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宋金手指 作者:聖者晨雷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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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eider 2009-2-9 21:30: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1 298229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6
三四四、從容偷生難


來的人正是張端義在列車上見到的金陵大學的年輕人,張端義與他不熟,趙景雲卻是極熟的:「易生,你怎麼也來了!」

陳安平懶懶地攤了攤手:「有熱鬧的地方,自然有我陳安平啦,看情形,我來得還不算晚。」

話說完之後,他又正了顏色:「如今情形如何了?」

「不知道。」

眾人給他的回答都是三個字。

他們確實不知道情形如何了,如果昨日被捕,那麼一切都好說,可直到現在,朝廷派來的近衛軍也只是在門口站著----他們更像是來保護週刊公署的,而不是來緝捕人犯的。

到了上午十點左右的時候,往常已經到週刊公署來幹活的人們都沒有來,只有他們這幾個人仍然聚在公署之中,好在趙景雲與張端義都不是遠庖廚的君子,在廚房中隨意開火,總算早上沒有餓肚子。見形勢如此,鄧若水更是皺緊了眉,他將人都召集來,語速甚慢:「此次週刊只怕不能倖免了。」

「卻是我太過大膽……」張端義懊惱地道。

「與你何干,若我不發你們的稿子,也不會有這番風波。」鄧若水搖了搖頭,他道:「此時也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等當商議一個對策才是,切不可坐以待斃!」

「正是,我以為,此事原是我引起,我去臨安府自首便是。」趙景雲點頭道。

「若自首可以讓週刊免禍,我也願去。」張端義道。

「錯。若是自首。豈不自承有罪?」陳安平搖頭道:「荃翁先生地文章並無大礙。無非是對朝廷重商之策有異議罷了。言辭雖是激切。卻並無多少可怪罪之處。曼卿兄地文章。便是未曾說到天子。這場風波也是一定地。原因無它。曼卿兄文章已經掘著士大夫地命根子了!」

他這幾年來反覆思量。總覺得大宋工業化進程中出現了許多問題。最突出地便是新興階層地政治地位問題。原先富商巨賈依附於權貴和士大夫。自然不會有自己地政治要求。可現在隨著大宋重商政策地推行。富商巨賈相對**起來。他們對於政治權力地要求便變得迫切起來。再就是新興地那些工人和職員、退伍地近衛軍將士。他們是天子一手培養出來地新階層。不僅僅有一定地財富。而且都識字。懂得國家大政。也關注時局。他們也希望朝廷地政策能向他們傾斜。此二者之間有矛盾。但同時又與把持著大半朝堂權柄地士大夫有矛盾。三方關係極為複雜。在看到了趙景雲地文章之後。陳安生這才恍然大悟。隨著這兩個新興階層地崛起。他們登上朝堂是不可避免地。士大夫如何甘心拱手讓出權柄。趙與莒花上十餘年功夫進行蠶食。也只是從他們手中奪來一部分權力。而且趙與莒做得甚為隱蔽。雖然安插了不少他培養出來地人。可總體來看。士大夫通過科舉、常選兩種方式步入仕途。仍然掌握了大多數權力。

故此。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之前。士大夫們還可以沉醉逍遙。一邊吟賞煙霞一邊指點江山。但趙景雲地文章揭破這一點之後。士大夫們立刻警覺起來。必然會對趙景雲這種分權與民地觀點進行反撲。

故此。這次地關鍵倒不在於天子。而在於士大夫們。

聽得陳安平分析之後。眾人面面相覷。這也可以解釋為何到現在緝捕他們地人還沒有來:天子在等士大夫們地反應。而士大夫則在等天子地反應。

「若是如此。我們只怕更慘……歷朝以來。黨爭便是大忌。」鄧若水苦笑著道。

趙景雲也是冷汗涔涔,與張端義對望了一眼,兩人既然來到週刊公署,那便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的,但若是這場爭論演變成黨爭,對於好不容易出現如今局面的大宋來說,實在是一個不可測的變數。

「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鄧若水意識到這一點後,也是懊惱不已,只是學術之爭,只不過是他們幾人倒楣罷了,可若是變成黨爭,大宋的朝政時局都有可能受之影響,他們便是真的大錯特錯了。他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決然道:「諸位,如今這情形下,諸位肯來公署,都是能慷慨赴義地壯士,只是自古以來,慷慨赴義便不是什麼難事,苟且偷生才最為艱難。」

「慷慨赴義,不過是一死而已,苟且偷生,卻要將自己餘生背起死者未盡之事,甚至可能會因此而身敗名裂。程嬰杵臼,都須有人去做,我老矣,餘年不足惜,趙曼卿為此番禍事之源,必不得脫身,我二人願為杵臼,諸位可為程嬰乎?」

他話一出,張端義第一個出來反對:「若說禍事之源,我也是其中之一,如何能只讓你們二人慷慨赴死?我也老矣,沒有精力去與腐儒糾纏,請讓我也與二位一起!」

「那便這樣,鄧公、荃翁與我,便去做這杵臼,你們幾位為程嬰。」趙景雲是個果決地性子,他立刻站起來,不待陳安平、李仕民和吳文英反對,便大聲道:「之政,你們三人中你最年長,若還當我趙曼卿是朋友,你便帶著他二人離開。易生,當初我曾帶你去鄉間采風,你這些年學識大增,已經遠勝過我,這為平民鼓吹之事,我便交與你了。」

「君特,你也有事要做,週刊此次怕是不能倖免,若週刊不在,還有誰為我大宋百姓奔走呼號!」聽得趙景雲交待後事,鄧若水接著對吳文英道:「週刊停刊之後,你再辦一份報,休叫人間無正氣!」

「我不要!」吳文英臉漲得通紅:「鄧公,趙曼卿,何其小看我等!」

「休得義氣用事,我等家人,還須托付給諸位。」趙景雲一拍桌子:「事有大義小義,為大義而捨小義,若連這個都不懂,休要說是我趙景雲之友!」

他們正爭執間。突然聽得外頭嘩嘩的皮靴聲響,透過窗子,他們看到一隊軍情司地軍士走了進來,鄧若水情知最後時間已經到了,一拂衣袖站起:「便這樣定了,荃翁,曼卿,我們走吧!」

那隊軍情司軍士默不作聲地進了屋子。為首者神情冷竣,打開一份公函:「陛下有旨。著軍情司捕拿趙景雲、鄧若水二人,你們誰是趙景雲,誰是鄧若水?」

他明明是認得這二人的,但此時卻是一副公事公辦地模樣。鄧若水和趙景雲仔細聽他說話,待聽得只有他二人時,面上都是一喜,齊齊應是。

「荃翁,你幫著吳君特一些。」鄧若水交待了一句,那軍情司軍士已經上來,一把將他扣住,趙景雲也是一般被戴上枷鎖。這些軍士辦起事來雷厲風行。片刻間就將二人帶了出去。張端義這才反應過來,忙跟著跑了過去:「我是張端義。為何不拿我!」

卻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張端義又叫了聲。可軍情司的軍士已經出去了。

張端義回頭看了看吳文英他們,面上既是羞愧又是惱怒:「為何會如此!」

他話音未落。又聽得外頭雜亂地腳步聲來,這次進來的卻是一群刑部護軍,他們殺氣騰騰,一進來便大叫道:「奉刑部之令,緝拿人犯趙景雲、鄧若水等,查封大宋時代週刊公署,爾等當中,誰是趙景雲,誰是鄧若水?」

眾人不禁愕然。

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趙景雲被從內監中提了出來,他最初以為是要審他,但跟著軍士走了一段便察覺不對,這去的方向,並不是哪個官衙公署,而是皇宮裡面。

他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是天子要見他。這讓他甚為不安,上次天子見他,還是一年多前地事情,當時他從海外歸來,天子特意召他入宮,還賞賜了許多書籍。

時隔一年多之後,再次見面時,他從被天子讚賞鼓勵的功臣,變成了籠中之囚。

趙與莒仍然是在博雅樓,也就是上次見趙景雲的地方見他的。除了龍十二,他身邊並沒有別的人,趙景雲稍稍有些放下心來,他最不敢面對的,就是被他連累的老師魏了翁了。

「趙卿做得好大事。」趙與莒凝視著跪在面前的趙景雲許久,然後歎息道。

趙景雲沒有回應,只是微微垂首。

「怎麼不說話,你不是向來膽子大地麼,聖君都可以不要的人,為何對著朕時,卻一言不發?」趙與莒冷笑道:「朕想知道,你這膽子究竟是從何而來!」

「臣……」趙景雲為他言語一激,竟然抬起頭來:「臣地膽子,來自古人,來自當今,來自陛下!」

「哦?古人?當今?朕?」

這個回答出乎趙與莒意料,趙與莒背著手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你說,古人、當今和朕,是如何給你這膽子的!」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趙景雲道:「孟子敢言之,臣便敢言之!」

「當今之世,善政有之,善教尚不及,臣以一家之言為小民呼號,何罪之有?」

「陛下曾多次告誡臣,要敢言事,不可和光同塵,臣為陛下收民心,拋磚引玉,以求長治久安之策,此臣忠於陛下這職分,豈不是陛下賜臣之膽?」

他不慌不忙地說著,抬著看著趙與莒,剛進來的時候,因為心中有些慚愧,所以他並沒有仔細窺看趙與莒,現在再看,比起一年多前,皇帝額頭爬上了好幾道非常明顯的皺紋,雖然並不顯得老,但趙景雲還是覺得,官家地目光裡似乎閃過了一絲疲倦。

他慷慨陳辭並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相反,趙與莒臉上露出絲許厭惡。

「朕來問你,你說的問題很簡單,就是士大夫要放權與百姓。」趙與莒回到了座位上,輕輕拍了拍桌上的奏章:「看到這些沒有,這全部是士大夫寫給朕的奏章,他們沒有一個想要自覺放權與百姓的,你說當如何是好?」

「今日他們不主動放權,來日必為百姓所迫放權。那時臣恐有不忍言之事!」趙景雲應聲答道。

「不忍言……你為何不直說,便是百姓會起來造反,將士大夫和朕都推翻來?」趙與莒嘿然一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然後便是改朝換代,新的王朝建立,那些百姓成了新的士大夫,然後等待下一批百姓造反……循環往復。我華夏菁華,便在這每三百年一次地內耗中損失殆盡。然後讓周邊蠻族乘機入侵,再來一次五胡亂華,對是不對?」

趙景雲心中一凜,卻是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你算是熟讀史書地了。東周之時,列國紛爭,結果戎狄紛紛南下,乃使孔子云: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漢祚衰微,黃巾亂起,三國鼎峙,滾滾長江之中。流地全是英雄血。待得中原元氣大傷,然後便是五胡亂華。關中膏沃之地,因之皆成燼土。唐末之時。藩鎮混鬥,黃巢豎子。流寇中原,然後方令契丹黨項之流坐大,由蘚芥之患成心腹之害。」趙與莒並未因此中止,進一步緊逼道:「你以此倡亂之言,挑撥士大夫與百姓關係,致使官民內亂,而異族乘勢而起---你為禍之深,自己尚不知道麼?」

趙景雲冷汗涔涔,他只知道民眾需要權力,卻並未仔細想過,若是民眾與執政地士大夫發生衝突,是否會便宜異國他族。

「臣……臣思慮不周,實是有罪!」他倒不是一昧地倔犟,當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時,他便深深拜下去。

「自古以來,王朝興革無有不流血者,你要平民也登上朝堂,否認君王士大夫地必要,這是比哪一朝興革都要大的變動。往常鼎革之時,天家和百姓遭殃,士大夫們不過是改換門庭便罷,太祖受禪之前,馮道歷仕五朝,都是三公之上地大員,便是一例。你的文章一出,要推翻的可不只是朕地江山,更是士大夫的江山……朕便是能容你,士大夫們也不能容你!」

「臣不畏他們,臣只懼因臣之言而起內亂!」趙景雲聽到這個,卻是不以為意。

「嘿嘿,你當然不懼……你知道麼,朕前腳派人將你帶來,刑部緝拿你地人後腳就到了……刑部緝捕你,可是未曾奏報於朕的!」

提起這件事情,趙與莒也有些惱怒,官僚士大夫們,更看重的不是趙景雲所說的「聖君不足恃」,而是「賢臣不足恃」,故此刑部迫於壓力,在未曾奏報地情形下便派人去緝捕趙景雲、鄧若水,自趙與莒親政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形,偏偏他們走的程序都合乎制度,趙與莒也無可奈何。

「陛下將臣交與他們便是,臣願以性命,贖臣之罪過!」趙景雲又道。

「你以為你一人性命就可以贖麼,蠢材,朕這些年來循序漸進佈置的大計,被你一嚷嚷盡數弄砸了!你以為朕憐惜你一條命麼?一來是你這些年積了功勞,朕還未曾賞賜於你,二來你落入他們手中,必然要引發黨爭,朕沒有精力聽你們這些鼠目寸光的傢伙整日裡為雞毛蒜皮的事情爭執不休!」見他仍是這副倔勁,趙與莒有心上去踹上一腳:「滾滾滾,朕見著你就來氣。」

喝退趙景雲之後,趙與莒又坐回到椅子裡,輕輕敲了敲桌子,長長吁了口氣。

如何既嚴懲趙景雲這種草率行徑,又不至於引發太大的動盪,這是他要傷腦筋的問題。

注1:程嬰杵臼,可見《趙氏孤兒》,另,荃翁為張端義自號。

注2:善政善教之語,同樣是孟子所言,原話如下: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

注3:馮道這個人是個很有意思的官僚,如果拋開對所謂「忠」不談,他其實是個很有能力地人。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6
三四五、分化


趙葵站在宮門之外,面皮繃得緊緊的,再遲鈍的人看到他如今的模樣,也知道他非常生氣。

因為已經入夏的緣故,宮城內的各種樹木上,棲息著不少知了,它們瘋狂地叫囂著,聲嘶力竭。趙葵在行軍時就很討厭這種吵得人心煩意亂的昆蟲,現在更是厭惡,恨不得遣人去將它們全部驅走。

那個招惹來大麻煩的趙景雲,便也是這般令人生厭。

趙葵與趙景雲並不陌生,當初余階在他帳下參贊,趙景雲與余階交好,而且在滅金之戰中獻計獻策。那個時候趙葵很是為大宋慶幸,又多了這麼一個允文允武的人才,沒料想不過是幾年時光,那個讓他擊節讚歎的書生,卻成了攪得大宋風聲鶴唳的禍源。

「攪屎棍一個!」他憤憤然地想。

他此次來見天子,目的只有一個,將鄧若水與趙景雲從天子內監中提出來,轉到刑部大牢之中。不僅僅是趙葵,幾乎所有的士大夫們都認定,趙景雲背後肯定還有什麼人,若是沒有人指使,他絕對不敢做出如此無君無父之舉!

「哼,若聖君名臣尚不足恃,這世上還能指望誰,指望那些小民麼?」想到趙景雲文章中的謬論,趙葵心中就極度地不舒服。\

趙葵自己是將種世家,父兄都是名將,但他卻一向以士大夫自詡。這和他家學淵源有關,他的父親趙方雖然是以知兵事而著名,可出身卻是淳熙八年的進士,可以說是士大夫世家。從他的父祖輩開始,便以天下為己任,很有開萬世太平之報負。他自幼隨父出征,歷經光宗、寧宗兩位皇帝,其中光宗甚至是個得了臆症的精神病人。因此對於「聖君」,他心中是不大相信的,但對於名臣,他卻很固執,這或許是像他這樣幾代人為國效力的最終目標----在史書中留下某朝名臣的美名。

「陛下可允見我?」

內衛小跑著從宮裡出來,趙葵跨了兩步,凜然問道。他在地方上為將多年,言談舉止中並沒有多少文臣地內斂謙恭,相反,倒有些武人的凌厲氣勢。\那內衛立正。向他行禮,然後搖了搖頭:「官家說,這些時日正忙著處置大宋時代週刊謀逆案,此事干係到天子顏面,不可小覷,故此無暇見尚書相公。」

趙葵抿了一下嘴,目光閃了閃。

內衛轉述的理由,他不相信,他背後的士大夫們也不相信。

若不是趙景雲這篇文章。趙葵等人還不曾覺,就在他們不知不覺當中。天子通過「常選」與「恩寵潛邸舊人」這兩個方式,將眾多年輕的臣子提拔到了重要的位置上。他們當中,有位高如統管東北數行省之地的耶律楚材、戶部侍郎陳子誠、工部侍郎蕭伯朗等,也有位低象戶部、工部和廉政司的那些小吏,這些人出身,耶律楚材勉強可以算是北地的士大夫,蕭伯朗只是個秀才,而陳子誠和其餘諸人。則根本就是平民----可不正是趙景雲所說的那些「民」麼?

