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隋末逐鹿記 作者:梧桐疏影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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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dm0216 2009-4-15 13:16: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3 208882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8:32
第三集 第一百零七章 五月十九日(二)


  “吧嗒!吧嗒!”

  幽深而黑暗的地道上,火光隱隱閃動,遠遠地傳了過來,隨之響起的是一連串的急促的腳步聲。

  曹大神情格外的緊張,他手持橫刀,走在隊伍的前列,握著刀柄的手早已經被汗水所潤濕了,不僅如此,額頭,后背,此刻也全是汗水,汗水不停地從身體內滲出,又不停地在地道冷冽的空氣中變干,他老覺得自己的心拔涼拔涼的,就像漂浮在冬季的云端之上一樣,總是沒有實在的感覺。

  畢竟,這是殺頭的買賣!

  縱然,以往也為家族干過類似的殺頭買賣,不過,像今天這樣的大事件,卻未曾干過,雖然曹大自稱是家族的死士,干的本就是刀頭舔血的生活,殺人放火,無所不為,那顆心,早就如鐵石一般冰冷無情,然而,當他一想到自己等人要對抗的是那個號稱神靈轉世的家伙,卻也不無忐忑之意。

  那個時候,高暢在樂壽城外筑壇稱王的慶典上,魏大也隨著家主曹旦目睹過當時的情況,對方的確有偷天換日之能啊!

  若那人真是天上的神靈轉世,今天自己等人所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無論成功與失敗,自己等人死后或許都會下到阿鼻地獄吧?

  只是,隨著自己行動的這几百人,他們的命和自己一樣,都已經不屬于自己,只屬于曹家所有了,沒有曹家,自己這些人和他們的親眷早就在亂世中丟掉了性命,何況。自己等人。上溯三代都是曹家的奴仆,不能對其不忠啊!

  曹大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將心中地患得患失以及忐忑不安放了下來。他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橫刀,仔細地瞧著腳面,慢慢向前行著。

  整個地道內,除了腳步聲,就只有人們粗重地喘息聲。

  地道新修不久。加固的工作還未完成,故而,一路走來,大家都分外小心,特別是最前方帶路的曹大尤其謹慎,地道兩側地牆壁并未全都有木板加固,腳步聲稍重一點,甚至有泥土簌簌掉落的聲音。地面上偶爾也可以遇見石塊和大的泥土,使得大家伙只能小心翼翼地避開,唯恐發出大的聲響,讓這新開辟不久的地道崩塌下來。

  前几日。曹大在曹元暢的吩咐下,祕密將城外庄園地五百死士分批運進城來。隱藏在曹家的一處府邸內,那所府邸原本的主人是樂壽當地的一個豪族,竇建德率軍入城時,那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了一處空房子,被竇建德作為戰利品賞賜給了曹旦,高暢取代竇建德之位后,也并未將他收回,仍由曹家使用。

  那處宅院和金城宮之間的直線距離并不遠,不過,要從那里到金城宮,卻必須經過一道坊門,然后再拐上城中大道,這樣,彼此之間的距離就顯得頗為遙遠了!

  幸好,由于身處亂世,各地地大族在自家的院子里多半都准備了逃生之路,這家人也不例外,在院子的地下,他們修建有一所密室,不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竇建德入城時,這個密室并未派上用場,后來,被曹家人發現,在此基礎上,他們將那個密室擴大,使其可以容納數百人,當時,也只是未雨綢繆而已!

  后來,曹旦和曹元暢與宇文世家交好,密謀反對高暢的政權,曹家人就開始修筑起地道來,想修建一條地道從這里祕密通往金城宮腳下。

  樂壽地處華北平原,泥土干燥,故而,修建一條地道并不費力,至于從地上挖出地泥土,則被其填入內院的花園之中,并不顯目就被他們處理掉了。

  金城宮作為當地某家大族地宅院時,和樂壽當地的那些豪族的宅院是相鄰的,它們都在一個坊市內,當竇建德決定以此為基礎修建宮殿時,就特地將金城宮與其他豪族隔離開來,雖然,并不曾修筑高牆來將此隔離,卻也圍繞著金城宮留下了緩沖帶,所謂緩沖帶,只是數十丈寬的空地,每個人若想逼近金城宮,他們的身影在空地上都會一覽無遺。

  所以,曹家人才修建了這條地道,要想無聲無息地靠近金城宮,也只能通過地道,若是明目張膽地派人去強攻,在沒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況下,這五百人只能是送死,畢竟,宮中的那一百侍衛個個武藝高強,只要他們有防備,再借助金城宮高大的宮牆,區區五百人是沒有辦法將其攻下的。

  有了地道就不同了,地道在金城宮的入口開在東北角的一個院子內,那里是宮中的御膳堂,雜物房所在,防守并不嚴密,來往的都是一些下人僮仆。

  曹大等人選擇的進入時機也好,正是臨近午時之際,是那些當班侍衛換班用膳的時候,宮中的警戒最為松散,他們出其不意地進入到宮中,有了繡娘繪制的地圖,知曉了侍衛們的位置,猛地發起攻擊,何愁大事不出。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曹大的心中總是有些忐忑,或許是太緊張了吧?

  他決定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

  由于金城宮和曹家宅院的直線距離并不長,所以那條地道很快就走到了盡頭,地道的上方出頭處在一個柴房內,那地方一般人甚少會去,故而分外的隱祕。

  負責修建這條地道的是一個老盜墓賊,因此地道的路線沒有絲毫偏差,出口正好修建

  內,被一些柴火壓著,地道內也用了不少木樁支撐著去,先要將木樁移開,然后,才能將蓋在出口的木板取下,之后用錘輕輕一敲,將上方那薄薄的一層泥土敲掉,這才能露出出口來。

  仔細聆聽了片刻,上面并無半點聲息,曹大忙揮手。示意手下動手。

  他站在一旁。打著火把,緊張地注視著手下的行動。

  木樁被移開了,木板取下。有人用長槊的另一端向上捅去,將上方地泥層破了一個大洞,頓時,泥土從上面簌簌而下,地道內灰塵滾滾,曹大等人忙憑著呼吸。手掩其口,忍住不發出咳嗽聲。

  —

  半晌,灰塵才散盡。

  一絲光亮從柴火地縫隙透射下來,落在曹大臉上,他一臉的斑駁。

  “大哥!我先上去!”

  曹忠是曹大的副手,他和曹大一樣,家中上溯三代都是曹家地家奴,屬于那種能夠放心的人。先上去的人分外危險,若是被人發覺就不得了啦,故而這人必須膽大心細,武藝高強。曹大遠准備自己先上去探探風色,不過。既然曹忠自動請纓,他也不好拒之門外,只好點頭同意了。

  曹忠將橫刀插入刀鞘,雙手張開,撐住洞壁,很快,身形就像鷂子一樣翻出了地道。

  不一會,他的腦袋出現在了地道口。

  “大哥,快叫他們上來,外面沒有人!”

  說罷,他將遮住地道出口處的柴火移了開去,然后,消失在了地道口。

  也許是去外面警戒了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曹大一馬當先,從地道內鑽了出來,出了地道口后,他來不及拍身上地灰塵,正要轉過身子,招呼下面的兄弟快點爬上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子突然一僵,整個人保持著轉身的姿態,一雙眼睛睜得有銅鈴那般大,眼內,滿是驚駭。

  一群身披甲冑的士卒站在地道口,將地道口團團包圍了起來,一些人手持橫刀,一些人張弓搭弩,他們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就像是在瞧一個死人一樣。

  曹大的雙腿忍不住像篩糠一樣顫抖起來。

  一個同伴的頭從地道口探了出來。

  刀光一閃,血光飛濺,那個人的頭顱被早就等待在一邊地武士斬落,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頭顱飛了起來,掉落在地,臉上保持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

  隨后,地道內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那具無頭的尸體直直地掉落下去,曹大聽見了數聲驚呼,隨后,腳下地地面開始了抖動,那是人們在爭先逃跑的奔跑聲。

  只是,地道是如此地狹窄,這么多人,要想轉向逃跑,又要保持隊列,談何容易啊!

  完了!

  曹大的心中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他木然地瞧著那些武士將點著火的柴火扔進了地道,頓時,濃煙滾滾,從地道口竄了上來,那些家伙手持蒲扇,用力將濃煙扇進地道內,他們在這樣做的時候,個個面無表情,然而,曹大從他們眼中瞧出了一絲興奮,殺人,對這些人來說,或許是一種樂趣。

  這時,曹大的神智方才清醒了過來,他緊緊地握著橫刀,怒視著面前的那個人,那個人,正是和他一樣,上溯三代都是曹家家奴的曹忠。

  “為什么?”

  他的雙眼一片血紅,咬牙切齒地說道,聲音頗為沙啞。

  曹忠望著他,他的眼睛內并無絲毫的愧疚,曹大在他眼中只能瞧見狂熱,是的,他并未看錯,在那人眼中,的確是一片狂熱。

  “你們這些跳梁小丑,竟敢陰謀叛亂神君大人,合該有此一報!”

  說罷,曹忠哈哈大笑起來,面色格外猙獰!

  “難道你忘了家族對你恩重如山,你家世世代代都是曹家的人,你今日背叛了曹家,如此不忠不義之徒,恐怕那高賊也不會大用你吧?”

  曹忠冷冷一笑,對曹大的說辭不屑一顧。

  “憑什么他曹家人就可以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我們辛苦地勞作,為他賣命,他卻不勞而獲,舒服地享受榮華富貴,難道是我們命該如此嗎?”

  曹大正要打斷曹忠之言,不過,他并未來得及說出口,一只長槊從他身后刺入,槊尖從前胸探了出來,他嘴里發出咯咯的聲響,卻半晌發不出話來。

  +.像一側倒下,就如一棵被砍伐的枯木,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隨后停滯不動,他的眼睛依然大睜著,眼眸中卻已然消失了神采。

  “哪里來這么多的廢話!殺了了事,一會還有要事,留一隊人在這里看著就行了,其他人跟我來!”

  那個將曹大刺死的武士踏上前來,那雙穿著馬靴的腳正好踩在血泊之中,當他行走之際,不斷在地面留下鮮紅的腳印,瞧上去,讓人分外心驚!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8:36
第三集 第一百零八章 五月十九日(三)


  “開中門!”

  隨著一聲低喝,建宅以來很少開啟的曹府中門緩緩打開,兩個膀粗腰圓的力士嘴里嘿嘿地叫著,用力將包著鐵皮的朱漆大門向兩邊推開,他們赤裸著上身,身上的肌肉一塊一塊地鼓著,上面滿是汗跡,陽光照射其上,分外光亮。

  曹元暢神情肅然,站立在中庭的台階上,他昂著頭,目光穿過緩緩打開的中門,落在遠方的藍天之上。

  在他身前,他的五十名親衛個個身著甲冑,手持各種長短武器,整齊地排成兩排,鴉雀無聲地站在院中,在那些親衛身后,乃是一兩百名身著布衣,或是單薄皮甲的家丁,那些家伙手中同樣拿著各種長短武器,只是遠遠沒有親衛們手中的武器精良。

  高暢建立的夏國政權,對武器和鎧甲等戰備物資的管理極其嚴格,和其他那些反王采用的手段大不相同,每一件從他的武器作坊制造出來的武器上面都刻有號碼,使其只能在軍隊中使用,士卒一旦退役還鄉,必須將武器上繳,嚴格控制武器向外流失,同時,他也嚴令民間的鐵器作坊不允許私鑄武器甲冑,之所以如此,主要是針對那些擁有大量私兵的那些世家大族,從源頭上控制私兵的規模。

  另外,他成立了百工坊,境內所有的鐵匠被他集中在一起,進入鐵廠,進行流水化作業,為政府打造武器,鎧甲以及民間所用的鐵器,然后由專門的作坊進行買賣。如此以來。夏國境內地私人鐵器作坊就減少到了几乎滅跡地地步。

  不過,那些坐擁萬畝良田,擁有上千奴仆的世家大族還是保留了一些匠人。以及鐵器作坊,那些鐵器作坊基本上只為自己的宗族服務,不對外營業,對此,高暢多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管他們,那些大族們擁有地私人鐵器作坊表面上只為自家族人打造菜刀。鐵犁,鐵鍋等日常用品,實際上暗中還做了何種勾當?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曹家也有一個這樣的鐵器作坊,暗中在為自家打造兵器鎧甲,原來只為備不時之需,現在終于派上用場了,只是,為了避免被監察司的偵知。作坊不敢大張旗鼓地鑄造武器,只能偷偷摸摸的進行,因此武器制造的規模并不大,再加上工藝方面地落后。以及鐵礦石,煤炭等原料的難得。他們制造出來的武器遠遠比不上那些出自鐵工廠的武器精良,不過將就能用而已!

  至少,曹元暢和曹旦府中召集起來的這一兩百家丁人手都有一件武器,在高暢嚴格限制民間擁有武器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極大的成功了。

  可惜啊!

