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鬼實習生 作者:可蕊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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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渣 2010-4-13 21:44:07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 114135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23
第三章 鬼師‧斑斕的回憶

    “我知道……”

    隨著這幾個字落下,兩雙充滿期待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斑斕的身上。

    斑斕,不,應該說地府大將劉漢,不僅僅曾經是高位鬼將,而且在地府待了上千年,什麼事情沒有見過、沒有經過?它的經驗比起一直擔任下級文職的小鬼差鐘學馗而言魟魡魠鳳,褌裫裳裍那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區別。

    “快說!快說!”游少菁的眼晴開始冒火星。

    斑斕立刻叼起筆疾書——它最害怕的就是游少菁一激動了就拎起它來亂晃了。

    斑斕和游少菁他們交流,使用的依舊是最為費勁的筆談方式。游少菁也曾經想要訓練斑斕使用電腦打字境墇墑墔,榽榦榯榳這樣速度快且不說,字跡至少能清晰不少,可惜,電腦鍵盤這個東西果然充分體現出了人類的自私——根本就不適合動物使用,斑斕打一句不到二十個字的話,能出現花了十分鐘卻一個字都打不對的悲慘現象,所以游少菁只好放棄了訓練世界上第一隻會上網的狗的光榮計畫,讓斑斕依舊採用寫字板寫字。

    斑斕口寫的速度特別慢,加上游少菁不時還要提出一些新的問題來,於是直用了三個多鐘頭,游少菁才算把事情的大概弄明白了。

    首先,這件事情絕對不是正常死亡,也不是妖怪吸取人的生氣,而是人為的事件。

    其次,莊美琳的死與游少菁和她的爭執確實無關,但是,與游少菁的那個怪夢是有著很大的關係的。

    在幾百年前,還在地府擔任大將軍的劉漢,遇到過這樣的一個案子:

    當時,有一名陽壽未盡的人無緣無故地死了,而且是在睡夢中便糊裡糊塗地到了陰曹報到,自己都說不明白怎麼回事。本來這樣的事在陰司看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天災人禍,七病八災,使得一些人陽壽未盡便死去也是經常有的。這種情況,一般陰間會按照他今生的善惡判定他的來生之後,再把今生未完的壽命給其加上,這個人生前好事做的不少,所以來生必將投個好人家,活個好壽命,聽了這樣的判決,他本人也沒有什麼意見。

    本來事情就會這樣了結,可是就在這個人來到陰曹之後,他家裡養的一隻已經成精的老貓便跟著沖進了陰曹大鬧,說它已經受這個家庭三十年的撫養,因為大恩未報才沒有進山去修行,現在主人冤死,它寧可豁著性命不要了,也要來辯個是非,為主人伸冤。因為這只貓在它的主人出面之後,依然不管不顧地大鬧,終於引出了地府的軍隊對它進行驅逐。

    一般來說,對於這種敢來陰間鬧事的妖怪,陰司一向是亂棍打將出去——也不看看是什麼地方,齊天大聖也就罷了,什麼阿貓阿狗也敢來嗎?情節嚴重的,甚至會被當場打死,然後把他們的魂魄拎去審判(陰司只管亡魂,沒有權利處置活著的生靈)。那只貓精即使有一肚子的理,可是它這麼麼不懂規矩,大呼小叫地沖下來,能有什麼好下場?幸運的是,當時它卻偏偏遇上了執行任務歸來的劉漢。

    這種小事情,當然輪不到劉漢出面,可是當時那個貓精直接撲進了他的隊伍,他不問問怎麼行。

    慶倖的是劉漢有著武將們少有的耐心,認真地聽完了貓精的申訴之後,憐念它是護主心切(這一點很得劉漢這個忠臣的心),便沒有出手制服它,而是對它好言相勸,解釋說明陰司的規矩,並勸它有心報恩的話,不如回去勤加修煉,等到主人轉世之後再去報答。

    誰知貓精毫不領情,反而一口咬定,它的主人是被謀害的,又哭又鬧起來。

    要是按照屬下們的意見,直接把這個不識抬舉的貓精打回陽間算了,可是劉漢還是耐下了性子,認真地聽完了貓精後面的話。

    貓精在主人死的當夜,曾感到邪氣入宅,於是便追了上去,等它追出了一條街,一切卻又歸於了平靜,反而是回家一看,它主人已經魂魄離體,一命嗚呼了。

    說到這裡,貓精特意用幻境給劉漢看了主人死後的慘狀,“您看看,這是正常死去的樣子嗎?我怎麼也不相信主人是正常死亡的!將軍,您要給我主人做主啊!”

    劉漢看到那個幻象之後大吃一驚:這不明明是被吸食生氣而亡的人的樣子嗎?為什麼那個人的魂魄身上毫無妖氣?不對啊……被妖怪害死的人,自己沒有記憶也就罷了,怎麼會身上沒有妖氣?

    劉漢下令用業鏡照那個魂魄查看他上路前最後的經歷,結果還是和他自己說的一模一樣:只看見他上床,睡覺,然後就一縷魂魄飄起,來到了陰間。

    怎麼會這樣……

    到了這時,劉漢對這個人的死已經徹底地起了疑心,決意仔細調查。

    細查之下,劉漢的疑心越來越重。

    在查了那個人家鄉的生死簿之後,劉漢發現在這十幾年間,那一帶的人竟有三十多人死因與這個貓精的主人完全相同,都是陽壽未盡,卻莫名無疾而終。

    十幾年間那個地方既沒有戰事,水、火、地震等天災,也沒有大規模的瘟疫。難道是有某個妖怪專門在那一帶吸人生氣害人性命嗎?他是怎麼做到不留任何妖氣的呢?

    劉漢一旦下定了決心,就非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找來那個貓精帶路,親自到陽間進行調查。

    在熟門熟路的貓精帶領下,劉漢帶著一群手下幾乎把那個地方方圓幾百里翻了個底朝天,卻又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那一帶雖然有幾個大小妖怪存在,但是都跟那個貓精一樣,皆是安分守己的修行者。他們最大的惡行,也不過是偷只雞摸個瓜,用土塊變銀子買買酒而已。殺人這樣的事,光是說說都能令他們哆嗦。看到一身戎裝的劉漢,這些妖怪站都站不穩,聽說這個地方有妖怪殺人,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快逃啊,萬一殺到我怎麼辦……

    這樣的妖怪們會殺人?劉漢實在想像不出他們殺人的時候,會把自己嚇成什麼樣子。

    劉漢一番奔波毫無收穫,又回到了陰司。在百無聊賴地一通一通翻看生死簿的時候,劉漢無意中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他發現就如同這幾年陽壽未盡而亡的人特別多一樣,這一帶近年來壽命延長的人也特別多。

    壽命的延長和縮短一樣,是需要一些機緣的,比如一個大善人,好事做多了,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某個神仙什麼的知道了,一高興便給他延長壽命作獎勵——單純行善並不會延壽,只會給你的來生增加“砝碼”而已。總體來說,延壽需要這三種條件之一:強、橫、運氣。

    強不用說,本事大、地位高、滿天神佛都在此列。

    斑斕舉例:曾有一個小女孩,她命中註定會在十二歲死亡,可是在她十一歲滿三百天之際,遇到了一隻在人間遊玩的靈獸——顓頊帝的靈獸,青水之龍。這條靈獸的心理年齡,也就是相當於人類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它與女孩玩了幾天,玩得很高興,對這個一點也不畏懼自己的孩子註定早亡的命運就很是同情。

    當然,如果這位靈獸亮出自己的身份,想要幫小女孩改命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這位靈獸跟在天帝身邊多年,是位很有教養的靈獸,當然不會幹出像孫悟空先生一樣,直接沖進地府撕掉生死薄這樣有失身份的行為的。要它亮明身份,它又怕有仗勢欺人的嫌疑。思前想後,它便從自己身上揭下七片鱗片,分別嵌在了女孩額頭、四肢、前心、後背上,然後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可憐那些到了時日去勾女孩魂的鬼差不等靠近女孩,便幾乎被靈獸的力量打得魂飛魄散,地府上下折騰了好幾天,才大概弄明白了緣由,只好無奈地接受了那位靈獸的“隱晦”的表達,從此對那個女孩不聞不問了——斑斕寫到那位靈獸的“禮貌”和“含蓄”的時候,把一口利牙咬得“咯咯”作響,那支專用筆幾乎咬成了兩段,由此可見,它對於那那位靈獸的有教養的行為有多麼的“欣賞”。

    再說“橫”,那就更多了,幾乎所有的妖怪類都在這個範疇。

    妖怪是由動物、植物等修成的,用科學的說法來解釋,應該屬於一種變異。作為動物和植物,他們當然也有規定的壽命,到了日子,勾魂鬼差按時去了一看,那個目標已經成了妖怪,變成人形,手持大砍刀,腳邊畫著陣法,身後飛著法寶,全副武裝在那裡等著迎接陰間來客……這種情況下,鬼差們當然是很有禮貌地笑著說聲 “恭喜恭喜”,轉身就走了——雙方打起來,可是會破壞世界和平的啊,平時受了很多素質教育的鬼差,怎麼能做那種事呢。

    游少菁聽到這裡小聲咕噥:“這不就是擺明瞭的鬼怕惡人嘛!有錢給你們,是不是也幫人家推磨去啊?”

    鐘學馗一瞪眼:“這年頭誰還推磨啊。你給我錢,我幫你買台電動的。”

    至於增加壽命中的運氣這一條,那就顧名思義了。判官失手把生死簿燒了個窟窿,拿張紙糊上之後大筆一揮,享年十九寫成九十,算你賺到了;某位神人瀟灑飛鶴地傳書,山東濰坊王明延壽一紀,誰也不好去問問這位出了名脾氣不好的神人,他指的到底是哪個王明啊,於是該地區叫這個名字的人全部沾光了,統統延壽……這一類的事情,當然就歸於運氣之類了。

    看完了斑斕的介紹,游少菁點著頭表示明白。

    她是真明白,陰司的管理之混亂,漏洞之多,根本就比人間的政府機關有過之而無不及嘛。

    ※※※

    斑斕回到正題。

    當年發現那帶無端延壽的人特別多之後,劉漢就多了個心眼,把那些無端早死的人全部翻出來,和這些延壽的人兩邊一對照,結果令他大驚失色,他的不祥預感完全地對上了,除了三起個案之外,其他的延壽者與早亡者之間,全部可以劃上等號。延壽者延壽的那天,剛好就會有人早亡,而他們被延壽的天數,與早亡者失去的壽命一絲不差。

    也就是說,那些無辜早亡的人,他們的壽命是被那些本來該死去的人卑鄙地拿走了。

    “可惡,這是什麼妖術,竟然敢公然害人!”劉漢當時拍案大罵,整個將軍府都地動山搖。

    當劉漢把這件事稟明了閻王之後,有了確切的目標,事情很快就被查明了。

    原來在那一帶,有一家陳姓的修道者。他們修行的方式姐很獨特,代代相傳,自稱為鬼師。

    這些鬼師有一種特殊的本事,能夠提取生人來代替該死的人,為那個陽壽已經盡的人延長壽命,稱之為“借命”。他們這一派世世代代傳承這個邪惡的法術,已經有了幾千年的歷史。

    不過這些鬼師行事本來十分小心謹慎,這種換命的法術,他們每個人的一生之中,僅僅會使用一兩次——只要選對了施術的對象,這一兩次已經足以給他們帶來無盡的財富了——正是因為這樣,他們這種本事代代相傳,卻一直沒有被揭穿過。

    可是鬼師的本領傳到這一代,他們的家族變得人丁稀少,成了單傳。而這個唯一的傳人則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把萬貫家財揮霍一空之後,為了斂財,他竟然不顧祖訓,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展這種借命的法術,十幾年間施展了三十多次。一來因為這種法術隱蔽性極強,二來這種法術從來沒有在世間出現過,沒有人會懷疑,竟然叫他一次次得手了。

    直到這一次,他害了貓精的主人,貓精雖然不明就裡,但是還是不依不饒地到陰曹大鬧,才使事情有了拆穿的一天。

    看斑斕寫到這裡,游少菁急切地問:“你說莊美琳就是死於這種借命的邪術嗎?”

    “聽你說的情形,應該就是的。”斑斕接著寫。

    那種邪術施展的方式,就在於尋找一個合適的魂魄。鬼師畫下陣法,用符紙做成燈持在手中,踩著七星步,對著四周進行呼魂。那種聲音常人聽不到,卻可以傳出很遠,在聲音可以到達的範圍之內有人熟睡的話,靈魂就會聽到這聲音,而符合這次儀式要求的靈魂就會順著聲音而去。看到自己召喚的靈魂到來,鬼師會把手中的燈交給前來的靈魂,一旦來的生魂接過燈火,這個儀式就算完成了,那個花錢請鬼師延命的人便會得到新的壽命,而接過燈火的人,則在睡夢中死去,他們的生命就停止在接燈的那一刻,即使到地府,他們也是渾渾噩噩,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夢中死去了。

    游少菁看得渾身發冷。

    照這個說法,自己的魂魄在那個時候,也和莊美琳一樣被那個儀式叫去了,如果不是莊美琳搶先一步搶走了那盞燈,那麼死的人就有可能是自己。

    “可是……為什麼那個時候我看見的人是我爸爸!那個要給我燈火的人是我爸爸呀!”游少菁又想到了什麼大叫起來:“難道你是說,我爸爸會這種邪術,還用它害人?害自己的女兒?我不想相信!我不相信!”

    爸爸這個唯物主義者會妖術,還要拿平生最寶貝的自己的命去給別人延壽,游少菁絕不相信這種事,即使滿天神佛一起來對她說,她也不信。

    “笨蛋!你爸爸還在坐牢,怎麼可能去施展妖術!那個鬼師要騙你接火,當然會變成你最信任的人的樣子了!”鐘學馗看到游少菁那副快哭了的樣子,嚷嚷了起來: “你看到的形象,是那個鬼師的障眼法,那個莊美琳眼中的,一定又是另一個人,不然一個陌生人手中的燈火,她怎麼可能搶著去接!”

    聽了鐘學馗的話,游少菁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可是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向斑斕問:“這樣的惡人為什麼你們陰司沒有處治他?還讓他們把邪術一直傳下來呢?你們陰司的辦事能力也太……太……”

    斑斕搖搖頭寫道:“當時查明,會這種邪術的一共有兩個家庭,一個姓陳,一個姓賴,姓陳的鬼師本來就是單傳,只有那麼一個後代,案發之後被五雷轟項,神魂俱滅,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傳人了。而賴姓一家雖然會這種法術,數百年幾十代人從沒有一人使用過,甚至不曾用來為自己家庭內部的親人延過壽,人家會這個法術不犯天條吧?只要沒有用過,便不算作惡,所以對於賴家,當年只是告誡他們不要使用,不許外傳而已。事隔幾百年,如果賴家還有會使用這種法術的人,現在用來作惡也不是沒有可能。”

    “要是真的這樣,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他說不定還會害人的!”游少菁緊張地說。

    剛才斑斕說過,那個儀式中被喊到的靈魂,是很隨機性的,只耍符合還有五十歲以上陽壽、正在熟睡中並且在喊魂聲覆蓋的範圍之內、八字與那個將要接受“借”來陽壽的人相合——這三個條件,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叫去。

    古代的時候,人口比現在少得多,居住的也沒有這麼擁擠,所以萬一喊不到合適的魂去接火,也是接受延壽者的運氣不佳,一個人只有一次接受借命的機會,一次失敗了,就只能等死。而現在的社會,在一座高層建築裡就有可能住了上千人,一個社區居民上萬的不算少見,基數大了,出現喊一次莊美琳與游少菁兩個靈魂同時去接火的情況,應該不是什麼意外,如果那裡不是有所學校占了一大片地方去,而是有座居民區的話,也許被喚去的靈魂就會更多。這樣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想到很有可能還會有人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死去,游少菁憂心忡忡地敲著額頭。

    “其實只要不接那燈火就什麼事也沒有,鬼師把你的靈魂喚去的時間不能過長,而且也不能強迫,只有靈魂自己接過燈火,儀式才算成功。”鐘學馗知道游少菁還在後怕,便“溫柔”地安慰她。

    游少菁白了他一眼,這個鐘鬼臉根本就不明白,當一個人在夢中走過了那麼長的一段黑暗,鬼氣森森的路程,經歷了那麼多可怕的場景,受了那麼多冷冷熱熱的折磨之後,一下子出現在眼前的那片溫暖的光芒有多麼讓人有安全感,而光芒中自己至親的、最信任的那個人笑盈盈一臉關切地向自己遞來燈火,有幾個人還有時間去多想什麼?有幾個人會忍得住不去接?

    怎麼辦?要怎麼辦?

    “鐘學馗,我把身體借給你,你去把那個鬼師找出來殺掉!”游少菁想了想之後從牙縫中惡狠狠地說。

    鐘學馗在陽間的行動受到限制,但是卻可以附在人身上走動或者施法術,施法的強度以被他附身的人的體質適合鬼差附身的程度來決定。正好的是,游少菁就是一個極為適合鬼差附身的人,鐘學馗曾在附身之後對她的身體大加讚賞(後果當然是游少菁的暴力相向),不過游少菁忘不了那一次,後果是她在鐘學馗離開之後,吐血倒地,根據鐘學馗的說法,這還是因為她的體質適合鬼差附體,要是不適合會怎麼樣,游少菁都不敢想像。

    為了正義豁出去了!

    游少菁覺得自己真是大義凜然極了。雖然很不願意被鐘學馗附身,可是自己還能夠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可以說是人類英雄了吧!

    誰知道等了半天,鐘學馗才扭捏著開口說:“我……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什麼!”

    “我,我……”鐘學馗被游少菁看得毛骨悚然,顫抖著說:“我只是個文職,你要我去和一個專門修煉邪術的鬼師鬥,恐怕……”

    斑斕在旁邊寫:“死定了……”

    “……你不是為了天下蒼生,專門到陽間來捉鬼的嗎?!”

    “是捉惡鬼,不是鬼師……”鐘學馗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的能力對付惡鬼問題不大,畢竟也是個鬼差,學的本領就是針對惡鬼的,盡可以專門對著他們的弱點下手。可是鬼師不是鬼,他是個人類修行者,這樣的人物可都會專門對付鬼的法術,鐘學馗怎麼敢在陽間和對方正面衝突?

    “真沒用!”游少菁憤然斷言。

    鐘學馗大氣也不敢喘。

    游少菁坐了這麼久,腿有點麻了,站起來在屋裡踱著步,焦躁地說:“那要怎麼樣才能制止他害人?要怎麼辦才行?對了,你們快回陰曹去報信,找出那個鬼師像上次一樣判他五雷轟頂!”焦急了半天,她忽然想到眼前擺著兩個鬼差,是可以和陰間聯絡的,於是高興地叫了出來,興沖沖地看著鐘學馗。

    游少菁以為自己的好主意馬上就會得到他們的回應的,誰知道鐘學馗和斑斕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待在那裡一點也沒有贊同她的意思。

    “什麼啊?難道我說的不對?”游少菁盯著他們奇怪地問。真是的,特別是那個鐘學馗,平時天天把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掛在嘴邊,現在真的需要他做什麼了,他又沒了動靜。

    鐘學馗沉默了很久才說:“小游,我很高興認識你,你真是一個好女孩,像你心地這麼善良的人,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還有劉將軍,你一直是我的偶像,我真沒想過會有機會當面聽你的教導,但願以後,你回來地府我還有機會踉你好好學習一番……今晚我先把波波送回去,明天,明天我就回去……”他邊說邊看著游少菁,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相處了幾個月,他真的是有點捨不得這個脾氣像三月天一樣善變,而心地卻無比善良的女孩。可是,她還是要自己走啊……畢竟自己是她生活中一個很大的累贅呢。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看著游少菁的臉孔,鐘學馗開始發呆。

    游少菁聽他話說得莫名其妙,又死死盯著自己的臉,不由皺起了眉頭。

    看游少菁的臉有變色的先兆,他連忙找個理由抵擋:“我有部電視劇還沒看完,只差最後兩集,再讓我待一晚,就一晚!”

    游少菁重新坐回他對面不解地問:“你幹嗎說得像遺言一樣,平時你不是常常會溜到陰間去嗎?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

    “這一次不一樣啊,這種邪術出現這麼大的事,一定會驚動上面的。我是私自來陽間的,劉將軍則是走後門沒喝孟婆湯,這樣的事本來是瞞上不瞞下,一旦上面知道了,就算為了走過場,我們兩個一定會馬上就被抓回去受審的。我看,要不你還是先把斑斕帶走,讓它到寵物旅館住幾天再說。這事我一個人扛了,你千萬要記住,我走了之後你們千萬別再去抓鬼了,你們兩個的本事都不夠,不管斑斕怎麼挑唆你都別聽它的。還有,你一個人生活要小心身體,注意安全,不要動不動就不吃飯……照顧好斑斕,讓它今生快樂點,我們恐怕要等到你死了之後再見面了……”鐘學馗很傷心,用力眨著眼想讓滲出眼角的淚水流回去。

    “你是說,如果向陰間彙報,你們就會被抓回去?”游少菁明白了他的意思。

    鐘學馗沉默。

    “那就萬萬不能說了!不能指望陰司——反正他們的辦事能力也沒什麼好指望的——我們該怎麼辦呢?我警告你,從現在開始不許回陰間了!萬一你回去說漏了嘴就糟了!”游少菁只用了四分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當初的打算,她怎麼可以讓鐘學馗和斑斕冒這樣的危險?於是開始冥思新的計畫。

    她也不想讓自己走……鐘學馗看著游少菁認真的神情,心中大覺寬慰。本來還以為她把自己和波波都當做麻煩,恨不得把自己趕走呢。看著認真思考的游少菁皺眉、抿嘴、不停地抓下巴的樣子,鐘學馗不由看得呆住了……

    “……你說呢。”

    鐘學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沒有聽清楚游少菁問話的前部分,眨眨眼問:“什麼?”

    “我這麼為你擔心,你竟然走神!”一個坐墊飛了過來,正中目標。“我不是走神……”鐘學馗忽然發現,自己剛才腦子裡想的東西,是萬萬不能讓游少菁知道的,不敢再強辯,“你再說一次,我保證認真聽著。”

    “我在問你們,難道就這樣眼看著那個鬼師作惡?我們也去找懂得法術的人類對付他行不行?”游少菁覺得自己的這個方法應該可行。

    鐘學馗搖頭:“你以為懂得法術的人類那麼好找嗎,在以前的時候,真正有法力的人類就不多見,懂得正確的修煉方法的就更少。到了現在,科技發達的人類都不相信法術存在了,你想想看,那樣的人不就更少了。”

    “總是有這樣的人存在的吧!”

    “有是有,可是我們怎麼找呢?一點頭緒都沒有啊。這樣的人最講究韜光養晦了,平時不是居住在荒山野嶺裡,就是把自己偽裝成普通人,平白無故地怎麼找?”

    “我記得斑斕說過,你們跟陽間的修行者是有聯繫的。”

    “那是他啊,他原來是高官!我們這些小職員跟陽間人有聯繫,可是違反紀律的!”

    又是這樣?陰間的官僚腐敗程度好高啊。“斑斕?”

    斑斕馬上叼起筆寫:“死光了。”

    “什麼!”游少菁柳眉倒豎。

    鐘學馗小心翼翼地幫助斑斕解釋:“我想,它的意思是,它以前認識的修行者,現在都壽終正寢了。”

    斑斕連連點頭。它已經受罰幾十年了,在這之前,也已經幾十年沒有負責對陽間的工作,加在一起一百多年的時間,可以想像它原來認識的那幾個老傢伙,如果沒有修煉成仙的話,必然是已經老死了。

    “氣死我了!”游少菁咆哮。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自己家裡養了這麼一群鬼差、靈豬的到底有什麼用!“你們說說,真的就這樣看著那個鬼師害人,什麼都不做嗎?”

    斑斕和鐘學馗面面相覷,他們兩個也不願意看著那個鬼師害人啊,可是一時真的想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來。

    游少菁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於是整個房間中令人窒息的氣氛也就越來越濃。

    “汪汪……”眼看游少菁又有了拿起東西來亂扔的跡象,斑斕腦子中忽然靈光閃現,也來不及寫字了,沖著她叫了幾聲。

    “斑斕,你是不是有辦法了?”

    斑斕低下頭,飛快地寫了幾個字。

    游少菁走過來低頭念道:“城隍廟投狀……什麼意思啊?”

    ※※※

    這所高中的校園中有很多植物,所以早上的空氣非常之好,被游少菁戲稱為這個城市中“最後的淨氣”。可是就是走在雨後清晨的空氣中,也不能令游少菁精神振作起來。她頂著兩個黑眼圈,三步一個哈欠,步履蹣跚,垂頭喪氣地走進了教室。

    游少菁雖然很想讓害死莊美琳的那個鬼師立刻受到懲罰,但是她畢竟不是什麼正義超人、蒙面大俠之類的高人,在懲處惡人之前,她首先應該想的,還是要怎麼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鐘學馗、斑斕甚至那個頑皮搗蛋的波波,對她而言都很重要,她決不會讓他們因為要處理那個鬼師的事情而回到陰司去受什麼審判。

    怎麼才能在不影響這個“特殊家庭”現在生活的情況下,找出並懲罰那個鬼師?這就是昨天他們家通宵會議的中心議題,不過很不幸,這次持續到淩晨四點的會議,除了斑斕那個“到城隍廟投狀”的建議以外,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成果。

    都什麼年代了,去城隍廟投狀子這種事情游少菁從心眼裡就接受不了,雖然沒有馬上把它否決掉,可是游少菁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執行。她想要的,是一種更有把握的、更加能夠看見實效的、又能夠百分百保證己方人員安全的方法。

    游少菁在筋疲力盡地趴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倒是聽見鐘學馗用極小的聲音咕噥一句:“根本不可能有那種辦法……”而且在朦朦朧朧之中,游少菁還看見斑斕點了點頭。可是實在太困了,想了太多事頭也疼得厲害,沒有力氣去扔東西了……

    事到如今,游少菁才知道面對這些靈異事件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之前幾次面對惡鬼,雖然也經歷了危險,可是事情其實是一直在他們的預料之中的,有鐘學馗和斑斕在,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是怎麼發生的,而且也知道怎麼應對。而這一次,他們完全想不出對策。連斑斕這個有豐富工作經驗的鬼差大將都一籌莫展,別說游少菁這個還要“見習”不知幾十年的未來鬼差了。

    鬼師隱藏在人群中,根本沒有辦法在幾百萬人口中找到。就是有辦法找到,他可是個專門修煉邪術的鬼師,不是一個惡鬼,不僅僅不會怕波兒象,就連他們當中唯一可以充當“打手”的鐘學馗都不敢上去跟人家正面衝突。

    游少菁最擔心的是,萬一那個鬼師接二連三地使用起這種邪術怎麼辦?會不會就像斑斕經歷過的那次一樣,有大量的枉死者產生。難道就算是知道了一切是出自鬼師的手筆,卻還是要碰運氣,直到受害者中家裡養了個為了主人可以沖進地府大鬧的妖怪,一切才會真相大白?

    游少菁萬萬不願意看見那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周圍,可是,她更是萬萬不能接受用傷害鐘學馗的辦法去除掉那個鬼師,天啊,我該怎麼辦……游少菁用冰冷的鬼珠在自己的臉頰、額頭上敲打,希望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些,可是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頭腦中還是像有一大團糨糊在翻騰著。

    她就那樣保持著昏沉沉的狀態,一直到上午的課時全部結束,當然是什麼功課也沒聽進去。好在機械性地把筆記都記好了,晚上還可以自己補課。游少菁一邊向食堂走一邊對自己這樣的學習狀態擔憂,高二了,高二了,馬上就要面對高考了,沒有家長督促的情況下,只能靠自己努力啊。

    ※※※

    “走了走了……吃飯要緊……你要迷糊到什麼時候啊!”肖憐憐見游少菁一個上午都沒有把狀態調整好,下課後還準備繼續坐在那裡發呆,二話不說拉著她就向餐廳走。游少菁保持著那種無精打采的模樣,機械地跟著她。肖憐憐像平時一樣不停地說著學校中的事情,不過游少菁根本聽不走去,所有的音符都順著她耳朵的輪廓,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只要不接那盞燈就行了……”游少菁走著走著,和她並肩而的肖憐憐的又一句話飄過來,不過這一次她並沒有讓這句話和之前的一樣,直接就從耳朵外面漏走,而是耳朵下意識地捕捉住了最後幾個字。

    燈。

    不要接那盞燈。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游少菁猛地停住腳步,一把抓住肖憐憐叫了起來。

    肖憐憐被她嚇了一大跳,張大了眼睛問:“什麼什麼?你怎麼了?”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肖憐憐大怒,指著游少菁斥責:“你這個人,從來不好好聽別人說話!”

    游少菁立刻捧著手作悔罪狀——她確實有這個毛病,常常會對別人說的話漫不經心——所以才只有肖憐憐這麼一個朋友受得了她,“親愛的,我知道你最愛我了!我再不敢了,所以再說一次,這一次我把耳朵豎起來聽!”游少菁扯著自己的耳朵裝出楚楚可憐的小白兔模樣。

    “哼,我才不想愛你!”

    “我知道,你現在已經移情別戀,最愛大樹同志了……不是,我是說憐憐,我好愛你呀,你也一定最愛我吧……”游少菁摟著肖憐憐撒起嬌來。

    聽了她嗲聲嗲氣撒嬌地說話,肖憐憐旁邊的武有樹馬上沖到路邊作出嘔吐的樣子,肖憐憐也受不了了,馬上舉手投降,“我認輸了,我講,我講還不行嗎?你知道嗎……”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26
第四章 預警‧真實的流言

    由於中午時間許多不住宿的老師、學生也會在食堂裡吃飯,所以這個時候的食堂比晚上熱鬧得多,到處都擠滿了人箍箌箈箕,嗺嘆嘗嘂要是來得稍微晚一點,就連個座位都找不到了。武有樹自告奮勇去排隊買三人份的午飯之後,游少菁和肖憐憐費了好大勁才在餐廳中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一坐下來,游少菁立刻迫不及待地搖著肖憐憐的手:“快說啊,快說啊。”

    這時的餐廳中到處都是喧鬧聲,肖憐憐只好提高了聲音來講她之前已經講了一次,游少菁卻根本沒有聽進去的事情。

    “你知道莊美琳是怎麼死的嗎?”肖憐憐神神秘秘地問。

    “知道!”游少菁脫口而出,不過馬上意識到不好,及時改口說:“心臟病。”

    “切,你也信學校那些騙人的話!你不是親眼看見過她的死狀嗎?你說那是心臟病嗎?是嗎?”肖憐憐向她傾著身體問。

    游少菁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是。”

    “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傻,告訴你吧,莊美琳真正的死因,是因為讓人把命給借走了!她的命成了別人的,她當然就死了!”

    肖憐憐用一種傳播小道消息的神態,說出了在游少菁聽來不亞於晴天霹靂的話。

    “你,你說什麼?什麼?借,借命……”游少菁幾乎無法正常地運動舌頭,結結巴巴地問。

    “是啊,你不知道吧,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邪術,可以把一個健康的人的性命借給一個快死的人,然後那個被借走了命的人,一下子就會死掉,並且死狀就是莊美琳那樣,仿佛時間撥快了幾十年,一下子衰老了一樣!很可怕吧?居然有這種邪術!而且那個會這種邪術的人,還選中了我們學校的人下手!”

    確實是很可怕。

    不僅僅那個邪術可怕,更可怕的是,肖憐憐是怎麼知道的?

    鬼師是個很隱蔽的身份,借命這種邪術更是在歷史上出現的很少,這樣的事連鬼差們知道的都不多。幸虧是有斑斕在,游少菁和鐘學馗才有機會聽到那些發生在遙遠的過去的事件。肖憐憐是怎麼知道的呢?難道自己這個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其實是個隱藏的高手……鐘學馗他們不是常常說,民間的修道者最善於韜光養晦,常常會裝作平凡人的樣子嗎?

    肖憐憐見游少菁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以為她被自己說的內容嚇到了,便吐著舌頭說:“你也不用那麼害怕,聽說要借命是必須經過一個儀式的,那個儀式在人的夢中進行,做夢的人夢見自己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方,那裡有自己最親的人手拿一盞燈火在等著,並且會笑著把燈遞過來。這個時候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接過來,只要不接,他就奈何不了你,因為他不能強迫你接——那樣的話就不叫借命而叫搶命了!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隨便要別人的東西是千古至理,就連做夢的時候也不能違反——萬一你夢見夢裡有人給你東西,就算是我給的你也不要接喔!”

    基本上是屬實的。

    除了那個儀式是把人的魂魄叫走,而不是在夢中進行這一點之外,基本上跟真正的情形一模一樣。

    “你能不能再說得詳細一些!”游少菁趕忙問。

    肖憐憐是不會反對這樣的提議的,一邊接過武有樹遞來的飯菜,一邊連筷子都來不及拿地說了起來:“我聽說啊,那個儀式是在你睡著了之後就會夢見一個人來領著你走,走啊走啊,走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地方。這個時候,你會發現自己迷路了,然後,就會看見你最信任的人在黑暗中,拿著一盞燈火為你照路,井且要把手裡的燈火遞給你,一旦你接了過去,命就沒了……”

    “憐憐,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游少菁試探問。

    “全學校都知道,除了你之外!”武有樹聳聳肩,用很自然的態度把肖憐憐盤子裡的炸肉全夾去吃了,肖憐憐用筷子敲敲他的盤子,“別盡吃肉,我叫你拿的青菜呢?是啊,一大早學校裡就傳得繪聲繪色了,你一早上都在幹什麼呀?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全學校都在傳?游少菁揉著太陽穴。

    雖然這個傳言中一個字都沒有提到鬼師,可是關於鬼師的那個借命儀式,卻描述得比較準確——游少菁相信,那些差誤之處,一定是流言傳播的過程中造成的,也就是說,最早放出這個流言的人,一定是知道借命這回事的。

    游少菁敢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跟學校中任何人說過這件事,那麼學校中這個“真實的流言”是怎麼回事?它從何而來,是誰在傳播它呢?

    “是誰先這麼說的?”游少菁雖然這麼問了,可是並沒抱什麼得到答案的希望。

    果然肖憐憐一臉莫名其妙地回答說:“滿學校的人都這麼說,我怎麼知道是誰先說的?你問這個幹嗎?”

    游少菁聳聳肩,“覺得他很有寫奇幻小說的潛質。”

    游少菁無法想像出這個學校中是否隱藏著一個鐘學馗他們說的那樣的高手,一個知識極豐富,甚至知道幾百年前那樁事件的修行者?真的有人知道鬼師的那些邪術嗎?那麼他有沒有辦法對付這個鬼師呢?

    還是傳播這個謠言的人是鬼師本人?不,沒這個道理,原本根本沒有人知道莊美琳不是正常死亡的——這應該就是鬼師最希望的事情,他自己怎麼可能反而把真相傳播出來呢?

    可是,究竟是什麼人,會像斑斕這個千年老鬼差一樣,知道那些事呢?

    一個知道鬼師的事情的人類,就在自己的附近……

    ※※※

    一個上午的授課沒能今游少菁打起精神,午飯之後她卻忽然變得精神奕奕的,兩隻耳朵真的“豎”了起來。這當然不是學校廚師們的功勞,雖然有的時候他們的手藝確實具備令人“起死回生”的強烈功效,可是游少菁在心情緊張、混亂的時候,幾乎不吃東西,當然就沒有得到食物的助力了。游少菁的精神,當然是受到了那個真實的謠言的激勵,才一下子振奮起來的。

    於是,一下午的課又被游少菁浪費了過去,這一次她不僅僅沒有聽進去老師講授的內容,連筆記也記得殘缺不全。她把整個下午,都用在了整理那些流言上。

    游少菁是這麼想的:既然謠言在全校範圈內傳播,那就聽聽所有人的說法。流言肯定會有各種不同的版本存在,而其中最接近自己知道的事實的那個版本,就是最為接近根源的地方,只要再順著這根線一直順過去,也就能找到那個隱藏的高手所在的大體範圍……

    整個下午,游少菁除了上課傳紙條、給別的班級的人發短信,就是忙著記錄流言的各個版本以及這個版本是從哪裡收集來的。被她逼著給各個班級認識的人不停發短信的肖憐憐,被她這種突來的對謠言的熱心弄得莫名其妙,可是不管肖憐憐怎麼問,游少菁就是一句:覺得好玩。

    游少菁對於自己現在欺騙朋友越來越熟練的行為,感到心裡很難受。對不起,親愛的憐憐,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騙你,可是,我真的是不能說啊……等到有一天,鐘學馗能夠自由行動了,我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現在的鐘學馗卡在那裡,要是被惡鬼什麼的發現了他的所在,他就只能任人屠戮,所以游少菁絕對不能說出他的事情來,同樣的,為了他的安全,也不能說出任何關於鬼差啊、惡鬼啊、陰間啊之類的事情。

    不過最近鐘學馗自己發現,他的情況已經開始漸漸好轉,原本卡得一動不能動的身體,現在已經有了向人間滑動的跡象——原本他是僅僅露出一張臉在牆壁上,而最近幾天,似乎可以看見一點點頭髮絲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按照五個月向陽間這邊滑動了幾毫米的情況看來,再過上……天啊,按照鐘學馗的身高,全部出來不是要好幾百年!

    不管怎麼說,有了希望就是好的。

    鐘學馗自己推算,等他的手臂出來之後,他就可以自己用力和渡池的力量抗衡,加快出來的速度了。

    聽他這麼說之後,游少菁本來有個建議:等他的脖子一出來,游少菁有時間就幫他扯著腦袋向外拽,那樣速度是不是可以更加快一點,可是鐘學馗聽她這麼一說,馬上露出驚恐萬分的神情,忙不迭地拒絕了。游少菁不知道鐘學馗在她的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出來,可是她真的會告訴肖憐憐的,她不願意一直對著朋友說謊。

    實在不行……

    憐憐,請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長……要是生前不能告訴你,我死了之後就給你托夢……

    “啪!”

    肖憐憐忽然伸手在她頭上狠敲了一下。

    “你幹嘛打我?”游少菁委屈地抱著頭問。

    “你剛才盯著我一臉的奸笑,准沒好事!我不過未雨綢繆而已!”肖憐憐看著她理由充分地說。

    “我哪有奸笑……不過是在想咱們死的時候我給你托夢……老死,老死,保證是活到一百多老死的!”游少菁見肖憐憐臉色又開始沉下來,連忙腆著臉改口。

    “哼……本姑娘這幾天心情不好,別給我死啊活啊的找不痛快啊!”肖憐憐大模大樣地吩咐說,話還沒說完自己就先撐不住笑了起來。游少菁也和她笑作了一團,頓時把之前心裡的不愉快忘了個乾淨。就在她們笑得高興時,一個嚴厲的聲音從講臺上傳來:“游少菁、肖憐憐,上夠了就自己出去,別影響別人!”

    兩個女孩相互吐著舌頭躲到課本後面,不敢再出聲了。

    ※※※

    經過了一個下午的奮鬥,直到快放學的時候,游少菁才整理出了她認為是接近真相的一條傳言。

    肖憐憐的口中,被借壽的人是在夢中進行儀式,而且死了之後會魂飛魄散,這個誤差還不算大的,其他諸如,借壽的目標專門選擇美麗的處女啊,在夢中被惡魔追趕啊,受到催眠揮舞著斧頭殺人啊,不由自主地去跳樓啊……等等都被游少菁排除掉了,最後,游少菁發現,在她們學校的傳言中,與斑斕的話最接近的一條,居然就來自和她同班的喬中華之口。

    真相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嗎?

    喬中華這個平時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成為“偶像明星”方面,從來對於流言和小道消息不太感興趣的人,這一次倒是最為接近真相的,難道他就是那個隱藏的高手?

    游少菁搖搖頭,真是那樣的話,一個月前喬中華就不會被惡鬼附身的人襲擊了。

    “喬中華,等一下,等一下……”

    放學後喬中華會去自費學習聲樂、舞蹈、樂器等等等等(做個偶像明星只有一張俊臉好像也不行),所以總是匆匆忙忙的,一放學就不見人影,今天游少菁也是在後面奮力追趕才叫住了他。

    “游少菁?幹嘛?”即使在同一個班級,喬中華與游少菁交集很少。一個班統共不過幾十個人,可是也會劃成大大小小不同的圈子,而他們就是屬於不同圈子的人。游少菁沒事不會主動找他,這一點喬中華很清楚。

    “我想問問你那個傳言。”游少菁喘著氣拉住喬中華的自行車,“你跟別人說的那個傳言……再跟我說一次……”

    “傳言?借命那個?”最近最轟動的傳言也就是這個了,喬中華馬上就明白過來,“滿學校都在傳啊,可不是我發明的!”游少菁的問法,倒像是他就是那個傳言的製造者似的,多侮辱人家的智慧啊。

    游少菁用力點頭,“我知道滿學校都在傳,你告訴我你是聽誰說的好不好?還是……”

    “當然不是我自己編造的,我又不是寫小說的。”喬中華對游少菁的言下之意嗤之以鼻,“我好像是在我們社團聽說的……對,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在一起說三道四,亂七八糟的……好像是孫傑,不是,好像是王煥,也不是……算了,想不起來了,我忘了聽誰說的了,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你問這個幹什麼?你不會相信了吧?怪力亂神,怪力亂神,別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事,小心嚇得自己睡不著哦!我趕時間先走了,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明天我們社團活動的時候我幫你問問。”

    “不用了,我只是隨便一問。”游少菁知道,就算是喬中華再去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了。

    看來他雖然做了流言的一個傳播者,可是他根本不相信這個流言。話說回來,這個流言滿校園流傳著,真正相信的人有幾個呢?要不是事先知道了真相,游少菁聽到這個流言的話,肯定也是聽過就算,根本不會當真。

    “你們社團的人……”游少菁低聲嘀咕。文藝社是學校裡人數最多的社團,至少有五六十個社員,想在其中找到跟喬中華說這個的人可是真不容易。自己到底要不要繼續找?