如今這種情形。已經是他們能容忍地極限了,雖然自科舉取士以來。\便不乏有貧門子弟通過科舉而平步青雲的事情,但那些人讀的可是聖賢書。接受的是正統儒學,而不是現在混雜著諸多功利的智學。朝堂之上。唯有儒學為體,智學為用,才是正途!

趙葵呆呆地想著,卻讓那內衛驚著了,天氣這麼熱,這位刑部尚書大人又喜歡保持軍人本色,在宮門前等候的時候,還是站在太陽底下,現在不言不語的,莫非是給曬壞了?

他向前扶住趙葵:「尚書大人,你沒事吧?」

「哼!」趙葵推開他,看來,要想從天子那裡弄來趙景雲與鄧若水是不太可能的了,天子無論是想要保這二人,還是真正想從他們背後追究出幕後指使,都不可能將二人交與刑部。趙葵尋思了一下,若是楊太后還活著,原可以通過楊家通稟太后,讓太后向天子施壓,可現在……

他想到還有一個人可能會有影響,便是天子的生母全太妃。

除了全太妃外,還有天子親弟榮王,前些年榮王門客很是惹起了番風波,雖然不是民怨沸騰,卻也讓朝廷上很傷了一番腦筋。\若是依著趙葵地意思,將那門客抓了殺掉以平民憤,可天子卻以「未有律法可責之」為由,放過了那門客,便是榮王,也只是受到了告誡。天子對於這個弟弟的寵愛,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不過趙葵是刑部尚書,而且他地兄長還在外手綰兵權,所以他不好直接去找榮王,必須有一個將他的意思傳達給榮王。

想到這裡,他轉過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馬車。

馬車穿過御街,到了公卿聚集的清河坊後的一處宅院停下,趙葵下了車,逕直走向那戶人家的大門:「稟報大宗正一聲,說我趙葵求見。」

「尚書大人來得不巧,大宗正前日便被官家召入宮中,連著兩日未回府了。」那門房認得他,賠笑著道。

趙葵來找的是解了兵部尚書職司的趙善湘,在趙與芮門客引地風波了卻之後,因為楊太后故去,趙與莒為了更好地約束宗室,便免了趙善湘地兵部尚書之職,拜為宗正卿,因為宗正卿比不得兵部權重,為了避免有貶罰的嫌疑,趙與莒還同時給趙善湘加了太傅地榮銜。\對於曾經為史黨一員的趙善湘來說,能夠以此職致仕,也算是到了人生地頂點,因此他甚為歡喜,從此便閉門謝客,除去宗室的事情之外,幾乎不與其餘臣僚打交道。

「可知天子何事召大宗正?」趙葵凝眉問道。

「尚書大人說笑了,小人只是門房,如何知曉官家召主人何事?」那門房笑道。

趙葵覺得這門房地笑容中帶著一股譏嘲之意,他忍不住想火,但又忍了下去,憤怒地瞪了門房一眼。轉身便又上了馬車。

他不相信這個門房不知道天子為何召趙善湘,只是不願意說罷。趙葵微微歎了口氣:官家究竟是想做什麼?

從緝捕鄧若水、趙景雲二人起,再到尋趙善湘,趙葵覺得自己似乎事事都落在了官家的後頭,這讓他很是不甘。

回到自己府中,沒有片刻功夫,便有幾位大臣來求見,雖然都不是六部九卿之類的重臣,便也是些科途出身的要員了。\趙葵自然是好生撫慰,只說是天子正在親自查問那件案子。他心裡卻是暗暗叫苦。

他未奏明天子便遣人去緝拿鄧若水、趙景雲,一來是迫於這些人還有這些人背後勢力的壓力,二來在這件事情上他的作為完全合乎天子與群臣商定地政事處置程序,三來他自認沒有任何私心。但是隨著鄧若水、趙景被天子緝入內監,而連著幾天都得不到相關消息,那些被報紙上的各種批駁文章撩得心火過旺的大臣們紛紛找上他的門,他便覺得情形不妙了。

都在臨安為官,雖然時間有長有短,可是眾人多少總該明白。當初宣繒之所以去了參政之位,便是因為和官員私下溝通向天子施壓的緣故。從宣繒下台、崔與之為相以來。眾臣便不再敢私下串聯,可現在因為趙景雲文章的緣故,他們又開始如此----這其實是在表明態度,誰都知道天子手中有些秘諜盯著諸位大臣,但他們仍然如此,便是告訴天子,此事過於重大,他們絕不退讓。\

而他趙葵。顯然就會成為宣繒第二了。

「卿覺得如何?」

趙葵在家中悶悶不樂的時候。趙與莒卻滿臉是笑地看著趙善湘,兩人面前擺著的是一堆紙。趙善湘滿面通紅,將目光從那堆紙上抬了起來:「官家竟然……竟然做了如此大事。臣卻一無所知,臣實是慚愧!」

「國朝建國已近三百年。太祖、太宗支裔繁多,以前的時候是力有未逮,現在麼,朕雖不能學先秦時分封,卻總得替他們的生計做些安排。」趙與莒輕輕歎了口氣:「只是此事辦起來甚是艱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得,加之又易出意外,朕不得不慎重,免得徒招人笑。前日接著電報,朕確認之後這才將事情告訴卿,卿算出明細了麼?」

趙善湘點了點頭,長長吁了口氣:「算出了,陛下實是深謀遠慮!」

「此次可不是朕地功勞,還要多虧了水軍將士,朕有意將大宋水軍改稱為大宋海軍,卿覺得如何?」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今我大宋舟輯遍佈五海八洋,原先水軍之名,確實配不上他們功績!」趙善湘對於這個當然是沒有反對意見的。\

「官家,此事既已辦妥,臣便要告退了。」趙善湘頓了頓之後,又笑道:「這兩日在宮中,臣一直未看著外邊的報紙,還不知道外邊鬧成了什麼模樣呢!」

二人關係親近,也是多年君臣,所以有時說話便會隨意一些。聽得他如此說,趙與莒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起來:「朕也不瞞卿,朕這幾天召卿來,一是為得宗室生計之事,二來則是為了外邊的熱鬧。這些天卿在宮中,卿家門前卻是貴客不斷,來尋卿的人絡繹不絕呢。」

趙善湘知道皇帝這個時候將自己召入宮中自有其目的,聽得他坦率地講是為了避免自己捲入趙景雲之事中,他心中已經明白了趙與莒的意圖。趙善湘有些惱怒,大聲道:「那逆賊如此目無君上,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陛下為何還包庇他?」

「卿是宗室,朕不瞞你,朕不希望咱們宗室成了士大夫們的替罪羊。\」

如何對趙善湘解釋此事,趙與莒在心中思考了許久,因此再說起來就很是很順暢了。

「自孔孟以來,士大夫雖然禮敬天地,對於天子也是恭敬有加,但他們骨子裡最相信地還是自己,他們心中,雖說把天子聖明掛在嘴上,心裡卻是以天下為己任。趙景雲之文,雖然說聖君靠不住,可也說士大夫靠不住,他們急得跳腳,豈是為朕?」

趙善湘嘴唇動了動,覺得天子這話說得有些強辭奪理,趙與莒哪能讓他去辯,揮了揮手又道:「朕自然知道,治理天下,靠天子一人是做不成的,沒有士大夫,只會出獨夫民賊,而不會出聖明天子。只不過,朕常在想,何為士大夫?」

趙善湘心中又是一動,在科舉之前,士大夫往往以門第來確認,以血統來判定,而科舉之後,士大夫是以學識來確認地。\他想到這一點之後,便道:「自然是以德才而定,德才兼備,方為士大夫。」

「正是,學習儒學可以育德,學習智學可以育才,二得兼,便可為士大夫。」趙與莒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笑著道:「朕自即位以來,大力推行義務教育,如今十有三年,炎黃十二年的統計數據,如今我大宋,能識千字以上人數,佔十六數以上男性人口的比例已經高達六成。便是販夫走卒織席賣履之輩,也能口執孔孟諸先賢之言。聖又資助商務印書局,廣印先賢典籍,博采眾家之長,以期流行於世,如今每年我大宋印出的諸子文章書籍,多達一千二百餘種,當可算是廣教萬民以德吧。」

「德有了,朕又普及簡化數字與字母,推行智學,授民以自天地自然中求財求富之道,這當算是才了吧。」

他話說到這裡便停住,盯著趙善湘笑而不語,趙善湘這幾天先是被一連串的數字弄得頭昏腦漲,又被他說得有些耳暈目眩,不覺有些怔然。好一會兒,他才喃喃地道:「陛下是說,這些人受了教化,德才兼備,也算是士大夫了?」

「正是,朕不是趙景雲那目光短淺之輩,孟子有言,人人皆可為堯舜,朕便是想將這天下百姓,都教化成德才兼備的士大夫。趙景雲將士大夫與民眾對立起來,實是鼠目寸光,自科舉以來,多少貧家子弟,一躍龍門,成了士大夫!」

趙與莒說到這裡時目光炯炯,輕輕拍了桌子一下,讓趙善湘不禁心中一跳。

若按天子這般解釋,那趙景雲不過就是妄言之過,而不是倡亂謀逆,雖然目無天子,卻不至於死罪了。趙善湘心中雪亮,這是天子為保趙景雲而有意曲解其意,不過對於趙善湘來說,他是宗室,天子剛剛給了宗室一個天大的好處,他當然是要站在天子這邊!

「臣知道了,臣必然不為朝中同僚所動。」他恭聲道。

送走趙善湘,趙與莒微微鬆了口氣,面上露出了淡淡地笑意。分化了士大夫與宗室,那麼他地壓力便會減少一些,下面要做的,便是如何再去分化士大夫了。

注1:現許多讀以為趙景雲所說地話在宋朝必然會遭至殺身之禍,只因為他的話語中對皇帝不敬----這真正弄錯了,趙景雲地四民主義,嚴格說起來,只是比起我們古人說得一些話多邁出了一步罷了。特別是孟子的一些話語,像民貴君輕、人人可為堯舜,荀子地塗人為禹等等,都是對君權的大膽挑戰。趙景雲的問題是,他撇開了士大夫,這在士大夫掌握著輿論道德與話語權的宋朝,比起批評皇帝可就更要惹眾怒了。但書中的大宋又有我們記憶中的大宋不同,書中大宋新勢力已經嶄露頭角,義務教育使其具備參與政治活的能力與意願,其代表人物甚至已經有部分身居高位,而報紙業的達,又使得商人和新勢力掌握了部分話語權。從故事開始到現在,主角改造了二十多年的大宋,在社會開化程度上是遠遠超過歷史上的大宋的。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7
三四六、錦帆紛來如飛雪


炎黃十三年五月初一,華亭港碼頭,數以萬計的人聚集到了一處,除去華亭府本地的人外,一大早列車站便戒嚴了,從臨安城開來的火車專列,將大半個朝廷都裝了過來。跟隨而來的,還有由臨安的士子、商人和中低層官員組成的一個龐大的團隊。

車站的人算了一下,至少有三千人追著天子一起從臨安來到華亭府。

華亭府已經成了大宋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便是慶元府,如今與他比也略有不及,主要就在於它溝通陸海江河四條交道。陸路上華亭府列車站如今是大宋最大的貨運站,甚至超過了臨安;海運上它擁有大宋此時最大的海運碼頭,每日進出港的商船、漁船,不下十萬斛,倭國、高麗等屬國商販雲集於此;江運與河運上它也僅次於金陵,是長江之上第二大貨運集散中心,還有許多船隻在此直接裝貨,然後在金陵轉入運河北上。

雖然面臨著火車運輸的激烈競爭,但船運的優點始終還在,運價較低,運量適宜,成本便宜,所以在短暫的磨合之後,大宋的船運業不降反升。

「不到華亭碼頭,就不知道這兒人多!」

吳文英從臨安來,卻也被眼前看到的人潮洶湧所驚,他吸了口氣,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他們擠不上前一趟專列,只能乘第二趟來,故此到的時候已經略嫌晚了。

「尋個高處,東西小心些,切莫碰壞了……這玩意精貴得很。此次事關重大,容不得咱們出半點差池。」文瞳嘮嘮叨叨的,完全不像平常的模樣,吳文英點了點頭。吩咐那兩個抬著木盒地夥計小心些。

他們要做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能讓他永遠地載入史冊。

他們找到了靠近碼頭的一處平房,向維持秩序的近衛軍出示了特別證件,才被獲准帶著東西上了房頂,在平地時他們能看到的只是人罷了,而上了房頂之後。整個碼頭廣場人山人海地樣子便盡入他們眼中了。

而這個時候,碼頭處的歡呼聲突然如雷般響亮。

文瞳向東北方向望過去,只見遠處海天之際,船影幢幢,似乎是一支船隊正在全整駛來。

方知行靠著欄杆,身體隨著波浪起伏,雖然海面上的太陽很毒,但他還是站在甲板上,不肯回到船艙裡。

像他這樣的人多得很。除去必要的實在是離不開崗位的水手外。所有人都從船艙中出來,趴在甲板一側。眼巴巴地望著西面,等待著陸地地出現。

雖然在流求休整了足足有十天。但是眾人對於即將出現的陸地還是極為渴望,因為在流求時他們還沒有回到家鄉的感覺。而他們現在的目的地,才讓他們覺得自己是回來了。

方知行長長吁了口氣。回來了,當初報名加入這個船隊時,是為了圓他多年的一個夢想,便是踏便天下,領略海外風情。但到外頭轉了這一年多的,他才意識到故園對自己意味著什麼。便是家中老父那古板得不通人情的臉,也似乎變得可親可愛了。

「終於回來了……」

當地平線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他再度長吁了口氣,耳畔傳來按捺不住地歡呼聲,每個人面上都浮出了開心地笑容。

他們此行,雖然不算是九死一生,卻也是危機重重,超過兩成的人折損,能活著回來地,都算是幸運兒了。因此,對於回到臨安,他們都是甚為歡喜。

華亭在望,臨安還會遠嗎?

船緩緩靠近了港,鳴笛、減速,港口附近的海水很渾濁,不過方知行對此並不曾注意,他目光在港上逡巡,然後聽得水手當中傳來一聲更大地歡呼。

「旗子,旗子!」

有資格老的水手指著港口處高塔上地兩面旗幟,這兩面旗幟當中左邊的是五爪金龍日月旗,上頭還書著一個巨大地「宋」字,那是大宋的國旗。右邊一面卻是藍底綠紋,隔得遠,方知行不知道那上面是什麼圖案,問了一個水手,才知道那便是香樟旗。

對於大多流求出來的水手來說,香樟旗意味著什麼,眾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大宋天子御駕在此。

從水手口中得知,天子竟然親臨港口來接他們,便是方知行這種旅倦思鄉的人,也覺得熱血翻湧:這可是出征軍士打了大勝仗才會有的事情!