  瞧著跪在下面卻依舊在交頭接耳的家丁們,曹元暢心中不無遺憾,自從高暢下令,所有將領必須按照現有地級別決定擁有親兵的規模后,像他們這樣的將領所擁有的力量就下降了許多,以曹元暢地級別,只能擁有五十名親衛,他原來擁有的親衛乃是兩百多人,全是對他赤膽忠心地曹氏族人,現在,這些人已經被打散開來,分到各個部隊中去了,大部分加入了高暢的北征大軍,只有極少人留在了樂壽,在這關鍵的時候,他只能動員府中的家丁,那些人畢竟沒有經過嚴格的訓練,并沒有鐵血軍人的樣子。

  至于曹家那些從軍的族人,一部分被他和曹旦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從軍中弄了出來,他隱藏在另一處宅邸的密室中的五百死士就是由這些人訓練出來的,他們分別擔任統領和頭目;另一部分則留在了樂壽的駐軍中,擔任中低級軍官,其中一人甚至負責城中的一隊巡邏士卒,這人對他的計划極為重要。

  那人率領的巡邏小隊負責政事堂和軍機處那邊的守衛,當曹元暢的同伙攻打那里的時候,那人和他的巡邏小隊將在那時適當地消失不見。

  至于曹元暢和手下這兩百多人的任務則非常簡單,他們負責阻敵,阻擋可能的援軍的救援,

  政事堂,軍機處等衙門的所在距離金城宮并不遠,位于太平坊內,當他的人向金城宮和太平坊發起進攻的時候,他只需要堅守太平坊口,阻擋城內駐軍可能的救援。

  一般說來,只有軍機處才有調兵的權利,就算軍機處的大人想要調動城內的守軍,也必須取得金城宮內保存在阿嵐手中的虎符才行,城內的守軍除了巡城兵馬司的巡邏小隊外,負責鎮守城門的士兵沒有接到命令是不准擅離職守的,否則就是叛亂了。

  樂壽現在的兵力空虛到了極點,除了金城宮的一百多侍衛外,巡城兵馬司的人馬也不過一百乃人,曹元暢要對付的只是這一百多人而已,何況,其中一部分鎮守要地的士卒還掌握在他手中。

  所以,他認為只要他行動夠快,這個計划極其容易成功。

  只要他一舉奪下了金城宮,政事堂,軍機處,再矯詔安撫城內的守軍,那些底層士兵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也只能惟命是從。

  奪下樂壽并不是最終目標,曹元暢再是狂妄自大,也不會認為單憑自家的這點人馬就能完成大業,一旦徐勝治擊潰弓高的變民軍回師樂壽,他只能掉頭就跑。

  不過,他很懷疑那個時候的徐勝治是不是還有心情來找自己的麻煩。

  奪得樂壽,政治意義上的作用遠比軍事作用要強,樂壽一旦被自己奪得,一向高高在上的高暢就會從他自己建造的神壇下摔下來,那些原本在暗中查探風色的世家大族就會對他倒戈相向,如此眾叛親離之下,曹元暢不相信那人還能力挽狂瀾。

  在后院起火的情況下,高暢很難從幽州脫身。

  特別是在現在的高暢軍中,還有一個對他心懷不滿地曹旦。曹元暢相信現在曹旦應該已經和幽州羅藝聯系上了。高暢軍地部署那羅藝多半已經了然于胸了,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經百戰的羅藝若還是敗在高暢手中。那真是撞鬼了!

  反正,曹元暢自己是絕不相信有這樣地可能的!

  雖然,計划滴水不漏,絕無失敗的可能,在准備出發的現在,曹元暢的心中仍難免仍有些忐忑。

  激動。興奮,狂熱,忐忑!

  若是失敗?

  他甩甩腦袋,用力將這個不詳的念頭甩掉!

  不得不鋌而走險了,誰叫曹家是竇建德地后族呢?表面上,高暢奪位之后,依

  絡竇建德的舊部,并沒有對他們高舉屠刀。實際上為這屠刀已經舉起了,只是還沒有落下而已!

  不對,應該說已經落下一部分了!

  —

  至少,范愿的死就是如此!

  當初。正式公文上是這樣寫的,說是范愿在攻打河間的時候。率領后軍作為誘餌引誘河間王琮率軍出城攻擊,他身先士卒,力戰而死,為主力部隊圍殲王琮部立下了汗馬功勞,曹元暢知道,實際上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

  要知道,當初在大典上刺殺高暢,是他和范愿兩人定下的計策,范愿既然被高暢殺了,難不成不敢殺自己?

  若是高暢知道刺殺事件自己也有一份,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暫時沒有動手,不過是沒有找到機會而已,畢竟,只要他連曹氏一族都善待,那些竇建德的舊部也就不會擔心他會對自己等人動手。

  現在,高暢越來越強勢,敢于反抗他的人已經越來越少,心中仍記得竇建德恩義地將領恐怕已經不多了,一旦他的政權穩固,不再需要曹家人籠絡人心的時候,恐怕那高高舉起的屠刀就會落下來了吧?

  這也是曹元暢千方百計慫恿曹旦反叛地原因,畢竟,他們曹家一族只是表面的風光而已,高暢不斷地在向部屬們收權,他們所掌握地力量也越來越小,就像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繩索在慢慢收緊一樣,若是現在還不掙脫,日后將后悔莫及。

  和宇文家聯盟,顛覆了夏國政權,曹家所能取得的利益其實并不大,當宇文家統率的二十萬大軍北上時,他也只能拱手讓出權力,不過,至少命是保住了,宇文家看在同盟的份上,也不會虧待曹家吧?

  現在,那些死士已經從地道潛進金城宮了吧?宇文家的那些武士也開始准備攻打政事堂和軍機處了吧?

  現在,該是自己出發的時候了!

  “備馬!”

  曹元暢將落向遠方的視線收回,低喝一聲,手放在了腰間的橫刀刀柄上。

  一名親衛將早就准備在一旁的戰馬牽了過來,然后俯下身子,曹元暢踩著他的背上了戰馬,他抽出橫刀,向前一指,縱馬小跑起來,親衛們和家丁跟在他身后,一窩蜂奔出了中門。

  騎在戰馬上,瞧著周遭的風景徐徐向后退去,聽著身后的手下整齊的奔跑聲,鎧甲甲片叮當作響的撞擊聲,一時之間,曹元暢意氣風發。

  而就在此時,他的心腹曹大在金城宮的一間柴房內正被人砍下了腦袋,不一會,那間柴房就被宮中的侍衛自個點燃起來,一股濃煙冒了起來,飄在空中,很遠都能看見。

  得手了!

  曹元暢瞧見這股濃煙,心中大喜,低喝一聲,身下的戰馬加快速度,他在几個親衛的簇擁下沖進了一條巷子,這條巷子位于太平坊后,沖出巷口就可以直達太平坊的坊門,眼見目標在望,內心狂喜的曹元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他大笑不已的時候,白斯文的臉上同樣露出了笑容。

  此時,他正低身貓在一處房屋的屋檐之上,曹元暢耀武揚威躍馬奔騰的雄姿赫然映入他的眼底,白斯文此刻的眼神就像戲鼠的貓一般。

  他將手微微舉起,身邊的傳令兵緊張地望著他,許多手持弓弩的士卒如他一般伏在巷子兩旁房屋的屋檐下。

  從盡在一旁的太平坊方向猛地傳來了一陣喊殺聲。

  曹元暢一馬當先,部屬們跟隨其后,像洪水一般涌入巷中,這些人大多保持著沉默,他們的眼神有的充滿了建功立業的狂熱,有的則滿是惶恐,他們喘著粗氣,腳步聲雜亂無章。

  白斯文高舉的手猛地放下,身邊的傳令兵頓時猛地敲打手中的銅鑼,不曉得是用力過大,還是緊張的原因,那銅鑼差點脫手而出。

  “當!”

  隨著這聲巨響,伏在巷子兩旁屋檐上的士卒紛紛起身,拉開了弓,扣動了弩機的扳機,于是,箭如雨下,從兩側紛紛灑入巷中。

  巷內頓時擁擠不堪,面對突然襲擊,那些沒有經過訓練的家丁茫然無措,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亂竄,要不被箭射中,要不就是自相踐踏而死,呼吸之間,就傷亡過半。

  曹元暢若是瞧見這一幕,不曉得該是如何心焦,只是,他已經無法瞧見身后發生的這些慘事了,他早就被几個神箭手瞄著,號令傳達之際,几根箭矢飛速襲來,他的面部,脖頸,前胸,后背都已中箭,當他從馬背上摔跌下來時,已然魂飛魄散。

  人們從他身上踐踏而過,若不是有甲冑護身,几乎化為了肉泥。

  雄圖霸業,不過如是!

  士卒們面無表情地張弓,放箭。

  巷子內,生者不多,悲鳴聲漸漸稀少。

  自不量力。

  白斯文站立在屋檐之上,迎風而立,瞧著曹元暢墜馬處,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對曹元暢等心懷異志的原竇建德余黨,高暢的監察司又則不會花費大量精力對待?威逼利誘,無所不為,一年多的時間,監察司的人早就祕密潛伏在了曹元暢周圍,像曹忠這樣原本的曹氏族人被監察司拉攏的更是不在少數。

  曹元暢本就不是一個擅長陰謀計划的家伙,根本不是做這樣的大事情的材料,他的計划雖然完美,卻只是紙上談兵,要這樣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可是為了行動的方便,他將計划的內容透露給了自己的心腹,卻不曾想,在這些心腹中已經有了監察司的人,所以,在還沒有開始行動之前,他所有的計划就已被監察司偵知了,一旦行動展開,正好自投羅網。

  宇文家選擇了這樣一個被高暢嚴密監視的合作伙伴,從某種情況來說,也是一種失策啊!

  “這里就交給你了,我還需要去別的地方!”

  白斯文將這里的事情交給了自己的副手,拉著繩索下了屋檐,在几個親衛的簇擁下,向遠方跑去,今天對他來說,注定會是一個忙碌的日子。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8:40
第三集 第一百零九章 五月十九日(四)


  樂壽,金城宮。

  午后的陽光映照在蒙著白紙的窗櫺上,室內光暈流動,一片朦朧。

  竹娘坐在一塊紅色的絨毯上,呆呆地望著那片靜寂地鋪在地上的日光,她的神色蒼白,發絲凌亂,目光慘然。

  屋子不大,往日她一旦進得宮來,就是待在這間屋子里,那是阿嵐和蘇雪宜專門為她准備的繡房,現在,繡房內只有她一人,原本應該待在屋內擔任她助手的那些女官一個不見,門窗雖然緊閉,然而,通過屋外台階上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她知道現在起碼有四五個衛士在看守這間屋子。

  失敗了嗎?

  看來,是失敗了!

  她這時的心情本該彷徨和恐懼,奇怪的是,現在的她卻絲毫也感覺不到這一點,內心深處,一片空空蕩蕩,就像室內陽光照射下翩翩飛舞的灰塵,無所付依。

  仿佛完全解脫之后的感覺!

  在黑暗之中像老鼠一樣活著,終日計算一些陰謀詭計,雖說是為了報答主家的恩義,然而,說實在的,她委實討厭這樣的生活,一直這樣活著的她太累了!

  而現在,一切都已結束了!

  失敗了!她的生命恐怕也會走到盡頭,這樣也好,這樣,她就可以去另一個世界見自己的親人,她希望還能和他們永遠在一起。

  本來,她進宮的時間是在午時左右,而那個時候,曹元暢的那些手下恐怕已經占領了金城宮。這樣的話。她就用不著再進宮來。

  然而,宮內地衛士在巳時時分來到了繡坊,說是宮內地兩個娘娘希望她早點進宮。她知道,自己若是聽令行事,就會自陷險地,曹家的那些攻打金城宮的死士,除了領頭地曹大外,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誰?

  那群暴徒若是占領了金城宮。除了阿嵐和蘇雪宜之外,宮中的那些女官恐怕要遭殃,自己若是在那里,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拒絕對方的召見,或是拖延時間?

  這樣,自己雖然解除了危險,卻有可能引起對方的懷疑,那么。對整個計划來說這是非常不利的,許多事情之所以失敗,并非是計划不完美,完全是出在細節的失誤上。

  所以。竹娘沒有絲毫地遲疑,欣然應詔。在衛士們的簇擁下來到了宮中。

  一般情況下,阿嵐或者蘇雪宜兩人在她入宮后,都會來見她一面,有時甚至是兩人一起前來,一方面就衣裳的布料和樣式和她交換意見;一方面和她閑話几句,談一些市井話題。

  但是,這次她進得宮來,立刻被衛士們帶到繡房看管起來,不允許她出外,同時,不僅那兩人沒像往常一樣到這里來,就連那些擔任助手的女官也不在其中,整間繡房,只有她一人。

  被限制人身自由,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繡娘自然知道事情不妙,只不過,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對方究竟又對此知道多少?

