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關閉
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28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1
二八四、煉其魂兮喪其膽


武仙在金國將領之中,算是一個傳奇人物,他不是靠打勝仗而出名的,相反,他之所以實力壯大並成為金國先帝宣宗封建九公之一,靠的是不停的敗仗。別人打了敗仗必然兵潰,實力衰減,他卻相反,每打次敗仗,總能收攏更多的潰兵,用不了多久,不久聲勢復振,而且實力有所增長。

因為他是漢人,所以不像完顏合達、伊喇哈布那樣受完顏守緒信任,但完顏守緒也不曾慢待他。兵餉地盤,只要完顏守緒能拿得出來的,幾乎沒有不答應的,武仙深受其恩,也覺得這位天子是少有的英主,故此取代伊喇哈布為金軍先鋒之後,便竭盡所能,想要替金國奪下徐州,以報明主之恩。

當然,若是能給自己在富庶的徐州佔下一塊小小的地盤的話,那就更好了,以金主完顏守緒之明,當然不會拒絕這個小小的要求。

但這天凌晨時,武仙從噩夢中驚醒,雖是數九寒天,又只是宿在營帳之中,可他卻覺得燥熱難當,身上出了一身臭汗,讓他渾身上下都粘乎乎的難受。

「該死的……」他喃喃地罵了一聲,然後瞪大了眼睛。

他能夠在數次潰兵之後毫髮無損,而且收攏起大量的殘兵來,除了他本身有一套本領之外,對於危險的敏感也是重要原因。他翻身爬起,那種不祥的感覺還牢牢結在他心頭,喚親兵打了盆冷水來,他用冷水洗了把臉,驅走殘餘的睡意,然後出了營帳。

他望眼所望,都是影影幢幢的帳幕,這讓他心中稍安。此次在徐州城下,他收攏了原先伊喇布哈的殘軍,還有他自己帶來的援軍,論及數量。足有二十萬----他自稱是八十萬之眾,金國還能動用的部隊,除去完顏陳和尚不知發了什麼瘋,借口要防止蒙古背信棄義而不肯輕離河北西路外,幾乎全部都在這裡。就是都元帥平章天下事完顏合達所領的中軍,也只有區區五萬人。

二十萬大軍。徐州城中的宋軍數量是四萬……他們應該不敢乘夜出來襲營吧。

這些日子,武仙攻擊徐州也相當尷尬,他兵數雖多,戰力卻不強,固此不肯輕易攻城,在等後方的攻城器械運到----伊喇布哈在青龍堡前的大敗,使得原先準備地攻城器械盡數落入宋軍之手,不得不再從中軍調達,而無論是火炮還是攻城車。移動的速度都不快。

「那些蒙韃,腦子裡除了擄掠便什麼都沒有!」他歎了口氣,若是蒙古人與他合兵一處。三十萬人在此,那麼他就更不怕徐州城中的宋軍有什麼異動了。可是蒙古人偏偏要去動宋人的援軍,說那援軍儘是大車輜重,而且領兵者乃是他們的大仇李鄴,這些沒腦子的傢伙,若是李鄴,又敢只領著萬人大搖大擺地來援徐州,其中豈會無詐?

武仙覺得自己地寒毛猛然豎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的不祥預感來自何處了:去偷襲李鄴的蒙胡!

他們去了兩日。無論勝負。此時都應該有信使來才是。但到現在為止。武仙還沒有收到他們地消息。

「八萬人。不會被李鄴用一萬人給滅了吧……蒙胡儘是騎兵。便是吃了敗仗。脫身總不成問題。總該有消息傳來才是……」

他地心怦怦跳了起來。如果李鄴那萬人真地在野戰擊敗了蒙胡八萬騎兵。那麼他展示出來地戰鬥力就遠遠超過自己手中地這二十萬拼湊而來地烏合之眾。若是如此。只怕他又得收攏潰兵了。

遠處地隆隆聲最初沒有驚醒他。他還以為那是雷聲。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數九寒天裡哪來地冬雷震震!

他猛地起身喝道:「備馬。吩咐下去。若是我軍敗績。便退回永州!」

親兵立刻忙碌起來。武仙瞇著眼睛。絲毫不以自己方才下達地命令羞愧。在這亂世之中。第一位地是如何保住自己。而不是去逞什麼英雄。

過了大約十分鐘,那隆隆的聲音終於靠近了,不過並沒有直接進入他的大營,而是在營外停了下來。又過了片刻,有旗牌官來報:「嚴實求見!」

武仙對嚴實並不陌生,兩人在河北西路沒少交過少,嚴實、史天澤,都是他的大敵。不過現在他退到了鄧州,留在河北西路與二人對峙的是完顏陳和尚那傢伙。聽得嚴實來訪,武仙第一個念頭便是孛魯完了,但轉念一想,孛魯豈是那麼容易完蛋的,他手中怯薛與探馬赤軍戰力極強,連嚴實都能逃回來,孛魯也應該無恙才是。

還沒見著嚴實,武仙便認定,蒙胡此次截擊李鄴失敗了。

雖是如此,可當他看到嚴實那狼狽模樣時,還是大吃一驚。此時的嚴實,全然沒有當初與他相抗衡時的風光,不久連頭盔都丟了,而且臉色沮喪,青白得有若死人。他額角有擦傷的痕跡,身上地盔甲完全沒有平時的鮮亮,沾著泥土枯草和不知是血還是什麼的黑乎乎的東西。

「有熱湯麼,給我來一份……」

顧不得寒暄客氣,嚴實對著眼前的宿敵哀求道,他自己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故此也不去裝什麼。武仙愣了愣,然後忙下令軍中廚師升火煮湯,他將嚴實引入座,在開口詢問前,他瞄了一眼刻鐘。

才是子夜十二時。

「我逃了一天,馬都不知累死了多少匹。」喘息已定,嚴實這才開口:「武元帥,孛魯太師敗了……敗得極慘!」

在凌晨的大戰之中,孛魯最終還是想努力一次,他不願意讓蒙古人的武名與尊嚴,就此被宋人踏在腳下,故此發起最後的決死衝擊。

他認為,宋人從鐵絲網中出來,給了他一線勝機,因為沒了鐵絲網地保護,蒙古精騎可以拚死闖入宋軍之中,只要進得宋軍之中。混戰下宋人遠程武器的優勢便發揮不出來。

他的想法是對的,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宋人軍中還有一樣對於騎兵來說是最致命的武器。

二十八發火連珠,這是歐八馬為自己發明的火槍所取地名字。敖薩洋在趙與莒指導下發明火槍之後,沉寂已久的歐八馬便開始考慮如何克服火槍只能單發然後必須退彈裝彈地問題,他歷經一年前,終於發明了這種火槍。這種火槍比武穆零三要重要大。在彈倉處有明顯不同,像匣弩一樣加裝彈匣,每匣有二十八發子彈,每打完一匣,便需用布沾水----最好是尿液清理槍膛,以拭去火藥殘渣,同時也為槍管降溫。

雖然只是二十八發,但二十門火連珠輪番射擊,加上武穆零三型地排槍。孛魯的最後掙扎也成了泡影。

嚴實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在孛魯發起絕望地攻擊時,他已經看明白了形勢。那夜孛魯與他地談話讓他明白一點,即使是在孛魯這樣支持漢化而且本人相當開明的蒙古權貴眼中,他仍然不是蒙古人,他是北人,或者說是漢人,蒙胡懼怕他,驅使他,他便是像那位堂弟一般改名為「從元」,也不可能被蒙胡徹底認同。

他手中有兵。所以才可以與孛魯一起外出作戰,若是沒有兵,便只有象李全一般,被扔在哪處當農夫總管,替蒙胡種田籌餉,再也沒有如今的權勢風光。

故此,他必須保住自己的手中的兵馬,不可在這種無謂的攻擊中損失,反正孛魯給他的命令是轉移宋軍的注意力。他為此已經損失了不少,也算是完成了孛魯的命令了。

嚴實明白,若是自己不及時脫身,待孛魯意識到對宋軍地進攻不僅是徒勞無功而且是自尋死路的時候,那他就要留下來墊後,用血肉之軀替蒙胡擋住那種可以穿盔貫甲的可怕武器了。所以他一下定決心,立刻轉身便走,而且這一走便不再停留。

他不敢順著宋人修築地道路逃跑,甚至有意避開宋人的農場集鎮。雖然明知道那些農場集鎮裡的宋人早就撤走了。可為以防萬一,他還是拚命繞道。逃了一個白天的道,終於在深夜時分逃到了徐州城外,逃入武仙的營寨之中。

無論此前他有多看不起武仙和他收攏的潰軍,但這裡畢竟是數十萬步兵,若是宋人追殺來了,自己的騎兵總比武仙的步兵逃得快些,只要跑得過他們,宋人便追不上了。

對於孛魯的慘敗,嚴實誇大了宋軍新式武器地厲害,沒有說自己的表現,只說奉命撤離,與孛魯失散,現在還不知孛魯的生死。

聽完嚴實所說的戰況,廚師送來熱湯菜,嚴實逃了一日,又饑又渴,自然是狼吞虎嚥。武仙坐在位置上是凝眉半晌,心中一片淒涼。

八萬軍隊,夜襲步兵,對方並無複雜的埋伏,也沒有艱固的城防,卻在正面交戰中徹底摧毀了蒙胡的鬥志。從嚴實眼中的驚恐裡,武仙不難看出,這場慘敗對嚴實的打擊比他口中說地還要沉重。在這種情形之下,自己對徐州的圍攻只是一場笑談,若徐州城中還有一支象嚴實所說的那種部隊,只要彈指一揮,自己的二十萬軍便又要土崩瓦解。

以前土崩瓦解了總有個地方可以收攏,可這一次……還有這種機會麼?

宋人明明有著絕對優勢,他們為何不死守青龍堡,而只是在青龍堡擊敗了伊喇布哈,便撤到了徐州。李鄴明知徐州被圍,為何還不迅速來援,卻帶著不足萬人不緊不慢地在路上行走?

宋人的目的很明確了,要在徐州城下,將自己手中的二十萬眾與蒙胡的八萬精銳盡數拿下。若是實現了這個目的,接下來宋人就要反攻,從徐州到汴梁,再沒有什麼像樣地軍隊可以阻止他們,完顏合達地五萬人不行,留守在河北西路的完顏陳和尚手中地萬把人也不行。

靠汴梁的城牆麼?面對宋人的火炮,一切城牆都是笑話。

「嚴將軍有何打算。」見嚴實吃完了之後,武仙收拾好心情,強笑著問道。

嚴實看了武仙一眼,因為自己還帶著萬餘人逃來的緣故,這個武仙並不敢怠慢自己,而且他不知道這一戰後蒙胡還有多少人能回來。但從武仙這句話中,嚴實不難判斷出。他有招徠之意。

只是自己若要叛元,為何不去尋大宋,要投靠風雨飄搖中的金國?

便是投靠金國,也要去投完顏合達或者直接去找完顏守緒,如何能在武仙這般庸將手下?

想到這裡,嚴實不動聲色地道:「孛魯太師與我有約。在徐州城下會合後再定行程,如今我軍敗績,李鄴援軍離徐州不足百日,若是行得快,一日便可抵達,再慢兩日也能到了,無論是攻是退,都得由孛魯太師決定才是。」

他這番話說得滑不留手,言下之意若武仙想用他部下攻城。也得與孛魯去商議,可這時候,哪裡去尋找孛魯武仙正沉吟間。突然又聽得外頭聲音大作,片刻之後,他聽得旗牌官衝了進來:「元帥,大元孛魯太師……孛魯太師要見元帥。」

武仙看了嚴實一眼,嚴實眼中閃過的一掠驚色落入他的眼中,他冷冷一笑,長身站起。

「既是如此,嚴將軍,何不與我一起去迎接孛魯太師?」

孛魯與嚴實其實用不著這麼拚命地逃跑。李鄴根本沒有追擊地打算。他的兵力只有不足萬人,而對蒙胡騎兵構成致命威脅的教導標也只有三千餘人,用這點兵力去追逐數萬人,只怕要被反咬一口。

火槍火炮雖然犀利無比,但它們也有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彈藥。若是沒有充足彈藥,火槍火炮還比不得長槍盾牌。故此,趙與莒在叮囑李鄴如何使用火槍時,反覆強調不打補給不充足的戰鬥。那夜蒙胡來襲。整個戰鬥只持續了半個鐘點,火槍教導標便耗掉了子彈六萬八千發,幾乎是士兵隨身攜帶彈藥的一半。這種消耗速度,讓李鄴不由得抹汗,因為他很清楚這些子彈都是拿錢堆出來地。按成本算,每發子彈需要五十文錢,這半個鐘點的戰事裡,近四千貫便沒了。

不過天明後清點戰場時,李鄴又覺得這四千貫實在是值得。戰場上蒙胡留下的屍體達四千具。傷者還有三千餘人。八萬蒙胡,十分之一被留了下來。

繳獲的馬匹是一千二百匹。傷馬死馬沒有人統計,事實上那些跑得遠了的驚馬,也無人去理會,便是這一千二百匹馬,賣了出去也算是大賺一筆。

「蒙胡傷者,老規矩處置。」李鄴下達這個命令時獰笑了一下,這讓石大勺縮了縮脖子,他剛想往後躲,便被李鄴抓住:「石大漏勺,此事便交與你了,思乙,你負責將繳獲的馬收攏好。」

「為何每次都是我來處置這些髒活兒。」石大勺有些不滿地嘀咕道。

作為李鄴的老部下,石大勺與宋思乙都知道老規矩是什麼,李鄴從來不留蒙胡戰俘。

「這次很乾淨。」宋思乙淡淡地說道。

石大勺最初不知道他此言何意,後來處置蒙胡傷者時才明白,這般天寒地凍的天氣裡,那些傷者在夜裡躺在地上,大半都已經凍斃。少數還活著的,也混身發青,看起來只比死者多一口氣罷了。他們身受雙重痛苦,將他們處死,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恩賜,故此,宋思乙才會說「很乾淨」吧。

孛魯在鄭渠集一戰損失地遠不只萬人,實際上嚴實帳下的漢軍附軍逃歸的只有萬餘人,他帶來地八萬軍隊,只餘五萬人回到徐州城下。在是否繼續攻城問題上,孛魯再度與武仙發生爭執,武仙認為既然鄭渠集之戰已敗,那麼再攻徐州便無意義,不如撤軍擇機再戰,可是孛魯卻還抱有一線希望,要求武仙捨徐州去攻擊李鄴,以為若能擊敗李鄴,徐州之戰還有轉機的餘地。

爭執到後來,武仙質問道:「孛魯太師與李鄴交手,不知鄭渠之戰中,太師親率大元精騎殺傷了宋人多少兵將。若是殺傷了宋人兩成兵將,我便拼了大金元氣,也去擊殺李鄴!」

這話說得孛魯面紅耳赤無言以對,雙方不歡而散,次日,徐州圍解。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3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二八五、聚其財兮集其力


「這個李鄴,太過招搖,將金虜蒙胡直接嚇走了!」

趙與莒有些怒氣沖沖,將軍報拍在崔與之面前,崔與之眉眼卻帶著笑意,慢吞吞將那軍報拿了起來,又晃悠悠地戴上老花眼鏡,斜著眼睛緩緩地溜了一圈,然後又湊近了看過一遍,這才將軍報放下:「陛下,這是好事啊,為何生氣?」

「朕是想在徐州城下便一次將蒙胡和金虜盡數解決了,長痛不如短痛,總是要有死傷……若是讓金人撤回去,還不知要打幾回。」

「陛下,軍報中不是說了麼,秦大石乘勢出兵,在永州追上了金虜,如今金虜在守永州麼?」

「那又怎麼樣,終究是放蒙胡跑了。」

聽得趙與莒這般有些蠻不講理的著牢騷,崔與之寬容地笑著。他當然知道趙與莒不是不講理的人,最近的連勝讓趙與莒很是興奮,但他一向謹慎自持,即從不在臣子面前表現出自己狂喜或大怒的神情,即使是在親近的重臣面前,他也總是鎮定自若。

唯有在他崔與之面前,趙與莒有時還會牢騷,像個普通年輕人般,說些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話語。想來是算定自己不會為這事情一本正經地向他進諫,更不會把這些情形傳出去。

想到這裡,崔與之看著趙與莒的目光就更帶著一絲笑意,倒不像是看著一個至尊天子,而是看著一個自家的晚輩一般。

天子雖是難得的賢明,但他的心中……其實很是寂寞呢。

「崔卿,崔卿!」見崔與之好半天也不說話,趙與莒催促了兩聲,崔與之這才還過神來,又坐正了身軀:「陛下,臣老了,精力不濟,時不時便要走神……」

「每次逗孟鈞和銀鈴時。就不見你有走神過!」趙與莒不滿地嘟囔了句,然後被自己的這句話嚇壞了,這話說得,倒像是自己在與兒子女兒爭搶長輩的關注一般。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赧然。但絕沒有因此暗自懷恨。他覺得。自己能像個普通人一般。有著正常人地七神六欲。那比做一個天煞孤星更好。至少不必擔憂。自己什麼時候因為權勢而心理扭曲。說出什麼「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地怪話來。

「崔卿。如今李鄴、秦大石圍永州。孟珙攻入南陽。我倒有些擔憂。蒙胡那邊會如何……」趙與莒搖了搖頭。他也沒有想到。一次夜戰之後蒙胡竟然破膽。不顧與金國地盟約。直接便回軍北逃。拋下金兵單獨面對宋軍地怒火。

