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關閉
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46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29
二六四、孰為鷸蚌孰漁翁

火車帶來的震憾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立刻消散,在七月十八日天子與朝中重臣乘第一列火車巡遊華亭,並且在華亭進行了一次具有象徵意義的朝會之後,七月二十五日開始,火車正式對百姓運營。首發臨安凡有些閒錢的百姓,只要能抽出空來,都想著法兒要弄到一張車票,乘著火車去做華亭一日游。

包括那些深閨中的婦人女子,也要想方設法出去見識一番。如今臨安城的婦人女子地位,與三四年前截然不同,因為不少普通人家女子都能在工廠裡做工,賺得的錢鈔一點也不比父兄少的緣故,她們在家中的地位與發言權也有了極大的提高,比如說在婚姻大事上,以前只能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讓她嫁,她便不得不嫁,嫁人之後若是遇人不淑,也幾乎無法反悔,可現在不然,所嫁之人若是不滿,這女孩兒往往會拒絕,父母念及她在廠中做工的辛勞與所賺的錢鈔,也不好強迫。前些時日甚至有一姓王家的媳婦,因為不憤丈夫人品低劣而自請下堂,因為父兄對此不同意,便在工廠裡做工自己養活自己的事情。

報紙上的輿論清議,對於這般的女子,也是同情的居多,只有少數老腐朽還看不清形勢,兀自嘮叨不止。

為了替這些「新女性」服務,客運列車有專門的女子車廂,所用服務人員,也儘是女子,男人不得入內。這不算是新鮮事物,天子下令行義務教育,便有專門的女子學校,要求女子至少要學著識字算數,學會管家持家,勿為宵小被欺騙。這種女子學校,因為是義務教育,而且時間不長。加上報紙上鼓吹得又千好百好,故此反對聲雖有,卻被叫好聲完全壓制住了。

民間還沉浸於此時,大宋中樞高層卻已經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別處,七月十八日,因為天子要乘火車去華亭的緣故。兵部已經下令,所有部隊取消休假,將士一律進入乙等戰備狀態,這是僅次於甲等戰備的最高警戒級別了。

只不過,兵部這個進入最高警戒級別的範圍也太大了些,從臨安附近一直到荊襄川蜀,都是一般模樣。而且趙與莒回京之後,這個警戒級別也只是降到了丙等一級戰備狀態,這種狀態意味著大宋各部隊取消休假。軍官必須隨營住宿,武器、糧草要處在隨時可以發放的狀態之中。

經過大宋陸軍學校的培訓和兵制改革,如今大宋禁軍陸軍已經形成了五個大軍區。分明是臨安的中央軍區、荊湖的襄陽軍區、川蜀的漢川軍區、南面地廣州軍軍和江淮的楚州軍區,每個軍區都設有一個制置使。除此之外,還有兩大軍團,分別是徐州軍團與大名軍團,因為這兩支部隊一支是流求近衛軍,另一支是京東忠義軍,又處在關鍵的前線部位,故此才有相對獨立的編制。

水軍則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內河水軍。由原來的大宋沿江沿海制置使充任,一個則是水師近衛軍。

戶部也好不到哪兒去,從魏了翁到底下的小吏,都在計算著每一處官倉中積累地糧草。好在這幾年玉米、蕃薯、土豆等作物得到了推廣,故此太倉之中積粟極多,即使大宋出現數十年一遇的災荒,也不虞百姓會餓肚子。不過在這登計核實之中,也發現了些問題,主要還是集中在淮南兩路。部分官員貪瀆,私自賣了官倉中的糧食,當真德秀髮覺這些人中頗有一些是理學之士時,當真是失望之至。

工部恐怕比戶部還要忙碌,新的鐵路建設,民夫的征發僱用,各種物資的調達,再加上還得在後方整頓器械,戶部尚書陳貴誼每每見著自己的下屬蕭伯朗悠哉游哉地搞他的發明。心中著實羨慕得緊。

便是如此。趙與莒仍然每五日便召眾人至博雅樓,聽取準備情形的報告。

「陛下。如今秋收已畢。淮北、京東除去棉花尚未收起。秋糧盡數入庫。淮北、京東屯田使處正在調集大車。準備將各縣存糧盡數收入徐州。」當葛洪轉奏這則消息之後。趙與莒總算才放下心來。這幾年太平日子過下來。在淮北、京東。劉全與趙子曰很是積下了一批罈罈罐罐。若是四五月時蒙胡便與金國勾結南下。那麼這一年地損失將非常大。特別是糧食。這次地對手很有可能是蒙胡與金國地聯軍。在對方大軍進襲下。捨棄徐州以西地縣城幾乎是不可避免地事情。如果在這些縣城中仍然囤放大量糧食。純粹是資敵。

現在仍然可慮地是棉花。淮北京東地棉花。支撐起徐州工業地半邊天。另半邊天則是煤礦。不過從「紅雷」傳來地消息看。蒙胡要到九月才與金國正式談判。冬天來臨時才會乘著天涼南下。因為畏懼大宋水師地緣故。他們還要等著黃河封凍才會乘機渡河。

「臣如今只擔憂一事……蒙胡若是真與金人勾結。會不會提前便南下?」葛洪又道。

「應當不會。」趙與莒沒有解釋自己在蒙胡高層有細作。只是搖了搖頭。

「陛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是蒙胡提前。如今徐州軍民正準備收棉花。猝不及忙之下。損失必然慘重。」葛洪諫道:「小心謹慎。方為持國之道。」

李雲睿面無表情地看了葛洪一眼。心中卻是冷笑了聲。「紅雷」地事情。是他一手經辦地。故此他是除趙與莒外對此事最清楚地人。他深信趙與莒和自己地判斷。「紅雷」送來地情報絕對沒有問題。

「此事卿只管放心,朕有把握。」趙與莒搖了搖頭:「如今我們做的都是挨打的準備,挨完打之後,我們總得反擊,朕現在心中還在想,究竟要反擊到何種程度。」

「此事不宜拖時過長。」葛洪眼中突然閃爍起狡黠的光芒來,他終於露出老狐狸的本色:「陛下,臣倒有一計……」

「卿且說來。」

「臣在想,蒙胡與金國為世仇,陛下將鐵木真的頭顱作禮物送與金國。聽聞金主完顏守緒將之閹製成酒器,而蒙胡對金國有近乎滅國之恨,若不是迫於我大宋壓力,二者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處。」

「臣以為二者要走到一處,首先便是金國要主動向蒙胡示好,將鐵木真首績送還蒙胡。以示其誠意。」

「我大宋與金國交好時,金國使者曾說,蒙胡自鐵木真死後,四子爭權,結果各自領兵征伐一方,留鐵木真之女阿剌海別鎮守故地,三子窩闊台和四子拖雷中,誰能奪回鐵木真屍骸,誰便為蒙胡大汗。」

趙與莒聽他如此說。微微一愣,驚訝地道:「卿是說……」

「陛下聖明,臣的意思便是如此。窩闊台既與拖雷爭位,如何能坐視拖雷自金國處得到鐵木真首績?金國將首績獻與拖雷,窩闊台必生嫉恨,若是陛下能使人出使窩闊台處,許之以鐵木真無頭屍體,窩闊台手中與拖雷各有鐵木真遺骸之半,必然又起爭端。」葛洪陰森森地一笑:「雖說不致於令窩闊台與拖雷自相殘殺,但是拖雷想憑著一顆首績統一蒙胡便絕無可能,而且陛下許窩闊台以屍骸。自然不是沒有代價,令其於背後襲擊金國,臣料想蒙胡慣於背信棄義,又狼狠羊貪,只須我大宋擊敗金國,窩闊台定然會乘火打劫,金國此時已是傷了元氣,再無法支撐。陛下再與窩闊台會獵關中,臣想來。關中百姓痛恨蒙胡,心向大宋,此時陛下匡復中原,必是事半功倍!」

趙與莒盯著葛洪看了好一會兒,半晌沒有說話。

葛洪這方略確實深沉,也顯示出極好的大局觀,趙與莒有詳細的情報來源,自然知道拖雷與窩闊台不但不是鐵板一塊,雙方現在為了互相收買對方轄下部族地緣故。關係很有些僵硬。特別是拖雷推行漢化之制,讓窩闊台幾乎與他反目成仇。故此。以蒙胡制蒙胡,看起來彷彿異想天開,實際上並非不可能之事。

讓趙與莒半晌不說話的是引窩闊台入關中之事,葛洪雖然說得輕巧,但實際上此策一出,關中百姓只怕將要面臨一次滅頂之災。

這樣的好處是能徹底摧毀金國的殘餘力量,不僅僅是**上的反抗,也包括精神上的抗拒。金國在中原經營百年,若不是這幾年趙與莒地革新之政,若還說中原百姓心向宋國,那純是自欺其人。引蒙胡入中原,那麼中原地原金國官吏百姓會恨蒙胡入骨,而歡迎作為「解放者」來臨的大宋,無論是瓦解金國殘餘統治還是鞏固大宋今後地統治,都會有極大的幫助。

而且,一個徹底摧毀了的中原,更易推行革新之政。

但趙與莒心中還是有些不忍----此策一出,意味著將有更多人喪生於蒙胡的屠戮之下。雖然他自己都覺得這種不忍有些虛偽,對於現在這個位置和做出這麼多事情的他來說,這種不忍還有什麼意義呢?

「陛下!」葛洪催促道。

因為路途遙遠,而且中間又有金人、蒙胡的阻隔,要想與窩闊台聯絡,時間是一個重大問題。葛洪之所以催促趙與莒,便是希望他能當機立刻,即刻將人手派出去。

趙與莒輕輕敲打了會兒桌面,然後展眉笑道:「葛卿既是提及此事……朕也就不瞞了,兩個月之前,朕便開始謀劃此事,使者早已經離開,假作高麗商人,如今……應該要去窩闊台地界吧。葛洪愕然。

就在趙與莒與葛洪秘密討論對付大元、金國聯手地對策時,在蒙元的京城黃龍府,唐凡捻著自己的鼠鬚,眉開眼笑地對著一個蒙胡點頭哈腰。

「還請行個方便,阿爾撒楞老爺!」他口中說著甚為流利地蒙胡話,眼睛滴溜溜四處亂轉,一副奸商模樣,看著便讓人心生警惕。

「上好的皮貨,才在你這換上這麼點錢!」被喚為阿爾撒楞的蒙胡嘟囔著抖了抖手中的紙片,那粉紅色的紙片正是大宋金元券。因為大宋商品流通的緣故,如今便是與其敵對的大元,也習慣使用其為貨幣。

雖然大元也曾試圖發行楮幣來與之對抗,但是這種楮幣就連官府也不敢收,最終在李銳勸諫之下不了了之。在某種程度上,宋國實際上已經控制了大元的經濟,兩國在經濟上的關係,遠不像它們在政治軍事上那般緊張。

蒙胡缺乏治國人才,拖雷手中用地漢人雖然也算是一時英傑,可惜的是他們的目光都局限於五年乃至十年之間,他們已經跟不上因為趙與莒的革新而帶來的變化了。

「阿爾撒楞老爺,話雖如此,我給你的也是上好的酒啊。」唐凡向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木箱子,看到那個木箱子,阿爾撒楞快活地笑了。

「好吧,就這樣說了。」阿爾撒楞爽快地揮手:「你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那我們現在就出發!」

他聲音還未落,那邊一隊人馬自集市上行了過來,最前一匹馬上,李銳目光如箭,盯在唐凡地身上。

「把這個人抓起來。」李銳用馬鞭指了指。

他此時在大元雖然不算位高權重,卻也是頗有地位,特別是主持科舉與漢化這兩項事務,所管轄的範圍極大。故此,他一聲令下,立刻有十多個武士上來,將唐凡死死抓住。

阿爾撒楞面色不豫,身為蒙人,他原本瞧不起漢人,但是台莊大戰之後,蒙人對漢人的這種輕視突的一變,變成了一種輕視與恐懼交織在一起的奇怪情感。隨著拖雷建國稱帝,部分漢人的地位越來越高,像他這樣的普通的蒙人,對於漢人高官更是既嫉妒又鄙視。他看了唐凡一眼,想了想還是退了一步,唐凡畢竟也只是漢人,這是漢人對漢人的事情,用不著他一個蒙人為唐凡出面。

「老爺,老爺,小人只是行商,老爺抓小人做甚?」見阿爾撒楞不出頭,唐凡只能叫道。

「你從何而來?」李銳漫不經心地搖著馬鞭,淡淡地問道。

「高麗,高麗……」唐凡抹著汗道。

「胡說,你分明是漢人,為何從高麗來?」李銳馬鞭狠狠地抽了過來,在唐凡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唐凡應鞭跪下,忙不迭地叩頭:「老爺,小人雖是漢人,但向來在高麗販些小貨為生,聽聞大元招攬四方行商,小人才到了大元來,正準備與這位大哥一起去大草原,販些皮貨……」

「稅呢,把你地繳稅憑條拿與我看。」李銳不聽他囉嗦,伸出了一隻手。

唐凡戰戰兢兢地自包裡掏出一疊紙,李銳目光從上面似乎是無意間寫地幾個數字掃過,然後將憑條扔了回去:「我聽到你說酒,在這繳稅憑條上,可不曾有納了酒稅。」

唐凡慌忙叩頭道:「小人這就去補上,這就去補上!」

「去草原……自草原回來後,幫我帶些東西來。」李銳冷哼了聲:「我叫李銳,你來遼陽屯田使府上找我,我要你去宋國給我找些東西。」

「是,是,小人不敢有識。」聽得李銳似乎要放自己一馬,唐凡陪笑著道,脖子上的血痕清晰可見。

李銳卻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瞄著阿爾撒楞:「你是如位王家地奴僕?記著,此人陛下留著有用,你得好生將他帶回來,莫要半途中中貪圖人家財貨將他害了!」

阿爾撒楞摘下頭上的氈帽,笑嘻嘻地應了聲是,那邊唐凡卻出了一身冷汗。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0
二六五、戰雲漸聚事已預

冬天來臨了。

按著大宋的地域劃分,完顏陳和尚駐地是河北西路,他在此已經駐守了兩年,見慣了周圍景致,無須外出,便知道外邊會是怎樣一般景色。

萬木凋斃且不說,就是人,現在也應該有氣無力的。這兩年來,完顏陳和尚親眼見著在自己與嚴實的反覆拉鋸之中,邊境上一座座村鎮化為灰燼。至於百姓,有力氣的,不是逃走便是膏了荒郊野土,剩餘的,都是在苟延殘喘,完顏陳和尚估計,他們都熬不過這個冬天。

完顏陳和尚悶悶不樂地拔出自己的腰刀,然後又將刀插回刀鞘,單調枯燥的磨擦聲,在他耳邊不停縈繞。部將親衛都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從三個月前欽使來過之後,他的心情就似乎一直不好,故此都躲得他遠遠的,生怕若得他發怒。

看著躲得自己遠遠地部下,完顏陳和尚心中更是鬱悶,他歎了口氣,再度拔出了腰刀。

這柄腰刀是當初台莊之戰後,宋國人逯信贈送給他的,採用的是流求生產的最好的鋼,逯信稱之為「高碳鋼」的,據說這種鋼當時流求的產量也很有限,然後再由倭國刀匠按唐時秘法打造成。完顏陳和尚也收集過不少好刀,可是能與之相較的絕無僅有。這幾年來,他用這柄刀為金國戍守邊疆,斬下了不少敵人的頭顱,但刀仍然完好,刀刃也鋒利如昔。

他雖說不是一個單純的武人,但思考問題時不會像朝中大臣那樣考慮得那麼多,每次摸著這把刀,他首先感覺到的是那個鎮定自若的逯信對他的善意。

只可惜……

他正思忖間,外頭有人道:「完顏元帥!」

因為屢立戰功的緣故,完顏陳和尚如今已經升為元帥,轄下將士有五萬人,在如今的金國,也算是一支勁旅。他聽出那是一個親兵的聲音。便問道:「何事?」

「有人送了封信來。」那親兵在外頭道。

「拿來!」完顏陳和尚有些焦躁地吼道。

親兵呈上信。完顏陳和尚瞧著信封上「完顏良佐兄親啟」七個字。心中微微一怔。這字跡他很熟悉。正是那個逯信寫來地。這幾年逯信作為大宋督辦黃河水利使。常年在金國與徐州之間來回跑。因為二人地交情。雙方沒少信件往來。可是這個時候。逯信託人帶信來。究竟有何用意?

「送信來地人呢?」完顏陳和尚問道。

「已走了。是郵卒。」

模仿宋國地軍制改革。同時也是為了節省軍費開支。裁汰軍中老弱。提高部隊戰鬥力。完顏守緒也將金國地軍隊制度做了一定改革。但是控制軍隊地長期以來都是女真貴族。他們地抵制使得這種改革大多數都停留在紙面上。

唯一得到推行地就是郵卒制度。因為這項制度隨著商業地發展。能夠為金國朝廷每年帶來近十萬貫地收入。

完顏陳和尚拆開信,信寫得很短,只有不到兩百字,除去問候之外,逯信在信中說因為黃河即將封凍的緣故,他要離開金國,去黃河下游的河段,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來年開春化凍時他還會到中原來。幫助解決中原凌汛。

匆匆掃過這些文字,完顏陳和尚目光停在最後一段上,逯信在那段中寫道:「吾兄北拒蒙胡,當知蒙胡豺狼之性未馴,慣於背信棄義,望吾兄謹慎處之。\\\\大事畢後,再與吾兄把酒暢飲,豈不快哉。」

完顏陳和尚反反覆覆地掃視著這一段文字,沉吟了好一會兒。然後大喝道:「來人,備馬,我要回京……」

然而就在這時,又一個親兵跑了過來,他氣喘吁吁地道:「元帥,大元使者到了!」

完顏陳和尚握緊拳頭,渾身繃得緊緊的,但旋即鬆開來。他又看了那信一眼,然後猛地將信撕得粉碎。將碎紙朝天拋去。無數碎片如雪花一般落了下來。蒙元的使者到了,他此時便是回軍去求合達平章也晚了。

合達平章。還有天子,為何會如此冒失,他們難道真以為自己可以瞞得過宋人麼?他們難道真以為自己可能獲勝麼?他們難道真以為蒙胡可靠麼?