  監察司是什么樣的一個存在?繡娘比許多人都明白,她做事情一向小心,前段時間,根據她提供的情報,宇文家隱藏在夏國境內的刺客發起了轟轟烈烈地刺殺行動,監察司對此也一籌莫展,沒能順藤摸瓜將她找出來。

  難道那時那些家伙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在按兵不動,在本方進行大行動的時候才開始收網,將自己等人一網打盡?

  最初,繡娘內心甚是惶恐,她故意找些話題和外面的衛士交談,想要從中打聽消息,不想外面地那些衛士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是叫她安心在屋中等待,她曾尋了個理由,要求外出,不出意外地被也那些家伙拒絕了。

  她的心慢慢往下沉,漸漸墜入了谷底。

  然后,她只能等待了。

  屋中日光緩緩在變化,時間隨著日光地變幻在慢慢前移,許久許久,她都未能等到她想要聽到或見到的東西,沒有無助的呼喊聲,沒有喧囂的厮殺聲,整個金城宮一片靜寂,唯有初夏的虫子在院落的草叢或樹上低鳴。

  發動的時間早就過去了,希望這樣的東西,已經從繡娘的心間悄然溜出去了。

  她不再于屋內來回踱步,而是安靜坐了下來,慢慢地回憶著過去,回憶著童年的那些美好,這樣,她的心情平和了下來,變得一片澄明,很有點大徹大悟的味道。

  這時,門開了,陽光歡快地涌了進來。

  竹娘抬起頭,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將那些陽光遮擋住,半晌,竹娘才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一個她認識的人,只不過,兩人從未交談過。

  她的名字叫蓮花,乃是宮中女官之首。

  與此同時,城南的安德坊。

  這是一處連綿的宅院,這處院子足足占有半個安德坊,原本是河間郡一個豪族在樂壽置辦的宅子,不過,那豪族和某些宗族的遭遇一樣,在亂世的烽火中灰飛煙滅了,這處宅院就被高暢收歸國有了。

  一般說來,這樣的宅邸高暢都會將其賞賜給臣下,總的說來,要想讓人對自己死命效忠,除了精神上的依托之外,物質方面的獎賞也是必不可少的。

  不過,這處宅院高暢并未賞賜給臣下,而是變成了學宮。

  數年來,戰亂不斷,各地到處都是流民,失去了親人的孤兒到處都是,高暢命令治下的各地官府將這些孤兒收攏起來,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將他們安置在神廟的孤兒院內,到了一定年齡的孩子都要進學,進學的所在就是各地修建的學宮。

  在學宮內,有專門的老師交他們學武習文。

  這樣做,政府的財政負擔非常大。光是在這上面地付出。就可以養几千正規軍了,因此,高暢地那些大臣們對此都不同意。認為在當前的局勢下,高暢不應該給自己背上這么沉重的包袱,畢竟,這些孩子暫時還派不上用場,純粹是負擔。

  然而,在高暢地一意孤行下。這樣的政策還是實施了下去。

  在這個時代,由于交通的不便,由于紙張制造不易,印刷朮的簡陋,書籍等物身為昂貴,人們要像讀書習字,極其困難,一般的平民想都不要想。讀書識字這些只能貴族子弟的特別,就連那些薄有資財地寒門子弟要想做學問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所以,人才只能出自世家大族,他們盤根錯節。互通姻緣,牢牢地掌控著帝國。不管誰在上面當皇帝?都離不開他們。

  若是高暢沒有改造造紙朮和印刷朮,若不是書籍因此而變得容易流通的話,高暢要想完成自己的那個計划,只能是天方夜譚,繞是如此,為了供養這些孤兒學習,高暢政權的財政差點也不堪其負。

  樂壽安德坊內的學宮乃是高暢領地內最大的學宮,這里不但有收養的數百孤兒,那些大臣和將軍地子弟也在里面讀書,擔任這些學生老師的自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些老師中有朝堂上的大臣,像秋長天,徐勝治,崔無然,這些人也只有在自己空閑地時候才來此處上一兩堂課,真正的全職老師另有其人,他們同樣是響當當地大人物。

  這些老師大多來自被高暢打敗俘獲的舊隋官吏。

  原隋朝河間郡守王琮,清河郡丞楊善會,景城戶曹張玄素等人皆是學宮的老師,負責為那些孩子上課,教他們讀書習字。

  這些官員被高暢俘虜以后,拒不投降,他們的家屬同樣被高暢抓了起來,為了自家親人的安危,他們又不敢自殺,除了出來為高暢政權做官以外,他們只能依照高暢的吩咐行事,為此,高暢會繼續供養他們的親人,每一個月還會讓他們見上一面。

  這些人基本上處在被軟禁的狀態下,活動的范圍只能在自己的居所和學宮這兩處地方。

  往日的這個時候,學宮上方應該響遍了孩童們朗朗的讀書聲,然而,今日卻不然,學宮的上方飄蕩的唯有風掠過竹林的嗚嗚聲。

  —

  學宮內駐扎著一隊士卒,今日,守備的兵力卻加了兩倍。

  孩子們并未上課,老師們卻聚集在一起,除了王琮等舊隋官員外,宋正本,秋長天,崔無傷等政事堂大臣也聚在了一起,可以容納一百多人的大堂上擠得滿滿當當的。

  出了什么事情嗎?

  王琮微蹙著眉頭,目光在那些大臣身上流連,那些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而是應該待在官衙內的家伙一個個神情緊張,只有少數几個像宋正本這樣的家伙才神色自若,面色平靜。

  王琮和張玄素,楊善會等同病相憐的家伙聚在大堂的一角,他們小心地交換著眼色,大家心中的想法相差仿佛。

  一定是出事了!

  是官兵打來了嗎?

  隨風隱隱傳來了一陣喊殺聲,在金城宮的方向升起了一縷煙柱,所有的這些既讓王琮等人興奮,也讓他們迷茫。

  自從被軟禁起來之后,他們和外界的聯系就几乎斷絕了,只能得到別人想要他們知道的消息,天下的局勢如何,他們一無所知。

  要是沒有對親人們的牽挂,他們早就殺身成仁了,之所以還在苦苦支撐,無非是有一個忠君之心而已!

  最初,那些投降高暢的部下或好友常常來此勸說他們投靠高暢,有些人屈服了,戴上了叛賊賜予的官帽,像王琮等有著忠君之心的家伙卻一直沒有屈服,對那些來勸說自己的人一律沒有什么好臉色,有時甚至破口大罵,讓其倉皇而逃,漸漸地,再也沒有人來勸說他們了,他們也和外界几乎斷絕了聯系。

  “王兄,好久不見,一向安好!”

  王琮扭過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崔無傷已經走到了他們這群人身旁,崔無傷這人是清河崔子弟,和王琮算是舊識,知道崔無傷在為高暢效力卻還是最近的事情,雖是舊識,卻因不恥其為人,王琮就算偶爾和他在學宮相見,也當作視而不見。

  而這時,為了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偽夏的高官不在官衙而是躲在學宮來,王琮不得不與他虛以尾蛇。

  他朝崔無傷抱了抱拳,微笑著說道。

  “崔兄和大人們齊聚在此,不知所為何事?”

  不待崔無傷回答,他繼續說道。

  “難道是官兵在攻城?”

  張玄素,楊善會等人的目光頓時落在了崔無傷身上,期待著他的回答。

  “官兵攻城?”

  崔無傷忍不住笑了笑,搖了搖頭。

  “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的表演而已!至于官兵!”

  崔無傷掃了眾人一眼,臉上露出神祕的笑容。

  “整個河北已經不見官兵了,我家大人即將一統河北之地了!”

  “胡說八道!”

  楊善會瞪圓了雙眼,他本身雖然是一員良將,打了許多勝仗,自身卻沒有什么武力,不然他早就准備逃跑了,他知道高暢厲害,清河,信都,河間等地被其輕易奪得,不過,他仍然不相信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逆賊政權的根基能夠長久,就算他見到代表清河崔的崔無傷在為高暢效力時依然如此。

  若不是清河崔的人將清河拱手讓給了高暢,自己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啊!

  “哦!對了!各位大人此刻還不知道天下局勢如何?容鄙人為各位慢慢講解。”

  崔無傷并未生氣,他依然面帶微笑。

  “晉陽李淵起兵反叛的事情,大家應該知道吧?”

  王琮等人點了點頭。

  “此刻,李淵已經占領了關中之地,以楊為帝,自稱唐王,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時候的他恐怕已經在關中稱帝了吧?”

  稱帝?

  眾人一片訝然。

  “皇上還在江都,李淵膽敢如此?”

  張玄素開口說道。

  “皇上?”

  崔無傷驚訝地瞧了他們一眼。

  “最近事情實在是太忙了,忘了告訴你們,三月二十二日,皇上已經在江都駕崩了,死于叛賊宇文化及之手!”

  “啊!”

  眾人齊齊發出一聲驚嘆,表情不一,眼神中卻充滿了不安和茫然。

  “我不相信!”

  王琮喃喃說道,不由自主地搖著頭,感覺自己心中的某處地方破裂了,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就像玉佩摔碎在地的聲音。

  “事實如此啊!我早該告訴各位的,不過最近事忙,一時忘卻了,抱歉!”

  王琮等人根本沒有聽清楚崔無傷在說什么,在這一刻,他們就像失去雙親的孩子一樣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士卒從外間跑了進來,他和門外的衛士們交談了几句,隨后走進屋來,小聲地向宋正本等人說著什么,不一會,宋正本等一干人就離開了學堂,向外行去。

  臨走之際,崔無傷有向王琮等人告別,王琮朝他點了點頭,這樣的動作卻只是出于本能而已,其他人此刻的行為對他全然沒有影響,他木然地望著那些人離去,木然地望著窗外天空中低垂的云層,木然地望著樹葉隨風搖動。

  當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只剩下了他自己,楊善會,張玄素等人時,他才慢慢從那種木然的感覺中掙脫了出來,他望著那些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同伴,在他視線的影響下,漸漸地,其他人也恢復如常了。。

  皇上死了!

  天在這一刻塌了下來,他們一直所堅守著的某種東西破碎了,同時,他們也從自己給自己划下的牢籠中走了出來,沒有了堅守,自然沒有了牢籠,在這一刻,他們獲得了自由,他們又擁有了重新選擇的權利。

  只是,日后又該何去何從呢?每個人交換的眼神中依然充滿了茫然。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8:44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章 五月十九日 (五)


  靄夕照,斜斜地穿過一片紫竹林,落在政事堂東衙那琉璃瓦面上,熠熠生輝,目光若是直視其上,頗有几分眼花繚亂的感覺。

  政事堂曾被叛賊闖進來過,由于這是一個針對叛賊的陷阱,政事堂內早就布置有一只精兵,故而,叛賊闖進政事堂后不久就被伏兵制服了,雖然,某些地方偶爾還能瞧見被破壞的痕跡,有時候在某間房屋的地面上仍然可見血跡,政事堂的大部分建筑卻也未曾受過什么破壞,依舊完好如初。

  所以,當崔無傷一行從學宮被士兵們迎回政事堂后,也就各歸其所,按部就班地處理起自己分內的公務來。

  之所以將政事堂和軍機處的所在作為陷阱,實有難言之隱。

  叛賊們的計划雖然早就被監察司偵知,卻是從曹元暢處得來的,對于宇文家潛藏的那些死士卻所知不多,不曉得他們來自何方?隱藏在何處?因此,只能等他們發動時才能一網打盡,所以,在行動之前,監察司的人祕密將各位大臣移到了學宮內,將早就准備好的精兵安排在了官衙之內,待那些叛賊攻來,一舉將其擒獲。

  崔無傷站在自己官衙前的台階上,那些小吏正在幫他清掃官衙,他的幕僚東郭朗站在他身側,與他一般,望著西邊的暮靄殘陽。

  “大人,鄙人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請教!”

  東郭朗朝崔無傷抱拳說道。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崔無傷扭頭注視著東郭朗,此人與他年齡相仿。關中人。一直隱居在終南山,潛心讀書問道,崔無傷年輕時游歷天下。于終南山與之結識,兩人相談甚歡,頗有些一見如故的感覺,后結伴下山,同游天下。

  東郭朗此人擅長兵家,法家。精于望氣周易之道,崔無傷之所以投在高暢麾下,一方面有家族本身的需要,另一方面和東郭朗也有一定地關系。

  東郭朗所在地學派講究一個隱字,故而,他并未如崔無傷所請,出仕為官,而是甘心擔當崔無傷的幕僚。在其背后為他出謀划策。

  東郭朗拂了拂自己的三尺長須。

  “不知大人為何要告訴王琮等人楊廣駕崩之事,要知道這几人之所以不投降,乃是因為他們依然心懷大隋,而夏王之所以未殺了他們。卻是因其仍想將他們納入帳下效力,這些人一旦得知隋帝駕崩地消息后。難免不會屈服,就此投靠夏王,夏王有這些人效力,像大人這樣的臣屬對他的作用自然也就減弱了,像宋正本,秋長天,管平等人對此多半也是抱著這樣的看法,不然,隋帝駕崩的消息傳來已有一段時間了,卻未有一人去向那群人告知。”

  崔無傷苦笑了一聲,說道。

  “先生明見,我并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他轉過身去,繼續望著遠方地夕陽。

  “主公對王琮等人甚為看重,故而一直將他們軟禁,不曾殺掉,也不曾放了,就是想要收服他們啊!畢竟,想要成就大業,奪得天下,他需要大量的人才為其效力才行,不然,縱使主公如何英雄了得,也是不成的。要想阻止這些人投靠主公,除非,有人乘今日動亂之際,祕密派人偽裝成叛賊潛入學宮,將王琮等人殺死,不然,他們被納入主公麾下,几成定局,他們也知道,皇上一旦駕崩,大隋也就擺脫不了覆滅的命運了,而,他們已經表現出了自己的忠義,這時再投靠高暢,世人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東郭朗點點頭,沒有說什么。

  畢竟,在如今監察司探子遍布四方的情況下,為了派出異己,就鋌而走險讓死士去刺殺王琮等人,只有瘋子才會這樣做。

  “既然無法阻止這些人成為同殿之臣,倒不如先向其賣個好,日后也好結為同盟。”

  聽了崔無傷如此一說,東郭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人,鄙人明白了!”