攻城攻城不利。野戰野戰不利。除去撤軍之外。金人別無他法。

「陛下。臣倒以為。陛下現在該想想如何打金人地使呢。」想到這裡。崔與之笑道。

吃了這次敗仗。金主完顏守緒想必明白他與大宋地差距了。那求和地使臣。應是連珠一般派了來吧。

想到金國求和地使臣。趙與莒微微一笑。這幾年來。他因為靖康之恥而來地怒火也淡了。因為他地眼中看地。不再是大宋這百年。所要盯著地。也不是僅僅是中原故土。

故此,他無意到已經是日落西山的金國使面前去展現自己的昂揚銳氣。與其將時間花在這種事情之上,倒不如好生盤算一下,大宋今後的展。

「那使就由禮部打了吧,鄭清之喜歡做這種事情。」他淡淡笑道:「朕沒有時間去陪他耍嘴皮子,若是蒙胡行動快,或明年七八月間,他便可以在咱們臨安見著完顏守緒了。」

崔與之一愕,說這句話的時候,趙與莒不再是那個族中晚輩。展示出來的無與倫比的自信。

崔與之正待答話。李雲睿匆匆行來:「陛下,耶律楚材乘火車到了。剛在宮門前求見述辭。」

對於建康府的建設,趙與莒寄予厚望,所以也分外重視。正好快要年終,建康府離得又近,所以趙與莒遣使召耶律楚材回京述職,也想瞭解一下金陵冶煉廠地具體情形。煤鐵是工業革命的骨骼,若煤鐵的產能不能趕上去,工業革命想要進一步推進,幾乎是不可能地事情。

大宋的起步比起趙與莒穿越來的那個時空中英國要強得多,有流求的技術積累和資金支持,有龐大的多達數千萬的人口,有便捷的運河與水路交通;若說差,那就差在大宋周圍的國際市場太過狹小,主要商品還是依靠內需來解決市場問題。

「陛下,崔相。」耶律楚材在外當了一年的主官,威儀更是不凡,與趙與莒、崔與之見過禮之後,他也打量了趙與莒一眼,一年未見,趙與莒並未顯老,目光敏銳如昔,神色也很是昂揚,這讓耶律楚材非常高興。

「晉卿,在金陵過得還好麼?」趙與莒很親熱地叫了他地字,同時做了個手式,早有會揣摩他意思的內侍上來,為耶律楚材送上椅子。耶律楚材道了謝,這才穩穩地坐住,倒與一般大臣被賜座後那種誠慌誠恐不同。

崔與之捻著鬍鬚微微笑了笑,天子派耶律楚材去知建康府,用意是什麼群臣都猜得出來。且不說別的,耶律楚材現在展現出來的氣度,倒與自己這個現任丞相不相上下了。

「臣在金陵很好,金陵附近的名勝古跡,臣都逛了個遍。」耶律楚材在趙與莒面前並不是很緊張,這是他在流求長時間來養成的性子,不緊不怕,不卑不亢,比起他,魏了翁就顯得冷峭,真德秀就顯得激切。

他頓了頓,沒有急著回答趙與莒最關注的問題,而是先問了趙與莒的身體,還有後宮中楊妙真等人和皇子公主的情形,說話地時候很專注,既是一個忠心的臣子,又是一個親近的家人。對他這種態度,趙與莒很是受用,面上雖然沒有顯出什麼,但說起話的速度慢了下來。

「金陵冶煉廠的一期已經完工了。過了春便可以順利煉出鋼鐵來,招募來的工人已經超過一萬二千,還有二萬餘人正在接受培訓。」

金陵冶煉廠可能是這個時代規模最大地工廠,所用的員工數量,在剛開始時便剛達數萬人之眾。聽得這個數字,趙與莒也不禁咋舌:「人未免太多了些吧?」

「臣只怕人少了呢。」耶律楚材比他更有信心:「這些人不僅僅為金陵冶煉廠一期備著。臣在想,金陵今後不可能只有這一家冶煉廠,為冶煉廠配套的其餘廠子也要建起來,像是冶煉廠所用完地煤渣,只是填埋未免浪費,正可為磚窯地原料,再像硫化廠之類,還有自行車廠,臣已經遣人和孟審言聯繫。要將流求的自行車廠也遷到金陵來……」

他一樣一樣地給趙與莒分析,隨著冶煉廠一期完工,能夠生產多少鐵。這些鐵又可煉多少鋼,多少用於鋪設鐵軌,又有多少用於其餘產業。聽他每一筆帳都算得甚為精細,趙與莒最初時還找自己感興趣地地方問上一問,到最後,就完全是耶律楚材在講,而他在聽了。

耶律楚材說得興起,乾脆取來自己做的金陵規劃圖出來,這圖是他與數十名初中等學堂畢業生用了一年時間才完成的。目前還不完整,但已經有金陵城將來的街道、工廠、坊市、瓦肆等等諸多佈置。特別是工廠的,在耶律楚材的佈局中,很是注意了環境污染問題,所有工廠所產生的廢物,現在能夠利用的都盡可能建起下游廠坊進行加工利用,實在不能利用的,他也有妥善地填埋與焚燒措施。

若是這一系列的工廠全部建起來,莫說二三萬名工人。便是二三十萬名工人也用得了。僅僅是建築這些廠房、道路所需的建築工人,估計就不只二三萬人了。

「錢呢,錢從何而來?」聽到後來,趙與莒終於現了最重要地問題:「你這方略好是好,只怕不是一二千萬貫能打得住,這許多錢,從何而來?」

不待耶律楚材回答,他又道:「朕先說清楚來,朕口袋裡也沒有餘糧了。崔相和魏了翁都太會收刮。將朕的錢都掏空了。」

耶律楚材看著苦笑中的崔與之,也是微微笑了笑。然後正顏道:「臣知道陛下與國庫都不寬鬆,今年若未曾有戰事,陛下或許還能勻幾個錢出來支持,故此臣想過了,全部以募股的方式進行,募得多少算多少,一邊開工一邊募。」

趙與莒臉沉了下來,微有些失望,耶律楚材所說的辦法,他不是沒有想過,但去年建金陵冶煉廠已經開始募過一次股,雖然權貴富商和名門世家們的踴躍狀況出乎他意料,但這種募股方式,若得不到回報的話,反而會讓朝廷的信用破產。

「如何募股法?」趙與莒沒有迫不及待地責備耶律楚材,而是問道。

「臣原無它法,與陳子誠商議之後,這才想出幾個辦法。」耶律楚材彷彿沒有看到他的異樣,而是笑道:「陛下可要聽聽?」

「說吧。」

「這幾年來,臨安諸地商賈都了財,工人收入也頗豐,故此,臣想向他們募股。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一種是抓彩

耶律楚材地斂錢方法倒不是什麼新鮮手段,宋人好賭,抓彩之事幾乎在所有的大型城市裡都有,甚至在靖康之變時,秦淮還有人玩抓彩的把戲。耶律楚材估計,只要獎勵得當,在臨安、金陵、泉州、淡水等城市,推行官方行的抓彩,可以募集到二百萬貫以上的資金,這是他的第一條財路。

第二條資金籌措來自於貸款,只不過與此前的貸款不同,這次的貸款並非流求銀行開出,而是向大宋境內的大型錢莊貸款。流求銀行如今將分行開到了大宋所有重要城市,最初時曾對大宋地錢莊造成了巨大衝擊。但商人的應變能力是極強的,在其餘手段未能奏效的情況下,所多原有的錢莊也紛紛改弦更張,模仿流求銀行的模式開始存儲放貸業務,它們的規模雖然遠比不上流求銀行,但其中大型的貸出十幾萬乃至幾十萬貫上百萬貫,絲毫不成問題。耶律楚材已經去試探過了,這些錢莊都對投資於工業很有興趣,願意組成一個錢莊團來負責運營對金陵投資事宜。意向的投資額是個讓趙與莒咂舌地數字:八百萬貫。

這兩加起來便有一千萬貫了,加上此前地各方出資,總金額超過二千萬貫,但這並不是耶律楚材募集款項的極限,耶律楚材又有第三條來錢地財路,那便是愛國債券。陳子誠的調查表明。大宋百姓的生活水平在這三年間裡有了很大地提高,新誕生了數量在二百萬以上的工人階層,他們有穩定工作與收入,大量餘錢都被作為儲蓄。而與之相適應,同樣也有數以百萬計的市民階層因為為這些工人服務而進入小康。便是那些農民,腦子轉得快的轉種經濟作物,收入也以每年超過百分之十二的速度在增長之中。只要各家報紙宣傳得當,這些革新政策獲利的階層,很願意將他們多餘的錢拿出來。購買國家行的愛國建設債券,哪怕是每人拿出五貫——大約是他們每個收入的三十分之一,也意味著他們將拿出一千萬貫來支援金陵地工業展。耶律楚材與陳子誠經過商議。將這種債券的利率定在每年百分之六,而其時間則定為三類:五年期、十年期和十五年期。

「真是膽大妄為……」

趙與莒沒有想到,耶律楚材與陳子誠只憑著跟他學的半吊子金融知識,加上自己地實踐,乘以他們的聰明才智,竟然弄出愛國債券這等事務來。他聽完之後呆了好半晌,突然間覺得甚為振奮和淡淡的哀傷。

現在這個時代,就像已經上了軌道的列車,便是離開他指揮。也能夠憑著慣性向前行了。這是他一直所想達到的目的,但這也意味著,他對於這個時代的指導性作用,遠不如最初那麼重要了。

這才只是三年半的時間而已,古人的智慧,人類社會自我應變,都不能小覷。

「陛下以為如何?」耶律楚材迫切地問道,方才趙與莒地不以為然他早看在眼中,在合盤托出自己的計劃之後。他不知道是否改變了皇帝的看法。

「崔相公以為呢?」

趙與莒將球踢給了崔與之,崔與之覺得腦子裡有些亂,他仔細回憶耶律楚材所說的三個方法,希望能整理出一個頭緒來,但過了好半晌,他腦子裡還是一團亂麻,讓他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臣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想法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以臣愚見。還是將魏了翁等人召來,再給臣等一些思考時間然後再做評議。不知陛下以為可否?」

這是老成謀國之舉,趙與莒自然不會反對,他點了點頭。

見天子沒有反對,但也沒有明確表示支持,耶律楚材並不焦急,他調轉話頭,又談起金陵這一年來的建設成果。

他這一說,無論是趙與莒還是崔與之都忘了時間,直到楊妙真遣宮女來催促,趙與莒才驚覺,午餐原本是要陪孩子們一起吃的。他有些歉然地對耶律楚材道:「晉卿,你遠來疲憊,還是先去休息,等午休之後,朕再請你來,今夜朕設家宴招待你。」

「多謝陛下。」耶律楚材知道趙與莒有與家人共同吃午餐的習慣,他每日忙於政務,難得抽出時間來關懷子女,故此這午餐時間一般是雷打不動的。崔與之聽了笑道:「臣說不得也要來叨嘮一番地。」「朕就知道少不得你,會吩咐廚房裡做些粵菜。」趙與莒哈哈大笑起來。

注1:抓彩即是宋代的彩票,當時規模很小,多是地方性的,有些穿越小說中回去行彩票認為很新奇,實際上未必。北宋仁宗時期,長沙還生了一書生中巨獎暴富,結果家中美妻在寺中求子為惡僧看中而致謀財奪色害命之惡性案件。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4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二八六、君子之爭起廟堂


從金陵到臨安,最方便的行程,應該是從運河過來。但是耶律楚材早聽說了鐵路的消息,而且華亭到金陵的鐵路如今正在晝夜施工之中,故此他特意繞了個圈子,先是乘蒸汽船到了華亭府,然後再從華亭府乘火車到臨安。雖然行程增加了不少,但實際上所用的時間卻減少了。

這讓他異常興奮,雖然乘火車時他這個善於騎馬的文人竟然生了暈車的糗事,卻仍然讓他看到鐵路將會給這個國家帶來什麼樣的變化。此前在報紙上、一些人的遊記上,他都看到了有關火車的記載,但所有的文字都沒有他的親身經歷帶來的衝擊大。

正是因為這種衝擊,讓他堅定了要說服趙與莒與朝堂諸公,大量募集資財,以此來推動金陵展的決心。

午休是在皇官之外的官驛中進行的,為了方便外地入京的官員,同時也體現天子對他們的厚遇與恩寵,官驛中房間不大,但設施極為貼心,比如說,和如今皇宮裡使用的一樣的抽水馬桶。在流求時,耶律楚材使用過這種玩意兒,回到大宋後卻未曾見到,沒想到離了京城一年,連官驛中也裝了這種潔具了。

「日新月異,日新月異啊。」除了這個詞,耶律楚材再也找不到其餘的可以形容這個時代的詞了。

因為一年未曾來到臨安的緣故,他很想藉著這機會四處走走看看,也汲取一些臨安建設的經驗,但想到天子午休後還要問自己問題,便不得不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吃完飯後交待了官驛差役一聲便開始入睡。

下午二時,他被差役叫醒,略微洗漱之後,他將自己在火車上準備好的東西又整理了一遍,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緊張。

天子雖然沒有明說,但下午在場的應該不僅僅是崔與之。其餘二位宰輔,六部的主官,還有一些相關官吏,只怕都會在場。自己要面對的將是他們的質詢,若不能說動他們,官家就算支持他。也會面臨一定的阻撓與壓力。

二時十五分,來喚他的宮使到了門前,耶律楚材整了整衣冠,大踏著步子走向皇宮。

就像他猜到地那樣,這次在博雅樓西殿聚集了大宋官吏超過二十名,幾乎所有的核心官員都在此。

因為趙與莒時常在博雅樓接見群臣的緣故,他將博雅樓西廂進行了改造----並沒有違背他不興建宮室的諾言,只是將原先隔來的幾間屋子打通來,形成一個小會議室。這個小會議室的格局不同於其餘殿堂。倒有些類似於新式學堂地教室,正南方是一座講台,講台前是一排排的座椅。而最後那個面南背北的位置則是趙與莒的御座。有的時候,博雅樓學士會在此為群臣講解智學的一些常識,特別是經濟與管理方面,趙與莒自己甚至也親自講過兩堂。無論這些官員是否聽進心去了,至少這一年來,處理政事時比起以前更有條理,走程序所耗費的時間也更短。

「耶律楚材。你這是誤國!」

聽完耶律楚材地籌款方法之後。第一個出來表示反對地就是鄭清之。對於他。趙與莒是越來越失望了。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成為六部之一地主官。根本原因在於趙與莒想要用他為相。他也每每以崔與之之繼任自詡。但是去年趙與莒任命耶律楚材為建康知府。讓他意識到危機。他雖然強忍了一年。可今天這件事情若再不出來反對。那麼他最後地希望都要破滅了。

因為是趙與莒老師地緣故。他對趙與莒相當瞭解。知道他不是那種因為政見不同便會將臣子棄之不顧地人物。否則地話。真德秀只怕屍骨早寒。而自己也早就被棄置了。故此。他決意要挑出耶律楚材這一政策地缺限。一來在趙與莒面前展現自己地能力與眼光。二來則是阻撓耶律楚材獲得更大地功績----若是耶律楚材此策得在。他調入內閣地時間會提前。恐怕不足五十歲便能成為宰輔。

那也意味著他鄭清之前進之路就止堵絕。他平生志向得不到施展。

想到這裡。他平穩了一下自己地呼吸。言辭不再那麼尖銳。而是緩和起來:「雖然你一心是為國。但卻放出三隻泰山惡虎來。」

「其一。那抓彩之舉。有類賭博。如今世風日下。百姓好賭成性。多有因此而破家。城中游手。不務生產。唯呼朋引伴。設局騙人。朝廷屢禁不止。乃至有儒生士子。亦荒費學業而樂此不疲。若以官府之名推行抓彩。必如火上加油。賭風之盛。再不可止矣。」

「其二,商賈逐利,原是本性,狼狠羊貪,莫過於其。昔臨安豪商把持米市,投機制錢,以制有華亭之亂。陛下聖明,用商賈之利而去商賈之弊,因其輸稅納帛,有助國用,故此網開一面,優容懷柔以待之。金陵為國之副都,根本要害之所,行在之咽喉,在如此重地引入商賈之資本,必使得商賈對國政要務指手劃腳僭越干涉。此猶如倒持太阿,授柄於人,非智所為也。」

「其三,自古以來,唯聞藏富於民乃至盛世,未聞收刮民財可得太平。愛國債券,借貸於百姓,又有四弊。一為失朝廷體面,我大宋富有四海,戶部連年節餘,歲入遠超漢唐,豈有向百姓借債之理?二為易為小人猾吏所用,成擾民之政,雖然耶律學士說購買與否,全憑百姓自願,可小人猾吏或為謀政績,或為營私利,豈有不逼迫百姓,天子雖聖,朝官雖賢,其能一一辨識之?三為助好大喜功之風,金陵此例一開,其餘地方官吏,必然學步邯鄲,雖為借債之名,實際上卻是巧開名目收刮於百姓,豈非苛捐雜稅?四為開後世之亂端,後世執政之人,若無錢鈔可用,不思開源節流。必起借債之心,卯食寅糧,豈是長久之道?」

他這三個理由針對耶律楚材的三個斂財渠道而來,樣樣都是切中要害,莫說群臣,便是趙與莒也是連連點頭。耶律楚材的方法不可說不好。但是,他地方法同時也有巨大的風險和隱憂,這也是趙與莒在上午不肯立刻拍板決斷的原因。