「但願是我想錯了……但願……」當他從親兵身邊走過時,親兵聽得他如此喃喃自語,雖然滿心不解,親兵卻不敢去問。

寒風涼過河北西路的時候,處於淮北的徐州同樣也進入了嚴冬。不過與一片死寂地河北西路不同,淮北則是熱鬧非凡。前些時日,所有的工廠、部隊,全部出去搶收棉花,據說是因為屯田使趙子曰與徐州總管秦大石同時夢著呂祖示警,說是會有暴雨雹災,故此要搶在暴雨雹災前將棉花收起來,免得有所損害。

經過三年休養生息,淮北宋國境內有戶不下一百五十萬,有口四百餘萬,除去不能下田幹活的老弱,近二百萬人被發動起來收棉花運秋糧,聲勢赫赫,甚至連旁邊地金國也驚動了。最初的時候金國只道是宋國有所異動,察問發現只是在搞大生產運動,密諜報告也只是說宋人將各地的糧食棉花收好送至徐州。

志旭揚嚼著紅心大鴨蛋,覺得身上累了一天而失去的力氣又補了回來。

這般忙碌下,他這樣半大的小子當然也被利用上了,不過時間不長,他們能做的也就是在徐州附近的幾處農場幫摘棉花。平日裡他們吃的鴨蛋,便是這幾個農場中拖來的,據說是當初滅蝗立了功地鴨子後代。

雖然在徐州初等學堂裡沒斷過犖腥,但對於志旭揚來說,這紅心大鴨蛋仍然是最香最好吃的一個。飛快地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之後,志旭揚一抹嘴巴便跑,才跑到門口,便被一隻手按住腦門推了回來。

「要去哪兒?」

攔住他的是趙子曰,趙子曰除了是淮北屯田使外,還兼有一個不起眼的職務,那就是徐州初等學堂教導,雖然他這個教導因為公務繁忙只是個名義上的。但對志旭揚這樣的孩童,還是沒少打交道。

「趙大叔!」志旭揚一見趙子曰便眼睛亮了:「你回來了。」

「嗯……休要打岔,你這是去哪?」

「我……我……我……」聽得趙子曰追問,志旭揚有些結巴,眼珠子亂轉,趙子曰面色立刻沉了下來。

「臭小子。你休要打什麼鬼心思。」趙子曰拉過一條板凳,坐在志旭揚面前,冷冷地盯著他。

象志旭揚這樣跳脫的少年,很容易對一個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產生欽佩、崇拜心理。那日趙子曰救下他們地那一幕,志旭揚這一輩子也忘不掉,或許旁人會覺得趙子曰下令打斷那些金兵的腿並剜了他們眼睛很是殘忍,但志旭揚卻覺得趙子曰那時實在是光彩奪目。

也正是因此,志旭揚不大敢在趙子曰面前撒謊,他瞧了瞧身後的孩童們。那些孩童們都偏過頭來看熱鬧,不少人臉上都掛起了笑。

志旭揚低下頭,壓低了聲音道:「我要打仗。」

趙子曰微微皺起了眉:「胡鬧。天下承平,你打什麼仗?」

志旭揚又回頭看了看諸同學一眼,模樣很明顯,他是得到什麼消息,又不好在眾人面前說出來,故此這般模樣。

「休傳些流言蜚語。」趙子曰站起身,他背著手,看了看學堂裡的孩童們,然後道:「今日便要去臨安了。你給我安分些,否則……莫怪我言之不豫!」

「趙大叔!」志旭揚見他轉身離去,心中一急,便從後邊追上來,不過他知道事情輕重,不敢大聲說話,只是低聲道:「我……我覺得要打仗了,我要留在徐州,我不能逃跑!」

二人此時已經出了食堂。趙子曰回過頭來看著志旭揚,神情有幾分古怪。經過這近兩年的滋養,志旭揚如今不再是那個又黑又瘦的小子了,他已經十六歲,長得也很是壯實,目光雖然還是像當初初見時那般帶著絲狡黠,但比那時要多了一分堅定。

「你覺得要打仗便要打仗?」趙子曰沒生氣,笑道:「連我這個屯田使都不知道要打仗了,你怎麼就會覺得要打仗?」

「我便是猜地……趙大叔。我讀書不成。比不上六娘妹妹,便是其他兄弟我也比不上。」志旭揚說到自己的學業時難得地臉上一紅:「我學得最好的。是趙大叔教我地那課,那八個字,忠君愛國一心為民,我至今記得!」

「哦?」趙子曰微微動容。

「我要護著徐州。」說到此處,志旭揚抬起頭來,目光不再是那種帶著小小狡黠地游離不定,而是堅毅剛直:「以往我是沒有根基的頑童,沒有什麼要守著地東西,現在不一樣,我要守著徐州!」

「外頭正在招募義勇,我要去報名,這樣若是戰事起時,我便可以幫忙了。」志旭揚舉起一隻手臂:「趙大叔,讓我留下好不好?」

趙子曰愕然瞪視著他,好一會兒才撓了撓頭。

志旭揚猜出徐州即將打仗的事情,原本就讓他覺得意外,無論是天子,還是知道內情的徐州高層,都盡可能地保密。就像金國與蒙胡希望給大宋一個「驚喜」一樣,宋國也為他們準備了一個「驚喜」,可是志旭揚這一個小孩兒竟然意識到了大戰在即,不能不使他詫異。

轉念一想也是難怪,為了避免出現意外,趙子曰在此以權謀私,準備送徐州學生中地精萃去臨安一遊,其實便是避開。金國的細作不會注意這一間學堂,更不會對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產生懷疑,而志旭揚則身處其中,自然能感覺到異樣。

「就憑你也想守著徐州?」趙子曰又瞄了志旭揚一眼,想了想把到嘴地話又嚥了回去。他背著手走了兩步:「志旭揚!」

「有!」

「記得我在跟你們說愛國忠君一心為民的時候,還曾說過,一個人力量有限,若想能愛國忠君,像你們這般蒙聖主恩澤而活的少年須得識法守紀才行。陛下欽定的少年自強紀律歌中第二句是什麼?」

「行有端言有矩,一切事務守紀律。」志旭揚脫口答道。

「好,那我無論為教導長。還是為屯田使,都有權管轄於你,我有個極重要的任務交與你,你可願意去做?」

志旭揚聞言精神大振,響亮地答道:「自然願意!」

「你不是要護著徐州麼,徐州有一寶。你替我護著吧,那就是我家六娘……好生護著她去臨安,莫讓臨安的混小子欺付了她。」

「啊?」志旭揚愕然。

再沒有理會這小子,趙子曰背著手離了初等學堂,自有馬車備好,將他送到屯田使公署,不一會兒,秦大石也趕了過來。

與劉全在此時不同,對等趙子曰。秦大石是一半尊重一半敬畏,作為郁樟山莊最初的管家之一,趙子曰無論是上進之心還是忠貞之志。都讓義學少年們肅然起敬。故此,見著趙子曰之後,秦大石立刻行禮,雖然二人如今身份官職約略相當,卻不敢絲毫怠慢。

「重德,要打仗的事情,竟然被一個小孩兒看破了。」

趙子曰沒怎麼寒暄,苦笑著說了句讓秦大石大吃一驚的話。秦大石先是一愣,然後肅然道:「誰走漏了風聲?」

「未必是有人走漏風聲。咱們一些舉措,瞞得住細作,卻瞞不住自己人。」趙子曰正了正自己地帕頭,然後撇了撇嘴:「事實上,咱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金國人不疑也疑了,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秦大石默默點了一下頭。

他與趙子曰都是趙與莒手把手教出來的,戰略觀與一般官員不同。二人都明白,趙與莒這三年來許多策略,一步步把金國逼到這個地步。若是金國再不做冒險一擊,再過個兩三年,金國之主只怕連汴梁城都控制不住了。目前金國百姓,倒有一大半都是心向宋國,其餘一小半,其生計也與宋國息息相關,一個最簡單的例子。若是大宋停止購買金國的煤。那麼至少有以十萬計的金國礦工將失去生計。

再以糧食為例,這幾年中原動盪不安。饑饉連年,半是因為天災,半是因為**,金國百姓一日只食一餐,這還是要從宋國購糧才支持得起。若是宋國提高糧價,金國百姓連這一餐都吃不起,不知會有多少人被逼得鋌而走險。

事實上金國如今地地盤只相當於大宋五路之地,能維持那樣龐大的軍隊與官吏,靠的便是拚命收刮百姓。而百姓能活著,靠地則是與宋人的貿易,還有部分逃至宋境來的,在宋國賺了錢想法子托人帶回去,這也成了金國的一項財政來源。

在這種伸頭也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的情形下,以金主完顏守緒的性子,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無論從哪一種角度來說,他都要做最後一搏。

「這大半年地時間可來之不易。」秦大石有些隱晦地說道。

「紅雷」潛伏至大元去的事情,中樞宰輔或許不知,可是這二人卻是知道得非常清楚,因為他們也是經辦人。故此,上半年四五月間金主完顏守緒便遣使與大元秘密交涉的事情,他們也知道。他們甚至知道,金國與蒙元地交涉更早些要從去年開始算起,不過真正有了意向才是今年地事情。若不是種種機緣與努力,蒙胡與金國五六月份便會合兵來攻了,這大半年時間不僅僅讓徐州淮北有了充足的準備時機,同時也讓戰爭可能造成地經濟破壞降到了最低點。

這份功勞,凡是知情者,莫不記在心中。

「你準備好了麼?」趙子曰又問道。

「自然準備好了。」說到此事,秦大石揚了揚眉。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0
二六六、虜胡雖狡何所懼


大宋炎黃三年十一月二十日,朔風凜冽。

秦大石爬上望樓,拿著千里鏡向西部邊境觀查,在徐州的北部,忠義軍已經大張旗鼓地集攏起來,說是防止蒙胡冬季南下騷擾,故此,對於徐州來說,最大可能的對手便是來自西面的金國。

忠義軍頂住北方的蒙元,近衛軍擊敗自西而來的金國,乘隙攻入中原,這是李鄴等留在臨安的將領所組成的軍事參贊署提給趙與莒的方案。在趙與莒的兵制改革中重要一項,就是在中樞樞密院下設軍事參贊署,主官相當於樞密副使,署員並無定額,但一定是在邊疆立過戰功的武將。設軍事參贊署的理由當時對眾臣說得非常清楚:一是天子即士大夫未必通曉武事,須得武人參贊謀劃,免得國朝以「陣圖」授邊將之陳弊;二是邊疆武臣立有卓勳,理應入京榮養,轉為文職或不適合,可入樞密院為軍事參贊,也是保全勳將之意。說簡單些,就是趙與莒自家承認指揮打仗是外行,所以要有內行為顧問,同時為防止武將功高震主,以這個勳高爵重卻無實際兵權的軍事參贊署參贊之職,保全立功武將的身家富貴。

這雖然不是從根本上解決了有宋以來猜忌武人的問題,但卻大致上排除了外行領導內行,導致前線將士因為朝堂中天子與文臣的胡亂指揮而潰敗的事宜。這次準備與金國的大戰,便是軍事參贊署第一次為天子謀劃,那些軍中宿將原本因為兵制改革而失去了親自領兵機會的,自然不會浪費這個在天子面前展示才能的機會。為制定這個策略,少不得唾沫星子與污言穢語齊飛。便是李鄴這樣年輕地晚輩,也沒少在這般會議上罵娘或者被罵娘。爭論了足足三日,才拿出這個有限反擊戰略。交給邊境的秦大石來執行。

當然,在這個有限反擊戰略之後。還有好幾個為應付戰局出現意外而擬定地變化方案,趙與莒給秦大石的密旨中很明確地說了,這些應付方案,才是秦大石應該準備的方向。

其中關鍵地一條就是擊敗金國後如何反攻入金國領土,從這份方案來看。天子匡復中原的決心已經下了。

西北方向地天際,一塊豬肝色的雲倒垂於野。按著古時的望氣之說,這種雲便是戰雲,意味著大戰即將爆發。

秦大石將視角移向那朵豬肝色雲之下,那邊是金國人樹起的土牆,土牆將宋與金分割開來,土牆這邊是整整齊齊的阡陌,那邊則是大片大片地荒地。在望樓對面,金國的望樓同樣存在,想來此時那上邊也有金國將領在往這邊觀看吧。

如今秦大石並不在徐州,他身下便是最靠近兩國邊境地一座新城「青龍堡」。這原是一個集鎮。自宋國奪取徐州後便被廢棄了,前年開始修建城牆。有混凝土的幫助,進度倒是挺快,雖然比起土夯城,這座城未必更加結實,但不動用攻城器械的話,只憑借人力還是很難攻破的。

當初為建這城時兩國還發生過一段爭執,金國以為既是兩國息兵盟好,這建城便是缺乏善意的表現。宋國則說金國在邊境修土牆在先,宋國自然也要有對應舉措,這種嘴皮子爭執最後的結果總是不了了之。無論金國願不願意,它若是還想進攻徐州,這座青龍堡便是必爭之城。

否則的話,金兵繞過青龍堡,直逼徐州城,那麼青龍堡裡的宋軍就隨時可以威脅金後的補給線,逼得金兵在徐州城下進退不得,除非金國能一鼓拿下徐州。但徐州城池遠比青龍堡更為堅固高大,準備措施也更為充分,拿不下青龍堡,如何能拿得下徐州!

因為是軍鎮的緣故,青龍堡裡幾乎沒有什麼平民百姓,便是少數為軍隊服務地百姓,前幾天也悄悄轉移走了。

「今日又無動靜……」

觀望許久之後,秦大石放下千里鏡,有些擔憂地想。

他現在怕地不是金國人攻過來,而是金國人不攻,若是金國人能忍下這口氣,真的不攻,那麼宋國便只有主動去攻金國,雙方之間地盟約,就是宋國主動撕毀----雖然這在國家關係之中算不得什麼問題,可是趙與莒還是希望自己這邊能站在道義一方,以有道伐無道,才是名正言順。

必須承認,百姓們歡喜的都是安生的日子,即使以趙與莒現在的聲望,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年間便將大宋百姓變得好戰、富有攻擊性。若是金國背盟棄信來打宋國,也就意味著大宋百姓的安生日子要被金國破壞,百姓們群情激奮下,當然對宋國反攻金國踴躍支持,無論是物力人力都好調動得多。相反,若是趙與莒主動挑起戰爭,這種支持則未必如此堅決了。畢竟百姓都是現實的,他們擔心打仗會讓自己的父兄丈夫兒子傷亡,擔心戰後重建會讓自己身上的稅收負擔更重,擔心光復之後自己的工作生計被中原更便宜的勞力所取代。

趙與莒可以感受得到,在他穿越來的那個歷史上,美國總統羅斯福面對國內孤立主義時,珍珠港事件對於他來說是多麼及時的事情。

戰爭的預兆並不僅僅是天際的那朵雲,事實上從三天前起,秦大石便沒有接到任何來自金國的消息,連趙子曰收買了的金國沿邊將領,也一夜之間都失去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新來的將卒,據說是學著大宋的規矩,邊疆換防,他們與河北西路完顏陳和尚領的大軍交換了防區。

這種障眼法豈能瞞得過有所準備的人!

但這同時,秦大石又隱約有一種危機感,他總覺得,自己。還有臨安的軍事參贊署似乎在哪方面有所疏漏。他最初懷疑的是忠義軍處,比起近衛軍。忠義軍地戰鬥力確實讓人不怎麼放心,不過現在蒙胡也不是鐵木真時讓人聞風色變的蒙胡,數十萬忠義軍勝或許不可能。可守住一時,等待掃平金國之後地援軍還是應該做得到的。

既然變數不是來自於北邊的忠義軍防區。難道是淮西地真德秀防區?亦或是荊襄的趙葵防區?或者是漢中防區?