  “哦!”

  崔無傷扭過頭,瞄了東郭朗一眼,東郭朗將手放在自己的胡須上,每當他做出這樣的姿態,就表示他對某些事情了然于胸。

  “王琮乃太原王家地旁支,是大人的好友,楊善會昔日任清河郡丞時,與大人也曾交好,這兩人皆可為大人所用,一旦兩人為夏王效力,大人便可與其結為同盟。”

  沒待崔無傷回應,東郭朗徑自說了下去。

  “如今政事堂諸位大人中,唯有大人出自世家大族,像管平,顧旦等人不過是普通豪族出身而已,他們的本家連郡望也當擔不起,而秋長天,宋正本則是寒門出身,孔德紹雖然自稱孔門傳人,不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看其為人處世的格局,也不過是小戶子弟,因此,大人在政事堂中地處境可謂勢單力薄,若是王琮等人能進得政事堂,他們也出自大族世家,大人若與其結盟,當擺脫目前的困境,因此,乘他們困窘地當下,與其刻意結交,不失為一上策,我想這就是大人故意告訴王琮等人隋帝駕崩的原因,過得

  大人再登門拜訪,溫言安慰,可得其心也!”

  崔無傷笑了笑。

  —

  “知我者先生也!”

  不過,轉瞬間,他的面色就暗了下來。

  “在這些人中間,王琮,楊善會,張玄素三人乃是有能之輩,一旦投靠主公,恐怕不日就會青云直上,像王琮和張玄素還好,只要我刻意結交,不難與之成為一黨,只是楊善會這人,因為其現在仍然認為他之所以兵敗,是因為我們崔家在清河抵抗不力,擅自投降的緣故,對我可是心有戚戚啊!不易拉攏。”

  東郭朗微笑著說道。

  “大人但請放心。本人愿憑這三寸不爛之舌。消除楊善會對主公的誤會,最起碼也使其與大人同殿稱臣后,不致與大人為敵!”

  “如此甚好!”

  崔無傷欣然說道。

  “只是。請先生萬事要小心,若是讓監察司地人知道我等勾當,我怕主公不悅!”

  這時,那些小吏已經將官衙清掃干淨,魚貫而出,崔無傷與東郭朗頓時閉上了嘴巴。相視一笑,不再多說什么。

  風從紫竹林上方掠過,貼著琉璃瓦面,一直向西疾行,進入了金城宮內,宮中地某個院落,某棵榆樹的樹梢被風吹動,跳起了歡快的舞蹈。一枚樹葉被風吹落,緩緩墜落,落在一疾行地女子身上。

  蓮花,嗯!准確地說。她現在叫高玉蓮,作為宮中女官之首。她被高暢賜姓為高,對她這個沒有姓氏的婢女來說,這也算得上是一件莫大的榮譽吧!

  她抬起手,將頭發上挂著的榆樹葉取下,腳下的步伐卻不曾停留,她將樹葉扔下,沿著走廊來到一處宮室前,她停下了腳步,對守在門前的宮女說著什么,宮女轉身進殿而去,不一會,宮女走出殿外,把她迎了進去。

  殿內,向西一側地窗戶大開著,夕照如水一般涌入,在殿內鋪著紅色絨毯的地面上流淌,室內大放光明。

  白斯文站在大殿中間,正對上方高坐的阿嵐匯報著平叛的具體事宜,高玉蓮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來到大殿一側站立。

  白斯文知道有人進殿來了,他依然目不斜視,微微低著頭,進行著自己的匯報,此時,他的匯報已經進入了尾聲,正在就如何處置那些叛亂份子說出自己的意見。

  他的建議大多得到了阿嵐地同意,讓他交付政事堂辦理,這些建議中,只有一樣沒有獲得通過。

  關于如何處置曹鳳?

  這次叛亂的主謀是曹家的曹元暢,作為曹家的族人,曹鳳脫不了干系,畢竟,做出這樣地事情來,任何帝王的處置都是誅其九族,高暢制定地法令雖然沒有這樣嚴格,一般的株連還是有的,至少曹氏的至親會被下令斬殺。

  然而,阿嵐并不同意白斯文的處置辦法,她明確反對誅殺曹鳳。

  這是因為當初竇建德當權時,曹鳳這人對阿嵐很好,阿嵐仍然記得她這個情,竇建德死后,曹鳳在自家的后院建了一個庵堂,終日吃齋念佛,偶爾,阿嵐會將她招入宮中,和她閑聊一會,兩人相處甚歡。

  所以,她堅決反對誅殺曹鳳,她不相信曹鳳知曉曹元暢叛亂之事,何況,她認為現在的曹鳳對高暢的政權并無危害,殺掉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婦人之見!

  白斯文心中暗自腹誹,當然,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這樣的表情。

  匯報完畢之后,白斯文退下之后,阿嵐讓高玉蓮坐下說話,向她發話詢問。

  高玉蓮去見繡娘,向她講述了自己的身世,然后,讓一部分同她一般遭遇后來被高暢派人解救出來的女子來到繡娘面前,講述她們各自的故事,希望能感化繡娘,讓其反戈一擊,然而,經過兩個多時辰的交鋒,竹娘依然不為所動,始終沉默著不發一言。

  得到高玉蓮的報告之后,阿嵐大失所望,她原想通過繡娘這條線順藤摸瓜,將宇文家潛藏的勢力一舉摧毀,雖然,今日一過,宇文家在夏國境內的勢力已然遭到了重創,阿嵐仍然希望能盡全功。

  她不想做一個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依靠高暢,或給高暢添麻煩的人,她需要向高暢,向自己,向所有人証明,她不是一個沒用的人!

  所以,這次平叛計划她有全盤跟進,在高玉蓮的幫助下,每一個細節都沒有錯過,在這樣做的時候,她的內心獲得某種滿足和愉悅。

  阿嵐的目光微微閃爍。

  關于如何處置繡娘,她有些猶豫不決。

  既然不能動之于情,那么只能協之以威!

  要想讓繡娘開口,只能把她交給監察司,讓那些精于刑訊之朮的人審問,可是,這樣做阿嵐又于心不忍。

  半晌,阿嵐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并沒有下令讓高玉蓮把繡娘交給白斯文,而是將其軟禁在宮中,讓高玉蓮慢慢誘導。說到底,她終究不是一個鐵血無情的人。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8:49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五月十九日 (六)


  雨是中午開始下起來的,傍晚時分,停了下來,亥時前起來,在黑暗之中,飄飄灑灑,像一只龐大無比的漁網籠罩著縣縣城以及周邊方圓百來里的地方。

  “叫他們快一點!”

  薛萬徹站在北城門前,微微蹙著眉頭,他揮動著馬鞭,指著城門樓道中忙碌的士卒,低聲吩咐自己身旁的親衛頭子。

  “是!將軍!”

  親衛頭子單膝跪地,不顧自己身披戰甲,不顧身下是一片水窪,干淨利落地朝薛萬徹行了個軍禮。

  薛萬徹滿意地點了點頭,瞧著親衛頭子朝門洞下跑去。

  除了門洞那里,以及薛萬徹身處的地方,跳動著火把微弱的亮光,西城門附近的其他地方,几乎一片漆黑。

  如今,在那片漆黑之處,隱藏著三千悍卒,他們悄無聲息地按照整齊的隊列站立,有的身披蓑衣,有的頭戴斗笠,大部分則只穿著沉重的戰甲,戴著冰冷的頭盔,沐浴在細細的雨絲之中。

  這三千悍卒乃是薛萬徹最后的依仗了,他們個個驍勇善戰,凶悍異常,都是難得的百戰老兵,在今晚這個決定命運的時刻,薛萬徹准備將他們毫無保留地投入戰場。

  成功自然不用多說什么?若是失敗,萬事皆休!

  從中午開始,一直都在下雨,圍城的高暢軍也就沒有向縣發起進攻,在以前那些圍城的日子里,也遇見過這樣的天氣。而那時地高暢軍并未停止過攻擊。所以,在薛萬徹看來,天氣原因并不是高暢軍不曾攻城地原因。他們之所以不曾攻城,無非是兵力不夠,只能虛張聲勢而已,有了這樣的明悟,薛萬徹對今晚的夜襲計划無疑多了一絲信心。

  薛萬徹認為,高暢軍應該是在三日前開始分兵地。一部分戰斗力不強的士卒和民夫留了下來,主力則繞過縣,沿小道朝良鄉進發,乘良鄉的守軍不提防之際,一舉奪下良鄉城,然后,偃旗息鼓,在大決戰當天趕到薊縣城下。在關鍵的時候出現在戰場最關鍵的位置上,從一旁狠狠地插大帥一刀。

  幸虧自己看出了對方的疑兵之計,不然,后果堪憂啊!

  薛萬徹地計划很簡單。乘著下雨之際夜襲城外高暢軍的大營,將其擊潰。然后乘勝沿著大道朝良鄉進發,從縣到良鄉,走大道不過是一日的路程,若是走小道,則要花費三日的時間,他相信,高暢軍比自己先到達不了多久。

  良鄉雖然沒有多少守軍,城池的城牆也不算高大,高暢軍若不能做到出其不意的話,在一兩日內是拿不下來的。

  畢竟,奇兵突襲,像攻城車,云梯,投石車這樣的器械是不能隨軍攜帶地,高暢軍到了良鄉城下,只能就地取材來修建,這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若高暢軍那時受困于良鄉城下,自己再率軍從后一擊,對方則只有敗亡一途。

  當然,這是最好的結果,薛萬徹不認為戰局會像自己所想的這個方向發展,和對面統軍地敵將交手已有一個多月了,自己對這個對手可以說是了解頗深,敵將并非無能之輩,說是智勇雙全也并無夸大,從水到縣,自己一直處在下風,几乎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才堪堪將其抵住。

  因此,薛萬徹認為當自己率軍趕到良鄉城下時,良鄉多半已經落入了敵手之中,若不是對方有把握奪取良鄉,也不會出此奇招啊!

  薛萬徹并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良鄉這個彈丸小城上,如果那個時候良鄉已經落入敵手,薛萬徹也不會與敵人在良鄉城下糾纏,他會繞過良鄉城,一路往薊縣疾行,這股高暢軍既然想做蟬之后地那條螳螂,他同樣可以做螳螂背后的那只黃雀。

  一場戰爭的勝負取決于許多因素,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薛萬徹希望自己能成為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高暢的位置來源于竇建德,薛家則毀在了竇建德手中,若非竇建德,薛萬徹的老父薛世雄依然在世,薛家仍然雄踞幽州,甚至說不定已經掌握了東都大權,王世充這樣的家伙又怎能出得了頭,全因竇建德,全因七里井那一役,薛家才落得了如此下場,需要仰人鼻息才能生存下去。

  薛萬徹把自己對竇建德怒火轉移到了高暢身上,他認為,自己只有在戰場上擊敗高暢,這才能恢復乃父的英名,使薛家不再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當初,為了抵擋蘇定方部

  ,薛萬徹下令將縣的四門全部堵死了,現在,為了營,他下令將北城門打開,要想打開城門,必須先動用大量的人手將堵在門背后的沙石瓦礫挪開,這才出現了剛才的那一幕。

  之所以要在晚間行動,是為了避免被敵軍的斥候和眼線得到消息,這樣做雖然麻煩了一點,卻也只好如此。

  在親兵們的呵斥下,城門下的工作速度加快了不少,沒多久,門洞內的沙石就被全部移開了,隨著沉悶的聲響,城門被緩緩打開。

  “咿呀!”

  几個壯士用力地推著絞盤,吊橋慢慢地放了下來,聲音有些發澀,卻隱藏在了雨聲之中,不曾遠遠地傳散開去。

  “出發!”