見天子對自己的質疑表示認可,鄭清之心中微喜,然後誠懇地道:「耶律學士,謀國不可不謹慎,執政不可不兼顧,此三策實非善策,還請罷之。」

耶律楚材捻著美髯。卻沒有露出半點驚慌之色,他掃視眾位重臣一遍,見趙與莒向他點頭。他這才開口道:「陛下,諸位上官,鄭尚書所說,乃老成謀國之語,實為金玉良言,下官得蒙教誨,受益良多。」

眾人聽他這般說,便知道他並沒有死心,也不曾放棄。雖然開口誇讚鄭清之,卻不過是欲抑先揚罷了。因為這三策事關重大,所涉及的錢財金額,更是相當於大宋年入的五分之一,故此眾人不敢不仔細思考。

果然,耶律楚材接著又道:「雖是如此,但這事間萬策,皆是有利有弊,陛下亦曾有言。為政決斷,不過是權衡利弊,利大於弊,雖萬人所責亦可行之,弊大於利,雖天下皆勸亦不可從之。」

「下官斂財三策,雖有諸多弊端,仔細權衡,卻是利大於弊。下官學識淺薄。所見其利有六。」

眾人都是微微一笑。鄭清之找出三條弊端來,耶律楚材就尋出六條利益來。針鋒相對之意,已經是昭然若揭了。只不過不是數量多份量就重,他所說的六條利益是否大於鄭清之所說地三條弊端,還要看他如何解說才行。

「國不加稅,民不沸怨,錢財自豐,此其一利也。」

「調活死錢,勾通有無,加速國建,此其二利也。」

「正肅民意,宣揚愛國,收攬人心,此其三利也。」

「移風易俗,教化百姓,變害為寶,此其四利也。」

「改造商賈,引導財貨,增加生計,此其五利也。」

「開天闢地,創新進取,為後世法,此其六利也。」

就像群臣所想的那樣,耶律楚材地六條利益完全是針對鄭清之所說的三個弊端而來。他認為他的三條策略可以不加賦稅而充裕國用,可以讓儲著的死錢變成流通地活錢,加速大宋建設,可以宣揚愛國,讓百姓意識到國家建設與他們個人利益息息相關,可以讓原本無緒而危險的賭博業納入國家的管理之中,變得有秩序有節制,可以增加就業,引導商賈從盲目逐利轉向義利並舉,可以為後世樹立一個開拓創新而不因循守舊的榜樣。

接下來,他又談了對鄭清之所說的三弊地解決之道。像是其餘地方出於官員功利之心而傚法,他提出將這三策地行權收至中央,由朝廷主要是戶部出面調查、研究和決策,再經朝議通過、天子加璽,才決定是否要通過這些方式來為某地方建設募集資金,這就杜絕了地方官吏為一己政績而私自推行三策的可能性。再如擔憂小人胥吏利用此策為己謀私,耶律楚材地建議便是加強司法系統地監管,同時揮報紙的宣教作用,讓這政策深入人心:「使百姓皆知其情形,胥吏便不可從中營私以自肥也。」

總之,凡有所弊,耶律楚材都有解決之道,他說得條理分明,每條解決之道也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這證明他完全是有備而來。鄭清之聽他說的時候神情非常專注,最初時嘴角還掛著一絲冷笑,但到得後來,表情越來越嚴肅,最後乃至危襟正座。待耶律楚材說完之後,群臣都看著他,等著他繼續駁斥,他卻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訝地舉動。

他離了位置,向耶律楚材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然後默不作聲地又回到位置,再也不出一語。顯然,他承認自己的失敗,被耶律楚材說服了。

眾臣愕然之際,卻聽得「叭叭」的鼓掌聲響起,回頭去看,卻是趙與莒笑著連連點頭。

所有的人都明白,鄭清之與耶律楚材存在一種競爭關係,不僅是他二人。包括如今任戶部尚書的魏了翁、在楚初的真德秀、任臨安知府的余天錫,他們都是今年宰輔的備選之人,他們之間隱隱相互對立,或因為政見學術的門戶派別而分成幾個勢力,都是很正常地事情。故此鄭清之第一個出來阻撓耶律楚材,誰都不會覺得意外。讓眾人意外地反而是他一戰即走,未與耶律楚材繼續糾纏下去。

趙與莒的鼓掌聲中,群臣才恍然,鄭清之雖然看似在政策爭論上敗了,卻反而在皇帝心中獲得加分,因為鄭清之展現出來的風度,證明他是個有宰相氣度之人。當今天子原本就英明而有主見,不需要太有才華的宰相執政,要的。原本就是能調和君臣氣度宏闊的輔臣。像崔與之便是最好地例子,他與天子能群臣相得,靠的並不是他能制定什麼好地政策。而是他在處理天子與百官關係上展示出的高明手段與靈活的方式。

更有些大臣回想起《大宋時代週刊》曾經刊載的天子撰文,以為王安石變法失利原因,故然有王安石本人的,也有那些反對他的君子的。道不同雖不相與謀,卻並不意味著要阻撓要掣肘。

「此為君子之爭也,當為後世之范。」果然,在群臣靜下之後,趙與莒為鄭清之與耶律楚材地爭執做了定論。

有了天子這定論,其餘原本要極言激諫反對耶律楚材之策的大臣便要三思了。此時若毫無風度地去大罵耶律楚材,甚至於伏闕請斬之以謝天下,結果都是把自己推到剛愎狹隘地境地中去,故此,他們地反對雖然還是激烈,卻未曾群起而攻,連說話反駁的機會都不留給耶律楚材。

比起他們,耶律楚材準備甚為充分,他不僅有完整地如何推行這三項募錢之策的步驟。而且還有大串大串經過調查得來的數據,這些數據的說服力是無庸置疑的,到得後來,對於是否推行這三策,眾人的意見達到了高度一致,那便是這三策利大於弊,理當試行。還存在爭議的,便是推行這三策中如何盡可能避免或控制其自身地弊端。這次博雅樓的小朝會,算是開了一次先河。自此之後。大宋朝會時無謂的義氣之爭少了,所謂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天子喜歡有風度和氣度的大臣,那麼大臣當中絕大多數便會注意自己的風度與氣度。崔與之私下裡曾對趙與莒說道,若是包拯還在如今朝堂之上,那麼他很快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原因便是他太沒有風度。

耶律楚材最後是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博雅樓,此次政策之爭,他不僅展示了自己的機智和辯才,同樣也展示了上佳的風度。他原本就儀表堂堂,言談舉止都可謂風度翩翩,故此群臣對他都是讚譽有加。有些與他關係比較親近的,甚至在出了皇宮之後向他小聲道賀,他也不曾自滿得意,表現得謙遜有禮。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出現意外地話,耶律楚材將成為大宋政壇上的一顆新星。而他自己對此泰然自若,趙與莒早在將他外放之前便曾和他有言,他對自己將來的前途看得非常透徹,他知道自己最重要的還是做出實事,積累起勳績與聲望。

炎黃三年十二月十日,就在大宋百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原地區的大戰時,《大宋時代週刊》等刊載了耶律楚材撰寫的三策文章,這篇文章當時並未引起太多的關注,因為這個時候,小道消息中已經有傳言,金國連派了十二位使南來請和。

注1:包拯曾極言進諫,當時天子為仁宗,二人都固執己見,爭執中包拯不知不覺甚至登上擺放御座的台階,口水都噴了仁宗皇帝一臉,仁宗皇帝最終無奈地聽從了他。因為某個閻王殿和焚化部的緣故,電視裡到處都是奴才辮子戲,有人就以為古代皇帝都是滿酋胡虜那樣的奴隸主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5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二八七、天下板蕩忠臣死


「砰!」

一個精細的瓷瓶被扔在磚面上,價值超過五十貫的瓷瓶立刻粉身碎骨,而跪在地上的宮女內侍都瑟瑟抖,沒有一個人敢大聲說話。

前線戰事不利,金主完顏守緒連著十餘日都肝火旺盛,杖死了四個服侍他的內侍和宮女,摔了二十多個瓷器,打翻了六張桌子。他原本以明君自詡,待下向來算是寬厚,這段時間裡實際是鬱悶得不行,方有這般舉動。

先是伊喇布哈,接著是武仙,分別在青龍堡與徐州吃了大敗仗,攻取徐州,奪得宋人的技術和財富以資國用的打算,已經徹底破滅,現在他面臨的是宋人的報復。

最讓他失望的還是蒙元,在伊喇布哈與武仙先後傳來的密奏中,都將蒙胡的囂張無禮大加抨擊,武仙更是將徐州之敗的責任全部推到了蒙元頭上:孛魯的狂悖無謀,嚴實的狡詐陰險,蒙胡的貪婪愚蠢,這些都是失敗的原因。

完顏守緒對失敗的原因沒有任何興趣,他關心的是該如何處置目前的局勢。都元帥完顏合達手中只有五萬人,自保尚且不足,更別提去援救被圍在永州的武仙,而從國家其餘地方調集兵馬,也只不過是拿些摸慣了鋤頭的農夫強拉來充作戰力。

「二十萬人竟然被宋軍六萬圍住……荒唐,荒唐!」

想起軍報中所說,完顏守緒臉上就浮起異樣的艷紅,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並不知道,武仙的軍報中,六萬宋軍已經是誇大了的數據。

「完顏平章求見。」他的怒火尚未完全遏制住的時候,一個內侍顫聲來報,這給他找到了瀉怒火的口子,他飛起一腳,將那個膽敢打斷他思考的內侍踢開,惡狠狠地道:「來人。拖下去,杖斃!」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那個內侍聲嘶力竭地求饒。但他地同伴根本不給他時間。一個拖著他出去地內侍還用布塞住他地嘴巴。同時心中暗暗慶幸。

按著往常地慣例。杖死了這個內侍。也就意味著至少兩三天內陛下不會再杖斃別人。他們算是暫時安全了。

完顏守緒聽得外頭傳來地叭叭地聲音。心情暢快了些:無論如何。他還是這個帝國至高無上地皇帝。他地命令。誰也不敢違抗。

就在這時。他聽得外邊地喧嘩聲。剛剛瀉下地怒火騰地又升了起來。他抓起一個瓶子正要再摔。突然心中一動:「去看看。究竟是什麼事情。」

被他示意地內侍心膽俱裂。卻不敢違背。忙不迭跑出去。出大殿下台階時因為心情緊張。還把自己絆了一個跟頭。但他顧不得疼痛。跑到喧嘩之所。過了片刻。他戰戰兢兢地又跑了回來。一入殿便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頭。完顏守緒見他這般窩囊模樣。心中更為煩躁:「快說。出了何事。不說便杖斃!」

「陛下……完顏合達平章說有緊急軍情求見……」

在得知武仙被圍、宋國的荊襄軍區又攻入南陽之後,完顏守緒先是命完顏合達救武仙,兩次救援都被擊退後,他便召回完顏守緒,同時下詔勤王,想藉著這最後的力量固守汴梁。當初他決意伐宋時,完顏合達未曾苦諫。故此現在陷入困境之後,完顏守緒忍不住便牽怒於完顏合達,若時當時他力阻自己,自己豈會犯下如此大錯!

「緊急軍情,他能有什麼緊急軍情,不過又是哪兒吃了敗……」完顏守緒咆哮了一聲,抬腳就要踢這個內侍,但又收了回來:「莫非……莫非武仙破圍成功?」

若是武仙破圍,將軍收攏來死守汴梁。憑借城池之險。或許還可以支撐上一段時間,甚至有可能在汴梁城下上演大逆轉的好戲。歷史上又不是沒有過,宋人自南方來,不耐北地嚴寒,只要一次寒潮,便足以讓他們凍死……

完顏守緒腦子裡儘是如此的胡思亂想,這個時候,他完全失去了冷靜的判斷能力。

「讓他進來。」他回到御座之上吩咐道。完顏合達小跑著進了大殿,他面色沉寂,看不出什麼喜樂,但目光卻閃爍著不安,看他這模樣,完顏守緒地希望立刻化為烏有。

「又是什麼壞消息?」完顏守緒懶洋洋地問道。

「蒙胡已破綏德州,這是十二日之前的消息。」完顏合達緊緊盯著完顏守緒:「陛下與虎謀皮……」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後面責備完顏守緒的話沒有說出來。

「什麼!」

完顏守緒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是聽到了武仙全軍盡墨,或宋國兵臨城下,他都不會如此驚訝。

「窩闊台才不理會我們與拖雷地和議盟約,他乘著我大軍東征之機,調集兵馬攻破了綏德州。這是十二日前的消息,算時間,我們才下青龍堡,蒙胡便已經動了。蒙胡儘是騎兵,往來神速,此時……只怕離汴州很近了。」

完顏守緒目光直,軟軟地癱了下去,整個身軀都落入御座中,接著他便人事不知了。

蒙古人的攻掠速度飛快,而且窩闊台與拖雷不同,他對於佔領中原沒有太大興趣,他此次南下唯一的目的就是擄掠。這兩年來,拖雷仗著通過高麗與宋國的間接貿易,聚斂了大量的財富,又用這些財貨,收買窩闊台手下的部族。而窩闊台則忙於鎮壓那些因為鐵木真的死又復叛地草原諸部,只能偶爾去金國和西夏抄掠,這讓他手下的部族更為不滿。在得了宋國天子的許諾之後,他立刻決心,無論金宋之間戰況如何,只要金國減少了邊境的防禦力量,那麼他便乘機南下侵掠。

對於能給自己的幼弟拖雷找些麻煩,壞了他的好事,窩闊台是非常樂意的。

故此,在完顏守緒得到消息的時候。窩闊台已經攻破長安、華陰,沿著黃河東來。他帶的兵力並不算多,只有五萬人,主要是附庸各族,但是金國境內空虛,他們所到之處。幾乎州縣牧守都棄城而走,窩闊台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雖然所經過地州府算不得富庶,但在長安他還是搶到了自己想要地財富。

慾壑難填,長安的「豐收」不但沒有讓窩闊台心滿意足,反而更激了他的貪慾:長安有如此眾多的財富,那麼金國的都城汴梁呢?那可是宋金兩朝經營數百年的國都,前代金主遷往汴梁時,更是將金國囤積百餘年財富盡數帶到汴梁。

「陛下。蒙胡已破洛陽,如今汴梁兵力不足,是堅守城池。還是南狩,請陛下定奪!」

蒙胡推進過快,根本沒有給完顏守緒太多地昏沉時間,在完顏合達傳來壞消息後的第五日,金國地朝會上,完顏合達又帶來了更壞地消息。目前汴梁中有守軍五萬,是完顏合達帶來的殘敗之師,士氣早喪,戰鬥力極為低弱。憑借這五萬人守住汴梁,支撐到勤王大軍會集,完顏合達沒有絲毫信

「完顏陳和尚到了哪兒?」完顏守緒有氣無力地問道。

完顏陳和尚手中地萬餘人是目前金國唯一還保有戰鬥力的機動部隊了,因為他沒有去徐州,故此不曾吃到慘敗,士氣尚高,而且完顏陳和尚帶兵有方,作戰勇猛,完顏守緒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

「陛下。昨日臣已經報過,蒙元自我大金境內北返時沿途擄掠,攻破州縣無數,挾持百姓多達三十餘萬,完顏陳和尚乘其不備,攻其後軍,大獲全勝,解救百姓近二十萬,如今在開州與蒙元對峙……」

「這個時候他為何去招惹蒙元。蒙元要百姓。便將百姓給他們好了!這個時候,他要做的就是星夜來救汴梁!」完顏守緒歇斯底里地吼了起來。他一腳踢翻面前地御案,彷彿那就是完顏陳和尚本人:「他這是要害朕,置朕於死地!」

眾臣都屏息凝神,沒有一人說話。

金國如今可謂四面楚歌,隨著徐州兵敗,金元之間的盟約已經失去了維持的基礎。孛魯北返地途中,倒是稟承了蒙胡概不空返的傳統,一路劫掠州郡,弄得沿途像是被水洗了一般。蒙元背約在前,完顏陳和尚攻之於後,這如何能算是完顏陳和尚的罪狀,難道說完顏陳和尚不救那些百姓,蒙元便會輕易放他回軍麼?