「諸位,少不得勳章了,現在大伙都了筆財,又得了勳章,可謂富貴雙全,大喜,大喜啊!」

船長也是這支艦隊艦長的林夕也來到了水手當中,他此時沒有大宋水軍都督的那種威嚴,而是滿臉喜滋滋的神情。聽得他的話語,無論是水手還是普通船員,都開始相互道賀,頗有些即將衣錦還鄉的激動。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船終於靠上了岸,所有人都看到碼頭上鋪著的紅毯當中,站著一個笑吟吟的人物,他頭戴珠冠,身著龍袍,正是大宋天子趙與莒。

文瞳在高處看著這一幕,他早就準備好了,立刻命兩個隨從打開那口箱子,將三腳支架架了起來,然後又將一個小木盒放在支架上,一根管狀的東西從木盒中伸了出來。

吳文英也緊緊盯著站在船前的趙與莒,看著大宋帝國最高的統治,他心裡卻在想鋃鐺入獄的鄧若水與趙景雲。

做了這驚天動地的大事……鄧若水與趙景雲會有救麼?

那管狀的東西對準了趙與莒。

兩個近衛軍覺樓頂上的不對,快步爬了上來,一個厲聲喝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文瞳沒有理采他們。他全神貫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趙與莒身上,隨著趙與莒地步伐,他微微調整著那管狀物的角度。

吳文英被近衛軍的喝斥驚動。慌忙迎上去,臉上賠著笑,拿出特別證件:「奉命在此做件大事。」

近衛軍中的一個接過他地證件,確認是朝廷特頒的,又狐疑地看著文瞳一眼:「那東西是什麼?」

吳文英面上閃過一絲異樣,好一會兒。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就在這時,文瞳已經尋著了最好的時機,艦隊都督林夕從船板上登岸,向趙與莒行禮,而趙與莒則笑著向他伸出手。

「就是這時了!」他在心中大叫,然後一按。

「砰」的一聲響,火光騰起,那兩個近衛軍愣了,足足過了三秒。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撲向文瞳,將他整個人都扭住。

「你們幹什麼?」文瞳這時才有餘心理會他們。厲聲喝道。

「刺客!」兩個近衛軍心中甚為懊惱,竟然放著刺客在他們眼皮底下行刺皇帝。這不僅僅是不容寬赦的大罪,也是他們地奇恥大辱!

再看向天子處。趙與莒已經緊緊抓住了林夕的手,林夕則剛彎腰鞠躬完後站直身軀。

「卿來得真巧。也真好!」趙與莒暢快地大笑道。

「臣不勝惶恐,此次東勝洲之行,幸不辱使命!」林夕臉上浮起自豪的笑容來。

他所帶領的艦隊沒有從北航道,而是取道南線,經過南洋、新洲、東大洋中的群島,然後抵達東勝洲,正是逆林夕第一次從東勝洲回來時的方向。他們的船都是經過特製的風帆蒸汽兩用船,雖然載量上為此有所犧牲,但此行的主要目地還是確認航道地安全性,隨船攜帶的貨物在其次,所以這個問題並不在考慮之中。

這次東勝洲之行,是大宋組織地第二次遠洋航行,隨著秋爽的《東遊記》流行,那個盛產黃金與奇珍異果地東勝洲,成了不少富有冒險精神的宋人所嚮往地所在。趙與莒親政之後,民間先後組織了不下五次東行,希望能找到那大片的土地和其中地黃金,結果都失敗了。炎黃九年的時候,為了讓國庫更加富庶,在解決了蒙元這個大敵,趙與莒便將注意力又投到了大洋之上,花了兩年時間準備,他組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一支艦隊,這支艦隊又被一分為二,一部向西去探索通往歐洲的航道,另一部則在炎黃十一年深秋時出,再次遠征東勝洲。

這次遠征東勝洲不是趙與莒一人出力,而是大宋許多人家共同出力,特別是宗室,在得到趙與莒的擔保之後,他們將大量的財富都投到了遠征艦隊之中,從而使得這支遠征艦隊成為大宋第一家海外經營的聯合體,趙與莒自己佔據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宗室佔據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大宋國庫佔據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而臨安的富庶人家和官僚士大夫們,也在大宋銀行購買了剩餘的百分之三十股份。

整個艦隊由十五艘蒸汽風帆兩用船組成,總載重量超過二十四萬斛(一萬二千噸),人數三千人,攜帶有輕型野戰炮、火槍等武器,還有五十匹戰馬。在花費了兩個半月的時間航行後,炎黃十一年年底,他們抵達東勝洲,尋找到十五年前的舊地,而十五年前被從東勝洲帶來的男孩趙當歸,成了這支龐大艦隊中的重要人物。花了近一年的時間,艦隊在東勝洲西海岸遍游,同時在趙當歸的故鄉處天賜港,建立起永久性的居住地,趙當歸被任命為天賜府判知州事,他帶領五百人留在這裡,他們的最重要工作是教會他的族人宋語、漢字。艦隊接下來又分為數部分,一部分北上,去尋找第一次遠征時最初登陸處,那裡還立有趙與莒親自擬文的石碑,而且據說那附近便有金礦可以淘金。另一部分,也是主要部分,則開始南下,抵達昌昌,在向奇穆王國展示了火槍的威力之後,這個王國的國王心甘情願地請求成為大宋的藩國,同時派出軍隊為嚮導,帶領大宋水軍陸戰隊翻過群山,從峽谷間向叢林深處開始遠征。遠征的結果便是整袋整袋的黃金、白銀、玉石,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

時隔一年半,這支艦隊在損失了三艘船、五分之一的人手,終於從東勝洲回來。同船帶回來的,還有超乎眾人想像的黃金白銀與寶石,他們在流求時遇著風暴,不得不停船休整,同時派遣使將消息傳給趙與莒,正是這個消息,被趙與莒拿來作為分化宗室與士大夫的利器。

僅這一次,宗室們投入的錢財,便化為二十倍以上的利潤,如何不讓趙善湘高興的!

不僅如此,趙與莒還準備將這次遠征的成功充分「炒作」起來,這世上有什麼能讓士大夫們暫時忘掉趙景雲的大膽言論的?自然是那些黃燦燦的黃金了。

「陛下,臣此行還帶了二百土人少年來。」林夕低聲匯報道:「途中病沒了十六個。」

趙與莒點了點頭,東勝洲的土人與宋人在外貌上還是有些區別的,因此,除了在當地對他們教化之外,還要從中選拔出大量的送到大宋來,讓他們親眼看到大宋的強盛,與大宋百姓一起生活,體會到一個古老而又文明的國度的吸引力。當他們成人之後,再將他們派回東勝洲,成為東勝洲土人的領,那時大宋的文化與影響力,自然也會隨著他們而傳播。在某種意義上講,他們是大宋文化的傳教士。

「林卿辛苦了,對卿的賞賜已經定下,回臨安便知。」趙與莒又拍了拍林夕的肩膀,表示對他作為的讚賞。然後他向後揮了揮手,船上的船員們紛紛下船。

「放開我,我奉欽命在此,你們竟然把我當成了刺客!」文瞳還在與那兩個近衛軍糾纏,吳文英見情勢不對,看得外邊有個近衛軍將領是向來認識的,便叫了聲,那近衛軍將領爬到樓頂上之後,猶自見著文瞳被死死按住,問明情形之後不禁啞然。

「啊!」那近衛軍將領正要說話的時候,突然聽得一陣驚呼。

船員們下船的同時,船上的貨物也被運了下來,每一口沉墊墊的箱子被放在碼頭中央的小廣場上,便有人將箱蓋打開,在陽光下,那黃澄澄的金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嘴乾舌燥眼花耳鳴。便是按住文瞳的兩個近衛軍,看到這一幕也不禁用力嚥了口口水。

一個個箱子被搬了下來,每個箱子都比得上百姓家中裝衣衫的大箱籠,每個箱子裡都是黃金、白銀和寶石,在最初的震懾之後,眾人接下來的便是數有多少口箱子了。

「那一天整個港口都瘋狂了,所有人一輩子看到過的黃金白銀和寶石加起來,也沒有那一天看到的多!我一個箱子一個箱子地計算,一個有二十大箱子的黃金,五百大箱子的白銀,還有數以十計的箱子的寶石!以每個箱子兩百宋斤計算,這裡的財富,足夠買下整個世界!」

一個在現場的大食商人當夜用顫抖的筆記下了他所看到的一

注1:1502年到1660年間,西班牙人從美洲掠走的黃金白銀分明是200噸和18600噸,未被登記在冊的不計其數。而宋人此次自美洲掠來的,是積累了兩千年的財富,這個數據,應當不算多吧。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7
三四七、財帛動人心


《大宋時代週刊》被查封之後。這份在大宋發行量最多的報紙就成了過眼雲煙。這是士大夫們的底線之一。趙與莒心知肚明。因此並未干涉刑部查抄週刊公署的事情。於是這家大宋最早的報紙壽終正寢。但趙與莒並不願意就此放棄對於報刊的支持。從鄧若水那裡的知他將後事托付給了吳文英之後。趙與莒便將吳文英找來。又將正在試驗新發明的文瞳召來。二人與鄧若水都是甚為密切的。聽說有辦法可救鄧若水一命。哪裡有不竭力去做的!

於是。一家新的報紙《大宋日報》新鮮出爐。全部人手、銷售渠道。都是繼承的原來週刊的。如同曾經被查封而改頭換面的《武林秘聞》一般。而第一期日報的頭版頭條。便配上了產生巨大衝擊力的圖片新聞:天子親臨華亭府。迎接滿載而歸的遠洋英雄。

自從文瞳在週刊中使用板畫來圖解新聞之後。各家報紙也都配上了板畫。板畫甚至成為一門新的金石技藝。為一些風雅之士所追崇。但板畫寫意。而此次日報上的畫面卻是寫形。彷彿將當時的情景完全不差的記了下來一般。

這便是照相機的功勞了。這幾年來。大宋的化學發展極為迅速。溴化銀在幾年前便能於試驗室中提取。趙與莒在流求高等學堂研究所給他的報告中的知此事後。立刻便開始命人著手研究利用溴化銀的見光分解特性來研製照相機。他將整個五十餘人的研究小組都搬到了臨安。為的就是就近指導。而且終於在三年之後。研製出了第一台可以攜帶的照相機。溴化銀的曝光時間要短。不到兩秒鐘。對於攝影來說。這是可以接受的了。

這個發明趙與莒原本想等到更成熟一些再拿出來。畢竟現在的照相機還非常昂貴。一台的成本就有上千貫之多。但恰恰此時林夕的東勝洲遠征艦隊回到流求。在流求休整時派人來報告。他便想到利用此事來轉移士大夫們的注意力。

趙葵看著門房送來的報紙。報紙上那張大圖片中。雖然只是黑白色。但天子微笑著緊握住林夕手的模樣。還是栩栩如生。他用力擠了擠自己的眼睛。再用心去看。確認確實是天子之後。他喃喃的道了一句:「鬼斧神工。鬼神莫測……」

這是一種全新的圖樣。它所帶來的衝擊。幾乎可以說是顛覆性的。即使是趙與莒自己。看到日報上自己的相片時。也不禁端視良久。

「當真是與陛下一模一樣!這……這是哪位國手的妙筆!」

端莊如謝道清。也禁不住失了儀態。在趙與莒面前驚呼道。

「著實了不的……文瞳印影……這是何意?」耿婉問道。

作為這世上第一張正式的新聞圖片。趙與莒當然要向他的妃子們炫耀。因此不僅是謝道清、耿婉。楊妙真與韓妤也在此。眾人無不嘖嘖稱奇。耿婉看的圖片下方的那四個字便問道。

「文瞳是個人。印影便是印下這個影子。」趙與莒笑著解說道。

初時看到「印影」二字而不是攝影。趙與莒有些不適應。但仔細一想。「攝」這字現在可不能亂用。若是被人認為是攝天子魂魄。文瞳立刻又是一樁大罪過。

這世上總有些人。辦好事情比較難。可給別人腳底下絆子背後捅刀子卻是最熟練不過。哪怕他們沒這個心思。心中的暗活兒也會不由自主的施展出來。

趙與莒評估過。經過他十幾年大力推廣義務教育。再加上他有意的引導、助推。現在的大宋。並不只是像剛進工業革命十多年的英國。相反。倒有些像是完成了工業革命、處於憲章運動之前的英國。不過。大宋比英國要強的是。由於官府的努力和讀書的傳統。無論是自耕農還是新興工人當中。識字率都要遠高於英國。

這將奠定大宋將來騰飛的基礎。趙與莒相信。僅憑借他是這世上義務教育制度的制訂者和執行者這一點。他就可以永載史冊了。「官家。這文瞳似乎就是以前給大宋時代週刊制板畫的那人吧?」韓妤問道。

她話一出口。便自知失言。這些日子。週刊是皇宮中的禁忌。雖然趙與莒並未因此怪責哪個人。可大夥兒都覺的。被週刊這樣捅上一刀。天子肯定是傷透了心。並沒有誰知道。趙與莒在內心中其實是贊同趙景雲四民觀點的。

「正是此人。我已經召他入宮。準備與諸位愛妃一起合影。把咱們家的孩兒們也都召來吧。咱們來一張全家福。」趙與莒興致很高。笑著又道。

趙與莒的全家福人口可不少。原本歷史上的理宗皇帝子息不多。而且多有夭折。現在則不然。他如今除去長子孟均、長女銀鈴之外。還有三個皇子與兩個皇女。四子三女都甚為健康。長子孟鈞如今已經有十幾歲。正是叛逆心重的年齡。不過趙與莒對他的教育非常重視。把他的叛逆心與好奇心引到了合適的的方。這小孩兒對於智學極感興趣。卻沒少揪那些教他義理經書的老學究們的鬍鬚。他最拿手的便是機械。每日倒有大半天時間跟在工部蕭伯郎的身邊。前些時日還自己組裝了一隻機械表。

這張全家福很快就被沖洗出來。放大之後被掛在福寧宮。算是每天提醒趙與莒。在忙於政事的同時也不能忽略了家中的親人。他能夠忙裡偷閒。與大宋日報橫空出世有著密切的關係。這份報紙。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大宋時代週刊的改頭換面。可是有先例在前。誰也不好多說什麼。而且現在整個大宋的焦點都在隨著遠征艦隊回來的金銀珍寶上。誰還有閒功夫去理會一家報館!

畢竟。這一趟遠征的收入。足以讓每一個人瘋狂!

不完全計算的話。此次遠征帶回來的金銀。按照如今的市值比價。大約價值六億六千五百六十萬貫在經濟高速增長十餘年後。如今大宋的一年財政收入。也不過是這個數字還略低一些。而實際上。因為黃金與白銀作為儲備金屬。並不直接進入市場上流通。而紙幣又在不停的稍稍貶值。所以價格比起這個還要貴些。

即使是趙葵這樣熱切的想將鄧若水與趙景雲緝捕歸案的人。想到這個數字的錢鈔也是面紅耳赤心頭發熱:有這一筆錢入庫。朝廷可以辦多少大事!

官員的薪俸這幾年都在漲。但總漲不過那些富商們。他們早有微辭。有了這筆錢。如今也可以給官員們漲漲了。修了近十年鐵路。如今鐵路的技術已經很成熟。也該從沿海沿江的平原向內的多延伸幾條。前些年總是沒有錢。如今也可以用這筆錢將鐵路修修了。還都汴梁一直是幾代大宋君主和臣子們的夢想。以前不能實現。現在有了閒錢。也可以營建一下舊都宮室了……

禮部尚書余天賜看著手中的這一大堆請柬、拜貼。只覺的自己眼前全是黃澄澄的金塊。前些時日。這些請柬拜貼都往趙葵那兒送。余天賜雖然假裝不知道。其實心知肚明。沒有料想天子往華亭府跑上一趟。這些麻煩的玩意兒就全往他這裡遞來了。聽說趙葵家門前現在是門可羅雀。沒有那麼多人向他施壓了。他如今應該可以優哉游哉的喝茶了吧。

這些請柬拜貼都是為了那在華亭府碼頭上堆了半天的黃金白銀。那可是大肥肉。若是少的話。眾人知道自己分不著。倒沒有什麼注意的。但這麼多……就是隨便漏上個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那也值上幾萬貫幾十萬貫!