  —

  薛萬徹低喝一聲,几個傳令兵應了一聲,沿著大街往后面跑去,不一會,人群就開始移動了,像一條黑龍,悄無聲息地通過城門口,消失在了夜雨下的荒原之中。

  待隊伍過完之后,城門再次關上,吊橋拉了起來,雨聲淙淙,一切如常。

  四周一片漆黑,士兵們冒著雨水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邁進,頭上沒有星光,沒有月亮,行進的隊伍中也沒有火把,全是為了隱藏蹤跡。

  不能打著火把行軍,不然的話,數里之外就會被人瞧見,奇襲也只能成為一個笑話。

  只是,要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冒著雨水行軍,隊伍不致分散,因而四分五裂,各行各路,又該如何做到呢?

  薛萬徹將隊伍分成了許多小隊,每一百人一小隊,每個小隊准備有一條長繩,士兵們在行軍時,手上抓著這條長繩,長繩的前端系在戰馬之上,那皮戰馬的缰繩則被前面小隊最好那名士卒牽著,這樣首尾相連,連成了一片,如此,只要在前方帶路的人不致走錯方向,就不會出什么大問題了。

  這樣做也有問題,那就是行軍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不過,薛萬徹對時間的要求并不多,也還在其忍受范圍之內。

  高暢軍的大營位于南面,薛萬徹故意從北城門出城,特意繞了一個遠路,為的是保持行動的隱祕,只要做到行動隱祕,整個夜襲計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薛萬徹准備發起進攻的時間是在丑時末,那個時候應該是人最困的時候,再加上天上又在下雨,高暢軍大營的警戒應該是最弱的時候,此時突然發起攻擊,對方沒有防備,自然難以抵擋。

  從亥時到丑時,還有兩個時辰,要想趕到預定的攻擊地點,時間綽綽有余,所以,面對如此龜速的行軍速度,薛萬徹依然一點也不著急。

  薛萬徹停下步子,擦了擦額頭上滴落的水滴,拔出陷在泥坑內的雙腳,趟過一叢水草,繼續朝前走去,四周,除了雨聲和士卒們的腳步聲,呼吸聲,再無半點其他聲響。

  負責在前領路的斥候乃是縣的本地人,他們對這段地形非常熟悉,就像其中一人所說的那樣,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找到路徑,故而,縱然是四周漆黑一片,沒有絲毫的亮光,他們依然沒有迷失方向,整個隊伍正向著正確的方向前行。

  在此之前,薛萬徹派出了大量的斥候,繞過高暢軍的大營,密布在大營的各個方向,在方圓數十里的各個隱祕地方藏了起來,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監視高暢軍大營周圍的動向,為夜襲的部隊做警戒。

  歷史上不乏夜襲敵軍大營卻反遭敵人伏擊的戰例,薛萬徹自然會對此有所提防。

  敵人也許做出的只是一個分兵的假象,主力假裝離開大營,繞過縣,進襲良鄉,實際上則是悄悄地躲在了一旁,一旦自己領兵出城,則從隱藏的地殺將出來,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乘勢奪下城池。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為了提防對方這一手,薛萬徹才在敵營的四面八方布下大量斥候,讓他們隱藏起來,若是敵人有伏兵,這些人就會以響箭為號,吹響牛角號,那時,本方抽身也還來得及。

  在自己准備得如此周全的情況下,整個夜襲如果還失敗的話,薛萬徹只能認為,老天并未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菩薩保佑!

  薛萬徹抬頭朝著天空,默默地念了一聲,然后,低下頭,奮力向前行去。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8:51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月二十日 (一)


     雨停了下來,月亮從空中時而露出臉來,時層之后,大地上的風物,陰晴不定。

  沒有了雨聲,唯有風在低語,從草尖上掠過,穿過伏在草叢中的歇息的人群,往遠方呼嘯而去。

  薛萬徹的三千悍卒藏在一個小山坡背后,從山坡頂上,可以清晰地瞧見敵方大營,營門上方的哨樓上挂著几個紅燈籠,照射著營門前几尺見方之地,除此之外,整個營房籠罩在黑暗之中。

  縱然有月光,視野依然模糊不清。

  從小山坡到敵營之間的距離略有兩三里,下了山坡,乃是兩里左右的平地,而在這平地上,挖有一些壕溝,營寨前方布滿了鹿,拒馬等障礙物。

  由于高暢軍一直采取攻勢,為了方便大軍出入營寨,所以,并未在大營前修筑大量的防御工事,這些挖掘的壕溝,布置的鹿和拒馬,也只是虛應其事而已,在薛萬徹看來,恐怕對方留守的將領料不到自己會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發動突襲,故而,并沒有做什么防備。

  薛萬徹緊緊地盯著前方,在那片黑暗之中,他派遣的數百精銳士卒正在悄悄地將敵營前的障礙物移開。

  敵軍的確沒有什么防備,雖然,薛萬徹的前鋒是乘著下雨的時候在行動,為了移開那些障礙物,為大軍攻擊挪一個通道出來,他們仍然避免不了會發出一些聲響,敵營的哨樓上應該會有守夜的人,他們若是仔細一點。說不定會發現幽州軍地行動。然而,事實証明那些家伙多半已經進入了夢鄉,對眼皮底下發生地這些事情并未有絲毫的覺察。

  黑暗中。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朝山坡頂奔了過來。

  這時,月亮重新出現在了空中,隱隱可見前方數尺外地情形,薛萬徹的親衛們拔出了橫刀,搶先一步擋在薛萬徹身前。警惕地注視著前方。

  几個本方士卒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他們連滾帶爬地爬上山坡,來到了薛萬徹身前,他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從這里到敵營的通道已然開通。

  薛萬徹深吸了一口氣,他朝身邊的親衛打了個守勢。

  親衛忙退了下去,不一會,几個傳令兵就朝山坡的兩側奔了過去。那些互相依靠著假寐地士卒紛紛直起身來,按照既定的隊列排列起來,做好了攻擊的准備。

  原本的計划是在亥時發起攻擊,但是。眼看雨已經停了下來,空中的烏云慢慢隨風飄散。月亮將毫無遮攔地出現在天空中,到亥時,恐怕大地將被銀白色的月光所籠罩,那個時候再發起攻擊,形勢自然對本方不利。

  所以,并未多做考慮,薛萬徹就決定提前行動,不然,拖延下去,情況只會對本方越來越不利。

  這次夜襲,薛萬徹出動的全是步卒,并沒有動用騎兵,之所以如此,全是為了隱藏蹤跡,進攻時務必做到出其不意,隨軍出發的那十余匹戰馬,都有著溫順地性子,它們的嘴上蒙著厚厚的布帛,四蹄上也包裹著厚厚的布匹,總之一句話,一切都以小心為上。

  一陣風吹來,月亮躲進了云層,天與地之間,猛地暗了下來。

  無數條黑影從山坡頂上冒了出來,他們順著斜坡往下行去,他們腳下都穿著麻鞋,縱然是千余人同時行動,卻也未曾發出多大地聲響。

  很快,這些人就來到高暢軍的大營前。

  前鋒小隊已然摸到了敵營地營門前,這時,哨樓上的一個士卒正好被尿憋醒,他迷迷糊糊地站在哨樓上,解開褲子就朝下方尿去。

  模模糊糊中,他聽到了一些聲響,于是,睜開眼睛往下望去。

  就在這時,月亮正好從云層中鑽了出來,天空中,大放光明。

  那人眼中滿是驚恐,他的嘴唇微微顫抖,喉嚨處咯咯作響,一時之間,卻叫不出聲來,在他的眼中,眾多身著黑衣黑甲的士卒就像鬼魅一般漫山遍野地奔了過來。

  “嗖!”

  隨著一聲厲嘯,一只箭矢從他大張著的嘴里射入,透腦而出,那人的身子翻過哨樓的欄杆,直直地從數丈高的空中跌落下來,重重地摔在營門前,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與他一直負責瞭望的同伴被這聲音驚醒,他扭過頭,沒有瞧見自己的同伴,于是,站起身來,與此同時,將身側放著的一根短棍撿了起來,緊握在手中。

  “敵襲!”

  隨著一聲淒厲的尖叫,哨樓上報警的銅鑼也被那人所敲響,當當的鑼聲在營寨的上空遠遠地飄了開去,驚醒了大地

  。

  下一刻,營寨內紛紛亮起了火光。

  —

  薛萬徹瞇著眼睛,放開了弓弦,箭矢離弦而出,穿越黑暗的空間,閃電一般扎在了那個報警的士卒身上,就像本就生長在他身上一般,那人的身形搖搖晃晃,在哨樓上醉漢一般晃悠了几步,隨后掉了下來。

  那面銅鑼從他手中脫落,與他一般墜了下來,途中,撞在了几根圓木上,發出一陣哐當的聲響,最后變得寂靜無聲。

  事已至此,就算被對方發現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了!

  既然已經讓自己摸到了營門前,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勇將,依照薛萬徹的經驗來看,破營也就成為了定局。

  在這個時代,一只軍隊的軍營若是被敵軍出其不意地攻入,除非那是一只百戰之師,且斗志旺盛,士氣昂揚,否則大多逃離不了潰敗的命運。

  想當初,薛萬徹的父親統率著三萬大軍,這三萬人還多是驍勇善戰的幽燕健兒,然而,竇建德只是區區兩百來人攻了進來,大軍也就形成了潰敗之勢。

  當初,霧氣彌漫,大營猛地被攻入,士卒們自然不知道有多少敵人進犯,慌亂之中,他們只曉得奪路而逃,自相踐踏,死傷無數,三萬大軍頓時灰飛煙滅,薛萬徹的老父也只能夠只身脫逃,最終憂憤而死。

  與其說,那三萬人是被竇建德所打敗,倒不如說他們是敗在自己手中。

  之所以如此,無他,只兩個字就可以概括,炸營!

  而現在,敵軍也免不了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若是換一個角度,薛萬徹處在敵將的位置上,面臨這樣的突然襲擊,縱然他麾下是百戰老兵,恐怕也擺脫不了敗亡的命運,何況,據斥候們的探報,敵營中只有不多的士卒,大部分是充數的民夫而已。

  如此,又豈能絕地反擊,反敗為勝。

  事實証明,戰局的確如薛萬徹所想的那樣在發展,他率領三千悍卒突入敵寨之后,几乎沒有遇到什么像樣的反擊,營寨內,敵軍亂做了一團,個個大呼小叫,亡命逃竄,薛萬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持著隊伍的聯系,不致和敵人一般雜亂無章。

  他的軍隊保持著整齊的隊形,像牧羊犬趕著羊群一般的敵軍朝他所希望的地方奔去。

  薛萬徹的第一個突擊目標是高暢軍的前營,如今,前營已經在他的攻擊下崩潰了,而高暢軍的后營就建造在距離前營兩里左右的地方,薛萬徹趕著前營潰散的敵軍朝后營而去,想讓敵人自己沖垮自己,避免強攻敵營,繼而減少自家部隊的損耗,他現在已經在考慮薊縣方面的戰局了。

  戰局的發展仍然如他所料那樣在發展。

  前營的高暢軍也好好几千人,然而,大部分是征集而來的民壯,只有少部分正規軍,那些正規軍就算想要反擊,卻也無法聚攏起來,被人潮所裹挾,不得不朝后敗退,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至于那些民壯,他們中間有很大部分原屬宋金剛部,在上谷郡與蘇定方作戰時被俘獲的,這次征討幽州,從上谷郡出發的蘇定方部欠缺勞力,特地將他們強征入軍中,隨軍作戰,他們對高暢并沒有什么認同感,自然不會拼死作戰,遇見突襲,當然有多遠跑多遠。

  其他的路都被敵人堵死了,他們只能往后營的方向沖去。

  緊跟在這些人的后面,薛萬徹率領軍隊突入到了高暢軍的后營,這次進攻更加順利,他們沒有遭遇到一點阻擊,仿佛在前營被襲的時候,后營的那些高暢軍就跑光了,前營的那些逃兵狂叫著從后營穿過。

  薛萬徹的大部進入到了后營。

  原以為就算驅趕潰軍去攻打高暢軍的后營,就算計划能順利實施,本方多少也會遇見一些阻擊才對,畢竟,在前營被襲的時候,后營的敵軍多少也會有些准備。

  讓薛萬徹沒有想到的是,事情比他預想中進行得還順利,沒有經過絲毫的戰斗,他輕輕松松地就占領了敵軍大營。

  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反倒使薛萬徹心生疑慮。

  瞧著潰軍敗退后空蕩蕩的后營,薛萬徹心中升起了一絲不詳之感,這種感覺他并不陌生,曾經無數次把他從敵人的圈套中解救出來。

  他忙命令親兵去傳達命令,禁止追擊敵軍,希望能盡快將由于追擊敵軍已經四散開來的部隊收攏起來。而這時,異變突生!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19:39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五月二十日 (二)


  月亮仍然高挂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時候,雨卻下了起來絲使月光更加朦朧,淒婉,冷清!

  “啊!”