眾人都知道金主現在說的是氣話,他已經被恐懼與絕望吞噬,根本沒了主意。

「陛下快做決斷!」完顏合達須皆張,見著一向意氣風的國主成了如今的模樣,他心中也不好受,原本這位年輕的君王英明好學,有中興名君之風,但現在卻昏聵混亂,連怎麼樣說話都不會了。

「決斷什麼,還能怎麼決斷?」完顏守緒失魂落魄地道:「退朝,退朝!」

他一邊喊,一邊離開御座向後走去,這已經是連著五天如此。完顏合達心急如焚,上前幾步抓住他的衣袖:「陛下,萬萬不可,今日再不決斷,便是想脫身也來不及了!」

「那當如何,那當如何?」完顏守緒掙了掙,卻沒有掙脫,便顫聲道:「只要平章有計,但憑平章作主!」

「如今……如今唯有一策了。」完顏合達面色鐵青,他抓著完顏守緒不放:「向大宋求和!」

「朕連派了十二位使,都被趕了回來,朕在國書中已經由稱弟到稱侄到稱子再到稱孫,可這國書根本逾不過國境,還能如何求和?」完顏守緒鐵青著臉:「平章,這和是求不得了。」

「陛下,空口求和,宋人自然是不許。」完顏合達滿臉絕望,他是支撐.org這個國家的柱石,但此刻也已經失去了信心:「陛下記得宋國開禧年間背盟北犯麼?當時宋國欲求和,我大金不允,宋國便以其相韓冑績函來……」

完顏守緒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完顏合達。

「陛下,臣為平章天下事,東征之舉,乃臣一力促成,如今兵敗。國不堪戰,自當斬臣以謝宋國,函臣績以安邊。若是求和得成,武仙之圍自解,陛下手中又有兵可用……」

他說到此處時,聲音開始高亢起來:「能救國於危難。臣何惜此身,只是臣死之後,陛下當牢記教訓,事宋國如父祖,不可再開邊釁,陛下勵精圖治,又銳意進取,我大金坐擁中原形勝之地,地下多煤鐵礦山。以此與宋貿易,換取養兵之資,待兵力復振之後。陛下當復土開疆於北,終如今宋國皇帝之世,都不可南顧也!」

「如此,臣雖九泉之下,亦含笑瞑目矣!」完顏合達說完之後,終於鬆了手,向完顏守緒拜了拜:「陛下保重。」

「平章!」這次換完顏守緒抓住完顏合達,他滿臉是淚,連連搖頭:「平章為國之柱石。如何能輕易言死?朕雖昏聵,豈如宋寧宗一般,函大臣之以安邊?此話休提,休提!」

定了定神,完顏守緒又道:「朕意已決,南狩蔡州,平章前去安排南狩之事便是!」

完顏合達又拜了拜,卻未回答,他退了兩步。深深看了完顏守緒一眼,然後猛然從殿從侍衛腰間拔出劍來,橫劍於脖,停了停,似乎還想對完顏守緒說些什麼,但所有地話語化作一聲長歎。他閉著眼,抽動劍身,血順著劍刃流了下來。

滿座大殿都陷入死寂中,雖然完顏合達方才說出那番話。但誰都沒有想到。他死志已決,竟然當殿自刎。直到寶劍當鋃落地。完顏合達的屍體卻仍是屹立不倒,他緊閉著雙眼,面色因為失去了生氣而展現出一片枯槁,彷彿陷入永恆的沉思之中。

完顏守緒這時緩過神來,他一把抱住完顏合達的屍體,放聲痛哭:「平章,何至於此,擅開邊釁,為朕之過,干平章何事?」

群臣也都是哀聲一片,這幾年來,完顏合達輔佐完顏守緒支撐日益狹小的國家,雖然他才智算不得絕倫,卻也算做到了鞠躬盡瘁。若不是他殫精竭慮,金國早就破產,而到了最後時刻,他也是為了挽回最後的希望,選擇以自己的績平熄宋國的怒火。

這雖然讓眾臣覺得敬佩,但同時讓他們悄悄鬆了口氣。

或許,將完顏合達地績送給宋人,宋人便真地會停下,金國又可以延續下去,他們的榮華富貴還能得到維持……

「平章,你何其糊塗!」完顏守緒完全清醒過來,他想著完顏合達最後看著自己的那聲長歎,他應該是在想進諫,要自己切勿再如此消沉下去吧。但是,他難道不明白,如今形勢,與宋國開禧北伐時又不一樣麼,那個時候金國還無力滅宋,故此才會答應宋國的求和,而現在,宋國滅金根本不廢多少氣力,他們還會答應求和?

「陛下,陛下!」

完顏守緒抱著完顏合達的屍體哭了好一會兒,群臣開始還訥訥地附合著哭了幾聲,但想著正在逼近汴梁地蒙胡,他們很快便收斂了戚容。有人來拉開完顏守緒:「陛下節哀,合達平章以身殉國,陛下當不負他臨終遺志,速定大策,以安舉民之心才是!」

「你的意思,便是讓朕函了平章的績去求和麼?」完顏守緒抹了把淚,直愣愣地盯著那個大臣。那大臣面帶愧色,但還是點點頭:「事已至此,總得試上一試!」

「是……是,總得試一試……」完顏守緒原本要怒,但想起完顏合達臨終的那聲歎息,又將怒火按了下去,他深吸了口氣,反覆告誡自己,不可使完顏合達之死變得毫無意義。

聽得他這話,群臣中隱約傳來鬆了一口氣地聲音,完顏守緒已經收斂住心神,他冷冷向那個方向瞥了一眼,完顏合達並不是為這些無恥之徒死地。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6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二八八、三軍協力定中原


大宋炎黃四年春,中原局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原本金國與蒙元聯手攻擊徐州,但隨著他們的攻勢在徐州城下被瓦解,兩國的盟約蕩然無存,而與大元同屬蒙胡的窩闊台也自背後插了金國一刀,逼使金國不得不函送平章完顏合達的績至臨安求和,金主完顏守緒自汴梁南狩至蔡州,帶出的護衛士兵在中途宿營時生嘯營,盡數四散,完顏守緒逃到鄢陵時為蒙元前鋒追上,完顏守緒只帶著宗室大臣一百餘人脫困,沿途招徠各州民夫民兵,湊成了三萬人逃進蔡州城。

可就在這個時候,宋國荊襄軍區前鋒孟珙親率精騎,踏著春雪兵臨蔡州。

看著蔡州城,孟珙對著自己的手哈了哈熱氣,面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他總覺得,自座蔡州城自己很是熟悉,彷彿在幼時的夢中就有過在蔡州城下攻城的經歷。

「真是咄咄怪事。」他暗暗想。

「璞玉兄在想什麼?」趙景雲在旁問道。

「在想……這蔡州雖小,但也算堅固,金主在此負隅頑抗,若是拖延的時間久了,只怕對陛下光復中原之策不利。」

孟珙沒有提起自己那古怪的夢境,他親熱地撫摸著自己的馬脖子回答道。雖然徐州之戰中未能消滅蒙元的主力,孛魯見機得早,形勢不對便撤軍北返,還順手牽羊從金國擄走不少錢帛子女,但是另一個主要目的,將金國國主完顏守緒從汴梁逼出來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現在中原就是熟透了的果實,但是還有一隻凶殘的狼在旁邊窺視,宋軍下一步要做的,是趕走那隻狼,將這熟透了的果實收入懷中。

「再向城時轟兩炮,讓他們快點投降吧。」趙景雲歎了口氣:「原本以為戰事會有多慘烈,現在看來。火炮的出現,戰爭中不會再有英雄了。」

「那倒未必。」孟珙笑了笑:「我倒希望咱們軍中不要出什麼英雄,有英雄,還是讓敵軍中出現吧。」

趙景雲的歎息自有道理,火器地出現讓個人的勇武在戰場之上不值一提,也就少了那種力敵萬人的英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雄事跡,從此便成了傳說。孟珙的笑語則是從一個主將的角度去說的。英雄一般只有在最危險的時候才出現,只要大宋保持對這些國家地優勢,那麼英雄對於大宋沒有任何意義。

進入工業化的大宋,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無情地將任何敢於阻止他崛起的敵人絞成粉碎,在這個過程之中,一切個人英雄主義,無論是敵方的還是我方的。都顯得沒有意義。

「陛下,宋人又開了幾炮,將南門門樓炸垮了……」

完顏守緒象段枯木一般坐著,目光茫然地盯著群臣,眾臣都不敢與他目光相對。

目前城中指揮作戰的是伊喇哈布,他算幸運。因為待罪入獄的緣故,被押至汴梁受審。中途金蒙破盟,他也就被放了出來,收攏了一支數千人地軍隊趕到蔡州,成為完顏守緒手下兵力最多的大將。如今蔡州城中有近八萬軍民,糧食卻不多,而且守城器械也嚴重不足,這種情形下奉命主持蔡州防務的伊喇布哈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是勉強支撐罷了。

「是嗎。是不是又射箭進來勸降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完顏守緒才慢悠悠地問道。

「是,這是宋人的信。」伊喇布哈將一折紙呈了上來。

內侍接過信,卻不敢交到完顏守緒手中,而是放在他身前的案幾之上。完顏守緒也不拆看,只是木木地看著伊喇布哈:「條件是什麼?」

「要我大金無條件投降。」伊喇布哈也不諱言。

「應當如是,宋國的皇帝可不像朕,不知道天下大勢,還逆勢而為之……」完顏守緒淡淡地說道。

「陛下!」伊喇布哈想起完顏合達,忍不住喚了一聲:「陛下身系舉國之望。天下安危。大金興亡,盡繫於陛下一身。陛下如此消沉,如何對得起合達平章?」

「合達錯了……大勢已去,便是張良王猛,也沒有力挽狂瀾地機會了。」完顏守緒長長歎了口氣,目光在眾臣身上掃了掃:「朕不必看宋人書信中所言,無非便是要朕做亡國之君。朕自即位以來,不敢說遠勝列祖列宗,卻也兢兢業業,未曾有虧於德行。大金之亡,乃天意也,非朕無能所致……」

這臨時充當天子大殿的原是蔡州知州府邸,比起汴梁城中地大殿,自然要侷促狹窄。因為群臣都寂靜無聲的緣故,完顏守緒說話時,竟然產生了淡淡的回音。

群臣不知他所言何意,都靜靜地聽著。

「朕南狩倉促,皇子年幼,不堪所用……完顏宗麟。」

完顏宗麟乃是宗室,被封為東面元帥,身體強健勇武過人,聽得完顏守緒喚自己,他不知是何意,卻還是出來拜倒:「臣在。」

「朕立你為太子,將帝位傳予你……」完顏守緒平靜地道。

屋中先是死一般的沉寂,好一會兒,才傳來完顏宗麟的驚呼:「陛下,萬萬不可,臣……臣何許人也,如何敢覷覦至宗之位?」

「陛下萬萬不可!」其餘眾臣這才反應過來,在伊喇布哈的帶領下拜倒哀告道:「雖是國勢傾頹,但武仙處尚有大軍二十萬,我大金忠臣良將仍在,汴梁雖失,可蒙胡不過為抄掠而來,抄掠完畢之後自然退去,國事尚有可為,陛下何出此言?」

「諸卿!」

完顏守緒連喊了兩聲,屋子裡還是沒有靜下來,他勃然大怒,一腳踹翻了桌子,這才讓這些臣子們抬頭望著他。

「朕只不過不願作亡國之君罷了,朕這一點私心,諸卿都不願讓朕遂意?」完顏守緒喝問道。

群臣面面相覷,然後都望向完顏宗麟,畢竟他才是當事人。

「陛下。臣實是不堪……無才無德,如何敢為……」完顏宗麟緊張得滿頭都是汗水,連說話都不俐落了,他喃喃地道,仍然拚命推辭。

「起來,起來。」完顏守緒將他一把扶了起來,微微一笑:「朕選你為嗣,倒不是想讓你為亡國之君。諸臣所言甚是。蒙胡擄掠之後必退,國事尚有可為。只是如今宋人圍著蔡州,朕身體肥重,不易脫身,卿向來勇武敏捷,或可乘馬突圍,當今時事唯艱,正要一個英武的天子。而不像朕這般……這般……」

他起初說得還很鎮靜,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說到後來,仍然忍不住哽咽了兩句。完顏宗麟忙道:「陛下,臣願護著陛下殺出重圍!」

「朕……宋人不得朕,如何肯善罷甘休?」完顏守緒歎息著。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一開始便錯了,原本合達平章應留下來。函朕安撫宋國方是正理……」

完顏宗麟還待說話,卻被完顏守緒牽著來到那御座前,完顏守緒將他推入御座,又自自己身上解下龍袍繫在他脖子上,他還待起身推辭,完顏守緒卻強按著他,然後向群臣喝道:「新帝既立,為何還不拜賀?」

群臣見事已至此。只能拜倒道賀,完顏宗麟坐在御座上瑟瑟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完顏守緒悄然後退,轉身自小門出了屋子,屋裡已經傳來群臣向完顏宗麟詢問戰守之策地聲音。

他在門口呆立了一會兒,然後長長吁了口氣。

回到自己的「寢殿」,他吩咐人搬來柴草,將寢殿周圍圍住,然後澆上油脂。澆油脂之事是他自己親自所為,做這一切時。他面色平靜古井無波。拿著一盒自宋人處買來的火柴。他端坐在柴草邊上,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劃著了火柴。

「朕非亡國之君……」他心中想,然後要將火柴扔向那引火用的乾草。

但手伸得一半,他又停住,看著那跳動的火光,終究沒有扔下去。眼見著火苗要燒著手,他將火柴扔在地上,用腳踏滅,然後將火柴交給一個內侍。「城破之時,替朕將柴草點燃,然後你自己……自己散了吧,朕都要死了,拉扯著你們一起去有何用?」

「陛下!」那內侍受過金主厚恩,聞言拜倒:「陛下,不如陛下與奴婢換了衣衫,陛下乘亂出城,奴婢點了這把火,到時別人都以為死的是陛下……」

「便是離了蔡州,朕又能逃到哪兒去?」聽得這忠心耿耿的內侍願以身代死,完顏守緒有些感動,但他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還是……」

話尚未說完,他聽得「轟轟」一連串地巨響,接著便是喧嘩聲不絕,他吃了一驚:「宋人開始攻城了麼?」

「奴婢去打探一下,或許是我們的援軍來了!」那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過去。

完顏守緒慢慢坐了下來,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與趙與莒對抗的信心和勇氣。完顏合達遺言中要他像事父祖那樣去服侍趙與莒,他心中深以為然,但是,如今這情形,宋國地皇帝分明是要趕盡殺絕,不給他絲毫喘息之機了。

想當初,大金崛起之時,對於宋國也是趕盡殺絕,若不是宋國出了中興四將,哪裡有喘息之機,可如今自己地中興名將在哪

枯等了好一會兒,那內侍還未回來,完顏守緒聽得喧嘩聲離他這邊越來越近,才站起身,便看見那內侍連滾帶爬地逃回:「陛下,陛下,我軍……我軍獻城了!」

完顏守緒只覺得眼前一黑,血同時湧上他的頭部,讓他直挺挺地倒在了柴草之中。

蔡州之戰地結束極富戲劇性,宋軍只是開了幾十炮,射進來數十封信件,守城的金兵便開門獻城。而在這個時候,金主完顏守緒將帝位傳給了東面元帥完顏宗麟,自己聚薪意欲**。宋軍攻入城中時,完顏守緒暈倒在柴草之中,完顏宗麟則在接受百官朝賀,他匆忙出門想與宋軍交戰,卻被生擒活拿。而完顏守緒也被找到,這兩位金國地末代君主,一起成了孟珙的階下囚。

如何處置他們,孟珙不敢擅專,派人嚴加看守,和金國的大臣一起送往臨安。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

炎黃四年二月十二日,戰報傳到了臨安。趙與莒這次沒有保密,立刻召集群臣,將完顏守緒被生擒的消息告訴了他們。群臣也同他一樣喜形於色,紛紛向他道賀,他笑著接受了。

這確實是所有人都高興的消息,用不著為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去潑群臣的冷水,大慶殿中地眾臣,個個都是心思深沉之輩。興奮勁兒過去之後,他們當中自然會有人出頭地。

趙與莒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在魏了翁面上停了下,最先出頭的,只怕是他吧。果然不出趙與莒所料,在一片道賀之後。魏了翁出班奏道:「陛下,金主雖已就擒。中原尚未平定,此非慶功高臥之時也。」

趙與莒笑了笑,微微點頭。

兵部尚書趙善湘也出來奏道:「陛下,金主既已就擒,當以此逼降武仙,他手中的二十萬金兵,不可使之潰亂禍害百姓。」

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金國雖然亡國。但武仙手中還有二十萬士兵,這二十萬人任其潰散的話,不僅會禍害百姓,而且免不了出些嘯聚山林的強徒,對於大宋穩定光復地領土重建中原沒有什麼好處。

「臣對此倒有一個建議……」工部尚書陳貴誼道:「陛下,中原久淪敵手,金虜不知治國之策,致使中原之地水利道路損害嚴重。陛下可將這二十萬人打散,分成四五支,由禁軍督促。在中原各地興建道路與水利。國庫只管餵飽他們,再稍稍給些錢鈔與他們養家。如此有個四至五年,中原道路便可通暢,而這些敗兵,亦可習得一技之長,能有個生計活路。」

這與趙與莒所想不謀而合了,秦大石、李鄴圍永州,二十萬人如甕中之鱉,趙與莒卻連接著嚴令不得主動攻擊,為地便是保存這二十萬勞力。故此陳貴誼說完之後,趙與莒便又看向魏了翁:「魏卿,戶部拿得出這筆錢麼,朕內府今年著實沒有什麼錢鈔可用了。」

魏了翁肅然道:「此為國之大事,自然不可讓陛下內庫出錢,去年收支狀況,臣已經與戶部同僚在統算了,估計節餘不少於前年,若得如此,這筆錢鈔當無問題。」

「若是國庫寬裕,待他們也要厚些,另外……鄒卿。」趙與莒又向鄒應龍道:「自古以來,善政禍國往往皆是小人弄權所致,刑部掌管司法,你自諸路提點刑獄抽調精幹官吏,監督朝廷錢糧是否落到實處,勿令小人壞朕大事。」

這是趙與莒非常擔心地問題,那數十萬人,與他們相關的家庭便是數十萬戶,若是給的錢糧不到位,若是剋扣得狠了,將他們逼反了的話,那麼自己盡可能保留中原元氣的打算就算落空了。

鄒應龍應了一聲是便不再作聲,趙與莒又轉向兵部尚書趙善湘:「趙卿,軍事參贊署後繼的方略是否已經到前線?」

在戰爭之前,軍事參贊署便擬好了戰局可能的展趨勢和諸軍地應對措施,如今戰局已經大定,金國已經在事實上滅亡了,所以原先擬定地措施是否要進行修改,此事趙與莒完全交給了軍事參贊署。