「相公!」

如今大宋風氣。即使沒有被拜相。一些主官也被稱為相公。余天賜的門房便是如此稱他。他對這個稱呼也是隱隱歡喜。覺的自家拜相是遲早的事情。見著門房拿著件名敕匆匆走來。他眉頭皺了皺:「這又是誰要來見我?」

「刑部趙尚書。他人已經在外頭了。」門房臉上不免有些的意。從早上看到那大宋日報發刊號開始到現在。來拜訪余天賜的高官比之此前兩個月的總和還多。見著他這個門房。也個個客客氣氣的。令他不覺意氣風發起來。

「不早說。快請快請!」

余天賜臉色變了變。剛想著趙葵。他便真來到自己這裡。

別的官員他可以擺擺天子近臣、六部尚書的架子。可趙葵與他同級。功勳著著。這架子就沒辦法擺出來。將趙葵引進來之後。他笑道:「趙兄是無事不上門。上門無好事的。不知道此次來有何吩咐?」

趙葵臉微微紅了一下。他並不喜歡余天賜。覺的他資歷淺。能力也是平平。靠著與天子的舊誼才到的今天的的位。實際上只能算是天子寵臣。故此兩人間的交往並不多。加之他身為刑部尚書。凡他登門。必無好事。不是緝捕。便是查證。余天賜的玩笑話看似唐突。實際上卻也在某種程度上敲打了他一下。

「余兄。小弟來此為何。兄台也應知曉了……」二人分賓主落座之後。趙葵挺直腰。也不拐彎抹角:「那些金銀。天子如何處置。可曾對余兄說過?」

余天賜知道瞞不過他。點了點頭:「昨日在列車之上。天子單獨召我奏對。問過我這個……」

「刑部人手短缺。每個人都要做兩三人的事情。而且職司又甚為重要。緝盜捕賊。維繫一方平安。都的刑部出手。以前陛下說國庫空虛。要刑部先忍一忍。如今國庫總不空虛了吧?」趙葵有些迫切的道。

也不怪他如此迫切。刑部在六部當中算是一個大部。下邊一堆官吏。個個都眼巴巴的盯著他。指望他這個主官能夠為自己部門爭的一塊大肥肉來。若是別的部的了大好處。刑部卻什麼都沒落著。他這個主官的能力只怕要被下屬們懷疑。的不到下屬信任和配合。他這個尚書也就當到頭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的暗暗埋怨自己。前些時日為何不再頂一頂那些士大夫的壓力。不去動週刊那伙子不安分的書生。

余天賜苦笑著道:「趙兄。此事似乎該去找戶部。不該來找我這禮部啊。」

「余兄說笑了。天子又不曾說將這些錢入戶部國庫。戶部當初出資只佔的二成。內庫占的二成。二者合有四成。加上天子以後宮妃嬪之名的二成。天子可以調動的足足有四成。」趙葵這一刻眼睛發亮。算起帳來倒像是個多年的商賈:「四成也有超過兩億貫了。魏相公如今被罰在家中禁閉思過。若是他出來的話。這錢就要入戶部國庫。那時再想分出來。魏相公那一關便難過!」

魏了翁為丞相主管國家財政。那當真是鐵公雞一個。一毛不拔。這一次若不是因為受著趙景雲牽連而閉門思過。只怕早就闖進皇宮中強要趙與莒將那些金銀都放入國庫之中了。眾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如果要分這筆錢。那麼一定要趕在魏了翁出來之前分好。否則此人太過剛正。要說服他比說服天子困難的多!

余天賜暗暗好笑。趙葵也算是正直的了。可在這數以億計算的臣額財富面前。還是落入天子彀中。他沉默了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趙兄不瞞我。那我也不瞞趙兄。這筆錢的第一個用處。天子昨日倒是對我說了。」

「如何用?」趙葵聽他說的神秘。立刻前傾:「莫非是再練強軍?」

「如今四夷賓服。我大宋軍隊已經足夠了。」余天賜搖了搖頭:「是要營建宮室!」

趙與莒親政以來。對於宮殿的營建上相當保守。除了一個花月閣外。幾乎沒有什麼新的宮室營建。因此趙葵聽的這個消息。倒也不是很驚訝。只是說了一句:「營建一處宮室也用不著這許多……」

話才說完。他立刻意識到有一處宮室要花起錢來還不知多少:「莫非天子要重建汴梁宮室?」

「不是。天子要在曲阜擴建孔廟。」余天賜笑道:「天子說孔子萬世師表。當享大廟。意欲仿宮室模樣建大廟。所花費數目。只怕不下億萬之巨!」

「這是為何。有錢也不能這般花法!」趙葵脫口而出:「不問蒼生問鬼神。我要去面諫!」

趙葵雖是士大夫。但他對於長期淪於金國之手的孔廟卻談不上多少感情。聽的天子要花上巨款去修這個廟。而不是把這個錢用在改善士大夫們的薪俸上。不禁大怒。但旋即他又明白過來:「天子……天子……」

「趙兄是明白人。余某就不多說什麼了。」余天賜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注1:英國憲章運動從一八三七年開始。主要內容就是工人爭取選舉權這與英國完成工業革命。工業化代替手工生產基本同步。也與英國主日學校發展。工人識字率恢復性上升、英國政府給教育事業政府撥款(1833年起)基本同步。也就是說。教育在推動民眾參政意識上起了巨大的作用。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8
三四八、名韁利索


趙葵當然是明白人。否則也不可能穩當的坐在刑部尚書位置上這麼久。

天子要修孔廟。這是一個很明確的分化士大夫的信號。大宋如今儒家之中。真德秀、魏了翁一支的新儒家勢力日漸壯大。傳統的理學雖然勢微。但聲勢仍眾。而中原的區的關學這幾年藉著報紙。又有復興的趨勢。再加上各種各樣的小學派。儒學正進入一個眾說紛芸的時代。雖然都頂著孔子門徒的牌子。實際上卻接近於百家爭鳴時期。各種各樣的思潮可謂此起彼伏。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引發儒林的大爭執。

象趙景雲的那篇文章。便引發了儒林巨大的風潮。只不過在這個問題上。代表士大夫們出聲的儒林非常團結。可趙與莒拋出修孔廟的誘餌來。對於儒林來說是一個事關「道統」的重大問題。孔廟然是要修的。但如何個修法卻各家都有爭議。更何況趙與莒明確的說了。這筆錢要麼修孔廟。要麼用來建立善款補貼全國儒生——這可不是一文兩文。要算起來。全國儒生每年都可以拿到一貫左右的補貼。對於其中一些寒門來說。是相當有吸引力的。

特別是在都發財致富。唯有他們這些皓首窮經者整天念叨食無肉出無車的情形之下!

於是乎。朝野內外的士子都開始爭論。天子拿出來扶持儒學的錢究竟該怎麼一個花用法。他們討論的是如此熱烈。就連皇宮裡的趙與莒。也聽到了不少趣聞。

「竟然一天之內在酒樓裡出現了十次儒生互毆。三伙人跑到孔廟去哭。第一夥是說斯文掃的。第二伙是去大罵第一夥不要束修有違夫子本意。第三伙則是把第一夥第二伙都罵了說是天子扶持儒學正是我輩大展鴻圖之時機……陛下。當真是一篇好儒林現形記。」

余天賜在趙與莒面前還是保持著恭謹。鄭清之的經歷讓他心生警惕。他中進士原本就是四十多歲的事情。而能夠一帆風順的到了六部主官的職司。實在是來之不易。天子顧念舊情是他最大的倚恃。若為一時的意而傷了天子之意。那麼實在是愚不可及。

「當初便知道會是這副模樣。」趙與莒背著手。臉上微笑著:「趙葵那日從卿家中回去後便閉門謝客了……如今他想必很是失望吧。」

趙葵然是失望的。他看的出天子拋出一塊肥肉來就是為了分化儒生士大夫們。但是。這卻不能宣揚出去。否則不但天子怪罪他。儒生士大夫們也不會記他的好。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真話都能讓人歡喜的。他在回家深思熟慮之後。越發的覺的己去緝拿鄧若水與趙景雲是吃力不討好起來。原先聯合起來對他施加壓力的那些儒生。現在己吵成一團在那。

「趙尚書也是迫不的已。當初他家門前甚至於有人抬著夫子與先帝牌位。」余天賜小心翼翼的替趙葵解釋了一句。雖然二人談不上什麼交情。不過余天賜對於魏了翁交與己的任務非常清楚。他除去禮部本身的工作之外。便是要溝通天子與群臣的關係。

「朕知道。若非如此。朕豈能容他!」趙與莒沉著臉哼了一聲。

對於儒生士大夫們的一些行為。趙與莒實在是膩味透了。他覺的有必要再拋出一塊肥肉。讓他們分化的更大一些。

「余卿主管禮部。有件事當歸余卿管理。」趙與莒站在荷池邊。看著已經含苞待放的蓮花。背對著余天賜道。

「陛下請吩咐。」

「朕覺的國朝以來。因為重文治的緣故。儒家大師便不斷湧現。這其中有許多名臣。也有眾多仕途曲折的不的志者。朕撫史讀書。見著他們的經歷。往往會有歎息。身為臣子。為國盡忠。乃是他們之天職。而身為君王。為國存賢。乃是朕之天職。朕想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當今之世。必然也有些隱逸賢才不的志於朝堂。他們的學識品德都不遜於前賢。朕覺的。儒林之中有必要公議出幾位大師。接受朝廷供養。使之的以安心著學。為後世典範……」

聽著趙與莒細細說出己的計劃。余天賜只覺的腦子裡嗡嗡直響。既是高興。又是緊張。更多的還是對天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感到驚恐。

趙與莒的計劃若以一語蔽之。那就是發動儒家斗儒家。

他要在大宋疆域之內。給儒生定下一個脫離於官職的階層標準。最高者被稱為「國學大師」。往下者為「學術專家」。再往下者為「儒家教授」。以此類推。共有七階。國學大師便是那些宗師級的儒生。數量然不會多。其餘的卻有數百上千甚至更多的名額。按照他們的階層。各享有朝廷每年的津貼。到了儒家教授的階銜。那津貼便足以讓其過上富裕而體面的生活。但評選階銜須的公議。這公議便由禮部來主持。品評的資質按參評者的文章著作與聲名影響來劃分。

讓余天賜高興的是。在「常選」之外。禮部又多了一項極重要的職司。而且吏部干涉不的。這意味著禮部不再是那可有可無的輔助者。權力將大大擴張。可讓他緊張的是。此事影響太大。若是做的不好。只怕要的罪全天下的讀書人。讓他驚恐的是。這一被天子稱為「階銜品評」的制度一出。儒林此多事矣。

名利二字。是大多數讀書人追求的。這階銜品評既涉及到名又涉及到利。不怕他們不為之而相互爭執不休。特別是原本就有派別的。更會因此爭議不斷。若是弄的不好。更可能蔓延到朝堂之上。引發黨爭。

故此。在最初的複雜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余天賜便小心的道:「官家。此事會不會引發黨爭?」

「凡在朝堂之上任職者。都不的參與階銜品評。有階銜者若為官。便視動放棄其階銜。」趙與莒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這種儒家內部的爭執。他還可以盡可能的將之按住在學術爭論的範疇之內。

雖然這有些欺其人。可趙與莒深信。只要己這個強勢君主在位。儒學的黨爭便不可能在政治上造成太大傷害。而他之後……若是在他死前還未能建立起一套有效的約束各方行為和分配各方利益的制度。那麼他這次穿越便只能算是失敗了。

知道天子決心已定。余天賜便只有應承下來。這幾天到他家來遞條子送拜貼的人許多。可這消息傳出之後。只怕他要考慮一下搬家的事宜了。

儒林並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這就像當初李世民採用科舉制度而將天下英雄收入囊中一樣。趙與莒的階銜品評制也讓天下讀書人過剩的精力消耗在無休止的學術爭議中。這樣做的一個副產品是儒學的空前繁榮。在接下來的幾年當中。各種專門面向儒生的雜誌報紙如雨後春筍。儒家典籍紛紛被重新闡述。

秋爽放下報紙。大宋日報上刊的正是階銜品評制將要推行的消息。他也是聰明人。加上又對趙與莒極為瞭解。然看出這背後的玄虛。雖然還不全。卻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官家這一舉當真厲害。從今往後。儒生便再難同一了。當初儒生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只怕未曾想到過會有儒生內部爭的血雨腥風之日……」

列車發出隆隆的聲響。讓習慣了安靜生活的秋爽有些不適應。他輕輕拍了拍己的額頭。起身為己倒了一杯水。或許因為職業的緣故。他沒有選擇那種溫水。而是選擇了滾燙的開水。

當他回到己位置上時。發覺己對面原來空著的座位這時已經坐下了人。那是個倭人。服飾與宋人不同。據說是保留有大唐風範。不過這些年來。因為與大宋交流日深的緣故。倭人當中也有相當部分改著宋人服飾。

見他目光投來。倭人恭恭敬敬的起身。向他鞠躬道:「打撓先生了。」

秋爽笑著放下水杯拱了拱手:「請坐。請坐。」

大宋是禮儀之邦。倭人的多禮雖然做作。但確實是發內心。他們對於大宋的一切都是如此羨慕與嚮往。對於創造這一人間奇跡的大宋百姓又是如此尊敬。據說在倭國本國有法律。凡與宋人同行時若不向宋人行禮。便的治罪。

這也是其招徠宋國商賈、討好天朝上國的意思。不過官家對此似乎不以為然。對於倭國的技術壁壘相當嚴格。以秋爽的身份。知道一些旁人不曉的的秘聞。天子對於倭人。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厭惡。

「先生相貌不凡。莫非是大宋的官員?」那倭人一口宋話說的非常流利。從天子嚴令倭國、高麗等藩國要推廣宋話與漢字以來。這便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了。去年倭國甚至推行一條新法。凡有品秩的官員。都的識漢字說漢話。若不通曉這二者。便不能為官。

「也算是吧。」秋爽身上有著博雅樓大學士的名號。而且又曾在近衛軍中任職。也在流求擔任過主官。因此可以算是大宋的官員。

「我大宋這些年日新月異。實在是讓四夷賓服!」那倭人接下來一句話讓秋爽覺的有些好笑。他非常強調的說「我大宋」。而不是「貴國」。這在法理上倒沒有什麼問題。名義上倭國是大宋的屬國。大宋天子為倭國國王的君主。所以在面對一些遠藩和不服王化的外夷時。倭國人有時會狐假虎威。稱「我大宋」。但敢厚著面皮在宋人面前這般說的。倒並不多。

那倭人是個健談的。絮絮叨叨的說起這些年來大宋的功業。當真是瞭如指掌如數家珍。他語氣中的豪也非常至誠。絲毫沒有覺的己是外人的模樣。好一會兒之後。秋爽才尋著機會問他道:「你何時倭國來大宋的?」

那倭人這才露出一絲不然的神色。但很快就強調說道:「小人十二歲便來到我大宋本土。在大宋讀的書。如今已經十年了。按照大宋法律。九年便可入籍。小人是去年遞的入籍申請。只不過小人不大走命。被派往倭國傳播漢學。所以才著了這副打扮。回來時又急著回臨安將公事解遞掉——完成了公務。小人便要恢復我大宋衣冠了!」