  薛萬徹仰天長嘯,宛如一條受傷的孤狼,他舞動著手中的長槊,在親衛們的簇擁下,接著頭頂清冷的月光,朝著縣縣城的方向殺了過去。

  激烈的厮殺聲,淒厲的慘叫聲,兵器相格的聲音在四周不斷響起,隨風在薛萬徹耳邊回蕩,黑暗之中,宛如一曲慘烈的交響樂,動人心魄。

  很難用一個詞語來形容薛萬徹此刻的心情,憤怒,驚恐,彷徨,各種類似的負面情愫糾纏在他心底,讓他萬念俱灰。

  做了那么多的准備工作,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仍然中了敵人的詭計,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敵軍所包圍,這讓薛萬徹如何能保持一顆求勝之心?

  就在薛萬徹覺得不妥,下令讓分散追擊潰軍的本部人馬收攏起來時,一群不知道多少人的敵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大營之中,將幽州軍截成好几段,包圍起來。

  這群敵軍來得無影無蹤,就像從天上突然掉落下來,又像從地上猛地鑽出來的一般。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一直順風順水,厮殺得痛痛快快地幽州軍被一下打蒙了,這時,他們中間的大部分為了追擊潰敵,已經分散了開來,頓時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只覺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很難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很快。他們就像剛才被他們擊潰地那些敵人一般。潰散開來,只知道拼命挪動腳步,往未知地各個方向奔逃;只知道揮動手中的武器。朝任何敢于靠近自己的人影砍去,不管他是敵是友;不管如何,只要能活著就好。

  很快,薛萬徹就和自己地部下失去了聯系,只有一直緊跟著他的親衛隊依然伴在他身邊,并且。這些親衛也在戰斗和逃亡中漸漸減少了。

  反敗為勝!

  薛萬徹對此已經沒有任何奢望了,他之所以仍然奮力在厮殺,不過是想殺開一條血路,希望能逃得性命而已!

  這個時候的他和普通一兵沒有任何不同,只想要活下去!

  黑暗中,不分敵我,凡是擋在面前的人一律格殺,不如此。難以從中殺出一條血路,雖然雨絲漫無際涯地在空中飄飛,月亮卻未曾消失在天空,只能乘著還有月亮。仍然能掌握縣縣城的大致方向的這個時候,盡力殺出敵軍大營。不然待得月亮消失不見,或是晨光來臨,那就大事不妙了。

  只是,這群敵軍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地呢?

  敵軍大營的四面八方自己都安排著斥候,只要他們出現,本方斥候曉得之后一定會向他發放信號,他完全能在敵軍趕到之前整合好軍隊,迎戰或是撤退?都可以從容應對。

  難道是斥候沒有發現這股敵軍的動向,或是他們都被敵人所消滅了?

  在奪命狂奔之際,薛萬徹心中仍然充滿了疑慮,若是想不通這只敵軍從何而來,他就算是戰死,也會覺得死不瞑目。

  像所有的奇謀妙計一樣,只要說開來,其實都很簡單。

  當初,蘇定方和顧子文率領一萬大軍受困在縣城下,前進不得,后退更不可能,兩人想出了許多花招,卻都被薛萬徹一一識破,讓他們無法在高暢規定的時間趕到薊縣戰場,參加對羅藝的決戰。

  最后,蘇定方和顧子文商議了一番,決定使一個花招,將縣城內的薛萬徹引出來,不如此,短時期內是解決不了薛萬徹的。

  不過,薛萬徹不是什么無能之輩,要想把他從城中引出來,并非一件容易地事情,只要他稍微察覺情況不對,就會繼續像烏龜一樣躲在自己的殼中。

  要怎樣才能將他引出來呢?唯有按照薛萬徹的思路去考慮才行。

  首先,要給薛萬徹造成一個錯覺,為了盡快趕到薊縣戰場,城下的高暢軍已經分兵了,主力部隊已經繞過了縣縣城,城下地高暢軍只是一只作為疑兵的偏師。

  要想使薛萬徹產生這樣地錯覺,蘇定方和顧子文几乎絞盡了腦汁。

  首先,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地將軍隊調出營盤,如此,薛萬徹絕對不會相信,只能認為他們這是在故作疑兵,想的就是將他引出城去。

  他只要堅守城池,派人前去良鄉讓良鄉守軍加強戒備即可,斷不會率軍出城來作戰。

  畢竟,既然高暢軍想要繞過縣,一定會盡力躲過薛萬徹的耳目,絕不會輕易露出馬腳來,要想遠襲千里,在沒有后勤的情況下,隱祕是唯一的准則。

  所以,蘇定方只好分批次地祕密地將騎兵部隊調出了大營,五千騎兵他只調走了兩千來人,騎兵的五千多戰馬則全部調走了,其余的那兩千多騎兵他把他們留給了顧子文做步卒所用,這些騎兵乃是軍中的精銳,不管是有馬無馬,戰斗力同樣驚人。

  蘇定方率領這兩千多人,一人雙騎地通過小道繞過了縣縣城,然后,飛速朝薊縣方向日夜兼行地趕去,若是薛萬徹沒有中計,而是繼續龜縮不出,他這兩千多人多少對薊縣方向的戰局會產生一些影響。

  當然,那是最壞的結局了!

  就在蘇定方率軍遠遁的同時,顧子文也開始既定的計划,首先,他將一部分老弱和大部分民夫調到了前營,在前營遍插旌旗,且扎了許多身著衣甲的稻草人放在營盤前,讓城頭上的幽州軍以為主力部隊皆在。

  同時,在他的監督下,蘇定方留下的那兩三千精銳則在后營內祕密挖掘坑道,在几日之內,挖掘了一些能容納几千士卒藏身的坑道。在營地內留下眾多隱祕的出口。

  然后。在接下來地几次攻城戰中,攻城地部隊大多虛張聲勢,每一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使得攻守雙方都沒有什么損失,傷

  之少,比起前段時間慘烈的攻城戰來簡直不可同日而

  如此,薛萬徹自然會心生疑慮,每一個優秀的將領都是如此,執著于戰事中每一個反常地細節。想要弄明白所有的問題。

  既然對此感到疑慮,薛萬徹自然想要解開它,所以,他一定會派遣大量斥候出城來打探消息,從多方面來查看敵情。

  這樣的話,他最終就會發現高暢軍大營空虛的事實。

  灶台不變,每一日營中的炊煙依然和往日一樣,用膳的人則稀少了許多。若是薛萬徹地斥候了得,若能潛入營中,甚至能發現稻草人的祕密。

  薛萬徹若是得到了斥候們的詳細報告,自然會認為城下的這只高暢軍只是一只偏師。為的是將幽州軍的注意力留在縣,原來的主力部隊多半已經繞過縣。朝薊縣進發了。

  —

  接下來,薛萬徹的戰略計划和戰朮目地就會根據這個情況而展開,他多半會先率軍出城吃掉城下的這只疑兵,然后在北上從后攻擊離開的高暢軍主力部隊,不管是蘇定方,還是顧子文位于他的這個位置上,恐怕都會做同樣地決定。

  當然,若是那個位置上坐的是一個庸才,恐怕就會堅守縣不出,管好自己地那一畝三分地就好了,不過,若那人真是一個庸才,蘇定方和顧子文恐怕早就打下縣了。

  當然,假設始終只能是假設,并非現實。

  最終,薛萬徹果然如蘇定方和顧子文預想的那樣,乘著黑夜和下雨朝本方大營發起了進攻。

  可惜,他原以為離開了的高暢軍主力卻不曾全部離開,仍然有一半留了下來,他擔心這會是一個圈套,故而,派了不少斥候讓他們在敵營周遭方圓數十里外警戒,若是有伏兵,也不會逃出他的視線。

  可惜,薛萬徹不知道的是,他所提防的伏兵卻一直潛伏在營寨之中。

  前營的那些人只是顧子文的棋子,除了極少數統領,他們根本不知道顧子文的計划,他們也不知道在后營埋伏著一只精銳部隊,所以,面對幽州軍的突襲,他們并沒有絲毫做戲,而是在真的潰逃,因此,薛萬徹并沒有產生警覺,最終茫然無知地踏入了蘇定方和顧子文給他安排的圈套。

  當薛萬徹率領部隊沖入后營之后,當他以為勝券在握,繼而對自己的部隊失去掌控時,顧子文率領伏兵從坑道中殺了出來,迅速沖垮了幽州軍。

  最后,事情就發展到這步田地了!

  一群人突然出現在了前方,當先一人差點和薛萬徹迎頭撞上,兩人皆吃了一驚,同時朝后方跳去,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風!”

  對面那人大喝一聲,對此,薛萬徹不知該如何回應。

  “是幽州賊!殺了他們!”

  對方見薛萬徹沒有回應,于是大喝一聲,招呼手下沖了上來,薛萬徹只覺視線中無數黑影在晃動,偶爾還見几道白光,他知道,那時敵人手中兵刃散發的寒光。

  縱然是在黑暗之中,要想蒙混過關也是不可能的,敵軍訓練有素,每個小隊之間都有暗號聯系,若是回答不上,自然就是敵人,殺了就是!

  薛萬徹的軍中也有聯系的暗號,不然在這黑暗之中,也會敵我不分,可惜,猛然遭到敵人的襲擊,他手下的那些人全被打蒙了,除了少量意志堅定的家伙,嘴里仍然在喊著暗號以外,其余的那些人只曉得逃命,所謂聯系的暗號已然名存實亡。

  “殺!”

  無奈之下,薛萬徹只好揮舞著長槊沖了上去,几個親衛手持橫刀守護在他兩側,其余几個則護在他身后,為他抵擋背后的敵人。

  他們這十來個人就像一個錐子一般深深地扎入敵軍的隊列之中,他們面對的這一小伙敵軍乃是高暢軍中的精銳,隊伍中手持長短武器的各有其人,他們排著整齊的戰斗隊形,按照訓練中的戰朮手段將薛萬徹一行包圍起來。

  然而,猛將就是猛將,薛家時代將門,薛萬徹十六歲的時候就敢與猛虎搏斗,他的親衛全部出自薛氏一族,乃是家族的死士,每個人的戰斗力都不弱,若不是身處黑暗之中,又在敵人的包圍里,薛萬徹只憑借自己的一百親衛就能輕易殺出重圍。

  可惜,大部分親衛都在突圍中與他失散了,現在,只有十來人跟在他身后。

  不一會,薛萬徹斬殺了几人,沖出了這小股敵軍的包圍,而仍然跟在他身后的親衛現在已經不足十人了,又有几人陷在敵人陣中。

  怎么辦?

  好不容易擺脫那股敵軍,來到一個無人之處,薛萬徹忍不住茫然四顧,雖然,他視線所及之處,只能是一團黑暗,或是燃燒的熊熊火光。

  這一刻,他只覺得疲累不堪。

  并非身體上的疲累,主要是精神上的疲累,由于失敗和絕望,他的內心已經不堪其負,他的手抓住了橫刀的刀柄,忍不住就想拔將出來,對著脖子給自己來一下,如此,一切就解脫了,武將的功名,薛家的聲威,在此刻,已然無足輕重。

  “大人,我們不能再走這個方向了?”

  他的親衛頭子似乎看出他有點不妥,湊上前來,對他說道。

  薛萬徹扭過頭,視線漫無焦點地落在那人臉上。

  “一路行來,我們遇見的敵人越來越多,看來,賊子是以縣方向為重點阻擊,要想擺脫敵人,我們只能反其向而行,只要能逃脫性命,我們終究能回到城中去。”

  薛萬徹如同夢游一般點點頭,他如今已經沒有絲毫的主意了。

  于是,一行人轉移了方向,向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行去,遠離厮殺聲越發激烈的戰團,奔向未知的前路。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20:52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五月二十日 (三)

  辰時。

  顧子文驅動昨夜被俘獲的幽州軍前來縣城下,向城內守軍下達了最后期限,由于薛萬徹已經將城內所有精銳帶出,全部戰損在昨夜的戰場上,不是死,就是被俘,城內的守軍大半老弱,見敵軍如此氣盛,個個膽顫欲裂。

  薛萬徹并未陣亡在昨夜的戰場上,而是乘著混亂逃出了生天,不過,由于高暢軍對縣的封鎖異常緊密,他也沒能回到城中去。

  顧子文見得城樓上沒有薛萬徹的身影,頓時心生一計,他將一個與薛萬徹有五六分想象的敵軍腦袋砍下,然后刺入長槍中,由一騎士舉著,耀武揚威地在城下疾馳而過。

  薛萬徹不在城內,負責城內守衛的乃是原縣令,他不過是一個文官,見狀真以為薛萬徹已經陣亡,不由大是驚恐。

  城內的守軍亦復如此,將無斗志,兵無士氣,個個垂頭喪氣,就如那無風狀態下旗杆上懸挂的旌旗。

  顧子文玩了這個花招后,并沒有馬上下令攻擊,而是將勸降的信件射上了城樓,恐嚇城內的守軍若不投降,城破之日當盡屠全城。

  將勸降信射上城樓后,顧子文并未就此等待,而是命令投石車往城頭上發射石彈,給城內的守軍增添一些壓力。

  一刻之后,城樓上揚起了白旗,城下的投石車停止了攻擊。

  兩刻之后,縣城門大開,吊橋放下。城內守軍全部列隊出城來恭迎高暢軍進城。經過一個多月的攻防之后,縣縣城終于告破。

  午時時分,在縣西門外數里的小山坡上。現出了薛萬徹地身影,此時,仍然跟隨在他身旁地親衛只有區區兩人。

  薛萬徹身上的鎧甲已然解下,身上仍然披著昨夜的戎裝,上面滿是干涸之后地血跡,烏黑一片。東一團,西一團地滿身皆是。

  薛萬徹痴痴地望著縣的城樓,上面高高地飄揚著高暢軍的軍旗,黑底赤龍旗,他緊緊地攥著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時間,氣血難平。

  “大人!我們走吧!”