    喬中華拍拍他的車把,“別自己嚇自己了,那個人一定是心臟病死的,員警都這麼說了,不會錯的……真不用我問的話我走了啊……”說完揚長而去。

    游少菁看著他的背影撇撒嘴,看不出來他這麼相信校方和警方的話。本來以為他是那種比較叛逆的人呢。

    游少菁走回家的路上,她認識的文藝社的社員的面孔在她的腦海中盤旋著,會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呢?還是他們也僅僅是傳播者?這個流言的製造者,會與那個鬼師有什麼聯繫嗎?直想到走到了學校大門,也沒想出什麼所以然來,反而把頭弄得更疼了。她這時才意識到只顧著胡思亂想,忘記了先去車棚取自行車,只好又轉身折返。

    學校的車棚在教學區的後面,緊挨著的,就是那座宿舍樓。游少菁不願意在這座樓附近多待,開了車鎖,低著頭快走。

    “游少菁……游少菁……”一個聲音大聲叫她。

    游少菁略一猶豫,回頭看見白琴老師正站在宿舍的臺階上向她招手。

    “游少菁,來一下……”白琴遠遠站著向游少菁招著手,游少菁呆了一呆,她真的是挺急著回家去的,可是白老師叫她肯定是有什麼事情,不過去似乎不太好,只好重新把車子鎖起來,磨蹭著走了過去。

    “到我宿舍來坐坐,我有些事情問你。”白老師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很是疲倦的樣子。宿舍裡出了這種事,她這個舍管老師一定受到了很多各種責難。

    “白老師,有事麼?”游少菁這樣的優等生,當然不會拒絕老師的詢問,更何況還是白琴這樣一個平時對她十分照顧的老師。可是自從那天之後,游少菁心中對那座宿舍樓就挺打休的。事發之後,不知道真相的學生們還能繼續住下去,知道莊美琳死時的慘狀的學生,比如淩晶、肖憐憐她們,早逃了個乾淨,不是搬到了遠離 505的別的宿舍,就是路再遠也回家去睡了。現在那座樓中,唯一親眼看過莊美琳死後樣子的,現在只剩下白老師一個人了,游少菁十分佩服白老師的膽量,可是卻對於到她的宿舍去說話這個要求,十分的不情願,不過終究敵不過白琴等待的目光,還是磨蹭著走了上去。

    跟著白琴上了樓,雖然明知道莊美琳的死是因為鬼師借命,與什麼鬼怪妖魔都沒有關係,這座樓中當然也不會有什麼鬼氣,可是游少菁一走進樓中,還是感到溫度驟降,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是心理作用,這是心理作用,這是心理作用……

    游少菁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這麼反復地咕噥,所以白琴上樓說的一些話,她便沒有完全聽在耳中,直到到了目的地,白琴推開了宿舍門,她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什麼?”

    白琴歎了口氣,游少菁果然也沒有她外表那麼大膽,經過那件事之後,對這座樓還是心有餘悸了。

    “沒什麼好怕的,我天天住在這裡,不是什麼事也沒有嗎?”白琴笑著安慰游少菁一句,“那個莊美琳活著的時候你不是不怕她嘛。”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有趣!

    游少菁無法理解成年人的心理,反正她不覺得這樣的說法會令人安下心來,所以低著頭不出聲。

    進了屋,白琴關上門,給游少菁倒了杯水之後才說:“我聽說這幾天你們同學們之中,流傳著一個關於那件事的謠傳是不是?你也知道,學生們都不太願意和教師說這一類的事,所以我想問問你,你知道那個傳言嗎?能不能和我說一說?”

    游少菁咬著嘴唇,學生們之中的小道消息會瞞著老師是很正常的,在學校中,學生和老師代表的,基本上可以算是“敵對階級”呢。本來對白老師說學生們之中的流言,這種打小報告似的行為不符合游少菁的性格,可是問題在於,她心中很明白那根本不是流言,而是真實的危險。所以猶豫了一下,她還是一五一十地把那件事說了出來,當然,前面加上了是從同學們那裡聽來的這麼一個前提。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不過我還聽說,只要不接那盞燈,就什麼事也不會有了。而且發生這樣的事之後,一定要拼命地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醒過來,那樣的話就可以沒事地醒過來了。”游少菁想了一會,還是把靈魂出竅說成了做夢,不然太難讓人接受了,希望白老師會相信這件事,不,不能指望她相信,至少她知道了這麼回事,以後萬一不幸真的遇見了,也會有個防備。

    果然,游少菁一口氣說完,看著白琴露出的神情,顯然只有兩個字“胡扯”,反正本來也沒指望她信,游少菁吐吐舌頭,“白老師,這種鬼怪傳言,哪個學校沒有十個八個的,根本沒有人相信,大家當然不會當著老師的面說了,你聽了也別往心裡去啊。”

    白琴過了半晌,才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莊美琳那個時候的樣子,你也看見過的對嗎?”

    莊美琳死後,她們宿舍的淩晶機靈地封鎖了宿舍不讓別人進去,所以真正看過莊美琳死後恐怖樣子的學生,只有與莊美琳同宿舍的三個女孩以及游少菁四個人而已,白琴是管理宿舍的老師,當然也曾經看過莊美琳的屍體,她這麼一問,游少菁的腦海中立刻又冒出了當時那具可怖的屍體來,令她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你看她的樣子,像是心臟病嗎?”白琴盯著她問。

    游少菁咬著嘴唇,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你看她的樣子,像是心臟病嗎……那不是疾病,世界上沒有會令人死成那樣的疾病!”白琴提高了嗓門,用有些尖利的聲音說。

    游少菁心中當然比誰都明白那不是疾病,可是她沒有辦法說出來,只好囁嚅著說:“可是,可是,員警也……”

    “員警!”白琴的聲音又拔高了些,“他們永遠不會在乎事情真相,只要檔案中顯示案件已經了結,不用他們再負什麼責任了,他們便滿意了!”

    同意,太同意了!游少菁的心裡大聲說,不過她的理智還是告訴她,眼前的是一位老師,所以她馬上很有好學生風度地說:“警方和校方都這麼說,一定有他們的道理的。”

    “不,我不相信那是病,那分明就像……真的被別人把生命吸走了,所以一下子變得極為衰老而死似的!鬼師,對了,一定是那個鬼師在搗鬼!是那個鬼師殺了莊美琳!”

    她是個人民教師啊,怎麼這麼容易就相信了鬼師的事?

    誤人子弟,誤人子弟啊!游少菁在心裡叫著。幸虧白琴不是任課老師,不然的話……不過話說回來,誰也沒規定教師不能迷信,只要不向學生去散播這些,那原本是個人信仰的自由。

    要是過於懼怕那個鬼師,不知道會不會給她住在這裡造成心理負擔,畢竟她是宿舍管理員,要是嚇得不敢住在這裡了,會不會害她丟了工作?想到這裡,游少菁小心謹慎地想勸白琴一下,可是不等她開口,白琴已經神經質地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著,口中喃喃自語著:“鬼師,鬼師……究竟是誰……”

    鬼師究竟是誰,這也是游少菁十分關心的問題,可是這個答案實在難以尋找。

    按照斑斕的說法,那個借命的儀式效用覆蓋的範圍,大約在二裡半徑的一個圓形之中,也就是說,施術者為圓心,二裡半徑之內的人都有可能成為其犧牲品。在古代時候,人們居們得再密集,也是按照一家一戶的形式來劃分的,二裡半徑的範圍之內人口總不會太多,能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犧牲品,那還真得靠一點運氣,可是現在,在這樣一個大都市中,一棟高層建築中就可能住進上千人,二裡的範圍之內,那該有多少人?游少菁簡直不敢想像現在那個儀式的成功率是否高達百分之二百了?

    如果想找那個鬼師,也只能以莊美琳受害的地方為中心,以二裡路為半徑去尋找——其中的一個地點上,就有可能發現那個鬼師施術的地方。這所學校的南門,面臨一條熱鬧的街道,街道上盡是林立的商鋪,再往南一些,則是一片極大的居民區以及幾個單位的宿舍區加辦公區;學校的北面,是另一條街道,街道上是本市最重要的金融區,無數的銀行分佈在街道兩側,另外還夾著幾家大型酒店,而銀行的員工宿舍區,就在更北面一些的地方在學校的東邊,一直延伸到另一條道路為止,都是居民區,其中包括學校老師們的宿舍;學校西邊,伸延到另一條街道為止的,則是無數棟寫字樓和大型商場,而他們的學校就座落在這樣一個擁擠的地方,這也是它即將被搬遷到城市週邊去的最大原因。

    在這樣的一個範圍中尋找一個鬼師,對游少菁而言,其難度不亞於登天入地。

    白琴已經完全陷入了一種慌亂,游少菁試著安慰,可是根本沒有作用,看到白琴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游少菁只好歎口氣,自己離開。白琴是個成年人,一陣恐慌之後,應該會明白流言的不可信而振作起來吧?游少菁在心裡這麼設想。她可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多嘴,使得白老師陷入什麼不安的精神狀態中不能自拔。

    ※※※

    游少菁再次推著自行車走出了校園。

    一到放學時間便會擁擠不堪的學校門口,現在已經變得冷冷清清的了,就連門口那些專門針對學生們經營的小商販也已經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幾個小吃攤子還在營業,不過也不像平時一樣被許多受不了食堂毒害的學生圍繞著了。都是因為莊美琳的死和那個傳言,支撐這裡生意的住宿生少了一大半,這裡的生意當然也就冷清了一大半。

    這樣倒使游少菁節省了時間,她買了現成的飯菜,準備帶回家做大家的晚餐,這樣她自己就可以省事不做飯了。當然這樣做會引來波波強烈的抗議,可是她今天真的感覺很疲憊,還有一大堆的功課要做呢,實在提不起做飯的興致了。

    “再幫我包一斤炸肉。”這樣波波就會高興一些了吧?

    就在游少菁準備付錢的時候,插進口袋中摸錢包的手,卻一下子僵在那裡。

    冷。刺骨的冰冷正從她口袋中的一樣東西上,傳遞到她的手指,然後蔓延至了全身。

    游少菁很熟悉這種寒冷的來源,那是鬼珠的寒氣,是它們在感受到了附近有鬼氣之後的一種變化,以前游少菁就遇見過幾次。

    按道理來說,現在社會人口密度這麼大,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所以死人是很正常的,死了人有鬼魂也是很正常的,有了鬼魂偶爾有一兩個從自己附近飄過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這只是自然現象,自然現象而已……現在滿街都是人,天也沒有黑,不會有事發生的,游少菁在心裡這麼反復安慰著自己,一邊連找的錢都忘了拿地推車向前走,也許是心裡太過慌慌了,竟然迎面撞上了一個同樣在匆匆趕路的人。

    “哎呀!”那個正在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向走的青年在毫無留神的情況下,被游少菁推得匆匆忙忙的自行車撞倒在地上,“哎呀”一聲之後坐在地上盯著游少菁直眨眼,似乎一時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游少菁回過神來,看到對方一身白色運動服上面,已經清清楚楚地印上了一個黑灰色的車輪印子。完了,看起來像是名牌運動服啊!她慌忙停車子去扶對方,也許上幾句好話,人家就不用她出洗衣費也說不定。

    游少菁的手伸過去,那個青年卻發出一聲怪叫,猛地用手撐著地面,整個人向後滑出就好幾步的距離。

    高難度動作啊!他怎麼做到的?

    “你沒事吧?”游少菁看到對方一直盯著自己的臉,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自己臉上——沒什麼啊。“你不要緊吧?有沒有受傷?”難道是被撞得很疼,準備記住自己的樣子,回頭找自己要醫藥費?

    那個青年皺著眉頭看著她,忽然用力搖搖頭,似乎在把什麼念頭從腦海裡趕出去,然後露出了一個苦笑,“我一定是昏了頭了,怎麼覺得在哪裡見過你?”

    “大概不會吧,我記性很好,見過的人不會忘記的。”游少菁沖他笑笑。幸好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美女,不然還以為是一個無良分子跑到學校門口來勾引高中女生,用的還是這種連三流小說中都不屑用了的辦法。

    看看這個青年,二十出頭的模樣,相貌是很明朗健康的那一種,英氣勃勃的外形被一身名牌運動服一襯托,更加顯示出了他的活力,雖然不是什麼美男子,但是很吸引人的五官,似乎也不至於到了用這種辦法勾引未成年少女的地步。該不是自己剛才撞到他的頭了吧?

    “你真的沒事吧,能站得起來嗎?”游少菁再次伸手想要扶他。

    青年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坐在地上,不等游少菁的手伸過來,便自己俐落地一躍而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走路太不小心了。”

    青年和游少菁不約而同地向對方說出了一樣的話,然後各自愣了一下看著對方,竟又不約而同地說:“哪裡哪裡,是我太不小心了才對。”

    先後兩次的巧合,令他們兩個相視無語,之後一起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弄髒了你的衣服。”游少菁打量一下這個青年,他那一身白色運動服恐怕是很難清洗乾淨了。

    “不,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來的,我走路太容易走神了……”對方反而對撞歪了游少菁的車把十分愧疚,也不顧自己的衣服會弄得更髒,用腿固定住車頭用力一扭,把車把恢復了原位,不過他的白色長褲上,自然又多了一條黑印。

    游少菁與他相互告辭時,心情已經好了很多,能遇到一個有禮貌的陌生人,是件令人輕鬆愉快的事情。她騎上車走了一段,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那個青年還站在學校門口,正向學校裡面張望,似乎在找什麼。“等人吧?大概是同學的朋友或者教師的親戚什麼的……”游少菁這麼想著,思緒很快回到了家裡那幾張等著晚飯的嘴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騎車的速度。

    在她走後,那個青年在學校門口又徘徊了一陣子,終於沒有走進去,卻又轉身,看著游少菁消失的方向皺起了眉頭。

    “不會吧?不應該有這樣的事情的……”

    “我一定是看錯了……”

    他自言自語了幾句,轉身向著街道的另一邊慢慢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人流之中……

    ※※※

    游少菁進門之後,習慣性地把手中的書包向沙發上一扔,然後把自己也扔了上去,整個人縮在軟綿綿的沙發中,發出一聲呻吟。坐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屋子裡怎麼這麼安靜?她的家裡向來是個喧鬧的地方,有了波波、斑斕和鐘學馗(游少菁認為自己是很安靜的),屋子裡怎麼可能安靜得下來,可是今天進門之後怎麼沒動靜?

    抬起頭,看見斑斕正往角落裡塞它的寫字板,而鐘學馗盯著她,一臉的緊張。

    “你們兩個又在說什麼背著我的話了!”游少菁叉起腰來嚴厲地問。這兩個傢伙有的時候會背著游少菁鬼鬼祟祟地商量事情,要是游少菁發現了追問,鐘學馗就會說是在請斑斕指點他的法術。一次兩次游少菁還相信,次數多了,游少菁不免懷疑,反正自己又不懂法術,他們當著自己的面傳授有什麼關係,難道自己還能偷學了不成?後來游少菁才終於弄明白了,他們兩個這樣鬼鬼祟祟的時候,往往是在背後議論自己。

    好吧,游少菁是個民主的人,既然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那麼自己肯定也有各種缺點,別人議論自己也就是人家的個人觀點,游少菁總不能因此就取消他們的晚飯或者三天不讓他們看電視什麼的。可是你們既然要背後議論人,至少機靈點別讓人當面抓住吧,要是當面遇見了都不說什麼,自己這個家長豈不當得很沒面子?

    “沒什麼,沒什麼,真的沒什麼。”鐘學馗連忙否認,而斑斕則快速地開始擦它的寫字板。剛才因為游少菁回來晚了,又沒有打電話通知他們,聯想到鬼師事件和游少菁的性格,他們兩個不由擔心,聊著聊著,就說到了怎麼才能解決這件事情上。斑斕想了很久出了個主意,方法有些危險,而且需要鐘學馗去執行。為了游少菁,鐘學馗當然答應了下來。可是這個辦法是不能讓游少菁知道的,不然……

    “鬆嘴!”游少菁很暴力地在斑斕的頭上敲了一下,然後把它的寫字板奪走了。

    寫字板上還剩下幾行沒有完全抹去的字跡,依稀可以辨認出“油釜滾烹小地獄”“告訴他……”“注意安全……”等一些字。

    “斑斕,這是怎麼回事?”游少菁的臉色真的沉了下來。

    看這些殘存的字跡推斷,鐘學馗和斑斕,應該是在商議一件從根本違背了自己的命令的事情吧?

    “斑斕,鐘學馗是個笨蛋,可是你不是啊,你好歹是當了上千年的將軍,怎麼也跟他一樣不分輕重了!”游少菁對於斑斕向來很尊重愛護,這是第一次用這種口吻跟它說話,“你要鐘學馗到地獄去,不等於是要去冒神魂俱滅的危險嗎?你不知道他只用魂魄回陰間的情況下,地獄陰風就會把他吹散的嗎?”

    斑斕低下頭,沒有出聲。它確實是給鐘學馗出了一個危險的主意,游少菁這樣責備它一點都沒有錯。

    “這是我的主意,不要罵斑斕……”鐘學馗囁嚅著想要攬過責任。

    游少菁走到他的身邊,蹲下來凝視著他的眼睛。

    鐘學馗被她看得心虛,不敢正視她的目光。

    忽然游少菁抬起手來,鐘學馗以為自己又要受到暴力襲擊了,慌忙一閉眼。誰知道卻只感到一雙手很輕柔地按在了自己的臉上。

    “你聽著……”游少菁兩手捧著他的臉頰,很認真地看著他說:“我不許你去地獄,不許你做冒險的事情!你既然沒經過我的允許就跑到我家裡來了,沒有我的許可你就不許走,明白嗎?你說要到人間來捉鬼,我已經很努力了,所以你不要再讓我更擔心行嗎?我不想哪一天,空對著你的臉在牆上,你卻再也不睜開眼睛,也不跟我說話了,你明白嗎?”她咬著嘴唇停了一會,又加上一句,“你要是敢偷著去了,回來我就讓你好看!”說完舉起手指狠狠在他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鐘學馗半天沒有出聲,直到游少菁站起身來他才說:“可是我也很擔心你,除非你答應我,你不會一時腦袋發熱就去做危險的事!”

    “廢話!我什麼時候做過危險的事了,都是事情自己來找的我!像我這麼冷靜的人,會腦袋發熱嗎?!”游少菁斬釘截鐵地回答。

    一點誠意都沒有!

    鐘學馗看著游少菁頭也不回走進廚房去的背影,氣得皺起了眉頭。

    “你那是什麼表情!”游少菁剛進廚房就折了出來,正好看到鐘學馗咧嘴聳眉的樣子。

    “沒,沒什麼……”游少菁走到他面前,用手指著自己說:“我現在跟鐘學馗保證,我不會主動做威脅到自己安全的事情!”然後指著鐘學馗。

    鐘學馗馬上說:“我也保證不去地獄冒險……除非……是為了游少菁的安全……”

    後面一句話他說得很輕很輕,這個時候,等晚飯等了很久的波波爬上了桌子,把杯子弄到地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音,所以,轉身去制止的游少菁並沒有聽到……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27
第五章 城隍廟‧十年前的事情

    “不會吧?這樣的事情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才對!斑斕,你說是不是?”鐘學馗嘴含著食物,說起話來含糊不清的。

    “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們幹什麼,學校裡已經傳遍了!”游少菁一邊給鐘學馗餵飯,一邊對他和斑斕說著今天學校裡的那個流言。晚飯耽誤到現在,使得她到現在才能平心靜氣地和鐘學馗他們說事情。

    學校裡關於鬼師的流言已經困擾了游少菁一整天,向鐘學馗他們詢問的時候,看到鐘學馗和斑斕也是滿臉的詫異。

    “斑斕,你說還有什麼人會知道鬼師的事?並且還把這件事當作謠言在學校中傳播?——你不用現在回答我,先吃飽飯!”斑斕如果想進行交流,就必須用嘴叼著筆,今天的晚飯已經拖了將近兩個小時,游少菁不耽誤它吃飯。

    在這個家庭裡,斑斕雖然作為一隻狗,受到的對待卻與人是一樣的。有專用的碗盤、被褥,吃飯的內容也和游少菁、鐘學馗一樣,而不是狗食罐頭——即使那樣可能更合適它的口味,也可以節省不少錢。

    游少菁現在已經磨煉得頗有一家之主的風範,斑斕聽了她的話馬上低頭老老實實地吃飯——違背她的話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鐘學馗咽下口中的飯,就著游少菁的手喝了一大口湯之後說:“可是,那個鬼師自己不可能把這件事說出來吧?我看多半是有個修行者潛藏在你們學校裡,怕你們之中再有人受到那樣的傷害,所以故憊把事情四處散佈讓大家有個防範的,他一定是好意。”

    游少菁點頭,她自己也覺得事情是這樣的可能性比較大,“這麼說來,他一定會去調查鬼師的事清,我們就不用管了是不是?”

    鐘學馗和斑斕一起點頭。

    他們兩個都不希望游少菁插手這件事,畢竟一個鬼師可是比惡鬼可怕得多——最重要的是,鬼師是個人類,是個斑斕和鐘學馗的身份處境本領都不可能動手處置的人類。

    游少菁歎口氣,她總覺得莊美琳的死就像是做了一個替死鬼,救了自己一命的替死鬼。所以在內心深處,她總是感到這件事情是她的責任,她必須要把事情弄個清楚。當然,要是有別的、正式的、高強的修行者出現,插手管這件事的話,游少菁當然也不會囂張到去和專業人士搞“不正當競爭”。

    但願是學校裡真的隱藏著一個高手吧。

    不知道學校中隱藏的那個高手是誰,他能不能找出那個鬼師並且懲戒對方?

    游少菁無法想像她的同學或老師之中,哪一個是那位高手。認識的面孔一一從眼前滑過,顯然沒有一個符合游少菁心目中的高手形象的。所謂的隱士嘛,就是隱藏得誰也認不出來的高人。不過她在心中為對方祈禱,衷心地希望對方馬到成功。

    “波波不許挑食!”游少菁的吩咐只引來波波不服氣的哼哼聲,總是叫它吃菜吃面,不知道它是個高貴的靈獸,只吃靈魂和肉的嗎!看看斑斕,每一次飯菜裡面的肉量都比它的多,它對於游少菁給它的家庭地位十分不滿,竟然還不如一隻狗!

    斑斕看著小豬對自己瞪眼,根本不理睬它的挑釁。自己一個地府大將,當年管轄著多少成年的波兒象啊,現在居然要跟一隻幼獸糾纏不清,想想真是英雄氣短。它任由小豬趁機把它盤子裡面的肉全部挑出來吃了,自己卻去把自己的專用寫字板叼來,在上面寫了起來。

    “我吃飽了……”先告訴游少菁自己已經不吃了,阻止了游少菁去收拾挑食偷吃的小豬,然後接著寫,“我認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斑斕只能用這種方式交流,所以最近“口書”的速度有了大幅度提高,而且字跡清晰了許多,並且學會了不少的簡化字——用這麼費力氣的方式寫字,能省一筆是一筆,以至於幾千年的習慣也可以活生生地扭轉了。游少菁本來書法水準就不錯,而且特別擅長狂草,所以現在辨認斑斕的字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要是真的有這樣一個高人,把鬼師的事情宣揚出來,除了會引起鬼師的警覺之外,並沒有任何好處。”

    “為什麼?這樣不是可以讓大家有個防備,萬一遇見那個儀式,只要不接燈火,不就可以避免受害者的出現?”游少菁還是認為這個流言是件好事。

    “你認為借命儀式會連續舉行嗎?”

    “什麼……”

    “我記得是一年,這是最短的期限。即使是鬼師,也沒有辦法連續地用這個邪術的。”斑斕這樣寫,然後抬頭看著游少菁。

    游少菁這時才意識到,借命這樣的儀式,不是一個會經常性出現的儀式才對。就算是像以前劉漢遇到的那個鬼師一樣,為了金錢給別人借命,也得找得到能出得起價錢的人啊,不可能接二連三地使用。也就是說,真的有這樣一個瞭解鬼師的伎倆的高手存在的話,他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在下一次借命儀式前秘密地對付那個鬼師,而不是打草驚蛇地四處散播鬼師和借命儀式的事情。要是那個鬼師知道有人要對付自己,有了準備或者乾脆一走了之,上哪裡再去找他去?

    “怎麼會這樣?那個散播這些流言的人,究竟是什麼目的呢?”游少菁自言自語著,陷入了沉思。剛剛覺得要是有個高手出現,自己就可以問心無愧地遠離這件事情了,現在又變成這樣,難道自己就是天生的“鬼怪”命,不想和這些事情打交道都不行?

    鐘學馗和斑斕相互看看,一般來說,游少菁露出這樣的神情的時候,距離她自己去找危險就不遠了。

    斑斕立刻用爪子拍拍她的膝蓋,然後寫:“城隍廟投狀。”

    游少菁看著斑斕寫的字,苦著臉問:“你確定要我到那裡去燒紙,紙上還要寫上學校中發生的事,那樣陰曹就會派人來處理?”開什麼玩笑,要她一個青春少女公然做這種封建迷信的行為,她絕不同意。再說了,要是那麼容易處理,人世間的鬼怪之事人人都這麼一張紙燒去,早就都解決了,還會有什麼惡鬼害人、鬼師借命的事情發生?

    鐘學馗歎口氣,也覺得斑斕這個建議很教條。

    以前,城隍廟確實是地府駐人間的派出機構,負責接受人間大事小情的投訴。可是隨著歲月的變遷,人世間習俗的變化,這個機構早已名存實亡。在陽間恐怕沒有幾個人還知道,遇到與鬼怪有關的事情可以到城隍廟投訴。因為陰司的習俗是隨著陽間的習俗變化的,所以在陰間也已經很久不專設城隍一職了,所謂的城隍大部分只是由分管當地的鬼差兼任的。

    那些鬼差們整天為了工作忙忙碌碌,有點空閒也會用在對千變萬化的人間社會的探索、研究上,除了極少極少的有責任心的鬼差,還有誰會去管本來就是兼職的城隍廟的事務?在鐘學馗看來,就算游少菁聽了斑斕的話去燒什麼狀書,恐怕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斑斕做了上千年的高位大將,在地府也算是高官,對於那些瞞上不瞞下的行為當然不如小吏鐘學馗知道得清楚,在它的心目中,大概還覺得一切和古時候一樣,代理城隍的鬼差會天天在城隍廟值班看狀子,而一些小鬼就在旁邊端茶遞水地伺候著,有什麼事情就像人間的110一樣,立馬去處理吧?

    斑斕認為這件事情比較大,一定要讓陰司知道,顯然因為它和鐘學馗的處境不能親自去陰間報告,至少應該用別的辦法盡力試一試,行不行不說,但求問心無愧。趁著游少菁轉身的時候,它又給鐘學馗打起了眼色。鐘學馗略一沉吟就也開始附和起它來——給游少菁一個可能解決事情的現象看,她就至少在城隍廟那邊有回音(或者確定了根本不會有回音)之前的這一段時間多少安分一些,不會自己主動去找麻煩來。扭不過斑斕的反復要求,游少菁最後咬著牙點了點頭,答應趁著明天是週六,一早就去那個什麼城隍廟燒狀子。

    游少菁自幼在外公的教養下練就的一手好毛筆字在這時倒發揮了作用,斑斕親口寫了投狀,游少菁舒紙研墨,一字不落地把那充滿了生澀文言文的內容抄了一遍在一張黃紙上。斑斕“大聲”地稱讚游少菁的那一手行書漂亮,游少菁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得先弄清楚,那所謂的城隍廟在這個城市的什麼位置。

    游少菁雖然生於斯長於斯,可是城市這麼大,她當然不可能每個角落都轉遍了,據她所去所知的地方,似乎都沒有一座城隍廟——其實在游少菁知道的地方,除了作為風景區存在的,郊外山上有一座小寺廟之外,根本就沒有那種場所。

    游少菁從書櫃裡翻出了本市的地圖,仔細研究了半天,終究是沒有什麼結果,她發現了有個居民區居然叫做城隍廟社區,難道是城隍廟被拆了,在舊址上蓋了這個社區?似乎不至於這麼懶得起名字吧?

    這種時候還是找更熟悉這座城市的人打聽一下的好。

    找誰呢?莫瀟?不行,他最近有明顯的關心過度的跡象,問了他,他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把事情弄清楚誓不甘休的,自己可沒有辦法對他解釋;肖憐憐?她決不會對什麼城隍廟感興趣的,游少菁憑自己對她的瞭解也知道,她就算從一座城隍廟門口走上十次,也不會對其留下一點印象的;李劍利?他是個員警,即使自己不知道應該也很容易打聽到吧?可是他的性格同樣有點黏黏糊糊,而且和莫瀟又走得那麼近,說不定一回頭就把這件事對莫瀟說了,然後兩個人一起上門來對自己開審就糟了……

    游少菁想了好幾圈,最後才一拍腦袋,對了,不是有一個現成的人選嗎?怎麼沒想到,她立刻跳到沙發上,抓起了電話。

    “喂,舅舅,我舅媽在嗎?……舅媽啊,我是少菁……”

    以前,游少哥跟舅舅一家並不親近,可是當父親坐牢之後,舅舅一家卻向她伸出了援手,盡心盡力地幫助她解決身邊的一切問題。向來認為自已夠獨立和成熟的游少菁在最近的幾個月裡才真正明白,有的時候,親人之間的關懷,並不是表現在平時的殷勤和噓寒問暖上的。

    撥通了舅媽的電活之後,游少菁先聽了對方一通嘮叨,無非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平時有沒有鄰居同學敢欺負你之類,可是這些家常話,在游少菁聽來也是格外的舒服——有人關心真好。

    游少菁費了一番工夫才讓舅媽相信,她能吃能睡,兇悍無比,既沒有人敢欺負又活得好得很——雖然很喜歡舅媽的關心,可是這樣的電活還是儘量少打,舅媽太囉嗦了,光電活費就要不少錢呢!

    好不容易舅媽的嘮叨告一段落,游少菁又解釋了最近不能去給表妹補課的原因,然後才問出了自已的問題,當然托詞是外地轉學來的同學要還願什麼的,“舅媽,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咱們這裡有什麼城隍廟啊?”

    游少菁的舅媽徐玉芬女士,是一位典型的迷信人物。她十分的迷信,卻又不專業地信奉哪一個宗教,而是不論菩薩佛祖也好,玉皇大帝也好,閻王老爺、四季老母、泰山娘娘也好,土地公公灶王奶奶、天使上帝王母娘娘也好……反正只要是個神靈,她都拜都信仰。一年四季她都會不斷地紀念著財神爺的生日,玉皇大帝壽辰,王母娘娘的大壽之類的奇怪紀念日。所以問她的話,一定可以知道城隍廟的位址的——只要有這麼一座廟存在的話。

    “城隍廟……”電話那邊的沉吟令游少菁暗叫不好,難道她也不知道?不過幾秒鐘之後,舅媽的聲音又響起來:“城隍廟好像幾十年前就被拆了,你那個同學多大啊,什麼時候許的願啊?”

    “好像,好像是她媽媽,不,不對,她奶奶那一輩許的,然後就帶著她爸爸搬到外地去了,現在她回來上學,代她去世的奶奶來還願的……”游少菁邊說邊抹抹因為說謊而流下的冷汗——天啊,自己再這麼下去,就要從一個純潔少女變成慣于撒謊的人了……

    “你知道那個城隍廟社區嗎,城隍廟的舊址就在那裡,據說現在那裡還剩下一塊當年的石碑,別的已經沒什麼了,你那同學要還願,也只能到那個位置燒燒紙算了。她一個小孩子家懂不懂得怎麼還願啊……”舅媽興致來了,劈裡啪啦,說了無數的對於燒香還願的流程和禮儀的介紹,並且熱情地表示,如果有需要,她可以在游少菁的同學去還願的時候,親自前去幫忙。游少菁好說歹說,才勸得她打消了這種熱情相助的念頭,只是保證,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再上門請教。

    放下電話,游少菁翻弄著手中的投狀,長吸了口氣——不用說了,明天這個大好的週六,她既不能用來逛街,看看電影,也不能用來打掃家裡或者學習學習,而是要去一個隻剩下一塊石碑的城隍廟燒一張狀子了,真是……

    手裡拿著要給地府的狀子,眼前是一個鬼差,一隻地府靈豬,一個轉生成狗的地府大將……看看電視上,一對情侶正在打情罵俏,人家也是高中生呢,自由、清純、愛情、浪漫……唉,自己的大好青春,真的要一直這樣度過嗎?莫名的憂愁爬上了心頭,游少菁哀歎著自己流逝的青春,用手托著腮發呆。

    “游丫頭,換台,我最討厭吵吵鬧鬧哭哭啼啼的言情劇了,找個破案的來看。”鐘學馗的大嗓門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難道我連傷感一下的自由也沒有了?

    游少菁惡狠狠地看過來,嚇得鐘學馗一閉眼:這是又怎麼得罪她了?

    不過預料中的坐墊玫擊並沒有襲來,鐘學馗聽見一陣腳步聲和關門聲,再睜開眼一看,游少菁已經回臥室去並且緊緊關上了房門。

    “她總這麼喜怒無常的,將來會嫁不出去的!你說對吧?”鐘學馗的話得到了斑斕的大力支持,用力點頭表示贊同,只是同時沒忘了偷偷看了游少菁的房間一眼。可憐一位九死無畏的地府大將,生生被游少菁在一個月的工夫裡就馴成了這麼個樣子,真令鐘學馗感歎不已。

    游少菁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得沒來由,不一會又訕訕地出來,為鐘學馗換台,並且開始剝水果。

    鐘學馗和斑斕相互吐吐舌頭偷笑起來。

    ※※※

    不管游少菁嘴裡說著多少的不樂意,還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門,騎上車直奔城隍廟社區。

    這個社區是城市中舊房子改建時建立的拆遷回搬社區,已經有了十幾年的歷史,人員居住得很亂,也沒有什麼安全管理工作,所以游少菁幾乎沒用什麼力氣便進入了社區——社區的門口連個保安都沒有,枉費她昨天晚上花了一番心思編造了一個找同學的謊言,結果完全沒用上。

    看來自己真的已經習慣說謊了,連不需要說謊的時候都事先準備了謊言。天啊,我不要變成這樣啊。

    游少菁一邊為自己的“墮落”哀歎,一邊振作精神開始尋找。

    社區是很容易就混進來了,可是相反的,尋找那座石碑則花費了不少的時間,差不多過了一個鐘頭,游少菁才在社區的幾座樓形成的一個夾角中發現了目標。

    那個被幾棟高樓擋住了陽光的陰暗的角落中,幾棵高大的槐樹環抱著一塊一人多高的石碑,靜靜地站在陰影中,好象正在等待著什麼一樣。

    石碑曾被攔腰打成過兩截,後來又修復起來,斷裂的地方現出粗糙的水泥敷起來的傷口。上面的文字已經脫落了近三分之一,斑斑駁駁的看不清楚。而那馱碑的石獸也被砸去了腦袋,向前挺著的空蕩蕩的脖頸已經被歲月磨礫得十分光滑了。

    地上的青草長得很高,幾乎沒到了馱碑石獸的頸部,地面踩上去感覺軟軟的,不知道是因為草太厚了,還是土地濕潤的原因。裡面時不時會有小蟲從腳邊逃竄向四方,有的甚至慌不擇路,直接就從游少菁的腳背上爬過去,嚇得游少菁連連跺著腳驅趕它們。

    這個地方整體給人一種走進了另一個空間的感覺,就連周圍的氣溫似平都驟然下降了不少。游少菁縮縮肩,雖然節氣上算是到了秋天,可是怕熱的她還是穿著裸露出雙肩的衣服,現在感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上,一層雞皮疙瘩正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這裡鬼氣森森的,真像陰間的辦公地點啊……游少菁一邊暗自嘀咕,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那份狀子,然後在石碑前蹲下,拿出了火柴。

    手在發抖一根火柴劃了好幾次,斷了,換一根,又劃了好幾次……

    終於點著了。

    燒吧燒吧,快點燒完……

    游少菁咬著嘴唇,看著那張薄紙燒成了灰燼,然後連飛灰也散入長草之中,不留一點痕跡了。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游少菁籲了口氣,真是自己嚇自己,白白提著心等了半天。

    朗朗乾坤的,怎麼可能燒了狀紙馬上烏雲密佈、景像變幻,出現大鬼叫小鬼跳,閻羅王升堂的“壯麗”情景嘛,自己一定是昨天晚上噩夢做太多了!想到這裡,游少菁用腳踢踢腳邊殘留的紙片灰燼,決定馬上忘掉今天這樁荒唐事。

    最後看了這個地方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土,游少菁一身輕鬆地轉身而去,決定約上肖憐憐出來看電影逛街,暫不回家去面對那幾張可以令她想起什麼陰曹、城隍、鬼師、靈魂的充滿“封建迷信”氣息的臉。

    但願真的有城隍可以收到,要是你收到了,就請你幫幫被鬼師傷害的人吧……

    ※※※

    就在游少菁走了不久,一個虛幻的身影就出現在石碑前。

    如果游少菁還站在這裡,她所擁有的陰陽眼或者可以看到,那個人影在石碑附近虛空一坐,又憑空掏出了幾樣小菜,一個酒瓶,把它們放在一張肉眼看不見的似乎存在的桌子上,然後重重向後一仰,雖然沒有一張大躺椅的影子,可是他還是躺得極舒適的樣子,悠閒自在地開始享用眼前的酒食。

    這個人影哼著小曲,向口中不時扔進一粒花生米或一片香腸,幾口就啜上一口酒,把身體晃動著,得意洋洋。

    “偷得浮生半日閑呐……要不是我腦筋動得早,提出自己掏腰包修修城隍廟,哪來得這麼一個休息的好地方……工作是幹不完的……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有酒有肉才叫幸福生活嘛……我站在城頭觀風景……”這個人影自得其樂了一陣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摸索著從屁股底下拽出了一張紙來。

    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僵在了那裡,過了很久氣呼呼地向地上一扔,口中喃喃自語:“真是給我找事……現在怎麼還有人這麼迷信……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憑什麼要我做薪水之外的工作……”

    ※※※

    “你看你看,我說這一件的效果比剛才那件紅的好吧!要不你再試試這件?”游少菁手中拿著幾件衣服,對正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的肖憐憐說。

    “是嗎?可是這一件有點顯胖呢?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啊?看來得減肥了!”肖憐憐轉來轉去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什麼啊?你上次不是說要增肥的嗎?”

    “增肥?我會說這種昏頭話!”

    “就是上次,大樹說女孩子瘦得像麻稈一樣真難看之後……”

    “我才沒有呢!”肖憐憐跳起來去擰游少菁的嘴。

    游少菁在衣架間躲閃著,指著她,“你就嘴硬吧,你就嘴硬吧,等你瘦成麻桿,我們大樹馬上就踢了你……”說著湊近了肖憐憐的耳朵小聲加上一句,“瘦得露著骨頭抱起來多不舒服啊……”

    “你這個厚臉皮的傢伙,虧你也敢說!”