「如今我軍在中原有兩大目的,第一是迅速推進收復故土,第二是打擊蒙胡勿使蒙胡將其擄掠所得的人口財帛帶走。」趙善湘道:「臣已經向秦大石下令,要他盡快逼降武仙,同時李鄴、王啟年部已經趕往汴梁,真德秀、扈世達部已出楚州,接替趙葵、孟珙防務,而趙葵孟珙部兵分二路,趙葵趕往汴梁與李鄴王啟年合兵,孟珙則率精兵突進趕往潼關,爭取奪下潼關,阻斷蒙胡歸路。」

趙與莒微微點頭,趙善湘這安排帶有一點私心,便是不讓流求系的近衛軍獨攬全功,不過這沒有關係,平衡乃為政之道,他便是再偏向於流求系,也不得不考慮有另外的力量對其形成平衡。

「那便如此了,鄭卿,你準備好獻俘事宜,待中原平定之後,便獻俘於太廟。」他站起身來:「光復中原只是開始,諸卿不可志得意滿,當再接再厲,朕也不可懈怠,必與諸卿共勉!」

眾臣抬眼看著高踞御座前地趙與莒,齊齊地應了聲「是」。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6
二八九、汴梁暮春春如歌


「我昔從戎清渭側,散關嵯峨下臨賊,鐵衣上馬蹴堅冰,有時三日不火食,山蕎畬粟雜沙磣,黑黍黃如土色,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赤心惟報國。」

中華兒女的智慧與堅忍是舉世無雙的,雖然兩年多以前,蒙胡對中原擄掠所造成的創傷尚在,但是僅僅兩年時間過去,汴梁城便又恢復了生機勃勃的情形,甚至比二年多前更為繁華。

時值炎黃六年暮春,汴河兩岸綠柳婆娑,群英會酒樓便在這一片綠蔭之中。前金與宋破盟之後,曾沒收了群英會酒樓,蒙元退出汴梁時又曾放了一把火,將原先的汴河碼頭附近燒成一片白地。大宋光復汴梁後,立刻抽巨資重建汴河碼頭,不僅拓寬河道,而且將碼頭附近佈置得美輪美煥。與此同時,群英會酒樓開始重建,錢鈔流水般地花銷出去,幾乎佔得了小半條街面,在酒樓之外又如同臨安的賓館一般做了大量綠化美觀,兩年多時間過去,當初遷來的柳樹早已種活,在這暮春時節裡為汴梁平添幾分景致,「群英春色」也成了汴梁新八景之一。

在樓頭高吟陸放翁詩的,乃是一個五十左右的男子,他穿著是普通儒服,結著帕頭,不像是如今汴梁最流行的那種仿近衛軍服飾。他面色白皙,身體微胖,有一雙明亮的眼,神情和藹,沒有什麼威儀,但又讓人不敢在他面前無禮。

「真公,多謝了。」

坐在那五十左右男子面前的也是個五十出頭的男子,衣服質樸無華。面上神情甚為恍惚,彷彿有什麼心事一般。

「陸兄何必多禮,能成全放翁先生遺願,也算是真某替朱晦庵補一缺憾。」

真公自然是真德秀,被他稱為陸兄地乃陸子聿,陸游幼子。陸游一心匡復中原,與勵志北伐的權相韓冑結好。而韓冑又最看朱熹不順眼,所以當初朱熹曾經半是嫉妒半是感慨地說陸游「其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真德秀為朱熹再傳弟子,雖然這幾年他已經自成一家,被那些以朱門正宗的人斥責為離經叛道,但對於朱熹的尊重敬仰,卻從未改變過。

「先父仙去時有言,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望告乃翁。乃先父平生之願也。此願既遂,身後褒貶,不值一提了。」陸子聿微微一笑:「真公,晦庵之事,休要再提了。」

「呵呵,倒是真某放不開……」真德秀笑了笑,為陸子聿倒上一杯酒。然後道:「陸兄請飲上一杯,這是用玉米釀的酒,天子賜名為金玉液的,雖然四處都有賣,可是只有這群英會賣的最為正宗。」二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方放杯子,突然聽得樓外人聲鼎沸,陸子聿伸了頭向外一望,卻看見自一艘蒸汽輪船上下了許多客人來。

這些人自遠處來到汴梁,大多都是為了生意,故此抵岸之後,紛紛四散,尋館驛住宿地尋館驛,投親靠友的忙著與三輪車伕談價錢。當然也有人向這群英會走來。真德秀眼睛看到走進群英會的一群人時愣了愣。那群人中有男有女,但當中的男子真德秀認識。便是在徐州曾接待過他的趙子曰。

炎黃四年光復汴梁之時,汴梁城中百姓不是逃出城外躲避兵災,便是被蒙胡所擄,大將孟珙於潼關截住蒙胡,血戰了一日一夜,才遲滯住蒙胡北歸,逼使蒙胡不得不改道河東,金將完顏陳和尚與之在平陽激戰,有「飛將」之稱的近衛軍龍騎兵首領王啟年三日夜間突擊五百里,在完顏陳和尚兵敗之前趕到,大敗蒙胡,將他們劫走的中原百姓盡數奪回。如今汴梁的居民,便是當時解救的百姓與遷回的市民,人口有八十餘萬。這許多人聚居在汴梁周圍,柴米油鹽每日裡消耗就不是一個小數目,故此運河上船隻在戰後立刻又多了起來。陸子聿自己便是乘著一艘蒸汽船來得汴梁,看著那熟悉地旅人登岸情景,他不禁感慨地歎道:「若是家父尚在,哪怕是背著,我也要將他背到這汴梁來,有這汽輪,自臨安來汴梁也不過是七日行程……」

「七日長久,當今官家說,只爭朝夕。」真德秀收回目光,心裡將趙子曰來地事情放著,嘴上卻半認真半玩笑地道:「陸兄,回臨安的時候,真某建議你乘火車去。」

「鐵路就修到汴梁了?」陸子聿驚奇地道。

「哪得這般快,二月才定的線路,三月開工築路基,到現在才將將半個月時間。」真德秀啞然道:「你乘船去徐州,在徐州上岸轉火車,時間少說省了一半。不過,若以真某之意,你便在汴梁助我一臂之力,待汴梁火車通車之後再回臨安也成。」

聽得他拐彎抹角地邀請自己出仕,陸子聿搖了搖頭,正容道:「真公好意,陸某心領,非是陸某不識抬舉,實是老病衰朽不堪為用。」

在恢復中原之後,原先用來防備金國的兩淮軍區、荊襄軍區和徐州軍團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故此大宋朝堂對之進行了調整,原有官員也各有調任。新設長安軍區、河東軍區、河北軍區三處軍區,長安軍區又被稱為西北軍區,駐地在長安,趙葵為都督軍事使,負責對西夏與蒙胡窩闊台汗國的防守征戰事宜,孟珙、余為其副,各司一方;河東軍區駐地在大同,李鄴為都督軍事使,秦大石為其副;河北軍區駐地在保州,彭義斌為都督軍事使,李雲睿為其副。河東、河北兩軍區一方面要守住大同這個草原民族南下的要道,另一方面要與蒙元在燕京地史天澤、嚴實、劉黑馬二十萬大軍相對峙。

為與新形勢相應,朝堂還改革了地方行政體制。光復地中原故地,全部廢路而設行尚書省,簡稱為行省。共設有河北、河東、京東、京西、陝西、甘肅六個行省與汴梁一個直轄市,各行省都擇傾向於革新的地方官員為行政主官,像真德秀,便被免去了軍中職務,改任汴梁市長。

汴梁所轄範圍比原先的京畿路還要大一些。故此雖然只是一市,市長地位卻甚為崇高,相當於六部尚書品秩。

「汴梁雖只是一市,轄地卻輻射中原,天子選真公為汴梁之長,果得其人也。」

陸子聿這話並不是在拍真德秀馬屁,確實是發自內心,最初時得到真德秀的邀請,讓他來汴梁祭拜其父陸游,他還是有些不安。雖然在報紙上看到說汴梁地建設很快。但他還是以為,汴梁歷經戰火,應該是一個破敗的城市。如今這繁華和平的景象,便是比不上張擇端在《清明上河圖》中所繪地熱鬧,也不亞於徐州這樣新崛起的工業城市了。

「陸兄謬讚,汴梁有此局面,原因有四。一為天子之寬和,天子愛惜民力,輕徭薄賦;二來舉國之財力建之,魏華父前些時日還來信與我抱怨,說是汴梁一地每年預算。便超過兩省之地;三為百姓踴躍,你未曾見過當初拓河修路的情形,數千面彩旗招展,近十萬人輪流上陣;其四則是真某有個好助手……」

「哦,不知真公這助手為何許人也?」陸子聿好奇地問道。

「此人姓謝名岳,原為臨安太學生領袖,當初聚眾驅史的便有他。」真德秀笑道:「天子親政之後,將他遣往流求,他不負天子之望,在流求學習智學之術。五年有成。真某弟子與其交厚,便寫信請他來助真某。」

真德秀這裡隱隱有為謝岳邀名之意。事實上,謝岳比較會來事,他在流求頗結交了不少學子,回中原之時,呼朋引伴地帶了三十餘人來,這使得真德秀幕僚中一改以往總是些理學人士聚集的情形,務實創新的新鮮血液完全取代了那些因循守舊的頑固份子。這兩年來,謝岳還在不斷為真德秀招徠人才,弄得負責中等學堂畢業生分配地司馬重向趙與莒抱怨說,謝岳在挖他地「牆角」。

對此趙與莒是一笑置之的,他是整個大宋地天子,而不僅僅是流求地天子,無論那些中等學堂畢業生是在流求還是在中原效力,只要是在為大宋效力,那麼他就毫無異議。

兩人又聊了會兒當時政局,無論是真德秀還是陸子聿,對當今時局都是褒揚的多而批評的少。當二人興盡欲走的時候,突然又聽得外頭一陣喧鬧,二人伸出頭去,看得一群漢子在一個青年的帶領下正迅速向群英會大門行來。

「今天說好了,我志旭揚請客,不過你們這些賊廝鳥的,莫要太狠,若是將我這個月的薪水吃盡了,到下個月發薪水之前,我便天天吃你們地!」

志旭揚站在群英會的門口,轉過身對那些伴當們大聲喝道,伴當應聲起哄,一人損他道:「志小子,你薪水足夠在群英會擺上五桌十全席了,怎的還怕我們吃窮了你?小氣便是小氣,莫要裝出這般豪氣來吧!」

「哼哼,你林十九不就是想要喝金玉液麼,老子今日給你們要上五瓶,不將你們這些賊廝鳥盡數放倒,老子便不是姓志的!」

時隔五年,志旭揚已不再是當初從汴梁逃走時的毛頭小子。他如今有十九,過了夏天便是二十歲了,一年前他自徐州初等學堂畢業,趙子曰想要替他安排一個職司,他拒絕了,卻跑到當時正在建設地金陵至徐州鐵道上求職,成了大宋鐵路局的一個鐵路建設者。因為在徐州初等學堂所學的東西正當用的緣故,他加入鐵路局後起點比一般人高,他也算努力爭氣,半年升一級半年升一級,如今已經是一個管事。為了壓服那些年紀比他大得多的工人,他留了淡淡的鬍鬚,聲音也更為粗獷,說話時免不了帶著髒字。

「好,你志小子捨得錢鈔。那麼我林十九便捨得性命,醉死了也不尋你償命!」那林十九哈哈大笑起來,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

志旭揚抬頭掃了掃周圍,正待再說話時,忽然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喚他:「志旭揚!」

志旭揚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張笑頰如花地俏臉。雖然有一年多未曾見面了,但這張少女的俏臉幾乎在每個夜晚都會陪伴他。故此,他根本不須太花時間便認出了她:「六娘!」

樓上窗口地少女歡快地向志旭揚揮了揮手,回過頭去跟什麼人說話,緊接著志旭揚便看到趙子曰從窗口伸出頭來,向他微微頷首。志旭揚心中一動,對眾人道:「你們先入席,我看到了一位長輩,先去拜見,片刻便回來!」

原先與他嘻鬧成一團地鐵路局工人看了看樓上,那是雅座。便是在上面吃上最簡單的一桌。也要花銷掉他們大半月地薪水,故此都靜了下來。志旭揚也未想太多,快步向樓上走去,踏得一半又轉過臉來,對著呆呆望著他的伴當們喊道:「賊廝鳥地,你們這些潑皮還愣著做甚,快喚夥計點菜上酒。尋著桌子占好位,馬上人多起來,一張桌子都沒有了!」

聽得他罵人,那些工人才又轟笑著應諾,然後找了兩張桌子坐了下來。志旭揚低低罵了聲。轉頭繼續要上樓時,卻看著六娘的笑臉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志旭揚,你說粗話,爹爹知曉了,又要罰你!」六娘趙若低低笑著道。

志旭揚苦笑了一下,當初在徐州初等學堂時,無論是學堂的先生還是六娘的養父趙子曰,對他遊蕩街頭養成的滿嘴粗話與偷摸習慣都是甚為不滿,為此他沒少吃過罰,畢業時終於完全改了過來。但到了鐵路局後。周圍都是粗爽的漢子。那小偷小摸的事情他自然不再做,可這滿嘴的粗話就難以避免了。

「快隨我來見爹爹。」六娘拉著他的袖子向上奔。志旭揚跟著上了樓,來得趙子曰地包廂之中,向趙子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叔父何時來得汴梁,這年餘來身體可好?」

趙子曰在基隆管礦山時得了哮喘地病症,雖然很輕微,但發作時仍然甚是痛苦,志旭揚始終記得此事,故此向趙子曰問道。

「尚好,我聽說你在鐵路局做得不錯,如今已是一個管事了?」趙子曰面上沒有多少表情,對於志旭揚的問候也只是以二字回應。

「是。」志旭揚每次與他在一起時,總覺得有種壓力,故此垂著手畢恭畢敬地回答。

「當初我說了替你安排一個職司,你就是不同意,偏偏要去鐵路局……」趙子曰哼了聲:「升到管事便是你的極限了,再向上要當總管的話,除非你能中等學堂畢業,否則至少要熬上個七八年……若是聽了我的,我替你尋個出身,再過兩年便能到總管之類的職階!」

趙子曰始終記得當初自己是如何被天子從奴僕之中簡拔出來的,他對於拔掖那些出身卑微地人情有獨衷,對志旭揚也是如此。

志旭揚只是一笑,他看了六娘一眼,靜靜等著趙子曰的吩咐。六年聽得趙子曰不停地說道志旭揚,忙上去抱著趙子曰的胳膊,扭來扭去地道:「爹爹,爹爹,一年多沒見了旭揚,你怎麼只知道教訓人啊!」

趙子曰目光盯著六娘時滿是慈愛,與盯著志旭揚的嚴厲完全不同,被她撒嬌弄得沒了脾氣,只得道:「好吧好吧,讓夥計給旭揚加個位置。」

志旭揚聞得此言,恭恭敬敬地道:「叔父,小人請了伴當在此飲酒,就不在此打擾叔父了。」

趙子曰一揚眉,目光冷冷盯著志旭揚,志旭揚垂著眼不與他目光相對,好一會兒,趙子曰慢慢地說道:「那好,你請自便吧。」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7
二九零、白駒過隙休蹉跎


志旭揚拒絕趙子曰的邀請代表著什麼,志旭揚自己心裡明白,趙子曰心裡明白,就是六娘心裡也明白。

她半張著櫻唇,很是困惑地看著志旭揚,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養父,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辦,志旭揚向趙子曰又行了一禮,然後對她一笑:「後會……有期了。」

「等……等一下,我送你。」六娘並非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只不過這幾年來,趙子曰一直寵著她,讓她遠離了當初的境況,使得她變得活潑起來。

趙子曰不置可否,六娘低著頭,跟在志旭揚身後緩緩下了樓,在樓梯口上,志旭揚又轉過身,露出一個笑臉:「六娘,自己保重。」

「你……」

淚水忍不住衝上眼瞼,六娘覺得身前的志旭揚變得分外陌生,他在外闖蕩了一年,如今像個男子漢一般留起了鬍鬚,身背長闊了,胳膊更粗了,目光雖然還是當初一般關切溫柔,卻多了讓六娘覺得陌生的東西。

「你也保重。」

正是這陌生的東西橫在二人面前,六娘原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但淚水只是在她眼中打了個轉兒便迅速散去,她聽得自己用非常平靜的聲音說出違心的話語,然後身體不受控制一般轉了過去,木然地走上樓梯。

看著她消失在樓上,志旭揚用力呼吸了一下,然後轉過身來,面衝著伴當,大聲笑道:「誰與我賭酒,今日不醉不休!」

粗豪直率的罵聲立刻響了起來,他被伴當們拉了過去,不待分說便又被灌了一口烈酒。醇勁的金玉液一入空腹,立刻化成一團火衝上口鼻。熏得他眼中淚水也流了出來。他卻笑著,感受著自己周圍的熱烈,與伴當們一起叫罵嬉鬧。

這才是屬於他志旭揚的生活,這一年時間,讓志旭揚思考了很多事情,他知道已經有一樣東西橫亙在他與六娘之間,他們有著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夥伴,他們的世界再無交集之處。

站在包廂門前地時候。六娘迅速擦去眼角的淚。摸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沒有發覺異樣,這才笑著推開了門。進門後卻吃了一驚。原先只有趙子曰和他們隨從的包廂裡,卻又多出了兩個陌生人。

