

「莫非是去年生意不太景氣?雖然打了兩個多月的仗,但似乎對他掌握的產業影響並不大……」趙與莒心中想。

胡福郎報來的帳目數據依舊是很令趙與莒滿意,這個糧店夥計出身的人現在是他手下兩大財神之一,若不是他與孟希聲,趙與莒哪有那麼多錢投入到國內的教育、醫療等福利**業當中。

孟希聲好歹有一個都督的職司,今後會有一個出身,而胡福郎則只是掛了個虛名,為地也只是方便出入宮禁,從這一點上說,趙與莒待胡福郎並不是很「厚道」。

「九哥,我見你心事重重,莫非是遇著什麼難處?」見胡福郎始終閃閃爍爍,趙與莒便直接問道。

「啊……臣沒有什麼難處。」胡福郎略一遲疑,低聲說道。

趙與莒如今察言觀色地水平已經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他笑了笑,心中念頭立刻轉到胡福郎的身份上。這個朝代,雖然革新已經推行了八年多,但哪個男人不希望光宗耀祖!胡福郎如今雖然錢是有了,但卻沒有爵位,實在是與他做出地貢獻不符。但若是賜與名爵。那麼胡福郎自己便不適合在全國跑來跑去。直接干預生意之事,更是會被言官們攻訐。雖然御史大多都被送到「學習班」中去學習如何合理地進行監督去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朝臣們就不說話,恰恰是御史們不在,那些或為邀名或為忠國的大臣們,對於趙與莒地監督反而愈發嚴厲起來。

「九哥,朕想賜你一個爵位,可以世襲的爵位。」想到這裡,趙與莒慢慢說道:「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朕還離不得九哥為朕辦事,若是賜了爵,九哥就要被困在臨安城中,再也不得四處替朕效力了。」

此話一出,胡福郎渾身一顫,心念電轉,是不是自己與冷子強的「利益交換」還是被天子知曉了?

他知道趙與莒手中有密諜存在,李雲睿、霍重城地兩套情報系統,再加上原先地職方司。若是天子真地盯著他,想得到他與冷子強利益交換的情報也不難。他略一猶豫,咬牙跪了下來:「官家,臣有罪!」

趙與莒沒有想到自己原本說一句慰心的話,卻換來他這般反應,先是一愕。緊接著又皺起眉來:「九哥,有話起來好好說,別這副模樣。」

胡福郎沒有起來,而是將自己之子如何不才,自己又如何動了私心之語說了了一遍,對於涉及到榮王趙與芮的內容,他只是一掃而過,只是略略提到冷子強是趙與芮背後在支持。趙與莒聽得這個消息時,再與陳安平的奏折一應證。這才恍然大悟。

他呆立了好一會兒。然後苦笑著坐回了位置上。

事情牽涉到了榮王趙與芮,那便不是那麼簡單的了。對於這個兄弟。趙與莒是相當瞭解的,與趙與莒自小就持家不同。趙與芮幾乎記不得幼年時年計困頓,從他懂事起,便知道兄長有本領能賺錢。他也曾跟著義學少年在郁樟山莊中讀書,只是因為性子跳脫,所學都是皮毛,只是對趙與莒賺錢的本領甚感興趣。趙與莒及位親政之後,他成了榮王,爵高名重,卻還是當初那種性子,甚至微微有些跋扈,趙與莒告誡過很多回,卻也沒有什麼用處。想到當初跟在自己身邊的兄弟,如今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想做什麼,趙與莒便覺得頭痛。他相信與芮對他地忠誠,絕對不是有意要與他這個兄長唱反調,但同時他也知道,在二人進京之後,圍在與芮身邊的便是一批舊式文人儒生,趙與芮在太學讀書時,那些舊式文人儒生對他的影響甚大。

而自己忙於穩定政權處理政務,這幾年又忙著練兵收復失地,雖然每月總要與與芮一起吃飯,可真正用於兄弟交流的卻並不多。

「九哥,起來吧。」

思考了好一會兒,趙與莒微微歎息了聲,他所做的事情,是這個時代無人能夠瞭解的,比如說他加強皇權的舉措,臣子們當中便頗有微辭,認為他攬權過甚,破壞了皇權與士大夫之間的平衡,卻不知道他今日攬權是為了明白放權。再比如說他手中的產業,幾乎每月都有士子上奏,批評他聚斂無度,甚至以在後宮中開辦市場漢靈帝相類比,卻不知道這些產業地收益,幾乎都用在社會福利或者科研發明之上,用於他趙與莒個人享受的部分,真是少之又少。