在秦大石滿心不安地時候,襄陽城中的一處民宅中,一個年輕的儒生輕輕敲打著桌面,在他對面,趙景雲自己給自己斟茶。

「戰事若起。只怕……」那個敲打著桌面的年輕儒生歎了口氣,指了指北面:「曼卿兄。你果真想去看看麼?」

「自然想去的,前幾年,我曾去過楚州和徐州,去年又去了川蜀、利州,唯有這荊襄之地,雖說一直想來看看,卻總也無暇。如今義夫兄在此為趙督使幕僚,正好可以與我行個方便。」趙景雲又給那個儒士倒了一杯茶,然後笑道:「嘗嘗這新雪烹煮地龍井,這龍井可非是凡物。乃是西湖一絕。天子指名的貢茶,托魏師地福。我才弄得這些,也算是義夫兄口福了。」

被稱為義夫的年輕儒士又敲打著桌面,雖然接過茶,看趙景雲的目光卻是有幾分為難:「曼卿,你來得卻不是時候,如今正是乙等戰備中呢。」

提到這個乙等戰備,趙景雲神情也嚴肅起來,他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道:「義夫兄,我知道,這次乙等戰備持續快四個月了,莫非邊境之上情形果真如此緊張?」

這位義夫兄姓余,單名,字義夫,乃是蘄州人,如今正在荊襄都督軍事制置使趙葵帳下充任幕僚,他年紀還很輕,比起趙景雲只怕還略小些,但因為早年家貧曾在白鹿書院求學的緣故,為人顯得甚為沉穩。聽得趙景雲所問,他搖了搖頭,謹慎地道:「此事非曼卿兄所能知,去年陛下頒布的軍事機密律令,趙督使可是令我背得爛熟。」

趙景雲微微有些尷尬,他與余早就相識,雖然談不上很深厚的交情,但也算是談得來的朋友,余這話說得就有些信不過他了。

「曼卿兄,我自然不是信不過你,只是制度便是制度,若是遵之守之篤行之,那麼事無不成,若是輕之慢之破壞之,則事無可成。陛下在《典章論》中說的這番話,不知你曾看過沒有。」

這兩年來,趙與莒自己也出過幾本書,其中便包括這部《典章論》,說的是聖人之治與凡人之治的。談及聖人之治,特別講到三代之時畫地為牢,為何刑犯束手不逃,而當今之世雖說以囚籠枷鎖處之,違法犯禁者卻是前赴後續,一個重要原因便在於法令典章缺乏嚴肅性,不僅小民一無所知,便是上自天子下至大臣,無一不「玩法以自誤」,故此,要想讓百姓遵守法令典章,就必須確認法令典章地權威,即「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可因地位高低財富多寡而有所不同,至於「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之語,乃是後世豎儒誤解《周禮》,其實應是「刑不尊大夫、禮不卑庶人」之意。

若不是趙與莒這幾年來權威日重,聲望遠勝宋朝歷代君王,這他篇文章便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來。即使如此,這《典章論》出後,還是引起廣泛爭論,爭論地結果卻是以認同趙與莒的這種解釋而告終。

故此,趙景雲聽得余說起《典章論》來,心中便是一凜,這幾年他以一介布衣之身,屢屢參贊於國家大事之中,天子、崔相、魏師,都對他另眼相看,讓他頗為自負,余一語點醒他,使他不覺毛骨悚然。

「多謝立夫兄。」他離座施禮,又恭恭敬敬地為余在杯中添了茶。

余搖了搖頭,還了一禮,二人默默對視,過了會兒,趙景雲又道:「我觀立夫兄愁眉不展,似乎有所隱憂,不知是為何事?」

「我一直在想,金國與蒙胡究竟會用哪種方略挑起戰端。」這是他個人猜測,不算是什麼秘密,故此余能夠開口,他在桌上用小吃擺出形勢來:「我大宋五軍區、二軍團,除去為機動兵力地臨安軍區、鎮守西南的廣州軍區之外,其餘諸地,皆與敵國接壤,有可能成為敵國攻擊之地。忠義軍人數雖眾,戰力一般,蒙胡若攻之,守應有餘。徐州兵力雖少,戰力卻是極強,無論是蒙胡還是金虜都在此吃過大虧,淮西真公為文人掌兵,雖兵多糧足,卻少實戰經驗,荊襄趙督使百戰名將,然則兵力稍有不足,漢中自成體系,有地勢之險。若我是北虜,當如何攻之?」

「若是以往虜強我弱,必是分兵三路齊頭並進,如今我強虜弱,北虜應是集兵力於一處,其餘諸處只是騷擾窺隙。那麼究竟是哪一路?」

聽他這般說,趙景雲立刻看向真德秀,真德秀兵力雖多,但是都是已經數年不曾經歷過惡戰的太平兵士,而且他自己不能算精通兵事,無論是從兵從將的角度來說,攻擊真德秀都算是擊敵之最弱。但余既是提及此事,想來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攻淮西的可能性極小。」發覺趙景雲的意思,余搖了搖頭,指著代表淮西的兩邊:「若是攻淮西,真公雖不精於兵事,卻也會退保楚州菁華,而我荊襄之軍與秦參領徐州之軍合圍斷其退路,臨安軍團再調兵北援,便形成關門捉賊之勢,金虜國力雖弱,卻非不通戰事,冒這等奇險,智者所不為。」

「川地偏僻,金人便是奪去也無甚收穫,而且地勢險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攻川地可能性也不大。」趙景雲也道。

「剩餘的便是我荊襄與徐州了,若是能擊垮徐州強兵,我大宋必會舉國震動,畢竟近衛軍號稱大宋第一鐵軍。而且奪了徐州,這幾年徐州、京東建設之成果,便盡入虜手,徐州的鐵和布,正可供大軍甲和衣。」

「若是能擊垮我荊襄之軍,則可長驅大宋腹地,順江南下,直接臨安,雖然還有臨安軍團,若能再戰而勝之,便可動搖我大宋國本……」分析到這裡,余面色有些變了:「故此,荊襄與徐州雖是戰力量強之處,卻也是最可能為金國所攻之處。」

趙景雲點了點頭,雖然余礙於制度不能透露邊境情形,但這番分析,分明是在不違反制度的前提下告訴他荊襄面臨的嚴重形勢。

「但我擔憂的不是此事,舉金國全國之兵來攻,我荊襄便是守不住,徐州與淮西又豈會坐視?競且趙督使精於兵務,勝負之說還很難料。」

「我擔憂的是……」說到這裡,余微微遲疑,然後道:「萬一不只是金國一國來攻荊襄呢?」

「你這是?」趙景雲悚然道。

余說到這裡突然覺得眼前一亮,自己困惑的事情彷彿有解了,他立刻站起身,也不與趙景雲告辭,撒腿便向外跑:「曼卿,我要去見趙督使!」

趙景雲愕然目送他的身形消失在門外,然後又看了看桌面上擺的小吃,半晌也沒有想明白過來。他雖然在華亭府親自經歷過一次戰事,可究竟不能算是知兵之人,最多只會紙上談兵,真正進行這種戰略分析,並非他所長處。

就在余驚起跑走的時候,臨安城中,趙與莒也驚愕地一拍桌子:「紅雷又立一大功矣!」

在趙與莒面前的桌上,呈著李雲睿送來的最新密奏,這也是潛伏在蒙元內部的「紅雷」送來的最新消息。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1
二六七、大石臨敵三不戰

在此之前,李雲睿、霍重城這幾年撒出的諜網將金國、蒙元的種種情報都傳了回來,有對方在邊境的異動,有對方內部的種種變故,這些消息會集於一起,霍重城、李雲睿和他們領導的一小隊幕僚對此進行分析,再擇其重要的報給趙與莒,趙與莒經過篩選之後又通報給三位宰輔、兵部,這般下來,趙與莒與中樞宰輔和兵部軍事參贊署一起,定好戰略目標後再交與各軍。

從趙與莒得到的消息之中,知道蒙胡將在冬季用兵,最初時趙與莒與兵部都認定,蒙胡肯定是全力擊潰忠義軍,然後南下藉著冰凍黃河、近衛軍水軍無法進入內河參戰之機渡河。

兵部軍事參贊署模擬蒙元與金國的戰術是,由金國率先發動對徐州或者荊湖的襲擊,成功牽連住大宋精銳之後,蒙元突襲京東東路,一舉擊潰戰鬥力相對較弱的忠義軍,攻入徐州背後,與金國合攻徐州。或者二者順序相反,蒙胡先攻忠義軍,然後金國突襲徐州。大宋制定的應對對策,也是針對這種情形下最惡劣狀況擬定的。

可是今天接到的「紅雷」發來的緊急消息裡,蒙元主力並沒有在燕雲集合,而是去了河北西路。

這也就意味著蒙元不可能把大名府作為突破口,走的不再是鐵木真上次南下的老路,而是另辟進攻線路。

原先趙與莒放在大名一帶地防線。和悄悄集中於那邊的部隊,等於是白放了。

戰事尚未開始,便被對手擺了一招。這讓趙與莒很是鬱悶。不過現在不是鬱悶的時候,他地眼睛同樣在徐州、荊襄兩處轉來轉去:若他是拖雷與完顏守緒的話,會選擇哪一處作為突破點呢?

「請崔與之、葛洪、薛極、趙善湘來……不。===去兵部軍事參贊署,讓他們去那裡。」趙與莒下令道。

周淑娘應了一聲是。但她還沒邁步,趙與莒就揮手:「你慢,讓雲睿去。」

李雲睿立刻邁步出去,他步子很大,雖然在皇宮中不得輕易奔跑。但他的速度比起周淑娘跑得還要快。趙與莒跟在後邊就走,周淑娘抬起眼來。便看著天子與他信重地那個軍士急匆匆地消息在門外,她小跑了兩步到得殿門前時,發覺他們已經出了院子。

「天子為何如此急躁?」周淑娘有些驚奇地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這位皇帝,一方面,他對利益地追逐比起任何一個奸商都要迫切,另一方面,他賺來的金錢卻只有很少一部分用於自己的享樂,絕大多數都用在讓周淑娘驚訝的地方:孤兒的教育,貧民地醫藥。乃至修橋修路。為古人印書…他是個懶人,每週第六第七日固定要休息。除非有特別重大的事情,但他又勤於政務,平日裡批閱公文至深夜十時十一時都是常有地事情。他好玩好動,在宮中閒不住,總弄出些花樣來讓宮中的內侍宮女動起來,但他又成熟穩重,處理政事時甚少有剛愎固執之時。

雖然入宮之後也看過許多書,可到現在,周淑娘還是看不明白自己侍奉的這位天子。

當趙與莒到了兵部軍事參贊署時,發現兵部尚書趙善湘已經在那兒了,他面色很是不善,與一般軍中老將站在大地圖上吵吵嚷嚷。李鄴也站在一旁,雖然他戰功赫赫,可是在這裡只算小字輩,故此笑的時候多,卻不怎麼說話。首發

趙與莒進來時,眾將都是一愣,但立刻站起身來行禮。*****

「趙卿,這邊倒是熱鬧,為何如此?」趙與莒笑著問道。

趙善湘面色不豫,他指著徐州與荊襄:「李鄴、孟珙、扈世達等人搞出個新的蒙胡戰術,臣以為極有可能,故此召軍中眾將來議一議。」

趙與莒聽得這三個名字,像李鄴望了眼,李鄴低下頭,不太敢看他。趙與莒哼了聲,知道這是李鄴的小把戲,也不與他計較,只是來到地圖前:「趙卿與朕說說,有何種新的戰術?」

「蒙胡與金國兵合一處,猛攻徐州或者荊襄。」趙善湘拿起一根棍子指著這兩個地方:「蒙胡自金國境內渡黃河,然後靠著馬匹多速度快的優勢,迅速向我大宋邊境轉移,若是……」

「等一下。」趙與莒揮了揮手,盯緊了地圖,然後看向縮在這間衙署一角的幾個年輕人:「計算一下,若是蒙胡十一月十五日自此處渡河,大概須要多少日能到……」

他目光閃了閃,然後指向地圖上的一個地方:「青龍堡?」

「徐州?」趙善湘吸了口冷氣,他知道趙與莒有秘密地情報系統,而趙與莒既然說是青龍堡,那必然有一些蛛絲螞跡。

「朕想來,拖雷這個人心志高遠,鐵木真死後,他與諸兄雖是分家,只怕還是想一統蒙胡諸部地,如何能在蒙胡諸部中揚威?除去奪回鐵木真的屍骸之外,最好地便是在鐵木真曾吃過敗仗的徐州打一場勝仗了。」見那幾個年輕人用算籌開始飛快地運算,趙與莒平靜地對趙善湘道:「況且我們種種作態,雖然可以迷惑蒙胡與金國細作一時,豈能瞞住長久?特別是徐州,金人、蒙胡便是不知道朕在此處囤積了大量物資軍械糧餉,也知道這幾年徐州富庶不比往常,奪下徐州,便可支撐他們繼續打下去。而且今年天氣大寒,長江未曾封凍,淮河以北卻盡數凍住,打荊襄我大宋水師隨時可以支援接應,打徐州則不虞我大宋水師……」

這些都是他剛才在來地路上想到的。趙善湘聽了頻頻點頭,趙與莒還未算完,那邊幾個年輕人喊了出來:「陛下。五日,既不影響作戰,又能保持高速。須得五日可以到達!」

「五日……」趙與莒閉上眼,十一月十五日到今天。正好是五日。

「那麼,此時青龍堡外應該開戰了吧,秦大石按著原先計劃,一但開戰,堅守青龍堡三日。等待百姓居民都撤走之後,再退回徐州。藉著徐州的堅城與物資固守,消耗金國地銳氣,等待蒙胡的動作再做下一步決斷。」趙與莒心中想:「只是這次蒙胡與金國聯手攻徐州……他能否反應過來?」

他心中甚為懊惱,不應為著佔得大義名分便放棄主動攻擊的先手,若是他拼著損傷自己在大宋地人望,拼著金國部分百姓的牴觸,搶在金國之前便發動攻擊地話,或許便不必冒這般險。雖然他深信,自己肯定能獲勝,可是這次。只怕代價會不小。

看來一昧的仁厚……未必就是長處啊。

趙與莒的懊惱並不能改變什麼。當那些軍事參贊署的年輕參贊算出蒙胡的進展速度時,秦大石千里鏡地視線裡。終於看到了金國人。地平線上出現的金國人至少有數萬,他們一聲不響,緩緩向邊牆這邊移動,邊牆很快被他們推倒,然後他們再度集結,整隊,帶著一種絕望地氣勢,向青龍堡逼了過來。*****

秦大石吸了口氣,這些金國人沒有騎兵,連一個騎馬的都沒有,也沒有器械,手中只有簡陋的武器,甚至還有鋤頭、柴刀。或許幾天前,他們還是百姓,還掙扎著過著奄奄一息的生計,但現在,他們卻像是一群行屍走肉般,來到宋國的疆土之上,等待著不可抗拒的死亡命運。

千里鏡向金人身後移動,然後秦大石終於看到了金國的正規部隊。在與蒙胡的交戰中,金國最精銳的花帽軍早就覆滅,如今這支部隊,看上去士氣很高,推進時不急不徐,顯得其中成員大多數都是有經驗的老兵。他們與前面地那些驅趕而來地百姓保持著距離,兩側有馬隊護著兩翼,這使得他們既不必擔心驅趕來的百姓逃跑潰散,又不必害怕對方反噬衝擊自己地陣列。

「驅趕己國之民為前驅,金主與他的大將都瘋了不成?」在秦大石身邊,有人驚訝地喊道。

秦大石卻搖了搖頭,他覺得有些不對。

這些兵士太過有恃無恐,而在前方被驅趕來的百姓也太過配合,彷彿他們都是有必勝的把握。天上的陣雲慢慢地逼近,風卻彷彿停了下來,秦大石回頭望了望青龍堡,在看到金兵的第一時間裡,他便下令用旗語通知青龍堡戒備,如今城牆之上已經準備完畢:炮兵將火炮推上了炮台,彈藥被放在能放止火箭侵擾的石室裡;城頭的重弩已經上弦,城門處吊橋被絞起,自煤礦中提取的瀝青已經準備注入護城濠溝之中;弓箭手在手指上套好了扳指,箭也搭在了弦上;盾手將盾放在自己身前,隨時可以組成一扇盾牆。^^^^

這是大宋近衛軍,深受秦大石敬愛的老師和主君趙與莒曾說過,這是這個時代裡這個世界中最好的軍隊。

無論是曾經經過上次台莊大戰的老兵,還是這兩年補充進來的新兵,他們一個個沉著冷靜,目光堅定,透著一股自信。他們身上已經有一種強大的靈魂,這是他們祖先傳承下來、在台莊的血戰中被陣亡的勇士們喚醒的靈魂。

堅毅無畏,像是生養他們的土地。

在距離青龍堡還差三里處,金人壓下陣腳,他們無聲無息地站著,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今日金人的行動,讓秦大石覺得透著十二分的詭異,他想了想,面色不變地揮了一下手。

一門火炮的炮手很快接到命令,要求試射一炮,在這麼遠的距離裡,當然是射不中的,但並不要求他有什麼準度,只是要嚇金人一跳。

炮聲「轟」的響起,就像平地一聲雷霆。金國人前軍隨著這聲音抖了一下。顯然慌亂了一陣,但後軍卻是紋絲不動,只是約束前軍。不讓它亂跑,卻並沒有如何整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秦大石悶悶地想。

「參領,讓我出去沖一衝。看這前軍,只需我一衝其必亂。亂了之後便會帶著後軍也亂。」羅安瓊撇了撇嘴,對於金人地表現他十分不屑,因此向秦大石請戰道。

這也是秦大石開始試炮的目的,他最初懷疑打頭陣地金兵那混亂模樣是偽裝的,目的就是誘他出城。至少是把他手中地騎兵誘出城去。但那聲炮響證明了,打頭陣的金兵果然就是這些日子才抓來地民夫。勉強能不散開跑掉罷了,根本不須太大力氣,甚至只要騎兵逼近,他們就會掉頭鼠竄,然後衝亂金人自己的陣型。但是,雖然認定會有這種結果,秦大石還是很謹慎地思考著自己的取捨。

他不是李鄴,若是李鄴,此時可能會賭一把,因為把騎兵派出去。就算是有什麼埋伏也可以撤得回來。撤不回來對於青龍堡的宋軍來說也不是什麼太大的損失。秦大石向來就是以沉穩著稱,趙與莒在臨安隱忍地時候。令他潛伏在臨安準備接應,而不是令其餘人,看中的便是他這種沉穩。他就算沒有大功,也絕不會出現大錯,這種中規中矩,配上大宋那強大地國力,對於金國來說簡直就是夢魘----因為即使想用戰術上的勝利來挽回戰略上的劣勢,秦大石也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這也是為何攻擊徐州時趙與莒用李鄴,而台莊之後便用秦大石的原因。

「不戰。」秦大石想了好久,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現在的情形是知己不知彼,既然如此,那當然要發揮己之所長,不要妄圖去攻擊敵之所短。

羅安瓊撇了一下嘴,卻不敢把自己的牢騷發出來,他只是一個騎兵協參領,軍銜上離秦大石兩級,依著近衛軍的紀律,他必須無條件服從秦大石的命令。

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宋軍之中的反應,金國人先失去了耐性。後軍中來了一小隊人馬,他們到了前軍,然後點出幾百號人,這幾百號人一起向前,離得青龍堡一里左右定住。

青龍堡城牆上的宋軍都盯著這支金兵,大致猜出他們來地用意。

「對面地宋軍聽著,你們的主將秦大石,不過是一介乳臭小兒,膽小怕事,仗著是你們狗皇帝地親信便來徐州作威作福!」那隊人中一人高喊起來,他每高喊一聲,身後幾百號人就齊聲大喊,雖然聲音還不整齊,卻足以聞於兩軍。聽他罵秦大石,宋軍便憤怒起來,這幾年中,秦大石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待這些近衛軍如親兄弟一般,他為人又沉穩有度,故此全軍上下都不敢輕慢,甚至是敬佩有加。待聽得他們罵大宋皇帝,近衛軍中更是有人開始鼓噪,這些都是流求來的,自然知道沒有趙與莒便沒有他們和家人的今日,如何肯坐視趙與莒受辱而不理!