「六娘,來見過這兩位長輩。」見她進來,趙子曰招呼道。

「這是令愛?」二人中的一個看了看六娘。神情原是很平和,但片刻之後又動容道:「可是六娘?」

「正是六娘。」趙子曰應了一聲,然後對六娘道:「這位是真公德秀,汴梁市長,這位是陸公子聿,你最喜歡的詩人陸放翁之子。」

六娘嬌怯怯地行了禮,低聲喚道:「真公,陸公。」

「六娘義名天下皆聞。當初六娘小道,可著實讓金主完顏守緒頭痛不小。」真德秀哈哈笑道:「今日來得匆忙,未曾帶著見面禮,趙賢弟,你不急著離開吧,明日我遣人送件小禮物與六娘……趙賢弟別搖頭,秀才人情紙一張,你還怕我賄賂你不成?」

「六娘當初義舉,陸某也曾聽過,陸某沒有別的可送。先父尚有些手稿。若是六娘不嫌棄,便充作禮物吧。」陸子聿也道。

六娘喜滋滋地道了謝。真德秀當世文章大師,他給的紙一張非同小可,而陸游更是南渡之後大宋數一數二的詩家,得到他地手稿,著實是了不得地收穫。雲軒閣便是趙子曰也禁不住露出最真心的笑容,他幼年時出身卑微未能入學,卻對讀書人甚是敬仰,故此才會給自己取了一個「子曰」的名字,即使如今發跡了也不肯更改。

真德秀與陸子聿倒不是為了曲意交好趙子曰而如此,一則當初秀娘確實義名傳於天下,二則趙子曰經營徐州數年,徐州便成了天下城池地典範,無論是民生還是財賦上,都遠勝過真德秀所治的楚州。真德秀雖然迂直,卻對真正有才能的人甚為欽佩,見識到自己的不足,特別是知汴梁之後與流求學子交往更深,對於趙子曰當初在徐州地政略,他更是有了深切體會。

對趙子曰這個人,他也是心懷敬意,出身寒微,好學不倦,堅忍大膽,忠心耿耿,真德秀可以找到許多讚美他的言語。

「不知趙賢弟此次來汴梁有何貴幹,也不通知一聲,讓真某為賢弟接風洗塵。」真德秀又道。

他們談起正事,六娘便乖乖地站在趙子曰身後。只聽得趙子曰笑道:「汴梁乃我大宋故都,我在流求時便曾多次想來見識一番,如今積了些假日,便來這裡了。」

「二位都是手綰一方重權,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眾人入座之後,陸子聿略一遲疑然後說道。趙子曰與真德秀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笑意,陸子聿都這般說了,無論當問不當問,總得讓他問出來才行。

「請問,只要不違朝廷律令,趙某知無不言。」趙子曰道。

「陸某想問的是……朝廷幾時遷回汴梁?」

「朝廷幾時遷回汴梁?」

這個問題不僅僅陸子聿在問,臨安城中,葛洪也如此在問趙與莒。

這是竹亭,雖然還只是暮春,但臨安已經現出一絲暑氣,趙與莒便將自己的辦公地點遷到了更為清涼的竹亭。葛洪問出這句話時,他正批完一堆公文,聽得這般問話後,他怔了怔,盯著葛洪看了好半晌。

「暖風熏得遊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雖然光復中原,這兩年重建汴梁也花費了不少錢鈔,但朝中群臣大多是南方人,習慣了臨安氣候,也習慣了臨安日漸方便的物質享受,故此沒有多少人願意還都於汴梁,在何時還於舊都這個問題上,眾人都採取了迴避的態度。趙與莒自己也不願意為此勞神傷力。畢竟天子還都是件極耗錢鈔的事情,他若是回汴梁,總不能拿金國地宮城當作皇宮,少不了要大興土木,而在整個國家百廢待興的情形下,把錢鈔花在這種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形象工程上,趙與莒實在是沒有這個興趣。

「葛卿為何好端端地提起此事?」趙與莒看著葛洪好一會兒才好奇地問道。

「陛下,此事總得有人提起。」葛洪如今已經是老態龍鍾,他輕輕地咳嗽了兩聲。然後苦笑道:「臣去日無多。此事自然由臣來提起了。」

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遷還舊都就意味著與朝廷中群臣相對立,而不還於舊都。似乎又與大宋自高宗南渡以來地主流清議相違背。特別是光復之後,北方的仕子普遍對朝廷不遷還舊都心懷不滿,總覺得這是「南人」把持朝綱的結果。

「卿是聽得什麼風聲了麼?」趙與莒問道。

「中原故地的大儒說……陛下革新之政已經背離了正道,全是因為陛下身居臨安。身邊儘是商賈小人所致,他們已經連著給臣數封書信,罵臣是奸邪。崔相公與薛極,少不得也收了這樣的信……」葛洪苦笑道。

「腐儒敢詆毀朝廷大臣?」趙與莒揚起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那些中原的大儒,金國統治中原之時,他們非常順從地追隨金國,而如今大宋已經匡復舊土。他們又想到大宋朝堂上分一杯羹走。

天下興亡,是趙家地事情,不是他們這些儒生士大夫地事情,無論是漢家天子,還是胡虜皇帝,只要給他們官做,給他們利益,他們就高呼明君聖主,然後一點點去腐蝕蛀朽朝廷的基石,直到舊地朝廷崩塌。他們又換上一個新地主子。

「陛下!」葛洪又咳了聲。微微有些擔憂,趙與莒方纔那句話甚為危險。他不得不勸諫道:「國朝向來不以言殺士大夫,便是有些悖言謬語,陛下胸懷四海,也當寬容才是。」

趙與莒知道他說的是正理,點了點頭:「你是否與崔相公提起過此事?」

「臣尚未與崔相公說,只是覺得,由著這些人鬧下去遲早會出亂子。臣之意思,便是陛下要麼明確還都時間,好讓他們有個想念,要麼下詔正式遷都,以正天下視聽。」葛洪老老實實地說道:「臣個人傾向於後者。」

「魏了翁只怕也是傾向後者。」趙與莒笑道。

若是還於舊都,國庫便要拿出大量錢來用於搬遷事宜,魏了翁如今已經學得以錢生錢之道,在他看來,國庫裡的每一文錢都應該用來生錢,而不是用來做遷都這種無意義地事情,他肯定是遷都的激烈反對者。

「陛下聖明。」葛洪慢慢地說道。

北地大儒之所以希望還都汴梁,一來是希望借此改變大宋朝堂上儘是南方人的情況,二來則是因為利益。若是還都汴梁,也就意味著國家財政要向北地傾斜,舉國稅賦,將用於汴梁左右的建設之中。趙與莒靠在椅子上坐了會兒,覺得這個問題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牽涉到各方面地利益糾葛,要想處置好,還真不是很容易。

「看來朕總得得罪些人……」趙與莒喃喃道。

「陛下,老臣近來身體多病,已經不堪為陛下驅馳,老臣願為陛下解此結,只請陛下允臣致仕。」葛洪道。

趙與莒又吃了一驚,葛洪這年餘來身體漸漸變差,以前是崔與之一人病焉焉的,如今崔與之反倒算是三位宰輔中身體最好的一個,薛極十天之中倒有五天告病,葛洪也有兩三天不適,但是這二人權勢之心都甚,好端端的葛洪為何會提出要致仕?

「葛卿這是何意?」趙與莒皺眉問道。

「臣平生之志便是輔佐聖主匡復中原,如今中原已復,臣心願已了,辛稼軒長短句雲,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陛下光復之時,臣主持軍務。這青史留名是一定的了。」葛洪笑道:「臣熱衷權勢,卻非不知進退之人,如今天下安定,陛下偃武修文,臣自然當功成身退。」

趙與莒沉吟了好一會兒,眉頭緊緊皺起:「卿若致仕,誰可繼之?」

「臣以為陛下知人善用,聖心自有決斷,無庸臣置喙。」葛洪見趙與莒露出允許他致仕之意。心中甚為歡喜。自當今天子臨朝以來,重臣中得以風風光光退休致仕者尚無一人,便是岳珂。也是被革去兵部職司後才致仕的,而宣繒更是直接獲罪致仕,不久便驚懼愧慚而死。他自知自己為相無望,既是如此。倒不如見好就收,換取身後哀榮。

既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對於自己之後由誰來繼任參知政事毫不關心,也懶得去費這個心神。

「朕知道了……葛卿這幾年鞠躬盡瘁,朕也必然不會負卿。」趙與莒又沉吟了會兒道。

打發走葛洪之後,趙與莒在竹亭中又獨坐許久,只覺得心中有些空蕩蕩的。葛洪在他心中雖然不如崔與之,但與他也算是君臣相得。特別是在喬行簡死後,葛洪處置兵制改革等事務做得相當出色,基本沒有激起禁軍地反對聲浪。而且,趙與莒由葛洪想到了崔與之與薛極,這二人也都已經年邁,他們致仕也就是這幾年的時間。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他低低說了聲,卻聽得身後傳來嬌笑:「官家,莫非一個人在此惜春悲秋?」

敢這樣調笑他的,只有楊妙真一人罷了。趙與莒回過頭來看著她。雖然楊妙真又為他生了一子。身體也略微有些發福,但並沒有因此而顯得臃腫。相反,這點發福讓她更顯得豐盈動人,身上散發著一種成熟女性才有地媚意。

「四娘子,剛剛葛洪來說要致仕,我已經允了。」趙與莒在楊妙真面前也不隱瞞,歎了口氣道:「一轉眼,我當這個皇帝都快八年了……」

「那又如何?」楊妙真歪著頭道:「官家這八年又不曾浪費時間,如今中原已定,漠北蒙古被孟珙打得不敢南窺,遼東蒙元也快被趕出燕山。江南這半壁江山給陛下建得花團錦簇一般,中原也在恢復,陛下可有什麼應在這八年之中想要做卻未做成的事情麼?若是沒有,那便無憾了。」

楊妙真話說得直率,但卻甚是有理,趙與莒不禁一笑,確實,若是他浪費了時間,這般歎息還情有可原,如今也操持天下權柄,將若大一個大宋建得井井有條,還有什麼可歎息的。

「四娘子亂拍我的馬屁,你怎麼知道江南這半壁江山給建得花團錦簇一般?」趙與莒故意道。

「自然是聽宮女們說的了。」楊妙真眨了眨眼睛道。

「說謊,你一說謊,便要眨眼睛。」趙與莒伸手捉她,可楊妙真雖在宮中享福,卻不曾放鬆過身手鍛煉,只是輕輕一掙,便從他的手中掙脫:「呵呵,陛下可抓不著我。」

兩人嬉鬧了會兒,楊妙真道:「前些時日與官家一起去華亭府,那原先一座小鎮成了如今的大城,而且建得甚為漂亮,還有金陵,隨行地宮女都說是花團錦簇一般。」

列車地投入運營,使得趙與莒與楊妙真地行動不再局限於臨安一隅,每年趙與莒都會帶著後宮去華亭府和金陵,來去也就是兩三日地功夫。第一次出去時為此還與群臣發生爭執,群臣以為天子身系天下安危,不可輕離國都,趙與莒卻以「朕所在之處便是大宋之都城」應之,群臣拗不過他只能作罷。

當然,趙與莒出巡時有非常細緻的安排,軍情部門與職方司密諜處都要加班加點保證不出任何意外。

「那是他們安排好給我們看的,真實情形如何……便是這汴梁城中地情形,我們也未必能知道啊。」趙與莒有些感慨地道,他當然知道這種迎接領導檢查會是怎麼安排,這種情形,在他穿越來的那個時空中見得多了。

「要不……我們偷偷出去一次,見見外頭真實情形?」楊妙真眨著眼睛笑道。

趙與莒怦然心動。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7
二九一、裡語村言隔簾聽


趙與莒自然不會玩些什麼白龍魚服的把戲,只帶著楊妙真就兩個人微服向外跑,雖然趙與莒對臨安的治安有信心,卻還是不想冒這個險。

他們出去的時候,足足帶了二十多個侍衛,當然都換成了尋常人服飾,楊妙真難得能無拘無束地出宮一次,像個小女孩兒般高興得雀躍不止。

他們一大群人出遊,有乘馬車的,有坐三輪車的,而趙與莒與楊妙真選擇了自己騎自行車。這還是二人第一次在臨安騎自行車。

象楊妙真這般騎車的女子在街上雖不多見,但並非絕無僅有,故此他們並不是很惹人注意。跟著的侍衛們也扮啥象啥,這是他們所必須接受的訓練,必要的時候,軍情部門會將他們派到蒙元或者其餘國家去,若是偽裝功底不好的話,便會丟了性命。

臨安城中心部分仍然保留著古色古香的建築風格,富貴人家的亭院深深,普通人家的侷促簡陋,這些都完整地合在一起。無數輛自行車穿梭在林蔭道間,趙與莒一瞬間有些神情恍惚,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八百年後的某座縣城之中。但周圍的這些建築又在提醒他,這並不是那個以西元紀年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裡,大宋是領先世界數百年的先進國家。

「官人,著實不一樣了呢。」

當自行車推出的時候,楊妙真是最早學習騎車的人之一,可這樣無拘無束地在路上騎行。卻還是第一次。她膽大慣了,一邊騎便一邊回頭與趙與莒說話,趙與莒點點頭,忽然提醒她道:「當心,當心!」

「放心。我不會摔跤……」楊妙真話還未落,便轉成一聲驚呼,她身手甚是敏捷,眼角餘光見著一個小小地身影接近過來。立刻扭轉車頭單腳點地。^^^^自行車嘎然而止,一個小男孩從她的車旁飛快地跑開。像只受驚了的小老鼠一般。

「瞧這孩子!」楊妙真看著那孩子逃走的背影,不但沒有生氣,眼角還多了幾分慈愛。這男孩就是**歲的模樣,比她地長子孟鈞大不了多少,孟鈞在宮也如同這男孩一般頑皮,絲毫也沒有趙與莒年少老成,活脫脫如他母親一般好動。因為是皇長子的緣故。楊太后對他寵溺有加,全太妃也時不時給他送些好吃好玩的,若不是趙與莒管束得緊,必然被慣成一個混世魔王。

「繼續吧,驚動了那孩子的家人便不好。」趙與莒笑道。

街上亂跑地孩子並不少見。他們一路騎來,至少看到十餘個。這些孩子為城市增添了笑聲、活力和明媚的希望。

那孩子並不知道自己差點衝撞了這個世界權勢最大地人,他飛快地跑著,心裡只是使勁兒地想:「糟糕,糟糕,今日要遲到了。」

想到據說曾經殺過無數蒙胡的只有一隻胳膊的教務長,那孩子的心便跳得更急,很快趙與莒與楊妙真便只看得他的背影了。

二人又向前騎行,他們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是單純地逛逛。故此並不趕時間。穿過前面的街道。二人拐了一個彎,離開了正街。改上了一道這幾年才修起的道路,然後看到那個險些衝撞了他們的男孩呆呆站在街頭,而在他面前大約有三十餘名男孩排得整整齊齊地列隊走來。

這三十餘名男孩個個穿著同一色的校服,昂著小臉,面上神采飛揚,一副很驕傲地模樣。在他們身邊,三個大人也同樣排走一列走在靠路的這一邊,趙與莒與楊妙真停下車,看著這隊男孩從他們面前迎面走來。雲軒閣===

「今日是休息日,無怪街上如此熱鬧,這些小子也不知是去做什麼。」楊妙真看到這些孩童的模樣就想起十多年前在郁樟山莊中初次看到義學少年時的模樣。那些尚在義學中學習的孩童,便也是這般。

「問一問吧。」趙與莒笑道。

他們沒有問那些少年,看他們那緊抿著嘴的模樣,顯然是問不得什麼消息的。楊妙真停下車,走到那個險些衝撞了她的男孩跟前,半蹲下身子問道:「你怎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他們是去

「我遲來了……」那男孩咬著唇,一副要哭的樣子,卻又用力忍住:「他們去軍校瞧近衛軍操演,我遲了一步,嗚……」

他說到最後,終於忍不住還是露出了哭腔。趙與莒也行了過來,聽得此語露出一個笑容。

原先大宋重文輕武,能寫詩繪畫地便是才子,上青樓都會有女子倒貼。而武人則處處受得鄙視,軍漢、賊配軍之類地貶稱遍行於民間。如此情形之下,武人自然沒有尊嚴可言,沒有尊嚴便沒有自尊,故此無論禁軍廂軍,大多都軍紀敗壞。這幾年則不然,前線的連連勝利使得武人地聲望迅速提高,先後兩次獻俘,在大宋引起極大震動,而以近衛軍為代表的新式軍隊,也展現出了舊軍隊無法比擬的作風和素質,再加上趙與莒在輿論上的引導,武人地位極大提高。剛健、勇毅、堅強的武人性格,也逐漸取代那些粗魯野蠻和貪生怕死的舊軍人品性,成為軍隊的主流。

「官人。」見那小男孩很是可憐的模樣,楊妙真同情心大起,抬起眼喚了趙與莒一聲。趙與莒搖了搖頭,她也只有無奈地摸摸那小男孩的頭:「你為何遲到了?」

「我、我…那小男孩說了兩個字就哭了起來,然後小跑著離開,不再理會楊妙真。楊妙真站起身,見他遠去了,微微嗔怪地對趙與莒道:「遣人送他去軍校見識一番,又能有多大事情?」