  一個親衛向前兩步。朝他躬身說道。

  “是啊!大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在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只要我們回到薊縣,再從大帥那里要點兵馬來。一定能雪今日之恥!”

  另一個親衛在一旁幫腔說道。

  薛萬徹深吸了一口氣,猛然轉過身,背對著縣縣城朝山坡下行去,三人翻身騎上拴在樹林邊的戰馬,揚鞭而去。

  空留一地煙塵,漸漸消散。

  同樣是在午時,在數百里之外,某人的心情與薛萬徹相比截然不同,他騎在高大的青蔥馬上,揮動著黃金為柄地馬鞭,佇立在山崗上,目視著山下他的一萬多兒郎像螞蟻一般漫過原野,漫過山崗,往遠方漫去。

  此人乃是自號齊王的孫宣雅。

  孫宣雅,隋渤海(治今山東陽信西南)人,原是渤海一豪強,大業九年(613),孫宣雅見天下大亂,遂散發家財,聚集宗族子弟,收攏流民起事反隋。

  他曾在阿舅賊劉霸道麾下效力,劉霸道戰死之后,他又與河間人格謙結盟,共抗隋軍,格謙死在楊義臣刀下之后,他和高開道將格謙余部一分為二,一部隨高開道北上,一部則被孫宣雅收于帳下。

  孫宣雅最為強盛時,手下足有十來萬人,他據豆子炕而立,自號齊王,平時劫掠四方,遇強敵則躲入山中,保存實力。

  那時,竇建德尚在高士達帳下效力,高暢仍在隋軍中任一校尉,不曾被那天外飛魂靈魂附體。

  為了解決十萬人的衣食,孫宣雅應王薄之邀,率領大軍東進,與王薄,孝德組成聯軍十余萬,進攻章丘,與隋將張須陀交鋒。

  張須陀率步騎兩萬迎敵,兩軍在水灘頭交鋒,王薄,孫宣雅,郝孝德聯軍大敗,由于水被張須陀的水軍封鎖,聯軍并無退路,于是,尸橫遍野,堵塞了水河,水几為之斷流,整條河被鮮血所染紅,直到下游數里仍不消散。

  那一仗之后,孫宣雅和少量親信逃得了性命,從此一聽到張須陀的名字,就為之膽寒色變,張須陀在一日,他絲毫不敢東進,只是龜縮在豆子炕中。

  后張須陀被瓦崗軍擊敗,死在戰陣之中,孫宣雅這才恢復了生氣,不多久,高暢占據了平原郡,為了躲避高暢,他再次率領大軍東進,進入了北海郡。

  瓦崗李密自稱魏公之后,曾派信使

  孫宣雅,孫宣雅欣然同意。

  在孫宣雅看來,張須陀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李密既然能將張須陀擊敗,必定是天命所歸的雄主,要想謀求大富貴,最緊要是跟對主子,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抱緊李密地粗腿,一旦李密登上皇位,他也逃不了公侯之位。

  此次,他率領麾下一萬大軍從北海郡西進平原,越過永濟渠,往攻弓高,朝樂壽進發,表面上是應王薄的邀請,與他重新組成聯軍,實際上,他聽從的是李密的號令。

  如非李密地命令,孫宣雅是不會趟這渾水的,這一萬人几乎是他全部地家當,若是消耗殆盡,不再像以往那般容易補充了,現河北諸郡大半在高暢治下,各種民生措施的實施,使得流民越來越少,那些從賊的流民也大多歸鄉種田,要不是他身處在北海郡,也召集不到這一萬多人。

  這一萬人乃是他的根基所在,若是全部消耗在戰場上,他的功名富貴恐怕也會就此煙消云散了。

  當然,要不是高暢率領大軍北征幽州,后方兵力空虛,就算是李密的命令,他也不敢去摸老虎的下巴,在孫宣雅心中,高暢比老虎要可怕了許多。

  若是襲得樂壽,再向南橫掃信都,清河,平原等郡,當魏公李密攻下東都之后,與其北上的大軍會師,那時,自己恐怕脫不了大將軍之位吧?

  孫宣雅面帶微笑,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

  一騎從山崗下沖將上來,那是前鋒派來的傳令兵。

  “大王!”

  —

  遠遠地,那人就跳下馬來,朝孫宣雅大聲喊道。

  孫宣雅收住笑容,重新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仿佛不如此,就顯現不出他大王的威嚴來。

  凡是草莽之輩,就越是重視這些表面上的東西,真正的世家子弟,卻并不如此,說起來,這也是一種奇妙的反諷啊!

  “什么事?”

  一個親衛擋在孫宣雅和那人的身前,大聲喝道。

  孫宣雅揮手示意那親衛讓開,那傳令兵來到孫宣雅身前,倒頭就拜。

  “稟大王,高將軍命下屬前來報訊,前方有一條河水擋路,高將軍讓小的來找大王討個主意,是不是停止前進,先多派一些斥候過河去偵察!”

  孫宣雅的眉頭微微皺起。

  “是哪條河流?有多寬?多深?”

  那人依然跪在地上,高聲答道。

  “稟大王,那河無名,乃漳水的一條支流,河面有些寬廣,不過河水不深,將軍曾派人下河打探,有一段河面的最深處也不過及胸而已!可以徒步涉過。”

  “是嗎?”

  孫宣雅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

  最初,他率領大軍渡過永濟渠的時候,害怕高暢軍會乘他們過河之際突然發起攻擊,因而,他讓大軍停在了永濟渠東岸,派遣了大量斥候度過運河往西岸打探,一直延伸到數十里之外,偵知到高暢軍不曾在運河對岸設伏之后,才率領大軍戰戰兢兢地渡過運河。

  如此,自然耽擱了不少時間。

  之后,由于害怕高暢軍伏擊自己,大軍的行進也顯得非常慎重,前軍,中軍,后軍之間的距離保持得非常緊密,這樣雖然不怕敵軍突襲,卻拖慢了行軍的步伐。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一個辦法,等他趕到樂壽城下時,敵人恐怕早就准備妥當了,最主要的是王薄恐怕已經占據了平原郡,那時,他在王薄面前還有什么面子可言,當初,在水戰敗時,他可是狠狠地譏諷了王薄一次,難道這次風水輪流轉,自己也要被那家伙好好譏諷一次。

  后來,一直沒有找到高暢軍的蹤影,孫宣雅慢慢放下心來,認為高暢軍內部空虛,那些兵力應該都已調動到平原郡去了,畢竟,王薄比他要先發動,現在,恐怕高暢軍還不知道自己這一路奇兵吧?

  于是,他加快了全軍的行軍速度,不再如當初那般慢悠悠地像散步一般行軍了。

  孫宣雅稍微思索片刻,大聲說道。

  “可以派一些斥候先過河去打探,不過,部隊不用停止行軍,既然可以徒步過河,就過河吧!”

  說罷,他用力地揮了揮手,很有點指點江山的意味,天高云淡之下,陽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姿顯得頗為雄偉,全身上下,就像籠罩著一層金光一般。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20:57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月二十日 (四)


  太陽高挂在空中,蔚藍色的天空萬里無云。

  高耀太將左手搭在額前,做了個涼棚,擋住熾熱的陽光,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正在渡河的人群之中,他眉頭緊鎖,表明對目前的狀況分外不滿。

  在寬約十來丈的這段河面,士兵們簇擁在一起,爭先恐后地朝對岸涌去,馬嘶聲,吶喊聲,部隊與部隊之間為了爭道而發出爭吵聲,在河面上空遠遠地傳了開去,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到了遠方。

  在如今這種情況之下,若是高暢軍潛伏在對岸突然向本方發起進攻,一場大潰敗在所難免,作為知兵之人,高耀太自然對此心存憂慮。

  高耀太在孫宣雅這個齊王的麾下擔任行軍總管一職,他出身貧寒,十六歲入伍,在仁壽四年(604)曾參加過征討漢王楊諒的戰爭,在這場平叛的戰役中,他作戰勇猛,屢立奇功,因攻升至校尉一職,從那以后,他又參加了征討突厥的戰爭,隨御駕征過高句麗,功勞立下無數,然而,卻始終停留在校尉一職上,不曾升遷。

  這能怪誰呢?

  只能怪他沒有一個好家世,既非將門世家出身,也不是門閥豪族的子弟,就連普通的寒門也算不上,在參軍之前,他只是一個鐵匠而已!

  能夠擔任校尉一職已經是老天開眼,還想更進一步,只是奢望,他立下的那些功勞全都被那些出身高貴的門閥世家子弟所瓜分,他能得到的只是一些財帛金銀地賞賜而已!

  這類地事情在官兵中屢見不鮮,高耀太的遭遇還算不錯。有的人同樣立下戰功。卻什么也沒有得到。

  像高耀太這樣地普通底層將領,很難對這個朝廷懷有什么忠心,他現在之所以從賊也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了!

  在一次討伐孫宣雅的戰役中。他的主官畏戰怕死,在交戰之前率領主力部隊脫離了戰場,高耀太和他的一百手下因此陷入了賊軍的包圍之中。

  就這一百人,固守在一個小營寨中,依仗簡陋地防御工事,抵擋了孫宣雅一萬人的攻擊足有兩天。最后,因為糧盡才不得不投降了孫宣雅。

  得到了高耀太,孫宣雅如獲至寶,那時,他才從章丘戰事中恢復不久,手中的精銳不多,高耀太作為隋將,擅于練兵。因此被孫宣雅委以重任,讓他擔任行軍總管,負責練兵一事。

  但是,由于害怕高耀太掌握軍權。轉而將他架空,孫宣雅只是讓他負責練兵。卻很少讓他統兵作戰,若迫不得已需要高耀太,就會像現在這樣讓他擔任前鋒,負責最危險的事情。

  當兵也好,做賊也好,對高耀太來說并沒有什么分別,都是打仗而已!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就要多打勝仗,少打敗仗,做賊雖然也會受到頂頭上司的疑忌,終究比當兵痛快,那時,在他上面尸位素餐的家伙以車載斗量而計。

  先一步過河去的斥候尚未回還,看來,對岸應該沒有伏兵?

  希望如此!

  高耀太在后面加了一個感嘆,他縱馬躍下河灘,涉水而過。

  剛才,他派傳令兵向孫宣雅匯報,希望大軍能在河這邊停留一會,一是想探明對岸的情況,看有沒有伏兵,另外,他想派一些人到上游去打探,看是不是有人在上游筑壩攔水,若是敵人真有這一招,當大軍過河時,他們破開堤壩,將水放將下來,將死無葬身之地也!

  后來,他詢問了一個出身在當地地士兵,知道這段河面之所以比較淺,乃是因為前段時間很少下雨,尚在枯水期的原因,故而,這段河面的河灘才如此平坦和寬廣,一旦進入降雨期,這條河就會變成洶涌的巨龍。

  所以,當孫宣雅命令高耀太不得停留,繼續率軍前進時,他才會聽令行事,如若不然,他多半會抗命行事,畢竟,自己地命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前軍多少還是耽擱了一些時間,當孫宣雅地中軍趕到河岸時,高耀太的前軍也才剛剛渡過河去。

  高耀太本想命令前軍在河灘前列陣,保護中軍渡河,然而,孫宣雅并沒有讓他這樣做,而是叫他繼續前進。

  這個時候,孫宣雅認為樂壽的守軍已經調到平原方向抵抗王薄的進攻了,已經沒有多余的兵力來阻擋自己,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是據城死守,對現在的他來說,行軍速度才是至關重要的,他必須比王薄占據更多的地盤,日后,才能掌握更多的話事權。

  無奈之下,高耀太只好簡

  理了一下隊形,離開河灘,繼續向前行去,在他身后中軍在陸續過河,他們的情況比前軍更加混亂,賊子始終是賊子,就算高耀太用盡渾身的本事,也不能將他們改變多少。

  太陽高挂在空中,這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朝著大地吐放著熱浪,行進中的士兵們個個無精打采,他們低著頭,有氣無力地朝前邁著步子。

  沒有風,旌旗也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緊貼在旗杆上。

  突然,響起了一陣轟隆聲。

  打雷?