「秦參領,我去堵住那金虜的嘴巴,保管讓他只怕爹媽給他生出一張嘴來!」羅安瓊再度請戰道。

秦大石面色仍是平靜,他想起在郁樟山莊時趙與莒那種淡淡的神情與語氣,不覺中便學了出來:「不戰。」

這兩個字讓羅安瓊愕然,呆了好一會兒,他問道:「為何不戰?」

「敵人要你戰,你便出戰,那他要你吃屎,你去吃屎否?」秦大石的理由很簡單:「他越想我怎樣,我便偏不怎樣。」

羅安瓊吞了口口水,搖了搖頭,只得作罷。他再向城外看去,那城外敵軍還是叫罵,但罵了會兒便口乾舌躁沒了力氣,不少人就解開衣褲拉撒,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秦參領,我去廝殺一陣,將這城前的數百人殺了,保管來去如風,不至中計,如何?」實在是看得眼饞,羅安瓊又道。

「我們在這青龍堡的目的不是擊敗對手,而是拖住他們,迫得他們無法立刻深入,為後邊爭取到時間。既然他不攻城,那我守城的目的已經達到,為何還要去殺他?」秦大石盯著他,搖了搖頭,然後又吐出那兩個字來:「不戰!」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1
二六八、三士二桃穩如山


「三不戰」秦大石之名,隨著戰後此事的報道而傳遍大宋。

這也是兵法之道:敵情詭異不可草率與之戰,敵一意接戰不可遂其心意與之戰,我軍目的達到便不必要與之戰。

金兵在城外挑釁許久,見城中始終不為所動,甚至連聲音都沒有,他們沒有千里鏡,對城上的情形看不真切,若不是見著有宋軍走動,簡直要以為這城頭之上立著的都是木胎泥塑了。

他們目的未能達到,眼見著時間到了正午,雖然心有不甘,卻只有暫時收兵紮營,埋鍋造飯。

秦大石瞇著眼睛看了敵營一會兒,這個營寨扎得非常馬虎,與其說是營寨,還不如說是一堆爛布捲成的帳篷外頭插上一圈樹枝,那些被裹挾來的百姓,連爛布帳篷也沒有,便這樣散亂地在兩軍陣前,或坐或躺毫無軍紀可言。羅安瓊看得又是眼饞,這樣的營寨,根本經不起他的突擊,但想到方才秦大石不肯開戰的神情,他懶得去碰這個冷臉,只能強按捺住心中的渴望,將頭又扭向另一邊。

心中盤算了會兒,秦大石回頭問道:「青龍堡裡有投石車麼?」

因為火炮的緣故,投石車這過去攻守雙方的重要器械對於宋國來說已經不再是那麼重要了,故此秦大石都幾乎將之忽略,只是穩穩記得還有幾架投石車在。當得到肯定回答之後,秦大石點了點頭,用力嗅了嗅,因為刮的是西北風,故此可以嗅到金人營寨中傳來的味道,那是糟米的香味,雖然聞起來與好米沒有兩樣,實際上吃起來口感卻是極差的。而且除了米香味外,沒有絲毫肉香,證明這支金人部隊的吃食。實在算不得好。

「將那幾架投石機都搬上城頭,來五十個大嗓門的幫我喊。」秦大石面色平靜地說道。

金國人折騰了一上午,宋人卻沒有絲毫反應,這讓他們非常沮喪,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任務,引得宋人來攻。他們拚命逃散,然後便可以回家繼續種田了。但是宋人不上當,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在這危險的兩軍陣前多呆半天,若是下午宋人還是不上當,那或許還要熬到明天。

他們並不知道,金國主將伊喇布哈已經決定,若是宋軍仍不上當出城,當夜便要驅這些百姓攻城,在伊喇布哈看來。這些百姓全部戰死的話,也差不多可以消耗掉宋國可怕地大炮,他們的屍體還可以用來填平壕溝。鋪平城牆。

對於伊喇布哈來說,這些百姓是純粹的消耗品,留著還浪費糧食,倒不如以之為送死之卒。為著他們晚上攻城時有氣力,這午飯和晚飯倒不能省,反正也只是兩頓罷了。然而就在這時,青龍堡城牆上有了異城,數十名宋軍來到西城處,開始大聲呼喝。因為是逆風的緣故。他們的喝聲傳得並不遠,金人只是隱約聽見。

「宋人在喊什麼?」一個金兵向同伴問道。

「聽得不清楚……這些宋狗。傳聞說他們日日都有鴨蛋吃。每七日還有一頓紅燒肉。為何喊起話來還是這番有氣無力?」另一個金兵道。

「這並非傳聞。我倒是親見過。當初曾有幸隨一個富商去過宋國。就到了徐州。親眼見宋人衣食……唉。若不是家中老娘。我如何肯回金國。早在宋國尋了個生路。」另一人歎息道:「休說什麼金狗宋狗。一百年前。咱們全是宋人。」

「都噤聲。我聽得了。好像是說什麼賜肉?」另一金人道。

眾人都屏住呼吸。\\\\總算風小了些。聽得城頭那邊傳來地聲音:「大宋天子賜天下百姓肉。凡我大宋子民皆有。且來拿吧!」

這喊聲沒頭沒腦。金人都是覺得莫名其妙。正這時。便見得青龍堡上升起一面大旗。緊接著幾個黑點從城上被拋出來。黑點拋得不遠。也就拋出了兩百餘步。還不到一里。過了會兒。大約是城中又較正了一下。再次拋出幾黑點。這次遠得多了。足有近兩里。在兩軍之間轟然落下。碎成無數塊。

「那是何物?」金人奇道。

他們是臨時抓來地,原本沒有什麼軍紀,只要不潰散,身後的金國戰兵也不管,便有兩個膽大的向前摸了過去,離得百步的時候,兩人都嗅到一股香氣,驚得對望了一眼。

「肉!」二人都是大叫著向前衝去。

無怪乎他們如此,在金國當百姓,莫要說吃肉,便是吃飯,一天也只有一頓。青龍堡中拋出的竟然是陶罐,陶罐裡裝的是紅燒肉罐頭,落在地上都碎了開來,因為裡面加了諸多南洋香料的緣故,雖然隔著老遠,那香味還是撲鼻而來,對於可能有年餘乃至數年不知肉味的金人來說,這卻是無比的誘惑。

他二人這一衝,後邊地金人便也跟了去,城中接二連三地拋出陶罐來,在這距離裡,宋軍喊話的聲音清楚可聞:「大宋天子賜天下百姓肉,食之者便為大宋之人,為何要替金虜賣命,快快投奔過來,保管天天有肉!」

金國百姓在陣站爭肉搶成一團,哪裡管得城上喊的是什麼話,可他們後邊地金國將領卻不然,裹脅這許多百姓來,原本心中頗有些猶豫,如今見這些百姓為了爭肉而失去控制,剛要令金兵前去制止,卻聽得這般的喊話。

「回來,令他們回來,若不回來,軍法處置!」便有金將下令道。

有金國士兵上去用兵器抽打那些搶著將油汪汪的肉往嘴裡塞的百姓,可是金國士兵雖然勉強能裹腹,可與百姓一般,肉也不是時常能吃到的,打著打著,便成了搶百姓之肉了。百姓也不幹,立刻亂成一團,而城中不斷拋出的陶罐,讓這種爭端根本無法平息下來。

若說最初這還只是零碎的衝突,隨著越來越多的百姓與士兵加入搶肉的行列中來。這種衝突很快便變成了**裸地殺戮。一個金國百姓才搶得一塊肉,還未塞入自己嘴中,便被身邊同伴一刀刺死,那同伴怪笑著將肉送入口中,還在品嚐著這宋國紅燒肉的滋味,胸口一痛。便見著一根長矛的矛尖從自己胸前透了過來。

這種混亂一產生便無法扼制,人最原始地食慾被油汪汪的紅燒肉激了出來,宋軍無一兵一卒出城,而金兵前鋒已經亂作一團。金國將領還可以自制,卻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部下,很快,紅了眼的百姓和士兵把廝殺從為了爭奪肉變成了純粹的相互仇恨,亂戰蔓延到整個金軍前部。

青龍堡城頭之上,羅安瓊目瞪口呆。看了城下的慘烈廝殺。他嚥了一下喉結,看了看秦大石,秦大石仍是那副憨實地模樣。感覺到他望過來,還衝著他笑了笑。這一笑,只笑得羅安瓊向後退了兩步,恨不得離秦大石更遠一些。

兩軍陣前廝殺他不怕,血雨腥風他不怕,可是用幾十罐紅燒肉便攪得數萬敵軍自相殘殺,他如何能不怕!

這是秦大石在「三不戰將軍」之後的第二個綽號:「人肉罐頭」。

不過金兵的混亂並未持續太久,在最初的暴虐渲瀉出來之後,無論是金國的將領還是士兵都反應過來。那些裹挾來的百姓當面對的是有紀律而非各自為戰的士兵時,為奪取食物而鼓起來的可憐勇氣立刻就消散了。半個鐘點之後,金人拔營,開始後退,在原先地營地之前,留下地只有幾百具屍體。

這其中有渾亂中被殺的,也有事後被處死地。

秦大石微微鬆了口氣,上午雖然兩軍並未接陣,但主將間的心志與智謀較量。卻已經開始了。

他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答,金人為何想要誘他出城,哪怕只是誘得他的騎兵出城也好?難道說金人真的那麼有信心,便能在野戰中擊敗他麼。

雖然他在青龍堡的兵力不多,還不到萬人,可論及士氣與軍卒素質,金兵拍馬也趕不上近衛軍。金軍將領不是傻子,應該知道這一點,除非他們還在後邊埋伏了大量人馬。否則根本不可能重創近衛軍。

秦大石不是神仙。故此猜不出金人有什麼埋伏,但他只知道一點。那便是任你千變萬化,我只穩守不攻。有此一點,便令金人變化多端的誘敵之策無從施展了。

這是秦大石的今天得到的第三個綽號:「不動泰山石」。

就在青龍堡前,近衛軍與金兵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奇怪交鋒戰之時,臨安城裡,趙與莒抱著下巴,目光在軍事參贊署地武臣們身上瞄來瞄去。

他心中多少有些失望,這個按照後世參謀制度建成的新軍事機構,在它第一次遇到戰爭時,顯得笨拙而沒有秩序。趙與莒自己明白,自己並不算是知兵之人,特別是隨著戰爭的發展,他那紙上談兵的兩下子,教教少年們理論課還勉為其難,真正面對戰爭時,遠遠比不過這些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漢子,甚至比不過他上過戰場的學生李鄴。設立這個軍事參贊署,多少也是彌補他這方面的缺陷,可是軍事參贊署制定出的第一次戰略安排,便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只考慮蒙胡與金人分兵夾擊,卻不曾考慮蒙胡與金人合兵一處共同攻擊徐州地事情。

這個疏漏不會對全局造成影響,卻足以讓他從一場完勝變成一場慘勝。

崔與之與葛洪都是知曉些兵事的,他二人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面色沉鬱,雙雙在掛在牆上的巨大軍事地圖前反覆觀看,查看自己這方的兵力部署,討論如何調兵增援徐州。

若只是單獨面對金國,自然不需要增援,可蒙胡玩上這一手,就讓人有些懷疑徐州能否堅守得住了,增援是必須的。可這又出現了第二個問題,若敵人以金國兵為正兵攻城,以蒙胡為奇兵斷援,這增援之兵未進徐州之前可是無險可守的,也不知道何時、何處會與蒙胡相遇,若是野戰相遇,能否擊破野狼般來去如風的蒙胡,同樣沒有人有把握。

調楚州軍區的真德秀倒是最近。只是他兵力雖多,戰力卻不強,特別是這幾年都過地是太平日子,只在台莊大戰時做了些趕兔子地活兒,缺乏戰鬥經驗,真德秀本人也不以武韜見長。若是有所閃失,反而使得長江前的最後一道屏障消失了。

調忠義軍,忠義軍地情形只比楚州軍區略好些,雖然號稱三十萬,實際上有戰鬥力的還不足十萬,守著大名莊與史天澤對峙尚可,若是調回來,史天澤乘機南下尾隨,途中又被蒙胡截住。那麼這支縱橫京東多年地部隊,只怕就要成為歷史陳跡了。

臨安軍區不必說了,那是總預備隊。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才出動的,除非蒙胡打到了長江邊上,否則根本不可能動用。

荊襄軍區有戰力有餘力,但可慮的卻是路途嫌遠了些,它這個時候最正確的方式,不是去援助徐州,而是乘機過秦嶺,攻掠南陽,逼向洛陽。威脅汴梁。

漢中軍區太遠,而且金國既是與蒙胡勾結,難保夏國有沒有插上一腿,以夏國同金國的關係,乘機南下窺探漢中和蜀地地可能性極大,這樣漢中軍區就面臨著金國和夏國的兩路威脅,只能憑借地利守之。

趙與莒看來看去,正待說話的時候,李鄴突然道:「啟奏陛下。臣等有一策!」

方才李鄴與李雲睿、孟珙、扈世達、李一撾五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好一會兒,如今終於拿出了結果。趙與莒示意他說出來,朝中的宿將們也都又是嫉妒又羨慕地望著這個小子,畢竟這小子立下了國朝少有的武勳,而今又奇思妙謀不斷。

「這是景文想出來的。」李鄴說了一句,看了趙與莒一眼,趙與莒示意還是由他說,他才指著臨安道:「如今我們不是無兵可調,關鍵是時間。無論是調荊襄軍區還是兩淮軍區的兵將。都需要時間。臣等方才托參贊署的參贊們算過,調兵所需時間最短的是這裡。」

他指地地方卻是大名府。

論及遠近。大名府算是除漢中外最遠的了,從這調忠義軍,消息也只會比漢中快點傳到罷了。若不是李鄴戰功赫赫,只怕立刻要被人喝斥了,趙與莒卻揚了揚眉,淡淡地催促道:「繼續說。」

「自臨安乘列車去華亭,再從華亭乘最快的蒸汽船趕往河北東路,於此地上岸換馬,三日夜後,陛下御旨可達大名府。陛下不用調忠義軍,只調前些時日暗中運往大名地三千近衛軍老兵與六千忠衛軍回援即可。」李鄴指著大名府東南的陽谷,趙與莒明白他的意思,那三千近衛軍與六千忠衛軍,特別是三千近衛軍是回流求換裝整編過的最精銳部隊,原本是留在陽谷準備給蒙胡一個「驚喜」的,現在只能動用他們了。

「臣等計算過,若是現在派出欽使,七日後這九千人便可到徐州。」李鄴又補充道。

「七日……」

趙與莒抱著手,面色平靜,這個時間不算長,七天而矣,這九千人雖是不多,可那三千流求整訓換裝後的近衛軍卻是這個時代最強悍的軍隊,他們在守城時完全可以抵三萬乃至更多人使用。

「李鄴,朕命你為欽使,立刻去華亭,調江南製造局任意一條……不,為萬一起見,調二條快船趕往河北東路。」趙與莒想到此處下令道。

「是!」

「孟珙,朕命你為欽使,立刻去襄陽,傳朕旨意,即刻北進南陽,你便留在軍中效力。」

「是!」

「扈世達,朕命你為欽使前往楚州,令真德秀守住淮西,接應徐州,不可輕舉妄動。」

「是!」

隨著趙與莒一聲聲令下,接到命令的李鄴、孟珙、扈世達都是眉飛色舞,只有李雲睿頗有些悻悻然。

身邊近衛軍兩大參領,他竟然從未親自指揮過作戰,這實在是他的恨事。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3
二六九、流不盡之兄弟血

夜深沉。

因為前些時日下了場小雪的緣故,青龍堡周圍還是積了雪,故此雖是夜晚,卻並非伸手不見五指。

在離青龍堡四里左右的地方,更是火光通明,金人將他們能拆的能砍的都弄了過來,燒成大堆的火,遠遠看去,倒也顯得甚為熱鬧。

不過白天的事情,卻讓金國人高興不起來,雖然也是人聲鼎沸,更多的是罵娘和竊竊私語聲。那些沒有帳篷的金人,圍在火堆邊,你擠擠我我擠擠你,靠這種方式取暖。饒是如此,他們對著火的一面烤得流汗,背著火的一面卻凍得起了雞皮疙瘩。

伊喇布哈端坐在中軍帳裡,聽得四方傳來的竊竊私語聲,心中不禁煩躁不安。他原是完顏合達的副手,也是這次東征的金國主將,他算是知兵善戰的,可是如今卻也有些一籌莫展。

因為如何交戰完全不由他決定,而是由坐在他面前的那個大鬍子的傢伙來決定,他只是人名義上的主帥罷了。

帥帳的地上為了防止寒氣,鋪上了厚厚的毛毯,那大鬍子一邊飲酒一邊余睨伊喇布哈,神情甚為倨傲。但伊喇布哈始終端坐默然,既不諂事,也不理睬,彷彿他不存在一般。雖然伊喇布哈心中也甚為焦急,但不敢在這大鬍子面前失了顏面,故此才強自鎮定「時間差不多了。」

大鬍子掏出一塊懷表,看了看時間,然後將酒杯擲在地上:「伊喇布哈,下令攻城吧!」

伊喇布哈卻不為所動,只是抬起眼來看了大鬍子一眼:「貴國只是遣你為使,交涉兩軍合作之事,卻不是讓你來對本帥呼喝命令,你這般無禮。原該砍下你的頭顱送與拖雷汗王,只是念在兩國聯軍的份上,我才放過你。\\\\\」

聽得伊喇布哈這番話,那大鬍子哈哈大笑起來,沒有絲毫懼色:「叫得響有什麼用。若無需我們大元勇士相助,你能攻下徐州,我自己把頭砍下來給你。若是攻不下徐州。你把頭砍下來給我,如何?」

他的冷嘲熱諷。伊喇布哈裝著沒聽到,而是快步出了營帳,不一會兒,諸將皆至,伊喇布哈一一下令。

那些圍聚在火堆旁的金人被皮鞭與刀槍逼著站了起來。當聽說要他們乘夜攻城時,他們立刻慌了。

在原先將他們召來的時候。說的可不是這般,而是只要他們誘得宋人出城便可!