    看著肖憐憐紅著臉撲上來,游少菁大笑著逃走。

    她們兩個已經逛了一整天,上午逛了半條街,午飯就地在小飯店中解決,下午繼續,逛剩下的半條街。兩個人分別試穿的衣服加起來早超過了兩位數,可是除了游少菁手中拎的幾件寵物用品之外,她們什麼也沒買。按照她們的理論,逛街,享受的就是“逛”這個字,不一定非要花錢才能逛得高興嘛。這樣的理論和行為,他們的好朋友武有樹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以死相逼,肖憐憐才放過了他。

    還是要和好姐妹在一起,逛街才有意義。

    肖憐憐又把游少菁手上拿的幾件衣服都試了一遍,才終於決定買下了其中的一件。有了收穫之後,她們便決定結束今天的逛街行動,一起去吃晚飯。

    游少菁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出來逛一次了,所以心情格外舒暢,邊走邊伸展著手臂深呼吸,逛了這麼久依舊精神奕奕,神采飛揚。她心中暗暗慶倖,把鐘學馗他們扔在家裡自己出來玩的決定真是太英明了,等會多買一些好吃的東西帶回去,作為對他們的補償吧。

    “咱們去吃……”游少菁看著肖憐憐建議說,“肯德基吧……”

    “肯德基啊,肯德基啊,我的最愛……”肖憐憐一路咕噥著,拉著游少菁沖進了肯德基,生怕對方後悔似的。

    肖憐憐和游少菁的口味有挺大的區別,肖憐憐喜歡吃肉,吃甜,所以整天一邊吃一邊嚷嚷要減肥,而游少菁喜歡清淡,也屬於那種怎麼吃也不會胖的體質,永遠呈現一種營養不良而過於消瘦的狀態。她們兩個玩在一起的時候,最大的矛盾統統出現在吃飯這個問題上。

    游少菁雖然認為吃肉也沒什麼,卻唯獨對於肖憐憐喜歡的那些洋速食即沒營養又油膩的特色難以忍受,她倒也肯陪肖憐憐去吃,可是每次她就只拿一碗蔬菜湯在那裡喝,肖憐憐也吃不到好處。

    今天很奇怪,游少菁居然主動提出去吃速食,真是太不尋常了。

    “少菁,你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上次大樹說你是排骨並沒有惡意的——我想像排骨一樣還像不了呢,你是不是當真了,所以要增肥吧?”武有樹堅持認為健康的美才是最美(比如肖憐憐),所以對游少菁那麼瘦還吃素很有看法,常常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對她加以抨擊。“排骨”或“剔了肉的排骨”是詞彙量偏少的他常常用在游少菁身上的形容詞,游少菁要是為了這些事情生氣,氣到明年也氣不完。

    “才不是呢,大樹說的又沒有錯,我是太瘦了嘛。我最近老是自己湊合著吃,有點饞了,今天一定要大雞大魚吃一頓——是你自己說請客的啊。”游少菁毫不猶豫地撒謊。天啊,我又對憐憐說謊了啊!

    “好啊,原來你不是不吃肉,而是人家請客才肯吃,你這個小氣的傢伙……”

    游少菁一邊逃避肖憐憐來呵她的癢,一邊偷偷吐舌頭。她來吃肯德基,純粹是為了給家裡的三個食客帶東西回去,因此,欺騙自己的好朋友,她也感到歉然,為了彌補心中的虧欠,游少菁坐下之後點了大堆東西,抱著“吃不了兜著走”的悲壯心情,她開始大吃起來。

    ※※※

    最近游少菁有些舉動變得怪怪的,不是因為她父親入獄的事受了刺激吧?肖憐憐看著她,心裡有些擔憂。

    認識游少菁差不多十年了,肖憐憐對游少菁的瞭解,恐怕比游少菁的親人們都多得多,游少菁從這個學期開學之後,多了很多沉默的時間,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即使問她她也是用傻笑來回答。雖然說不出問題在哪裡,可是游少菁一定隱藏著什麼秘密,和以前兩個人之間什麼秘密也會分享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少菁,你現在一個人住,要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你可一定要說啊!要不,我也不住校了,搬去和你一起住!我們兩個人也相互有個照應!”肖憐憐想來想去,決然地這麼說。

    “憐憐,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游少菁感激地跳起來,給了肖憐憐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何嘗不知道肖憐憐有多麼關心她,何嘗不知道肖憐憐的父母平時對女兒管得多麼嚴,肖憐憐如果要實踐剛才的那番話,勢必要和父母發生一場衝突,可是肖憐憐還是下定了決心,不惜與父母衝突也要這麼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太關心游少菁了,叫游少菁怎麼能不感動。

    可是,游少菁不論心中多麼願意,也不能答應她。

    鐘學馗、斑斕、小豬波波,他們哪一個都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即便對肖憐憐,游少菁也不能說,在這一瞬問游少菁感到十分的難過和委屈:自已一個平平凡凡的女孩子,為什麼非要面對那些詭異可怕的事件,又為什麼非得對著自己最好的朋友說謊?自己到底欠了誰啊。

    心中對自己的遭遇十二分的覺得可憐,可是游少菁口中還是只能對著肖憐憐說:“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不能那樣啊,不然你爸爸媽媽會很生氣,你放心,我一個人都住習慣了,生活得挺好的,周圍的鄰居也都是我外公的老同事、老鄰居,他們都很照顧我的,要是我真的挺不住了,第一個就會找你求助的,到時候你可不能不管我!”

    “你真的還能適應嗎,我看你一直都有心事似的。”

    肖憐憐這句讓游少菁眼淚差點掉下來,有朋友,被關心著真是太好了。於是向肖憐憐賭咒發誓表達自己會把自己照顧好的強烈決心。

    堅定意志之後,肖憐憐終於放棄搬去和她同住的念頭。她給游少菁手中遞著雞腿說:“那你可得多吃點,越來越瘦了,一定是自己吃飯不注意的緣故!”

    游少菁虛心接受批評,抓過雞腿狠狠咬了一大口,頗有鐘學馗吃飯時的英姿。

    ※※※

    兩個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中話題又回到了學校之中,肖憐憐在班上是有名的消息靈通人士,游少菁除了學習之外還能知道學校中一些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有有無無的事情,全靠有了這位好朋友。

    兩個人說起學校中的學生長老師短,大事小情當然也就免不了會說到那件事——莊美琳的死,鬼師借命的謠言。

    游少菁本來很不願意說這個話題,可是她又很想和肖憐憐說點什麼。所以肖憐憐提起話頭的時候,她一直是怔怔地聽著,當肖憐憐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她卻一把抓住了肖憐憐的手說:“憐憐,我一直沒跟你說,我沒和任何人說(鐘學馗和斑斕當然不是人),那個時候的莊美琳她死的樣子……和那個傳言中一模一樣……一模一樣!我親眼看見了!”

    “天啊……”肖憐憐吸了口涼氣。

    游少菁是少數幾個看見過莊美琳屍體的學生之一,但是她一直守口如瓶。肖憐憐已經從別的管道知道了莊美琳死的時候的樣子,但她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好朋友的說法,而不是經過了無數次傳播的“傳聞”。只不過她來也沒有勉強過游少菁,做出一定要她說出來的舉動。現在游少菁親口說那個傳言中莊美琳可怕的死狀是真的,這令一直把一切當做誇大了的傳言來看的肖憐憐十分吃驚。

    “那個時候,我爬上床去看了一眼,她的屍體就好像是個七、八十歲乾癟的老人一樣,而且她的臉上還帶著微笑,她一定是笑著接過那盞燈火的……”反復思量之後,游少菁還是臨時改口,沒有把自己也做了那個夢的事說出來,這不是她想騙肖憐憐,而是怕事情傳出去,自己會引起那個鬼師的注意,對方在明自己在暗,自己既然有心管這件事,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個關於借命的傳言,現在一定已經引起鬼師的注意了。

    “天啊,天啊,天啊……”

    肖憐憐反復說著這句話。

    “憐憐,那個傳言很可能是真的,所以,萬一你做那種夢的話,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去接那盞燈啊!”游少菁拉著她的手,有些心焦地叮嚀。就如同斑斕說的,那個鬼師的家庭有可能代代相傳,卻從來不用那個邪術,可是也有可能一旦開始使用,便收不住手地連續使用起來,就如同當年斑斕所經歷的那次一樣,她反復叮嚀肖憐憐,就是以防萬一。

    肖憐憐撇撇嘴,“都聽說過這個傳聞了,誰還會去接那盞燈火啊!不過這麼說來‘那’一個傳言也是真的嗎?”

    “什麼‘那’一個傳言啊?”游少菁問。又產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傳言嗎?不知道會不會提供一點那個鬼師或者那個散佈流言者的資訊?

    “你不知道嗎?十幾年前,咱們學校中已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件了,那個死者的屍體的模樣,和莊美琳一模一樣的……”

    游少菁手一松,雞腿落在了身上,留下了一大塊油漬。她盯著肖憐憐,等她說下去,卻感到自己的心臟在發出極大的跳動聲,在這個響著音樂與人聲的快餐廳裡,都可以聽得清楚……

    “十幾年前,那時候咱們學校的老師們還沒有現在那麼好的住宿條件,很多新婚的老師結了婚之後,還要夫妻兩個一起住在集體宿舍中,當時的死者就是一個老師。那是一位姓高的年輕男老師,他是個很好的人,老是笑眯眯的,從來不對學生大聲喝罵,所以學生們都很喜歡他。當時那位高老師和同樣是年輕老師的一個女子相戀,然後結了婚,他們的婚禮很多學生都去參加了,有些人很久之後都還記得那個雖然不華麗,但是熱鬧無比的結婚儀式……

    “高老師結婚之後,和他的妻子一起住在咱們那棟宿舍樓的一樓,夫妻兩人占了一間宿舍,大家天天看著小夫妻出出進進,親親熱熱的。可是有一天早上,高老師的妻子醒來之後,發現枕邊的丈夫已經死了,而且變成了一副乾癟的老人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一種溫柔的微笑,就好像是一夜之間經歷了幾十年的時光,變成了一個蒼蒼老者,並且帶著笑容逝去了。當時高老師的妻子幾乎嚇瘋了,抱著高老師的屍體一直尖叫,引來了許多師生,卻誰也分不開他們……

    “當時學校的態度很強硬,說是怕影響不好,根本不肯報警處理,只是找人把高老師拉到了醫院檢查。你想想也知道,結果就是根本找不出高老師的死因,學校就想用心臟病發作這樣的理由來處理,可是他的妻子不同意,和學校大鬧了一陣……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那個時候的學校不像現在,還怕什麼社會輿論、學生家長,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想要壓下什麼事,誰也沒有辦法……”

    肖憐憐說著攤攤手,“你知道嗎,那時的老師們住的宿舍就是現在我們住的宿舍,而那位高老師的妻子,本來也是位優秀的青年教師,後來因為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無法再做任課老師了,便被調去當了宿舍管理員……現在你,猜到是誰了嗎?”

    游少菁張著嘴半天才問:“你說的是,是,白老師……白琴老師?”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28
第六章 陰司‧鐘學馗的冒險

    聽完肖憐憐的話,游少菁一直咬著飲料管發呆。

    十年前死去的高老師,死法和莊美琳一模一樣,而且也是在那棟宿舍樓裡。而死去的那個高老師的妻子,就是白琴白老師。

    所以她在聽了鬼師借命的事之後,才會這麼激動,所以她才會輕易地相信了關於鬼師的事。那是因為,她已經有過了一次那樣的經歷,那是因為她這十幾年來,恐怕一直在苦苦尋求一個可以說得通的解釋,尋求她丈夫死亡的真相。

    “白老師真可憐……”游少菁喃喃地說。

    “可憐是可憐……”肖憐憐和游少菁不一樣,她對白琴的感覺與大多數住宿舍的一樣,從心底裡畏懼而厭惡這個古板、嚴厲、不近人情的舍管老師,所以也無法對她產生游少菁那麼誠摯的同情,“可是我聽說啊,當年高老師死了之後,學校裡風傳是白老師害死他的呢。”

    “不可能!”游少菁一口否定。第一,白老師不是那種人;第二,就算她是那種人也沒有那個本事!

    “少菁,我倒覺得事情太巧合了喔,你想想啊,前後十年間,兩次事情都發生在我們學校,發生在我們那棟樓上,而且白老師都在場,裡面是不是有什麼巧合?還是……”她向前傾著身體,在速食店播放的音樂聲中小聲地說:“會不會那個鬼師根本就在咱們學校裡?才會偏偏選中了住在那棟宿舍中的人?”她的目光灼灼,很明顯話中有話,暗藏的意思就是會不會白琴就是那個鬼師?把她不喜歡的人用這種方法給幹掉了。

    當然不是,那個法術跟傳言中不一樣,根本就不能自己選擇目標,當然也就不可能用來專門對付自己討厭的人。

    游少菁眨眨眼卻問:“十年前的事,你是聽誰說的?也是學校裡傳的嗎?”會不會是那個真正的鬼師想混淆視聽,故意先後放出兩個傳言,試圖嫁禍於人?

    肖憐憐搖搖頭說:“不是啊,跟你說實話吧,我們鄰居的田大哥,十年前就是咱們學校的學生,我跟他閒聊的時候說了莊美琳的死和關於鬼師的傳言,他馬上就把高老師的死告訴我了,那時他是住校生,高老師的死狀他的舍友可是親眼看見了又講給他聽的,當時他的印象深極了。這件事啊,咱們學校裡,恐怕還沒幾個人知道呢!”說完得意洋洋,有種小報記者得到獨家小道消息的驕傲。

    是嗎,不是學校中的流言?

    游少菁心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疑問,思緒紛亂之極,半天才對肖憐憐說:“憐憐,你千萬不要把你對白老師的懷疑在學校裡說出來好不好?她的丈夫死得那麼慘,自己又單身過了十幾年,夠淒涼可憐的了。”

    肖憐憐白她一眼,“這個我當然知道,我會有選擇性的說的。”

    反正小道消息她還是要傳的,不說白琴老師是嫌疑人就是了。

    ※※※

    此時在游少菁他們的學校門口,有一個青年正在徘徊著。

    青年像昨天一樣,圍著校園轉悠了一圈,停在了靠近宿舍區的地方,還是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去,只在宿舍區附近的角門那裡探頭探腦,有幾次看見有人走過,心裡也想下定決心過去問一下,可是腳下的步子卻不太聽使喚,踟躇著邁不出去。

    他在心裡為自己找著理由:今天是週六,學校都放假了,就算進去了也打聽不到什麼,不如明天再來吧!對了,明天再來,一定要把事情打聽明白,今天就算了……這麼想了之後,心中便坦然下來,又向校園中看看,準備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一個嚴厲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在這幹什麼?”

    青年猛地回頭,看到一個老師模樣的中年婦女正在身後盯著他。“我……我……”他本來就做賊心虛,被抓到以後一邊後退一邊忙不迭地找理由,“我,我來找人的……”

    “找人?”女老師走近幾步上下打量他,“你不知道今天週六,大家都休息嗎?宿舍裡也全沒有人了。”

    “我,我知道……只是,只是……”青年的結巴與慌張更加引起了這位老師的懷疑,正要進一步盤問的時候,看這個青年竟拔腿就跑,他身高腿長,不一會便消失在拐角,只剩下那位教師呆站在那裡,一時不知怎麼是好。

    “看他長得人模人樣的,竟做這麼鬼鬼祟祟的事,一定不是什麼好人!”白琴自言自語一句,這幾天她的心情很不好,要是那個青年被她抓住,勢必要好好審問一番,誰知道他抬腿就跑了。

    白琴陰沉著臉進了校門,從車棚仰望一下宿舍樓,在夕陽的影子中,這棟青磚建築的外表已經發黑,透露著一種詭異的色彩。難怪那些孩子們整天傳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就連在這裡幹了十幾年的白琴,也一點都不喜歡這棟建築,覺得它陰氣森森,似乎蘊含了許多的不祥氣息一樣。

    白琴放下車子,拎著買來的生活用品抬腿向樓上走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陰風吹過,令她不由寒氣倒豎,打了個激靈。等白琴四下看看時,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當然也不在乎風從哪裡吹來這個無所謂的問題,徑直向樓上自己的住處走去,不過在這短短的路途中,卻有大量的、從沒有過的念頭開始出現在她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

    游少菁的腦子中很亂,把帶回來的外帶速食分給鐘學馗他們之後,她一直坐在旁邊苦苦思索,“殘忍”地放任鐘學馗自己苦苦與一個漢堡搏鬥。

    十年前還有一起同樣的事件發生在同一棟樓中,為什麼會這樣?僅僅是巧合嗎?還是那個鬼師使用這種邪術的頻率,達到了在法術的覆蓋範圍內,一個學校宿舍可以遇上兩次的密度和數量?還是其中另有原因:鬼師的那個法術,不像斑斕說的是無目的性的,而是可以選擇物件?想像一下,那個鬼師如果可以自由地選擇某人的壽命給“借”走,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被他厭惡的人,豈不是都會成為這個邪惡的儀式的犧牲品?

    在鐘學馗和斑斕連連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游少菁才把從肖憐憐那裡聽來的,十年前的高老師的事情說了出來。

    當她把心中的憂慮說出來之後,斑斕卻覺得她沒有必要那麼憂心忡忡。既然那個鬼師使用了借命的邪術,莊美琳這一次便很可能不是最後一次,自然,也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了。

    至於游少菁懷疑的,借命邪術可以選擇目標的可能性,斑斕也斷然地給予了否定。

    它給游少菁講了一個故事:

    當年那個陳鬼師,在一次為別人借命的時候,發現前來接火的魂魄,居然是自己的獨生女兒。陳鬼師父母早亡,妻子死于難產——他到後來會瘋狂地利用法術斂財,可能也和命運對他的不公有關,種種的不幸把他的性格扭曲了吧?

    陳鬼師世上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平時百般地疼愛,看著她一步步款款而來,向著自己伸出了手,要接過那盞要命的燈火,心中頓時失去了方寸。

    他的顧客不僅僅為了他的儀式付出了高昂的費用,而且還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他是萬萬得罪不起的,而他也很清楚,儀式中斷,借壽者也就失去了唯一的機會,接下來只有死路一條。而儀式要不中斷,這次前來接火的魂魄只有一個,也就是說,陳鬼師得用自己女兒的性命去完成這筆交易。

    看著女兒一步步走到眼前,陳鬼師也來不及想更多了,他把燈火向地上一扔,然後在女兒背上重重一拍,“快回去!”

    在家中,陳鬼師的女兒在夢中被驚醒過來,抱著胸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另一邊,陳鬼師的儀式也失敗了。

    陳鬼師因為這件事得罪了權貴,對方對於他的行為大為惱火。不過還沒有等到對方對他進行報復,陰司的懲罰便已經降臨到了他的身上,劉漢把他的靈魂拘到了陰間受罰,而他的那個使父親破壞了自己儀式的女兒,也因為父親的罪惡而被懲罰,流落青樓,後半生過得很淒慘。

    這算什麼破法律!

    游少菁很討厭這種“父債子還”的觀念!憑什麼一個人做的錯事,犯的罪孽要讓別人,特別是一些未成年人去承擔後果,每個人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嗎,做一個壞人、一個罪犯的子女已經是件壓力很大的事了,還要為父輩分擔懲罰,這算什麼道理啊!

    游少菁自己的父親現在就在坐牢,要說讓她為父親洗清罪名她是十分願意豁出命來幹的,可是要她為父親的罪責承擔責任和懲罰,她說什麼也不能接受。所以在斑斕寫這一段的時候,一直氣鼓鼓地看著它。

    想讓游少菁這個叛逆期少女改變自己認定了的事,和想讓斑斕這個受了幾千年封建“毒害”的官員改變固有的思維一樣困難,所以他們兩個相互瞪著眼。

    鐘學馗見氣氛僵硬,連忙打岔說:“既然是這樣,應該完全是巧合吧,就是不知道那個鬼師會不會已經是多次施展這個邪術了,否則怎麼會一個學校宿舍就遇上了兩次?”

    “也許只是這兩次,我們學校宿舍風水好,就全攤上了。”游少菁聳聳肩。雖然心裡也知道,這個可能發生的幾率有多麼小。

    “你燒了狀子嗎?”斑斕寫道。

    游少菁點點頭說:“不過我覺得那可能沒什麼用,因為那個城隍廟早就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塊水泥拼起來的石碑,被‘扔’在樓群旮旯裡。”想想那個地方的荒涼冷落,真是讓人對那位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城隍深感同情——就這樣的工作環境,工作水準差一點,大家也沒什麼好說的吧?

    “唉……”斑斕歎了口氣,把頭放在前爪上趴著,一副感歎世事滄桑的樣子。

    鐘學馗從口中吐出最後一塊雞骨頭,鄭重地對游少菁說:“你去城隍廟投了狀子,已經盡力了,千萬別再去干涉這件事了!那個鬼師的本事,不是一般的惡鬼可以相比的。”他對游少菁的好奇心之重、愛管閒事的性格隱藏之深,是有深刻瞭解的,生怕她自己跑去找那個鬼師。

    游少菁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說:“我又不傻,這是什麼好事,我才不會往上湊呢。”說完,拿了濕巾給鐘學馗擦臉擦嘴,收拾殘羹剩飯進廚房去收拾去了。

    鐘學馗和斑斕相互望望,對於游少菁的承諾,他們兩個都不是十分的放心。是,她自己是不想靠近危險,可是誰知道危險在她附近出現的時候,也會不會頭腦一熱自己又靠上去了?

    ※※※

    游少菁在廚房中擺弄著那些盤盤碗碗的,把水聲弄得很大。她的腦子裡亂糟糟的,各種念頭七上八下,就是找不出頭緒在哪裡。

    為什麼自己總是會遇見這樣的事呢?難道真的是體質有問題?那麼以前的十幾年怎麼什麼事也沒有?還是因為……

    正想到這裡的時候,一條身影忽然出現在屋中,從游少菁身後走進了廚房。那是一名黑衣少年,英俊的面龐上雙眉因為擔憂而擰在一起,看著游少菁忙碌的背影正要說些什麼,卻發現猛然回頭的游少菁臉上盡是凶光……

    在客廳的牆上,鐘學馗的臉保持著一個閉眼的動作一動不動,斑斕走過去,打個哈欠在他的正下方趴了下來。

    “……你又怎麼了?”一雙手從背後伸來,接過游少菁手中洗好的碗筷向櫃子中放去。他的個子比游少菁高了一個頭不止,平時游少菁要掂腳完成的動作他做得輕鬆無比。

    “你怎麼又跑出來了?”游少菁頭也不回地問。

    “幫你幹家務,免得你總說我什麼也不幹。”鐘學馗理直氣壯,雖然他平時確實什麼也不幹。

    游少菁白了他一眼。

    平時鐘學馗出來“透氣”,都會選擇游少菁不在家的時候,因為他不太願意被人看見他的真正長相——鐘學馗的本來面目,就是眼前這個白皙俊美的少年,不過他向來認為自己的這張臉糟糕之極。在他的心目中,男子漢的長相應該是他用了幾百年的時間變出的那張臉:鍾馗大人的長相。很顯然,他的審美觀已經扭曲到了一個難以形容的程度,真不知道他整天看電視,怎麼受得了滿屏的俊男美女(在他看來就是相反)哭哭鬧鬧的?

    今天鐘學馗在這個時候躥出來,肯定是有什麼事。游少菁看看他,繼續手中的活,等著他自己先開口。

    “我知道你不高興,覺得我和斑斕怎麼這麼膽小……”鐘學馗說,“我們平時逼著、盼著你去抓惡鬼,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卻選擇做縮頭烏龜……”

    游少菁搖搖頭,“我沒為這個生氣,我知道你們兩個的身份都很尷尬,如果讓陰司知道了,那是不得了的事情。我也認為保護你們兩個比抓那個鬼師更重要,你們都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我可不想你們被抓回去,關到地獄裡受苦……”

    因為她面向水池背對鐘學馗,所以看不到她說這話時的神情,反正“家人”這句話,是令鐘學馗漲紅了臉。不過心中也閃過一種憂慮:她口中的家人,不是指和斑斕、波波一樣,是養在家中的寵物吧?想想自己目前的處境,似乎……很值得擔憂。

    “而且那個鬼師是人類吧……”游少菁的聲音很低沉,“惡鬼是人類的欲望造出來的,鬼師則是人類在利用異術為惡,這些都是人類的罪過,你和斑斕放著安逸的生活不過,一心想為人世除惡,我覺得你們已經很了不起了。”

    鐘學馗頓時感到極大的欣慰,能有游少菁這句話,他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自己口中天天把“為天下百姓”掛在嘴邊上,可是真聽到了游少菁的稱讚,還是扭捏了起來,半天才囁嚅著說:“其實,其實……我們也曾是人啊……”

    “那倒也是。”游少菁回頭沖他燦爛一笑,“說起來,我還一點也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呢?”說完眨著眼看著他,明顯是在期待著什麼。

    鐘學馗一臉尷尬,“不,不行,不行……”他知道游少菁的好奇心又來了,這次的目標是他的過去。

    “你生活的那個時代是什麼樣的?那時候的人說話是不是都說文言文?”

    “不,不,不……我們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他是真的很不願意說這些事。

    “我聽說,你們那個時代的人,都是早早就結婚了,你的妻子是什麼樣的人?她長得漂不漂亮呀?應該是那種溫柔賢慧、三從四德的大家閨秀吧?”

    不知為什麼,鐘學馗從這平平淡淡的問話中,竟然嗅出了一陣寒意,不由打了個寒戰,手一抖,一疊盤子失手落地,頓時摔成了碎片。

    “你幹什麼呀,盤子也要錢買的!”游少菁訓斥,“自己打掃乾淨,反正你現在的狀態不怕紮到手!”

    鐘學馗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找掃帚,只要不再審問他那些問題,他幹什麼都行。

    一定有見不得人的秘密,還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些古代人渣一樣,三妻四妾,三十妻四十妾,弄一堆美女養在屋子裡……哼!等我知道了真相,讓你好看!游少菁惡狠狠地洗著手中的那個盤子,忽然醒悟,鐘學馗那種審美觀,弄上一堆美女天天對著,不就是要他命的事情嗎?嘿嘿,活該!頓時又高興了起來。

    有了鐘學馗的幫助,家務幹得確實快了不少。其間游少菁鍥而不捨地繼續剛才的話題,可是鐘學馗牙關緊咬,誓死不交代他生前的生活情形,甚至連他改名前的姓名也不說。最後在游少菁的一再逼問下,竟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提了一張古琴出來,提議給她撫琴聽。

    雖然眼前的美少年確實有著和古琴十分相襯的氣質,可是想到鐘學馗平時的言行風度,游少菁對於他會不會演奏樂器深感懷疑。

    當鐘學馗席地坐下來,真的把那張古琴來彈響時,游少菁十分意外地撕著他的臉皮一扯,然後在鐘學馗的慘叫聲中自言自語:“會疼啊……不是做夢……你真的是鐘學馗吧?”說著就盯著他的臉猛看。

    鐘學馗羞憤難當,滿臉通紅,雙手掩面沖著游少菁喊:“你,你幹什麼……哪有女孩子家這樣看男人的!”

    “我都沒不好意思你害什麼羞啊,電視上演男女親熱鏡頭的時候,你不都是挺興奮的嗎?”

    “那是因為……”她什麼時候看見的,自己看電視的時候她不都在屋裡學習嗎?“那你也別盯我的臉看啊!”鐘學馗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了。

    “廢話,我不盯你的臉盯哪兒?我是那麼沒有禮貌的人嗎?跟人說話不看著對方的臉!”

    看著游少菁雙手按著琴身體前傾,越來越認真地和自己“說話”的氣勢,鐘學馗馬上就被她“說服”了,慌亂地低下頭說:“我彈琴給你聽,我彈琴……想想聽什麼曲子?”——

    游少菁的臉距離他的臉太近了……

    “兩隻老虎會不會?”

    “……”

    “小燕子穿花衣?”

    “……”

    “我就會唱這兩首歌……”

    “……”

    鐘學馗還是撥響了琴弦。

    很久之後游少菁才知道,彈琴在古代的讀書人當中,是一項必修課,就好像現在考大學,不管你身體素質怎麼樣,你的體育成績都必須要達標一樣,在古代的時候,不管你是不是五音不全,只要你想做個讀書人,這樂器一項,多多少少你都要會一點的,即使你彈的琴有令天地變色的功能,只要像模像樣地比劃幾下,還是很能唬住人的。

    比如游少菁這種連圓舞曲和搖滾樂都區分不開的音樂白癡。

    鐘學馗的一首曲子,聽起來倒是似模似樣的,游少菁是個但凡自己不擅長的事情,看到別人會就覺得別人聰明得怎麼樣了的人,看著鐘學馗彈琴的樣子,游少菁現在就是感到,原來真的人不可貌相——不對,用在鐘學馗身上似乎不 對——反正就是,一個人會什麼技能真是一件無法預知的事情啊……

    鐘學馗自稱自己的琴藝不精,但是至少在沒有音樂細胞的游少菁聽來,一首首曲子行雲流水似的淌過去,還是覺得十分動聽的。整個晚上,他們兩個就一邊彈琴,一邊不時閒聊幾句,在鐘學馗可以自由行動的時限中,他們兩個就那樣慵懶悠閒地度過。

    也不知道彈到了多少首曲子,游少菁開始覺得困得支撐不住了,就那樣趴在鐘學馗的對面,睡著了……

    朦朦朧朧中,感到鐘學馗過來,把她抱進了臥室放在床上。

    游少菁的臥室是家中的禁區,波波、斑斕和鐘學馗,誰也不敢踏入哪怕一隻爪子。她一個花季少女,在這方面格外在意也是理所應當的,所以鐘學馗和斑斕也十分在意這一點,至於波波,它壓根不會主動去接近它不喜歡的游少菁。

    總之這個傢伙竟然不經過我的允許就進到我的臥室裡來,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不過現在實在太困了,等一會再說吧……

    好想睡啊……

    鐘學馗掩上游少菁臥室的門,轉身對斑斕苦笑,“她對音樂麻木得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的手都彈麻了她才睡著……”

    斑斕正在呼呼大睡,聽到鐘學馗的聲音,耳朵動了動,過了一會才爬起來,打了個哈欠,寫道:“她終於睡著了?我都撐不住了。”

    不僅僅斑斕,就連波波也蜷在沙發上睡得打著鼾。鐘學馗彈的曲子中施加了讓人入睡的法術,為的就是想要催眠游少菁,可是游少菁對於音樂的遲鈍,使得鐘學馗花了十倍的力氣,把會的曲子都彈遍了,就連不是目標的斑斕和波波都被催眠了,游少菁要是再不睡,鐘學馗就只能彈從電視上聽來的流行歌曲給她聽了(其實對於只認歌詞的游少菁來說,也沒有什麼區別)。

    “那我要走了……要是……”鐘學馗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出口,只對斑斕點點頭。

    斑斕也對他點點頭。

    主意其實是斑斕出的,可是現在斑斕卻很想叫住鐘學馗,不讓他去冒這個險。

    萬一鐘學馗回不來,游少菁會……

    斑斕在鐘學馗消失之後,把自己的頭埋到了坐墊下面,採取了鴕鳥的方式來逃避問題……

    ※※※

    陰曹地府和地獄其實並不是一個概念,這一點很多還活著的人經常會搞混。

    說的簡單一點,地府就是陰間的總稱,是人死了之後必要經過的一個中轉站,轉生也好,受到懲罰也好,消失也好……這裡就像是一個車站,會把人們的靈魂分上不同的班次,帶往不同的地方。

    而地獄,僅僅是列車其中的一個方向……

    鐘學馗走在陰間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躲著鬼魂和鬼差們。他現在要去的地方不是他以前幾百年的鬼差生涯中工作、生活的範圍,即使在以前,他也很少會到這些範圍來,而且每一次來,都要有齊全的有關手續,經過層層的審查,這一次他這樣溜來,是冒著巨大的風險的。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是地獄。

    地獄是個說出來就令人感到害怕的名詞,可是對於很多的鬼差而言,那只是個工作的場所而已。聽說也有很多新手鬼差,一上任的時候被嚇得鬼哭狼嚎的,比那些受刑的犯人還要淒慘,可是只要幹上一段時間,終究都是能適應的。再說了,地獄的員工待遇要比上面的鬼差好得多,在這裡修煉,因為陰氣更濃,進境也要快得多,這樣的差事還是很多鬼差搶著來幹的。

    鐘學馗當然是個例外。他很重視是不是能把那些害人的人或者惡鬼捉拿歸案,但是他不願看到哪怕是十惡不赦的人受到那些酷刑。所以在這數百年中好幾次主動放棄了調職的機會,被他的同事們稱之為怪胎。

    現在的鐘學馗僅僅是用靈魂的方式行動,不僅僅沒有任何通行的證件,而且作為一個靈魂出現在地獄的範圍以內,本身就會令人聯想到“越獄”這兩個字了。萬一被士兵們懷疑、盤查,接下來的下場當然就是被捕,然後證明了自己不是越獄的靈魂之後,卻是要被從陽間揪回來受審,面對其他的懲罰。

    想要避過士兵們的盤查,就必須要走週邊的路線,可是這樣的路線崎嶇險惡不說,還時常有陰風吹過。那種比尖刀還要鋒利的地獄之風可以輕易地把靈魂撕裂,從來沒有一個逃獄的靈魂可以穿過這些風的屏障。鐘學馗雖然已經修煉多年,可是這樣的陰風依舊會對他有極大的傷害,要是不小心捲入旋風陣中,就此魂飛魄散也有可能。

    鐘學馗現在走的,就是這樣危險的道路。

    鐘學馗的目的地,是第七殿的熱惱大地獄,就是俗話說的肉醬地獄。在這座位于大海之底,西北沃石之下,由泰山王執掌的地獄中一共分設了十六座小地獄,而鐘學馗要去的,就是十六小地獄中的油釜滾烹小地獄。這座小地獄位於十六小地獄的第十六位,也就是說,前面的什麼:冽胸小地獄、犬咬脛骨小地獄、則項開額小地獄、端鴇上下啄咬小地獄、拔舌穿腮小地獄、抽腸小地獄、烙手指小地獄等等等等,鐘學馗都要一一穿過,才能到達他的目的地。

    雖然只是從週邊小心翼翼地繞過,可是地獄中的聲響與氣味還是讓鐘學馗不斷地縮脖子。幸虧自己沒調職到這裡,要不然這日子可怎麼過?雖然聽說這裡的鬼差都是上一天班休息一個月的,那也不能彌補工作中心靈受到的創傷啊。

    當鐘學馗走到拔舌穿腮小地獄附近的時候,遇上了一隊巡邏的士兵,為了躲避他們,鐘學馗不得不繞到了嶙峋的山嶺之中。

    從第七段的道路上看來,還算是天氣晴朗,雖然在地府是看不到日月星辰的,但是也有清明的上空,有的時候還會出現風雷雨雪的天氣——雖然那樣的時候少得很。可是一旦離開正道或者允許鬼魂出入的區域,環境就會變得十分惡劣,周圍一片漆黑,卻有點點青藍色的鬼火閃耀飄忽,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淒切的哭聲像是拖長了的尖針一直可以從耳朵刺進心底去。而且周圍的溫度是連鬼魂都可以被凍僵的低,鐘學馗哆嗦著不時撥開那些從四面八方冒出來的斷手斷腳斷腦袋,腳下跌跌絆絆地前進著。

    要是他還有身體,這些對他根本算不了什麼,可是只靠著靈魂的力量,想要加快一點腳步都十分困難。那些斷肢都是人們對活著的時候的身體的思念凝結成的,數量多得數之不盡,而且不管怎麼對付,它們也不會消失,幸虧鐘學馗現在沒有身體,要是看到有身體的生物,它們就會生拉硬拽,直到把自己鑽進和自己一樣的那一塊殘肢中去為止。即便這樣,它們也是激烈地阻止著鐘學馗的前進,恨不能把鐘學馗永遠埋葬在這個地方。

    鐘學馗念了幾個法訣,把身邊的這些東西趕開一些,看看前方,那座小地獄似乎還在地平線的位置,於是振作起精神繼續向前。

    就當他奮力走著的時候,忽然發現遠處的那些斷肢正在翻滾……不對,是陰風過來了。

    這一路上,鐘學馗已經多次與陰風相遇了,但是他知道,並不是每一次他都有那麼好的運氣,能遇上陰風的規模不大或者剛好身邊有避風的地方的。這一次就是這樣:身邊是茫茫的曠野,而從遠處被翻起來的斷肢的高度和數量來看,這次的陰風是一場大風暴啊。

    天啊,這要怎麼才好……

    鐘學馗來不及多想了,把能想到的護身法術全部加在身上,然後拔腿就跑。

    鐘學馗跑得再快,也快不過風的速度,沒有多久,他就已經感到了風暴到達了他的身後,自己整個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被卷走一樣,腳後跟基本上已經離地了。

    不行,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鐘學馗的法術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他咬著牙和巨大的風力抗衡著,奮力地向前挪動身體。

    漫天都是斷肢在飛舞,黑色的塵埃彌漫在整個視野中,鐘學馗忽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真是倒楣,居然碰上這樣的大風……”

    “這是……”

    鐘學馗揉揉眼睛,隱約看到一隊人馬正在風中前進。

    是例行在兩個地獄之間巡邏的鬼差,自己的運氣真的這麼好!

    鐘學馗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想自己萬一被鬼差抓住是什麼下場了,現在還是保命要緊,他一咬牙,用最後的力氣施了個隱身法,然後向前沖了幾步,一頭鑽進了一個鬼差的馬腹下面。

    果然,在這裡巡邏的鬼差的裝備都有專門抵抗陰風的法術,躲在這裡陰風基本上吹不到。鐘學馗半蹲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跟著馬的腳步,忽快忽慢地前進。幸虧陰風雖然對這些鬼差造不成傷害,可是依舊阻擋了他們的速度,所以鐘學馗才能夠跟著馬匹的步伐,不會被賓士的駿馬拖倒然後踩踏一番。

    跟著這個隊伍行進了大約二十分鐘,陰風漸漸小了,鐘學馗知道,沒有陰風的干擾這些鬼差很容易就會發現自己,所以趁著現在視野還不開闊,瞅准了一個機會從馬腹下面一個滾頭翻了出去,直接滾到了一堆亂石中。雖然被石頭碰得渾身都疼,他還是馬上俯低了身體,整個人都貼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老周,我怎麼好象看見有個人影?”

    “你眼花了吧,這個地方有人影?早就叫陰風吹散了!”

    “說的也是,剛才這陣風真是大得邪乎,我好幾年沒遇上這麼大的風了。”

    “那是因為你出來巡邏得少,大上個月我還……”

    “……”

    這一隊鬼差閒聊著漸漸加快了馬速,不一會就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鐘學馗長出了口氣,癱在地上幾乎不能動彈了。

    不可能總是有這樣的好運氣的,鐘學馗覺得自己可能在這一次就把以後一百年的運氣都用完了呢。

    走了這一陣之後,目的地已經就在不遠的前方。鐘學馗一點力氣部沒有了,坐了半天才勉強支撐著站起來,緩緩地向前走去。

    鐘學馗走走停停,又用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了這一層地獄。躲在山石後面向著地獄門口觀看,一座巍峨的大門一七面幾個青光閃閃的文字“油釜滾烹小地獄”。地獄門口,六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來回走動。由於工作套裝的關係,執勤中的同類型鬼差看起來都是一模一樣的,鐘學馗知道,最考驗自己運氣的時刻到來了。

    他深吸了幾口氣,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站住,地獄重地,閒人免進!”

    剛走了兩步,就被鬼差們發現,格式化的吆喝聲傳來。

    “諸位大哥,諸位大哥,我不是壞人……”鐘學馗高舉著雙手迎了上去。

    “咦,這裡怎麼有個魂魄?”走在最前面的鬼差叫出來,“是不是裡面溜出來的!”

    “先抓住他再說!”

    “站住,乖乖地束手就擒,不然我們不客氣了!”

    鐘學馗依言站在原地,擺出他最最誠懇的表情向守口的衛兵們請求:“我是李百義的朋友,幾位大哥可不可以幫我叫他一聲,我真的是他的朋友,不是逃出來的惡鬼。”

    “李老哥的朋友……”

    幸虧現在的鐘學馗,是那個翩翩美少年的形象,幾個鬼差第一眼看下去,就都覺得他不像一個說謊的人,要是他用自己的肉體形象出現,後果可就很難猜測了。

    “真的真的,我真是他朋友。你們就說,我有劉大的口信,他就明白了。”

    劉大,就是指劉漢。

    因為他在帶兵的時候對部下沒有什麼架子,他帶的軍隊中,下級軍官和大兵們都喜歡這麼稱呼他。這種私下的稱呼,只有跟過劉漢的鬼軍才會明白,而鐘學馗要找的李百義,就是劉漢以前的一名副將。

    李百義原本一直擔任劉漢的副將,劉漢獲罪之後雖然竭力把罪過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作為副將的李百義還是受到了牽連,被連貶了好幾級,成了油釜滾烹小地獄的一個小統領。雖然是受到了劉漢的牽連,但是他對劉漢的忠心無可比擬,劉漢多次轉世,都是他從中周旋才能保證不用讓劉漢喝下孟婆湯,保住了神智。

    現在的李百義的地位雖然不高,可是他怎麼說也是身居要職多年,帶出來的手下一大幫,現在都分散在地有的各個部門,對李百義都照顧有加,他的日子過得比原來還自在滋潤——不用負擔什麼大責任了,說的話卻總有人聽,整天喝酒練武、賭博遊玩,倒也逍遙自在。

    斑斕想要鐘學馗來找他,就是為了從他那裡得到幫助。

    一個鬼差上下打量了鐘學馗幾遍:“你等著啊,我去叫李老哥一聲。”

    這個鬼差進去沒幾分鐘,就見一名大漢狂奔出來,龐大的身軀幾乎把來不及躲閃的幾個守門鬼差撞飛出去。直奔到了大門外,這個大漢看也不看鐘學馗,四下張望著叫嚷:“劉大,劉大,你在哪兒?老天啊,怎麼又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可憐的劉大啊,這一輩子又吃了很多苦吧……”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29
第七章 法寶‧飛劍的理想主人

    李百義團團轉著尋找劉漢的身影,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

    “李將軍,李將軍……”鐘學馗扯著他的袖子叫,“李將軍,我在這兒,是我找你!我是幫斑……幫劉將軍帶信來的,他還沒死呢!”