九年入籍制是天子為限制外國人的一項措施。因為大宋天朝上國的吸引力。無數外藩人想要入籍。倭國、高麗和大食是最多的。但是這些人又與趙當歸、鄧肯波洛等為大宋立下汗馬功勞的人不同。對於他們的入籍。大宋實行了比較嚴格的控制。除非有大功績於大宋。或者是某一個領域最為傑出的人才。否則必須在大宋居住、學習、工作滿九年。並且之後有良好的繳納捐稅紀錄。才能獲取入籍大宋的資格。

限制不可謂不苛刻。但每年戶部新設的歸化司裡的小吏們還是忙的不可開交。遞交申請者多達數千人之眾。這些外國人之所以會趨之若騖。不過是因為若能的到大宋戶籍。那麼無論是生意還是稅收上都有優惠。在教育與養老與醫療之上。更是能享受到一定的福利。大宋天子不只一次曾道。他朝以外國人為超等。本國人為次等。大宋卻不如此。本國人為超等。外國人則為次等。

「原來如此。」秋爽聽他說己已經入了籍。面上的表情溫和下來:「尊駕原來是禮部教化司的了?」

「正是。小人在禮部教化司東海宣教所任職。」那倭人道:「小人冒昧。以國號為姓。名祖德。即祖宗有德方的入大宋國籍之意。」

「哦……」以國號為姓。那便是姓宋了。秋爽見他誠懇。便也報了己姓名:「我姓秋。單名為爽。」

「原來先生便是秋爽秋風清!」那倭人聞言大驚。立刻起身。又端端正正向秋爽行禮:「先生大名播於四海。《東遊記》一書小人也曾拜讀。先生醫德醫術當世無雙。幸好小人是個好說話的脾氣。否則便錯失大駕了!」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秋爽示意他坐了下來。然後笑道:「其實這一年裡我也在倭國。我是乘海雲號回華亭府的。你呢。」

「小人果然與先生有緣了。也是乘海雲號來的。」宋祖德陪著笑。然後又露出遺憾神情:「只可惜來晚了幾日。不曾見到遠征艦隊回來的光景。秋先生是去過東勝洲的。那裡果真是黃金之國麼?」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8
三四九、千古奇勳勝開疆


秋爽注意到了報紙上有關對儒生進行階銜品評的消息,而宋祖德之流則只注意到那曾經堆放在華亭府碼頭的黃金。有些小報報道中,直到十餘天後的今日,仍然不斷有人到華亭碼頭去,為的便是瞻仰一下曾經黃金白銀寶石堆積如山的地方。

一股追尋黃金白銀的熱潮在大宋國土上隨著報紙的傳播而醞釀,曾經偃旗息鼓了一陣子的民間集資買船去東勝洲尋找黃金的熱潮,又再次興起。

「先生以為,民間集資買船至東勝洲,是否有利可圖?」

宋祖德拿出來問秋爽的便是這個問題,他神情專注,目光炯炯,顯然,對於東勝洲的黃金有一種執著的渴望。

秋爽覺得這個問題實在不好答,如今前往東勝洲的航道有兩條,一條是他參與開闢的北航道,這條航線要繞大彎子,而且沿途補給很是困難。另一條則是這一次遠征艦隊的來去路線南航道,沿途多有小島,大宋海軍在這些小島上建立了不少補給點,但同時又牢牢控制住這條航線,除了經過皇帝御批的船隻,民間船隻想要順利過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這大海之中的風險,也是必須考慮的事情,第一次遠征時,他們折損了一條船和五分之一的船員,而這次遠征,也折損了三艘船與數百船員。其中那倒楣的「章渝號」更是在流求在望的時候,遇上海上雷暴,被閃電擊中而起火不得不放棄。

據說現在海軍又給一條船命名為章渝號----但這艘船將停泊在華亭府碼頭。作為一艘參觀訓練艦,永遠不會出海,免得再步了前輩們的後塵。

想到這裡,秋爽臉上露出複雜地笑來,一是為自己曾經的同學章渝,二是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船。

他的笑容看在宋祖德的眼中便有幾分深沉,宋祖德只道是他限於朝廷的保密制度,對於自己的問題不好回答。便謙恭地垂下頭:「失禮,這問題原不該問地,小人一時貪心,實在是有違聖人教誨。」

象宋祖德這樣的藩國留學生。在入籍之前,他們在大宋是無法系統地學習智學的,因此所學多是儒家經典。秋爽搖了搖頭:「你不必自責,我在想別的事情,民間集資買船東遊。至少有幾個門檻需要過。」

「第一是船,只有最好地大海船才可以順利抵達東勝洲,倭國這些年來組織過不下五次東征,每次都渺無音訊,原因便是倭國造船工藝實在不成,造的船小而脆,近海航行尚且要提心吊膽。遠洋航行便是有去無回。」

「第二是航路。大海茫茫。若無海圖指引。單靠運氣。是到不了東勝洲地。」

「第三是水員。無論是走北線還是南線。途經地大多數區域都是陌生水域。水文氣候都甚為複雜。若不是有經驗地熟練水員。只怕很難熬過去。」

「第四是武力。東勝洲雖說比大宋落後。卻也有幾個不服王化地蠻國。若是與他們交惡。沒有武力自保。下場會很慘烈。」

聽得秋爽一一道來。雖然並沒有涉及到真正地機密。但宋祖德還是非常高興。他點了點頭。滿是憧憬地道:「若是有辦法克服這些就好了。小人在倭國做了一年。也積了些微不足道地錢鈔。原來是想參股東征地。如今看來還需謹慎才是。」

秋爽點了點頭。微一遲疑後道:「東征雖然獲利多。但風險也大。如今我大宋處處都是商機。只要稍稍動些腦子。自然可以發現獲利之處。你存得些錢也是不易。切莫學其餘倭人。就知道狂飲賭博。」

「是是。秋先生教訓得是。我此次在倭國最大地體會便是這個。倭人若這二點不改。便永遠跟不上我大宋地步子。」宋祖德道。

倭人原本就好飲,大宋釀酒業發展起來後,又以工業化的生產完全擊垮了倭國本土地釀酒業,每年都有大量的酒類輸入倭國,換回黃金白銀等貴重金屬。秋爽與宋祖德並不知道這背後是有推手地,只是覺得倭人嗜酒過甚,實在不是件好事。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秋爽將目光投向車窗之外,當年種下的桑樹,如今已經長得極高大了,在華亭府到臨安地鐵路沿線,這樣成片成片的桑林,如今正在源源不斷地為兩浙地繅絲廠提供蠶繭,也源源不斷地為大宋國庫貢獻稅收。這才是國家發展的正道,而靠去海外擄掠必定不能長久。

這個念頭在秋爽腦子裡面打了個轉兒,便又煙消雲散了,他並沒有深思此事,因為宋祖德又開始向他行禮:「秋先生,還要請教一件事情,不知你在倭國是執行公務還是去體驗異國風情地?」

這個問題問得太冒失了,秋爽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我舟車勞頓,有些倦了,你請自便吧。」

知道自己的問題讓這位名滿天下的神醫有些不高興,宋祖德默然不語,看著秋爽靠在車座椅上閉起眼睛,他垂下了自己的頭。

經過兩次提速,列車從華亭府到臨安的時間比當初要快一些,不過三個鐘點的事情。秋爽打了個盹兒便到了,他踏出車門的時候,卻不禁怔住了。

一隊九名近衛軍將士在站台上立著,為首的人,正是李一撾。

「立正,敬禮!」

李一撾看到秋爽下來,立刻叫道,他身後的士兵齊刷刷地向秋爽行禮,秋爽自己沒怎麼,但跟在他身後想要為他提著皮箱的宋祖德卻是嚇了一大跳。

「過之,你怎麼來了?」秋爽笑道。

「奉陛下之命來接你,風清。一路辛苦了,陛下說得到你的電報,他歡喜得一夜沒睡好,你趕緊入宮吧!」

李一撾早不復當年地大光頭,這幾年沒有什麼大戰打,滅蒙元之戰後他便無用武之地,而滅元之戰中所立的功勞又不足以讓他很快地升職,趙與莒便讓他在大宋陸軍學校繼續任炮兵指導。苦熬了三年,年初才又升了一階,被調到近衛軍特勤部,成為新一任的皇宮保安官。

他是有家有口的人。膝下兒女成群,因此也沒有太多追求了。

「陛下真如此說麼?」秋爽聽得心中歡喜,他忙碌了近五年,將無數時間精力花費在這件事情上,若是得不到趙與莒的肯定。他會萬分失望的。

「那是自然,我還騙你不成……對了,你在倭國呆得久了,知不知道秦大石那廝如今已經娶妻生子了?」李一撾攬著他的一隻胳膊,將他向車站外引去,一邊行走一邊笑道。

秦大石與秋爽那是過命的交情,兩人性子都是沉穩地。而且同為義學二期出身。當年的舊兄弟,有早亡的。也有如今功員卓著的,還活著地人大多數都已經成家立業。秦大石算是晚的了。

「我收到過他的信,說是有回回流求時見著的小娘子。他一眼便瞧中了,托人去求親。」秋爽回頭向宋祖德示意告別。然後便隨著秦大石離開,宋祖德聽到他走時還這樣說了一句,心中萬分羨慕。

這兩人都是當世的風雲人物,而他宋祖德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地小人物……只怕這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他們現在的高度了。

半個鐘點之後,秋爽已經坐在趙與莒面前,趙與莒滿面春風,歡喜之色是怎麼也掩飾不住:「風清,你做的事情,可是千秋功業,我在這總說了,李鄴、秦大石再加上李雲睿三人攻城掠地的功勞加起來,也未必比得上你的功勞!」

這話說得讓在一旁的李一撾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若是給那三位聽得官家的話,會不會有些失望呢?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秋爽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陛下,臣這一年來在倭國做了整整一年地試驗……」

秋爽這五年來一直在研究的是疫苗,天花、麻疹和小兒麻痺症都是他研究地方向。小兒麻痺症的研究尚無成果,但天花、麻疹地疫苗卻已經研製成功,雖然本朝真宗年間便有人通過種人痘來防天花,但如今使用牛痘防天花,用雞胚培養麻疹疫苗的事情,卻是秋爽新手完成地。

五年之前,他就接到趙與莒的命令,開始這方面地研究,進展也很是迅速,到前年時,已經有了可試驗的疫苗,為了確保疫苗的可靠性,必須要進行人體試驗,而趙與莒很明確地指定,要他到倭國去進行這方面的實驗。

試驗結果自然是成功了,一年半的時間裡,秋爽進行了數百例人體試驗,同時也救治了數百倭國病人,對於自己的做為,他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所有的實驗者都是他花錢簽了生死狀的自願者。

「這是件大喜事……不過卻出現得不太是時候,只怕要委曲你了。」聽完秋爽的匯報之後,趙與莒滿足地歎了口氣。

天花、麻疹,絕對是這個時代大宋最危險的敵人之一,這兩種傳染性疾病,每年要帶走數以十萬計的人口生命,甚至比這個數字更多。如今大宋人口增長得非常快,可趙與莒還是不滿意:世界太大,他需要更多的人口去佔領,他需要大量的儒生去地球的每個角落傳播中華文明的價值觀,需要大量的工人去用優質廉價的工業產品將其餘所有國家的小農經濟擠垮,需要大量商人將堆積如山的大宋工業產品銷售到世界各地,需要大量忠勇的將士去保護大宋的疆域與利益。

而人口是制約他這宏大目標的最主要因素,錢他可以賺,科技可以研究,可人口卻是無法平白變出來的。

大宋去年的人口統計數據,算是趙與莒登基以來最為完整的一次,共有人口二億一千一百六十九萬,這個數字超過了炎黃六年時的計劃,提前完成了八年人口增長目標,但這還不夠,以新洲為例,這些年來流配的犯人都是發往新洲,可若大的一新洲,如今也只有不到十萬人,分佈在沿海的十餘個定居點上,廣闊富饒的內陸,幾乎沒有誰去開拓。

「若是我們大宋有四萬萬人口----其中半數以上是勞力,那麼我大宋才能勉強將現在的地域控制住。」趙與莒拍了拍秋爽的肩膀:「你的醫術成就,每年少說要拯救百萬大宋百姓的性命,有人便不怕無地,故此,朕說你的功勞比起他們加起來都要大,你也莫要惶恐。只是如今舉國焦點都在東征艦隊帶回來的黃金之上,朕想讓你風風光光地,只怕是不成了。」

「臣能得陛下讚譽,已經是風光之至了!」秋爽恭聲回答道。

趙與莒笑了笑,為臣者不矜其功,這便能維繫君臣關係,並且雙方都不必心懷忌憚,秋爽為人深沉,倒是深明此道,若是換了李鄴來,早就大大咧咧地自吹自擂了。

「朕也不能薄待你,今年年終的時候,朕要給你頒發一個勳章,炎黃十三年大宋國家傑出人物金製勳章朕提前許諾給你了。」趙與莒笑道。

自從炎黃九年開始,大宋每年都會頒發一次傑出人物勳章,每次金製勳章一枚,而銀製勳章數目則不定,金製勳章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放出去過,都是空置、空置,若是秋爽得了這勳章,那名聲顯赫,只怕還在完成第二次東征的林夕之上。

「臣只是依著陛下吩咐去做,這金製勳章……」秋爽聽得這個許諾,心中也是甚為歡喜,他想要推辭,卻又有些不捨,說放時便有些猶豫。對於他來說,今後仕途上沒有什麼追求,他自知自己在流求為主官已經是仕途的極致,那麼他的主要精力便會放在醫術之上,憑借醫術拿國家傑出人物金製勳章的機會,他一生中可能也只有這一次。人生在世,不過就是求名求利,他對利方面看得淡了,那麼現在追求的,便是載入史冊的名聲了。

「莫推辭莫推辭,再推辭便是矯情了。」趙與莒擺手道:「這一年多你甚是辛苦,朕再准你半年假,你只管回家看看家眷,若是願意,也可以滿大宋走走,去看看重德他們,你們也有些年頭未曾聚在一處了吧?」

秋爽垂首算了會兒,與秦大石足足有三年未曾見過面了,其餘人等就更長,若能乘著這機會真與他見個面,倒也算是了這幾年的願望。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39
三五零、東勝洲招商局


秋爽在疫苗上的新成就,如同趙與莒想像的那樣,被陷入黃金狂熱中的大宋國民自動忽略了。同樣被忽略的還有「病休」近一個月的魏了翁回到工作崗位上的消息。

能夠不為人所注意,魏了翁心中甚為歡喜,他雖是剛直,可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自己站在風口浪尖的時候。趙景雲惹出來的大麻煩,天子還需要善後,一想到這個,魏了翁便心中覺得不喜。

原本是他最看中的弟子,如今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對於他這樣的理學大師來說,這可以說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了。

對於趙景雲的處置,是流徒萬里----也就是送到新洲去與那些犯人呆在一處,除此之外,還有一樣讓魏了翁心中既覺得痛快,又覺得不忍。

「終身不得出仕。」

漢末之時有黨錮案,那些被稱為「黨人」的讀書人,終身不得為官,對於一個志在兼濟天下的讀書人來說,這種懲罰比起流徒更令其絕望,畢竟,流放到新洲去,過個十年八年的遇上國家大慶事件,遇著特赦還有可能回來,而終身不得出仕,也就意味著在仕途上再無前途可言。

魏了翁雖是聰明,如今也算是開明,但他終究意識不到,這其實是趙與莒對趙景雲的另一種保護。在士大夫們力量比較薄弱的新洲,趙景雲可以隨心所欲地著書立說,也可以遠離政治風暴的中心。他的文章,放在五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後都可能成為經典。但現在,卻只能默默躲在大宋版圖地偏遠地方等待時機。

而且,趙與莒相信經過這一次風波之後,趙景雲應該會更成熟些,不會蠢到再次將可以倚為靠山的君王也當作攻擊的靶子了。

聽說魏了翁求見,趙與莒放下手中的漁竿,他坐在池塘邊已經有兩個多鐘點,可是一條魚都沒有釣著。倒是小孟鈞釣上了幾條半大不小的草魚,小孩子好玩,魚都被他裝在簍子裡沉在水池邊。