有人才大聲分說,卻立刻被砍了腦袋,一下子數十人被斬殺之後,這些前些時日還是百姓的金人,不得不雙股戰戰,拿起自己所謂地武器,向青龍堡逼了過去。

伊喇布哈在後邊望著,神情淡然。莫說這些人都是漢人,便是女真人那又如何。戰爭之中。百姓便是不值一文的消耗品,多死一百個百姓。能讓他少死一個精銳將士,他也會覺得值得。

金人的喧鬧早就驚動了青龍堡上的警哨,金人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過了約是半個鐘點,這些拖拖拉拉地百姓再次回到了西城之下。

「攻城開始!」伊喇布哈下令道。

被裹挾來的百姓扛著雲梯向前衝,因為如果他們不向前,身後射來的無情地利箭便要奪走他們的性命。比起他們那拙劣地攻城來說,他們的哭聲才是更讓青龍堡中的宋軍難以忍受的武器。羅安瓊鬚髮皆張,只覺得怒不可遏,在他所受過的教育之中,絕無如此卑劣地手段,他瞪著秦大石,厲聲問道:「參領,如今奈何?」

「既來攻擊,便是敵人。」秦大石卻心冷如鐵,他抿著嘴,在望樓上向前看去然後喝道:「安瓊,你且下去休息,夜戰用不著你們騎兵。」

羅安瓊憤憤地下了望樓,他知道秦大石說的是正理,他們是騎兵,不是在城牆上消耗地一般士卒。他快步離開城頭,背後秦大石喝令道:「升火!」

隨著秦大石一聲令下,在望樓上方,熊熊烈火燃著起來,將秦大石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接著,秦大石舉起一面旗幟,炮位上的炮兵見著了這令旗,立刻開始裝炮。

當秦大石放下令旗時,城頭上和城中高地炮台上的二十門炮一齊怒吼起來。

經過幾年的摸索,大宋炮兵所使用的火炮也有所進步,雖然在射程上還只有三百步左右,但炮彈的爆炸威力與火炮的精準程度,都有所提高。放在青龍堡上的自然不是重炮,但其威力,特別是齊鳴時的威力,並不弱於一般地重炮。

黑夜之中,火炮爆炸時綻放出地火焰之花,比起年節時的焰火還要燦爛。赤紅色地煙霧膨脹成巨大的火球,在地面不停地翻滾,所過之處,那些金國被強征而來的百姓的哭嚎聲頃刻間便化為烏有。

自然火炮在戰場上展現出巨大的威懾力之後,無論是蒙胡還是金國,都加強了這方面的訓練,特別是金國,自己也有一定的火藥武器,故此曾用火藥爆炸來訓練其士兵習慣於火炮的巨大聲響。但是,宋國火炮無論是在聲響上還是在實際殺傷力上,都遠超過了金國訓練所用。^^^^而那些臨時拉來充作前驅的百姓,又不曾經過訓練,瞬間便被震得呆若木雞。

「該死!」羅安瓊罵了一聲,他知道秦大石下令開炮是迫不及待,雖然同情那些被裹挾而來的百姓,卻總不能因為同情他們便讓自己的士兵前去送死。

秦大石舉起千里鏡,查看炮火轟擊的效果,第一輪炮擊的效果比他想像的還好,在大炮停止轟擊之後,反應過來的金國人立刻掉頭逃跑。比起身後金**士的刀槍利箭,宋人的火炮顯然更為可怕一些。

「元帥!」一個偏將顫聲對伊喇布哈喊道。

伊喇布哈緊緊閉著眼,揮了揮手。

經過數年努力,金國對宋人火炮的瞭解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模樣,火炮必須要有充足的炮彈才有威力,在一定時間之內能夠射擊地次數還有限。故此。這些裹挾來的百姓,最大的作用,便是消耗宋人的炮彈。伊喇布哈雖是對殘殺百姓心有不忍,卻不得不下達了讓督戰隊上去的命令。

隨著伊喇布哈地命令,金國的督戰隊上前。連接著斬殺了百餘人,這才穩住陣腳。

驚魂未定的金人這時才反應過來,一剎那間。震天地哭聲響了起來。

「想想爾等父母妻子,若不奮力向前。爾等父母妻子便要淪入蒙胡之手!」督戰隊中的將領厲聲喝道:「若能力戰不退,不唯爾等自己可以死中求活,保全父母妻兒,便是榮華富貴,亦是指日可期!」

這些裹挾來地金國百姓。之所以不曾潰散,原因就在於他們的父母妻兒成為了人質。聽得這般呼喝。他們才算定下心來,雖然仍舊恐懼,卻不得不再次整軍。^^^^

再次攻擊之時,金人便散開,最初時只是自西牆,這次繞到北牆與南牆,三面同時攻擊。數萬人同時擁上,人與人之間相隔距離也盡可能拉開,避免被宋人火炮一次射擊便轟倒一片。

秦大石微微瞇了一下眼睛,顯而易見。金人是學乖了。

不過這一套也在秦大石意料之中。當火炮的恐嚇作用不再是那麼強大時,決定勝負的。還將是刀槍。

直到目前為止,金人的攻擊都很弱,弱到秦大石懷疑他們單純是送死地地步。他沉吟了會兒,沒有下令往壕溝中放油,而是選擇繼續等待。當金人冒著炮火靠近城牆之後,秦大石下令道:「弓箭!」

弓弩原本是宋軍之所長,在有了火炮之後,弓弩從過去唯一的遠程兵種變成了遠程輔助兵種,受重視程度直線下降,但是在忠衛軍和禁軍中,還是保持著一定規模地弓弩手。夜色之中,弓弩手射擊不能及遠,只是在六十步內才有殺傷力,金人雖然武備不齊,但用門板或鍋蓋充當的盾牌還是有的,故此弓箭造成的殺傷力仍是有限。這些金人為身後督戰隊所逼迫,念及家中親族,一個個豁了性命,拼盡全力向城下靠了過來,僅是片刻之一,十餘具雲梯便搭在防備相對薄弱的南城牆上。

夜戰原本對營養不良、夜間視物不清的金人來說是極不利的,不過他們人多,四處的篝火又盛,而雪地本身又能反光,故此竟然不大受夜色的影響。雲梯搭上城牆之後,金人一片歡呼,紛紛向這十餘具雲梯聚了過來。

秦大石冷笑了一聲,再次舉起一面小旗,隨著這一動作,大盆大盆的滾油被端上了城頭。
這只是以備萬一而用,事實上,這些滾油幾乎沒有派上用場,那些笨拙地金兵開始攀爬雲梯時,從城垛處伸出地撐叉便將雲梯一架架推翻。青龍堡並不高,但摔下去的滋味同樣不好受,更何況城頭地箭矢還在不停地向下亂射,金人靠上城牆的興奮,很快就變成了絕望的哀嚎,慘重的傷亡之下,他們再次選擇了退卻。

「沒有收兵的意思啊……」

秦大石並未因此感覺到輕鬆,金人今天的奇怪攻擊,讓他始終懷疑金人背後在玩著什麼陰謀,而且,按常理說,夜間攻城主要是佔一個出其不意,在青龍堡內有充足準備的情形之下,金將應該選擇退回,等天明再戰才是,畢竟夜幕對於城頭的宋人影響遠不如對城下的金人大。可是連接著兩次攻擊受挫,金人卻還是不準備收兵,相反,這一撥金兵退卻後,金人在城下點起了更多的火堆,火堆之間是無數星星點點的火把,乍一看下去,金人的人數只怕要在十萬以上。

段由在城下呆呆地望著這座並不顯得高大的城池,心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他劇烈地喘著氣,方才好不容易才從城下逃了回來,身上雖然多了無數擦傷的傷口,至少還沒有什麼致命傷,比起將性命丟在城下的同伴來說,他要幸運得多了。

「不得退過火線,不得退過火線。違者格殺勿論,全家屠絕!違者格殺勿論,全家屠絕!」

督戰隊淒厲凶殘的喊聲不帶絲毫憐憫,段由回過頭,看了看自己身前由火把組成的火線。瑟瑟地向後縮了縮,使自己盡可能離這條線遠些。他不想好不容易從宋人手中逃出條命,又被「自己人」殺死。

「不。絕非自己人。」他嚥了口口水,否定自己心裡的想法。無論是宋人,還是金兵,都不是「自己人」,他們都想奪了自己性命。想到這裡,段由心中甚為絕望。

「饒命。饒命!」

一個同他一般被裹挾來的金人淒聲大喊,他方才未曾收住腳。衝過了火線,被督戰殺用雪亮地刀和鋒利的矛逼著,他正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頭。火光中看不清楚此人的面貌,聽聲音卻很熟悉,段由努力回憶,想要知道他究竟是誰,但他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根本回憶不起來,只是覺得這人是他極親近的。但到底是誰。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督戰隊沒有理睬那人的求饒,刀光閃耀而過。人頭沖天而起,在地上滾了幾滾,恰恰滾到段由地腳下,那張人臉昂了起來,不甘、恐懼和憤怒讓臉上的表情十分扭曲,段由與那失去了神采的目光相對,呆呆了好一會兒,才淒淒慘慘地喊了一聲:「大哥!」

這人正是他地大哥段所,剎那之間,兄弟二人如何在村中生長,在被強行掠來為兵之後,又是如何相互扶持,一幕幕都出現在段由心間。便是白天的時候,他兄長奪得一塊宋人拋來地肉,也悄悄藏在懷裡與他共分,這種種情形,讓段由五臟俱裂。

「大哥!」他撲倒在地上,捧起兄長的人頭,將他抱在懷中,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

怒火在他心中洶湧,他咆哮著想要衝向督戰隊,卻被左右幾隻手死死按住。段由嚎叫著,拚命掙扎,旁邊一人從地上抓起一塊土疙瘩塞在他嘴裡,將他的謾罵堵了回去。

「蠢材,你段家只兄弟二人,若是你也這般死了,你家老母誰人奉養?」

在他耳邊響起的這聲音也有些熟悉,不過段由此時卻記不起來了,他嗚嗚地叫著,也不知是在罵人還是在哭泣。

「列陣,攻城!」

這點小小的騷動,根本不曾驚動伊喇布哈,他再次下達命令。

段由被身邊幾人半拖半架地拉了起來,他還待掙扎,一人早失了耐性,正正反反給了他十餘個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這才略略鎮靜了些。

「打起來時小心些,莫要白白送了性命。」那個有幾分熟悉地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

「遲早要死,遲早也是要死的!」段由低聲吼叫,堵在嘴中地土塊向喉中移動,逼得他不得不嘔吐起來。

「大哥,這小子是個窩貨,顧著他做什麼?」另一個聲音見他還是這副模樣,不屑地道:「沒來由被這小子牽連了,咱們做得大事!」

「段家兄弟都是好漢子,若不是為了老母,如何會落入金虜之手,既是被我遇上了,我自然要幫他一把。」那「大哥」壓低聲音道:「諸位兄弟且放心,到時我拖著他,必不……」

他話未說完,有人低低噓了聲:「小心,狗官來了。」

段由抬著頭,偏過去看了那「大哥」一眼,隱約認出他是鄰村的一個大戶人家莊客,曾逃到宋國一段時日,前些日子才回得莊中的。再看看左右,竟然都是鄰近村子中人,他微微一愕,金虜分明將他們都打亂了的,這些人是如何聚在一起的?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4
二七零、砍不完之韃虜頭


隨著鼓聲響起,金人第三輪攻擊也開始了。

這一輪又與前兩輪不同,在前兩輪攻擊之中,金人只是驅趕裹挾來的百姓,而這一輪則終於動用了正規金軍。與亂轟轟的百姓攻城不同,正規金軍動作明顯要有紀律得多,他們人數雖說不多,卻都是從數萬人中選出的精銳悍卒,他們混雜在百姓當中,卻是一聲不響。

段由身邊也有這樣幾個,段由不明白伊喇布哈這是作何打算,他已經從喪兄之痛中清醒過來,原本有話要對那大哥說的,可因為那幾個正規金軍的緣故,他不得不忍住。

「沖,衝!」督戰隊怒吼著,段由被夾在人群中,不由自主地向前衝去。跑了幾十步,陣型開始散開,那「大哥」卻仍然跟在他身邊。段由聽得他湊到耳邊道:「當心,跟著我,我知道你段家兄弟拳腳都十分了得,莫忘助我一臂之力!」

段由滿心詫異,不知道「大哥」言下所指。還不等他想明白,就聽得青龍堡上的炮聲再度轟鳴而起。此次炮聲雖然還是震耳欲聾,可是段由覺得其殺傷遠不如前兩次,他跟在「大哥」身後,發覺這大哥行動甚為詭異,炮聲一響,他便撲入先前被炮炸開的坑中伏下,爆炸之後便又爬起前奔,他左近二十餘人個個也是如此,段由跟著他,不由自主也學著前衝。

這般沖在炮火裡前進了近百步,段由驚訝地發覺,這二十餘人中竟然無一人傷亡。分明有數炮炸在他們周圍,炸起的塵土碎屑雖是濺了他們一身,卻最多只是擦傷了些油皮。

段由心中隱約覺得,他們似乎找到了躲避炮火的辦法,但是,那位「大哥」和他一夥,是從哪兒學來躲避之策的?