她原先便是想要趙與莒派人送那男孩去軍校。但趙與莒拒絕了,當著那男孩的面她不與趙與莒爭執,可那男孩離開了,她便要問個所以然。

「這孩兒不知為何遲到了,無論原因如何。遲到就是遲到,就得受到懲罰。」趙與莒笑道:「若是我遣人送他去軍校,那麼他便逃脫了懲罰,我們不是幫他。倒是害他了。」

楊妙真聽得一愣,然後拉著趙與莒地手:「總是你有道理。我卻想不得那許多,只是見著他那模樣,與咱們小孟鈞受委曲時一般模樣……」

說到這裡,楊妙真皺起了眉,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怎麼了?」趙與莒問道。

「孟鈞……如今已大了,太后說要替他請朝中老臣為啟蒙之師呢。」楊妙真慢慢說道。

趙與莒的長子孟鈞如今是五歲。若說發蒙還早,只不過他身為皇長子,楊妙真心中還是希望他能夠早些確定太子之位。只是這話別人可說得,她卻說不得,很容易犯忌諱。

趙與莒明白她的意思。皺眉沉思許久,卻未曾說話。

兩人又騎上車子,但趙與莒一直不作聲,楊妙真心中有些惴惴,也不再見著什麼便向趙與莒詢問。

趙與莒知道一個好的繼承人對於大宋帝國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如今年紀還輕,便是按著原本的歷史,他也還有三十餘年壽命,太早確定繼承人,雖然能穩定人心。但也意味著他失去了在諸子中挑選最出色者地餘地。

但他又不希望諸子為了爭奪這個繼承人的位置而鬧出骨肉相殘的慘劇。必須建立一套比較合適的制度,讓諸皇子之間除去存在一個競爭關係外。也還存在著親情。

這事情最為棘手,總有小人試圖靠投機而上位,現在皇子們還年紀,故此暫時不顯,待得他們大了些,少不得會有人來投靠了。

而且皇子地教育也是一個大問題,他政務繁忙,便是想要抽時間親自教導也是不可能的。

「四娘子,我想……」好半晌之後,趙與莒才猶豫著道:「孟鈞得入學。」

趙與莒此前佈置什麼事情,向來是滿懷信心地,這般猶豫不決的模樣楊妙真還是第一次見著。楊妙真驚訝地看著他:「自然是要入學的。」

趙與莒所說的入學與楊妙真所說的入學並不是一回事,趙與莒也沒有解釋,搖了搖頭,然後笑道:「走吧走吧,繼續去逛逛,此事容後再議。」

在臨安城轉了小半日後,他們沒有回宮中,而是在武林坊碼頭處選了家乾淨的小店進食。趙與莒與楊妙真一進去,護衛們便也紛紛入內,片刻之間,這家小店全坐滿了,店主人見生意如此之好,自是歡喜,他們只是一座小店面,店主人夫婦又兼為夥計,立刻上來慇勤問候,等待眾人點菜。

除了趙與莒與他的侍衛外,店裡原本便有二十餘個客人,雖是小店,卻也有一間包廂,用簾布與外間隔開,趙與莒與楊妙真來時恰好空著,二人便進了去,隔著布簾聽得這些客人家長裡短地說道,二人面上都浮起了輕鬆地笑意。

「五哥,最近碼頭上的活兒可好?」聽得離包間最近的一桌上,一個年輕男子問對面的大漢:「小弟在車站處倒有些門路,若是五哥在碼頭上活兒不怎麼順了,不妨與小弟一起去做。」

「十一弟,碼頭上的活兒也多著呢,每日裝貨卸貨,忙得不停,我尋思著,再攢下些錢來,便去盤個店面,自個兒當老闆,免得每日風吹雨打地,還要累死累活。」那大漢道。

「五哥與小弟想到一塊兒去了,如今只要有個店面,便是賣紙也可養家餬口。」那年輕人笑道:「五哥還在買抓彩麼?」

「自然,期期都買,上回中了一注,得了十五貫錢的意外之財,你嫂子原先最不喜歡我買的,從這之後每月都提醒我去買,哈哈!」五哥笑道。

自從兩年多以前,耶律楚材提出以抓彩等形式籌募資金用於國家建設之後。魏了翁便奏經趙與莒批准,在戶部下增設了一個監管此事的「彩務司」,原本民間便有各種抓彩,官府出面搞地綵頭豐厚,又有國家信譽為擔保。故此深受市民歡迎,平均每年能為國庫增加三百萬貫左右的資金,趙與莒在欣喜之餘,也不禁為民間賭風之烈而憂心。

那二人談起彩經來便眉飛色舞。倒是忘了正經事情一般,趙與莒不再聽他們說話。把轉注力轉得另一桌上。方才進來時他注意過,那桌上為首之人看上去滿臉橫肉孔武有力,趙與莒雖非以貌取人之徒,但也覺得這人不似善類。與他同坐的也都是精壯的漢子,共有六人,聽他們口音,並不是臨安人。

「老八。我告訴你,門路我是打通了,但咱們沒有海圖,便是買了海船也是多的。」那滿臉橫肉地壓低聲音道:「所以,咱們與烏賊合作。勢在必行,咱們弄得到抗風浪地大海船,他弄得到海圖,若是能將他地那個兄弟尋來,甚至還有一個現成的嚮導。」

「大哥,風險如此大,烏賊是出了名地貪,我只怕到時咱們冒了性命之險,卻什麼都未曾得到。」那老八瘦精精的,目光閃閃爍爍。看起來就是一個精明地人。

「這你放心。我從流求人那聽得了,十年前的遠航。他們足足拉回半船黃金!」

趙與莒原本不關注此事的,但聽得這一句時,他耳朵便豎了起來。緊接著,又見那大哥自懷中掏出一本書來,放在了桌子之上,得意地笑道:「見著了沒有,這是秋爽所著《東遊記》,雖說書裡不曾講他們在東勝洲發了大財,但沿途風土人情盡在其中。半船黃金,便是拳頭大那麼一塊,便足以買咱們的性命了,這險如何不值得冒!」

趙與莒微微低下頭來,聽這漢子的口氣,顯是想要組織一隊冒險者去東勝洲尋找傳說中的黃金了。這讓趙與莒心中一動,自從近十年前林夕、秋爽等人的遠洋探險之後,大宋再沒有派出遠洋船隊前往東勝洲,趙與莒地主要目光始終是停在本土和南洋上,東勝洲太遠,往來又不便利,故此才會被忽略掉。

「只憑著一本書,一張圖,一個自吹曾去過東勝洲的人便往那萬里之外的大洋彼岸趕,大哥,這風險也太大,還須謹慎才好。」那老八又道:「咱們如今又不是過不下去,何必如此?」

「咱們雖過得下去,但如今這日子哪裡痛快了?除非咱們重操舊業,在南洋去搶他娘的,否則便只得給那些商賈打下手,賺些苦哈哈的老實錢。」那大哥聲音壓得更低:「只是如今南洋水師剿海甚急,去做海賊也沒有十年前地逍遙日子可過。老八,我今年討了兩房妾室,又添了兩個兒女,總得為他們賺下份家當,別的不說,這臨安的房子,總得給他們買上一套對不,可憑咱們老實巴交地幹活,積攢一輩子也賺不足這錢!」

大哥這番話打動了老八,那老八沉吟許久,這才又道:「大哥,我上岸有一年了,往日的手藝有些生疏,只怕幫不得大哥什麼忙……」

「扯,誰不知道你劉老八是最好的木匠,海上若船出了些什麼狀況,就全要靠你了。」大哥見說服了這個劉老八,聲音又大了起來:「如今這世道,謙虛沒飯吃,多少人盡靠一張嘴吹得天花亂墜,偏偏你劉老八還總是謙虛得緊!」

趙與莒正待再聽,可接下來這夥人談的便是些海上的軼事,雖然他們壓低了聲音,卻也不刻意避開眾人,這應當是伙在自己登基之後上岸從良了的海賊,既然他們不再做那為非作歹的勾當,趙與莒也沒有興趣為難他們這般小人物。或許他們曾經有過罪孽,可所謂民不舉官不究,若這點小事都要他一個天子去處理,那百官豈不太閒了些?

楊妙真噗的笑了聲,壓著嗓子道:「官家,怎麼像一個小女子一般喜好聽人說悄悄話?」

「呵呵,你也不一樣。」趙與莒反唇相譏,他們在宮中憋悶得太久,便是聽些家長裡短地百姓閒聊,也覺得心中歡喜。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8
二九二、國勢飄搖雨打萍


還都、子女的教育問題,都困擾著趙與莒,讓他覺得甚為棘手。還都問題還好解決,葛洪回去後不久,便在《大宋時代週刊》上撰文,詳細分析還都利弊,指出現在不是還都汴梁的最好時機。

他的理由主要有四點,第一便是國庫尚不豐盈,還都汴梁,僅宮室營建花費,就有數千萬貫之多,必將拖累大宋的經濟;其二是汴梁準備不足,還都汴梁,不是喊喊就能辦到的,那些全力鼓噪還都的人,都未曾想過,還都之後包括天子、宗室、百官、護衛、禁軍等足足有四五十萬人要遷到汴梁,這四五十萬人住的問題如何解決;其三,此時還都汴梁,鐵路未通,中原糧食尚不能自給,漕運壓力驟增,必然會導致新問題出現;其四,原先還於舊都的重要理由便是要在此對抗金虜,如今金國已滅,蒙胡也被打得不敢南窺,還於舊都已經沒有當初的緊迫性。

當趙與莒看完這篇文章時,還是罵了一句老滑頭。葛洪雖是決意替他將北地大儒的怒火都接過去,但還是耍了個小手段,不曾明確提出不再以汴梁為都城,而是聰明地說汴梁暫時還不具備作為大宋都城的條件。

至於何時汴梁才具備作為大宋都城的條件,那自然是由朝廷說了算的事情。

葛洪此文出後,並未產生太大爭議,雖然那些北地的儒生免不得給他寄信,罵他是投機取巧,但輿論普遍支持他的觀點。他將絕大多數人想說而不知如何說的話說了出來,如今朝廷中的官員幾乎都是來自南方,誰都不願意遷到北方去,至於北方的儒生,他們的想法雖然寫成了文章,卻找不著報紙發表,在全國有影響的報紙無一例外都是南方的,北方的幾家報紙。其投資人也是來自南方地大商賈。

一氣之下,北大的大儒集資在長安辦了份報紙,名字用的是宗澤臨終時所喊的「過河」二字,暗指朝廷忘了中原。這份報紙比南方保守派跑到成都辦的報生命力要強,北方的儒生有餘力者多會定閱,不過影響力出不了潼關。便是他們聲稱應該還都地汴梁,這報紙都賣不出幾份來。

《京華秘聞》報此時堅決地站在朝廷一邊,它不是《大宋時代週刊》這般要注意影響的報紙,罵起人來百無禁忌,直截了當地諷刺北方的這些儒生是「志大才疏,見美女而不舉,飲佳釀而嘔吐,下筆洋洋數千言引經據典,處事碌碌無一功見行於今」。雖然不帶髒字,卻說得酣暢淋漓,讓人大覺痛快。此時《京華秘聞》也已經成了全國性的大報。凡鐵道、汽輪所通之處,皆有其發售,故此南方讀者見了皆是大笑,而北方讀者則一半說它不厚道,另一半則默然。

趙與莒竭力爭取民心,但他一人的努力作用有限,加之北方儒生的因循保守和自利,也著實激怒了南方,故此南方報紙免不了以勝利者自居。言談之間對北方儒林貶斥較多,雙方互不相讓,報紙上的口水仗暫時取代了對是否還都於臨安的爭論。

「這些宋人若是亂起來便好了。」

拖雷喝著熱奶,將手中的報紙放下,笑著對李銳道。

兩年前地大戰中,孛魯逃回燕雲,雖然未能達到佔領徐州的目的,但是也帶來了兩大收穫,一是沿途孛魯發揮蒙胡擄掠地天賦。雲軒閣將所能見著的一切都帶走,而完顏陳和尚因為與窩闊台的大軍決戰,未能及時截住孛魯,盡然給他劫走了二十萬人口與財富。

第二便是火炮了。孛魯沒有搶走金人地火炮。卻自金營中劫走一批工匠。回到遼陽後。這批工匠便被派給了李銳。李銳不負拖雷之望。終於在去年造出蒙元地第一門大炮。

只不過這大炮與金國地大炮一樣。過於笨重。射程與威力也遠遠比不上宋國地大炮。

「中原地那些宋人。讓他們動動嘴皮子尚可。要他們真起戰作亂。絕無此可能。」李銳恭敬地答道。

拖雷歎息了一聲。才是兩年時間。他便從一個風華正茂地英武君王進入中年。他用力揉著自己地額頭。驅逐因為憂心如焚而導致地頭痛感。過了會兒才道:「國庫之中還有錢麼?」

「暫時沒有。只等與高麗商人地貿易了。」李銳苦笑道。

所謂地高麗商人。拖雷和李銳都知道。那其實是宋國商人假冒地。這群膽大妄為地宋國商人。藉著高麗在蒙元與大宋之間進行走私。將宋國地奢侈品賣給蒙元。再從蒙元換走皮毛、藥材。去年開始還增加了巨木這一項。為此拖雷再度北伐。征服了遼陽以前地大森林。迫使在森林中遊獵地女真等諸族伐木下山。

整個蒙元地國庫,靠的就是兩筆收入:李全的屯田與李銳主持的商路。若是勤儉些的話,倒也可以過下去,但是宋人卻不讓蒙元能好生過下去,隔三岔武,宋人的兩個河東河北兩軍區的部隊便會騷擾燕雲。逼得燕雲的農耕放牧全部停止,蒙元將燕雲各族數十萬人又遷至遼陽、遼東,又不得不增加邊境的火炮數量,將國庫一點節餘盡數花費在與大宋地軍備競賽之中。

這就使得拖雷地口袋裡始終空空如也,甚至到了宋國來的走私商人往來一日,他地百官便沒有薪俸的地步。李銳已經算是會理財的,但仍然因此被蒙古貴人指責斥罵,李銳曾為此告過兩個月的病假,將事情盡數委與他人,結果蒙元貴戚很快發覺,他們接手的是一團亂麻,除了李銳本人,誰都無法整理出頭緒來。

「李卿,你那推廣漢字宋語之事……能否先緩緩,將那錢……」

「陛下,萬萬不可!」

聽得拖雷要打這筆錢的主意,李銳立刻變了顏色,原先的恭順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臉固執:「此例不可開,今日陛下為它事挪用這筆錢鈔,明日別的貴戚便也會找上門來。陛下當知這學業漢字宋語之重要。臣已經將其開支壓得最低,實在不能再裁減了!」

拖雷看了看李銳,頹然坐入椅中,又歎了口氣。

對於這個年輕的漢臣,拖雷是十分滿意的,自從投奔過來之後。做事兢兢業業,比其餘漢臣都多了份英氣,而比蒙人又多了他們沒有文雅之風。他學識廣博,而且都很實用,又善於理財製造,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實幹型人才。但他有件事太過固執,便是推廣漢化之上不遺餘力,上次他告病,便是因為貴戚動了那用於推廣漢化的錢鈔。

經過台莊和鄭渠的兩次大敗。蒙古貴戚也意識到,如果不能追上宋人地腳步,那麼他們不僅守不住燕雲。便是遼陽、遼東之地,也遲早會為漢人所有。而要追上宋人,就必須接受漢化,跟著拖雷的蒙古貴人,像孛魯等,又都是較為年輕進取的,故此在接受漢化的意見上極為一致,只不過他們終究是缺乏長遠眼光與理智思維習慣的遊牧強盜,有時事急起來。便會將此事拋到一邊,先滿足眼前的口舌物慾。

「做什麼都沒錢……朕這個皇帝,當得也太憋悶了些。南朝地那個皇帝,為何就如此有錢?」拖雷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南朝的火槍,仿製進度如何了?」

鄭渠之敗後,有關宋人的新武器傳聞便隨著潰兵傳回了蒙元,最初蒙元稱之為「手執火炮」,後來在宋人的報紙上看到,這種武器被稱為「火槍」。於是改稱火槍,而且立刻開始了仿製過程。只不過當時連火炮的仿製還沒有把握,何況是這火槍,直到今年,彷彿制火槍才被拖雷排進日程。

「陛下,此事不易,只有我大元有了工業基礎,才可仿造出來,而在此之前。我們先得使用宋人如今通行的度量……」

無論拖雷是否喜歡。李銳給他的答案總是這樣讓他失望,在半個鐘點之後。應付拖雷各種問題而有些疲倦的李銳出了門,他回頭望了拖雷的屋子一眼,雖然拖雷稱帝,在黃龍府原先金國宮殿地基礎上也擴建了宮室,但大體上講,他是一個英武、勤儉和勤政的皇帝,但是「畢竟只是蒙胡的皇帝,見識便僅此而已。」李銳將這個念頭深深地藏入心底,喚來自己地馬車,命令車伕回府。

因為完全得到信任的緣故,也因為李全又添了兩個孩兒,他如今已從李全的府邸中搬了出來,不過兩人府邸相隔很近,中間只隔著一條小巷子,所以還和住在一起沒有什麼兩樣。他下車時,卻看著一群人圍在李全府門前,不由得皺了皺眉,打發一個親衛去探聽發生了什麼事情。