「孟鈞,這些魚帶回去讓御廚給你做了吃?」趙與莒笑吟吟地問道。

「父親。這魚小,現在吃不好吃。」趙孟鈞昂起頭來,與其餘宗王子弟不同,他時常在太陽底下亂跑的,因此小額頭曬成了紫紅色。全太妃每次見著了都是心疼,直說楊妙真這個野丫頭將皇子也教成了野小子,弄得楊妙真現在有些不敢去見老太妃了。

不過趙與莒倒是甚為歡喜。六歲那年。小傢伙出過天花。險些丟了性命。從那以後。他地身體健康便是趙與莒關注地一個重大問題。身為皇長子。孟鈞在帝位繼承權上有著別人無法比擬地優勢。對於朝臣位要求立太子地呼聲。趙與莒雖然置之不理。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屬於意孟鈞地。

「那你為何還裝著?」趙與莒問道。

「孩兒要將它們拿去給母親們看。她們看過之後。孩兒便將它們放掉!」趙孟鈞很自信地道:「等它們長大了。孩兒再來釣走它們!」

或許是自趙與莒身上地遺傳。也或許是趙與莒地教育方式對頭。小孟鈞展示出了同他這個年紀不相稱地智慧、眼光與自信。這讓趙與莒很高興。每有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地兒子出色地。但又讓他有些警惕。這個孩子越是聰明自信。那便越可能成為他地計劃中地絆腳石。

在他之後。大宋……確實不再需要聖明君主了。

幸好。這個孩子最主要地興趣還是集中在機械上。比如說他現在用地釣竿。就是他自己設計製造地轉軸釣竿。對於如何當一個聖明地君主。他地興趣並不很大。甚至對於父親忙於政事而不能抽更多時間和他一起做一些手工。他沒少嘟起嘴發牢騷。

「便讓魏了翁到這裡來見朕吧,雖然免不了要被他說上兩句……」見到兒子眼中有些悵然,趙與莒示意他繼續垂釣。

很快魏了翁便被帶到了他身前,見著趙與莒悠閒地坐在樹下看著皇子釣魚,魏了翁眉頭便是皺了皺。外頭儒生們為天子的銜階評定與儒學撥款正爭得不可開交,天子倒是真正穩坐釣魚台呢。

他又看了旁邊地趙孟鈞,更是覺得不快,皇長子如此年紀,天子不延請老儒教之以仁義,卻帶著他在此釣魚,實在不是什麼好事。魏了翁也很是喜歡皇長子的聰明,希望皇權更迭能夠以一種眾望所歸地方式進行,但若是皇長子只是一昧嬉游,那麼身為丞相,在立儲問題上他就不得不有自己的立場了。

「陛下,如今國事尚未太平,陛下便如此悠遊,上所好下所效,臣恐百官也生出懈怠之

魏了翁會進諫,在趙與莒意料之中,趙與莒一笑:「此為孔子與曾點之志,悠遊田園,魏卿莫非忘了麼?況且若是朕事必躬親,那卿這丞相、兩位參政,還要得做什麼?」

「陛下總是能說……」魏了翁板著臉:「孔子亦曾道,巧言令色者鮮矣仁,陛下如此善辯,恐非仁義之道。」

「朕心有大仁,卿何必去拘於小節?」趙與莒覺得這樣鬥嘴皮子沒有意思:「卿來此,莫非便是為了勸諫這些小事?」

「臣……臣是來向陛下請辭外放地。」魏了翁壓低了聲音。

趙與莒收斂住臉上的笑容,坐正了身軀,趙孟鈞似乎感覺到父親地怒火,收起釣竿躲到了更遠的地方。趙與莒盯著魏了翁看,居其位養其體,他這十餘年地皇帝可不是白當的,加之功業之高,自古未有,魏了翁給他盯得不禁兩股戰戰。終於拜倒在地:「臣若不退,只怕事後有礙陛下大業,非是臣矯情,還請陛下明察!」

「卿是說曼卿之事?」

趙與莒聽他語出至誠,便問道。

「正是,他畢竟是臣之弟子,臣管教無方,若不去職。必有小人喋喋不休,陛下為替臣著想,令臣閉門思故,替臣將這責任擔了過去……自古以來。唯有臣子替陛下分憂的,哪能由陛下替臣子擔當罵名!臣這些日子反覆思量,若非臣有私心,貪權戀棧,事發之時臣便應該向陛下請辭。既可保住趙景雲,又不必使陛下為難……」

魏了翁這是真心話,他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趙與莒將此次東征的收益拿出來,無非就是以此來「買通」儒生士大夫們,讓他們不深究趙景雲之責。以敵國之財救一人,天子重才之事。看在明眼人眼裡,記在有才者心中。但是這代價太過大了。魏了翁一算這筆帳,總覺得那些原本可以用來修建鐵路橋樑、打造艦隊海軍、開辦工廠礦山乃至用於百姓醫藥教育地錢。用來修並不迫切的孔廟,或者給誇誇其談的士大夫們發為津貼。實在是一種浪費。

而造成這種浪費,他當時想不出方法來解決是一個重大責任。趙景雲是他的弟子。他們師徒二人的錯,卻要皇帝來彌補,那種羞愧感令他甚是不安。

「朕知道了。」趙與莒笑了笑:「朕不是漢靈帝,朕愛財,但朕更愛才。」

「燕昭王不過是一國諸侯,尚知千金市馬骨,朕所轄之地域前所未有,所治之人口遠勝漢唐,朕若沒有這種海納百川的氣魄,動不動就要用貶斥、誅殺這等手段來壓制臣僚,如何配為這泱泱大國的皇帝!」

趙與莒站起身來,邁著步子繞過魏了翁,然後繼續道:「魏卿,朕看中的是你地大局觀,是你能公而無私,在朕眼中,你和曼卿都是無價之寶。況且,朕這錢都花出去了,你若再堅辭,就是讓朕做了虧本的買賣了。」

他最後一句打趣的話讓魏了翁心中的緊張頓失,魏了翁心中暗生感激,他不是個喜歡用言語表達自己忠誠地人,因此只是默然隨在趙與莒身後。趙與莒抬起頭,望著魚塘水面上的荷葉:「朕因勢利導,用東勝洲的黃金轉移了天下注意力,這有好也有壞,好是自茲往後,我大宋海上探險開拓之舉,用不著朕去督促了。壞的是民間怕會有僥倖一搏的心思,百姓都不安心其務,只想著能到東勝洲去撿黃金發大財,這還需要魏卿大聲疾呼……」

魏了翁點了點頭,這事情他也思考過,他對皇帝地欽佩也正是在這樣的小細節當中,勝而不驕,總是能看到一件好事中的隱憂。

「官家,此事臣有一個建議。堵不如疏,如今航路已通,陛下每年皆可組織一次東征,所需費用如同此次一般,由官府、民間按股募集,收穫則按股本分配,朝廷再自這收穫中抽取稅收……」

魏了翁提出的,靠擄掠東勝洲土人財富是不可能長久的,因此必須約束遠征艦隊的行動,主要還是要依靠貿易、開發來獲取財富。這是長遠之計,與趙與莒的計劃不謀而合了,趙與莒正待誇獎,突然聽得魏了翁說出一個讓他險些大笑地意見來。

「臣以為,東勝洲、新洲還有南洋諸島,都是地域廣大物產豐富,但三者又有不同,南洋諸島離我大宋近,這十餘年來不是直接獻土歸化,便是成為大宋藩國,陛下可以開放民間商賈,允其自主探礦、貿易。新洲距離稍遠,地域廣大,未有土人國度,只有我大宋謫貶之民,陛下宜設行省州府,直接進行管理。東勝洲地域極大,人口也有數千萬之眾,非朝夕可以並之,陛下宜使東征艦隊常設化,仿輪船招商局之制,設大宋東勝洲招商局,督管東勝洲移民、開發和教化事宜,借助民間意圖至東勝洲發財的心理,大力推廣漢化教育,務必使得東勝洲無國之民,成為我大宋忠義之士。南東勝洲地土人國家,若願為藩屬,陛下宜行推恩,令其分為若干小邦國,若不願為藩屬,陛下亦不可心慈手軟,當迫之獻土納降!」

魏了翁口中的東勝洲招商局,分明就是一個大宋版地東印度公司,趙與莒想起他穿越的歷史上東印度公司為英國帶來地巨大的資本與資源,心中便是怦然而動。

「魏卿,朕只怕這東西是個怪獸,放出來了……也就意味著朕永遠失去了東勝洲。」

趙與莒很是隱晦地說了一句,還是否決了魏了翁地建議。

東勝洲的自然條件太好了,好到幾乎沒有辦法可能限制其發展的地步,若不是人種文化的問題,趙與莒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以限制那裡誕生一個巨大的、足以對大宋本土構成威脅的國家。故此,在大宋本土完成工業化乃至電氣化之前,他並不希望在東勝洲出現太大的勢力,哪怕因此稍稍牽制一下大宋發展的速度也在所不惜。

魏了翁知道趙與莒擔心什麼,他略一遲疑,終於還是直接說了出來,天子以國士待他,他不得不以國士報天子:「陛下可是擔心尾大不掉?臣倒有一策,可以限制此事。」

趙與莒點了點頭:「且說來聽聽。」

「陛下在東勝洲不可置行省,行省實力太大,又須設兵守護,難免有奴大欺主之事。陛下只設東勝洲招商局,另以大宋海軍協助,二者互不統屬,招商局不得有武力,海軍每三五年便得輪換一次,如此逐漸蠶食,既可得東勝洲之利,又不虞在東勝洲中突然產生強藩。陛下再設土人歸化司,專管土人歸化事宜……」

趙與莒聽得連連點頭,魏了翁的計劃很複雜,但若是要簡單來說,那便是將人、財、軍三權分離,使是東勝洲中不可能出現一個強大的統一的力量。土人歸化司負責對土人的教化與協調宋人、土人王國的關係,招商局負責開發利用東勝洲的資源,使之源源不斷地為大宋發展提供資金,而大宋海軍則負責為前二者提供保護和運輸。雖然這會使得機構冗雜、官員眾多、決策速度變慢,但卻比較好地解決了趙與莒擔憂的問題。再加上如今大宋已經有了蒸汽船、有線電報,不像是趙與莒穿越來時英國,無法得到殖民地的準確信息,也無法迅速組織清剿叛軍的部隊,所以基本上不虞會有東勝洲**的事情。

「卿所言極是,那麼便如卿所言,卿一手操辦此事吧!」趙與莒聽完之後也是善納雅言:「東勝洲招商局由戶部出面組織,東勝洲歸化司由禮部負責,海軍方面朕讓兵部協助,卿總攬全局,這是大事……」

「還有一事。」魏了翁此時已經全身心投入到國政之中,完全忘了自己來請辭的本意:「官家,如今戶部、工部、禮部、兵部都是事務繁重,臣以為……原先的六部制似乎有些制約朝廷定策了。」

「哦?」趙與莒立刻豎起了耳朵,看著魏了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士大夫們,看來還是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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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一、西征軍


「年兄,此事似乎大大不妥。」

炎黃十三年對於大宋的讀書人來說,當真是眼花繚亂的一年,先是京西行省的大案子讓人咂舌,接著是趙景雲大逆不道的文章令人憤怒,然後又是東勝洲的黃金使人晃眼,緊接著銜階品評制度又讓人心熱……

可這些還不是這一重要年份的終點,就在黃金與銜階品評制餘熱未盡時,朝廷拋出的新一則消息又讓人震驚----事實,這個時候大宋已經開始對西夏的攻勢,可除了報紙的邊角還會有前線戰事進展的消息外,所有主要媒體的頭版,都在關注朝廷的這則新消息。

朝廷要改自隋唐以來的六部制度!

魏了翁所提的建議,並不只是東勝洲招商局一件,還有一件便是要推動大宋的政治制度改革。

趙與莒明白,魏了翁明白,全天下讀書人都明白,政治制度改革,其實就是一次新的利益分配。

故此,當兩個同科進士在自家小院中竊竊私語的時候,他們的話題便集中在魏了翁的建議上。

「有何不妥?」青衣的進士問道。

「國朝冗官向來是大患,高宗南渡之後方好了一些,這幾年雖是朝廷收入增加,可開支也增了不少,你看,僅是義務教育一項,每年朝廷開支便高達一千五百萬貫以上,去年更是高達兩千萬貫。若是再加上朝廷準備推行免費疫苗注射和醫藥保險制度,又得開支千萬貫……」先前說話的藍衣進士搖頭道:「再加設四部,四部下邊總得配上屬官吧,屬官下頭總得有皂吏吧……林林總總,朝廷官員數量怕是要增加一倍。而冗官花費,朝廷怕又得背上一個大包袱,前些年交鈔不當錢。這十餘年來總算交鈔當錢了,若是朝廷開支不出這筆錢來,少不得又要濫發交鈔,那時……」

「賢弟這可就不對了,原先朝廷開支不出是因為沒有進項,如今則不然。東勝洲一次便有六億貫有餘的收入,每年去上一趟,便只是此次十分之一,一年也有六千萬貫入庫,六千萬貫!便是再支撐兩個規模的官員俸祿也夠了吧!」

「這水路滄茫。大海無邊,這等收入如何……」青衣進士說了兩句,自己也覺得太過荒誕了些,如今大宋的科技實力已經不比南渡之前,這十年來天文地理機械百工,都可用突飛猛進來形容。航海風險確實大,可那種血本無歸地事情,對於大宋這麼大的國家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倒覺得。朝廷這決策才是正理。這些年來疆土廣了人口多了。百業興盛。新鮮東西層出不窮。若不增設官吏管轄。原先地官員又無分身之術。而臨時設置地官員。或名不正言不順。或職卑銜低無人問津。」藍衣進士見他如此。啞然笑道:「年弟。這是大好事。自天子不拘一格招徠人才。開了常科之後。我輩上進地道路便越發地少了。這些年來有四分之一地官員都是自常科入仕。我輩進士在陞遷之上反倒不如他們。可有了這新增四部不一樣了……」

藍衣進士說到這只是一笑。卻不細說。因為他出於謹慎。不願再仔細往下講。他聽到過一些風聲。魏了翁地六部變十部地計劃。是朝廷內外大佬們討價還價地結果。新增六部地主官與重要官職。都必須是進士或同進士出身。這就意味著常科地官員不要想在這樣地位置上擔任主官了。對於他們這樣充作小吏地進士來說。這可真是一個機會。活動得好了。在新設地諸官中弄個職銜。那可都是易立功勳好升職地肥差使!