  士兵們紛紛抬起腦袋,望向天空。

  那陣轟隆聲越發近了,聲音越來越大,大地開始顫抖!

  不對,這聲音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前方,來自前方的那片山丘。

  —

  是騎兵!

  那些老兵先一步醒悟過來,他們扯開嗓子吼了起來,無須他們提醒,就算是再白痴的人也知道是敵軍的騎兵在發起攻擊了,在前方几里遠的那片山丘上,一只鐵甲洪流現出了他恐怖的身影,不時,有白光掠過天際,那是敵軍的斬馬刀在反射著陽光。

  “敵襲!”

  更多的人在高聲喊叫,戰栗的聲音就像被刀割去一般喉嚨的公雞的嘶鳴聲,他們亂做了一團,有的准備迎敵,有的再轉身逃跑,行軍的隊形瞬間被沖散,亂做了一團。

  高耀太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看來,前去探路的斥候已經全部完了,這才沒有將消息傳回來,現在,當務之急是穩住隊形,不然,被對方的騎兵沖殺進來,不止前軍,就連渡河的中軍也會完蛋,若是自己能穩住隊形,將敵軍的沖擊抵擋片刻,待中軍組織好隊形之后,尚還有一搏之力啊!

  “穩住!”

  高耀太高聲喝罵,縱馬在人群中來回疾馳,他不停地揮動馬鞭,將那些逃出隊列的士兵鞭打回去。

  這只前軍畢竟是被高耀太訓練過一段時間的,經過短期的混亂之后,在那些老兵和親衛們的幫助下,他們匆匆排好了一個隊形,大家迅速聚攏在一起,將長矛豎立在陣前,個個面色蒼白,憑住呼吸,等候著敵軍的沖擊。

  然而,對方的騎兵并未直接沖殺進來,他們在隊列之前突然轉向,分成兩股,從前軍隊列的兩翼掠了過去。

  “嗖!嗖!嗖!”

  箭矢夾雜著陣陣尖嘯,掠空而來,列陣的士兵眼中頓時出現了一片陰影,他們瞧不見天,瞧不見地。

  由于列陣匆忙,他們的弓弩手不能形成整齊的隊列,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騎兵向本方射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感覺箭矢的冰冷。

  “啊!”

  隨著一陣整齊划一的慘叫聲,隊列中的士卒就像麥子一樣倒了一地,露出一片一片的空地來,就像癩頭的腦袋一般。

  騎兵并不曾停留,而是快速地掠過前軍,朝正在渡河,剛好渡了一半的中軍掠去,那里,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螞蟻集團一樣,亂成了一鍋粥。

  高耀太心急如焚,卻不能下令前軍轉向追擊,部隊若是轉向,隊形必定會變得散亂,一旦散亂,只能任騎兵任意屠殺。

  然而,就算他想冒著危險下令轉向也不成,高暢軍的步兵集團已經出現在山丘上,他們嘴里發出整齊的吶喊聲,像一面由鋼與鐵織就的攤子緩慢而不可阻擋地鋪了過來。

  黑壓壓的一片,不知多少人也?

  目睹這一場景,這些善打順風仗的賊兵剛才就被那輪箭雨嚇壞了的心徹底破裂了,几乎在同一時間,士卒們紛紛四散逃了開去,前后左右,就像放開了的羊群一般四散而去,無論高耀太如何吶喊和喝斥,就算被他用橫刀砍了兩個逃卒,也阻擋不了潰散之勢。

  高耀太掉頭回望。

  河灘那邊,孫宣雅的中軍已經被騎兵沖散,先一步崩潰了,就連那些尚未渡河的部隊也開始轉向開始了逃跑。

  大勢已去!

  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高耀太長嘆了一口氣,心中充滿了憤怒,之所以戰敗,并非敵人有多么了得,本方乃是輸在統帥的愚蠢之上啊!

  事已至此,三十六計走為上!

  高耀太調轉馬頭,在几個親信的簇擁下,隨著潰兵的人潮往遠方奔去。

  太陽依然高挂在空中,冷冷地注視著大地上發生的這一幕,沉默不語。
fdm0216 發表於 2009-4-18 21:01
第三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五月二十日 (五)



  長蘆衛所那段被干涸的鮮血染成烏黑色的城牆下,激戰方休。

  “嗚嗷!”

  大地上,青煙裊裊,隨著這一股股青煙在空中飄蕩的是一陣陣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一具具的尸體保持著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姿勢橫七豎八地趟在污泥之上,草叢之中,而在一個時辰之前,他們一個個還活蹦亂跳,精神百倍,如今,卻變成了沒有了絲毫意識的冰冷的尸體。

  這就是戰爭!

  那聲音就來自這尸山血海之中,那是受了重傷卻沒來得及被同伴丟棄在戰場上的傷兵抑制不了的呻吟,那呻吟聲就像晚冬時分貫窗而入的寒風,夾雜著來自地獄十九層的寒意,讓兩里開外從那絞肉機般的戰場撤出,并活了下來的他們的同伴們暗自心驚不已。

  圍著這座小小的由黃土建筑的衛所堡壘攻打已經五天了,于弄仁和公順率領的五千軍隊已經有一千多人失去了生命,所取得的戰果呢?只是使這堡壘的外牆多了一些裂痕,干涸的鮮血將城牆染成了烏黑色,讓人無法再瞧清它原本的顏色,僅此而已!

  堡壘的守軍有五百人,攻城的軍隊卻有五千人,堡壘本身的城牆也不像那些城池那般高大,在這樣的情況下,犧牲了一千多士卒的生命,仍然無法將之攻克,不知該說攻城的人無能呢?還是該認為是守城的李靖了得?

  經過几天的苦戰,沒有在這片城牆下占到任何便宜,攻城部隊地士氣也降低到了極點。要說前兩天。他們還是卯足了勁在戰斗,兩天之后,他們也就是在敷衍了事了。常常懶洋洋地花費了半天時間才擺好攻城地陣型,然后虛張聲勢地在城牆下做出一番強攻的動作,一旦遇見稍微強烈的反擊,就倉皇而退,不顧后方地號令。

  這些消極怠戰的士卒大多來自公順部,之所以會如此。是有原因的。

  當初,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作為主將的于弄仁安排的是公順地人去攻打衛所,而將自己的一千人放在了后方。

  ||.的小算盤,而是他沒有將這個放在心上,准確地說,于弄仁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

  在沒有真正攻城之前。公順認為自己能夠輕易攻下長蘆衛所,所以,他認為于弄仁是弄巧成拙,相當于是故意將功勞讓給自己。于是,他欣然應許。而他的謀主劉蘭成也沒有察覺出有什么不對勁,故而并未反對公順的決定。

  畢竟,若是他地部隊獨力打下長蘆衛所,繳獲的戰利品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分得絕大部分,公順早就對長蘆城內的糧倉眼紅不已了。

  然而,一旦展開攻城,公順和劉蘭成才發現他們啃上了一塊硬骨頭。

  第一次強攻損失慘重,狼狽而回,之后,劉蘭成絞盡了腦汁,想出了許多花招來攻打長蘆衛所,卻被城內守將一一化解,最終讓他無法可施。

  几天下來,劉蘭成已經心神疲憊,高暢軍中有如此良將,這讓劉蘭成對本方能否達到預定的戰略目標感到懷疑。

  經過兩天苦戰之后,于弄仁仍然命令公順地部隊展開強攻,沒有一絲將自己的人馬換上來地意思。

  看來,他是一門心思想要將公順的部隊消耗干淨,這使得公順暴怒異常,然而,他卻有苦難言,畢竟,最初,是他大包大攬說是只需要本部人馬就能攻下衛所的。

  難道就真的將自己的人馬耗費在這里嗎?

  這四千多人算得上是公順的根本了,留守在北海郡的大軍大部分是老弱,精銳都在這次西征的部隊中,已經在此犧牲了一千人,公順已經心疼不已了,若是全折損在這里,元氣大傷的他還能否守住北海郡這個根據地就難說了。

  后來,士氣低落的公順部在攻打長蘆衛所的時候就開始磨洋工了,只是出工不出力,公順當機立斷,順水推舟默許了手下們的這種行為,做好了保存實力的准備,不管于弄仁是如何暴跳如雷,指責他的人作戰不利,他也當是清風拂耳,沒有理會。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城內的守軍經過前兩天的激戰之后也已困苦不堪了,攻城的部隊損失慘重,守城的也不好受,畢竟,李靖縱然驍勇善戰,足智多謀,手下始終只有五百人,兵力上先天就不足。

  幸好,

  為了保存實力,放緩了攻城的步伐,終于使城內的守來,士兵得到了良好的休息,那些協助守城的民夫也得到了良好的訓練,不至于一上戰場就手足無措。

  >|

  既然不付出重大傷亡代價攻不下長蘆衛所,他就只需牢牢將其困住即可,畢竟,高暢北征大軍的這條通過永濟渠的后勤輸血管算是被他截住了,雖然沒能奪得長蘆糧倉,既定的戰略目標也算是完成了。

  然而,于弄仁卻不這樣想,復仇的怒火已經遮住了他的視線。

  眼看公順的部隊一連几天都是這樣出工不出力,于弄仁終于按捺不住了,他將無名怒火發泄在了公順身上,兩人徹底鬧翻了,要不是劉蘭成在中間斡旋,兩人差點在中軍大帳內厮打起來。

  最后,劉蘭成提出了一個建議。

  劉蘭成認為,面對一個只有數百人守衛的堡壘,本方的几千人沒有必要全部困在這里,既然,于弄仁和公順兩人不和,不如就此分兵。

  既然對友軍作戰不利不滿,于弄仁何不將隸屬自己統率的一千人調到前線來,接替公順部來繼續攻城,劉蘭成則率領一千多人位于后方作為預備隊,順便休整一下,將失去的士氣重新找回來,公順則率領兩千人選擇另外的河段渡過永濟渠,進襲守衛空虛的長蘆城,讓衛所內的敵人首尾不能顧。

  —

  權衡利弊之后,于弄仁同意了劉蘭成的意見。

  昨日,公順率領兩千嫡系撤離了戰場,往永濟渠下游而去,擇路過河,于弄仁的一千士卒接替了他的防務,劉蘭成擇率領一千多人留在了后方休整。

  今日,巳時三刻,用過膳之后,于弄仁的人馬就離營而出,開始了攻城。

  守軍所感受到的壓力陡然增加了,攻城的敵軍明顯比前兩日瘋狂了許多,很多士卒都死戰不退,就像最初兩天所面對的那些敵人一樣。

  措不及防之下,衛所差點被于弄仁的人攻了下來,他們已經攻上了城樓,若非李靖率領十來個親衛組成了敢死隊沖了上來,將他們趕了下去,衛所多半已經告破。

  見攻勢受挫,于弄仁鳴金收兵了,他自認為已經掌握了守軍的薄弱之處,准備休整片刻,然后用盡所有的力量去猛攻,希望能一鼓作氣攻下衛所。

  城牆下,那傷兵的呻吟聲慢慢有所降低,漸漸地,細不可聞,然后,猛地拔高,卻戛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打鳴的公雞被突然割開了喉嚨一般。

  而這時,攻城的部隊再次集結完畢,他們隨著蒼涼的號角聲,排著整齊的隊列向遠處那片暗褐色的城牆慢慢移了過去。

  位于前列的于弄仁死死地盯著前方,他只覺得自己胸腔內的心臟在劇烈跳動著,緊張而肅殺的氣氛使他感到了不安,就像被溺水一般,他不得不大張著嘴巴,這樣方能保持呼吸。

  在他后方兩里外的一個山崗上,劉蘭成同樣在注視著這邊的戰場,他的那一千多人正在山崗下的營地內修養。

  希望前面的那些家伙能一鼓作氣地打下長蘆衛所,這樣,后面的這些兒郎就不用再上戰場了,說實話,如有可能,劉蘭成并不想再和城內的那位守將交手。

  不過,通過剛才那一波攻擊,劉蘭成也知道城內的守軍已經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了,只要再來一次剛才那般瘋狂的進攻,這衛所多半不保。

  畢竟,城內的守軍只有五百人,加上民夫也不足一千人,通過几天的鏖戰之后,現在活著的,尚能作戰的恐怕沒有多少了。

  攻城的部隊舉著盾牌,扛著云梯,來到衛所的城牆之前,城樓上稀稀落落地灑下了一陣箭雨,隊列中,偶爾有人中箭跌倒,更多的人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經過,朝城樓沖去。

  經過几天作戰,城中的箭矢已經消耗干淨了,無法對攻城的部隊造成重大傷亡。

  不止是箭矢,就連檑木,沸油,石頭等守城的器械也差不多消耗干淨了,當攻城的部隊齊聲吶喊,沖到城牆下架起云梯時,城上也只稀稀落落地仍了一些沙石下來而已!

  士卒們像螞蟻一樣順著云梯朝城樓上爬去,嘶喊聲響徹云霄,在原野的上空久久飄蕩,隨風飄到了未知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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