「千戶大人,是一個國族喝醉了酒,正在鬧事。」

李銳的親衛當然是漢人,只不過漢人稱蒙古人不敢說是蒙胡,只能以「國族」敬呼之,聽得是一個蒙人,李銳又皺了皺眉,心中一陣煩躁。

李全是遼陽屯田使、漢軍萬戶,若以稱呼來說,算是大官了,但在那些蒙胡眼中,他始終只是一個漢人,低他們一等,故此總有那麼一些愣頭青不服氣。特別是李全管的是屯田定居耕種,他管轄下的一些蒙人不習慣這種生活方式,對他的管理總是橫挑眉毛豎挑鼻子的,讓他倒有大半精力花費在與他們的糾纏上。

「去看看怎麼回事。」雖然不怕李全吃虧,但所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叔父有事,他這當侄兒地自然少不得要去了。他才領著人走到李全門前,就聽得那群蒙人當中一人又哭又喊的,彷彿被人砍了一

「怎麼回事?」他加快了腳步,親衛分開眾人後他問道。

「砰砰砰,我沒有死,砰砰砰!」

地上連滾帶爬的是個蒙人漢子,身上髒兮兮的,遠遠便聞到一股酒氣。他醉熏熏地嘟囔著什麼,反覆發出「砰砰砰」的聲音,李銳問了一句,他卻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此人是誰?」李銳又問。

旁邊的蒙人抱著手笑嘻嘻地在看著熱鬧,聞得李銳詢問,又見李銳服飾華美,知道是一個漢官,便撇著嘴道:「這是札古日德的巴特爾,喝醉了酒,來尋漢官要酒錢。」

李銳勃然大怒,札古日德部雖然也是阿闌霍阿夫人後裔,但像這樣一個低賤的牧民,怎麼也敢到他叔父門口胡鬧!他正要命人將那廝趕走,那個叫巴特爾的突然挺身,從地上爬了起來,瞪著眼睛看著李銳:「你……你是近衛軍!」

李銳到嘴地話又縮了回來,他緊所著嘴,巴特爾這句話是用宋語說出來的,因此他聽得清清楚楚。

「饒命,饒命,別殺我,砰砰砰砰,別殺我……我巴特爾是札古日德的勇士,成吉思汗曾親賜我金刀,魔鬼,你來啊,你來殺我啊,我要與你……我要與你面對面決一生死!」

那巴特爾只是說了一句宋語,接著便又開始發酒瘋,喘著粗氣向李銳衝來,李銳的一個侍衛上前要推開他,卻被他反腰一個抱摔,乾淨利落地摔倒在地。李銳見他雖然醉得搖搖擺擺,可身手卻還很敏捷,不由心中一動,他自稱得過成吉思汗親賜的金刀,看來並非虛言。

只是成吉思汗只賜刀與最勇猛的戰士,那種老資格的勇士,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

「他是怎麼回事?」李銳又向那在看熱鬧的蒙人問道。

「他原本也是草原上的英雄人物,不過上次隨孛魯大王南征,回來就有些瘋瘋顛顛地了。」提到上次南征,那個蒙人面上也露出驚畏地神情,原先笑嘻嘻的模樣不見了,他壓低了聲音:「被宋人地火槍嚇傻了。」

李銳呆了呆,神情多少有些不自在。

若說鐵木真在台莊的失敗,使得他一手建起的龐大帝國一分為四,那麼孛魯鄭在鄭渠的失敗,則讓維繫蒙胡顏面的最後一點武勇也蕩然無存了。雖然拖雷孛魯等人還在苦苦支撐,可是他們和李銳一樣都明白,這是在宋人不曾全力北上的前提下才支撐得住的,若是宋人全力北攻,莫說單憑蒙元,就是四個汗國聯手,恐怕也難以抵擋。

正是因為有這種認識,所以拖雷對於鑄造槍炮才會如此渴望。微微歎了口氣,李銳也懶得去管這事,他轉過身,走向自己的府邸。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59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二九三、和光同塵聽道途


火車在一片無盡的桑田間奔馳,這只巨大的鋼鐵怪物,噴出滾滾濃煙,時不時發出尖銳的聲音。胡幽撐著下巴,坐在座位上,眼睛透過玻璃窗子,望向遠方的湖泊與河流。這是典型的江南景致,因為盛夏的緣故,湖泊中的蓮花開得正繁,白的粉的紅的,肥肥的像是嬰兒的笑臉。漁民駕著那種與洗腳盆差不多大小的小舟,撥開密集得荷葉,因為隔得太遠,也不知他們是在摘蓮蓬還是在採菱角,亦或是在收昨日傍晚下的魚網。

流求中等學農學部的學生們,目前在大力推廣池塘養魚,使得原先耕地較小湖泊較多的江南,百姓又多了一條生財之道。隨著百姓生活水準的提高,臨安、金陵等城市,對於魚、肉、蛋、禽的需要量大增,原先每天臨安要賣出三四千石米,現在這個數字並沒有隨人口增加而增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魚肉蛋禽的銷售量猛增。

單憑兩浙左近,供給魚、糧食是足夠的,肉禽蛋之類,則須要從徐州等地調來。好在如今有火車,自徐州調肉禽蛋,也就是一天功夫。

坐在胡幽對面的是一對帶著孩子的年輕夫婦,看模樣,應該是在臨安哪座工廠裡謀生的,雖然有一點錢,卻不是十分寬裕,所以妻子也擠在這間車廂之中,而不是去專門的女子車廂。那男子身上穿的是靛藍色的制服,雖然這秋老虎天氣,卻仍然一絲不苛,看得出他對於自己這身制服所代表的身份地位相當在意。那女子則是一身碎花的布衣,與普通村姑單一顏色的衣服不同,頭上戴著小洋帽兒,洋帽邊緣垂下的青紗將她的臉完全遮住,透過那層青紗,只能隱約看著她臉部的輪廓。

如今大宋女子若是拋頭露面,幾乎都會戴著這樣的小洋帽兒。最初時還有些老學究跌足大罵世風日下,但隨著女子為社會創造的財富增多和她們自己的經濟收入足以支撐起一個家庭,這種罵聲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

抱在女子懷中地小孩大約三歲左右,烏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眨著,緊緊盯著窗外,滿臉都是好奇。

「先生請了。」或許是因為無聊。也或許是因為胡幽總盯著他們打量,這一家三口中的男主人開口向他招呼,因為在車上緣故,禮是施不周全的,他只是抱了抱拳:「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先生若是不嫌棄,可否與在下一敘?」

胡幽這邊,除了他之外,就是他的一個親衛。作為大宋水師的戰艦設計師。同時也是目前博雅樓學士之一,他走到哪裡,至少都會隨身帶著幾個親衛。因為此次回臨安不欲聲張。他和親衛都穿地是普通人服飾。聽得那家男主人相詢,胡幽點頭笑了笑,也拱手還了一禮。

在他們這批人當中,胡幽年紀與李鄴相當,如今已經是三十出頭,多年海上生涯,使得胡幽有一份水員特有的豪氣,而他這十年來的刻苦專研,又為這份豪氣中增了分飽學之士的儒雅。他留了鬍鬚。看上去也很成熟,身邊的親衛才二十出頭,兩人在一起時像是長兄帶著幼弟一起出遊見識世面。

「在下姓賀,單名儉,子樸,原是紹興人氏,如今在金陵冶煉廠,不知兄台高姓貴籍?」

「小姓胡,名幽。字靜水,泉州人,如今在華亭府。」胡幽微微一笑,這個叫賀儉的男子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看上去有些健談,雖然已經成家有了孩子,卻還保持著一顆少年之心。

「胡先生在華亭府高就?那定然是在江南製造局了。那地方好。那地方好!」

聽得胡幽是在華亭府。賀儉面上露出敬佩地神情來。立刻猜到了胡幽從事地行當。這也不奇怪。華亭府最重要地產業便是江南製造局。如今江南製造局除了生產船舶之外。還生產諸如自行車、機械鐘表之類地民用產品。銷售得非常好。整個華亭府地產業都是圍繞著江南製造局佈置開地。

華亭府建設從炎黃元年便開始了。到現在已經發展了五年。無論是工業發展還是民生設施。都比較齊全。最早一批江南製造局地工匠管事。如今就算不是腰纏萬貫。數千貫地身家也是有地。故此賀儉聽得胡幽之語後立刻露出羨慕地神情。

「你們金陵也不錯。今後還要靠你們照應著呢。」胡幽笑著說道。

耶律楚材知建康府也有近四年時間了。他通過聚財三策。自民間收斂了大量餘錢。借錢生錢之下。金陵地工業發展非常迅速。冶煉廠已經向大宋鐵路局提供合格地鋼鐵。金陵至徐州地鐵路鐵軌。有七成都是在金陵冶煉廠生產地。而徐州至汴梁地。更將是百分之百金陵產。除此之外。金陵冶煉廠還負責向江南製造局提供鋼板。供應製造局所用。

「哪裡哪裡。不過是跟著江南製造局混口飯吃罷了。對了胡兄。我在廠子裡聽說。江南製造局定購了大量地鋼板。準備製造鐵甲船。不知可有其事?」

鐵甲船就是胡幽此次回臨安的原因,聽得賀儉問及此事,胡幽笑了笑,沒有作聲。這是大宋絕秘消息,卻不知道這個賀儉從哪兒聽到的,看來回去之後,大宋的保密工作要繼續加強了。

「這位先生也太言過其實了,鐵甲船?自古以來水沉於鐵,鐵又不是木頭,如何能浮在水上?」胡幽不回答,在賀儉身後一人聽得二人對話探過頭來道:「學生雖是不才,也曾拜讀過智學之書,知道木頭浮於水上是因為比重輕,鋼鐵比重大,放在水中必沉!」

「我看倒未必,若是給木船加鐵甲,只需鐵重量不超過船自身浮力,便不虞船會下沉,家中長輩說二十餘年前在沿海制置使有這種鐵甲船,我聽說江南製造局便有船用鋼材做龍骨,胡先生,是否有此事?」與那人同座者也插言道。

以鋼材做龍骨倒不是什麼秘密。胡幽笑著點頭:「確有其事。」

「還有以水泥為船的……我便在長江之中見過。」那第二個插言者得到肯定答覆甚為高興,向胡幽、賀儉點了點頭,然後興奮地道:「水泥既然能為船,鋼鐵又如何不能為船?」

越來越多的乘客都介入這個話題之中,賀儉甚為健談,說得口沫橫飛。他的妻子與兒子只是盯著他,明顯對他有些崇拜。

從華亭到臨安,不過是八個鐘點的路程,他們說得興起,不知不覺中便忘了時間,直到半空中傳來雷聲,他們才驚覺過來。胡幽將臉貼在窗玻璃上向外望去,只見天空中重雲疊影,黑得像是夜晚。銀蛇一樣地電光在雲層間鑽動,晃得人心生敬畏。

「要下雨了。」賀儉不由自主地說了一聲。

隨著他這聲話語,天空中響起一聲巨雷。緊接著暴風傾盆而下,天空像是被捅開了一個大窟窿一般。風也大了起來,打著旋兒將樹葉、羽毛、砂石等一切它能搬動的東西捲起,狠狠地撞向火車。為了安全,火車的速度放慢了,胡幽皺了皺眉,這情形,只怕火車要靠站避雷,不會冒雨前行。

這是大宋鐵路局的硬性規定。風雨或者其餘惡劣天氣之下,若是出行有危險,那麼火車便要停靠在開闊地避險。畢竟火車速度較過,一車之上干係千餘人性命安危,不得不謹慎從事。

果然,火車最終停了下來,乘務員到各車廂安撫乘客,而乘客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也無可奈何,只能是抱怨兩聲。外頭風很大。吹得木製地車廂不停的搖晃,彷彿隨時可能散架一般。胡幽發現賀儉的小孩兒滿臉都是驚懼,抓著母親在瑟瑟發抖,便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了一把糖果,將之放在那小男孩面前地桌几之上。

「乖,別怕,小小男子漢,應該保護娘親才是。」胡幽對瞪著圓溜溜地眼睛看著他地小孩兒笑道。

那小孩兒見著糖果,果然不怕了。看了胡幽好一會兒。確認這是給自己地之後,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他人幼手小。全力去抓也只能抓著三個,握攏時還有一個從他手是落了下來,於是他又伸出一隻手,想要將剩餘的糖果也抓起來,但仍然未成功。他抬起頭,向母親求助,母親卻輕輕地責備他道:「就知道好知,還沒有謝謝這位伯父呢!」

「多謝伯父。」小男孩倒挺大方,奶聲奶氣地道。

胡幽瞇著眼睛笑了笑:「這孩兒挺聰明的,叫什麼名字?」

「單名一個爽字,用的是他恩公之名,只是尚未經他恩公允許。」賀儉笑道:「這孩兒頑皮,曾將頭摔得一個大洞,若不是恰好神醫秋爽應耶律學士之邀到得金陵,他這條性命就保不住了……」

「看,看!」聽得父親說起自己的「英雄事跡」,小賀爽將頭伸過來,露出右邊頭上的一道不明顯的傷疤。聽得秋爽的名字,胡幽笑了笑,心中隱隱有些懷念。

與秋爽也有兩三年不曾見面了吧,這廝仍在主掌流求事務,還在流求與舉國名醫進行醫學探究,據說他用一種被稱顯微鏡地新式儀器,發現所有生物都有細胞,還發現了一種肉眼看不到的卻影響人體健康的「細菌」。他年紀還不到三十,但已經是了不得地名醫,便是賀儉這樣的平民百姓,也敬稱為神醫了。

「胡先生在江南製造局,當與流求省相熟,不知是否去過流求。」賀儉又道:「區區這兩年一直有個心願,便是領著這孩兒去流求拜謝秋神醫,也請他允許我這孩兒用他的名字。」

「海路艱難,帶著這麼大的孩兒怕是不易,便是到了,他忙碌不休,只怕也沒有時間見你。」胡幽搖了搖頭:「為何不寄封信去,我倒是知道秋神醫的通信地址。」

胡幽說秋爽忙碌不休是有原因的,秋爽如今幾乎是一個人當四個人來用:要管理流求的日常事務,雖然下面有數以千計的大小屬官,但重大事件都需要他個人拍板決定或者上報天子;要進行醫學研究,對於細菌和如何殺滅對人體有害的細菌,他正在進一步研究;親自為人診病,作為一個郎中醫生,為人診病乃是積累經驗之必然;與來自大宋各地特別是原先中原地區地名醫進行探討,如何用傳統醫學理論解釋這兩年來的重大醫學發現。這其中任何一項,都可以讓一個才智超群者耗盡所有時間,可秋爽不僅四樣齊上,還面面俱到。

這背後,自然離不開趙與莒的指引,有些東西,雖然趙與莒不知其所以然,但卻知道如何去研究去探尋。

其實胡幽自己也是如此,他們這六期的義學少年,大凡學得本領的,都同時兼任某項職務和從事某種科研。

「這般大風雨,今年的秋收只怕有些艱難了……」他正思考之時,忽然聽得一個聲音歎息道。胡幽回過頭去,是離他不遠處的一個儒生,這人不過三十左右,生得甚為英挺,衣著華美,腰間還佩著劍,看那劍模樣,應是重達近一斤八兩的真劍,而不是那些手無束雞之力的書生們用來裝飾地輕劍。

聽他提及秋收,胡幽心中又是一動,眾人此時只是擔憂自己行程,想得遠些的還擔憂這趟列車的安危,唯有此人,卻關注的是農業秋收。

「這位兄弟,請教高姓大名,不知能否一敘?」胡幽向那人拱手招呼道。

「在下姓秦,名九韶,字道古。」那人道。

秦九韶雖然回應,卻沒有拱手,顯得相當倨傲,胡幽也不以為意,而是問道:「秦先生方才說的秋收艱難,不知從何談起?」

「區區隨父在臨安宦居數載,前些年作為太學生去流求學智學,這個月才回臨安。」秦九韶說到這裡,看了賀儉一眼,然後又道:「我觀流求施政,以農耕為本,每年耕地播種之數,各府縣俱有定數。區區原以為流求工商興盛,對這農事並不甚關注,到了流求才知,原來越是工商興盛,農事便越來重要。」

他停了一下,看到眾人都在側耳傾聽,不由微微露出自得之色:「以如今大宋最興盛的紡織、釀酒諸工商業為例,絲麻棉花,玉米麥稻,盡數來自農耕,農耕若是不保,不僅百姓口中無食,工廠裡機械也無料。」

說到這,他又冷笑了聲:「天子聖明,躬重農耕,田畝稼穡,皆有定數。聽聞如今有人宣揚,大宋富有四海,若是本土缺糧,自可自海外行省調運,若是海外行省調運不得,還可自周邊諸國購買,這等見識淺陋之徒,若讓我見了,必啐其一臉唾沫,要他見識我腰間三尺龍泉是否鋒利!」

胡幽只覺得微微有些發熱,這秦九韶扯得也太過了些吧。


注1:西元1611年克卜勒提出復合顯微鏡的制做方式,165年虎克發現細胞,1683年李文赫克發現細菌。此時大宋科技已經相當於英國1830前的水準,生產出合用地顯微鏡不是難事,批評區區說又給小趙同學機器貓時空口袋地看官,不知可接受作者說辭否?

注2:西元1203年,秦世輔造鐵壁鏵嘴平面海鶻戰船,在船舷包裹上鐵甲。

注3:秦九韶在原本的歷史上於紹定四年(1231)考中進士,史載他為官時頗為「貪暴」,為人「喜奢好大嗜進謀身」,區區以為或許其人功利事業之心重了,故此有不恤民力之舉,而且因為先後投靠賈似道與吳潛,故為掌握歷史話語權地某些人不喜。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