魏了翁地計劃中。在原先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之外。增設驛、礦、監、農四部。驛部主管天下郵政道路建設。原先歸屬工部和戶部、兵部交叉管轄地列車、輪船運輸都劃歸這驛部管理。礦部主管大宋本土與海外礦產資源地勘探開發。原先歸屬戶部和工部交叉管理地礦山都由之接手。監主管監察。實際上是將幾乎被廢除了地御史制度與廉政司合起來。同時大大強化其權力。使之監督、批評地範圍由地方群臣擴展到皇族乃至天子。在一般人看來是拉來湊數地一個部門。實際上是要約束皇權。農部則是將戶部主管地農業完全**出來。倒是為了穩定農業發展避免出現糧食危機。同時也為工業提供足夠地原材料。其管轄範圍涵蓋農林牧漁等諸多內容。

對於魏了翁地建議。趙與莒未置可否。卻命魏了翁以明文方式發表在報紙之上。讓官民都各抒己見。以顯天子善納百家之言地雅量----只不過這一各抒己見起來便不是一日兩日可以了結地了。而且士大夫們自己對於新設哪些部門、其職權如何劃分。也是爭論不休。得不出一個統一意見。趙與莒輕描淡寫地一個拖字訣。便將士大夫們試圖控制政治制度改革地企圖變成了空想。

「說來說去。這六部擴為十部之疏。官家不曾點頭。便只能是空想。」談到這裡。那青衣進士歎息了聲:「官家這樣一手……實在是爐火純青。爐火純青!」

「此事陛下便是想反對也不可能。如今不過是在與內外大佬們爭奪官制改革地控制權吧。我算是看明白了。大宋到了今日。官制必定要改地。」藍衣進士抿著嘴:「說句不大合適地話。若非如今大宋官制。年初地風波未必有那麼大。趙景雲那廝也未必能寫出一篇驚起千層浪地逆文來!」

「年兄慎言,慎言!」青衣進士變了臉色。

「此事怕什麼,趙景雲已經發配新洲,前日被押解動身,而且終生禁錮不得為官,他除了著書立說。這輩子便到頭了……若不是曾經於國有功,官家如何肯放過他,竟然目無君上!」

他二人正說話間。突然聽得外頭一陣鞭炮齊鳴,二人一呆,青衣進士忙吩咐僕人去打聽,片刻之後,那僕人喜氣洋洋地跑了回來:「大喜,大喜。兩位相公,前線電報,說是西夏李氏已經束手就擒,河湟之地,盡歸大宋了!」

「哦。這麼快?」

雖然對於勝利早有準備,可這麼快就出現勝利的結果,還是讓兩位進士吃驚。

喜訊傳回臨安的時候,李鄴用睡袋包著自己,正在發出響亮的鼾聲。這些年來南征北戰,他已經打出了響亮的名頭,算得上大宋名將之一了。雖然有些紙上談兵地戰術「大師」們時常會貶斥他,說他完全是靠領先於對手幾代的武器優勢壓制對手而取得勝利的,但這並不能抹掉他這些年來開疆拓土地功績。

一晝夜間奔行了一百二十里。雖然是騎著馬,可緊接著又打了一場大仗。也讓他累得吃不消。

衛兵看到遠處疾馳而來的馬,立刻端起槍。警惕地向那邊擺擺手,希望讓主帥能多睡一會兒。但李鄴已經翻身坐直。抹了一下鬍子拉渣的臉:「讓他過來!」

「都督,王副都督已過星星峽!」那傳信的帶來的是一條好消息。

此次西征。滅西夏並不是趙與莒的最終目地,他的目的在於收復西域----在恆邏斯之戰後,中原王朝便失去的那片滾滾黃沙。他甚至還想更多一些,西域與中亞,絕不是天然的兩條國界。

「有沒有遇上蒙胡?」李鄴揉著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發紅地眼睛問道。

雖然蒙元被滅了,但拖雷的兄長窩闊台與察合台還在,面對大宋這空前強大的敵人,這曾經反目的兄弟又整合於一處,他們在炎黃十一年前還曾多次入寇,不過在被近衛軍打痛了兩回之後,便再也不敢靠近河山、東北,轉而集中力量寇掠西夏。此次征西夏如此容易,在一定程度上也要拜這二人之賜,將西夏國力已經完全耗盡了。

有「飛將」之稱的王啟年,在這種大漠草原上的作用便被發揮出來,為了防止蒙胡扼住星星峽,藉著地利阻斷大宋西進的步伐,他親自突擊,要趕在蒙胡作出反應之前奪取星星峽。

「沒有,沒有發現任何蒙胡的蹤跡,王副都督要卑職向都督請示,是繼續前進還是就地休整。」

李鄴嘿笑了一聲,王啟年這廝倒是越來越滑頭了,他瞇著眼往西北方看了看:「王啟年豈是坐等老子命令之人,你說實話,他此時是不是已經繼續向前了?」

那士兵吐了一下舌頭,笑道:「就知道瞞不過都督,王副都督已經兵分兩部,小部就地扼守星星峽,等待都督大部隊進入,他親自領三千龍騎兵挺進大漠,他要卑職稟報都督,所有補給都已備好,都督只要能在七日內跟上他,那麼就絕無危險!」

「那廝倒是自信,龍騎兵打惡戰慣了的,難怪他自信。」李鄴嘟囔了聲,心中多少有些羨慕,王啟年陞官升得很快,如今已經是他地副手,差些許便可以同他並論了,但王啟年還保留著親自帶軍突進的習慣,倒是他,如今身體微有些發胖,就是想親自領兵突擊也不可能了。

「都起來,都起來,告訴他們,若是再休息下去,王啟年這廝就要把肉和骨頭全啃光了,咱們就只能去喝他剩地湯水!」李鄴站起來,衛兵替他收拾好睡袋,他大聲下達命令。看到那些躺在黃土之上的士兵們紛紛起身收拾東西,他轉向那個傳令官:「你趕上去通知王啟年,少則三日,多則五日,我必然趕到,這次要一鼓作氣,將蒙胡趕出西域!」

他用地是一個「趕」字,而不是「滅」字,這其實洩露了趙與莒組織此次西征的第二個目地:禍水西引。

炎黃九年的時候,趙與莒便定下計策,要聯絡歐洲諸國夾擊西亞諸國,為此派出以鄧肯‧波羅為首、於竹為副地西征艦隊。西征艦隊雖然不像東征艦隊那麼龐大,但也雲集了大宋海軍的精兵強將,還配有海軍陸戰隊,他們也是炎黃十一年出征,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傳回來,最近一次派人帶回消息,是他們抵達了處在非洲最南端的海角----這個海角的名字不再是趙與莒熟悉的好望角,而是望宋角,表達全艦將士對於大宋故土的難捨之情。

這個名字多半是鄧肯‧波羅那廝取的,實際上是在向官家表忠心,他以一個歐羅巴人成為艦隊都督,非議一直存在,他也不是傻子,知道於竹恐怕還有一個使命,就是在他不穩的時候隨時取而代之。

無論如何,趙與莒希望鼓動中東地區戰火的目的,暫時似乎還沒有什麼見效,而山中老人在細蘭、天竺諸地的恐怖襲擊卻越發猖獗,他躲在群山之間,大宋的強大海軍幾乎派不上用場,雖然加強了戒備,可仍然被他的手下殺了不少前去傳播漢字漢話的書生與做生意的商賈。

這就使得對波斯一帶山中老人的巢穴進行一次犁庭蕩穴成為了必然,不過趙與莒還是不準備自己去幹這事情---他希望大宋在那塊地方以一個仲裁者而不是侵略者的身份出現,同時也希望這些信仰真主的人同他們信仰天主的宗教遠親能夠繼續糾纏,他們糾纏的時間越久,那麼大宋爭取到的領先時間就會越長。

故此,趙與莒將目光投向了西北,窩闊台與察合台二人雖是鐵木真之子,可誰說他們不能變成大宋的開路犬呢,史書中不是常說「為聖人前驅」麼?

自然,窩闊台與察合台不會那麼輕易聽話,但對待他們趙與莒早就有足夠的經驗,自然是打痛他們,只要打痛了,他們就會變乖。

李鄴從衛兵手中接過自己的帽子,想著天子的計劃,然後翻身上了馬。他戴好帽子,掃視著已經整理好隊伍的軍士們,心中突然湧起無限的歡喜。

當初在與李一撾等人述說平生之志的時候,他的志向就是成為大將軍,領著千軍萬馬為國開疆辟壤,如今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他家中有妻兒,不過他並不是很關注----天子官家自然會替他照顧得好好的。他拔出自己的刀,指著西北方向:「向西!」

「向西,向西!」近衛軍都高喊起來。

「出發!」李鄴下令。

一列列士兵行進的聲音,騾馬拉著大車的轆轆聲音,軍械碰撞在一聲的金鐵聲音。李鄴看著這支由忠勇熱血的男兒們組成的鐵流,微微瞇起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寒光。

他要用這支軍隊,為他所忠於的陛下,碾碎一切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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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二、離間


春風不度玉門關,胡天八月即飛雪。

王啟年穿過連片的戈壁時,雖然剛剛入秋,但天氣已經有些冷了,他想起這兩句膾炙人口的詩句,緊了緊身上的軍大衣。

出星星峽之後沿途都很順利,順利得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蒙胡在這一帶沒有任何兵力,甚至往年南下避寒的牧民部落都沒有看到。初時王啟年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圈套,蒙胡想憑借草原與大漠與他們周旋,甚至截斷他的補給,主要是彈藥糧食補給,那時再撲上來給他致命一擊,像是歷史上匈奴人對李陵做的那樣。但他對此毫無懼色,自從龍騎兵誕生之起,他們的任務就是被敵人包圍,被敵人圍攻,打最艱難的惡仗。這些年來,這支寄托了大宋天子無數希望與心血的部隊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務,這一次也不例外。

昨日經過的戈壁頗讓他驚訝,那被土人稱為「雅丹」的地方有如鬼域,到處都是一片紅彤彤的色彩,像是染上了無數人的鮮血。\想到那般奇景,王啟年不由得感歎,當初張騫出塞,班超經營西域,李靖逐突厥,想來都曾經過此地,見到這般情景,也不知他們當時作何想。

自恆邏斯戰後整整四百九十年,來自中原的軍士,恐怕還是第一次踏上這漠漠戈壁。

「大人,現了一群人,自稱是畏兀兒商人前來迎接大軍!」

王啟年雖然不是詩人騷客,但一想起這塊班超、陳湯、高仙芝等名將曾經經營過的土地,他仍然禁不住熱血沸騰,就在這時,有通訊兵不合時宜地奔了過來,向他稟報道。

「畏兀兒商人?」

王啟年略略皺了一下眉。想起因為畏兀兒商人構諂而死在鐵木真手中的王鈺,時間一晃就是十年過去了,鐵木真屍骨早朽,可當初那些貪圖中原商路的畏兀兒商人照樣在綠洲與沙漠間穿梭。\

不過這幾年來他們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中亞的商路幾乎完全被海運所取代,他們原先讓蒙胡重視,無非就是憑借他們地理財能力與支撐蒙胡權貴奢侈生活的財富,現在這些都已經不存在了。他們在蒙胡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

「讓他來見我……」王啟年道。

畏兀兒人的風俗與大宋自然是不同的,而且他們受大食波斯影響。早就開始信教了。不過被帶到王啟年面前的這兩個畏兀兒人,卻是一身儒冠,舉手投足之間。倒有模有樣像是漢人。

自然,他們高鼻陷目藍眼,還是顯示出他們的身份,並不是漢人假冒的畏兀兒人。

「小人速羅海。拜見大都督。」

為地畏兀兒人三十餘歲的模樣,看上去很是精幹。當他報出自己地名字時,王啟年面色動了動:「原來是你……令尊有大功於蒙胡。\你如何成了畏兀兒商人!」

在出兵之前,對於蒙胡剩餘的主要人物。李鄴與王啟年手中都有一份名單,這位速羅海。是塔塔統阿之子,目前正被窩闊台所倚重,他的父親曾奉鐵木真之命創造蒙古文字。

「小人奉命前來,若以真實身份,只怕見不到大都督。」速羅海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絕對優勢之下,宋人竟然還能做到知敵若己,沒有犯驕傲地毛病。這讓他心中更生警惕,知道自己此次來是對了。

「你給我帶來了窩闊台的口信?」王啟年笑了笑,向速羅海問道。

「我家大汗喜歡漢人的書籍,曾聽說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因此派我來問大都督,為何迫之過急?」速羅海膽子非常大,直截了當地向王啟年問道。

他如此也是迫不得己,這幾年以來,宋軍年年進犯草原,在蒙胡故地與窩闊台、察合台地聯盟大大小小交戰了數十次,趙與莒稱之為「輪戰」,為的便是積累在草原上作戰地經驗,同時也達到練兵的效果。\只不過這些戰爭都集中在蒙古草原地東部一帶,而在西部,則因為有西夏這個緩衝國存在,蒙古並沒有派駐太多的軍隊。這次宋人滅西夏實在迅速,六月出兵,七月便結束,不待西夏完全穩定下來,王啟年便出了玉門關,直逼西域,而這個時候,蒙胡地主力還在東線,腹部空虛,這也是為何王啟年一路行來,連大些的遊牧部族都未遇到地原因。

對於被「輪戰」弄得焦頭爛額的蒙胡來說,西域是腹心之地,不僅溝通著東西,而且為他們提供了大量的財富與物資,並不是可以隨便拋棄的國土。速羅海兄弟奉命在西域經營,為蒙胡提供物資,手中兵馬收攏起來也不過兩萬人,大多數還是西域諸族的僕從部隊,根本不可能抵擋住宋人的進攻,因此,他不得不大著膽子來見王啟年,希望能夠倣傚戰國時商人弦高阻秦的故智。\

可惜的是,王啟年卻是哈哈大笑,絲毫沒有為他言辭所動的模樣。

笑定之後,王啟年晃動著馬鞭,輕輕在他的頭上抽了一鞭:「這離間之策竟然用在了我的身上……你算是走運,遇著我了,若是遇著我們大都督,早就被剁成了肉醬!」

「回去告訴窩闊台和察合台,就說我王啟年說的,讓他們洗刷乾淨等著我去砍他們腦袋……唔,聽聞他們收羅了不少各族美女,也把她們洗淨了,我飛將王啟年乃是美女之友,必然會善待他們。」

他這話說得雖是粗鄙,可卻將速羅海離間之語化解無形,旁邊的近衛軍士兵都哄然笑了起來,唯有唐十力嘟囔了一句,這廝是個憨貨,說話聲音極大,眾人聽得明明白白:「聞說蒙胡女人都是不洗澡的,都督真是好胃口!」

於是大笑聲更響了。\

速羅海緊緊盯著王啟年。卻從王啟年眼中看不出絲毫異樣,他忍不住道:「莫非大宋天子真有這麼大的胸襟?」

「我家陛下的胸襟,你這化外之人哪裡能明白,你們給鐵木真那廝上成吉思汗的尊號,說是富有四海,可那人連自己的義兄都容不下,心胸狹窄只不過是這麼一點點……」王啟年伸出一個小指頭,然後又大笑道:「我家官家胸懷廣闊。便是將東大洋與細蘭洋都裝進去,也不過是佔了一小半罷了。何況我們這些武人立下地微末功勳?」

在蒙胡當中,那位橫空出世的大宋天子,實在是一個傳奇。鐵木真、拖雷。都是英雄無敵的人物,可在大宋天子面前,卻如同操著木刀竹槍玩耍的小孩兒一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就是察合台與窩闊台。能夠在鐵木真死後分崩離析中收拾好大漠的這一攤子事,也是少有的英雄。但面對每年宋人的「輪戰」,兩人也是一籌莫展。

速羅海心中生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任何一個英雄人物,與這位大宋天子生活在一個時代。只怕都是一場悲劇。

「我家大汗說了,長城以南是宋人地故土。我家大汗保證不再踏入長城一步,而這草原戈壁則是我們蒙古人的牧場,你們地天子又何苦步步緊逼?」

他喃喃地說道,言語中已經有了怯意。

「我們漢人與匈奴人爭奪陰山的時候,與突厥人爭奪阿爾泰的時候,與大食人爭奪昭武九姓地時候,你們蒙胡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包括你們畏兀兒人,這西域豈是你們的!當初突厥人騎在你們頭上作威作福,你們俯貼耳無力反抗,是我們中原的漢人幫你們推翻了突厥人,又趕走了薛延陀人,可你們做的都是些什麼事情!安史之亂乘著中原衰弱,你們三番五次侵擾大唐,背恩棄主,豈為人乎!如今又勾結蒙胡,覬覦中原,受得我大宋迎頭痛擊,還不思悔改,妄圖佔據原本不是你們地草原與西域!」

王啟年說到此處,語音變得森然起來:「你們既然膽敢做出這種事情,便要承擔這後果。\此次西征,我大宋天子不遣李雲睿、秦大石為都督,而以李鄴和我王啟年為都督,你道是為什麼?」

與大宋交手這麼多年,速羅海也知道,如今大宋名將輩出,不提孟珙與余階這樣的軍中宿將,大宋天子一手操演出地近衛軍系統的將領中,李雲睿、李鄴、秦大石、王啟年,時稱四英。而這其中,李鄴最著名之處就在於屠殺異族,他打仗或不是最厲害地,但凡落入他手中的異族,幾乎全是被活埋地下場。

這位王啟年同樣做過類似的事情,在一次輪戰中,因為一部蒙民謀害了落單地一位近衛軍龍騎兵士兵,王啟年將整個部族中身高超過馬腿的男子盡數殺絕,凶名之彰,足以讓蒙人小兒不敢夜啼。\因為李鄴眼小而王啟年留著一蓬漂亮的鬍鬚,所以西域諸胡中有歌謠唱道:「遇著李眼小,活埋不可少,遇著王大胡,血染黃泉路。」

「你們……你們……」

「我家天子有旨,西域諸胡,原是中原遺種,數千年臣服於中原,只要自此歸化,便仍認定為宋人,享受大宋百姓之恩遇,但若是心向蠻胡,頑冥不化,認仇為親,意圖自立,允李鄴都督與我王啟年便宜行事。」王啟年扯著自己的大鬍子,森然一笑:「便宜行事你懂麼?」

速羅海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次來的目的是不可能達到了,不過,從王啟年話語中,他還是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宋人此次來西域,便是要將西域收復統治之下,而不會允許任何反對存在。\

「據說蒙人西征時喜歡屠城,其中你們畏兀兒人出力不少。」王啟年又冷笑了聲,蒙人屠城故然是蒙人野蠻,另一方面也與支持蒙人的畏兀兒商人貪婪有關:「速羅海,你好好想一想,我大宋將蒙人驅離西域之後,你們畏兀兒人會遇到什麼情形!」

速羅海冷汗涔涔,牙齒咯咯抖,幾乎站都站不穩。

他自然清楚,離開蒙人的保護,他們這些做過無邊殺孽的畏兀兒人,會被周邊諸族撕得粉碎----除非大宋願意庇護他們,給他們予宋人同等的地位。但如今畏兀兒人在幫助蒙人,大宋還會給他們地位麼?