    “你……”李百義扭頭看著鐘學馗,小白臉子一個,連鬼體都沒修出來,用凝聚了魂魄來行動的小鬼,居然跑到這裡來了,也不怕陰風把他吹散了。頓時把下巴一抬,“你是誰啊?劉大找你給我帶信?你新死的吧?也敢跑到這裡來,劉大真找你給我帶信了?”

    鐘學馗四下看看,趴到他耳朵邊咕噥了幾句,那是只有劉漢和李百義才知道的一些事,劉漢沒有什麼信物可以讓鐘學馗帶上,只好告訴了他一些極私密的事(李百義一張大嘴巴,不是些實在拿不出門來的事,在他那兒也成不了秘密)。

    李百義一把捂住鐘學馗的嘴,左右看看,士兵們都站得挺遠,這才松了口氣:“這種事怎麼可以和別人說呢,劉大真是的,真是的。”他一邊抱怨不休,一邊拉著鐘學馗向裡走,“看來你真的是劉大的朋友,不是好朋友他不會把這種事告訴你的……來,來,我們去喝一杯,劉大還好吧?他現在在陽間的什麼地方?”

    “救命啊……”鐘學馗發出了一聲號叫。李百義正“挾”著他向地獄之門走去,像他這樣僅有魂魄的存在,一進門就會被陰風吹得魂飛魄散,他一把抓住門口的石獸的犄角,大聲呼叫:“李將軍饒命啊……救命啊,我不去,我不去……”

    李百義拉扯幾下,“你客氣什麼啊,我那裡藏著好酒呢……對了,我差點忘了,你是新死的,這種地方進不去,沒關係,我教你幾招,保你不用百十年就可以修出個不錯的鬼體來。我說句不好聽的,你這副模樣可不怎麼樣啊,像根豆芽菜似的,到時候你可要變個有氣概一點的樣子來!”

    知音啊,知音啊!

    鐘學馗淚眼朦朧地緊緊地握住了李百義的雙手。

    幾百年來,他為了捨棄這張小白臉換上一張更有男子漢氣概的面龐,背負了多少的審美觀扭曲、有毛病、傻了之類的“誤解”,現在終於有一個可以理解他的人出現了,叫他怎麼不激動。

    鐘學馗蠕動著嘴唇,激動地說:“李將軍,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我,我,我一定要變成鍾馗大人的樣子,你說好不好!”

    李百義張大嘴盯著他,半天才冒出一句:“你有病啊,鍾馗大人那張叫人臉嗎?”

    鐘學馗頓時僵在那裡。

    ※※※

    在地獄中服役的鬼差們的休息、生活區設在各個地獄的後面,都有專門的法術和地獄隔離,那邊的各項設施齊全,環境更是儘量模仿人間的樣子,竟然還有小橋流水,綠樹鮮花。地獄中工作的鬼差們工作環境辛苦,所以生活上的待遇比起上面的鐘學馗這樣的文職要好得多。

    李百義住的地方就在一個水塘旁邊,蛙聲陣陣,荷花飄香,三間小屋紅磚碧瓦,很有些詩情畫意。不過李百義進門就說:“真叫那些蛤蟆吵得煩死了,我早就想換房子,卻死活沒人願意跟我換……坐,隨便坐!”

    鐘學馗看著亂七八糟扔著桌椅的堂屋,找了張椅子自己坐下來。

    “劉大現在怎麼樣?他在哪裡?”李百義拿了一個酒罈子扔給鐘學馗,自己拎著另一個坐下來就急著問。

    “他挺好的,這一輩子的主人是個善良的女孩子,對它十分關心。”不過鐘學馗這番話並不能讓李百義放心。劉漢大將軍做了一條狗,主人是皇帝也好不到哪裡去啊,李百義長歎一聲,舉起酒罈子對嘴喝了一大口。

    “他讓我告訴,請你幫他一個忙,一是從他的屋中,把第七十九號文卷和他的那把玲瓏劍拿出來,我會幫他帶去,他有用處。二是你認不認識負責××市的鬼差,他請你輾轉傳個信給對方,××市有人使用邪術害人,但是千萬別把劉大的事情戳出來。”

    “邪術!什麼邪術?劉大不會和這事有了關聯吧?不行,有些修煉邪術的人實力可是很可怕的,憑劉大現在的實力可鬥不過,我得去,我得去給他打下手!”李百義一臉的緊張,說著就跳了起來,“刷”地一聲抽出了佩刀。

    “冷靜,冷靜!”鐘學馗忙上前阻攔,“劉將軍說了,你現在也是待罪之身,一旦私入陽間,你也要受處罰,到時候誰再為他的輪回出力,他要你放心,他沒事的,人類的法術怎麼會拿去難為一條狗?再說了,即使他死了,不過是早入輪回,離他的處罰結束反而又進了步不是?我來的時候他是一再地叮囑,要你冷靜,冷靜啊!”

    李百義仰頭向上,半晌,無力地鬆開握刀的手,頹然坐下,這些年他日子過得雖然舒服,可是卻越來越懷念過去跟隨劉漢金戈鐵馬,疆場廝殺的日子。唉,惡鬼在世間橫行,自己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跟隨將軍,蕩平群鬼啊……沉默了半天,他才沙啞著喉嚨對鐘學馗說:“你等著,我去劉大書房給你找東西。”

    “劉大說,你一定要謹慎點,不要覺得有些事別人不會說就不遮別人的眼……”

    “這個我明白。”李百義點頭,“我先去拿東西,你自己隨便坐坐等著我回來。”說著馬上站起來出門,風風火火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鐘學馗竟感到了一絲悲涼。一代名將,現在只是個無所事事的閒人,實在讓人感歎。

    由於當年的鬼師事件李百義自始至終全程陪著劉漢解決,他對這個邪術應該也有很深的印象,所以斑斕專門交代了鐘學馗,不要把鬼師的事情說出來。李百義是個火爆性子,一旦讓他知道了,已經憋了這麼多年的他為了保護劉漢勢必會偷入陽間大鬧一場。本來就是個待罪之身的他再有什麼過錯,可就要跟斑斕一起,被打入輪回了。

    唉……

    看著屋子裡牆上地上傢俱上的刀痕劍痕,鐘學馗也可以想像李百義醉後執劍狂舞的景象。他和斑斕,一個作為家畜生活在人間,一個作為閒置的武官生活在地有,其實日子都十分的苦悶吧,像他們這樣的武將,也許寧願轟轟烈烈地戰死沙場,也不願意這樣鬱悶地生活。

    ※※※

    游少菁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陽光從窗簾縫中透進來落在牆上,顯得白色牆壁格外的晃眼。她伸伸懶腰,發現自己是衣裳完好地睡在床上的。仔細一想,昨天晚上,自己聽琴聽睡著了,然後……是鐘學馗把自己抱了進來……

    天啊……

    游少菁呆在床上,有種不敢走出去看鐘學馗的臉的感覺。

    這個多事的傢伙,為什麼要這麼好心,我也不見得在客廳睡一晚就會感冒……不過,要是在客廳睡的話,不就是要睡在他和斑斕的眼皮底下……天哪……

    游少菁抱著膝蓋在床上坐了很久,才決定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走出去,要是鐘學馗敢開口提這回事,就狠狠地教訓他。

    對,就是這麼辦!

    游少菁仔細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之後,才邁步出了臥室。

    客廳中一片安靜,斑斕波波和鐘學馗都在睡覺。鐘學馗在離開身體之後,往往需要好好睡一陣子來恢復,自己怎麼把這一點忘記了!游少菁一邊抱怨著自己大意,一邊為了不用看到鐘學馗尷尬而慶倖。走進廚房隨便吃點剩飯,他們三個沒有醒真好,等他們醒了,直接叫他們吃午飯,就可以少做一頓飯了!

    今天的游少菁可是忙得很的,昨天晚上的悠然聽琴,加上昨天白天的閒逛,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所有的功課都被擠到今天來寫。

    胡亂吃飽的游少菁走出來,看著還在沉睡的鐘學馗苦笑:誰說聽琴是雅事的,雅事的代價可不小,老師太殘忍了,留的作業這麼多。

    偷偷看著游少菁走進書房後,一直在裝睡的斑斕才松了口氣:她沒看出破綻。鐘學馗怎麼還沒回來?該不會是路上遇上什麼事了吧?

    可是還沒高興了多久,就聽見開門聲,腳步聲。斑斕依舊裝作睡著的樣子,可是心卻急跳了起來。

    游少菁看著鐘學馗的臉,良久,聲音有些顫抖地叫:“斑斕……你給我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

    劉漢離職之後,他的繼任者並沒有住進他原來的住所。劉漢一直是孤身一人生活,他的那個所謂的將軍府僅僅是個四合小院,不到十間屋子,又不是什麼特別舒適的環境,繼任者自然不會冒著得罪劉漢的老部下們的危機去住這麼個小院落,而是另外建了一座將軍府。新的將軍府早已落成,莊嚴宏偉,時間一點點過去,大家早已忘記了那座封閉著的小院落,原本是幹什麼用的了。只有一些像李百義這樣的劉漢的老部下,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那裡看看,收拾打掃一下。

    時過多年,劉漢在人世與地府之間不知道已經輪回了多少次,他的小院落依舊靜靜地封閉著,劉漢的一應物品都存放在裡面,在他的老部下們的維護下,誰也不敢去動,期待有一天它的主人還可以回到這裡。

    李百義拿了劉漢吩咐的東西之後,在院子裡站了很久,才忽然想到使者還在等著自己,於是拭去眼角的淚水,匆匆往回趕去。

    ※※※

    游少菁家裡是酒精類飲料的禁區,鐘學馗很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只有斑斕才會那麼老實,在游少菁問它“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時,誠誠懇懇地寫“好酒”。結果酒當然沒有到口,還被游少菁一頓好訓,什麼酒類對身體的危害了,醉酒後誤事的範例了,整整講了一個小時。估計那還是給斑斕留了面子,提出這個要求的要是鐘學馗,游少菁才懶得和他講道理,保證是一頓好打伺候。

    鐘學馗現在好不容易見到了久違了的美酒,李百義又讓他自己隨便,當然也不客氣,自己把一罎子酒都喝光了,又拎起了李百義的那一壇……

    直到鐘學馗暈暈乎乎,準備趴在桌子上睡一覺時,李百義才拿了一卷書卷匆匆回來,對鐘學馗說:“這是劉大要的東西,還有這個……”李百義的另一隻手中,握著一支銀筷子,一併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筷子?玲瓏飛劍呢?”他怕斑斕被毒死,給它根銀筷子試毒?可斑斕也不會用啊,回去一準被游少菁沒收,並且拿去賣了當生活費。劉漢的玲瓏飛劍在地府還是小有名氣的,鐘學馗倒是很想看看。

    “這就是劉大以前修煉的玲瓏劍,劉大被貶以後,它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李百義歎了口氣,又拿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寶劍,“這是我修練的飛劍,雖然比不上玲瓏好,可是更適合你用。我把它送給你了,你要幫我保護劉大啊!”說著塞進了鐘學馗手裡。為了劉漢,他毫不猶豫地拿出了自己的寶貝,只要能為劉漢增加一絲的安全係數,他什麼也捨得。

    鐘學馗看他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為了劉漢,便什麼也捨得給自己,心中大為感動,握著他的手說:“你放心,劉將軍的今生,一定會過得幸福,過得了無遺憾的,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李百義把鐘學馗當做了一個死後沒有來陰間報到,而是自己在陽間修煉的鬼魂,很感激他為了劉漢甘冒潛入陰間這樣危險的行為。要知道,對這樣的鬼魂來說,沒有領路人的黃泉路也不是那麼好走的。更何況,那些死後不來陰間報到,躲在陽間逃避輪回的鬼魂一旦被陰間抓住,苦苦修來的法力就毀於一旦,馬上就會被強制投入輪回去。他肯為了劉漢冒險來陰間,一定是個講義氣、不畏生死的好漢,把法寶送給他,一定不會錯的!

    鐘學馗不能直說自己的身份,因為劉漢一再告誡他李百義是個知名的大嘴巴,什麼秘密也藏不住。所以拗不過李百義的熱情,終於還是把那支筷子和李百義的飛劍一起拿走了。

    李百義一直把鐘學馗護送到了安全地帶,還在反復地叮囑:“一定要好好照顧劉大,一定要保護好劉大……”之後,與鐘學馗含淚分別。

    目送鐘學馗的背影消失,李百義開始琢磨劉漢的另一個要求:××市,××市,那裡的鬼差是誰呢?我怎麼好像聽過似的……要找人側面地提醒他,找誰去說呢……

    ※※※

    鐘學馗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游少菁一臉淚水的面孔。完了,還是被發現了,這下死定了!鐘學馗嚇得馬上又閉上了眼。

    “鐘學馗,鐘學馗,你回來了是不是?你別嚇我啊……你說句話啊……”游少菁用力拍著鐘學馗的臉,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我沒事,真沒事……我沒去幹危險的事……”鐘學馗忙不迭地說,睜眼卻看見斑斕站在游少菁身後,正給他拼命使眼色。

    完了,又說錯話了,斑斕一定是已經全招了……

    ※※※

    游少菁在看了斑斕的招供之後,立刻就哭了。

    雖然她自己不承認,可是鐘學馗已經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要是真的就此一去不復返,她是萬萬接受不了的。

    明明已經答應自己不去做危險的事了,這麼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啊!

    她又是拍打,又是叫喊,用盡了辦法也沒能使鐘學馗回應,心裡很明白,自己對著的不過是一具空空的軀殼,真正的鐘學馗,現在說不定已經被陰間的陰風吹得魂飛魄散了,說不定被發現了身份,已經成了階下囚,說不定在陰間的地獄中迷了路,被那些鬼魂拖到了萬丈深淵般的地獄中去了……

    “鐘學馗,我以後肯替你捉惡鬼了,我再也不欺負你了,你趕快回來吧……”游少菁已經完全亂了方寸,她抱著膝坐在鐘學馗的面前哭了起來。

    游少菁輕易不肯落淚,但是她哭起來的效果是很驚人的,鐘學馗曾經親身經歷過,可是斑斕是第一次見識。聽著她那斷斷續續卻又連綿不絕的哭聲,真是令人恨不能堵起耳朵。波波早就藏到了墊子底下,可是斑斕卻不能躲避,只能一臉無奈地陪她站在鐘學馗面前。

    鐘學馗,你可一定要回來啊,不然的話游少菁一定會精神崩潰,然後倒楣的就是我了。

    斑斕早就看出來,游少菁和鐘學馗之間的關係越來越暖昧,可是真的沒有想到,對游少菁而言,鐘學馗已經重要到了這樣的程度——要不然這個倔強的女孩子,絕對不會哭成這樣,還邊哭邊一個勁地下那些她根本就做不到的保證。

    要是鐘學馗真的回不來,游少菁會怎麼樣?

    “鐘學馗,你給我回來,不然我就到陰間去把你抓回來!你不要以為我不敢去……”

    真的要發瘋了?她不會是自殺然後追到陰間去,然後……

    斑斕回憶起了在漫長的歲月中,曾經見到過的那些執著的女子們令人難以置信的決絕行為,不由膽戰心驚地看著游少菁。以游少菁的性格,也是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那些事情的人吧?女人啊,是一種永遠也弄不明白的生物,自己給鐘學馗出主意的時候事先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自作孽啊……

    斑斕心中不住地禱告著,做著各種可以想到的最壞的打算,直到看見鐘學馗睜開眼睛才松了口氣。

    ※※※

    游少菁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惡狠狠地看著鐘學馗——當她仔細確定了鐘學馗確確實實回來了之後,所有關懷和傷心的表現頓時都消失得無影無蹤,變成了快要噴火般的憤怒。

    “我說什麼了?我說的話你都當做耳邊風是不是!”游少菁拍著牆壁,居高臨下地對鐘學馗咆哮,“你答應我什麼了?你自己說過的話還記不記得!居然敢對我用迷魂術讓我睡覺,你真是太不像話了!你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好,就好欺負!”

    “你脾氣好……不是,我是說,我……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看看,我帶回來了什麼寶貝!你看看,你看看……”鐘學馗說著,張嘴吐出了他帶回來的檔案文卷和兩把飛劍。

    “別想轉移話題!”游少菁一點也沒有就此甘休的打算,依舊一臉“冷酷”。斑斕見游少菁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偷偷拖了那卷文檔,自己躲到一邊看去了。

    “這把玲瓏劍可是當年劉將軍名震地府的寶劍啊,你看看,這可不是等閒之輩能看到的!”鐘學馗使勁地想要把游少菁的注意力引到別的地方去。

    斑斕以前的知名武器?

    游少菁知道斑斕以前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它的知名武器,應該是件寶貝吧?好奇心一起,倒是真的中了鐘學馗的“詭計”,低頭仔細去看鐘學馗帶回來的那些東西。

    文卷已經被斑斕拿到一邊去了,還剩下一把寶劍和一根……筷子?

    游少菁拿起那把劍仔細看。

    寶劍雖然並不長,可是入手很沉重。劍鞘不知是什麼皮革的,黑紅二色纏繞盤旋,勾勒出了一種很抽象的動物形象。劍柄沒有什麼裝飾,只在末端系了一條紅絲,上面綁著一個小小的玉佩,握在手中有冰涼的感覺一直透到了全身。

    游少菁想要把劍拔出來看看,使了半天勁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吃奶的勁都使上了,那把劍就是紋絲不動,生氣之下把劍一扔,踩在腳下雙手用力拔,鐘學馗在旁邊連忙叫:“不要,不要,這些飛劍都是有靈性的!不要這樣對待它,不然……”

    “撲通”。

    游少菁被掀了個屁股墩。

    那把劍青光一閃,微微震動,似乎對於這樣的行為很感到得意。

    “斑斕,過來把你這把破劍扔到垃極箱裡去!”游少菁心情正不好的時候,這把劍居然這麼沒眼色地招惹她,真是不知道這個家裡誰說了算。

    斑斕馬上躥過來,看了看那把劍,然後低頭把那根銀筷子銜到游少菁腳邊,搖了搖尾巴,表示它和那把大膽妄為的劍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個才是劉將軍的玲瓏劍,你剛才拿的是李百義將軍送給我的飛劍。”鐘學馗幫斑斕解說。

    “你怎麼不早說!”游少菁白了鐘學馗一眼。

    還不是因為覺得這根筷子好像不怎麼樣,想讓你看那把看起來厲害一些的飛劍——不過這句話可不能當著斑斕的面說出來。

    “這個是知名的寶劍……”游少菁拿過那根看起來像長了一層青苔的銀筷子。

    斑斕看著游少菁拿著銀筷子翻來覆去地看,偷偷歎口氣。

    這種法寶要是在以前的他眼中,算不了什麼。

    雖然玲瓏劍名聲顯赫,其實他卻很少使用,就是因為他向來驕傲,自恃不用法寶也不遜於任何人。雖然擁有這把令很多同僚羨慕的名劍,他卻根本不把這把劍放在眼中。而現在,這把劍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根本失去了駕馭它的能力和資格……

    那支銀筷子一絲生氣都沒有,雖然知道筷子這東西本來就不可能有什麼生氣的,可是游少菁總覺得它和剛才那支飛劍的感覺不一樣,就像是一件死物……

    “斑斕,這是你的東西,自己收好——別讓波波偷了去。”游少菁把它遞給斑斕。總覺得,看到斑斕銜著那支筷子,讓人覺得心裡很憂傷。游少菁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了那個文卷問:“這又是什麼呢?”

    “那是當年劉將軍處理鬼師事件的時候的紀錄。”鐘學馗回答說。又對著正在看著那銀筷子發呆的斑斕有些焦急地說:“你不是說要給她的呀……你可不要說話不算數!”

    給游少菁弄一把好法寶護身,這就是鐘學馗不辭辛苦危險地帶它回來的目的。

    斑斕又是一聲歎息。

    它可以感覺得出,玲瓏的靈氣已經全部封閉了起來,就連對它的呼喚也沒有任何回應,宛如一潭死水一樣,這樣的劍即使給了游少菁又有什麼用?

    是自己負了這把劍,在自己手中的那些年,自己從來沒有拿它當做寶貝來看待,它其實過得很不如意吧?所以現在根本不願意理睬自己。

    “斑斕,你可要說話算數啊……”鐘學馗在那裡反復地絮叨。斑斕能夠理解鐘學馗一門心思為游少菁打算的出發點,可是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自己願意也沒用啊,倒是百義的飛劍也是吹毛立刃,殺人無形的利器,不知飲過多少惡鬼的生命,給游少菁防身挺合適的。

    只是游少菁既不會法術,也沒有什麼武術功底,要怎麼給她用還是一個問題。斑斕不由陷入了沉思——對於這位經驗豐富的地府大將來說,眼前這個問題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棘手。

    ※※※

    游少菁慢慢地翻看著斑斕的工作筆記。

    看得出,劉漢大將軍是個細心認真的人,他把自己當年負責的事務除了對上的報告之外,都還另外有一份檔案記錄,一條條一樁樁,記得仔細認真。他擔任要職,處理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單看拿來的這個卷宗已經編號到了“貳柒柒陸”,就可以知道這是一件多麼需要耐心、細水長流的工程了。

    劉漢寫得一手好字,與現在斑斕的“狗爬”截然不同,無奈那滿紙的文言文讓人頭疼,游少菁連猜帶蒙地才算是看了下來,掩卷沉思——她有些明白斑斕要鐘學馗冒著危險去陰間拿這些東西的真正用意了。

    畢竟事隔多年,斑斕對於鬼師的情況已經記不太清楚,所以才會讓鐘學馗去陰間,拿來了當年他親筆記載的文卷,為的就是知己知彼吧?看來他們兩個和自己一樣,雖然心裡很明白不應該插手管這件事,可是就是放不下來。

    劉漢是個嚴謹的人,在文卷中對事件的始末緣由、經過結果,記錄得都十分詳細,並且把他自己當時沒有想通的地方,用紅筆加了注腳。游少菁看了一遍,看出了幾點斑斕已經忘記了,所以沒有說到的要點。

    第一,那些鬼師本身有禦鬼的能力,而他們禦使的鬼僕,正是用惡鬼煉成的。

    修煉鬼僕的辦法很多,大多數都是用活人的生命來做“原材料”,可是這些鬼師們卻另闢蹊徑,使用了惡鬼。這樣的材料更加危險,反噬的可能性更大,可是卻算得上光明磊落,與那些殺人取魂的邪術完全不同。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鬼師們專門抓獲惡鬼並且把它們煉成鬼僕,也是一種除害的行為,由此看來,那些鬼師也不全是惡人,其中一些說不定其實就是除魔降妖的英雄;

    第二,借壽還不算鬼師們最邪異的法術,他們還有一種更加怪異的法術,卻是針對他們自己本身而施行的,那是一種名叫藏魂的法術。鬼師可以用這種法術把自己的靈魂從體內提出來,修煉之後藏在一件容器——一般是用一個罎子,名字就叫藏魂壇——之中。這樣一來,即使他本身受到重大的傷害,甚至刀斧加身,身首異處,他們也可以用經久修煉的靈魂去治療修復身體,三五天便可以恢復如初。想殺死他們,只有乾脆把他們燒為灰燼,或者找到這個藏魂壇,用風把他的靈魂吹散,讓他們的魂魄飛散,然後再對他們的肉體下手,才可以真正殺死他們。

    真是怪異而可怕!

    這樣一來,那些鬼師豈不是和不死的怪物一樣,怎麼樣都殺不了的嗎?

    對著文卷,游少菁看得直搖頭歎氣。

    在文卷的後面,劉漢還加了一個紅字的注解,是說賴氏與陳氏的鬼師之術最早同出一源,可是經過兩個家族上千年的各自發展,可能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這次的事件發生在陳氏,所以對陳氏的法做了一些調查,可是對賴氏的法術會發展成什麼樣並沒有瞭解,希望以後要用這個文檔的人注意這一點。

    寫這些的時候,劉漢只是出於一種工作習慣,可能根本沒有想到,有一天是他自己又需要從這個文卷中尋找資料。

    游少菁把文卷重新卷起來,大為歎氣,“鬼師真厲害啊?斑斕,你當年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大將軍!”想想吧,一個帶著一大群惡鬼製作的鬼僕,會很多邪術,而且怎麼也殺不死的敵人有多麼可怕?而戰勝了他的劉漢,又有多麼的厲害!

    斑斕叫了幾聲,鐘學馗代表它說:“當年他遇到的那個鬼師並沒有使用過那個藏魂術,藏魂術是一種很危險的法術,使用的人一旦被破了這個法術,面對的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即使沒有人能夠破這個法術,要是生前沒有及時收回藏魂壇,死了之後很可能要面臨魂魄不全,不能投胎的下場,所以即使是鬼師也很少使用的。”

    “不知道這一個鬼師有沒有用過這種邪術在自己身上——真是可怕啊,竟然對自己用這樣的邪術……”游少菁說著,想到一個要把自己的魂魄從身體中取出來修煉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一份文檔充分地發揮了斑斕的預期作用——完全打消了游少菁對這次事件的好奇心。對一個可能使喚著一大群鬼僕,而且怎麼殺也殺不死的鬼師,游少菁心中只剩下怎麼自保的念頭了,說到自保,那根筷子和那把劍好像很重要……

    ※※※

    自從在自家牆壁上發現了鐘學馗之後,游少菁的生活便一直與惡鬼、邪術、地府之類的事物糾纏不清著,而且以目前的發展趨勢看來,這種糾纏必然會越來越厲害。

    她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女,既沒有絕世的武功也不會神通法術,對那怪力亂神的事怎麼可能不緊張?自從見識過陰司的捉鬼套裝之後,她心心念念的便是怎麼能弄這樣一件法寶放在身邊護身,今天鐘學馗拿來的,可不就是這樣的東西嗎?雖然是件殺鬼無數的兇器,可是殺鬼又不是殺人,還是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想到這裡,游少菁伸手拿過了那把飛劍,拿在手中連著鞘做了幾個刺殺的擊劍動作問:“這個飛劍怎麼用?是還有其他成套的裝備要放在一起才能發揮作用嗎?快全部拿來吧!”斑斕的寶貝她是不會搶的,至於別人送給鐘學馗的東西,她搶起來可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事情本來就是認識這個傢伙之後的副產品,他當然應該負責。

    在游少菁看來,地府的法寶就應該像捉鬼套裝一樣,穿在身上就能用,多麼方便快捷。誰知道鐘學馗搖搖頭:“這是李將軍的飛劍,要用法術驅動的,你現在還用不了。”

    “法術驅動?”

    “對。”

    “法術?”

    “對。”

    “就是‘那個’法術?”

    “就是……喂,你幹嗎靠我那麼近?男女授受不親!”鐘學馗發現眯著眼睛的游少菁的臉快貼到自己臉上了,才反應過來,慌亂地叫起來。

    “我像會法術的樣子嗎?你看我哪一點像會法術!”游少菁發現,鐘學馗這樣只有一張臉露在牆外真的很不方便,自己想抓住他的衣領吼叫幾聲都沒處下手,只好叉著腰居高臨下地對著鐘學馗大叫,“你把它給我,不是等於廢物嗎?你該不會只想用這個做藉口騙我去修煉什麼鬼差專用的法術吧?”

    鐘學馗大呼冤枉,他真的只是想要保證游少菁的安全,並沒有其他的想法啊,為什麼游少菁總是要曲解他的意思,不明白他的誠意呢?

    “因為你‘總是’對我說謊!”游少菁拿了一頂大帽子惡狼狠地扣了下來。

    “就這麼一次,哪裡總是了……”

    “還敢頂嘴!”游少菁對於鐘學馗冒險回陰間去這個事件還沒有忘呢,當然沒有什麼好臉色給他。

    “唉……我好歹也是為了你,這麼辛苦走這一趟,又累又餓的……”鐘學馗邊說邊偷看游少菁的臉色。果然,游少菁雖然依舊是一臉的生氣模樣,卻走進廚房去了,嘴裡還在嘟噥著:“真是的,都是因為你耽誤了我做午飯……”

    成功了,嘿嘿嘿嘿……鐘學馗得意地向斑斕吐舌頭。

    這兩個人真是……

    斑斕搖搖頭,決定作為一隻寵物,不去對主人的打情罵俏發表意見。

    ※※※

    斑斕一直在擺弄那支銀筷子,連吃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的。游少菁叫了幾次沒有效果,索性把筷子一把奪過來,“給我好好吃飯,不然我就把這支筷子賣掉當生活費!”

    她果然有這樣的想法——鐘學馗就知道,游少菁看到這些金銀器皿,一定會先想到生活費的問題。

    游少菁拿過玲瓏劍之後,翻來覆去地看著。這支筷子真輕啊,就好像用木材做的一樣,可是手上的觸覺,又確確實實是金屬特有的。仔細看看,這根筷子其實也是很精美的,上面雖然有著很多黑青色的癬一樣的東西,可是沒有長癬的地方卻光潔清白,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來。“你原來也是很了不起的劍吧?跟了那個斑斕真可憐 ——等我去找去汙靈來,好好幫你洗洗你就又乾淨漂亮了!”

    手抖動了一下,似乎是什麼東西醒過來了。

    “斑,斑斕,你的劍自己在動……”游少菁一撒手就把筷子扔在了地上。

    斑斕驚訝地抬起頭,看到的只是銀筷子在地上滾了一滾,老老實實躺著,哪裡有動的意思。這把劍的靈性已經封閉起來了,自己的呼喚,它沒有絲毫回應的跡象。應該說,是自己先拋棄了它……

    劉漢被貶入輪回的那一天,他要走的道路上人山人海,老部下們把周圍圍得滿滿當當的。兩個負責押送他的鬼差與其說是在押送,不如說是像保鏢一樣在護送他—— 這兩個鬼差以前也受過他的恩惠,眼睛一樣哭得通紅,對於執行這個任務顯然有著抵觸心理,不情不願地磨蹭著,反而是劉漢在催促他們上路。

    “劉大,你把玲瓏帶上吧。”李百義氣喘吁吁地跑來,手中拿著玲瓏劍。雖然是被貶為家畜,可是像玲瓏劍這樣有靈性的武器,只要把它的靈體帶上,它的本體自己就會尋找主人,對於將要失去全部力量的劉漢來說,這將是多麼大的助力啊。周圍的鬼兵鬼將們立刻開始附和:“是啊是啊,帶去吧!我們不說上面不會知道的。”

    不等李百義擠進人群,玲瓏劍已經化作了一道青光飛進了劉漢的手中,似乎激動不已般地輕顫,發出嗡嗡的低鳴。它自從來到了劉漢的手中,已經寂寞了許久,這一次跟著劉漢到人間去,劉漢應該要依靠它的力量,不會再冷落它了吧?

    劉漢撫摸玲瓏劍,苦笑搖頭,把它又遞還給了李百義:“我不喝孟婆湯已經是大過了,再帶上它成了什麼樣子?”說完,也不再催促那兩個鬼差,端起大家準備的送行酒一飲而盡,然後自己大步向前,頭也不回地躍下了奈何橋。

    在他耳邊,除了部下們不舍的喊聲之外,還傳來了玲瓏劍長長的、尖銳的鳴叫……

    ※※※

    那種聲響現在仿佛又回蕩在耳邊了,那是玲瓏劍對自己的譴責,也是它對自己的訣別。本來斑斕還抱著可以把玲瓏劍轉送給鐘學馗或者游少菁的念頭,可是現在看來,它競然是乾脆地把自己的靈性封閉了起來,拒絕跟外界交流了。

    難道這個劍靈是個女的?這種行為和某人真像啊……

    游少菁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玲瓏撿起來,然後揮舞幾下,沒有動靜?剛才是自己的錯覺吧,不管怎麼說,不要白不要,至少收拾出來,給斑斕做個紀念也好。可憐的寶劍,本來一定是很漂亮的,就是因為跟了斑斕這樣的主人才會閑得長了青苔,遇人不淑啊……要是你還能用該多好,我還等著你幫我保命呢……一邊想著,一邊找來了鐵刷子和去污劑,準備幫這把劍好好洗個澡。

    就在這個時候,那只銀筷子又快速地跳動了一下,這一次不再是游少菁的錯覺了,因為這一次,玲瓏劍直接地變換了形狀,“啪”地從游少菁手中蹦起來,然後像一條銀蛇一樣,向著她的身體撲上去。

    “啊……救命啊……”游少菁亂跳著慘叫。這種眼前青光一閃的突然變化,在她的腦海中被直接反射成了要被飛劍打中的悲慘結局。

    “沒事,沒事的……冷靜點……”

    “汪汪汪汪汪汪……”

    鐘學馗和斑斕一通亂喊,才令游少菁勉強安靜了下來。

    “沒事的,玲瓏劍沒有傷害你……”

    聽了鐘學馗的話,游少菁檢查一下自己,手裡的銀筷子不見了,可自己依舊四肢完好,五官齊全,似乎沒有少掉什麼零件……只是,在右手的手腕上,多了一隻明晃晃的銀色手鐲……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31
第八章 高人‧再次的相遇

    手鐲看起來像是白銀製作的,其實不知道是什麼材料,戴在手腕上極輕瘊瘍瘖瘕,瞂睿睡碬要不是那種冰冷的觸覺,幾乎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手鐲的款式是一枝纏繞的花枝,上面開滿了細碎的小花,雖然游少菁說不上這是什麼花,但是這種花色很是合她的口味,她本來就是個喜歡滿技的小花多過豔麗的大朵花的人。由此可以看出,玲瓏劍對於這個新主人的心情還是很體貼的。

    毫無疑問的,在明白了玲瓏劍盤到自己手腕上就是想要自己做它的主人的表示之後,玲瓏劍在游少菁的眼睛裡立刻變成了一把有教養、有眼光、懂規矩而且體貼人的好飛劍——實在不像那一把自稱叫做威風的飛劍那麼不招人喜歡。威風劍倒是很識時務,在明白了這個家裡究竟誰說了算之後,乖乖地鑽到鐘學馗嘴裡不露頭了。

    擁有了一把飛劍,最重要的是,這把飛劍的樣子還十分漂亮,這令游少菁高興不已。可是很快,她就意識到一個新的問題,自己怎麼使用它?

    “說,有沒有可以讓我用手鐲殺人的可能!”游少菁揚著戴了手鐲的那只手,殺氣騰騰地盯著鐘學馗和斑斕,現在的她自我感覺良好得很,似乎自己就是那武功高強的一代女俠了。

    “有,你和電視裡演的那些俠客一樣,練出絕世武功,飛花走葉即可傷人,何況一隻鐲子!”鐘學馗不怕死地多嘴說。

    “啪!”游少菁的手指以很“俠客”的造型點上了他的額頭,同時落下的,還有游少菁的眼神——多麼有劍客風範,充滿了殺機的淩厲眼神啊!

    “你,你總是自己什麼也不打算學,光想靠法寶保命,我,我這不是為你好嘛,你,你多學一點,學一點法術有什麼不好,所謂技多不壓身,考大學用不上,將來你死了做了鬼差,總還是會有大用的嘛。”鐘學馗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結結巴巴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這是他和斑斕共同的心聲,游少菁應該學一些法術,不說對敵不對敵的事,但多多少少要有自保的本事吧?

    斑斕很慶倖自己是一條狗,狗是不會說話的,所以也不面臨禍從口出的危險。當幾個坐墊以泰山壓頂之勢相繼拍下來時,斑斕敏捷地跳到一邊,裝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你說,是我自己面對那些危險嗎,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是在身邊發現那些鬼鬼怪怪的東西的啊?你倒是給我說說看!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禍害、鬼臉、喪門星的出現,從你出現那一天,我就沒再過過安生日子!認識你我真是倒楣!早知道你去了陰間我就不盼著你順利回來!我不管,立刻給我想出辦法來,不然……哼哼……”

    游少菁欺負鐘學馗真是越來越熟練順手了。她在別人面前,還是個很理智冷靜的人的,真不知道和鐘學馗犯了什麼沖,說動手就動手,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不過看鐘學馗倒是樂在其中的樣子,游少菁不生氣的時候,他自己也要去主動招惹招惹。所謂的打是親罵是愛,就是這個局面吧?斑斕千年沉浮,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對鐘學馗和游少菁之間的關係看得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反正現在自己是一條狗,狗是不會說話的呵,呵呵,所以它的意見也不用發表……

    ※※※

    看到游少菁是真的寧願把玲瓏劍當做首飾,也不肯學什麼法術劍法,斑斕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游少菁什麼都不學就可以用這把劍。

    玲瓏已經遭遇過一個自己這樣的壞主人了,要是再經歷一次游少菁的倔強性格,真的被拿去當做女孩子的首飾,說不定那個性格決絕的劍靈會乾脆自我毀滅。

    斑斕甚至可以體會到玲瓏為什麼選擇游少菁做主人的,就是因為那一句話啊:遇上斑斕那樣的主人,你真可憐——玲瓏為了這樣一句理解的話,就可以激動到認一個陌生人做主人的地步,可見它對於斑斕當年的對待,已經委屈、不滿到了什麼程度。

    斑斕知道自己虧欠玲瓏劍很多,所以它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幫助玲瓏劍避免再次被主人虧待的局面。

    難哪,太難了……

    讓一個根本不會任何法術和武術的人使用飛劍,已經是難度極大的事情了,而游少菁本人的運動神經,又為這件事情的難度增加了幾十個百分點。

    斑斕最初的設想,是先用別人的法力灌輸在玲瓏劍裡面,然後游少菁只管著使用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攻擊或者防守——當然前提是玲瓏劍的劍靈自己同意。幸運的是玲瓏劍真的很喜歡它的新主人,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游少菁不會法術,斑斕不能用法術,可是這裡還有一個會法術的人在——鐘學馗。

    由鐘學馗按照斑斕的指點,把玲瓏劍的操作方法學會,然後在劍中灌輸自己的法力,最後一步,就是教游少菁使用。

    這是一場災難。

    游少菁控制下的飛劍,總是可以飛出極為詭異的路線,要是在對敵中使用出來,即使劉漢級別的高手恐怕都沒有辦法預測。這本來是一件好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游少菁又總是能夠控制著那只飛劍,轉頭向她自己飛去……

    斑斕開始的一瞬間心中生出的:她竟然是個天才——這樣的念頭在轉眼間就被兜頭澆下來的冰水淹沒了。

    “她的運動神經和她的音樂細胞差不多啊……”鐘學馗喃喃自語。剛才的那一劍,在游少菁極力的躲閃和玲瓏護主的決心之下,從距離游少菁耳朵半毫米的地方掠過去,正好打在鐘學馗下巴的位置。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

    當試驗了無數次,把家裡的傢俱砸了好幾樣,天花板、牆壁、地板上到處都是飛劍擦過留下的痕跡,把抱著頭躲在沙發底下的波波的頭皮都擦破了一大塊,游少菁自己的手腕、肩膀、脖子邊上,都有了傷痕在滲著血絲,鐘學馗的耳朵上有一個大口子,而斑斕更是頭破血流,四肢沒有一處完好的之後,他們終於肯定了,所有的飛劍的招式在笨手笨腳、運動神經明顯退化的游少菁身上(鐘學馗語)都是弄巧成拙之極的,對她而言,只有一種攻擊適合她,那就是伸手向前,讓飛劍直線攻擊。

    這個結局讓玲瓏劍鬱悶了很久,甚至拒絕再幫助游少菁練習——憑什麼它堂堂一代名劍,主人運就這麼差,不是遇上自大狂,就是遇上笨蛋!想當年它新鮮出爐的時候,多少人用渴望的眼光看著它啊,那真是盡著它挑揀啊,它是怎麼會偏偏看中了那個劉漢的!

    鐘學馗和游少菁兩個人對玲瓏擺事實講道理,好說歹說才讓玲瓏明白,幫游少菁,至少還有出去作戰的機會,不幫她,就只能待在家裡做筷子。再說了,主人越是笨蛋,不是越能顯示出你作為一把名劍的重要性嗎——這句話是鐘學馗趁著游少菁轉身的時候說的,不過卻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對啊,這個主人越是笨蛋,我的重要性就越大。

    玲瓏劍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馬上變得十分配合。

    只有在最簡單的攻擊中,才更能顯示它作為一把飛劍本身的厲害程度,這才是做飛劍的最高境界啊!

    “毫無疑問,你真是把它刺激得不輕,都有點偏激了——以前你到底是怎麼用劍的?”鐘學馗小聲對斑斕問。

    “我以前從來不用兵器。”斑斕面無表情地沾著淌在地上的水寫道。

    “……難怪。”

    ※※※

    游少菁和鐘學馗又練了半天,才終於選擇了一種可以讓游少菁用,不會傷到她自己,又有威力的招術。那就是游少菁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只要伸手向前,心中想著攻擊,手上的鐲子就會化為飛劍,向正前方筆直地做閃電一擊,速度絕對快,威力絕對大,可是只能飛直線,因為游少菁只要像操作飛劍拐彎之類,就一定會出現失控的情況。這個攻擊沒有什麼花招,只能憑藉速度、力量以及突然性對付敵人,對於游少菁來說,保護自己應該足夠了。

    鐘學馗輸入的法力,可以使飛劍做三次這樣固定模式的攻擊。他在輸入法力的時候已經和玲瓏劍溝通過,那就是游少菁的反應神經也不怎麼敏銳,所以在感到她有了危險她自己又沒有做出反應的情況下,玲瓏劍就要自己做出攻擊的反應。

    “這樣才可以證明你就算主人是個笨蛋也不愧虧名劍之稱啊!”