正這時,他驚訝地看到。「大哥」藉著身後爆炸產生的煙霧,猛然撲向前方,那是一個混在他們中間的正規金軍,被大哥從背後用刀捅了進去,慘叫了聲,不敢相信地回頭望了望。便倒了下去。

「你……你……」段由跟在「大哥」身後驚叫道。

「噓!」大哥伏在一個炮坑之中,回頭向他笑了笑,火光中露出他白森森的牙。段由有些迷糊,這般白的牙齒,在他們左近的幾個村子裡,還沒有誰的牙齒這般白地。

「你這是……這是做什麼?」段由驚詫地問道。

「替你兄長報仇。」那「大哥」說道。

段由怔了怔。然後恍然大悟。

「尋個炮坑伏著裝死。」那大哥又道:「待他們逃時。咱們再爬起來跟著逃。大好性命。莫像你兄長那般死得冤枉!」

段由依言趴倒在地。他一動不動。只覺得至少有六隻腳從自己身上踩了過去。他強忍著不動。待聽得殺聲到了青龍堡城下。這才抬起頭望了一眼。

「雲梯架上了。」藉著城頭地火光。他看到金兵又是二十餘架雲梯架在城牆之上。心中暗暗焦急。他原本覺得。無論是宋軍還是金兵。都想要了他性命。都不是他地「自己人」。可他兄長被金人殺害後。他對金兵地恨意已經遠遠超過對宋人地敵意。故此不自覺中。竟然開始替宋人擔憂起來。

「金虜拿咱們送死。便是為了讓近衛軍以為他們戰力低落。然後藏在咱們當中。雲軒閣好殺近衛軍一個措手不及。」「大哥」低聲道:「段由。藉著這機會。你給老子聽清楚了。呆會兒回去。嘴巴閉緊一些。切莫亂說。」

「你……你是?」段由迷迷糊糊地看著他,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

「咱們不能白白死掉,我知道咱們家人在何處,若能活著回去,我帶你們去救出家人,咱們投宋國去,奶奶地!」那大哥低聲罵道:「你兄弟二人都有一手好拳腳,老子早就想尋你們相助,只是一直不曾得見。你小子願不願做?」

「願意!」段由把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低喝道。

他又抬起頭向城上看去,只見夾雜在他們當中的金兵飛快地順著雲梯向上爬。這都是百里挑一的身手敏捷之輩,故此動作比起百姓要快得多,雖說也有一半雲梯被推下,但一具之上,一個最為悍勇的金兵衝上城頭。

「呀!」那金兵登上城頭,大聲喝了起來,伊喇布哈早有令,第一個登城者賞錢千貫,官升三級,故此他一手舞盾一手掄刀,死死守著那具雲梯,不讓宋軍逼上來。

但是近衛軍最擅長在小範圍內以多打少,左近一支近衛軍小隊撲上來,那金兵雖是悍勇絕倫,卻也只支撐了片刻,當他的同伴爬上來時,只看見他慘叫著,胸口插著一枝鐵槍,自城上栽了下去。新爬上的金兵眼見著一枝槍向自己刺了過來,他趴著城垛猛然翻身,還未爬起,又是一柄明晃晃的刀當頭剁下。

秦大石在望樓上看著這一幕,搖了搖頭,若是以為近衛軍完全依靠火炮的威力作戰,那便太過輕視近衛軍了。當初耽羅島之戰後,針對近衛軍在近戰上的弱點,楊妙真狠狠操訓過近衛軍,而且那次近戰中地進退失距,也被李鄴和李雲睿當成了近衛軍的奇恥大辱,在此後近衛軍的訓練與演習之中,專門進行過訓練。這幾年,近衛軍也沒有歇著,不斷地在河北東路幫忠義軍與蒙胡嚴實、史天澤地附軍交戰,雖然也有些傷亡,但民練出了一支敢見血的精銳來。

但他只是放鬆了片刻,眉頭便又鎖了起來,在南城與西牆交界之處,三架雲梯竟然在城牆上搭住,一小隊金兵攀了上來,他們牢牢守住一截十餘步的城牆,更多的金兵源源不斷自城下爬了上來。

這便是一隊混在裹挾來的百姓中的金兵,他們在城下聚攏於一起,猛然發力之下竟然佔得了一段城牆。見他們在城頭占穩了,更多的金兵向這段城牆湧過來,在城下的伊喇布哈也是大喜,立刻下令道:「攻,全力攻。發石車準備向城內發石!」

金人的發石車射程比不過火炮,此時推上去,便是想藉著佔得一段城牆地機會,看看能否於其中佔得一些便宜。然而,伊喇布哈聲音未停,突的便見著宋人城牆上一個個火球騰空而起。爆炸之聲不絕於耳,但又不像火炮那般響亮。伊喇布哈眼見著金兵佔據地那截牆頭被火光與硝煙所吞沒,待煙略略散盡,只見城頭上原先百十名精銳金兵,已經再無一人。

「宋人是用火炮炸自家城牆?」伊喇布哈詫異地想,因為隔得遙遠,天色又暗,雖有火光,他還看不清那段城牆是否遭到嚴重破壞。心念一轉之間,突然見著城下的己軍又開始退卻,在退卻的途中。宋人的火炮再度開始鳴放。

「三十門左右的火炮,守著四面牆,每面不過六到十門炮,據細作所言,宋人每門炮皆備有十二枚彈,這般算來,宋人炮彈已經消耗近半了,再衝得兩回,他便是臨時向炮台上運炮彈。也終有運不及的時候。」伊喇布哈暗暗盤算,這幾年藉著宋金會盟和好地時機,金人派出不少細作打探宋人炮兵地秘密,雖然近衛軍嚴防死守,但是百密總有一疏,還是給金人探去了一些保密級別並不是很高的消息。故此,對於近衛軍炮兵部隊,金人已經不像過往那般陌生。

「整頓好後,再次攻城。」伊喇布哈又道。

段由跟著潰兵再度退了回來。若按照正常模樣,像這般三攻無獲、而且損失已經超過一成五,軍隊便無再鬥之志,需得避戰休整,待得士兵士氣與氣力都恢復之後再攻城。伊喇布哈也知此事是逼迫不得,雖然沒有時間給這些送死眾休整,可是輪番出擊還是有所安排的。故此,段由和那位大哥等人被引入金人側後,另一支送死的百姓部隊被驅趕向前。開始新一輪消耗。

自夜至晝。金人數萬百姓連接不斷攻了一整夜,待天明清點人數時。折損已經過了一半。在青龍堡城下,數以萬計的屍體堆積如山,血腥氣息,熏得人噁心欲吐。

「宋人有一物,不過拳頭大小,扔來便會爆炸,聲若驚雷,碎片飛濺可貫重甲。」伊喇布哈亦是一夜未曾闔眼,他一邊命令埋鍋造飯,一邊在營帳中奮筆疾書:「此物實為近戰利器,下官苦思經夜,卻無計可破之,唯以巨盾厚甲,略減其害矣。」

略一頓之後,他又寫道:「宋人所用兵刃,皆為長柄之物,彼以其長,攻我之短,兩軍相接,我刀未及傷彼,彼長槍、長刀已中吾身矣。我軍精銳雖是奮勇,奈何器具甲冑盡不如人,平章精於兵法,當知非我大宋將士不肯用命也。」

「蒙胡使者狂悖無禮,臨機多出不遜之辭,非唯辱及下官,便是陛下、平章,亦為之所凌,下官愚鈍,唯固守國朝體面耳。如今雖與蒙胡會盟,竊以為其狼子野心實難得足,所謂欲豁難填者是也。平章身負天子信重,都督天下軍務,萬望謹慎,勿令蒙胡有可乘之機,我大金得假道之譏也。」

「下官世代累負國恩,唯盡精忠之赤以報,當再督勵三軍,以眾攻敵,若得天幸,破城而還,再受教於平章之前。」

寫完之後,他喚來一個親兵,將那信件給他:「速將此信送與完顏合達平章。」

與完顏陳和尚一樣,伊喇布哈也是完顏合達舊部眾,雖然不如完顏陳和尚驍勇,但臨陣嚴整不苛,也算是金國名將了。

此次奉命為伐宋前鋒,在他內心深處是十分不情願的,在他看來,宋國國勢兵力之強,便是合金國與蒙元之力,也未必能與之抗衡,故此,伊喇布哈雖是支持與蒙元結盟,但不支持主動與破壞與宋國的同盟攻伐宋國。他以為弱國對強國,應該以守為主,否則便是智謀之士有如孔明,勇武之將勝過關張,也只是空耗國力禍害百姓罷了。但是完顏守緒定下這勝負一搏的戰略,便不是他這等身份可以逆轉地,他能做地只能是盡可能為金國取得勝利。

派走使者之後,伊喇布哈歎息了兩聲,突然聽得帳外護衛喝斥道:「大帥有事。不得擅

伊喇布哈眉頭一皺,還沒站起來喝問,便聽得兵刃聲響,接著那大鬍子地大漢快步行了進來,他飽睡一夜,故此神采奕奕。見著伊喇布哈便喝問道:「為何不繼續攻城?」

「貴使只管高臥便是,軍中行營陣仗,些許小事,不勞貴使過問。」伊喇布哈冷冷地回答。

儘管一夜激戰,所損失者多是裹挾來地百姓,金國精兵並未損筋動骨,但伊喇布哈明白,驅使本國百姓送死,實是自殘之舉。若不是被這蒙元使者逼迫過甚。他根本不會採用這等方法。加之蒙元使者狂悖無禮,目空一切,故此伊喇布哈對他也就非常冷淡。

「我們早有盟約。你負責將宋人趕出來,我負責收拾宋人。」蒙元那個使者譏笑道:「打了一夜,除去一地屍體外,竟然連塊城磚都未取下來,無怪乎貴國天子被稱為大宋地兒皇帝了。」

「你蒙元大汗鐵木真的無頭屍骸尚在臨安,你有何面目在本帥面前大言不慚?」伊喇布哈額頭青筋直冒,這惡語險些便要脫口而出,但念及完顏合達的再三交待,他又忍了下來。

他也不理會那使者。快步出了營帳,那蒙元使者冷笑了聲,跟在他身後出來。

待早餐畢後,伊喇布哈再度下令道:「列陣,準備攻城……」

然而他地命令才傳下去,金軍陣中忽然一陣騷動,緊接著,喝罵聲從前方響起,那些苦戰一夜的百姓。如今都精疲力竭,任金軍軍官如何鞭打踢罵,就是賴在火堆之旁不肯起身。

「哼哼,果然儘是些廢物。」蒙元的使聲在伊喇布哈身後冷嘲熱諷道。

「為何事?」見旗牌官匆匆來報,伊喇布哈沉著臉問道。

「百姓只道力竭不堪再戰,他們還說……上前也是死,抗令也是死,倒不如抗令而死,總勝過死在宋人火炮之下。」

「告訴他們。上前死的只是他一個。若是抗令死的便是他一家。」伊喇布哈瞅了蒙元使者一眼:「你們將百姓家屬驅至何處了?」

「哈哈,此事你休管。」蒙元使者狂笑道。

事實上。這些金國百姓地家屬並不在伊喇布哈控制之下,蒙元把人要去,只說是要充作夫子挑夫,為他們運送後勤輜得。但蒙胡哪有什麼後勤輜得,無非是他們一路而來,自金國境內擄掠搶得地財物罷了。想到自己還得讓百姓替搶走他們財產的強盜效力,伊喇布哈心中便覺得噁心,但是他對此毫無辦法,因為蒙元使者說得明明白白,若他不交出這些家屬效力,那蒙元便要自己去抓人了。

「中原原本便殘破,如今更是如同水洗一般,但願奪下徐州之後能自宋國府庫中獲取補償,若不如此,這仗還未打完,士卒和百姓只怕要先餓死了……」伊喇布哈心中想。要安穩住那些百姓,只靠威嚇還不夠,總得讓他們見著家人才成,故此,他又對蒙元使者道:「請貴軍送來些許百姓家屬,見著家屬親族,他們才肯乖乖打仗。」

「休想。」那蒙元使者一口拒絕:「既是獻給我大元的驅口,哪裡還有還給你的道理!」

「驅口?獻給?」伊喇布哈大怒:「分明是借與你等拖運後勤的,哪裡是獻給你等為奴的?蒙韃,你既不以二國聯手大業為得,本帥為何就要忍?來人,將這狂悖蒙胡殺了,將首績給孛魯送去,只道此人無禮!」

他這一聲令下,早按捺不住的金國武士立刻擁上來,那蒙元使者瞠目結舌,不曾想一向以來對他忍了再忍的伊喇布哈竟然真敢變臉。他大叫道:「你敢殺我,你不怕你們地皇帝砍了你地狗頭麼?」

「在那之前,老子先得要了你的狗頭!」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5
二七一、豈能鉅細無漏遺



就像青龍堡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一樣,趙與莒在臨安城中,也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這天晚上他是宿在楊妙真處,因為比起後宮其餘女子,楊妙真是知兵的,從未上過戰場、空有滿腹紙上談兵知識的趙與莒,與缺乏戰爭理論知識、但是可謂身經百戰,夫妻二人時常在沙盤上做些推演,不過每次都是楊妙真把趙與莒打得落花流水,無它,若是趙與莒佔了上風,楊妙真便會與他來一場真人對打。

敢對著皇帝趙與莒揮拳頭的,這世上也只有楊妙真一人罷了。

無論楊妙真有這般那般的缺點,但有一點便是看她不上眼的大臣也無法否認的,她曾為趙與莒立下汗馬功勞,若沒有她,趙與莒登基便沒有那麼順利。她性子直率,旁人對趙與莒進諫之時,往往還要考慮是否會觸逆龍鱗,她則不然,只要她認為不對,便會直言勸諫,而不會顧忌其餘。

這一夜二人羅帳中少不得算計一下前線勝負,次日晨起,趙與莒匆匆到了博雅樓,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查看昨夜送到的各處情報。

「陛下,華亭府最新消息來了,李鄴已經徵用兩艘快船,沿海北上了。」李雲睿將一份情報放到他面前。趙與莒嚼著麵食,仔細看了看那份文件,李鄴是昨日下午五時到的華亭,七時半船便出發,夜九時華亭開往臨安的夜間列車將這份情報帶來,今晨五時到得臨安,六時便送到了皇宮之中。

「若是再晚兩年,咱們鐵路通到了徐州,調兵不過是兩三日事情罷了。」趙與莒嘟囔了一聲。

儘管他已經有了準備,但此時戰事便起,便不是他想像中最好的時間。若再過兩年,大宋對金國的經濟滲透達到頂點,離了大宋,金國連一日軍糧、一天官俸都發放不出。大宋對金國的兼併便可以水到渠成,甚至可以兵不血刃。但是,指望世間萬事都由著他所願而行,那未免也太過一相情願,金主完顏守緒也不是傻瓜,如何肯坐以待斃。

只是金國與蒙元竟然能摒棄前嫌攜手對付大宋。雖然在趙與莒意料之中,卻還是讓他覺得完顏守緒與拖雷氣度果然非普通人所能及。

「這是川蜀漢中防務狀況,昨夜隨船到得行在。」李雲睿又送來一張紙。

趙與莒接過來看,這是漢中軍區諸軍都督使趙范傳來的,趙范與趙葵乃是親兄弟,都是大宋名將趙方之子,趙范隨父從軍時間極早,在軍中素有威望,將他兄弟二人同時提拔為軍區都使。在朝中頗引起爭議。單純以兵力而論,這兄弟二人所控制的軍隊數量,接近大宋禁軍的三分之一。文臣非常擔憂尾大不調,既有可能動搖國本,又不是保全功臣名將的萬全之策。為說服他們,趙與莒細細分析了如今的軍制,二人雖為都使,卻只有指揮、管理之權,無人事之權,非戰時甚至無調兵之權。更何況按現行軍區制度,每五年各大軍區都使便得輪換一次。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一個軍區任職時間過長,不可能在軍中建起盤根錯節地關係。而且如今禁軍諸部也配有炮兵,炮兵都是在近衛軍中受過訓的,對天子的忠誠勿庸置疑,即使被都使控制,炮兵所城要的火藥、炮彈等等物資補給,都需仰賴京師,也不虞他們反而對中央構成威脅。

趙范在信中提到他地漢中川蜀防務構想。除去金國之外。因為宋與西夏地盟約。西夏佔下吐蕃部分地域。將之送與大宋。作為大宋支援它抗擊蒙胡地謝禮。故此。漢中川蜀除了與金國接界。也與西夏、吐蕃接壤。而且在西南、南方。還有大理等諸藩國。故此。趙范認為。以漢中軍區實力。尚不足以進取。在今後數年之中。當專心練兵、偵察和防禦。軍事之上以防禦為主。政治之上則以分化、收買和秘偵為主。

這份方略並不保守。趙與莒細細看了一遍。心中甚是高興。趙范在史書之中名聲不如趙葵顯要。但他軍略上地才能卻不亞於趙葵。趙與莒甚至覺得。他是個相當不錯地參謀長。此次軍事參贊署未能預見蒙元與金國合兵於一處攻擊宋國。便是缺了他這樣一個既精通軍事又有政治頭腦地人物。

李雲睿又遞來第三份報告。這份報告卻是來自流求。是孟希聲送來地。自從趙與莒命他經略南洋以來。他從流求近衛軍水師中調用了三艘風帆炮艦。又動用了一千五百名泰雅武士和同樣數量地近衛軍陸軍。佔據了哥羅地咽喉。築起「通洋城」。在被他命名為通洋海峽地狹窄水道兩邊都設立炮台。向過往商船徵收通航稅。同時不遺餘力掃蕩南洋海賊。

「歐陽映鋒對待自己地過去地同行倒是毫不客氣。做得甚好。」看得這份報告中說起歐陽映鋒率軍橫掃南洋海賊。半年內摧毀大大小小地海賊二十餘伙。趙與莒又是大喜。這些海賊威脅到大宋通往大食地商路。也就威脅著大宋商品傾銷地市場安全。對於正在加快工業化進程地大宋來說。這是不能容忍地。

趙與莒曾組織陳子誠等人進行過一次計算。如今宋國地人口、資源。若是調動起來。工業化程度只要達到一半。那麼所生產地產品便是數倍於大宋加金國、西夏地購買力。故此。大食、歐洲。雖然它們地購買力還不算強大。卻也是解決大宋生產力過剩地重要渠道。

「嗯?」

在孟希聲報告的最後,趙與莒看到一則消息,不由得停下進食,又仔細看了一遍。這則消息之中,孟希聲談到,細蘭國王有意入大宋朝貢,初步擬定地起程日期是明年下半年,此事重大,孟希聲不敢擅專,故此特意奏上,請求趙與莒做出決定。在奏折之中,孟希聲還說了若是允許細蘭國王入京朝貢的利弊。最大的弊端是會引起諸藩國效仿,若是紛紛來朝,大宋給予的賜予若少,則有損大宋威望,若多則削己增人,非持國之道。