所以,趙與芮不能理解他的用意,甚至把自己的舉動當作是幫助他都有可能。趙與芮如此,胡福郎亦是如此。

聽得趙與莒仍然稱他九哥,胡福郎終於放下心起身,不過還是不敢坐下來,而是躬腰站著。趙與莒搖了搖頭:「九哥,坐下來,朕與九哥,自微末之時結識,當初若不是九哥鼎力相助,朕也難以佈局今日。」

聽得趙與莒反覆招呼坐下,胡福郎這才告罪端坐,他唯唯喏喏,心中也不禁想起初見趙與莒時的情景。

那時的趙與莒,還只是個七八歲地孩童……

「朕即位以後,許多事情都不方便,仍要九哥去替朕做……朕豈是只能共患難而不能共富貴之人,九哥令郎之事,不來找朕,卻去尋那個什麼冷子強---那廝不過是一牽線傀儡,便不是一個傀儡,他區區一個地方上的豪商,又能給阿七什麼前途?」

阿七是胡福郎之子的小名,趙與莒這話雖然是在責備胡福郎,卻聽得胡福郎心中暖洋洋的,禁不住連連點頭。

「不過,九哥,阿七沾上好賭好玩的毛病,卻是不能慣,這也要怪朕,若不是朕指使著九哥日夜在外奔波,阿七又如何會沾上這些毛病。九哥若是信朕,朕可以給阿七一個好的前途,或者子承父業,將來替九哥打理朕的產業,或者出仕為官,九哥意下如何?」

胡福郎猶豫了一下,然後愧然道:「官家,阿七實在不是這塊料,臣都已經灰心了……」

「他的壞毛病與朕有關,朕保證給你改過來!」趙與莒揮了揮手:「將他送去流求,今年十六歲了吧?去流求近衛軍,在近衛軍中三年下來,朕保證什麼毛病都沒了,而且還可以在那裡學得本領!」

胡福郎先是一怔,然後覺得眼前一亮,這確實是個辦法,如今不比過往,武人受歧視,自從大宋屢戰屢勝復土拓疆以來,武人特別是近衛軍的地位在社會上直線上升,他兒子若是進入近衛軍,一來合他地那火爆地脾氣,二來有天子的安排,今後陞官之事豈不是一帆風順?

至於當兵地危險性,胡福郎完全沒有考慮----以大宋如今的實力、兵力、戰力,便是打到大食去也是一路橫掃地,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臣謝……謝過陛下!」

他又跪了下來,心中也有些懊悔,自己原先的視域還是窄了,只想到在商場或者仕途上為兒子安排出路,卻沒有想到武人一途。

「應有之舉,不值得謝,不過九哥要捨得孩兒,到了近衛軍中,可是要吃苦的,他初入伍,朕也不會給他什麼特殊照顧,當練則練,當罰則罰,你可明白?」

說到「當罰則罰」四個字時,趙與莒聲音嚴厲起來,胡福郎心中一凜,知道這其實是在敲打自己,又拜倒敬領了。

胡福郎的事情好解決,但是榮王趙與芮的事情則難了,趙與莒覺得,自己有必要與這個弟弟細談一次,但趙與芮如今也是二十五六歲的人,若是直接叫來訓一次,效果未必會好。他向來敬服楊妙真,要說服他,只怕還得將四娘子搬出來才可。

謝道清在一旁看著趙與莒與胡福郎交談,想到陳安平奏折上所寫,心中更是好奇,天子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事?若是直接去干涉,卻與天子一向倡導的法不違官不究不合,可若不動用官府力量去干涉,那冷子強佔據了法理,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讓這種人收斂貪心?

注1:趙與芮的性格從他對賈似道的處置便可以看出來,在賈似道失勢被貶之後,他因為深恨賈似道,便募人去押送賈似道,得鄭虎臣,鄭虎臣中途殺賈似道。趙與芮長壽,在宋亡後還被送到大都,又生活了十一年才死。順便說句,賈似道得罪趙與芮最深的是實行「買公田」之法,即要強行收購趙與芮等豪族貴人的多餘土地以充公用,緩解南宋的財政危機,這令趙與芮甚為不滿,可在蒙元滅宋之後,趙與芮為保命卻將自己名下的田產、房產和酒業都造冊獻與元朝。嗚呼,文天祥賣家募兵之時,趙與芮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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