    本來還由於沒有主人命令擅自攻擊是違背劍靈的基本準則而不答應的玲瓏,在聽了這句話之後就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了——看來劉漢真的把它的自尊心傷害得很重,弄得現在只要聽到名劍這幾個字,就什麼都不管了。

    “只可以用三次、不過你不覺得一種攻擊方式只會令你的對手心裡有了防範,我覺得還是……”鐘學馗心裡依舊覺得,只要用心練,沒有學不會的東西才對。他想要游少菁學法術,不是為了讓她去捉鬼,而是希望游少菁的安全有更大的保障。

    “不用了,我覺得夠用了。”游少菁剛給斑斕處理完傷口,正用酒精棉球擦拭潛自己身上的傷口,劍非常鋒利,即使在玲瓏有意收斂了威力的情況下,游少菁的身上還是多了無數細如牛毛的傷口——全是因為她自己操縱不當引來的,所以沒有辦法拿別人出氣。

    “波波過來……”游少菁向同樣受了傷的小豬吩咐說,“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圓滾滾的波波正氣呼呼地向著鐘學馗撞擊,跳起來用肥嘟嘟的身子重重碰鐘學馗的臉,聽到游少菁的話,轉身向她呼呼咆哮:都是你們不好,才害得自己受傷的!太可惡了,連個對不起都沒有!可惡,可惡,可惡……

    這幾天沒有注意這個小東西,怎麼好像又胖了?

    游少菁早就習慣了波波這種態度,才不管它願不願意,伸手就把它捉了過來。

    波波扭頭做出一個要咬人的動作,在旁邊的斑斕立刻向小豬猛地狂吠兩聲,波波的凶相馬上煙消雲散,用極快的速度竄到了游少菁的懷中,並且把頭伸到了她的胳肢窩裡不敢再看斑斕。

    對這只惡狗波波真是既恨又怕,可是又無可奈何。身為一家之主的游少菁對斑斕的偏心完全是赤裸裸的,她眼中根本只有那條醜陋的狗!

    波波雖然不承認自己是游少菁的寵物,可是它對於自己在家裡的地位還是很在乎的——以前鐘學馗都是事事順著它,可是來到這裡之後,就變成了事事不如意。游少菁根本就從來都不重視它的意見和需求。

    “波波,別動,別動,我幫你擦一下才不會感染。”游少菁見波波頭上僅是擦去了一層油皮,並沒有出血,便放下了心,溫柔地撫摸著它說:“也許會有點疼,你要忍一下,待會兒我做你最喜歡的可樂雞翅給你啊。”說著不顧波波的掙扎,用酒精棉球在它傷口上用力擦了幾下。波波想要掙扎,卻被她按住了。

    和這個賴皮刁鑽、欺軟怕硬、一肚子壞水的小豬相處久了,反而讓人漸漸喜歡了它。小傢伙自幼無父無母,跟著鐘學馗能長成這樣已經不錯了,那些壞毛病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它平時沒有人陪伴,又不能自由出門,游少菁有時候想想,自己還真是應該對它好一點。對於小豬仔的生活,游少菁其實還是很關心很縱容的,就是有的時候被它淘得實在受不了才會教訓幾句。看到它今天因為自己的笨手笨腳受傷,游少菁的心裡倒是裝滿了歉意。

    “再貼上一個創可貼……好了,波波,好點了吧?好了,乖,去玩吧。”說完親它一下,放開了它。

    誰知波波毫不客氣地一腳把她的手蹬開,跳下地甩著小尾巴走了幾步,回頭又是一個鬼臉:還不是想哄我幫你吃惡鬼,哼,我才不會上當呢。然後跳上桌子,一蹄子把紅藥水打翻,然後快速地躲了起來。

    游少菁看著那個小豬又蹦又跳,又向自己吐舌頭又翻白眼的,她不由氣了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覺得這個小豬可憐了?!

    “你給我出來!我要是不打你,你就不知道我厲害!”

    “你怎麼可以打它,它還那麼小……波波快跑……”

    “你給我站住……”

    屋子裡又像以往一樣喧鬧起來,看著滿地的狼籍,再看看書房裡游少菁還沒有寫完的作業,斑斕搖搖頭,開始動嘴去拖那些垃圾,決定在更大的暴風雨來臨之前,哪怕只有自己一隻狗也好,至少要做點什麼……

    ※※※

    游少菁的左手上套著鬼珠串起的手鏈,右手上戴著飛劍化成的手鐲。

    她一邊記著課堂筆記,一邊在視窗透進的陽光中打量著自己的手鐲——雖然漂亮,可是卻是這麼詭異材料的飾品,在知情人眼中,自己一定是很奇怪的人。

    “少菁,你的手鐲真好看,以前怎麼沒見你戴過?”肖憐憐悄聲說。

    游少菁放下筆動動手腕,手鐲雖然很輕,可是手腕上多了一樣東西,寫字的時候還是覺得彆扭。她對肖憐憐說:“我外婆的遺物,我今天才戴上的。”

    對不起憐憐,我又對你說謊了。我不想騙你呀,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有些事,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真是個壞人啊,對自己的朋友說謊都成了習慣了……游少菁在心裡哀歎著。

    “很漂亮、很漂亮啊……”肖憐憐眯起眼盯著看。她向來喜歡銀飾,游少菁手上這只銀飾精巧別致,令她十分眼熱,可惜是游少菁外婆的遺物,不然一定向游少菁借來戴幾天。“對了,我又聽說了一件怪事,聽說啊……”

    肖憐憐正要對游少菁說她聽來的謠言,講臺上的教師已經注意到了她們的不軌舉動,一聲輕咳提醒,算是給游少菁這個優等生的面子。游少菁和肖憐憐也識趣地低頭認真聽課——講臺上這位老師,可是課堂紀律嚴厲的典範,大家都挺怕的。

    ※※※

    在學校上課的時刻,除了操場上有幾個班在上體育課外,一片安靜的校園中沒有幾個人影,鳥雀悠閒地在人行道上蹦跳著覓食,不時飄落的樹葉花瓣,在預示著夏天就要過去了,於是穿梭花間的蜂蝶們,就越加忙碌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趁著無人注意,從一處偏僻的角落的圍牆上翻了進來,輕巧地落在地上。因為他所選的落地地點在教學樓和實驗樓之間的大範圍中,鬱鬱蔥蔥的草木很好地遮掩了他的身影,並沒有被什麼人發現——學校又不是什麼機要重地,一共只有六個保安三班倒的值班和兩個兩班倒的看大門的老頭,這麼大的一個校園,當然處處是空洞讓人鑽。倒是這個人的小心顯得太過了。

    這個人在草叢躲了一會,見沒有人注意自己,才拍拍衣服走了出來。要是他跳進來之後便大搖大擺地走,說不定真的不會引來任何注意,可是他在草叢中那一番鬼鬼祟祟的舉動,反而讓某個人盯上了他。

    游少菁本來正在進行上課中的走神時間,望著窗外的綠色發呆,當目光無意識地掠過那個花圃的時候,一個奇怪的現象吸引了她,把她已經飄過的目光又拉了回來。

    有一個人,趴在草叢中,正在東張西望。

    小偷?蹺課者?還是……

    游少菁的思緒開始漫無邊際地亂飄,這只是出於習慣,其實倒並沒有真的很在意這個人。

    但當那個人從草叢中爬出來之後,游少菁卻心中一動,她見過這人。

    游少菁還清楚地記得,這是上個週末在學校門口與她撞在一起的那個年青人。對方的長相英氣勃勃,態度彬彬有禮,給游少菁留下很好的印象,只不過當時他穿了一身白色的運動服,今天卻換上了同一個牌子的黑色的運動服。

    一套要上千呢,真是有錢人。該不會其實他是小偷,這些都是偷來的衣服吧?

    那個青年四下看看之後,快步向校園後面走去。

    他要去哪裡?去幹什麼呢?游少菁盯著他的身影,好奇心又起,這時“游少菁,回答一下剛才的問題”的聲音從講臺上傳來,終結了她的上課走神時間。

    下課鈴聲響起,游少菁馬上跳起來想去看看那個青年去哪兒了?可是一想課間這點時間,不等走到樓後,說不定上課鈴便響了,這時肖憐憐又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最新的流言,於是游少菁又坐了回去。

    “很可怕吧……”肖憐憐用陰森森的口吻向游少菁、武有樹等同學,描述著那件事情,“在那間宿舍裡、每到了深夜,就會有莊美琳的鬼魂出來遊蕩,她一定還在哭喊著:我死得冤枉……我死得冤枉……我不甘心……我要報仇……”她這麼拖長了聲音慘淒淒地呻吟著,忽然伸手向黃明一撲,大叫:“還我命來……”

    黃明嚇了一跳,險些從座位上跌下去,繼而跳起來開始追殺肖憐憐,兩個人在教室中打鬧起來。

    游少菁托著腮看著他們微笑,各種各樣的傳言果然像預想的一樣開始在滿天亂飛了,這樣也好,鬼師的事就會慢慢被沖淡,省得被那麼多人談論來議論去,引起那個鬼師的凶性就糟了。不知道那個鬼師究竟躲在這個城市的哪個角落?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

    此時,在學生宿舍樓中,那個翻牆進來的青年正想走進樓去,卻被一群由遠而近,氣氛特殊,神色古怪的人給震住了。見宿舍中也已經有人被這一群人驚動開始出來察看,他連忙幾步躥到不遠處的人行道上,然後裝作看熱鬧的樣子向那邊張望。

    那陣喧鬧聲勢浩大,在學校中傳得很遠。

    剛剛上課的教室中也聽到了動靜,一些靠窗的學生甚至看到了那個奇怪的隊伍:

    七、八個身上穿著白衣的男女老少邊哭邊撒著黃的、白的紙錢,在校園中前行,而在隊伍之中,還有兩個光頭披架裝的僧人,一個合掌,一個手持木魚“砰砰”地敲著跟隨。嚎哭聲,念經聲,木魚聲在校園中蕩了起來,頓時把上課的氣氛攪亂,許多班級的學生甚至乾脆沖上了走廊去看,整個學校的課堂紀律大亂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怎麼還有和尚?”

    “誰死了?這是出殯吧?”

    各種問題在學生們之中傳播起來,眼看著那個隊伍消失在宿舍區的方向,議論聲依舊沒有從各間教室中消失,就連老師們也彈壓不住。

    下課之後不久,流言的回饋資訊便通過種種管道來到了各個班級之中,游少菁他們班也不例外。那個母親是學校職工的同學,索性站在講臺上向全班同學演講起來:原來那一隊人馬,正是莊美琳的家人。

    莊美琳的家人對於女兒的死一直不肯甘休(在游少菁看來,這不是他們的錯,學校一心想要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卻忘了顧及死者親人的情緒,當然只會讓他們的不滿不斷升級),警方和校方又都不能給他們一個說得過去的答案,他們豈能看著女兒死得不明不白。除了向校方提出了天價的賠償要求之外,今天更是請來了和尚做法事。

    莊家人鄭重其事地說是要到莊美琳死的地方為她招魂,學校方面當然不會同意這樣荒唐的事情,可是,莊美琳是在學校中不明不白地死了的,到現在屍體還被冷藏在停屍房中,家人拒絕火化,非要跟學校方面評出一個道理來不可,動不動就來上二三十人,在學校中哭鬧叫囂,要是保安們敢上前,其中的女性就會馬上滾倒在地,死了活了地叫喊。這種情況下,學校方面對這個明擺著不講理的家族也沒有什麼辦法,似乎乾脆不管不問了。

    今天他們這樣大鬧,學校除了出現了幾個保安和年輕的男教師跟著過去防止事態擴大以外,竟然一個領導都沒有出面。

    接下來的課,便有隱隱來的哭聲在教室中不時飄過。不僅僅同學們上課上得不用心,就連講課的老師講得也是心不在焉的,下課鈴一響,老師立刻便宣佈下課,同學老師全都一擁而出,目標當然是去看熱鬧。

    正是午休時間,平時這個時候,學生們擁去的方向,不外乎學校大門口與食堂兩個。可是今天,又有一股數量不少的人流,下課後便直奔宿舍樓而去。

    教師雖然出面阻攔驅散,可是住宿生要回宿舍休息、吃飯這樣正當的行為,就是老師們也無法阻攔了,包括肖憐憐在內的一批住校生成了大家依靠的對象,在他們的説明下,至少有幾十個學生擁進了各間宿舍,趴在各個宿舍的窗戶上指指點點地看熱鬧。

    肖憐憐一邊用熱水泡速食麵一邊嘟嚷:“也不知道少菁怎麼想的,寧願一個人去吃飯也不來看好戲。”

    趴在窗戶上的武有樹回頭一笑,“她不就這脾氣嘛,我打賭她現在一定在慶倖沒人搶著排隊買飯,可以讓她悠閒地吃。”

    “她就知道吃,吃飯這麼積極也不見她長肉,真是氣死人!”肖憐憐為武有樹的泡面加上兩根火腿腸,然後遞過去。

    “你幹嗎把這個大塊頭領進來啊!擋得我都看不到東西了!不行,你得賠償我,這碗面孝敬我了吧!”黃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從武有樹手中搶起了碗。

    肖憐憐向她吐吐舌頭,轉身又去為武有樹弄吃的,一切收拾停當了,四個人使一起趴在窗子邊,一邊稀裡嘩啦地吃面,一邊開開心心地,欣賞下面的熱鬧。

    樓下,一群人穿著白衣大哭,莊美琳的母親更是癱在地上號哭著,身邊的兩個人扶都扶不起來。兩個和尚一個敲著木魚,一個合著雙手,端坐在那裡閉目念經,神情莊嚴凝重。幾個青年站在他們的身後,正大把大把撒著紙錢,紙錢隨風紛紛揚揚,已經佈滿了附近的小道與花圃。

    “莊美琳死得真挺慘的,難怪她家人傷心。”武有樹是個厚道人,總是站在同情別人的立場上說話。

    “什麼呀,還想冤枉是少菁害死了他們女兒呢!現在又跑到學校裡這麼鬧,真討厭!”肖憐憐自從聽游少菁說了莊美琳的母親在校長室胡說,打算睜眼說瞎話冤枉游少菁之後,就對這家人沒什麼同情心了。

    “真是的,某人明明看熱鬧看得興高采烈的,還抱怨人家鬧事。”黃明故意趴在肖憐憐和武有樹之間把他們隔開,說著風涼話。

    “我看得興高采烈算什麼,有人都要拍手叫好了呢!”肖憐憐也不示弱。

    “我第一次看見光頭和尚呢!怎麼沒有香疤?是假扮的吧——這是誰說的呀?”陸欣插嘴“提醒”大家。

    “你們竟然聯合欺負我!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幾個女孩子相互嬉鬧,把人高馬大的武有樹擠進了窗戶邊的角落。武有樹這時已經對窗外的事失去了興致,而把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手中的食物上。可就在他低頭吞下一大口麵條的時候,一團黑影自上而下地從視窗掠了過去。武有樹一眼看到,忍不住大叫了一聲,滿口的食物都噴了出去。

    “危險啊!”

    不過武有樹的喊聲,只是令屋子中的幾個女孩愣在了那裡而己。

    樓下,忙著“招魂”的人和看熱鬧的人們發覺有一樣大東西當頭撲下的時候,一切已經太晚。那個合掌念經的和尚抬頭嚇傻了一樣地看著那件東西當頭向自己砸下來,竟然沒有做出任何閃躲。

    眼看這個和尚就要被砸中死於非命,一片驚叫聲中,一條人影沖了過來,抱住那個和尚奮力向後一拖。

    “轟”的一聲巨響,那件東西在和尚面前落地摔了個粉碎。雖然有一些碎片飛到和尚和他的同伴身上,可是總算保住了性命,大難不死的激動和後怕令他癱在地上不能動彈。

    那個救和尚一命的人卻一躍向前,抬手向樓頂扔出了什麼東西,口中喊了一聲:“惡鬼!”

    離他近的人可以看見,那是一張黃裱紙,上面扭扭曲曲用紅色寫畫了什麼,這樣一張薄紙,被人這樣一扔,竟然像箭一樣直射上樓頂。發出“嘭”的一聲,卻不知為何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又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

    那個人伸手接住,惱恨地跺跺腳沖著樓頂說:“算你跑得快!”

    “哇,高手!”

    “厲害!”

    “大俠!”

    “再來一個……”

    ……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中不知誰帶頭起哄,許多人都鼓掌叫好了起來,並且開始向他靠攏。那個人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暗叫不好,轉身就跑。他的速度那麼快,把一群摸不著頭腦的觀眾扔下,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救人英雄轉眼就消失在小路盡頭。

    ※※※

    今天中午食堂中用飯的人數之少,可以說是創下了這個學期開學以來的一個新紀錄,看來看熱鬧真是人類的本性啊,不分老師學生的……游少菁一邊這麼感歎,一邊吃飽喝足,悠悠然地向著門外走去。

    沒有人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推推搡搡地在開門的一瞬間沖進食堂、沒有無數的頭和手臂從你的頭上、肩上、胳膊下搶著伸向窗口、沒有人非要擠到你那張已經坐了五個人的四人飯桌邊吃飯、沒有無窮無盡的喧鬧聲、沒有不知道為了什麼忽然就發生的爭執,這樣的食堂真是天堂啊……

    要是天天有人來學校哭喪就好了——游少菁沒心沒肺地這麼幻想著,剛走出沒幾步,一個從旁邊草坪直竄過來的人影就已經到她的面前,不等她做出反應,兩個人便撞在了一起。

    那個青年借著跑來的力量和本身的人高馬大,一個踉蹌之後勉強站住,可憐游少菁本來個子就小,又偏偏被這樣一個沒命快跑的大個子撞倒,頓時便成了滾地葫蘆。

    “對不起,對不起。”當那個青年誠心地道著歉把游少菁扶起來時,游少菁還頭暈眼花地站不穩。

    游少菁的夏裝還沒換下,這麼在地上一滾,整個人的樣子狼狽不堪。她扯扯弄髒的白裙子沖著面前的青年大吼一聲,充分表現出她兇悍的一面來:“你不長眼睛啊!說對不起就算了!”

    食堂門口盡是些無良人士亂潑的菜湯剩飯,她今天偏偏穿了一條白紗裙,在地上一滾之後上麵糊上了好些油漬泥水,根本沒法看了。弄成這樣怎麼見人?自己現在不住宿舍了,到哪裡去找衣服來換?不換的話怎麼見人?肖憐憐的衣服她穿又不合身,真是急死人了。

    抬頭怒衝衝地看著眼前的肇事者,游少菁才發現,這竟是個“熟人”:“原來是你?你專門撞我玩兒嗎?上次還不夠,今天又來!你要怎麼賠我衣服!”

    那個青年抬頭看見游少菁,見了鬼似的驚叫一聲,然後點頭哈腰地道歉:“對不起,我真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走路不帶眼!我錯了,對不起了!我、我先走了……下次再向你道歉!”說完竟然拔腿就跑,不論游少菁在後面怎麼喊,他連頭都不回,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惡,撞了人就跑!”游少菁向他的背影揮著拳頭。她一身狼狽尷尬地站在那裡,看著周圍經過的同學開始對她指指點點,卻也無可奈何。

    “下午的課要怎麼辦?自己這個樣子進教室,還不讓同學們笑話死?”游少菁彷徨著,最後還是決定給老師打個電話,然後回家換衣服——優等生就是這點好,說什麼老師都會相信的。

    “咦,游少菁,你怎麼……這個樣子……”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游少菁回頭,見淩晶正站在不遠處,一臉驚異地看著她。

    “我……讓一個不長眼的冒失鬼撞倒了……你看看,多可憐……”游少菁委屈地扯扯自己的衣服。

    “哎呀,你的衣服……你不住宿舍了沒有換的衣服吧,來吧,我借一件給你,我們的身材差不多,你應該可以穿的。”淩晶說完拉了游少菁就走。

    穿一個不熟悉的人的衣服,游少菁心裡多少有些抵觸,可是淩晶這麼熱情大方,又讓她很感動,把衣服借給一個不熟悉的人穿,同樣也需要一些決心的呢。

    “誰這麼不小心,真是的,也不道歉就跑了,誰呀,你認識是哪個班的嗎?我們去找他算帳!”淩晶對於那個撞了人就跑的人耿耿於懷。

    游少菁搖搖頭,她雖然認得那個人的樣子,可是那個人並不是她們學校的學生,而是……而是“那個”青年,那個幾天前撞過她的,今天從牆上翻進校園中來的那個青年。難道我和他有仇?專門來撞我的?游少菁不甘心地自言自語,對於那個青年去的方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

    “那個帥哥真是高人啊,只見他一個箭步,用快如閃電的速度把那和尚從危臉之下拖了出來,然後又疾步向前,一揚手,一張符紙就飛上了五樓樓頂,口中還大喝了一聲‘惡鬼!哪裡走!’。我看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大法師!”現在正在說書的人是黃明,她對那個在宿舍樓下,危險時刻出手救人的青年的英姿傾慕不己,一番話說下來,簡直把對方形容得天花亂墜,天上有地下無的。

    肖憐憐馬上反駁她說:“誰說的,他一定是個武林高手,已經練到了飛花摘葉即可傷人的地步,才用一張紙做武器的!”

    “他明明是個法師,你沒聽見他喊的是惡鬼嗎,而且,他扔出來的,明明就是一張紙符!他是個法力高強的高人!”

    “世界上哪有什麼法師,惡鬼的,他是個武林高手才對!”

    “你沒聽過最近關於鬼師借命的傳說嗎?我看他一定是個聽說了這個傳言的法師,來除暴安良的。”

    “我看他是個隱藏在人群中的武林高手,看到有人有危險才出手的,而且救人之後馬上飄然離開,不稀罕別人的感激與歡呼……真是太有風範了……”

    由於青年救人、出手、匆匆離開幾件事只是轉瞬之間發生的,在樓上的肖憐憐和黃明她們看得都不是很清楚,所以她們的意見並不統一,一說起來便沒完沒了,都認為自己才是對的。

    游少菁聽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始末聽明白,不由陷入了沉思。

    那件從樓上砸下來的、差點要了那個和尚的命的東西,是一個熱水器的太陽能板。為了方便學生們洗澡,宿舍中的每一層樓的洗漱間上都安裝了四五個太陽能熱水器,這就是放在頂樓中的一個。正常的情況下,這些太陽能板都是集中在頂樓的中間部分的,去年夏天,游少菁和肖憐憐半夜爬到頂樓看流星雨的時候,曾經親眼看見過它們的位置,當時還嫌它們礙事來著。

    但這些被固定在頂樓中央的太陽能板,有能力自己跑到了樓頂平臺的邊上,又自己跳下來砸向一個和尚嗎?

    那個青年向著樓頂大喝出手,似乎也證明了,是有人故意把這塊太陽能板推下來的。

    謀殺,這分明就是謀殺。

    當時樓下站著那麼多人,不論落在哪一個人的頭上,都是不死也得重傷啊(以當時人群的密集度而言,想打不中任何一個是很難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人要下這麼狠的毒手呢?那個青年出手後怒斥的是哪一句,究竟是“惡鬼”還是“惡人”呢?如果是惡鬼的話……那些鬼師不是擅長用惡鬼來做鬼僕的嗎?游少菁想到這裡,不由一身冷汗。

    她又拉著肖憐憐她們仔仔細細地問了那個出手救人的青年的樣子,從肖憐憐她們口中的形容中,她幾乎可以確定,那個人就是自己兩次被其撞上的青年,難怪那個時候的他慌慌張張,不僅僅沒有道歉反而跑得一溜煙,與前一次的他的禮貌完全不同。不知道那時的他是在躲避什麼,還是在……在追趕那個要殺人的惡鬼?對,當時他那麼匆忙,肯定是在追趕那個惡鬼!

    不知道那個在校園中散播鬼師借命傳言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即使不是他,莊美琳的事情已經在社會上傳播開來,他應該也聽說了吧?他最近一直在學校附近轉悠,一定是為了這件事!

    游少菁想到這裡,忍不住興奮地挺直了身體。

    果然有一個高人介入了鬼師這件事,這個想法讓游少菁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不用自己多管閒事了,有專業人士出手了……

    “對了少菁,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換了這麼一身衣服?以前沒看見你穿過啊?”肖憐憐終於在傳播流言之餘騰出時間關心一下游少菁了。

    游少菁扯扯淩晶的粉色衣裙問:“怎樣,好看嗎?我的衣服弄髒了,淩晶借給我的。以前沒有穿過這種顏色,今天我才發現,我真是穿什麼顏色都好看喔……”現在游少菁對那個撞自己的青年已經沒有怨恨了,當然是對付鬼師的事情比較重要,撞自己一下也不算什麼嘛。

    “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臭美死了!”肖憐憐撲上來要哈她的癢,游少菁轉身向黃明身後逃去,“咯咯”地笑了起來……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32
第九章 惡鬼‧狄雲浩的煩惱

    天氣炎熱也有炎熱的好處,中午洗的衣服,下午放學的時候就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游少菁又來到淩晶的宿舍把衣服換了下來誥認誙誑,鄰鄲酷酴但是借來的衣服卻不歸還,包起來帶走,表示要洗了之後才歸還。淩晶也不和她客氣,笑著叮囑她:“洗乾淨點,‘洗’成新的再還回來最好,我一點都不介意衣服變成新的喔。”

    現在淩晶住在走廊另一邊的一間宿舍中,遠離她原來的505宿舍。游少菁出門之後,忍不住又向那邊看了一眼,同時,淩晶也在向那邊看去。她們兩個收回目光,相互看看,會心地同時苦笑。

    淩晶這個小姑娘並不像外表那樣嬌柔,至少她們那個宿舍,現在只有她還敢住在這棟樓中了,游少菁發現自己越接觸對淩晶越有好感。向她告辭之後,游少菁慢慢地走出了校園,因為換衣服的時間耽誤,她又成了最後離校的人。

    回家又要晚了,來不及做晚飯了,乾脆去超市買現成的吧?

    游少菁發現自己最近變懶了,總想著買現成的東西湊合一下,逃避做飯的工作。不行,不能老吃那些沒有營養的東西,自己可以湊和,可是不該這麼虧待鐘學馗他們啊,特別是鐘學馗,剛剛跑了一趟陰間,回來之後似乎一直精神不振的……我管他幹什麼?他不聽我的話,不是自己找的嗎?算了……還是去買萊自己做飯吧……

    買菜,回去做飯。游少菁下定決心,改變路線向菜市場走去。

    這個菜市場是這一帶最大的菜市場,附近居民的日常吃菜吃肉全從這裡購買,所以一天到晚人來人往,熱鬧無比。游少菁幾個月來對這裡已經無比熟悉,直接就沖著自己去慣了的攤位而去。那位元胖乎乎的老闆也認識了這個老是獨自來買菜的少女,看見她便打起了招呼:“小姑娘,今天有新鮮的菠萊和方瓜,你要不要買一些,很便宜。”

    “好啊,我要這個,還有這個,再來幾個番茄,可以生吃當水果。”游少菁挑挑揀揀,選了一車筐菜,又向賣家禽豬肉的地方走去。游少菁喜歡吃蔬菜,可她家裡養著的,可是幾個吃肉的祖宗,兩斤豬肉一頓飯就沒有了,雞肝更是天天必備的零食之一。

    “給我兩斤生雞肝,再來一隻雞。”回去燉給鐘學馗吃,剩下的中午他們可以自己熱熱,比較營養而且方便。游少菁對於自己越來越像家庭主婦的心態深感無奈。

    “老闆,來兩斤雞肝。”一個身影擠進來向肉攤老闆說,他手中抱了一隻大貓,一邊還向貓問:“貓貓,你還想吃點什麼?”那只貓“喵喵”叫了幾聲,也不知他是否聽懂了,又說:“老闆,再加一斤小蝦子。”看來他是在為手中的貓買食物。

    “拿好,您的雞肝。”老闆伸手,同時把兩份一模一樣的雞肝遞給眼前兩位顧客。

    游少菁接過付錢之後,向身邊的人看了一眼失聲說:“是你!”原來站在一邊的,正是那個連撞了游少菁兩次的青年男子。

    那個男子扭頭看著游少菁,眼睛也睜得老大,倒像是看見了什麼難以相信的怪物,看來要不是這裡人太多,他一定會選擇轉身逃走。

    “我沒打算要你賠我衣服啊,你不用這樣看我吧?”游少菁對他皺皺眉頭。真是的,被這樣的高手這樣看著,好像自己比惡鬼還可怕似的。

    青年很尷尬地咧嘴一笑:“是,是你啊……”他懷中抱著的貓兒盯著游少菁,也咪嗚了一聲。

    也許是游少菁心中認定了這個青年是一個高人,所以看他手中抱著一隻貓,也不由向著離奇的方向想去,想著這只貓可能是一隻異獸,可以幫主人與惡鬼搏鬥之類的事情,所以很有禮貌地沖貓咪笑了笑。

    “你,你怎麼在這裡……”那個青年的感觸與游少菁完全不同,一看見這個昨天自己撞倒之後卻扔下不管了的女孩站在這裡,他的腦海中就冒出了“興師問罪”這麼幾個字。他對游少菁有著一種難言的懼怕,一個勁地說著:“我,我是,不,我不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吧,我賠你衣服,多少錢?多少錢?”說著開始掏錢包。

    他的錢包真大,裡面塞得滿滿的啊,游少菁覺得,自己現在說個一千兩千的數目出來,他也一下子拿得出來,不過算了,人家好好一個高手,為民除害還要受自己的剝削,太說不過去了,於是擺出笑臉說:“沒關係,沒關係,撞一下算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幫我們把那個鬼師揪出來幹掉就行了。游少菁心裡這麼想著,口氣自然大度得不得了。

    “我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先走了啊。”游少菁還是覺得應該與這位法師高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一來,她家裡住的鬼差和波兒像是違反陰司律條出現在陽間的,這些法師們與陰司往往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讓他知道了自己家裡的秘密,恐怕會連累鐘學馗與斑斕;二來,這種人物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必然會常常與鬼呀怪呀的打交道,她可不願意因為和他走得近而被牽連進去。

    好了,法師大人趕緊去降伏惡鬼,收拾鬼師吧,我這個小姑娘,還是遠遠地躲了開去,不給您添麻煩了。回家回家,回家做飯去。

    可是那個青年並不像她那麼灑脫,可以讓事情一笑而過。游少菁一轉身,他就又追上來跟在身邊問:“你家裡也養了貓吧?我看你買雞肝就知道了,我家貓貓就是喜歡雞肝,我幾乎三天兩頭就要買一次呢!你家裡養了什麼貓?公的母的,可愛嗎?”

    “沒養貓,我只養狗養豬。”還養了鬼——游少菁淡淡地回答說。

    “養豬?你真幽默……我叫狄雲浩,你是××中學的嗎?你叫什麼名字?”

    游少菁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他的身份不同,一定會以為他是一個無聊的搭訕者。

    狄雲浩跟在游少菁左右,嘮嘮叨叨地說個不休,不久之後,終於說到了正題,卻是拐彎抹角地向游少菁打聽了她們學校中的“最近的那件怪事”。這才是他的目的吧?游少菁偷笑。

    他一定是為了對付那個鬼師而來打聽情況的,知己知彼,才好下手吧?他也不容易,還要繞這麼大的圈子才進入正題。想到這裡,游少菁一點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告訴了他,關於莊美琳的死狀,關於那個夢境,由於游少菁認定了狄雲浩就是那個散佈關於鬼師借命流言的人,所以這鬼師一類的事倒沒多說什麼,只是很詳細地講述了那個夢境。

    游少菁沒有說她自己也做過那個個夢,而是托言有一個極要好的同學,做了和莊美琳一起在黑暗中看見那盞燈火的夢。借一個好朋友轉述的口氣她詳細地向狄雲浩形容了一遍那個可怕的夢,期待對他後面的行動能有幫助。

    果然狄雲浩聽得神色凝重無比,雙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把手中的貓貓握得叫了一聲,從他懷中掙脫,爬上了他的肩頭。“真的是這樣嗎……真的……”狄雲浩喃喃自語著,腳步也停了下來,站在那裡發呆。

    游少菁裝模作樣地說:“反正只是傳言,也不知道真假,你聽著玩玩算了,別當真啊,我走了,拜拜。”

    她騎車而去,狄雲浩卻沒意識到身邊的人已經走了,依舊呆站在那裡沉思。菜市場人來人往十分擁擠,他那麼一站,頓時阻住了不少人,使周圍出現了一個小擁堵。有些性子不好的人,立刻就喝罵了起來。

    狄雲浩肩頭上的貓咪把爪子刺入了他肩頭並且大聲叫喚,狄雲浩的魂才被招了回來,四下看看,也不理被他攔住的人們的氣憤,向著游少菁的背影追去,不管對方是否能夠聽見,向這個始終沒有和他說自己名字的少女放聲大喊:“喂,你們學校裡有一個惡鬼,附在人身上要殺人,你要小心啊……”

    ※※※

    游少菁回家之後心情顯然很好,進了廚房之後還在哼著歌。

    她這個人一天的心情如何,基本上進門十秒鐘之內,鐘學馗和斑斕就可以看出十之八九——全在一張臉上寫著。今天她不知道遇見了什麼開心事,臉上一直掛著笑,並且宣佈要為大家加菜,然後便進了廚房,響了鍋碗瓢盆的聲響。

    鐘學馗和斑斕相互看看——不管怎麼說,她心情好就是整個家庭的福音。

    “我今天發現了那個隱藏的高人了,他叫狄雲浩,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已經在我們學校露了一回身手,救了一個差點被砸死的和尚!真是世外高人啊……”

    不論是鐘學馗或斑斕,從理論上講,本事都應該比狄雲浩這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大一些,可是游少菁從未見識過他們兩個的神威(鐘學馗兩次在她面前出手,一次是敵人太弱一招見效,沒有任何激烈搏鬥、拳腳相向、轟轟烈烈的光影效果可以觀賞。另一次是鐘學馗附在游少菁身上出手,她更是無從看見,還付出了吐血的代價),可狄雲浩不是鬼差,不是怪物,而是一個和她一樣有血有肉的人類,只憑這一點,就足以令游少菁這樣的少女對其產生出那種虛幻的崇拜之情了。

    “他一把扯開那個和尚,然後大喝一聲:‘惡鬼受死!’一張符咒便始向了樓頂……”游少菁眉飛色舞地向鐘學馗他們敘述狄雲浩的事蹟——當然,她也全是從肖憐憐她們那裡聽來的,只不過比起聽的時候,又或多或少地增減了些東西,這是語言傳遞的正常規律,也不能全怪游少菁。鐘學馗見游少菁只顧著替那個狄雲浩吹牛,連喂自己吃飯的效率都大大下降,心中不由生出極大的不快,哼哼著說:“有什麼了不起啊,竟然讓那個惡鬼跑了……”

    “他要不是念著救人,那個惡鬼一定跑不了!”游少菁晃動著勺子裡的肉湯,卻就是不放進鐘學馗的口中去,只顧著興奮地說,“我上周就見他在我們學校門口轉悠,一定是為了鬼師的事在進行秘密調查,還有那個流言,也一定是他散播出去的,為的是讓大家對鬼師的事情有所提防,以免有人再受那個儀式的傷害。他這番用心可是真為大家著想呀。”鐘學馗張大嘴瞄準,趁游少菁的手移動到自己附近之時,一口咬住湯勺,咕咚把肉湯吞了下去。

    “你幹什麼,嚇我一跳。”游少菁白他一眼,卻接下來說,“你覺得口味如何?本來用細火慢燉的效果更好,可惜我回來晚了,只好用高壓鍋,不過也不錯的,你喜歡嗎?”

    “喜歡!要是不因為‘耽誤’了時間而用了高壓鍋就更好了……”鐘學馗的口氣透出濃濃的言外之意,只有游少菁才聽不出來。游少菁又喂了他幾口湯,然後邊剝雞肉往他嘴裡送邊說:“那下次我多花點工夫給你做……嘗嘗肉的味道,挺爛吧?我剛才說到哪裡了?對了,說到狄雲浩,他那個人一看就挺有愛心的。還養了一隻挺大的貓,帶著它到市場上買雞肝吃。”

    鐘學馗忽然覺得,他從現在開始,特別討厭用高壓鍋做的雞湯了。

    ※※※

    狄雲浩看著窗外夜色漸沉,華燈流轉,整個城市已經開始披上一件與白天完全不同的外衣。他放下手中的書,揉揉眼睛,變換了一下姿態。

    屋子裡始終沒有開燈,當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狄雲浩家中的光亮便只剩下了他手中的一支香煙頭上那小小的火紅,和大貓兩隻灼灼發光的眼睛。

    狄雲浩把香煙用力吸了幾口,隨手按熄在窗臺上,又拿起那本書翻了起來——他好象是完全不需要用光線便可以看清楚書上的內容一般,一路看了下去。又看了個把鐘頭,終於忍耐不住地扔下了書跳起來。

    已經等了很久的貓貓一見他起來,馬上蹭過來“喵喵”叫著,用力抓他的腿,提醒他晚飯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

    “走開,”狄雲浩很不耐煩地用腳把貓踢開,“都是因為你我才弄成今天這樣!你還來煩我!”

    貓貓被踢得猝不及防加莫名其妙,不由喵喵大叫,一臉氣憤的樣子。這只貓大概除了特別能吃能睡之外,只有臉上仿佛像人一樣有表情變化這一點最為與眾不同了,連只老鼠都不會捉。以前舅媽不給它飯吃,餓得要死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去弄吃的,別的貓至少還知道偷東西吃呢。只會這樣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好像自己就應該照顧它似的。

    “要是不管你,不用等老死,你就餓死了!”

    “咪嗚……”貓還是老樣子,一臉“我餓了是你的責任”的神情。

    狄雲浩看著它的樣子,這麼多年了,沒有變的只有它,心中的怒火便完全消散了個乾淨。

    自己無端地向貓發什麼脾氣?說錯,錯的人也是自己,關貓什麼事,它懂什麼?

    “貓貓,我要出去一下,你記住啊,要是我回不來的話,你可千萬要自己出去找條生路,別餓得受不了也不動彈,在家裡等死,明白嗎!”

    “喵嗚。”

    “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聽得懂,總之我把貓洞開著,我回不來的話,你就自己出去求生,我倒是很想寫下遺囑,把所有的遺產留給你繼承,可是那樣的話,我那幾個表弟一定會想殺了你,再來繼承你的遺產的。”

    狄雲浩母親生他的時候死於難產,十年前父親又去世了,除了一些彼此沒有任何感情的親戚之外,十年來與他相依為命的,只有這只大貓。狄雲浩給貓貓做了一頓特別豐盛的晚餐,趁著它埋頭大吃的時候,悄悄走出了家門。

    ※※※

    洪斌歎著氣,搖搖晃晃地從“城隍廟”中走了出來。

    昨天,一個朋友在喝酒的時候偷偷提醒他,他負責的這個城市中似乎有人使用邪術害人,提醒他有空查查,別等上級發現了再行動,到那時候洪斌也要受到牽連。

    洪斌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分外的工作。

    這個城市中的人手本來就少,洪斌的這個職位是三人輪班,幹一天休息三天,一旦忙起來例行工作就能讓人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要去為那些突發的事件忙活,就只能利用自己的休息時間。這樣的工作就算做了也不會有獎金和獎勵,還要盡裡隱瞞著不讓上司知道,免得被扣上一個管理不嚴,致使轄區出現混亂的帽子,真是不合算到極點。

    能在人間使用邪術的人,都是些有真本事的人,洪斌真不願意去和這些人接觸,討厭啊,有這個工夫睡睡覺多好……

    洪斌拿起酒葫蘆,仰頭又喝了一大口,然後向著城市中走去,夜色的城市五彩流動,仿佛是一個充滿了各色寶石的大玻璃盒子。

    看起來很美而已……

    洪斌的一個同事這樣的評論真是說得對極了,當時自己怎麼反而諷刺人家假斯文的?

    洪斌不喜歡這個城市,不,應該說他根本不喜歡人間。

    洪斌生前是個衙役,算是和現在有些類似的工作。但那個時候世道亂,做衙役的其實就是當官的走狗兼打手,不想欺壓良善,不想和同僚們同流合污,可是又沒有能力保護善民,他那一生過得可謂窩囊之極,最後也是鬱鬱而終。

    死後迷迷糊糊地當了鬼差,知道自己從此不再是貪官污吏的走狗,他一開始也抱著做一番事業,從此之後好好地為善良百姓做些什麼的念頭。可是慢慢發現,在陰間雖然不像陽間那麼陰暗不公,可是官僚主義更盛,大多數鬼差不是照本宣科,嚴守紀律,多餘的事、分外的活一點都不做,就是心思都用在修煉上,只管自己能不能成仙,誰管陽間的百姓是怎麼生活。

    洪斌開始還有點不適應,據理力爭、多管閒事,弄得同事關係不好的錯誤他不知道犯了多少次。

    後來倒漸漸習慣了。

    既然沒有辦法改變環境,人其實是很容易被環境改變的。現在洪斌覺得,只要自己不做壞事,分內的工作幹完了,喝喝酒睡睡覺也挺好。既然大家都這樣,自己當然也樂得這樣。

    洪斌現在已經愛上這種工作做完便去喝喝酒、聊聊天、睡睡覺的日子,反正他也不打算升職,也不打算成仙,眼下的小日子過一天是一天,多麼的悠閒自在,所以現在的他最討厭這種突發事件,最討厭因為人類的行為,而破壞了他習以為常的生活節奏的事情發生了。

    “邪術,邪術……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洪斌走了幾步,忽然想到幾天前,似乎收到過一張狀子,就是告什麼鬼師使用邪術借命、傷害無辜這樣一些內容的。這個年頭還有人到城隍廟燒狀子,這使得洪斌把那張狀子看了幾眼,多少還有一點印象,該不會就是這件事吧。

    在那裡呢?