「細蘭此國非同一般。朕要有大用的,它將是我大宋處置遠海諸藩的典範,淑娘,你記下來,著孟希聲好生安排,務必使得這位細蘭之主順利來我大宋。」趙與莒吩咐道。

在一旁的周淑娘應了一聲,飛快地用筆在紙上記了下來。謝道清和耿婉當初記事時,都用的是硬筆,而周淑娘則不然。她寫得一筆好小字,用毛筆在紙上寫小行楷,速度並不慢。

三份公文看過之後。好一會兒李雲睿也沒有替上新的公文,趙與莒最初以為是沒了,笑道:「今日挺閒,竟只有這幾份公文要看。」

「陛下,此處還有十二份公文,只是都與軍務無關。」李雲睿期期艾艾地又拿出一疊公文。

趙與莒愕然抬頭,看了李雲睿一眼,見他那模樣後恍然大悟:「雲睿,你又打地什麼主意?」

「陛下。臣……」李雲睿微微有些發窘,過了一會兒他道:「臣想請戰!」

「哦?」趙與莒放下已經吃完的碗,接過手絹抹了抹唇:「朕若是准了你請戰,朕這身邊又有誰人可用?」

「陛下,義學五六期的學弟也可使用。」李雲睿笑道:「臣與漢藩一起在流求練兵,如今漢藩又被陛下派出去了,臣到現在卻連一戰都沒撈著,陛下……」

說到這裡時,他又有些遲疑。趙與莒見他期期艾艾地,有些不耐煩地道:「有話便快說,吞吞吐吐做甚?」

「陛下偏心,厚此薄彼,臣也要打一仗!」

在近衛軍中,李雲睿分管軍紀,不少近衛軍將士,畏他更勝過李鄴。但無論是他還是李鄴,儘管年紀比趙與莒要大上幾歲。可在趙與莒面前。卻只是學生,他們自己也以後輩門下自居。故此。趙與莒一催促,李雲睿難得的展露出年輕人不夠沉穩的一面。

聽他說話中帶著堵氣,趙與莒不禁莞爾。李雲睿擔心的事情他已經明白,身為軍人,要賺取軍功,當然是在戰場上來得最快。而李雲睿長期呆在後方,呆在自己身邊,雖然處理了不少瑣碎事務,卻不顯山不露水,與李鄴等人相比,功名難以彰顯。便是羅安瓊等學弟後輩,如今也在戰場上屢立戰功,他李雲睿能忍到現在,已經是很沉得住氣地了。

「景文,朕如今還離不得你,他日攻掠遼東,朕必委你為主將,你如今在中樞,好生留意各處戰報,取長補短,待朕用你之時,你須得不負朕望才可。」

「陛下是個慢性子,攻掠遼東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李雲睿心中還是不甘:「陛下,臣不要當主將,遣臣去徐州給李鄴打下手吧!」

「你二人去了徐州,秦大石如何自處?」趙與莒心中想道,然後又一皺眉,昨日派遣李鄴去傳令時,因為事情緊急,他忘了交待李鄴與秦大石相互關係的問題。以品秩軍銜而論,李鄴是秦大石的上級,但若是李鄴到了換他指揮秦大石,未免損傷秦大石聲望,有臨陣換將之嫌。

昨日做這決定時,朝中重臣竟然沒有一人對此提出諫言,這實在是不應該。旁人不說,崔與之身為丞相,又素知兵事,竟不對此進諫,便是他失職了。還有趙善湘,督撫地方軍務多年,如今又是兵部尚書,對此不置一言,也算失職了。

不過,最大地失職還是自己,終究還是年輕,在一些細節方面欠考慮了李雲睿見他突然陷入沉思,半晌不說一語,還以為自己地抱怨讓天子生氣,忙道:「陛下還請勿怪,臣胡言亂語罷了。」

「與你無關,朕想起一事……」趙與莒歎了口氣。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疏漏,除去他年輕欠考慮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他始終把自己培養出來的義學少年視為一體。在他看來,義學少年都是他耗費心血培養出來地希望之種,無論是利益還是在地位上都是一體的。這讓他又想起上加因為治蝗之事,羅安瓊與徐鳳的衝突,若是這次再起這種衝突,大宋地損失可就大了。

幸好是秦大石,秦大石穩重隱忍。當不會出這種事情。

心中略略安定之後,趙與莒凝神思忖了會兒:「景文,此事休急,朕遲早會如你之願。」

「也不知北方軍情如何。」完撫好李雲睿後,趙與莒心中暗想。

與他一般,崔與之、葛洪、趙善湘等人也甚是擔憂。他們知道趙與莒有在朝廷公開渠道之外的情報來源,故此今日雖然不須早朝,但在處理好各自手中公務之後,三人不約而同,都來到禁宮前請見。趙與莒一見著三人便責備道:「三位卿家,昨日朕令李鄴去徐州,頗有不妥之處,諸卿不向朕明諫,實是失職!」崔與之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頗為慚愧地道:「陛下責備的是,昨日事出緊急。臣等只道陛下已有打算,故此不曾進言,實是有過,請陛下責罰。」

葛洪瞄了在旁侍立地龍十二一眼,龍十二木訥沉默,在天子近臣中,他是唯一一位幾乎任何時候都呆在天子身邊的。無論天子何時接見他們,這個忠心耿耿地侍衛總是在一旁侍立,有時天子將周淑娘這般女官都斥退。唯有龍十二,卻是從不離身。葛洪微微沉吟,然後道:「崔相公所說甚是,陛下,李鄴、秦大石等諸將,都是天子門生,陛下一手教養出來,臣等一昧相信陛下眼光,確實有疏忽之責。」

葛洪的話語裡就綿裡藏針了。他其實是在婉轉地勸諫,之所以會出現昨日那種情形,與天子過於信用潛邸舊人,朝堂中的科班官員實在是不好插嘴有關。趙與莒默然無語,好半晌才一笑罷之。

「陛下,李鄴此去責權不明,不利前方交戰,陛下何不再遣使者前往?」趙善湘關注的始終是戰局,若是因為兩將爭權而釀成前線潰敗。葬送了大好時局。那麼未免太有些不值了。

「秦大石不動如山,非見明旨。必不肯交權的。李鄴雖是跳脫,但是頗識大體,知道朕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有心功業,目光長遠,必不做出蠢事來。」經過這段時間的深思,趙與莒地擔憂已經漸漸輕了,他笑道:「此次是朕所令得人,故此無礙,今後朕再有此未經深思熟慮地旨意,諸卿都須為朕拾殘補缺,不可有所隱誨。」

「陛下聖明!」三位大臣齊聲道。

趙善湘過得會兒又道:「陛下,臣昨夜與軍事參贊署諸參贊,連夜商議,覺得敵變我亦須變,原先所擬反攻金國的策略當有所改變才可。特別是時機之上,臣等以為,徐州會戰若勝,金國蒙胡主力必潰,我等不可坐失良機,陛下宜遣新軍北上,以備光復中原之需。」

「你們有沒有擬出條呈來?」趙與莒問道。

「剛擬出了,陛下請看。」趙善湘將幾張紙呈過來,內侍接住,然後轉給龍十二,龍十二再交與趙與莒。

趙與莒細細看了一遍,這條呈不能完全算是新擬的,基本上是此前擬定的修正,不同之處有三,第一是反擊時機,原先趙與莒是想在邊境消耗金國實力後,待來年三月之後再反攻,而在這份條呈中將時間提前到了來年二月初。

第二是在忠義軍的使用之上,忠義軍原先是牽制守住河北東路,如今的建議卻是要忠義軍主動出擊,奪取燕雲,截斷蒙胡歸路。第三則是趙葵所屬的荊襄軍區,在原先的策略中,荊襄軍區攻取南陽,佯攻汴京,迫使金國不得不兩線作戰,在新地戰略中,荊襄軍區由牽制佯攻改為主攻,乘金主力盡出之機,奪取汴梁。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7
二七二、安知血海壞攀籬

伊喇布哈望著托盤上的人頭,心中暢快,只覺得這些時日以來悶在胸中的塊壘,便一澆而盡。

蒙元的這個使者甚為狂悖,伊喇布哈想殺他不只一次兩次,但是因為兩國關係的緣故,他遲遲下不定決心,還是方纔,他才想通了:金國擔憂兩國關係破裂,蒙元亦是如此。雖然蒙元力強勢大,曾經打得金國狼狽不堪,但現在卻與那時不同,蒙元與金國的實力,並不像當初那麼懸殊。

最重要的是,若他能攻破青龍堡,進而奪取徐州,莫說只是殺了一個蒙元使者,便是殺了蒙元的王公貴人,也不會有誰來責怪。若他攻不破青龍堡,打不開通往徐州的道路,即使他不曾殺這蒙元使者,金國天子完顏守緒也不會給他一個好結果。

甚至無須天子責怪,他自家就要戰死在軍陣之前了。

「將這蒙胡使者首績拿到百姓面前,告訴他們,若不拚力克敵,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便都是這般結果!」大笑之後,伊喇布哈淡淡地命令道。

當這顆蒙胡的首績傳至軍前時,眾人不禁議論紛紛,因為沒有任何可識別身份的標記,故此被裹挾來的百姓不知這被斬首示眾的究竟是誰。當傳得段曲面前時,段曲只覺得這頭顱的鬍鬚甚為古怪,果然便聽得「大哥」低聲道:「此首績乃蒙胡,伊喇布哈從哪尋個蒙胡殺了嚇人?」

這位「大哥」姓杜,單名一個遵字,段曲已經想起了他的姓名,此人在鄉里時原本沉默少語,雖然喜好結交,卻不太顯山露水,前幾年偷過邊牆去了徐州,今年夏才回來,據說賺了不少錢鈔,甚至想法子將家人都送到了宋境。最讓段曲佩服的是。經了這幾年,他的眼界見識明顯遠超同類,至少他知道如何躲避宋軍那可怕的火炮。

「我從後軍來時,見著一隊騎兵護住營帳,那些騎兵說話時我聽得蒙胡之語。」段曲低聲道。

「有蒙胡?」杜遵面色大變:「糟糕!」

段曲莫名其妙地看著杜遵,杜遵低聲道:「你們家人子女必是落入蒙胡手中了。」

他自己家人子女都送到了宋國。故有此一說,段曲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也是神情大變:「你是說……你是說……」

「除此之外。蒙胡還護著什麼營帳?」杜遵咬牙切齒地道。

無怪乎他如此憤怒。將自己國家子民交與他國奴役。在如今地大宋是不可想像地事情。在《大宋時代週刊》中。臧否歷史人物時特別提到安史之亂後地幾位唐皇。為應付叛軍和藩鎮而引回紇吐蕃諸族入關這事。那篇署名為「趙一」地文章中。稱其為「喪權辱國之至」。杜遵在大宋地經歷。讓他聽說過這篇文章。也極為贊成文章中所言事。

「怎麼辦。杜大哥。怎麼辦?」聽得老母有可能落入蒙胡之手。段曲面色發白。冷汗直冒。這些年來蒙胡之殘暴他們是甚為熟悉。老母如今下場已經是可想而知。喪兄之痛尚未平復。失母之輩再度浮起。如何不讓他心膽俱裂!

「休得露出馬腳。忍一忍。我總得尋著機會去救你老母!」見他就要失控。杜遵一把挾住他。然後低聲道:「後軍輜重之中。金兵不知運著什麼東西。若是咱們能放上一把火。便可乘亂逃走。」

「逃走地話。他們殺我們家人當如何是好?」段曲問道。

「蠢。哪裡會與他這種機會。我們打探清楚家人被蒙胡困在何處。然後再引宋軍去攻之……」

他話還未說完,聽得有人咳了聲,杜遵立刻閉以了嘴,向段曲使了個眼色,段曲雖說反應有些遲鈍,卻不是蠢到家,回頭看到軍中一小校耀武揚威地來到他們身邊,凡看不順眼的便是連踢帶罵,逼迫他們整好隊伍。

鬧了好一會兒。這些裹挾來的百姓也累了。又剛剛見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竟然又給整好了隊列。戰陣之後。鼓聲再度響起,這些百姓哭爹喊娘,抗著雲梯等攻城器械再度攻擊。

「以羸弱之兵,攻堅固之城,愚不可及也。」

秦大石眼中滿是血絲,金人攻了一夜,他也是一夜未曾合眼,青龍堡雖然比不上徐州高大堅固,但城小便於守軍調度,他的命令可以在幾分鐘內從西城傳到東城,守城宋軍服從他的命令如臂使指。聽得金**營中戰鼓再響,秦大石搖了搖頭,或許金人打地就是反覆攻擊拖垮城中宋軍精力與體力的主意吧。

「安瓊,你來指揮,我下去歇會兒,小心謹慎,切勿輕舉妄動,不得我將令,不可出城邀擊。」想到這裡,秦大石道。

飽睡了一覺來的羅安瓊應了一聲,他騎兵一夜沒派上用場,正憋悶得慌,有了這機會如何不高興的。秦大石下了望樓,也不曾回府,就在望樓下的藏兵洞裡席地一躺,外頭的火炮轟鳴與金人哭喊,他彷彿都聽不到一般,片刻之後便響起微微的鼾聲。

羅安瓊興奮地盯著來敵,他是騎兵之將,但並不意味著他就沒有學過炮兵與守城,義學少年大多是一精多能,他因為在耽羅島與王啟年一起養了幾年的馬,故此更精於騎兵。待金人闖進火炮射擊範圍之內後,他便下令開炮,應對得中規中矩。

這一次金人退得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快,甚至連炮擊範圍都未穿過,便逆流般倒捲了回去。伊喇布哈在陣後看得心情甚為鬱悶,卻也知道這些裹挾來的百姓無論是體力還是士氣已經到了極限,便是再驅趕上前,也不過是這般結果罷了。他正猶豫之間,忽然一旗牌官飛騎過來,在他面前下馬拜倒:「稟元帥,後軍又送來三萬人……」

「哪兒又來地三萬人?」伊喇布哈大吃一驚。

「小人不知,只是聽說……」那旗牌官期期艾艾地看了看伊喇布哈身邊,伊喇布哈明白,將他喚到一邊低聲問道:「哪兒來的?」

「蒙胡一軍因為沿途州縣供應不力,連破四座縣城。劫掠一空後將婦人女子盡數擄走,將青壯驅趕給了後軍,故此又得了三萬人。」

「該死,該死!」伊喇布哈連連頓足:「為將者不能保境安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蠻胡禽獸橫行於國中,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那旗牌官有些不以為然,但不敢對著伊喇布哈表示出來。伊喇布哈又問了問後軍情形,後軍主帥是否有其餘密令,是否催促他加緊攻城,得知後軍並不干涉他前方軍務,而是讓他放手施為,他才略略放下心來。

蒙胡行事過於狂悖囂張,不給他們一些教訓,只怕還不知要攻破多少大金州縣。他們二軍合一的事情,現在也無可隱瞞了。故此,伊喇布哈略略沉吟。喚人將那蒙胡使者地首績拿了來交與旗牌官:「將這首績送與蒙胡,只說此人狂悖,不遵軍法,為我所斬,讓他們再遣一個沉穩踏實識大體的來。若還是這等狂徒,莫要欺我大金無人!」

旗牌官神情大變,立刻哭喪著臉拜倒:「元帥,小人多年追隨元帥,忠心耿耿。便是沒立著什麼功勞,苦勞也總是有的,還請元帥不要遣小人去做這送死的勾當!」

伊喇布哈怔了一怔,這才想到,若是旗牌官將人頭送去,只怕蒙元當即要殺他以洩怒火。他也不為己甚,喚來紙筆寫下一封信後,將之交與那旗牌官:「你將這首績送至後軍都元帥處,都元帥自會處置。便與你無涉了。」

旗牌官這才接過信件與裝著頭顱的木匣,哪知回到後軍,這事仍落到了他地頭上,他無計可施,只得膽戰心驚地來到蒙元主帥營陣之前。

「請上稟貴國太師國王都元帥,有金國使者奉命拜見。」面對前來喝問的蒙胡武士,那旗牌官用蒙胡語說道,特別強調自己是「奉命」而來,身不由己。只盼蒙胡主帥能察覺這一點。

蒙元主帥便是孛魯。在拖雷手下,能過震住各族驍將的。除了拖雷自己便是孛魯了。有過鐵木真的教訓,加之沿途又是深入金國疆界,拖雷便是想要親征,也被諫阻,故此是孛魯領軍而來。聽得金人遣使拜見,他最初不以為意,只道又是來獻糧獻絹地,便喚那旗牌官進了營中。待見著自己派出的使者頭顱和那封轉呈來地信時,他呆坐了好一會兒,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顆頭顱之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但確實將蒙元主帥孛魯驚住了,他渡過黃河之後一路行來,將自己統帥的十萬大軍分為三路,沿途收刮金國州縣,原是損敵自肥之策。他料定了金國重視與蒙元的盟約遠勝過國內百姓的生死,故此有意縱容諸軍,而一路來的結果證明了他的猜測,他們越是跋扈,金人所獻地軍資糧草便越是豐厚,甚至聽得有女真貴人說道:只要所搶掠者為漢人,便不算是侵擾了大金百姓,反正若此戰戰敗,漢人翻過身來,便要把他們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女真貴人推倒在地,「寧贈予友邦,不留與家奴」。

聽得這番話後,孛魯便覺得,金國在中原地統治已經到頭了,不將自己的百姓當成自己兒女,如此輕賤之,豈能得民心!不過這個女真前鋒伊喇哈布之舉提醒了他,讓他明白女真人中原來還有些人有幾分見識與膽氣。

好在這些人為數不多,孛魯所見女真貴人,絕大多數都是貪婪膽小目光短淺之輩。

「回去稟報你家都元帥,這事我已經知曉了。」就像伊喇哈布想明白的那樣,蒙元對於二國如今地盟約同樣重視,特別是現在,蒙元主力精華幾乎都在金國境內,後勤補給要仰賴於金人,徹底翻臉的話,金國還可以轉過頭去抱宋國的大腿,而失去這十萬精銳的拖雷,便不被部下各族地反叛推倒,也要被他那不懷善意地兄長所吞滅。故此,孛魯的反應甚是平靜:「行伍之中,軍紀為最,此時我不追究,我會遣一個沉穩大度地使者去。」