他原本來是為了離間大宋天子與王啟年君臣,可得到的結果卻是反被王啟年離間了蒙人與畏兀兒人的關係。自古以來便是同富貴易共患難難,蒙古人縱橫大漠的時候,畏兀兒人自然會投靠過去分些殘羹冷炙,可如今明顯鐵木真一手創起的基業已經是薄西山,讓善於投機的畏兀兒人還與蒙人綁在一起,那如何可能!

想到此處,速羅海二話不說,便跪倒在地:「都督饒命,小人全族皆有大罪,唯請都督體諒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畏兀兒人一條生路,若得如此,小人願為大宋內應!」

「你沒有資格提條件。」王啟年昂然揮鞭:「我這裡有三千龍騎兵,我身後還有五萬大軍,有這些部隊,便足以橫掃任何膽敢阻攔我大宋的敵人!你當不當內應,對我大宋來說都沒有意義,你現在能做的,便是聽我命令,爭取立功,為你全族減消部分罪孽----待得大事定後,或許天子見你立有微功,給予你們赦免,但現在,你沒有資格提任何條件!」

「是,是,大都督教訓得是,小人願意將功贖罪!」速羅海連聲道。

「你回去之後,說動察合台,舉兵西征,避我大宋鋒芒。」王啟年漫不經心地道:「西邊的大食、波斯諸國,還有更西的突厥遺種,都是我中原舊敵,若是你們能消滅他們,大宋天子便可以將他們的土地賜予你們。」

「自然,你也可以選擇留在西域與我交戰……總之,我是用不著你們當什麼內應。」

王啟年不是傻瓜,被速羅海三言兩語便能哄住,他不需要畏兀兒人當什麼內應,他受到趙與莒的命令是盡可能將畏兀兒人和兩部蒙人向西趕,驅使他們去攻擊波斯大食地區和羅姆蘇丹國。要讓蒙古人用他們的彎刀,收割一遍中亞與西亞地區,特別是如山中老人這樣的極端教派,必須被徹底剷除。

至於蒙古人願不願聽話,那不重要,在大宋的重壓之下,察合台和窩闊台能夠得到這一條生路,哪有不聽從的道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7-23 22:40
三五三、大轉折


王啟年與速羅海的會面材料兩份,在大約半個月之後便呈到了趙與莒的面前,這兩份材料一份是王啟年的自述,另一份則是天子派在軍中的文宣官的密奏。

為了加強對軍隊的控制,如今大宋軍隊中多出了一個職務,那便是文宣。百人以上的部隊當中,必設有文宣職銜,他們除了要同普通士官一樣摸爬滾打指揮作戰,還有一項職司,便是對官兵將士進行忠君愛國教育。故此,無論是近衛軍還是禁軍,都不會出現將領私兵的現象,通過文宣官,一個最普通的小兵,都可以感覺到皇帝的關注與關懷。文宣官不介入軍隊指揮,他們是監軍,但又不能對主官的軍事決策產生掣肘,可是有關主官的一些重大事情,他們必須通過軍隊文宣系統向上級報告,直至傳到兵部和皇帝手中。

兩份材料內容大體一致,趙與莒對於王啟年的機變還是相當滿意,他不僅作戰勇猛,而且頗具政治頭腦,最重要的是,他並不喜歡將自己的智慧浪費在政治上,這一點與李鄴不同。

「陛下,時間到了。」

一個博雅樓侍學士恭敬地進來行禮,提醒他時間。在趙與莒身邊,有六個博雅樓侍學士,專門負責協助他處理政務,這六個人最年長的剛過四十,而最年輕的則過了三十,都是年富力強又有一定政務經驗的,他們野心勃勃,對於能在趙與莒身邊為官感到慶幸。只要表現得好,他們便能簡在帝心,日後飛黃騰達不可限量。

「人都到齊了麼?」趙與莒隨口問了一句。

「人已齊至,無一人缺席。」

這是一種朝堂大會,但又不是大朝會那般正式,而是趙與莒將朝中各部主官和九卿以上的官員召集起來,討論有關官制改革地問題。官制改革之事魏了翁首先提出來,原本是體現士大夫們的意願,通過增加朝廷部門,將被皇帝收攬去的權力再次分回來。但是。趙與莒借口事關重大。需得經過充分討論再做決定,令報紙將魏了翁的奏折發了出去。

這就意味著,原先在臨安的這些出身於浙、閩的士大夫想獨自控制官制改革的想法破滅。越多的人參與進來,也就意味著越多的利益糾紛,而越多的利益糾紛,便讓士大夫作為一個整體越發渙散。

不過,一直拖下去也不行。故此,趙與莒已經連接兩周都召開有關官制改革地議事會,地點便放在博雅樓新建地副殿內——這座新建的大殿嚴格來說只是一個會議廳。可以坐上百十號人,正適合趙與莒開會所用。

「走吧。」

趙與莒並沒有急著去。身為帝國皇帝。有地時候他必須有意遲到一點。提醒朝臣他雖是寬厚。卻依然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威地人。

「陛下。今日能否定下官制改革之策?」

會議開始不久。趙葵便迫切地問道。他算得上是士大夫地代表人物了。

趙與莒淡淡一笑:「一人智短。眾人智長。官制須得改革。這已經是公認之事。但如何改法。只憑我們這些人便做出決斷。未免有些草率。此事亦不急於一時。多議一議。爭取拿出一個照顧到各方便利益地萬全之策豈不好?」

他繞了半天還是一句話。那便是不忙著做決定。趙葵臉色微沉。垂首不語。心中卻甚為奇怪。不知道天子究竟為何拖延。若說是為了分化士大夫。那麼托了這二十餘日。他地目地已經達到了。若是還有其餘目地。究竟又是為什麼?

趙葵有些傷腦筋地撫著前額。因為都是坐著地緣故。他這個動作並不顯得失禮。他實在是跟不上這位天子地思維方式。當初緝捕趙景雲時便步步落後。如今還是這般。

他又看了趙與莒一眼,皇帝仍是不動聲色地坐著,傾聽臣子們挨個發言,手中還不時拿筆在紙上記下眾臣發言地要點,似乎重視每個人的意見。

實際上陛下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地意見,他在所有重大問題之上都是固執己見,只不過到目前為止,似乎每次他固執己見的結果都證明他是對地。

想到這,趙葵突然有些迷茫,他對於大宋的忠誠自是無庸質疑地,對於趙與莒本人的忠誠也是一般,但他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士大夫,他有著自己的立場。他並不認為趙與莒一定是錯的,但他固執地認為,自己的選擇可能對於大宋和天子更好。

是的,這世上的選擇,原先不僅僅是對與錯那麼簡單,即使是對的,也有更對的存在。

趙葵失神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趙與莒在轉動著手中的筆,這是他一個小習慣,當他不安和不耐煩的時候便會飛快地轉動著筆,那筆像是活了過來一般,在他的指背間跳躍穿梭,至少轉動了小半分鐘才穩穩地停在了他的拇指與食指之間。

趙與莒心中並不像趙葵看到的那麼平靜,相反,他這些時日心中充滿焦急。

拖延一下時間、挫挫士大夫們意圖掌握官制改革的銳氣,並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否則他根本用不著將魏了翁的奏折明發天下,他還有一個目的,便是藉著這個機會察看一下地方官員,特別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官員們是否具有政治敏感性,若是他們有,那證明趙與莒推進政治改革的時機已漸成熟,如果沒有,那麼就只有另當別論了。

可是直到現在,他所期望的事情還沒有發生,這讓趙與莒很是不安,旁人不說,連耶律楚材、趙子曰這些從流求出來的地方大員也沒有領會到他的意圖。實在讓他有些失望。

這場爭鬥,雖然沒有硝煙,沒有刀光劍影,流地卻依然是英雄血。若只是靠著趙與莒一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功,他需要有一支緊緊團結在他身邊的力量。

一個近衛軍士官悄悄出現在他身後,永遠跟在他身邊的龍十二看了那士官一眼,士官將一張紙交到了龍十二手中,龍十二又轉呈給了趙與莒。

朝臣都安靜下來,這個時候被送到趙與莒手中的。應當是了不得的大事。他們本能地覺察到異樣,就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鯊魚。

趙與莒攤開紙,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然後閉上眼,微微向後一靠。

他盼望的東西終於來了。

「這是地方大員們聯名送上的一份奏折。」在眾臣期待的目光中,趙與莒將那張紙遞給了魏了翁:「魏卿,念與眾卿聽聽吧。」

「……故此,朝廷官制改革。乃國家之大事,不可草率而行之,當由陛下諮諏雅言而後定策……」

魏了翁念的時候有些斷斷續續。最初時他有些驚疑,然後聲音便變得高亢起來。整個奏折說得很直白。無非就是支持天子主持官制改革,人員任免之上。在有更好地方法之前,應該由天子一言而決。若是交由群臣公議。則恐群議洶洶,難以得到統一之結論。

「東北留後耶律楚材、燕京留後趙子曰……」在念完內容之後,是一整排列名支持地官員,耶律楚材、趙子曰等都不出人意料,但魏了翁越念聲音越是低沉,因為那些名字中倒有一半都是科途出身的士大夫,若說他們有什麼共同點,那他們都接受了智學,不是本人直接愛好智學,便是親信幕僚中有喜好智學者。而且,這些人無一例外,在這幾年的政績考評中都是優異或卓越。

不知不覺之中,竟然有這麼多地方主官絕對支持天子,這意味著什麼,在座地朝臣都是人精,沒有不清楚的。

當念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魏了翁停了下來,過了許久,才慢慢地將那三個字念出。

「真德秀。」

與此同時,在汴梁留後府中,真德秀舔了舔毛筆尖,全神貫注地看著剛剛寫下的字,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紙上寫地是蘇軾一曲《定風波》,真德秀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字,慢慢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留後這字寫得極佳,當真是字由心生,坡老此詞與留後妙筆,當雙雙不朽。」

在他身旁,謝岳笑著恭維,一邊說還一邊按住桌上的紙,彷彿怕有人要與他搶一般:「留後既然說了這幅字送與學生,便不可食言!」

「好你一個謝安仁,馬屁功夫大進啊,你無心仕途,拍得老夫馬屁又有何好處?」真德秀笑道。

「留後此言差矣,我謝岳要拍馬屁,自然能拍得不著痕跡,哪裡會如此這般?」謝岳小心地吹著墨跡:「實在是喜歡得緊,喜歡得緊啊。」

二人不著邊際地說著這樣地話,一會兒之後,真德秀收斂笑容:「安仁,如今京城之中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想來是大音無聲大相無形吧。」謝岳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露出半帶著諷刺的笑容:「留後這一手甚是華麗,只不過魏華父此後要念叼留後很久了……」

以真德秀和魏了翁地交情,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擇,卻沒有在事前通氣,必然會使得二人之間產生芥蒂。事實上,在崔與之告老致仕之後,當時為相呼聲甚高地除了魏了翁便是真德秀了,

「魏華父知我一心為國,必不怪我。」真德秀如此解說,但心中隱約還是有些慚愧。這次將魏了翁瞞得苦了,其實也是為他好,他夾在天子與士大夫之間,已經很難做人,若是事先知曉此事,無論他是選擇站在天子還是站在士大夫一邊,都會讓他痛苦萬分。

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反正自己真德秀真小人之名,史黨罵了,現在也不怕士大夫們跟著罵一回麼。

「朝堂諸公會如何反應?」真德秀撇開惱人地事情不去想,又向謝岳問道。

如今謝岳已經成了真德秀最重要的謀主,不僅僅因為謝岳在流求呆的幾年間精學了智學中的經世濟民的科目,而且也因為這廝時常不按常理出牌,有時候乾脆就打破原有的條條框框桎梏,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自然,此人也有大毛病,便是好色。

「還能有何反應,如今決定天下大勢的,不過是有三,其一是錢,其二是兵,其三是言……真公莫用這等眼神瞪我,你雖是不同意我之言,卻也駁不動!」

看到真德秀一副不服氣要爭論的模樣,謝岳慌忙擺手,若是與真德秀辯論起來,今天什麼正經事情也辦不成了。真德秀此人人如其姓,好較真兒,這兩年還好了些,若是換早些時候,更是難纏得緊,無怪乎史彌遠當初欲驅之出朝而後快了。

「論及有錢,誰還能比得上天子,咱們天子生財有道,據說是上洞真仙呂祖純陽賜予的金手指,便是泥土到他手中也能變成真金!至於兵就更別提了,近衛軍對陛下忠心不二,禁軍如今也同出一轍,趙葵為將時還可以驅動孟珙余階,可到了中樞這麼多年,現今又主持刑部,你看禁軍將領中還有誰聽他的!其三是言,前些時日士大夫們迫天子關了大宋時代週刊,將鄧若水與趙景雲發配新洲,算是搬回了一局,可天子囊中人才輩出,走了鄧若水與趙景雲,卻又出了個更犀利的大宋日報吳文英!加上文瞳的攝影之術,大宋日報橫空出世,已經不亞於當初週刊的影響,這爭奪清議言論之戰,天子又搬回了一局。」

從炎黃十三年四月京西省的礦難案發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年,半年來趙與莒與士大夫們的爭奪,便在謝岳的嘻笑怒罵中被一一點了出來。他說得大膽,真德秀聽得仔細,卻沒有去阻攔他。

「狂狷之人,若是去攔著他的性子,反而不美。」真德秀心中想。

「現在真公率先在地方上呼應天子,天下大半省路主官齊聲響應,輿論清議這一塊徹底倒向天子這邊,朝堂諸公若是再不識進退,下場自然是被踢出局。如今他們若是見機行事,還可以分得一杯羹,利弊權衡,何愁他們不就範?」謝岳最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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