    他在周圍亂找了起來。

    當時醉醺醺的,看過之後便把那張狀子隨手一扔,早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洪斌翻桌倒椅,連牆角的磚縫都掏了一遍,才在裝滿了包肉食菜肴的油紙的紙簍中,翻出了那張沾滿了油蹟的紙來。

    洪斌急急地打開看了一遍:狀子的格式正規,行文流暢,宛如出自陰間的資深文官之手(不用懷疑,鐘學馗和斑斕本來就是陰間的官員),上面字跡是毛筆字,工工整整,寫的也是陰間現在還在延續使用的繁體字,簡直可以拿來作為範本使用。可是那上面偏偏沒有洪斌最需要的東西——沒有投狀人的姓名、身份,落款的地方只寫了草民敬上四個字。

    沒有原告我查個屁!洪斌氣得叫了起來。

    洪斌本來一心想著,只要找到這個投狀子的人一切線索便都有了,到時候只要審問一下這個原告,說不定就能讓他不告了,事情當然也就算是解決了。沒想到這個人這麼狡猾,什麼關於他自己的線索也沒有留下來,當時洪斌沒有留心,現在想再找到這個原告,難度不亞於直接去找那個使用邪術的人了。

    唉,人類,只會給別人添麻煩,自己卻專門善於逃避責任!別讓我找到你,不然要你好看!

    洪斌和大多鬼差一樣,已經漸漸遺忘了自己也曾是個人類,畢竟僅僅在人間活了幾十年,鬼差一做,卻都是少說幾百年的時間,做著做著,當然就會更加認同了後者的身份。

    ××高中,××高中,這個狀子上說那個死者是在那裡死的,就先在那個地方看一看吧。

    ※※※

    狄雲浩照樣從那處圍牆上爬進了校園。他找了一個據說可以讓人的眼睛在夜間視物的法術試了一下,一點效果也沒有,不由慶倖自己帶了一隻手電筒。不過想來想去,終於沒敢打開,借著昏暗的路燈的光線,他按照上次來時的記憶向那棟宿舍樓走去。

    校園中的路燈光暗極了,還有三分之一燈根本不亮,在濃密的植物和建築掩映下,仿佛那些燈光只是為了增添這個校園夜色的陰森而存在的一樣——難怪每個學校裡都有那麼多關於鬼怪的傳說,根本就是學校方面為了省錢努力營造經運的這種氣氛培育出來的。

    狄雲浩走了好一陣,直到前面出現了一棟建築物時,他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沒有走向那棟宿舍樓反而繞到了食堂附近。他四下看看,眼前有一個很大的花圃,而作為他的目的地的那棟建築物正矗立的花圃另一邊。

    “真是的,幹嗎把學校建得這麼複雜,像個迷宮似的。”狄雲浩冒險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確定眼前這個花圃直接踩過去,是可以直接到達那邊的,然後就毫不客氣地踩向了那綻放著各色花朵的花草。

    狄雲浩走近宿舍樓之際,正好有一個人從樓中出來,那個人影看起來鬼鬼祟祟的,一走出樓門就閃進了樓邊的陰影之中,他的動作十分敏捷,可是還是沒有躲過狄雲浩的眼睛。狄雲浩也馬上躲到了冬青叢後面,半趴著身體向那邊看。那個人似乎也已經察覺了狄雲浩的存在,躲到陰影中之後就沒有了動靜。

    對方不出現,狄雲浩也不動。

    雙方無意之中形成了一種對峙,十分鐘,二十分鐘……

    過了許久之後,見對方還沒有什麼動靜,狄雲浩先有些沉不住氣了。也許那只是一個溜出宿舍的學生,現在正在樓後面和情人約會呢,自己卻傻呼呼地在這裡等著。現在最需要幹的是到頂樓看看,那個人推下太陽能板,也許會留下什麼痕跡的。還有那間寢室,現在應該沒有人敢住才對,自己也必須去看一看。直接走到樓中去太危險了。不小心便會被人撞見,從外牆爬上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狄雲浩看著外牆窗臺和排水管思考了一下,估計一下自己的實力,還是決定從外面爬上去。

    狄雲浩先把方方面面的事想好了,才下決心去執行,就在他想要從花圃中鑽出來的時候,又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樓前。

    這個人影,是憑空出現的。

    狄雲浩眼睜睜地看著他就好象是從突然蕩漾起波浪的空氣中鑽出來的一樣,當那些水紋一樣波動的空氣重新穩定,狄雲浩也看清楚了那個人的樣子:一身黑衣,手中持著一個金屬牌,腰間纏著一條鐵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臉孔長得十分猙獰可怕,幾乎和傳說中的某些神怪一模一樣,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的建築物。

    狄雲浩看到他之後,一動也不敢動地趴在那裡,心中只是反復出現兩個字:鬼差,鬼差……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那麼快,那麼響,那個響聲似乎就要大到被對方發現了。他努力地控制住身體的顫抖,甚至屏住了呼吸,感到時間仿佛凝固住了一樣,似乎過了億萬年那麼久,才看見那個鬼差一步三晃地走進了那棟宿舍樓中去。

    狄雲浩偷偷地出了口氣,出門時心中的決絕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生怕自己的速度不夠快地轉身向來路逃去。等他手腳並用地越過了圍牆,向著路口一通狂奔,到了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汗浸透了。

    “連鬼差都出來了……天啊,我該怎麼辦啊!狄雲浩,你真是個沒用的東西……”狄雲浩一屁股坐在了路沿石上,用手敲著自己的頭哀號。

    ※※※

    洪斌走進那棟樓後,倒是在一瞬間感到一絲的邪氣,令他心中一震。可是定神一看,不過是幾個老舊房子中常常會出現的,陰氣凝結出來的小妖物正躲向了黑暗之中。

    這種小東西沒什麼本事,只能令本來就陰濕的老房子中的氣息變得更加陰濕,更加陰森而已。屋子存在的時間久了,居住的人又比較少,通風和光照情況不佳的話,這些東西也會呈現幾何狀的增長。如果存在個幾百上千個,就有可能影響到房子中居住的人,可能使得人的身體變得虛弱,也可能讓人心悸,做噩夢,使人的精神狀態不好。

    要是某一個可以存在上百年,也有可能成為妖怪,就有可能給人帶來更大的傷害了。由於它們十分脆弱,陽光、自然風、火焰、人類強烈的陽氣一等等都可以令他們消亡,可以生長到上百年的少之又少。這裡的這幾個,一般是只能存在半年都不到。

    洪斌根本懶得去管它們,嘟囔了一句:“原來是這種小玩意,嚇了我一跳。”四下看看,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沿著樓梯向上,直接奔向了狀子上說是死者死亡的地方——505宿舍。

    上到了四樓,便可以感覺到樓上居住的人少了許多,等到了五樓,更是只感到了八九個人的氣息存在,整個樓道中,透露出一股不安、驚慌、慌亂……等等情緒形成的氣氛。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一棟建築中這種情緒出現的太多,積蓄得太久了,會生出各種怪“東西”來的。

    洪斌這麼想著,口中念念有詞,做了幾個手勢,一圈藍光從他手中彈出來,擴散在了整個樓層之中,樓層之中本來彌漫著那種不安的氣息,隨著他的施法逐漸消失,與此同時,樓中住宿的幾個正在被光怪陸離的惡夢折磨著的女孩,突然精神鬆弛,仿佛幾天來的心情惶恐不安全部消失,沉沉地進入了真正的甜美的夢鄉。

    偶爾做點好事還是能夠調整心情的。洪斌得意洋洋地哼著小曲,搖頭晃腦地向前走去——凡人就是沒用,自己不過舉手之勞,便可以令他們受益極大,越想越覺得自己偉大,得意忘形之下,直到走到了走廊盡頭,才發現這邊的宿舍是515,他卻是完全走錯了方向。

    哼,什麼破建築!

    洪斌老臉一紅,幸虧周圍沒人看見,轉身又往回走,來到505宿舍穿門而入。

    一進門,洪斌便皺起了眉。

    這間屋子竟然十分“乾淨”。

    由於剛才的那個法術驅散,就連樓裡的種種不安氣氛也一起被除去了,清清淨淨根本不像剛剛死過人的樣子。

    “怎麼會這麼乾淨的……”洪斌自言自語。

    如果真像那張狀子上寫得那麼嚴重,那麼這個地方不是妖氣彌漫,也應該是邪氣大盛才對,怎麼會這麼乾淨?難道那張狀子是騙人的?還是僅僅出於人類遇事時習慣性的大驚小怪,一點小事就亂投狀子給人添麻煩?還是這裡作怪的人水準太高,自己這個老油條都看不出來?

    洪斌一邊想一邊在屋子裡亂翻亂找,心中想著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存在。衣服、化妝品、玩具、書本……女孩子的宿舍,不外乎這些東西最多,洪斌翻了幾下,竟然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隨手拿了一條女孩子的內褲,連忙甩手扔出去,用力在衣服上蹭手,大呼晦氣不止。

    “倒楣,太倒楣了!哪個王八蛋寫狀子害我!”洪斌此時把什麼責任扔到了十八層地獄,氣呼呼地轉身就走,現在要是那個投狀子的人出現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把對方拉過來狂揍一頓,管他是不是有不許對生人惡意出手的規定!

    洪斌已經把這個狀子當做了一次徹頭徹尾的惡作劇,所以把原本的一絲疑問——鬼師是什麼?借命又是什麼?一這兩個不懂的名詞也當做了胡扯,準備回去好好睡一覺,再也不想這件倒楣的事了。

    鬼差的身影消失了,這時,狄雲浩看見的那個人影才從樓房後面溜了出來,似乎長出了口氣,然後向著校園中走去……

    ※※※

    雖然從一早起天就陰沉沉的,隨時會下雨的樣子。可是幾天來游少菁的心情第一次這麼好,她飛一樣地蹬著自行車,口中哼著昨晚剛從鐘學馗那裡學來的一首旋律古怪的古代小曲,不一會便到了學校。

    從今天開始不再去想鬼師、惡鬼之類的事,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目標是高考!學習,學習,學習!

    游少菁一邊給自己打著氣,一邊雄赳赳氣昂昂地踏入了教室。想到有了狄雲浩的出現那個鬼師也就有了對手,等狄雲浩收拾了那個鬼師之後,以後這附近再出現什麼惡鬼之類,是不是也可以希望他的出手?像他這樣的高人,當然是要以救人濟世為人生目標的,只要有害人的惡鬼出現,他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吧!這樣一來,自己就解脫了,再也不用整天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越想越覺得前途一片光明,未來無比美好,昨天晚上做夢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反正從此以後,那些怪力亂神就和我“拜拜”了,哈哈哈哈——游少菁今天出門的時候,就是用這麼囂張的態度對著過去幾個月的生活告別的——就算家裡養著滿屋子亂竄的波兒象,牆上鑲著一張極考驗人心理承受能力的鬼臉,她還是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從此過上平靜的生活了。

    ※※※

    走進教室,就看見肖憐憐他們正擠成一堆,在高興地說著什麼。

    “大家好,大家早,今天天氣真好啊……有什麼高興的事情說來聽聽?”游少菁腳步輕快地蹦著過去插入人群。

    “哇,真難得游大小姐也有個笑模樣了!今天太陽從西邊……喔,是今天太陽沒有出來的緣故吧!”看慣了游少菁這幾天老是板著面孔的肖憐憐取笑說。

    “我的笑容向來如春天的陽光般……”

    “陰晴不定……”不等游少菁遊少有自誇的話說完,武有樹已經甕聲甕氣地插進了一句總結。

    大家聽了之後都會心地大笑了起來。

    游少菁臉上掛不住,沖上去向武有樹“出手”,武有樹用與他的體形不符的敏捷躲到了肖憐憐身後,肖憐憐笑著抓住游少菁的雙手:“行了,行了,饒了他這一遭吧……”

    “你讓開!你這個××××的女人……”游少菁在同學面前,省略了重色輕友幾個字,畢竟高中生戀愛是會會被劃入“早戀”這個聽起來不怎麼樣的範圍內的。而下一步,那個被劃入這個範圍的人,就要面對來自家庭、學校的各種壓力,游少菁可不想自己的好朋友面對這樣的麻煩。

    “好了,好了,我來給你講一件高興的事吧!”肖憐憐抓住了游少菁的雙手,示意武有樹趁機逃走。

    “什麼好事啊?你們一個個笑得那麼高興。”游少菁決定放過武有樹這一遭,在肖憐憐身邊坐下問。

    “昨天晚上,韓大壞被人打了!”肖憐憐說著高興得手舞足蹈,充分地把她幸災樂禍的心情表達了出來。

    “誰被打?韓大壞!”游少菁眼睛睜得老大,然後怎麼也控制不住臉上的肌肉,一抹笑容綻放了……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37
第十章 事件‧混亂的校園

    韓大壞,本名韓守義,是學校的保衛科長。

    這個人在老師們之中的口碑游少菁不知道是好是壞,可是在學生們之中——聽他的外號就知道了,他實在是很受“歡迎”。

    韓守義平時似乎交遊很廣闊,所以親戚朋友格外多,於是需要為親戚朋友們辦的事也就格外多。他的消息靈通,全校的學生哪一個的父親是個官,哪一個的母親有點權,哪一個的家是開企業的……他都能夠知道。總之,他會把能利用的資源充分地利用起來,利用“老師”這個身份,通過學生的家長幫他做種種事情,從親戚調動工作,到朋友包攬工程,甚至買火車票,訂酒席,交通違章後要交警放行……花樣繁多,應有盡有,沒完沒了。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學生們即使討厭他,也遠遠沒到他挨了打之後全校同慶的地步——有很多老師都會不同程度地做這一類的事,比如游少菁他們班主任,學生入學的第一天,也是被她要求填寫一張詳細羅列家庭成員的工作、擔任的職務之類的表格,其用意也不過是如此。

    學生們對這位韓守義老師的厭惡,主要因為這位韓老師還有三個重要愛好:

    一個是喜歡錢。喜歡錢的人很多,可是韓守義老師有些與眾不同。他常常會用工作之便抓學生們的小辮子,然後向學生或者學生家長敲詐錢財。去年有一個女生在學校中跳樓自殺,大家都在傳說,就是因為那個女生偷盜同學財物被韓守義調查出來,然後受到無窮無盡的敲詐,最後沒辦法才走上絕路。當然這只是傳說,那個女孩死後什麼證據也沒留下來,也沒有辦法追究韓守義的責任。而受過韓守義敲詐的同學都是幹過不光彩的事情的,一般也不會自己說出來。總之就是大家都知道有這回事,卻是誰都也沒有證據。

    韓守義的另一個愛好是好色。他是早已結婚生子的人了,卻對學校中的女生們特別關心,時不時地便靠上去噓寒問暖,挨挨蹭蹭。特別是住校的女生們,都是知道千萬別和韓老師單獨相處的道理的。上個學期游少菁住校期間,也發生過喝醉了的韓守義闖進一件女生宿舍,半夜三更躺在一個女生床上不走,並且拉著那個女生非要親嘴的事件。當時是白琴老師大怒,手持一根木棍,生生把他從宿舍中打了出去。白老師平時雖然人緣也不佳,可是那時的舉動真是引來了全部住宿生的叫好。另外,學校中還有韓守義強暴實習女老師,使得校方不得不出錢擺平的小道消息在流傳。真真假假很難說,可是他這個人的好色下流,是一點也不用懷疑的了。

    韓守義的第三個愛好是暴力。他特別喜歡打學生,對不敢還手的學生,尤其是嬌怯怯的女生下手毆打,是他隔三差五就會做的事。學生不小心犯在他手中,不管對錯劈臉就會先挨一個打耳光,要是男生,他還會接著踹一腳,要是女生,則會被拖著頭髮扯著走。見了他沒有稱呼“老師好”,上學遲到在校門被他遇上,不讓他動手動腳地騷擾,下課的時候在走廊上追逐玩鬧……這樣的事情都是他打人的理由,所以被他打過的同學人數很多。

    雖然以上的這些特點為他迎來了“韓大壞”的美名,也贏來了在學生中空前絕後的“好”名聲,可是他卻一直穩穩坐著保衛科長的位子,已經差不多坐了十年,不管有多少學生和家長向學校投訴他,他的地位都穩如磐石。據說這是因為他是市教委主任的小舅子,也有人說他是副省長的什麼親戚,反正成年人之中的權利關係這個年紀的學生們還弄不很明白,他們只是明白,韓守義作為一個老師也好,作為一個人也好,非常非常令他們討厭,如果這個人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掉才好呢。

    ※※※

    游少菁反復告訴自己:我不是一個幸災樂禍的人,我不是一個幸災樂禍的人,厚道人不應該因為別人倒楣而高興……

    不過這些心理暗示顯然沒什麼作用,聽了肖憐憐的話之後,她的笑容還是馬上如同春天陽光般燦爛了。

    韓守義挨打,對學生們而言,無異於今年不考試一樣驚天動地的喜訊!

    “他怎麼挨打了?誰打得他?不會因為打他受到什麼牽連吧?”游少菁首先聯想到的,是上次白琴老師為了保護女生們不受韓守義的騷擾而把他打出宿舍之後,反而被校長訓了一頓,並且還要賠付韓守義醫療費的事情。這一次打他的人為大家出了口氣沒錯,要是把他自己牽扯進不必要的麻煩中去就壞了。游少菁衷心的希望這位英雄不要因此遭到麻煩。

    “這件事奇就奇在不知道是誰幹的啊。真是幹的太漂亮了。”肖憐憐高興的說著,在她的心目中,那個打了韓守義的人儼然就是一個人民英雄。

    “快給我說說詳情吧——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難怪我一早心情就格外好。”在同學們的情緒感染下,游少菁也收起了她偽善的面孔,興奮的問著。

    “咳咳……話說昨夜,月黑風高,真是殺人放火的好天氣……”

    ※※※

    昨天晚上正好輪到韓守義值夜班,他所謂夜班是從來不會像規定的一樣在學校中巡邏、檢查的,他會安排幾個保安去執行他的工作,而他自己不是在值班室睡覺,就是到女生宿舍騷擾女生們。

    正是由於他向來不和值夜斑的保安們一起,所以幾個保安都不知道昨天晚上韓守義到底做了什麼,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反正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受了重傷,躺在校園的一個角落中昏迷不醒。

    韓守義受的傷似乎很重,據說到現在還在醫院中昏迷不醒——游少菁不知道這是真相,還是傳言的人心中美好的設想,反正韓守義的慘狀在學校裡流傳得惟妙惟肖的。

    有的人說他被發現的時候只穿了一條內褲,有的人說他乾脆是全身光溜溜的,有的人說他被捆綁成了粽子狀,掛在樹上,有的說是被插上了一個寫著“壞蛋”的牌子綁在教學樓前示眾,更有甚者說他身上被文上了“畜生”二字……從這些流言中可以看出,韓守義這個人做人有多麼失敗,反正學生們中間沒出現一個問問他死了沒有、傷得重不重這種人之常情的話的善良人士,反而是每個人在聽了流言之後,不斷往上添油加醋。另外,大家還有一個共同的心聲,就是那個打了韓守義的人,最好永遠不要被發現。

    “要是那個下流胚永遠不醒就好了,那樣那個為民除害的英雄,就不會被找出來了。”肖憐憐現在就在一心一意地這麼禱告。

    “喂,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位英雄就成了殺人犯了。”游少菁提醒她。

    “他也算人嗎?不就一畜生!”開口的是蘇芸,高二(四)班的地下班長。她因為長相漂亮,也受過韓守義借酒裝瘋的調戲,雖然有她身為高官的父親這塊擋箭牌,韓守義也不過只敢在口頭上占佔便宜,借著喝了酒摟摟抱抱而已——這比起其他同學類似情況下的遭遇已經好了太多——可是像公主一樣的蘇芸哪裡吃過那樣的虧,對韓守義恨之入骨,每當說起他便咬牙切齒。

    看著平時的兩個死對頭都說到了一塊,游少菁感歎著:“我們班真團結啊!”

    “是啊,是啊,團結真好……”

    “這是韓守義的功勞啊!”

    肖憐憐和游少菁很虛偽地發表著感慨,反正他們的班裡,為了一個話題不發生爭執,大家的觀點空前一致的時候,實在太少了。

    ※※※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游少菁在老師走入教室的時候,看著窗外這麼想。

    反正從今天開始,她要好好學習,過一個普通學生的生活,不再去想什麼鬼師、借命——當然她會分出時間,為狄雲浩和韓守義——不,為狄雲浩和打傷韓守義的那個人真誠地祈禱的。

    這一天游少菁過得格外鬆弛,由於心中放下了許多雜念,她覺得今天的課堂學習效果也非常好,下午的英文測驗,她自己計算了一下成績,覺得考個九十多分應該很輕鬆,於是更加心情舒暢,等到了放學的時候,那個鬼師借命的事件對她而言已經像一場“往事”了。

    沒有了怪力亂神的生活,是多麼的輕鬆啊——游少菁一邊轉動著手腕上的玲瓏“手鐲”,一邊這樣想。雖然天上已經開始飄起了雨星,可是她還是決定要去買菜,回家做一頓豐盛的飯菜出來慶祝。

    游少菁騎著車到了萊市場的時候,想起來昨天就是在這裡遇見過狄雲浩,不知道他對鬼師的調查怎麼樣了?自己的話對他有沒有幫助?今天狄雲浩並沒有來買雞肝,所以游少菁也就不用在向他問一問事情的進展與裝作一無所知、遠離事件中心的那種念頭之間矛盾猶豫。

    反正狄雲浩很厲害,一定可以成功吧?

    游少菁在心中一再地為狄雲浩的能力加碼,起因當然還是因為狄雲浩的力量越強大,她再次需要去面對那種可怕事件的可能就越小。所以到了現在,游少菁心目中的狄雲浩,已經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怪物了。

    ※※※

    游少菁當然不會知道,此時她心目中的無敵高手狄雲浩,正頹然地坐在自己家裡的地板上,無力地靠著窗臺,用手懊惱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

    狄雲浩心中對自己的怯懦十分生氣,不管之前下了多麼大的決心,只要一面對問題,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縮,不管自己怎麼要自己堅強一些,卻總是會以逃避而收場。他知道自己必須去做那件事,可是又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再去第三高中一趟。整整一天,他都在譴責自己的懦弱,但是終究戰勝不了自己的本性。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誰來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吧?

    狄雲浩用頭碰著窗臺。

    父親和母親僅僅是在相片上看著他,靜靜地誰也不開口。

    一直蜷在他身邊睡覺的貓貓被他的喊叫驚動,睜開眼看著他,抬起身體撲在他身上,用爪子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臉。

    “貓貓,你告訴我吧,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狄雲浩死死地抱住了貓,使得貓發出一聲尖叫,掙脫出來跑開,另外找地方睡覺去了。

    屋子裡永遠空蕩蕩的,除了狄雲浩,就只有一隻貓。

    狄雲浩的手機永遠是最貴最新的款式,可是除了那些想要和他這個還算英俊又很有錢的男子來個一夜情的網友,也幾乎沒有人會撥打。

    這種孤孤單單的生活,狄雲浩已經過了好幾年,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覺得,這種生活是這麼空落,連一個可以商量事情的人,都找不出來……

    狄雲浩的母親據說是難產,所以狄雲浩從小,就只看見過母親的照片。

    因為失去了妻子,狄雲浩的父親對這個寶貝兒子無比寵愛,在狄雲浩的記憶中,他的童年生活是那樣的無憂無慮,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父親總會買給他,只要他的願望,他的父親總會幫他實現。直到父親去世之前,狄雲浩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狄雲浩十歲那年,失去了父親。

    那像噩夢一樣突然而來的日子,狄雲浩已經記不清楚詳情了,只是記得自己站在醫院白色的病床前哭泣著,拉著爸爸的手,而舅舅和姨媽,則在激烈地辯論,從父親口袋裡找出來的家門鑰匙、保險箱鑰匙應該歸誰來掌管。

    狄雲浩永遠也不會忘記,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成了舅舅、姨媽們家中的“皮球”,被他們踢來踢去,而父親留給他的遺產,也似乎只有脖子上的家門鑰匙和一隻前幾天剛剛撿到的小貓——這也就是狄雲浩雖然被舅舅、姨媽他們指責他自己要別人養活還不夠,還要弄只畜生不放的情況下,依舊堅持養活貓貓,說什麼也不和它分開的原因。

    狄雲浩的十歲到十八歲這八年,日子過得可以說苦不堪言。

    他的舅舅、姨媽是他僅有的兩個長輩,所以不得不撫養他。舅舅和姨媽雖然常常說著要把他趕出去的話,可是總算沒有真的那麼做。但是對他所謂的撫養,也只不過讓他處於一種吃不飽餓不死的狀態而已。

    在舅舅和姨媽的家裡,朝打暮罵是家常便飯,幾個表兄弟更是把他當做可以隨意欺負著玩的物件,以至於到了現在,狄雲浩依舊不願意和同齡人交往。

    狄雲浩的初中是在一個條件十分簡陋的鄉鎮寄宿學校度過的,可是那段日子對他來說,倒是幾年中過的最平靜的。他寧願在學校髒亂的宿舍中待著,也不願到那些監護人身邊。只是由於在舅舅他們家這幾年的壓抑,使得狄雲浩的性格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在宿舍中也老是獨自一個人,所以這三年之中,狄雲浩依舊沒有交到朋友。

    狄雲浩的學習成績雖然優異,可是他的監護人們根本沒有花錢讓他上大學的打算,於是在勉強供著他讀完了高中之後,便把他趕出了家門。狄雲浩對於舅舅和姨媽的決定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他爽快地帶著貓貓和一些衣物離開,還換來了幾聲“忘恩負義”、“養不熟的鳥”之類的評價。

    狄雲浩為自己計畫的未來,是外出打工,掙一些錢之後考大學,讀書,畢業之後找個好一些穩定些的工作,然後平平靜靜地過完一生。

    他的計畫剛剛執行了兩年,在他十八歲生日那一天,一封信的到來就完全地改變了他的人生。

    那是一隻古怪的火鳥。

    那一天,狄雲浩從工作的地方出來,依舊是加班到了深夜,所以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了。那只鳥就突然從黑夜中出現,帶著火紅色飛舞的火焰飛落在他的手上,然後在他發出驚呼之前,便變成了一封信。

    那一瞬間,狄雲浩的頭皮都在發炸,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坐在地上的。

    這種影視作品中才會出現的現象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究竟是遇見了什麼事?狄雲浩驚慌了一陣子才低下頭去看那封信。

    信是父親寫的。

    看到父親那熟悉的字跡,狄雲浩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仔細著信中的內容。

    信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父親叫他拿了鑰匙去開銀行的一個保險箱。

    狄雲浩脖子上一直掛著的鑰匙串,對狄雲浩而言就像他的護身符,狄雲浩從來沒生出過扔了這串其實已經沒有用了的家門鑰匙的打算,因為父條生前常常說:“雲浩,千萬別弄丟了鑰匙!”這樣的話。而他生前對狄雲浩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這樣一句。當狄雲浩從外面回來,用鑰匙打開門之後,看到的就只是父親的屍體了。

    狄雲浩沒有弄丟鑰匙。

    雖然不明白父親的信為什麼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可是狄雲浩還是決定照父親的話去做。

    狄雲浩丟下一切,只帶著貓貓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在那裡的銀行,他明白了鑰匙串上那一對他不明了是幹什麼用的小鑰匙真正的作用是什麼。他打開了用他的名義、指紋設立的保險箱。

    保險箱中,他看到了一份父親的遺產清單,才明白了這八年來,舅舅他們口口聲聲說他是只會花錢的累贅,吃著他們的喝著他們的還不知道感恩,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只要略微計算一下,狄雲浩也能明白,在父親死後那幾個親戚瓜分了多少原本應該屬於他的財產——並且連其中的百分之一也沒有用在他身上。

    不過那些財產,也只是父親遺產的九牛之一毛而已。

    狄雲浩在那個下午,在銀行的保險箱前愣了整整三個小時,才終於接受了他自己已經是一個千萬富翁的事實。

    除了大筆的存款、房地產的產權證明之外,保險箱裡還有父親的另外一封遺書。

    遺書上依舊是寥寥一頁紙,要求狄雲浩按照上面寫的辦。

    狄雲浩心中感到無比的傷心和委屈。

    父親就那麼狠心地走了,把自己扔給了那些虎狼一樣的親戚,現在看到了他的遺書,居然也是一句父子之間的親情都沒有提到,就只是要他怎麼樣怎麼樣的。難道除了遺產,除了要他幹這些奇怪的事情之外,父親沒有別的話要對他說了嗎……

    也許……

    父親真正的遺書是放在別的地方的?

    按照保險箱中父親的遺書的要求,狄雲浩又找到了一座老房子,一絲不苟地執行了父親遺書上所有的奇怪而又艱難的流程,他才得以進入那座房子。

    原來還是遺產。

    這座房子裡放滿了數之不盡的名人字畫、珠寶古玩,狄雲浩雖然不是專家,可是也可以想像唐朝的書畫和宋朝瓷器的價值。而那些沁痕斑斑的玉器,古色古香的銅器,狄雲浩就更加無法去推斷年代和價值了。

    可是狄雲浩不是期待看到這些。

    有了幾千萬之後,他不在乎是不是還有更多的錢財,他是個沒有什麼奢侈要求的人,給他幾十萬他就可以過完一輩子,他不需要這麼多東西。為什麼爸爸只想到給他留下錢!

    就在他氣憤、委屈地在屋子裡亂轉,準備抓起桌子上的那個白玉香爐扔到地上洩憤的時候,他看到了壓在香爐下面的東西。

    父親還有另一封遺書。

    ※※※

    在這一封遺書上,狄雲浩的父親不僅僅詳細地說明了他自己的死因,也向狄雲浩講了他們這個家族世世代代相傳的法術的事情。由於狄雲浩的父親知道自己將要死去,而年幼的兒子還不可能理解這一切,所以他才精心地安排了這將在他死去的八年之後發生的一幕。而究竟能不能真的看到這封他最後的遺書,也要看狄雲浩自己的能力和他的運氣。

    雖然有意地囑咐過狄雲浩不要丟掉鑰匙,可是如果狄雲浩在這八年中,真的有意或者無意地把鑰匙弄丟了,或許也可以說是一件好事。修習法術不一定有好下場,過平凡人的生活,也許反而可以過平平淡淡卻幸幸福福的一生。

    如果狄雲浩在十八歲之前丟失鑰匙,那只鳥就不會再找上他,一切便中斷在這一環,狄雲浩也就將繼續以一個幼年失去雙親,生活窮困坎坷的青年生活下去,他的人生也許就會真的像他自己原本設計的那樣,平平淡淡、胸無大志地過去。

    要是狄雲浩沒有弄丟鑰匙,當他打開了銀行保險箱之後,如果他不按照父親的第二封遺書上的步驟,一絲不差,連時間也掌握得一秒不差地行動的話,他依舊打不開那棟小樓。只要他的行動有絲毫的差錯,那棟小樓就會在他出錯之後起火燃燒,他再也沒有進入的機會。而要是他沒有去嘗試進入小樓,那棟小樓也會在狄雲浩十八歲生日之後的一年滿期,也就是他十九歲生日的當天自動焚毀。

    一旦如此,狄雲浩的祖先們不知道多少輩人收集的那些稀世珍寶和他們家族代代相傳的法術,就將永遠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當然,銀行保險箱中的那些財富,已經能夠給狄雲浩提供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富足日子的所需了,他的父親其實由衷地希望狄雲浩的腳步停留在銀行的保險箱那裡,不要再繼續走下去。

    如果,狄雲浩順利地完成了這一切,進到了最後的一步,那麼就說明他和家族的法術確實有緣,家族中有男丁必須要修煉這些法術的規定,父親也就不敢再阻止他了,這是他的緣分。

    狄雲浩開始的幾天,完全被那些他們家族世世代代不知道怎麼弄回來的財寶弄昏了頭,那是多少錢啊?那些古玩、字畫、珠寶玉器……天啊,自己八輩子也吃不完了!可是自己要這些東西幹什麼?自己又沒有收藏的癖好,只是守著它們,然後按照家規傳給下一代嗎?那有和沒有有什麼不一樣?要不乾脆把它們全部捐出去,看看那些有收藏癖的祖先會不會氣得從墳裡跳出來和自己拼命?不過好歹是父親留給自己的東西,那樣的話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還是讓它們繼續待在這裡吧。

    看著數額龐大到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才好的財產,狄雲浩本來想去找舅舅他們算帳的心也完全熄了,他們霸佔的那幾套房子,侵吞的那幾十萬存歉,對狄雲浩現在的身價而言實在是九牛一毛,他也懶得再去跟那樣的人家計較。

    於是一直在為生活奔波辛勞的狄雲浩在成了億萬富翁之後,便是對著一屋子資財坐了一天一夜,愣是沒想出來自己要怎麼花這些錢,怎麼處理這些東西。最後,他還是按照父親留下的辦法把屋子一封,只拿著父親的遺書和據說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法術書走了。

    這些古董有什麼用?銀行裡還有大筆的存款,那才是真正的錢啊。

    狄雲浩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所花的最大一筆錢僅僅是出了一個大價錢,將當年父子倆住的、後來讓舅舅賣掉了的房子買了回來,又花錢買了一個大學的學籍,便在這個自小生存的城市中定居下來。

    原本一心想要上大學的狄雲浩發現,現在自己有錢上大學了,反而對上學沒什麼興趣了。也許對之前的他來言,讀大學只是一種改變現狀、爭取更好生活的手段,現在有錢了,現狀也不用再往好裡改了,他自然就失去了努力學習的優良品質。

    另外他對學什麼法術也沒興趣。

    那些東西學來幹什麼?翻著父親留下的書,除鬼捉妖?有病,世界上哪來的鬼和妖?狄雲浩是個唯物主義者。治病救人?和醫生搶什麼生意?人家專業的醫生還能不如看法術書學來的江湖郎中手段?幻術戲法?這還有點意思,等什麼時候有人得罪了自己再去學了嚇唬人吧……總之,看父親的遺書似乎也不是很希望自己學這些,自己不想學就是對他老人家最大的孝順了。

    為自己找好了理由之後,狄雲浩很是理直氣壯地過起了浪蕩子般的日子。

    狄雲浩在這個城市中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整天除了滿街亂逛,買些不求最好但求最貴的亂七八槽的東西,就是抱了貓在家裡上網玩遊戲,不知不覺中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兩年。

    狄雲浩曾經是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的,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猛地意識到,他不僅舉目無親,而且一個朋友都沒有,有事情發生之後,他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只能在這裡跟一隻貓嘮叨。

    怎麼辦啊,自己該怎麼辦?難道坐在這裡等貓貓開口給他出主意?不然……逃走吧,到國外去。對了,反正有的是錢,去哪裡也可以過得很好!好主意,就這麼辦!

    狄雲浩跳起來去找證件,準備馬上去辦出國的手續,美國、澳大利亞、南極……總之去一個離這裡最遠的地方,還要帶貓貓一起去,就是不知道寵物出境需要什麼手續?來不及了,乾脆用錢把那些人砸暈讓他們允許自己就這麼帶著寵物出境?不,用法術,用幻術讓貓貓著起來像一塊石頭,還是像一團髒衣服好了!

    說幹就幹,狄雲浩又抓住那本法術書,開始臨時抱佛腳地尋找幻術的使用要訣。

    其實這些法術都不算難的,自己為什麼白白浪費了兩年的時光啊!要是這兩年間堅持練習的話,今天就不用這麼手忙腳亂了吧。

    這兩年來,狄雲浩只是重新開始練習小時候便天天練習的武術,而且因為沒有了嚴厲的父親在一邊監視,他的態度也是很不端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自己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水準說不定還不如小的時候。至於法術部分,他也是想到做到,在偶爾心血來潮的時候學了一些幻術。當然這些法術都是被他當做玩意兒來使用的,最多弄個白衣女鬼的形影放到公園裡,晚上飄來飄去嚇唬無辜的情侶取樂,或者做一個跳樓的人的影子放在摩天大樓上,看底下圍觀的人們的反應取樂。

    把活物變成物件的樣子……把活物變成物件……

    狄雲浩把書上關於幻術的部分翻了幾遍,試著施展了一次,貓貓倒是真的以一團髒衣服的樣子出現了,但是那團髒衣服還在慢條斯理地向前扭動著爬行,並且發出不滿的“咪咪”聲。

    可惡,怎麼沒有想到,把貓貓的樣子用幻術藏起來容易,要它保持真的像一團髒衣服一樣的表現,卻是幾乎不可能的啊。

    狄雲浩把那本書翻了兩遍,頹然扔在了一邊。

    也許書中有解決的法術,可是臨陣磨刀,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從兩年前開始好好練習,何必到了今天不知所措?

    我不管了,我花錢帶貓貓走還不行嗎!

    看看銀行還有多少錢,再拿上幾件古董賣了,這輩子我是不回來了,那件事愛找誰找誰去吧!

    狄雲浩這麼想著,馬上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可是等他把拖出來的大皮箱裝滿了,又喪氣地坐在那裡……

    我真的就這麼走了?

    不,我不能這麼做,這麼一走了之成了什麼?

    要是爸爸知道了我的行為,他會怎麼想?

    我是個男人,我得像爸爸一樣,承擔男人的責任……

    狄雲浩把那口大箱子一推,趴在上面長長地歎息起來。

    “喵嗚……”貓貓看著他莫名其妙的舉動,終於厭倦了,叫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向著臥室走去。

    “我要是能象它一樣就好了……”狄雲浩有的時候真羨慕貓貓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質。

    狄雲浩呆了很久,還是撿回了法術書,重新開始翻動,只是心不在焉之中,每一頁都是一目十行而過,可是翻到了某一頁的時候,他的手忽然停了下來,目光集中在上面,無法移走……

    ※※※

    游少菁在校門口下了車,正推車走向停車棚的方向,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片喧鬧、驚叫聲,眼看著這個時間擠滿了學生、老師的校門口像炸開了鍋一樣,頓時亂作了一團,人群開始四散奔逃,各種意義不明的喊聲充斥在耳邊。

    游少菁矮矮的個子,等她在眼前的人跑得差不多,終於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後,頓時也驚叫了一聲:“啊……”

    游少菁只見一輛黑色的轎車,正以排山倒海、義無反顧的氣勢向自己這邊沖來,車上的駕駛員雙手緊握方向盤,牙關緊咬,也不知道是在努力想把車停住,還是在奮力加速?

    看樣子這輛車就是以這樣的狀態一直從校門外沖進來的。校門口的學生、老師們幸虧都逃得快,似乎沒有人被撞到,可是當游少菁在扔了自行車逃走還是推著車逃走之間猶豫片刻,那輛車已經到了離她很近的地方。

    天啊,游少菁再也顧不上那輛陪了她多年的老自行車了,雙手一松,扔了車子就想要逃走。可是她的運動神經實在很不怎麼樣,在這種情況下,眼看著那輛車越來越近,明明心裡知道一定要逃,可是雙腿就是根本邁不動步子。

    游少菁看著轎車的車頭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中慌亂起來,正在想著乾脆一閉眼用手腕上的飛劍飛過去時,身後有人斥責一聲:“你瘋了,還不逃!”接著一雙手攔腰抱住了她,把她向後一拖。

    游少菁跌跌撞撞地後退,最後兩個人一起摔倒。

    那輛轎車的車輪就擦著倒地後的游少菁的腿邊駛了過去,依然一點也沒有減速的跡象。

    “天啊……”游少菁驚魂未定地看著車子向校園裡面駛去。

    這時校園中更大的驚慌已經在人群中泛開,那輛車向著人員更加密集的教學區而去,可是速度反而有加快的跡象。

    “車上……好像是咱們唐校長啊……”游少菁身後的人難以置信地說。

    “什麼?”游少菁還沒來得及問他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前方拐彎處已經傳來了一聲極大的撞擊聲,“砰”、“哐啷”,接著便是人們的驚叫,在游少菁他們附近的人紛紛向那邊奔去。“好像出事了!”游少菁跳了起來也想趕過去,才忽然想到自己還沒向救命恩人道謝。

    在游少菁身後,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正在撣身上的土的少年,是游少菁的同班同學喬中華。現在他和游少菁的兩輛自行車都躺在剛才的車輛駛過的地方,一個前輪脫落,一個大樑都扭曲了,幸虧他的動作還算敏捷,他和游少菁兩個人都安然無恙。

    “你還好吧,剛才我都嚇傻了,要不是你救我我就慘了!”游少菁對關鍵時刻拉開自己的喬中華十分感激。剛才,即使手腕上的飛劍發出去,也不一定可以擋住汽車(游少菁對此不太有信心,引起了玲瓏強烈的不滿,在她的手腕上震動著)。好吧,即便擋住了,她又要怎麼向別人解釋,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靈異事情呢?