那原本以為便是得了性命也要脫掉一層皮的金國旗牌官大喜,忙不迭地便要告退,孛魯卻又喚住他:「青龍堡戰事如何?」

「啟稟太師國主都元帥,戰事正酣,我軍猛攻一夜,如今力竭,小人來時,伊喇哈布元帥正在整軍,派遣新送至地士兵繼續攻城。」那旗牌官甚是乖巧,竟然知無不言。

但他經過後軍和蒙胡軍中打轉,已經到了下午,並不知道現在青龍堡前最新的戰況。又經過大半個白天的血戰,新上前線的三萬裹挾來的百姓也已經傷亡過半。

伊喇哈布瞇著眼,仔細盯著青龍堡,面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青龍堡太小,堡中留守的將士滿打滿算也不足萬人,萬人之中,按著近衛軍軍制,還要有炮兵、醫務兵等輕易不投入近戰的兵種,在一夜一晝的狂攻之後,宋國近衛軍的火炮明顯不足使用了,伊喇哈布算過,如今還在正常轟擊地已經不足初時的一半。

兵力不足,這是宋人最大的缺點,兵力不足就無法輪換,宋人當中有許多應該從昨夜廝殺到現在,便是鐵人也都力竭了,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自己的捨得傷亡而用的人海戰術,終究還是起得了效果。

「傳令諸軍做好準備,再試攻一次,便輪得他們正式上場了。」伊喇哈布道。

秦大石是過了午飯時間後餓醒的,見他睡得香,誰也不好去叫醒他,醒來之後他顧不得進食,先跑上了望樓。

「戰況如何了?」他問道。

「又擊潰了金人三次,你瞧,青龍城下的屍體。」羅安瓊得意洋洋地道:「咱們炮彈充足,足夠支撐,金人這般送死法,最近一次也只是堪堪登上城牆,便被趕了回去!」

他興奮得有些言辭混亂,秦大石皺了皺眉,眼見金人又開始整隊,他飛快瞄了戰場一眼,果然,視線所及之處,儘是金人屍體,粗略計算,只怕有數萬具之眾。這種殺戮,秦大石也是初次經歷,夜間時看不清屍體還好些,可白天能看得清清楚楚,讓他神情微微有些不安。「我軍傷亡如何?」

「有二十五人陣亡,三十餘人負傷,金人中頗有些射術精絕者,若不是他們,金人也上不得城牆。」羅安瓊又道。

加上昨夜的傷亡人數,一夜一日的激戰,近衛軍戰死者不足百人,傷者也只有二百人左右,而給金人造成地損失卻是數萬。這個數據並沒有讓秦大石覺得放心,他再度皺緊了眉,金人傷亡數萬,多數是裹挾來地百姓,這些人原本是上好的勞力,卻毫無價值地死在青龍堡下。金國主將難道說真地如此不愛惜民力,輕視百姓性命不成?

「轟!」

正這時,秦大石聽得城中炮台上一聲轟響,他回過頭去,卻見原先高高的炮台上缺了一角,那兒原本放著一具大炮的,那大炮也已經不知飛到了何處。他臉色大變,迅速問道:「炸膛了?」

宋國制炮工藝非常嚴謹,按照標準化的零件生產方式生產出的大炮、炮彈,盡可能地保證了火炮的安全性,而炮兵操演中安全又是放在第一位的,饒是如此,火炮炸膛之事還是在所難免,只不過這個時候炸膛,未免也太不吉利了些。

「我去看看!」羅安瓊方纔的得意之色也不見了,他請示了聲,得到秦大石許可之後,這才快步跑下了望樓。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1:39
二七三、將軍烈火護堅城


羅安瓊走後,秦大石想想還是不放心,他見金人還只是在列陣整隊,便下了望樓,親自趕到城中高地上的炮台。

醫務兵匆匆忙忙地跑來跑去,秦大石爬到炮台最高處時,便看到醫務兵用擔架抬走了十餘人。其中大多都只是受傷,但也有三具遺體,這讓秦大石心中甚為懊惱。

「情形如何?」到得炸膛之處,見羅安瓊將一個炮兵打發走,秦大石問道。

羅安瓊面色不太好看,遠沒有了在望樓初時的得意:「參領,打了這許久,炮兵和大炮都有些吃不消了,如今城頭和炮台上的火炮,還能繼續使用者不過半數,而且最多也只能再發幾枚炮彈了。」

剛剛過來的時候,秦大石已經考慮到這一點,故此他面上並無驚訝的神情。炮兵既是技術兵,同時也是體力兵,搬運炮彈的活兒可不是容易做的。打了這麼一夜,最忙的恐怕不是城頭的守軍,而是這些炮兵。

金人不顧傷亡的人海戰術,至少達成了一個目的,成功削弱了青龍堡中的炮兵。秦大石現在不太明白,金將究竟靠的是什麼方法,讓這些分明還只是百姓的人,在如此嚴重的傷亡中還不崩潰,甚至明知是送死的情形下,仍然一次又一次向青龍堡發起衝擊。

「炮兵不到必要不再動用了,我們過於倚賴炮兵,彷彿離了火炮就不會打仗了一般。」秦大石抿了一下嘴,他面上神情原本是古井無波,這抿嘴的表情倒是不多見,羅安瓊點了點頭:「既是如此,便放金人來城下吧!」

正這時,望樓上警哨吹響了號聲,金人開始了新的一輪攻擊。

伊喇哈布仔細注意著自己的部下,他們已經進入火炮的射程之中,這一次宋人的火炮都沒有響起。伊喇哈布目光越發地敏銳起來。一晝夜未曾歇息的彷彿不是他,他幾乎是屏著呼吸看自己的部下前衝,離青龍堡的距離從三百步到二百步再到一百步。

青龍堡中只零星響起了五聲炮聲,炸在人群集中的地方,掀起數十具軀體,絕大多數金人都衝到了城下。雲梯被迅速架上城頭,混雜在其中地正規軍開始以弓箭壓制那些藏在城垛處掀推雲梯的宋軍。

「好!」伊喇哈布猛地以拳擊掌,自己不計傷亡的猛攻,終於見到了效果,他回過頭來:「宋人沒多少炮彈可用了,諸將聽令!」

對於宋軍。金人最怕地就是大炮。其次是水軍。如今不足一萬宋軍困守於小城之中。炮彈已經接近用盡。而金國卻有十餘萬大軍。那些金將地畏懼蕩然無存。個個興高采烈。挺胸凸肚地等待伊喇哈布點將。

「勝負在此一舉。諸位。自西、南、北三面攻城。東門勿管。讓他們逃遁。只須破城。便算諸位大功!」

金將齊聲應是。伊喇哈布又轉向新來地蒙元使者:「貴使回稟太師國主。就說破城在即。能否全殲城中地宋人。全靠貴國精騎了。」

那蒙胡使者倒沒有前一個那麼囂張。只是冷冷地點頭。然後回馬便走。

青龍堡上。守軍與金人正在激戰。不過近衛軍乃是這個時代最為精銳地正規軍。又佔有城池之優。而此時城下地金人都只是裹挾來地百姓。他們拿鋤頭比拿刀槍要熟練得多。故此即使沒有火炮之利。金人也不能給近衛軍構成多大地威脅。相反。近衛軍只憑著弓弩。便在城牆下造成一條血渠。那些混跡於百姓中地金兵。雖然精於射術。可人數畢竟較少。往往才射出一箭。便被五六枝箭弩穿透。

秦大石在望樓上發覺這一點。心中暗自懊惱。他為將中規中矩。但指揮大戰地經驗還是欠缺。故此才會犯上這等錯誤。竟然被這些幾乎沒有什麼戰鬥力可言地農民。將自己最為強大地武器火炮消耗掉。他將視線自城下投向遠方地敵陣。若他是敵軍主將。此時應該發覺到宋軍地尷尬之處。便要乘機大舉攻擊了。

果然,城下金人才是堪堪出現潰跡,那邊金軍營寨中號角聲四起,一隊接著一隊的金兵自營寨中出來,秦大石估計至少有四五萬之眾。從千里鏡望去,這些金兵盔甲武器齊全,甚至有發石車和沖車、撞車、鵝車等攻城器械,而不是簡陋地雲梯。

「我引一軍出去,突入敵陣,燒燬他們器械。」羅安瓊也意識到這些攻城器械對於青龍堡的威脅,向秦大石建議道。

「那是去送死,金人豈無備乎,況且三面皆敵,開城門之後,城下金人乘機掩入,這城豈不是白守了?」

秦大石神態自若,慢慢地反駁了羅安瓊的建議。這青龍堡他原本想守過五天,為後方百姓和錢財的轉移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如今看來,才是第二天,青龍堡便已經到了甚為危險的時刻了。

「那當如何是好?」羅安瓊問道。

「近衛軍豈怕近戰,咱們雖然沒了一半大炮,卻還不是山窮水盡的時候。」秦大石自令旗當中拿起一面赤紅色的:「尚有奇兵未出,何懼之有?」

伊喇哈布瞇著眼睛向青龍堡望了過來,城頭的廝殺快要結束了,勉強攀上城頭地金人都被趕了下來,十餘具雲梯只剩餘四具了。他用力吸了口氣,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幸好是冬天,還沒有屍體腐爛時的臭氣。他拔出腰間劍,向青龍堡一指:「殺!」

「殺!」

金軍呼嘯著回應,緊接著,他們一隊隊開出,拉散距離,向著青龍堡衝了過去。面對這種情形,秦大石不能再愛惜火炮,只得命令開火。這次火炮優先攻擊的目標是那些龐大的攻城器械,只要它們進入火炮射程,必然會引來一團團的火球。

城下的金國百姓再一次崩潰了,段曲跟在杜遵身後,現在他們的小團體已經有近百人,逃命時他們跟著杜遵。有意避開金軍的攻城器械,竟然沒有受到什麼損失。

好容易退回己陣中,段曲喘著粗氣,覺得手腳都在發軟,若是再有一次,他根本不能保證自己還能逃回來。再看杜遵時。杜遵同樣疲憊不堪,但一雙眼睛卻是閃閃發光。

「去跟諸人說說,咱們的機會來了!」杜遵低聲道。

「什麼?」

「咱們脫身地機會。」杜遵道:「如今金軍精銳大半出去,對咱們的戒備不算森嚴,咱們潛入營寨之中,放上一把火,金人必大亂,宋人見此情形,必全力反擊。那時咱們便乘亂逃散,尋機捉得一二金將,打探家人消息。去將他們救出來!」

聽得他這麼大膽地建議,段曲覺得難以想像:「如何才能潛入營寨之中?放了火又如何脫身?」

「此事我來辦,你只須將消息傳與我們的人,待亂起之後,立刻鼓噪大伙跟著你們逃亡便是,人越多越好,切記切記!」

杜遵一邊說一邊坐了下去,他們原本不是什麼受過訓練的士兵,打累了坐在地上再正常不過。金軍負責督管他們的小校也不以為意,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城下的激戰之中。

此時金軍前鋒已經順利穿過炮火區域,後邊地攻城器械也大半安然,雖然宋軍城上火炮仍在逞威,卻因為數量地緣故,形成不了密集打擊,精確度自然要差上許多。金軍士氣越發高漲起來,吶喊聲衝破雲霄,險些要將炮聲都蓋過。

伊喇哈布長長舒了口氣。雖然戰局尚不分明,但至少有一點,他可以真刀實槍地與宋人交戰,而不須擔心還沒有靠近宋人便被對方地火炮轟擊潰散。他深信,以金兵的戰鬥力,失去火炮優勢地宋人必然不敵。

更何況,在兵力上他有著數倍的優勢,他如今派出的金兵都是養精蓄銳已久,而宋人則是緊張了一日一夜。以逸攻疲。豈有不克之理!

果然,攻城器械還未抵達。他便見著有數具被遺棄的雲梯又被樹了起來,一串串的金兵冒著矢石,奮不顧身地向城上爬去。宋人應之以滾木、石塊和沸油,將這些雲梯再度推倒,但是金兵人多,倒了一架,立刻便又有兩架樹起,令城上地宋人左支右撐疲於奔命。

隨著越來越多的雲梯被搭了上去,終於有一員金將率先登城,這人甚為勇武,又兼力大,身披重甲之下,猶能健步如飛,攀登雲梯如履平地。他一手執盾一手執短斧,左擋右攻,衝上城頭後竟然將一個近衛軍生生掀起,連人帶盾劈下城頭。附近三個近衛軍以長刀、長槍刺擊他,他猱身縮骨,以盾遮著身體,大呼道:「蔡州馮元朗已登城!」

近衛軍執長刀、長槍的姿態乃是楊妙真一手所傳,與一般用刀槍不同,他們總是盡可能握著武器之柄,從而發揮自己武器較長地優勢。那自稱馮元朗者登城大呼,金兵都是血脈賁張,齊聲大喊他的名字。而左近的近衛軍為他喝聲所激,紛紛持刀槍刺他,馮元朗雖是武藝高強,奈何斧長有限,一時間,近衛軍無法將他趕下城頭,他也不能突進一步。他身後一金兵爬了上來,雖然勇武不及他,卻藉著他掩護,揮刀逼退一名近衛軍,又佔據了一個位置。

伊喇哈布恰恰看到這一幕,大喜問道:「那第一個登城者是誰?」

「原是花帽軍驍將的馮元朗,向來在軍中有勇名。」有幕僚認出馮元朗者道。

伊喇哈布驅馬向前,想要仔細看看這個首先登城之人,親衛拉住他的馬韁,勸諫道:「元帥,此處離城極近了,再近前,宋人的大炮便能轟到!」

伊喇哈布聞言不悅:「前方將士置生死於不顧,本帥豈可後之?若是懼死,本帥還領兵打什麼仗?」

說完之後,他以馬鞭抽打那親衛的手,那親衛卻忍痛不鬆手,旁邊幕僚也來勸說,伊喇哈布這才悻悻做罷。他再抬頭看那段城牆時,發覺以馮元朗為中心,在他左右,金兵已經佔了十步左右的城牆,五六架雲梯都搭了過來,無數金兵吶喊著向城上衝去。

「宋人勇武遠勝當初,不過比起我大金還略遜一籌。」一幕僚道。

伊喇哈布點了點頭,他所處之地地勢較高,雖然還不至於高過城牆,故此能看得較遠。只見那馮元朗雖然屢屢逼退砍傷宋軍,但宋軍小隊做戰配合嫻熟,總能於千鈞一髮處迫得馮元朗放棄追殺,將受傷宋軍救走。而且此處宋軍越聚越多,上城的金兵數量雖然也迅速增加,卻再難寸進。

伊喇哈布只覺心又懸了起來,那馮元朗似乎只要再努一把力便足以擊垮城上宋軍,但宋軍也似乎只要發一次奮便可將馮元朗等趕下來。那段城牆看似僵持,伊喇哈布卻知道情形對金兵不利,宋人受傷了多被同伴救走,宋人往往為救援同伴而放棄攻敵地機會,而金兵若是受傷便必死無疑。

短短數分鐘時間之內,那截城牆上便堆起了數十具金兵屍體。

馮元朗登城之時只道在功告成,沒料想局勢卻漸漸不利,他雖是勇武過人,氣力卻終究有限,若是再這般僵持下去,待他力盡便是斃命之時。他心中明白,必須盡快擊破宋軍,接應自己人上牆,唯有如此,他才能獲得休息喘息之機。

秦大石也在觀注這段城牆的情形,他已經接連派出二隊援軍,卻因為牆上狹窄,無法充分發揮人力上的優勢。他正等再做決斷時,心中突生警意,側過臉來一看,卻發覺城牆發出一聲轟響,竟然是一架鵝車搭在了離他不過數十步遠的一處城牆之上。

鵝車為攻城利器,藉著這外形象鵝、腳下有木輪的器械掩護,藏在車腹中的兵士可以迅速登上城牆,因為這車重心很穩的緣故,不會像雲梯那般輕易被推倒。鵝車搭上城牆之後,頂部吊板打開,士兵魚貫而出,其所靠攏的城牆上,立刻是一陣混亂。

「放油,點火!」秦大石一邊大喊一邊擺動旗幟,位於城牆下預留的小溝裡,立刻淌出無數道焦油之泉,迅速匯聚在城下壕溝中,隨著數十個火把投下,在青龍堡城下,一道環繞全城地火牆瞬間立起。那些木製的攻城器械加於壕溝之上,被這火點燃後,很快便化成一團團的火球瓦解開來。

那輛鵝車也不例外,順著鵝車登城的金軍發現自己賴以攀援的器械變成一口火焰棺材的同時,便被雄雄烈火所點燃。他們慘叫著敲打鵝車之壁,推搡自己前後的同伴,想要奪路逃走,但結果卻是誰都無法離開。

伊喇哈布雙眉緊緊鎖住,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過宋將如此能忍,待他的攻城器械靠城之後才點火,還是讓他很是驚訝:若不是宋將膽大好冒險,那便是他對宋軍守城極自信,認為便是被部分金軍爬上城牆也不可能動搖自己地防線。

焦油之中含有大量毒煙,故此伊喇哈布地視線被這濃煙擋住,他向馮元朗處望去,卻再也看不到馮元朗的身影。他心中暗暗惋惜,口中又發佈命令,震天地戰鼓聲再度響起,不等上一波金軍退下,第二輪攻擊又開始了。

這一次的攻城器械主要是拋石車,經過這段時間激戰,伊喇哈布判斷宋人的火炮基本消耗乾淨,便是仍有數門能用,也無法對金國數量重多的大小拋石車構成威脅。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原本坐在地上的身影悄然無聲地開始一寸寸爬地,除去段由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修改加入:月票……)

注1:楊家槍法中握槍盡可能握柄,可見於戚繼光《練兵紀實》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