    “你快幫我看看,我的臉沒破吧?我覺得這裡有點疼,還有這裡、這裡……”手上破了一條長口、正在滲出血珠的喬中華對正對他感激涕零的游少菁說出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話,“我可千萬不能傷到臉啊……你有鏡子沒?要是留下傷疤我就死了算了……”

    游少菁撲哧一笑,“沒事,沒事,你臉上一點傷也沒有,還是那麼帥!就有點灰,哪,你擦擦。”說著遞給他幾張紙巾。

    喬中華終究還是要了她隨身的小鏡子去,前前後後照了個遍才放下心。這個以成為偶像明星為畢生志願的少年對自己的英俊面孔在乎得有些讓人看不下去,天大的事情對他來說也比不上這個,一邊照鏡子一邊說:“我怎麼覺得這裡好像有些紅腫,你看是不是?”

    “不是!”游少菁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游少菁開始趕到前面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喬中華還在那裡收拾自己的儀容,並且不忘了叮囑:“喂,以後有記者因為我出了名來採訪你們這些老同學的時候,別忘了把我捨己救人的事說上啊,把事情說得再危險一點,把我說得再英勇點……”

    你該不會為了這個才救我吧?游少菁沖他做了個揮拳頭的動作,一邊搖頭苦笑,喬中華這個人就是這樣,老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可是他這種對未來的執著的自信,真是讓人羨慕呢!

    “喂,你的自行車怎麼辦?”

    “先幫我放在那裡,這樣破了沒人會偷的……”

    喬中華看著兩輛破自行車,這樣是沒人會偷,可是會被校工當做垃圾處理掉……似乎也只能當做垃圾處理掉了,就是不知道她還要不要了?他看著游少菁的背影歎口氣,女孩子就是喜歡著熱鬧,然後開始動手搬動那輛已經扭曲的自行車。

    喬中華當然不會明白,向來不大喜歡湊熱鬧的游少菁,積極地趕到前面去的真正原因。

    心中不好的預感怎麼會這麼強烈……

    游少菁邊加快腳步走著,邊伸手按著自己的心口。

    她太討厭這種莫名的預感了,只要這種感覺出現,就必然的沒有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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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3 天前 05:41 PM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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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陣法‧狄雲浩的委託

    游少菁趕到了前面的時候飹馜馝馻,慒慟慷慥那裡已經被師生們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所有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說著構榭榫榩,蜠蜰蜚蜴有幾個老師已經開始維持秩序,並旦徒勞地想把學生驅散綦綞緒緅,誑誓誡誘可是圍上來的人還是越來越多,反而把那幾個老師都擠在中間出不去了。

    游少菁的個子不高豪豩貌貍,餉餅餂飹站在人群之外,即使盡力地踮著腳也只能通過前面的人的手臂、身體的空隙隱約看見那輛黑色轎車停在那裡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那輛車裡的人怎麼了?”游少菁向身邊的人問。

    那個學生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的茫然。看來晚來了一些站在週邊的這些人和游少菁一樣蓄蒐蒗蓖,團圖墊墓對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並不太清楚。

    游少菁又站了一會,聽見救護車特有的鳴笛聲由遠而近,漸漸來到了學校大門的方向。她相信那輛救護車的目的地一定就是這裡,也就是說終究還是有人受到了傷害,只是不知道是車裡的人還是無辜的路人?反正在這裡也不會看見什麼了,游少菁決定回去看看自己可憐的自行車,可是真的要失去這輛騎了已經差不多八年的老車子,游少菁還真有些不忍心。

    剛才喬中華搬到路邊的自行車還躺在那裡,前輪已經完全扭曲,根本不能推起來。游少菁獨自奮鬥了很久,最後只好打電話請來了武有樹幫助,才把它推到了校門外的那個修車攤邊。

    “修不好了,買新的吧。別放在我這裡礙事。”那位修車師傅平時一個人修這麼多學生的車子,根本不用擔心會沒有生意,所以架子大得很,看到游少菁的自行車連頭也沒抬地說。

    “我就知道是這樣,扔給收廢鐵的吧。”武有樹帶著一種老實人才特有的幸災樂禍對游少菁進行打擊。

    “我的車子借你,反正我這幾天住宿舍,也用不著。你在週五下午我要回家的時候還我就好。”肖憐憐也跟了武有樹下來,站在旁邊對游少菁說。這種時候,她總算比武有樹講義氣一些。

    “好吧,也該換新的了……”游少菁現在的經濟狀況,買她一直想要的電動車是買不起的,可是換一輛新自行車問題不大。可憐的老破車子,跟了自己八年,現在落得這樣的下場,自己這個做主人的對不起它啊……

    要買什麼樣的車子好呢?

    回到班裡之後,游少菁也不用再煩惱關於買多少價位的自行車比較適合自己,好騎耐用又不會花太多錢這個問題了,因為還沒等上課,班主任就把她叫了出去,叮囑了幾句今天早上的事不要亂說之類,然後,給了她五百元錢。

    游少菁拿著這據說是學校對她自行車的補償的款項回到教室,就看見喬中華正沖她擠眼睛,看來同樣損失了自行車的他之前也得到補償了。

    才五百,一次多給點嘛。

    游少菁在心裡抱怨學校小氣。

    反正有總比沒有好,大概在他們眼中,唐校長就值這麼多——游少菁帶著惡意這麼想。她就不相信,要是開車撞過來的不是校長的話,學校也會這麼爽快地給錢?

    ※※※

    早上那輛如同脫韁野馬般橫衝直撞的車子,其駕駛員正是學校的校長唐功成。

    明明有專職司機,可是唐校長有的時候還是會自己開車來去,大概是有些私生活不方便讓司機知道吧——同學們私下都是這麼傳言的。論起來現在的人有幾個不會開車的,自動擋的汽車連游少菁都開得走,按照肖憐憐的話來說,就是“掛上骨頭狗都會開”。所以唐校長這麼多年的駕齡,駕駛水準應該是還可以的。

    可是今天早上,唐校長開車到了校門口之後,不知為什麼車輛整個失去了控制,沖著學校門口的人群便沖了過去。那個時候正好是學校門口人流最多、最混亂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正向學校湧入,當時在校門口的人事後回想起來,都有些心驚膽戰的。也許是大家運氣不錯,也許是唐校長也在極力避免傷害路人,所以這場看起來十分嚴重的混亂,僅僅製造了五人輕傷、一人重傷的後果,在那種情況下,這簡直就是奇跡一般了。

    輕傷的幾個學生,都是在躲避汽車的過程中跌傷、擦傷的。而重傷的一人,就是連人帶車高速撞上了教學樓側面的唐校長。幸虧那輛車的防震性能不錯,氣囊也及時張開了,他才保住了一條命,現在正在醫院觀察搶救。游少菁雖然沒有在現場看到詳情,可是事件像長了翅膀一樣,馬上就飛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班當然也不例外。

    “你們說,咱們學校今年是不是特別走揹運啊?王心強那件事才平復了,這又接二連三地出事……韓大壞、唐校長、還有早幾天的莊美……”肖憐憐說到這裡看著游少菁收住了口。莊美琳的死和幾個老師不同,其中的詭異之處大多在於那個夢,她知道游少菁不太願意說起。

    “不止呢,”黃明懶洋洋地說,“算上那天那個差點被砸的和尚,不是還多一個?”

    “差點忘了他!”肖憐憐一拍腦袋,“是不是咱們學校衰到和尚這樣的出家人進來都會倒楣了?”

    對啊,為什麼學校裡接二連三地出事?游少菁的腦子中冒出了一個大問號。

    難道王心強事件又要在學校裡重演?

    不會的……

    除了那個和尚的事件,韓守義很有可能是被厭惡他的學生或老師暗算的,這一點大家都這麼認為。唐校長則是由於駕駛技術問題,他畢竟不是專職司機,年紀也不小了,難免手腳生硫,動作遲緩,越緊張的時候越出錯,錯上加錯才釀成了事故。

    對,這些都完全可以說是意外。

    可是為什麼,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在游少菁的心中蔓延?

    這種感覺是錯覺,錯覺,錯覺……

    游少菁在給自己的催眠中過完了一天,她的那些念叨似乎並沒有給她心中的那種感覺帶來什麼影響,反而把她自己弄得昏昏欲睡。

    ※※※

    菜市場。

    游少菁根本沒有買什麼東西,只是在人群中亂逛著,尤其地注意賣雞肝的攤點。她知道給寵物買雞肝吃是沒有辦法偷懶的事情——你試試看家裡的寵物得不到滿意的食物大鬧的滋味就知道了——所以狄雲浩昨天沒有出現,今天一定要來為貓買食物的。

    果然,轉了一會就看見肩膀上扛著貓的狄雲浩。

    看到游少菁走過來的時候,狄雲浩心中升出一種一點也不意外的感覺,就好像游少菁就應該在這裡等他一樣,雖然他們才見過三次面。

    “又見面了。你給貓買雞肝嗎?我們學校今天出了點事,所以我才來晚了,只能買生的回去自己煮了……”

    “啊,出事,什麼事,我,我……”

    這個人怎麼這麼彆扭,自己都給他這麼好的臺階,可以順勢問自己學校裡發生什麼事了,他竟然只在那裡“我,我,我……”

    狄雲浩看著游少菁,心裡猶豫不決,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向游少菁提出那個有些過分的要求。

    “要是沒事我走了?”游少菁提醒他,別“我,我,我”了,有什麼話趕緊問。

    “我,我,我……我想……”

    “你到底有沒有什麼想問我的,沒有我真的走了!”游少菁開誠佈公地大喝一聲。什麼人啊,想來打聽學校中的事就幹乾脆脆地說嘛,這麼吞吞吐吐的,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

    看他到現在什麼動靜都沒有,他的行動力似乎不怎麼樣嘛,他真的是高人嗎?也許需要有人給他一點動力!

    衝鋒陷陣的事當然由他去做,可是,從側面幫助他,不違反自己明哲保身的宗旨吧?

    游少菁想到這裡,也不管狄雲浩是不是真的想聽,攔著他說:“我們學校這幾天,出了好幾件事,你想聽哪件?”

    狄雲浩對游少菁的直接有些慌亂,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

    “我明白,我明白,你那天救那個和尚的事,我們學校裡都傳開了呢,大家都說你是個高手,正在對付那個鬼師呢!我知道你在幹什麼。你說吧,需不需要我給你打聽情報?”游少菁安慰他說。和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累,他就不能跟鐘學馗那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地說事情嗎?

    “我不是……”狄雲浩聽她這麼一說,轉身就逃。他不是什麼高手,他可不想別人這麼看他,也不想去對付什麼鬼師。

    “你別走啊!”游少菁一把拉住他,這麼一個高手,可不能讓自己嚇走了,鬼師的事還指望著他呢。游少菁也不管狄雲浩願不願意聽,一口氣把韓守義和唐校長的事情說完,然後才放開他說:“就是這樣,你心裡有數了對嗎?”

    “我,我有什麼數啊……我什麼都不知道……”狄雲浩很沒有底氣地說。

    “我明白,我明白……”就像自己不會承認自己有什麼成為鬼差的天賦或者陰陽眼的功能一樣,游少菁將心比心,覺得狄雲浩一定也是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的事的,大家心照不宣就好,為了讓狄雲浩安心,她會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的。“我知道的都和你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向他揮揮手,準備離開。

    “等一下,我還有事跟你說!”狄雲浩下定了決心。

    ※※※

    “惡鬼!”游少菁叫了出來,引來了幾個過路人的側目。

    狄雲浩忙向她豎起手指,表示不要聲張,又有些不放心地說:“你知道什麼是惡鬼嗎,不是電視中演的那種白衣長髮、沒有影子的東西,而是沒有固有形態,可以附在人的身上的一種……”

    游少菁下意識地把手向身後藏了藏,她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公然把鬼珠戴在手腕上,是一種多麼冒失的行為,要是讓惡鬼附身的人或者修行者看見,不是馬上就知道自己和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兒有關聯了嗎?幸好這個狄雲浩似乎還沒注意到這些。

    惡鬼,就是人的靈魂中包含的邪惡的一面,在人死之後,有些不屬於靈魂的惡念還能殘存在這個世界上、並且會相互吸引著越聚越多,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形成一種力量和獨立的意識。因為這個東西只有負面的意識,所以,才會被稱之為惡鬼。

    惡鬼本身沒有太大的力量,可是他們很狡猾,會感受活著的人心中的那些他們相同的負面情緒,然後乘虛而入,附身在那個人的身上,開始控制那個人的情緒,把他的負面的情緒增強,再增強,直到那個人的某種負面情緒到了極至,完全失控,做出難以挽回的事情來。這個被惡鬼附身的人一步步地陷入瘋狂和邪惡,到了最後,惡鬼便會收穫了它的戰利品——一個墜入了邪惡,被惡鬼同化了的靈魂,惡鬼吞噬了這個人的靈魂,使它自己更加壯大,然後便會離開先前的宿主尋找新的目標,而那個宿主的命運不外乎兩種:受到人間法律的懲處,或者發狂而死……

    聽著狄雲浩耐心而有些焦躁地對自己詳解這些,游少菁心中苦笑:她怎麼會不明白這些?她太明白了,太瞭解了啊……

    學校裡有被惡鬼附身的人……

    謀殺和尚,打傷韓大壞,謀害唐校長……

    就像幾個月前的王心強事件一樣,又是一次連續殺人傷人事件嗎?自己的學校真的就這麼倒楣運?

    還是……

    游少菁忽然想到了看過的許多偵探題材的電影、電視、小說、漫畫……這其中的大偵探們,他們的身邊總會發生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殺人事件,他們的鄰居、親戚、朋友、同學、同事、網友、上司、下屬、路上撞到的人、買東西挨著的人、看球賽一起坐的人、喜歡同一個明星的人……都會莫名其妙(其實是有需要偵探剖析的,極奧妙的深層原因)地被殺或殺人,看得多了就會讓人覺得,其實那所謂的伸張正義、揭發罪惡的偵探,才是案件的“吸引劑”和“誘發劑”,不知道是偵探對於案件發生的場所有格外敏感的嗅覺,可以提前發現,還是因為偵探本身就像烏鴉一樣,會帶來不幸?

    游少菁現在只要想到這些,就會產生一種錯覺:自己自從認識了鐘學馗之後,是不是有了些名偵探們的特質——招災!

    可是,自己沒有人家那樣機智勇敢、腦子裡面裝著千八百條道道,什麼事情都能看穿、解決的本事啊!

    游少菁腦子胡思亂想間,狄雲浩已經對惡鬼的情況做了一個簡單的解說,見游少菁呆呆的不說話,以為自己話中怪力亂神的成分太多,讓這個女孩聽愣了,連忙補充說:“我知道我說的這些太難以置信,可是請你相信我……不,請你試試相信我一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讓游少菁相信的資格,急忙改口),我需要到你們學校裡查一查,那個惡鬼附在了什麼人身上,請你幫幫我,我要在他傷害更多的人之前阻止。”

    “你需要我幫什麼忙呢?”游少菁奇怪,他要進學校中調查,儘管去不就行了,憑他的本事,學校的圍牆還能攔住他不成?

    “我想請你……請你去你們那棟宿舍樓拿一樣東西。”

    “宿舍樓?拿什麼?”

    “是……”狄雲浩四下看看,湊近游少菁的耳朵,雖然知道他要說的是十分機密的話所以才這麼做,可是游少菁還是不安地向後撤了撤身體,與一個異性這麼親密地接觸,她的性格接受不了。

    狄雲浩看著周圍沒人,只好和游少菁保持著距離,用儘量低的聲音說:“你去幫我拿幾顆珠子出來。”

    “珠子?”

    “對,就在你們的宿舍裡。”接著,狄雲浩便對游少菁詳細地說了那些珠子可能的位置、尋找的方法、以及它們的形狀,並且請游少菁在明天一定把它們都取出來。

    游少菁只是聽著也認為這些珠子不那麼簡單,於是問:“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拿?”

    “我試過,可是被發現了……”狄雲浩含糊不清地說。

    游少菁皺起眉頭。吞吞吐吐又想找別人幫忙,這可不太好!她對一個陌生人的信任是很有保留的,萬一那些珠子是危險的東西,自己不就成了替罪羊?

    “我,我……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想解決這件事……可是,但是……其實……”狄雲浩繞著游少菁走了幾圈,臉上的焦急更加明顯了,而且開始有點詞不達意。說了半天,游少菁也沒弄明白到底他想表達什麼,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痛痛快快地說啊!你叫我去拿東西,又不說明你自己為什麼不去,你那麼大的本事都被什麼東西發現了,何況是我?你這不是叫我去冒很大的危險嗎!”

    聽出游少菁口氣裡的不快,狄雲浩連忙解釋:“不,不是那樣,那些珠子對你沒什麼危險,那是一個邪惡儀式的必備物品,沒有了它們,以後那個儀式就不可能在那裡發生了,我這只是為了永絕後患的做法。只要不在儀式之中,它們的力量是不會發生作用的,去取出來也不會有危險。”

    “邪惡的儀式?難道……”游少菁腦子轉得很快,馬上反應過來問:“難道是指……借命?是不是,你說的是不是借命?”游少菁在這種情緒激動之下“原形畢露”,雙目冒著凶光,惡狠狠地看著狄雲浩逼問。

    狄雲浩沉默良久,一臉苦澀地點點頭。

    “難道十年間借命事件兩次發生在我們的宿舍中,原來是因為你說的那幾顆珠子的關係!”游少菁喃喃自語。

    狄雲浩聽了她的話,目光猛地一跳,盯著她張了好幾次口終於沒有發出聲音。

    “既然是這樣,我會去取它們的。”游少菁權衡再三,終於決定先去除了宿舍中的隱患重要。反正手上有鐘學馗拼了性命才為自己弄來的玲瓏飛劍,應該可以保護自己一下吧?“但是……”她掃了狄雲浩一眼又問,“你得跟我說實話,你在怕什麼?”

    “沒,我沒怕……”

    “自己照照鏡子再回答!”游少菁聲色俱厲,“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那叫沒有怕!你都怕的東西,我能對付得了嗎?你還不說出來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我……我從沒用過法術,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他留給我的法術書,我幾天前才開始看,我,我到現在連一張有用的符都沒畫好過!”

    狄雲浩咬咬牙,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口吻大聲說,“我只是知道惡鬼這種東西存在,從來沒見過惡鬼什麼樣……所以……我……”

    游少菁聽得眉頭一挑,上前一步就想要伸手抓住狄雲浩的衣領,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明明什麼都不會還冒充高人的傢伙。可是看著狄雲浩垂頭喪氣的模樣,又實在發不起火來——這件事本來跟他沒關係的,自己這個也算是當事人的人都在想著怎麼把事情推出去,他當然更是完全可以不管,可是他還是準備插手了不是嗎?

    良久,游少菁歎了口氣,她覺得自己真的也沒有資格對狄雲浩說三道四的。

    “那麼你準備怎麼辦呢?”

    “我,我不知道……我心裡很害怕……我在想,要不你別去拿那些珠子,我,我……我不管了……”

    心中的理想化英雄形象的破滅,就像一塊大玻璃從六樓落到地面摔碎了一樣,發出“嘩啦”一聲。

    狄雲浩從一個除妖降鬼的世外高人,一下子恢復成了一個從小不好好努力、遇事抱佛腳的青年,然後又變成了膽子不大、行動力不強、意識又不太堅定的形象。他自己是沒什麼感覺,游少菁卻感到了落差太大,有些受不了。

    “要不,要不……”

    “給我閉嘴!”游少菁看他還在那裡“要不”,真的忍不住了,用手指戳著他的肩膀說,“你給我聽著,明天我就去找你說的那些珠子,然後就沒我的事了,你給我把那個鬼師找出來,然後收拾掉!要是你麻煩我幫你做了事,你自己卻臨陣脫逃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聽見了嗎!”

    “聽,聽見了……”狄雲浩屬於那種別人一嚇唬就會退縮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空有一身功夫卻被表兄弟們欺負了六七年了。現在看到游少菁那副連鬼都害怕的兇惡樣子之後,馬上就選擇了投降。

    和狄雲浩相互交換了手機號碼,已經被各種念頭弄得恍恍惚惚的游少菁無心再與狄雲浩多說,便告辭離去。狄雲浩雖然還想說點什麼,無奈終究是千頭萬緒,無法對游少菁這個陌生人和盤托出,看著游少菁的背影消失在人潮東流之中,狄雲浩歎息一聲。

    游少菁是個熱心善良的人,與自己素不相識,明知道自己沒有說實話還肯幫自己的忙。什麼鬼師惡鬼的,與她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她卻那麼關心,甚至不惜親身去冒險。而自己卻對她隱瞞了那麼多,謊言滿口,實在是愧疚之極。

    但去拿那幾顆珠子,對她是絕對沒有危險的,自己並沒有利用她的善良讓她去冒險,也是一種自我解釋的說法。

    唉,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辦才好呢?

    狄雲浩心中茫然一片,向著學校的方向走了幾步,又不由站下,再向家的方向走了幾步,卻又不甘心這麼回去,彷徨踟躇,呆立在那裡,直到街上的車輛受到了他的阻擋,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他才慌慌張張地沿著路邊向前而去。

    ※※※

    游少菁回家之後,便一五一十地把狄雲浩的要求對鐘學馗和斑斕說了一遍——這也是她和鐘學馗在鐘學馗私自回陰間事件之後做的約定,彼此在有什麼行動之前,一定要先通知對方,經過對方的同意才可以實行。對於這個約定雙方各自執行的誠意有多少暫且不說,起碼剛剛開始的這幾天,他們是想要認真地執行的。

    “什麼?這怎麼行!不許去!絕不許去!我堅決不同意!”鐘學馗聽完,馬上一連聲地嚷嚷。他雖沒有見過狄雲浩,可是聽了游少菁的多次介紹敘述,對這個人是一點好感也沒有——游少菁越說他好,鐘學馗就越是對他沒有好感。聽到狄雲浩請游少菁去辦事情,鐘學馗自然要想也不想地加以否定。

    再說了,一個大男人,又是修行之人,遇到事情不是奮勇向前,竟然縮頭縮腦地要一個少女去幫他做這做那,一定別有用心,絕對不是好人!

    “為什麼不行,他說沒危險的!”游少菁掃了他一眼。

    “他說你就相信,你們才認識了幾天!”鐘學馗更加不快,口氣中的不滿帶了個十足。

    “你對人有一點信任好不好,我和他無怨無仇,他害我幹什麼?再說了,我們學校,發生鬼師借命也好,出現了惡鬼也好,本來和人家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人家肯挺身而出,我為什麼不能幫他一個忙。”游少菁板著臉教訓鐘學馗,“你忘了你出現在這裡時,我和你也素不相識的,我不是也相信你,不也幫你了麼!”

    拿我和他比!竟然拿我和那個忽然冒出來的傢伙相比!

    鐘學馗先是大怒,可是馬上又洩了氣——自己好像……也沒有什麼不能拿來和狄雲浩比的地方。想到這裡,不由得垂頭喪氣起來,什麼也不說了。

    “真小氣。”游少菁低低地咕噥一句。

    “我哪是小氣,是你在外面亂相信不認識的人……”

    “你哪裡不小氣?還自稱大男人呢!”

    “你……”

    “汪汪汪汪汪汪……”斑斕無可奈何,對著他們發出了一陣亂吠。

    這兩個人只要開始鬥嘴,不出幾句就會跑題,一跑就會跑出了十萬八千里,要是沒有外部干預,一時半會都回不來,真是年輕啊……這家裡遇事最沉著、冷靜,並且能夠全盤思考事情的,當然只有身為寵物的斑斕,所以在關鍵時刻提點這兩個年輕人,也就成了它的日常工作之一。

    斑斕的知識淵博,經驗豐富,處理事情時態度冷靜,游少菁和鐘學馗都很敬重它,一聽到它的叫聲便都乖乖住了口看著它。

    斑斕仔細想了想,心中也是反對游少菁去的,可是它瞭解游少菁的性格,知道直說無益,於是繞著圈子寫:“小心有詐!”

    “有詐?”

    “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修行者?如果不是呢?”

    “他……”游少菁仔細想想她真的沒有見過狄雲浩施展什麼法術,“可是他曾救過那個和尚……”仔細一想,那件事也是出於自己聽了同學們的描述之後的推斷,也並不是親眼所見的,又怎麼能肯定那個人就是狄雲浩呢?“難道他在騙我……可他有什麼理由騙我呢?”

    斑斕想了想寫道:“小心行事,把那珠子拍給我看。”有了高科技產品就是方便,游少菁完全可以把那些珠子用手機攝像頭拍下來,拿回來給斑斕和鐘學馗看,這是斑斕最近才學會的。

    “好主意,薑還是老的辣!”游少菁用力點頭。

    “等著我給你畫幾張符你帶著去。”鐘學馗也做出了讓步。其實他很明白,不讓游少菁去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些珠子在學生宿舍中這麼多年了,都沒有造成什麼傷害的話,說明它們即使有危害也不會很嚴重,游少菁帶著自己的符和玲瓏劍,並且不觸碰它們的話,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等她拍了照片回來,要是那些珠子有一丁點的危險性,我就把那個狄雲浩……鐘學馗在心裡咬牙切齒著……

    ※※※

    “一個……”

    “兩個……”

    “三個……”

    “見鬼!”

    游少菁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小心翼翼地注意四周,看有沒有人發現自己。她這樣鬼鬼祟祟地在宿舍中遊蕩,被人看見了的話,還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那些珠子分佈在樓中的各個角落,而且都藏得十分隱秘。什麼一樓第四個寢室門外西牆角的從地面數第三塊磚與第四塊磚的磚縫裡啦,頂樓平臺的正中位置的一塊水泥台的下面啦,一樓洗漱室的南牆角從東邊數第七塊磚頭和從下面數第一塊磚頭的縫隙啦,三樓307宿舍的東牆邊的第二張床的左前床腿下與地板縫中啦(那是男生宿舍,叫游少菁怎麼進去?)……

    今天早上的體育課,游少菁以自己身體不適為理由堂而皇之地曠課,並且要了肖憐憐的宿舍鑰匙,要來宿舍中休息一下。於是在同學們都在操場上體育課的時候,她就在宿舍樓裡來回奔波。直到遠遠地聽見下課鈴聲響起,她也只不過拍到了三張珠子的照片,於是編輯成圖片短信,直接給鐘學馗的手機發了過去。

    現代化科技就是比那些地府的土辦法管用,游少菁心裡微微地在為陽間的科技水準自豪——這個念頭怎麼這麼彆扭?

    在等待回音的過程中,游少菁站在二樓走廊東盡頭的窗臺前,看著那個被鑲在窗臺和磚塊之間的珠子。

    這些珠子都依附在建築物的牆體、地面之內,上面拌了灰土水泥,時間看起來很久遠,己經與建築物渾然一體,它們本身的體積又很小,即使知道了大體的位置,游少菁也要花上一番工夫尋覓才能找到。找到之後又不敢貿然去觸碰它們,於是還要花上一些力氣,用鑰匙小心冀翼地刮開周圍的東西,然後才用手機拍照。那些珠子都是灰白色的,很不起眼,體積只比黃豆粒稍微大一些,在同樣灰白色的牆體中很不容易被發現。游少菁本來還擔心把它們弄出來後被同學們察覺,現在看來,這種東西想吸引別人注意真的很難。

    不一會,游少菁的電話響了,打電話的是鐘學馗——當初花錢給他買了個手機真是買對了。拿起電話,他劈頭就是一句:“游丫頭,那些東西沒有危險!”

    “真的?我就知道狄雲浩沒有騙我!”游少菁頓時高興起來。

    “可是,那是人的骨頭做的!”

    “啊……”游少菁尖叫著從那個珠子的附近躥了出去,“骨,骨頭?還是人骨頭?”那個鬼師也太狠毒了吧,竟然用人的骨頭……他究竟殺了多少無辜的人啊?

    “斑斕說,那是施術者自己的骨頭。”

    “天……”游少菁感到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浸到了冷水裡一樣不住地顫抖起來。用自己的骨頭施法,也就是說,那個人施法的時候,是活生生地從自己身體中取出骨頭來,然後做成珠子埋在這裡,然後再施展那個借命的邪術……天哪,到底是什麼人能對自己也下這樣的狠手?還是他要為之續命的人,對他來說這麼重要,可以讓他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

    不行不行!

    游少菁用力地搖頭,把腦子裡的那些念頭都趕出去,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自己就要受不了了。

    “游丫頭,游丫頭,斑斕的意思是,你最好還是把那些珠子取出來的好。這個鬼師的手法,似乎和當年斑斕遇到的那個不一樣,所以它想要好好琢磨琢磨。”

    “不取,死也不取!”游少菁斬釘截鐵地說。該死的狄雲浩,竟然敢騙自己來取這種東西!該死的斑斕和鐘學馗,竟然也助紂為虐地要自己取這個東西,她打死也不會用手去碰這個所謂的鬼師的骨頭的。

    “只是人骨頭而已嘛,你連鬼都不怕,惡鬼都天天戴在手腕上……”鐘學馗絮絮叨叨地開始勸她。有的時候真搞不懂游少菁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她連惡鬼都不怕,卻怕幾塊人骨頭。那還不一定是死人的骨頭呢,有什麼關係?就算是死人的骨頭,人都死了,臭皮囊還有什麼可怕的?不就更沒有關係了嗎?真不明白,惡鬼難道還不如死屍可怕?那又不是僵屍,還能傷人。

    “你說什麼?”游少菁顫聲說,“那是人骨頭,人的骨頭!”

    “人的鬼魂也沒見你害怕啊?再說那個鬼師前幾天還能施展邪術,應該還沒死昵。他沒死那就不是死人骨頭,你怕什麼!”

    “我噁心!”游少菁義正詞嚴地回答。這是那個鬼師的骨頭啊,她用手去拿,想想都覺得受不了。

    “你不用用手拿啊,你用什麼東西包住它就行了!”

    “……”

    “你想想你們宿舍中的同學老師,它們就是令大家生活在隨時會死掉的陰影中的罪魁禍首,沒有了這些東西,借命的儀式就不會再繼續發生在那裡了!”

    鐘學馗的話正中游少菁的死穴。

    同時被拉入那個儀式,莊美琳死了,她游少菁卻依舊活得好好的,這是游少菁怎麼也不能釋懷的事情,雖然不是自己的錯,可是,總是有一種莊美琳是替自己死了的滋味在心頭,揮之不去。

    “我知道了,我去取就是了。”游少菁從牙縫裡這麼說。

    ※※※

    “這種東西……不會傳染什麼病吧?”

    游少菁蹲在那裡左看右看,總覺得這個珠子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氣息,人骨頭,活生生的人骨頭,那個人現在還活著,自己動他的骨頭他會不會知道?游少菁看了很久,也許是此時窗外陽光燦爛,青天朗朗,給了她莫名的勇氣,她咬咬牙,用紙巾墊著手,把那個珠子撬了下來。

    沒什麼動靜。

    似乎那個鬼師並沒有發現自己動了他的骨頭,並且馬上從窗外飛進來給自己致命的一擊。

    游少菁微微松了口氣,小心地把珠子包好。既然開始做了,心裡的猶豫不決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站起來活動一下蹲得麻木的肢體,向著下一個目標走去。

    ※※※

    游少菁卻不知道,就在她動手取下珠子的同一瞬間,在學校不遠處的一棟居民樓中的一戶人家裡,狄雲浩正盤膝坐在一個用鮮血畫在地板上的陣法之中。在游少菁動手的同時,狄雲浩立刻有了感應,只見他手腕一翻,把手持的一把匕首義無反顧地插入了自己的身體。

    隨著一道血光,陣法各個角落點燃的幾根蠟燭熄滅了其中一支。

    狄雲浩按著自己的傷口,那個傷口雖然很深,可是卻沒有流多少血,用手一按,他痛得呲牙咧嘴地呻吟起來。

    狄雲浩向來怕疼怕苦,這就是他自己一直下不了決心動手取這些珠子的原因之一,這次請游少菁幫忙清除那些珠子,也是置自己於“死地”的一種辦法。

    那些珠子使用一種特別的遮眼法偽裝過,別說是游少菁那樣平凡的女孩子,就算是有一定道行的修行者僅僅看外表,也很有可能做出錯誤的判斷,認為它是無害的。而游少菁去去除這些看起來無害的珠子的時候,狄雲浩要是不用這個辦法破陣,游少菁就肯定會受很嚴重的傷害。

    為了游少菁的安全,狄雲浩就必須要咬著牙、硬著頭皮上了——他知道自己這個人的毛病,所以用這種辦法來逼迫自己行動。

    “怎麼這麼慢啊……”狄雲浩又等了很久,游少菁那邊卻沒了動靜。其實狄雲浩自己也不知道心裡是盼著游少菁快點動手,好把事情早早了結了好呢,還是盼著她動手慢一點,省得自己馬上又要受那種皮肉之痛好。不過游少菁隨時有可能行動,他也就不敢挪動,強忍著心中去為自己傷口上藥的打算,咬牙在那裡等著。

    ※※※

    游少菁現在正站在天臺上看著那個小珠子。

    這個位置原來應該有一個太陽能板的,可是現在已經不見了——在不久之前,它被某個人掀到樓下去砸一個和尚了。

    “那個殺人未遂的傢伙,倒幫了我們的忙。”游少菁咕噥一句。要不然她還真想不出辦法從一塊挺大的太陽能板底下找到這個珠子。

    第二個。

    游少菁把那兩個小珠子放在一張紙巾上托在手中,看著它們在手心中滾了幾圈,什麼感覺也沒有。不知道這是那個鬼師哪一部分的骨頭?要是知道他哪個地方少了骨頭的話,說不定可以從這個特徵上把他從人海中找出來。

    哎呀,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游少菁打個寒戰,連忙把珠子包好,隨手裝進了口袋。既然已經拿了兩個,她索性把發現了的另外三個也撬出來裝進了口袋。

    其他的珠子都在很難拿到的地方,游少菁看看下節課的時間快到了,決定以後再慢慢想辦法——估計自己拿走了三分之二的珠子,這個陣法應該已經沒用了吧?學習要緊,先回去上課再說。

    回到教室,剛好上課鈴響起,老師正好走進教室開始上課,所以誰也沒有發現裝病的游少菁的異樣。

    游少菁安安靜靜地上完了一節課,在下一節課快上的時候,她的手機卻響了。

    “喂,狄雲浩嗎?我已經找到了……”游少菁看了電話號碼,沒等對方說話就要高高興興地告訴狄雲浩自己的成績,誰知道卻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狄雲浩,是你嗎?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游少菁的神經立刻繃緊。難道他遇到那個鬼師了?難道他們已經動上手了?

    “是我啊……狄雲浩……游少菁,你怎麼拿了五個就停下了,快,一口氣弄完了事……哎呀,疼死了……”

    “你受傷了嗎?還是生病了?我們下節課是班主任的,我不敢再蹺課了。明天我再去好了。”

    “明天!你要害死我了……破陣開始之後,我這邊不能動啊,你要我坐在這裡等到明天?哎呀……我的傷口好痛……”

    “什麼……你……你怎麼受傷了?什麼叫破陣?你不是說拿出那些珠子就行嗎?”游少菁完全被弄糊塗了。

    “你拿珠子的同時,我要施法破陣的,那個陣法哪有拿了珠子就破了那麼簡單啊。”

    “那你的傷是因為……”那個陣法這麼厲害,隔著這麼遠就可以傷他嗎?那為什麼自己沒有事?

    “我自己刺的!你那邊拿一顆珠子,我這邊為了破陣就得紮自己一刀……反正說不明白的,就求你快點吧,我要去上藥啊……真的好疼……”

    游少菁愕然。到現在她才明白,當時狄雲浩斬釘截鐵地說“你不會有任何危險”的真正含義,原來是危險都讓他去承擔了。而且也明白了狄雲浩為什麼不自己來動手拿那些珠子,一邊拿珠子一邊施法術,他顯然不能獨立完成的。

    雖然游少菁心中所想的與真實的情況仍有些出入,不過狄雲浩確實沒有任何想傷害她的打算,他甚至沒有估計到游少菁會有那麼多顧慮,也沒有想到游少菁會只拿了幾個珠子便打算收手不幹了,這下子確實把他自己僵在了那裡不能動彈。幸虧有手機這個現代化的通訊工具,不然他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你,你沒跟我說清楚啊!”游少菁慌亂地說,“現在怎麼辦?都怪你沒跟我說清楚啊……”

    “我怕說了實話,你就不敢去了……”

    電話那邊狄雲浩的聲音還是那樣吞吞吐吐的,這樣的性格也太不像個男人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敢!”游少菁沖狄雲浩那邊大吼一聲。她真受不了一個大男人家這樣拿不起放不下的架勢,正好聽見班主任拐進走廊,馬上收起手機,裝出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迎上去,“劉老師,我……想請假……我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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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真相‧兇手的理由

    游少菁皺著眉頭,

      [網路名家] 可蕊 -【捉鬼實習生‧三】借命殺人事件《全文完》[網路名家] 可蕊 -【捉鬼實習生‧三】借命殺人事件《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

咬得嘴唇發白,身體還在輕輕顫抖察寨寠寤,銂鉾銎銙看起來倒真的像是很痛苦的樣子。劉老師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也沒問什麼病便准了假——優等生就是有這樣的特權辣遷遰遯,慛慖慡慲要是差生請假,管你真病假病箕箇箎箏,腿膂膈膊沒有醫生的病假條是別想老師點頭的。

    游少菁又去借了肖憐憐的宿舍鑰匙,說要去宿舍休息一下槉槆榹榕,蜨蜤蜺蜲便匆匆忙忙趕到了宿舍。

    宿舍中還是靜悄悄的,這個時間,住在這裡的人不是上課就是上班,所以給了游少菁充分發揮的空間。

    很快又找到了一顆珠子之後,游少菁不得不撥了狄雲浩的電話,電話那頭,狄雲浩剛剛又刺了自己一下,還呲牙咧嘴地在止血,便聽見游少菁問:“你說的位置——一樓洗漱間這裡——找不到啊!這裡面築了一個好大的水泥檯子!”

    “天……”狄雲浩顯然一點辦法也沒有,在電話那邊叫“天”。

    “還有三樓那一個,在男生宿舍裡啊,你叫我怎麼進去!”游少菁索性把困難一次性地都跟他說完了。

    “天……”狄雲浩就會這麼一句沒有建設性的話。

    “你別天了,快幫我想辦法!”

    “天……”

    “啪”——游少菁重重扣上了手機。

    她真受不了這種黏黏糊糊的男人,關鍵時刻壓根就指望不上,真該讓他在那裡疼著不管他。

    游少菁生了一通氣,卻又歎息起來。她想像不出一個人用刀戳自己是什麼情形,反正她對自己是萬萬下不了這種狠心的。狄雲浩在那邊跟著自己的行動舉刀自傷,這種勇氣倒讓人不得不敬服,不過……唉,現在不是想亂七八糟事情的時候,還是先想辦法儘快把珠子找齊吧。

    眼前是一個四四方方、厚厚實實的水泥檯子,平時這是用來沖洗拖把的池子。

    游少菁左轉右轉,也找不到什麼辦法把這個水泥池子挪開,她又沒有鼴鼠打洞的本領,怎麼可能拿到這個池子下面的東西?想想還有一個珠子是在男生宿舍中,游少菁真的束手無策。她轉來轉去,心中發起狠來,一咬牙,把手腕對準了那個水泥台。

    “嘩啦”的一聲,一道白光閃過,整個水泥台已經變成了一堆水泥渣子。

    可憐玲瓏劍,自出爐以來第一次被主人真真正正地用來攻擊,對付的竟然是一個水泥檯子,真真可令天下名劍為之一哭。

    游少菁顧不上手腕上玲瓏抗議的震動,在那堆碎片底下翻找,終於從地面下的泥土中挖出了一枚珠子。

    慶倖的是走廊上依舊空蕩蕩的,顯然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上課時分,宿舍中的老師學生都不在,空蕩蕩的沒有人影,才能讓她這麼折騰。

    一不做二不休,游少菁不再猶豫,直接就上了三樓。來到那間男生宿舍門口,毫不遲疑地抬手一飛劍,頓時把鎖著的宿舍門擊開。她沖向狄雲浩說的那個角落,爬進了床底。

    游少菁全神貫注,對於那滿床底的積年的灰塵,破鞋、爛襪子,以及那一屋子常年不洗澡不換衣服才能生成的酸臭怪味視而不見,嗅而不聞,在地上一通摸索,終於從地面水泥的縫隙中找出了那最後一顆珠子。

    終於成功了。

    游少菁完全忘了這是人骨頭做的這樣一個事實。她緊緊地握著那些珠子,手心不停地冒著汗。甚至顧不上看看周圍是不是有人看見,就一溜煙地逃到了肖憐憐的宿舍中。從裡面把門反鎖,然後往床上一躺,用被子蒙住了頭。

    這時她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來。

    那被毀掉的水泥檯子和門板,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不管了,反正現在大功告成,游少菁便決定做只鴕鳥,既然沒被現場逮住,事後她是死活不會承認事情是自己幹的了。

    天啊,我都做了什麼。

    游少菁把那些珠子厚厚地包好塞在書包角落中,然後就開始拿起抹布用力地擦手。

    那是人的骨頭,那個活著的鬼師的骨頭……

    此時的游少菁卻不知道,當她躲進了肖憐憐的宿舍之後,有一個人卻緊跟著上了樓,看著那間宿舍的門,良久不移開目光……

    ※※※

    在另一邊,狄雲浩身邊的蠟燭已經盡數熄滅,他用手在空中虛畫幾下,咬破舌尖,吐出一道血花,然後便是一聲大叫,只見一團青光從學校的方向瞬間飛來,沒入了他腳下的陣法中。隨著這道青光閃動之後消失不見的,還有地上那用鮮血畫成的,猙獰的陣型。

    就好像它從來沒有被畫出來一樣。

    成功了……

    狄雲浩身上、口中到處是傷,哪一處都疼得厲害,呻吟著撲倒在沙發上,拿起早就準備在那裡的傷藥塗了起來。他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麼“重”的傷,舅舅、姨媽家生活的那幾年,他們對他雖然不好,可也不至於動手把他打成這樣。這一次竟然是自己刺傷自己,對於極為怕疼的他來說,可實在是一次難忘的經歷。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已經盡了力了,再也和我沒關係了……”狄雲浩躺在那裡大聲嚷嚷著表達自己的決心。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著他折騰來折騰去的貓慢慢悠悠,一步三晃地過來,縱身躍上了狄雲浩的肚子,也不管自己的體重對於傷患來說是否合適,咕嚕咕嚕地叫著,用爪子扒拉扒拉,找到一個合適的地形盤成一團就睡。

    啊……

    被壓到傷口的狄雲浩發出了一聲慘叫。

    可是這樣的噪音並不影響貓的休息,它睜開眼睛瞟了狄雲浩一眼,繼續睡覺。

    “你這個……”狄雲浩挺起脖子罵了一句,卻終究不忍心責打它,仰頭一躺,任由貓把自己當做床墊。想想自己獨身一人,在世界上無親無友,最親近的只是這麼一隻又懶又笨又沒用的肥貓,狄雲浩自感身世悲涼,在那裡感受著身上陣陣疼痛,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

    游少菁吃過午飯之後,在對她關心不已的肖憐憐的言談之中,知道男生宿舍進了小偷的事已經在宿舍樓中傳開,不過由於沒少什麼東西,學生們都當成一件笑話在說。至於另一個“被害者”——一樓洗漱間的那個水泥檯子,連提都沒人提到,更沒人把它和男生宿舍的“小偷事件”聯繫起來。

    游少菁偷偷松了口氣,第一次做違法的事情,像她這樣向來老實本分的人,還是很有精神壓力的。

    可氣的是狄雲浩,給他打電話問事情的結果,只聽見他在電話那邊有氣無力的一句:“我快死了,我再也不管了……那些珠子怎麼處理?你愛扔哪扔哪吧?”

    什麼人啊!雖然說這件事本來與他無關,可是他也不能這樣半途而廢吧?

    游少菁對於狄雲浩的印象分再次下降,心中嘀咕良久,看在他受了傷的份上,才沒有再打電話過去逼他出手。誰知道快要到放學時間,狄雲浩又打了一個電話來,說是他需要那些珠子,有重要的用途。

    游少菁本來是想要把珠子帶回去給斑斕看,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那個鬼師的線索。可是狄雲浩這麼說了,她找不出不給他的藉口,總不能說自己家裡養的狗對於法術很有研究,自己想拿回去給它看看吧?而且狄雲浩既然知道怎麼破壞這個鬼師安排的陣法,他一定是對於鬼師的事情有所瞭解了,由他來繼續下去,不是正合自己的意?

    ※※※

    游少菁與狄雲浩約定了放學後半個小時在學校門口見(主要是游少菁怕在放學人多的時候和狄雲浩接觸,引來那個鬼師的注意)。故意在學校裡磨蹭了很久,游少菁走出校園的時候,校門口已經沒有什麼人,連那些小商販也散得乾乾淨淨。已經到了約好的時間,可是卻沒有看見狄雲浩的人影。

    游少菁看著手錶,自己來的不早啊。她是個守時守信的人,所以對於別人的遲到現象也很不耐煩。

    也許是路上堵車了,也許是因為受了傷行動不方便。游少菁在心裡為狄雲浩找著藉口。她又等了一會兒,眼看著太陽都漸漸地沉沒到西邊了,狄雲浩依舊沒有出現。

    膽小,婆婆媽媽,幹事情不能堅持到底,還不守時!

    這個狄雲浩的優點可真是不多。

    游少菁又在校門口徘徊了一陣子,眼看著天邊最後的陽光也在漸漸消退,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暗,她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到了極點,就在她準備不等了轉身走人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游少菁以為這必然是狄雲浩打來的,剛才給他打手機他一直關機,現在打過來,一定是要說他不來了什麼的之類,於是氣衝衝地抓起手機沒好氣地說:“什麼事?我等你多久了你才打電話?不來了也早說啊!你還有沒有信用!”

    電話那邊一片沉默良久才有人說:“游少菁,是我……”

    卻是一個女性的聲音。

    游少菁一吐舌頭,原來是白琴老師,來不及多想白琴是怎麼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的,剛才對一位老師脫口說了無禮的話,已經大損她平時的好學生形象,於是馬上試圖彌補,格外的有禮貌而恭順地問:“白老師啊,您有什麼事嗎?”

    “我在宿舍樓中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物,可能和你說的那個什麼鬼師的事有關……我不知道怎麼辦好,莊美琳的死已經讓校方對我很……我是說你能不能來幫我看看,出出主意?”

    和鬼師有關?游少菁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馬上點頭說:“我剛好在學校門口,馬上來!”

    游少菁知道,白琴老師在莊美琳死後,便承受了來自學校和莊美琳家長的很大壓力,如果再向學校報告什麼鬼師、什麼在宿舍中發現了詭異的東西的事,恐怕學校方面不僅僅不會重視,反而只會給她自己徒增煩惱。

    看來白琴平時也沒什麼要好的朋友、同事,要不然也不會遇事竟然找一個學生來商量。想到她十年前經歷的不幸,游少菁心裡為她難過。這麼多年來她一個人生活,一定是因為很愛很愛她的丈夫吧?游少菁這樣年紀的少女,總是很容易被堅貞不渝的愛情故事打動,所以她也就很樂意為白老師做點什麼。

    游少菁重新返回了學校,站在宿舍樓下,見樓上已經有了燈光。只是在這個時間,天色將暗未暗,顯得屋子中的燈光也似明非明。游少菁看得心裡納悶,以前天天住在這裡,怎麼沒覺得這棟樓看起來這麼詭異。

    這幾天宿舍樓裡住宿的人比起前幾天又少了些,似乎是因為水管壞了,整個樓用水極不方便,使得一些人便各自另找地方住去了。在空空的宿舍樓中,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游少菁徑直上了四樓,敲了幾下白琴的門,裡面卻沒有人應聲,推了推門應手而開,屋裡沒有人。

    游少菁正想在門口等一下,手機又響了,電話那邊白琴的聲音有些惶急:“游少菁,快來頂樓,快!”她那邊似乎有呼呼的風聲,只說了這一句便匆匆掛斷了。

    游少菁的心情一下緊張起來,該不會出什麼事了?白琴老師是普通人,萬一遇見了鬼師、惡鬼什麼的,可是十分危險……

    游少菁顧不上多想了,馬上向頂樓沖去。

    ※※※

    從五樓的出口爬上來,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遠處的商業區流轉的霓虹已經開始閃爍,把天空都映出了暗暗的紅色。

    游少菁四下一望,發現白琴正站在樓邊,正探身向外看著。在她的身後,正是那台被拆了去砸和尚的太陽能板的“遺跡”。

    難道白老師真的發現了什麼?

    “白老師我來了。你在看什麼?”游少菁邊問邊跑了過去。

    白琴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

    “你在看什麼啊,上次那個和尚受到襲擊是不是就在這裡?”游少菁邊問邊走近,忽然發現不好,等她想要閃躲的時候已經晚了,只見白琴滿臉的兇狠,竟向她伸出手,重重地一把推了過來。

    游少菁伸手抓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抓住,直接從樓頂上墜了下去。

    惡鬼……

    游少菁最後的一眼看見的,便是白琴透著血紅的眼睛。

    她一直以為狄雲浩說了好幾次的學校中有惡鬼,指的是那個鬼師養的鬼僕,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所指的,是真真正正附在了人身上的惡鬼。

    而且,還是附在了白琴老師的身上。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附身在白琴老師身上?她心中有什麼空隙和弱點,可以令惡鬼乘虛而入?

    而她又為什麼來襲擊自己?自己和她關係向來不錯,她為什麼想要自己的命?

    五樓。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可是從上面摔下來,下面又是方磚鑲成的地面,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游少菁反而十分冷靜,她把手伸出來,準備用飛劍剩下的最後一擊射向地面,看看能不能抵消一部分掉下來的衝擊,另外能依靠的,就只是鐘學馗那些不知管不管用的護身符了。

    游少菁其實是很怕死的,可是死到臨頭,她心中反倒沒有多少恐懼,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不相干的事情。

    自己一直不回家的話,牆裡的鐘學馗會不會餓死?

    都是他整天“你會成為一個合格的鬼差”、“你會成為一個合格的鬼差”地嚷嚷,這下自己真的要死了去做鬼差了?都是他那個烏鴉嘴不好,鐘學馗你等著,等我做了鬼差,我第一個就把你抓回地府去……

    從五樓墜下,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就在游少菁打算發動飛劍的時候,有個聲音驚呼:“游少菁!”接著一條人影不知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一把抱住了游少菁。

    人體從五樓落下來產生的衝擊力量使得那個人和游少菁一起在地上滾了幾圈,撞上了一棵樹才勉強停住。游少菁搖搖被樹幹撞得生疼的頭,馬上就翻身坐了起來。仰頭去看的時候,白琴已經不知去向,樓頂平臺上空空的,令游少菁有種恍惚的,剛才的一切都出於自己的錯覺的感覺。

    游少菁愣了片刻,才意識到地上的“救命恩人”還躺在那裡呻吟。急忙回頭去扶對方的時候,才發現救了自己的是狄雲浩。

    “你沒事吧?”游少菁伸手把狄雲浩扶了起來——一個修行者,接住個從五樓上掉下來的人這樣的小事,竟然躺在地上呻吟著不起來,應該像鐘學馗一樣拍著胸說自己沒事才對嘛!

    狄雲浩本來就渾身是傷,現在在地上翻騰了這麼幾圈,更是無處不疼,偏偏游少菁又沒有什麼同情傷者之心,不等他回答就一把把他硬拉了起來,更是讓他大聲叫出來:“你輕點啊——”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真沒有時間觀念……啊,快點上樓,白老師剛才要殺我!”游少菁根本沒有心情聽他抱怨,拽著他就向著樓上跑去。

    狄雲浩只好跟上她的腳步。

    ※※※

    狄雲浩在來與不來之間猶豫了很久,他總感到不太敢再來見游少菁,可是想到那幾顆珠子對自己的重要性,終於還是咬咬牙出了門。

    在校門口沒有看到游少菁,想到她可能是等得不耐煩走了,狄雲浩心裡偷偷覺得一陣慶倖,可是想想珠子自己還是一定要拿回來的,於是在校門口等了一會,磨蹭了許久,又下了好大的決心才鼓起勇氣走進學校來。

    狄雲浩認定了游少菁一定是已經走了,進來轉一圈本來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結果卻正好看見游少菁墜樓的一幕。

    他來不及多想,立刻一個箭步沖上去伸手接住了游少菁,後果當然就是和游少菁一起滾倒在地,弄得渾身傷都在疼。

    游少菁跑進樓中,樓頂一個人影出現了,並且用力舉了一樣東西向狄雲浩和游少菁砸了下來。

    “白老師!”如果說剛才推自己下樓,游少菁還在心裡為白琴找著藉口的話,這一次她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又是你!”這次砸下來的東西與那天砸那個倒楣的和尚時用的一模一樣,狄雲浩馬上就認出了那個人影,拉著游少菁一躍避開,然後當先向前沖去。只見他先是躥上了樓前種的一棵樹,然後借著樹枝的彈力,直躍上了四樓的窗臺,接下來抓住窗邊的下水管道,“噌噌”幾下,便上了頂樓,身影一晃不見了。

    游少菁看得目瞪口呆:真的有這樣的功夫?之前心裡對狄雲浩的那些不好的評論,這一下倒是消失了不少,看起來他這個人關鍵時刻還是不含糊的。

    就在這片刻的工夫,各個宿舍的人都被剛才的那個巨大的聲音驚動,紛紛探出頭來觀看,游少菁不想同學們看到自己,閃身躲到了冬青叢中。

    游少菁躲在冬青叢中,焦急地看著樓頂,這個時候老師、同學們紛紛從樓中出來,都在看著那塊太陽能板議論紛紛,而樓頂上卻什麼動靜也沒有,不知道狄雲浩和白琴之間怎麼樣了?

    狄雲浩說他從來沒有使用法術對付過惡鬼,該不會反而中了對方的圈套吧?要知道惡鬼都是些極為狡猾的傢伙!

    游少菁腦子中冒出這樣的念頭後,越來越覺得狄雲浩說不定對付不了那個惡鬼,再說,萬一他經驗不足,光顧著對付惡鬼傷害到白琴怎麼辦?白琴雖然想要殺她,可是游少菁心裡還是很同情這位命苦的老師的,她相信白琴對她的舉動都是出於惡鬼的唆使,所以還是盡心地為白琴打算著。

    不行,我得去看看。

    游少菁屏住呼吸慢慢後退,幸虧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太陽能板上,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樹後面還有一個人。到了大家都看不見的地方之後,游少菁改變方向,轉向了樓的後面。

    在游少菁到達的時候,正好看見白琴從二樓一個視窗一躍而下落在了地上。光看那個動作,根本不像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女性。

    游少菁不方便叫喊,於是快步追了上去。手腕微微抬著,始終把玲瓏劍對準了白琴的方向。沒走出多遠,聽見身後“撲通”一聲,回頭一看,狄雲浩從樓上躍下,也緊緊跟了上來。看到他追了上來,游少菁的心頓時放下不少,垂下手臂加快了腳步。

    白琴的速度現在變得那麼快,游少菁雖然努力地跑,與她之間的距離還是在拉大。不一會兒,狄雲浩也追到了她的身邊,狄雲浩腳步延遲了一下,向游少菁伸出了手,“來,我帶你跑!”手卻猶豫著不敢去抓游少菁,反而是游少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催促著:“快,快,不要跟丟了!”

    被游少菁的手抓住,狄雲浩不由打了個冷戰,可是馬上就讓自己把精力集中在前面的那個被惡鬼附身的人身上,不再去想其他。

    狄雲浩的功夫倒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怎麼地,被他拉著,游少菁感到耳邊風聲呼呼,前面的白琴也是越來越近。

    “白老師,白老師……等一等我……”游少菁向前面的白琴喊了起來,“白老師,我知道那個和尚、唐校長、韓大壞的事都是你幹的!可是你得告訴我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我一直都那麼相信你!我一直都把你看成一個長輩而不是老師,你為什麼要殺我!”

    聽了游少菁的話,白琴一下子止住了腳步,慢慢扭過頭來看著趕上來的游少菁和狄雲浩。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在夜風中逆風行走,衣角和頭髮一起在風中翻飛,她的眼睛閃著兇狠的光芒,直勾勾地看著走來的人,臉色卻又蒼白得嚇人,襯得嘴唇帶著一種詭異的青色。這樣的景象,令狄雲浩和游少菁在走到離她幾步的地方便停住了。

    游少菁只是略微一停,便越過狄雲浩走向前,盯著白琴的眼睛問:“白老師,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我!”

    “她,她,被惡鬼……”狄雲浩怕她受傷害,拉著她的衣袖想阻止她,卻被游少菁一把甩開。

    她當然知道惡鬼附身的人的行為偏激,很多惡行其實不很出於這個人的本意,而是由於惡鬼在把他的心智向那惡的方向引導的緣故。可是如果本人心中沒有,惡鬼怎麼能無中生有?殺機又怎麼會憑空地生出來?

    “為什麼,白老師,你現在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游少菁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為什麼……”白琴的聲音十分尖銳,“因為你什麼都知道,卻欺騙我!難道這樣還不該死!你就是他們的幫兇!是你幫著他們一起害死了我的丈夫!”

    “是嗎?因為我什麼都知道就是幫兇,這真是惡鬼的理論呢……”游少菁苦笑,“那麼那個和尚呢?他跟你素不相識。”

    “他也是騙子,為了莊美琳便來念經誦咒的,我丈夫死的時候他又在哪裡。為什麼不來?那個鬼師作惡的時候,他又在哪裡?他不過是為了莊家人給他的錢罷了,這樣的騙子還不該死!”

    “唐校長和韓大壞?”

    “我丈夫死的時候,他們不僅僅不讓調查,反而四處造謠說是我害死了他!說我是殺害我丈夫的兇手!要不是他們,我丈夫怎麼會冤死十年卻沒有一個說法!他們不該死誰該死!只恨我下手太軟,他們竟然還都活著,竟然還都活著……”

    “原本……只是因為我告訴了你鬼師的事,你才會被那個惡鬼……”游少菁歎了口氣。看著白琴瘋狂的眼神,她反而一點也不憎恨對方了——要不是自己告訴了她鬼師的事情,她也許不會被惡鬼乘虛而入吧。

    十年來,白琴一直為了她丈夫的死耿耿於懷,而且一直沒有放棄對此事的調查,在看到莊美琳和丈夫一模一樣的死狀之後,她反而感到了一種喜悅,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找出當年的真相,現在調查“兇手”在哪裡,總比當年那次來得有準備。至於死者是她曾經關心的學生,她已經完全不顧了。

    當從游少菁那裡聽過了鬼師的事之後,白琴幾乎是一點也不懷疑地就相信了。

    因為十年來,她每個晚上都在一遍一遍地推論那件事情,每天晚上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十年來她幾乎想盡了所有的可能,可是只有游少菁的話,是她得到的唯一的答案。

    鬼師,游少菁口中,擁有特殊能力的人,這個人在哪裡?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了又怎樣?在游少菁的口中那樣可怕的鬼師,自己難道對付得了他?

    從那個時候開始,白琴就開始日夜想著仇恨,想著怎麼可以獲取用來復仇的力量,直到引來了一隻惡鬼。應該說,像她這樣心中滿是仇恨、日思夜想要毀滅什麼人的人,正是惡鬼們的最愛。惡鬼在她的意識之中,不斷地引誘她,暗示她會給她力量,幫她殺死任何一個她仇恨的人……

    游少菁搖著頭,滿是同情地看著白琴:她一定非常非常愛她的丈夫,所以在十年這麼久的時間之後,依舊這麼執著地記得要為丈夫的死查一個真相,要為丈夫報仇。只可惜依靠惡鬼的力量,怎麼可能報得了仇?惡鬼只能夠利用她心中的欲望,把她拖到萬劫不復的地步去而已。

    “是我害了你……”游少菁歎息著對白琴說,“如果我不告訴你這些,你或許不會……”

    “不用你來做好人,我很高興能像現在這樣!我現在想幹什麼幹什麼!我可以不用考慮那麼多,也不用顧忌什麼……我不會放過那些害了我丈夫的人的,我也不會放過你,誰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呢……我要殺了你……”她看著游少菁和狄雲浩,惡狠狠地從牙縫中擠出字句來。

    狄雲浩有些不安地挪動一下步子。他從來沒有親眼看見過被惡鬼附身的人,現實怎麼看也比書上的記載更加令人不安一些。

    游少菁一直凝視著白琴,看到白琴雖然口氣兇狠,可是卻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行動,又歎了口氣說:“白老師,其實你心裡很明白我是在調查鬼師的事,我和他的行動就是在為你的丈夫報仇對嗎?你心裡應該很明白我們也在找那個鬼師,那麼你為什麼還是要殺我?”

    “那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我丈夫死的時候你們在哪裡?莊美琳哪裡比我的丈夫強?為什麼你們現在這麼出力!我丈夫死的時候你們卻不來!我恨你們這些人……”

    “十年前我才多大?他才多大?你憑什麼責怪我們?你真的相信這個就是你傷害我的理由嗎?你仔細想想,這幾天你除了去傷害那些不相干的人,真正為你丈夫的死做了什麼?為什麼你的行為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在知道了你丈夫死亡的真相之後,不僅僅沒有竭力去為他報仇,反而不停地在用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傷害無關的人,甚至要來傷害我這個正在幫你的人?你以為你身上那個惡鬼會真的幫你報仇嗎?惡鬼是在利用你傷人,它不會幫你的,鬼師是可以駕馭惡鬼的人,要是真的見了鬼師,它逃還來不及呢!白老師,你好好地想一想,你想報仇,我和狄雲浩可以幫你。你問問自己的內心,你相信我,還是相信那個附在你身上的惡鬼?”

    游少菁誠懇地說完,靜靜地看著白琴,等待她的決定。

    雖然可以強行把惡鬼從白琴的身體中逼出來,可是那樣一來,白琴的精神必然會受到傷害,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白琴自己拒絕了惡鬼的誘惑,把它從自己的身體中趕出來——被附身時間不長的人都可以很輕易地做到這一點,只要他們自己意識到有個誘惑他們走上不歸路的“惡鬼”在他們的身體中的話。

    聽了她的一番話,白琴眼中的紅色光芒漸漸暗淡了不少,低頭開始思付起來。

    游少菁也不說話地看著她,而狄雲浩不知為什麼,也沒開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發呆。

    ※※※

    洪斌今天喝了不少酒。

    應該說他平時只要不當值的時候,都是會喝這麼多的。反正醉的是自己,蒙頭一睡,既不會耽誤事情也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又有什麼不好。

    今天本來也不是由他當值,所以他準備了幾個小菜幾斤好酒,打算好好輕鬆一下。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正好來這裡辦事,也帶了幾個時令菜肴湊了上來,兩人聚在一塊,幾口小酒下肚,便說起最近的小道消息來。

    這位老朋友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洪斌不一樣,是個包打聽式的人物,天上地下,九幽十八獄的事情在他嘴裡說出來,簡直就像是樁樁件件他親眼所見的一樣。只聽他一會兒說起大熱惱大地獄的某個將領是個怕老婆的,偷腥被老婆跳著腳罵得不敢從床底下出來;五官王的一個貼身護衛執勤的時候滿身酒氣,被打了二十板子;一個判官寫錯了生死簿,把一個人的壽命寫成了九百多歲,現在怎麼勾也勾不來了……等等。

    洪斌平時很少關心身外事,聽他說說,倒也新鮮有趣,全當是下酒菜了。

    這個朋友說著說著,又提到了這個城市有人用邪術害人什麼的話題。洪斌不由睜大了眼睛,難道這件事情也跟上面那些流言一樣傳開來了?

    “什麼?你還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了……”那個老朋友就是這麼回答他的。

    難道真的那麼嚴重?

    上次自己不是已經到事發地去檢查過了嗎,什麼都沒有啊?現在怎麼還在傳,難道真的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還是有人在故意傳播謠言惡作劇?

    洪斌滿腔的疑惑,不知道失職這頂帽子會不會扣到自己頭上來?

    送走了朋友之後,洪斌覺得自己必須好好打算打算了——說實在話,這幾年中,可以算得上“失職”兩個字的事情,他還真沒少幹,萬一這裡真的有什麼邪術害人的事情被上頭察覺,拔出蘿蔔帶出泥,一連串的麻煩可就接踵而至啊……

    現在這個工作雖然職位不高,薪水不多,權力不大,可是好處在於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人間晃蕩,上司也管得很松,要是被調離這裡,換個什麼職位洪斌想想都覺得不值得。既不能表現得太好而被升職,也不能出了岔子而被降職,想保住這個職位,真是得費盡心機啊。

    麻煩,麻煩啊……

    洪斌前思後想,終於決定再去那個學校一趟,真的有什麼事情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解決掉,要是沒有事情,至少讓自己賺個放心。

    半個小時之後,洪斌嘴裡咕噥著“勞碌命”什麼的出現在了校園中。

    目標依舊是上次那棟小樓,可是沒走幾步便感到了不對勁,停下步子四處張望一番,可是除了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老師和兩個學生正在說話之外,並沒有什麼異常。

    “我好像喝太多酒了……”他搖搖頭,醉步踉蹌地繼續向著那棟宿舍樓走去。

    ※※※

    狄雲浩看到洪斌的身影之後,嚇得渾身發抖,幾乎要躲到游少菁的身後去。

    要被抓住了,怎麼辦?怎麼辦?

    他的身體抖個不停,游少菁感到他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袖,本來想馬上甩開他的,可是回頭卻看見了狄雲浩不停發抖的樣子,不由詫異地問:“你怎麼了?”該不是被附身在白琴身上的惡鬼嚇的吧?

    狄雲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顫抖著,看著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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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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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
發表於 3 天前 05:44 PM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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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往事‧無言的結局

    狄雲浩認為廘廖廔廙,稯窨窩窪那個鬼差馬上就要發現自己了,自己馬上就要面對真正的地獄了熏熆熒熀,餌餉餅餂怎麼辦?怎麼辦?他就連逃走的勇氣都鼓不起來,只能借著身材嬌小的游少菁來掩護自己墉塵壽夥,窫窬竮端心中對於倖免一點希望都沒有抱。

    然而,那個鬼差並沒有發覺他。

    跟狄雲浩想像中的幓幛幗幙,瘉皸監盡鬼差都是火眼金睛,只要一眼掃過去頗颱颯颮,僭僱僳僔是好人還是壞人他們都能分出來的情況不同,這個鬼差不僅僅沒有發覺狄雲浩不對勁,甚至也沒發覺站在這裡的那個被惡鬼附身的人,就那麼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

    瞎子?陰間似乎不太可能有殘疾員工這樣的編制。

    那麼是因為……

    一股隔著這麼遠都可以嗅到的酒氣和那個鬼差一步三晃的動作,讓狄雲浩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喝醉了,謝天謝地。

    狄雲浩一身的冷汗,到現在還是止不住身體的顫抖,雖然僥倖逃過了一劫,可是不知道那個鬼差為什麼在這裡轉悠,是不是因為那件事來的?待會兒說不定還會轉回來,還是趁他還沒發現自己快點逃走吧!

    和狄雲浩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附身在白琴身上的那個惡鬼,在游少菁對白琴說了那些話之後,便感受白琴的內心產生了極大的波動,對它的排斥和反抗開始增強。本來對這個惡鬼來說,重新控制住這個女人只不過是稍微花一點時間的事,而且它本來還準備讓這個女人裝作受到了感化,無比感動的樣子,然後靠近游少菁……

    當然,之後便是要逃跑了。那個青年雖然沒有什麼經驗,但看得出學過很深的法術,和他對上會是很麻煩的事。

    最可惜的就是這個女人的靈魂還沒有“成熟”,不能好好的品嘗了……

    這個惡鬼一邊打著這樣的算盤,一這努力控制白琴的心智,可是就在它快要成功的時候,那個鬼差的身影出現了。

    看著那個搖搖擺擺而來的身影,惡鬼當時不是不想逃,而是和狄雲浩的情況一樣,完全嚇呆了,沒有辦法動彈,更沒有辦法逃走。

    等到回過神來,那個鬼差已經晃蕩著走遠。

    他沒看見自己!

    惡鬼的狂喜不亞於死裡逃生。

    基本上,一個惡鬼和一個鬼差在這麼近的距離遭遇,結果是沒有什麼懸念可言的。現在這個惡鬼只剩下了“逃”這麼一個念頭,強忍著等待那個鬼差走遠了一點,馬上從白琴的身體中飛了出來。

    這個惡鬼的道行還淺,經驗也不足,加上十分慌亂,所以它離開之前,並沒有想到先把白琴的心性破壞掉。這樣等於是給自己留下了後患,將來要是有修道之人想要順著白琴這個線索尋找它的話,它是很難脫身的。

    惡鬼一旦脫離了身體,白琴馬上清醒了許多,本來就在思考著自己這幾天的所作所為的她的心頭就像是被潑上了冰水一樣,冷徹心扉。略一尋思自己的作為,她就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看著自己張著的雙手,似乎不相信自己做了那些事情。

    惡鬼低低地掠著草坪飛逃的時候,狄雲浩同時也在向著同一個方向逃竄,不過惡鬼把他的舉動當作是在追捕自己,所以想也沒想的就向著狄雲浩發出了一個法術。

    狄雲浩的全部心思都在逃跑上面,根本就沒有注意自己還有一個同路人,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宿舍樓那邊,生怕那個鬼差會突然轉回來,所以,他也壓根就沒有發覺惡鬼對他的偷襲。

    狄雲浩跑出沒多遠,便聽到游少菁喝斥一聲:“還想逃!”他扭頭一看,只見一道青光蜿蜒閃動,向著他的方向射來。

    飛劍。

    狄雲浩一閉眼,他根本就沒有想過抵擋或者還手,就只是等著游少菁的飛劍落到自己身上。

    電光劃過,那只想要飛走的惡鬼一頭栽了下來。

    狄雲浩等了一會睜開眼,看見那道青光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轉折,又飛回到游少菁的手腕上化作了一支手鐲。

    游少菁竟然擁有一把飛劍啊……

    她,她才是……

    狄雲浩差一點也坐在地上。

    見游少菁向自己這邊過來,他連一絲準備爭鬥的勇氣也提不起來,東張西望,倉皇不已。收拾了惡鬼之後,她的目標就是自己了吧?是不是那個鬼差也和她是一夥的,怎麼辦……怎麼辦……

    游少菁見狄雲浩在惡鬼發出法術後搖搖欲墜的樣子,以為他受到了傷害,所以不顧一切地把惡鬼打了下來,然後急忙向狄雲浩跑過來,想看看他的情況怎麼樣。剛走了幾步,忽然發現那個惡鬼挨了一下飛劍竟然還沒有死,又晃悠悠地浮了起來。

    “狄雲浩……”游少菁大叫了一聲。她已經沒有辦法再使用飛劍了,只好提醒狄雲浩要他自己小心。

    狄雲浩看著游少菁咬牙切齒,一臉緊張地盯著自己,以為她馬上就會對自己出手。人到了絕境,往往就會生出自己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來,狄雲浩本來已經認命了,等著游少菁給他個了斷,可是真的看著游少菁那不善的神情,心中終於還是害怕,求生的本能大過了一切。

    就在狄雲浩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那個惡鬼不長眼地飛向了他這邊。

    惡鬼知道游少菁的飛劍厲害,為了逃生決定挑狄雲浩這只看起來比較軟的柿子來捏,不想正好送到了狄雲浩的手邊。

    狄雲浩顧不上多想地跳了起來,一把抓住那個惡鬼,一連九九八十一個法訣在他雙手中快得像閃電一樣地打了出來,既快又標準,效率與他平時練習的時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法訣打完,狄雲浩咬破今天剛剛破過一次的舌尖,一口血噴在那個惡鬼身上。

    游少菁被眼前的一切弄得目瞪口呆,僵在了原地。

    隨著狄雲浩的血噴上去,只見那個惡鬼全身頓時被紅光籠罩,幾秒之後,紅光散去,留在那裡的不再是一個虛無的鬼影,而是一個人形的黑色影子,正對狄雲浩深深行禮。

    狄雲浩手一揮,那個黑影就擋在了他和游少菁之間。

    狄雲浩一臉的緊張,全神貫注地盯著游少菁,剛剛煉出來的鬼僕力量有限,在製作之前又剛剛被飛劍打了一下,很有可能再挨一下就會化為烏有,那要怎麼辦才好……要不,讓鬼僕對她發動自殺式襲擊,自己趁機逃走?

    游少菁看著狄雲浩,發現自己幾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剛才本來是看到那個惡鬼又浮了起來,想要提醒狄雲浩小心,結果卻看見狄雲浩抓住了那個惡鬼,在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之後,那個惡鬼變成了一個不同的樣子,並且向狄雲浩行禮,還擋在自己和狄雲浩之間,擺出了一副要攻擊自己的架勢。

    “你……”游少菁過了好久才嘗試著開口,聲音嘶啞低沉,自己都覺得好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一樣。“你……你才是……”她伸手指著狄雲浩,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洪斌走到了那棟宿舍附近,剛要抬腿進去,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哪裡走……”接著是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雖然隔得遠了一點,聲音聽得不太清楚,可是這幾個字還是飄入了耳中的。什麼哪裡走?洪斌晃晃頭,覺得似乎是不怎麼尋常的事情,決定回頭去看看。

    狄雲浩與游少菁對峙而立,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甚至並不清楚自己心中在想什麼,不過他們一時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兩個之間,現在最需要的是說些什麼,而且有一個他們兩個都不願意看到的“人”正一搖三晃地走回來了。

    狄雲浩面沖著那邊,首先看到,不由低叫了一聲:“鬼差!”那個鬼差又回來了,怎麼辦?要拼了還是……他目光複雜地向游少菁看去,他真的不願意和游少菁發生衝突,可是現在怎麼辦?

    游少菁剛才並沒有看見洪斌走過去,她的“陰陽眼”並沒有經過刻意的訓練和修煉,所以有這麼一個大毛病:與她無關的事,她不專心想著去看的話,就會看不到。狄雲浩叫的那一聲“鬼差”卻提醒了她,讓她沿著狄雲浩的目光凝神細著,於是看見了正搖搖擺擺走來的那個鬼差——那個穿了一身游少菁十分熟悉,並且覬覦良久的捉鬼套裝的鬼差正走過來。

    看到鬼差她先是欣喜:陰間終於有人出面來處理這件事了!可是馬上一轉念,現在出來還有什麼用啊,早怎麼不來!想到這裡側眼看看狄雲浩,這個青年一副嚇壞了的樣子,渾身的哆嗦程度用肉眼都可以看得出來。

    游少菁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怎麼對待這個讓自己一再誤會的青年,可是她的腦子中閃現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他被鬼差抓走。

    “笨蛋,還不收起你的鬼僕!”游少菁壓低聲音嚴厲地向狄雲浩吩咐。

    “我……”

    “快!這是我我我的時候嗎!”游少菁幾步沖過來,不由分說拉起狄雲浩就走。

    狄雲浩已經沒有了分寸,被她一命令馬上就選擇了服從,揮手收起了剛收的鬼僕,任憑游少菁拉著快步跑開。

    游少菁拉著狄雲浩跑了幾步,眼看那個鬼差已經轉過了拐角,知道逃走是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一頭鑽進了冬青叢中。

    洪斌走過來的時候,目光首先落到了地上的那個女人身上。這個時候的白琴因為思緒的混亂和惡鬼突然離開身體之後,她自己的身體要承擔剛才做的那些超出常人的行動的後果,因此已經昏迷在地。游少菁看到那個鬼差走過去,開始仔細檢查白琴,不由在心中後悔不已:怎麼把白老師忘了。這下糟了,要是白老師說出自己和狄雲浩的存在怎麼辦……

    狄雲浩緊張得渾身顫抖,看到那個鬼差開始檢查白琴之後,他幾乎要忍不住跳起來逃走,要不是游少菁死死按著,他一定已經做出那種沒有理智可言的舉動了。

    兩人一起屏住呼吸,看著那個鬼差在白琴的身邊轉來轉去。

    洪斌對於這個昏倒的女人的情況感到很驚奇,她在不久之前應該還被一個惡鬼附在身上,可是現在那個惡鬼已經不見了蹤跡。也許是因為自己剛才經過的時候驚動了惡鬼,它趁機逃竄了吧。可惡,剛才怎麼會沒有留意到這裡有個惡鬼呢?也許這個城市所謂的邪術害人的事情就是這個惡鬼弄出來的,只要抓到他一切就算是解決了。

    真是氣死人了,竟然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

    洪斌不責怪自己喝醉了酒辦事不力,反而對惡鬼的卑鄙憤憤不己。

    對了,剛才還有兩個人在呢?怎麼轉眼就不見了?看到這個女人昏倒都不管地走了,一定是有問題,說不定那個惡鬼就是附在他們身上逃走的。他也不想想自己的這番推斷有多少破綻,站起來開始四處尋找。

    游少菁和狄雲浩看到鬼差開始四處打量,嘴裡還在嘟噥著:“那兩個人呢?能逃到哪裡去?”兩人心裡都怦怦地打起鼓來。

    “他,他,他是來抓我的,我,我自己出去,別讓他以為你是我的同黨……”狄雲浩硬著頭皮這麼說著,可是雙腿一個勁地哆嗦,根本就站不起來。

    游少菁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個人怎麼遇事不是想著逃避,就是想著放棄,難道他腦子中竟然沒有解決事情這麼一個思維程式嗎!游少菁趁著鬼差正好轉到另一個方向,從手腕上摘下一樣東西扔了出去。那樣東西看起來是極輕的,無聲無息地落在了鬼差的腳後。

    洪斌轉了幾圈,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從草叢中拿起一樣東西,迎著月光眯起眼睛看了看,不由“哈哈哈”地三聲大笑。原來是這樣的啊!

    他手中拿的,正是一顆惡鬼凝結成的鬼珠。

    原來是這個女人自己的意志力足夠堅強,竟然把惡鬼生生從身體中驅趕了出來。難怪她會昏倒了,這樣的精神力透支,確實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算了,算你運氣好。

    洪斌嘟嚷著,走到了白琴的身邊,口中念念有詞的,伸出泛著白光的手在白琴的額頭上按了下去,那團白光便從他的手上,直接沒入了白琴的額頭之中。他用這個法術,是讓白琴完全忘記被惡鬼附身之後的事情——當然,日常的生活還會記得,只是會覺得自己這一段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什麼事情都不在心上罷了。當然,她對別人做的那些事情也會忘掉,包括被她重傷了的那兩個人,等她再醒過來,就會跟所有的好奇者一樣,覺得學校最近怎麼這麼多事,不好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的。

    洪斌這樣做,當然是違反了陰司的規定的,而且,他當然也不是出於什麼好心。而是因為,作為負責這一帶的鬼差,惡鬼附身在人類身上,他一沒有及時發現,二沒有在事發後及時制止,三沒有親自解決問題,萬一被上司翻出來,也是瀆職的一大表現。現在把這個女人的記憶消除了,他再帶著這個鬼珠回去,誰還能說他沒有出力?

    看著那個鬼差拿著鬼珠,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游少菁和狄雲浩偷偷松了口氣。

    其實那是游少菁之前得到的,附身在王心強身上的那個惡鬼凝結成的鬼珠,不過游少菁賭贏了——她賭的就是,這個鬼差根本不會去注意這個鬼珠是從哪裡來的?究竟是不是白琴身上的那個惡鬼。

    大多數鬼差都是做完自己分內工作,就不會再多管閒事——鐘學馗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游少菁覺得自己太喜歡陰司的這種官僚作風了。

    洪斌拿著那顆鬼珠,覺得所以的事情已經圓滿解決,決定去買些酒菜來慶祝一下。就在他剛剛走了兩步的時候,忽然又扭過了頭。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叢冬青上。

    這個學校綠化得很好。

    有些好得過頭了。

    看得出這裡的植物根本沒有人管理,任由它們生長著,不知道多少年不曾修剪過了,所以枝葉都囂張地四處伸延著,儘量多地霸佔著周圍的空間。那叢冬青也是一樣,所有的枝條都伸展著,佔據了一塊很大的地方。

    游少菁和狄雲浩就在這叢冬青的後面藏著,當洪斌看向他們這邊的時候,兩個人的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游少菁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鬼差會忽然轉回身來,可是很顯然的是,這個鬼差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們這裡了。難道自己和狄雲浩弄出什麼動靜了?還是自己剛才的動作太大了?游少菁心裡亂七八糟的,看著鬼差步步走近。

    怎麼辦?

    這種時候,為了保護家裡的鐘學馗、斑斕和波波,她絕對不應該暴露自己的特殊之處。把事情全部推給狄雲浩嗎?可是他被鬼差抓住的活,會不會更糟?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游少菁的心裡七上八下,已經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念頭。她當然是想要把保護鐘學馗他們擺在第一位的,可是要她眼睜睜地看著狄雲浩被鬼差抓住,她又實在不忍心。要是狄雲浩不是這麼懦弱黏糊,哪怕他表現得再幹練一些,游少菁都不會認為自己有必要為他著想,可是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不管他行嗎?

    游少菁用儘量小的動作,從手腕上把鬼珠和玲瓏都摘了下來,放進了口袋裡。

    在她身邊的狄雲浩已經呈現一種嚇傻了的表情,僵硬在那裡一動不動。

    但願他知道怎麼保護自己。游少菁心裡這麼想著,就準備站起來。反正自已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只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徑直往前走,這個鬼差應該不會把自己怎麼樣吧?不管他是不是會懷疑自己,應該都不會再來看看冬青叢中是不是還有人了吧?

    就在這時,一個人的手伸過來,同時按住了游少菁和狄雲浩,嚴厲地在他們耳邊吩咐:“不想被發現就不要動、不要出聲……”

    洪斌感到一陣奇怪的波動,好像是……飛劍,對,是飛劍特有的一種震動。這裡怎麼會有人使用飛劍?現在陽間已經很少有飛劍出現了,畢竟煉製飛劍的材料,在人間界是根本湊不出來的。難道這裡還有個同行?該不會自己剛才違規消除人類記憶的行為已經被看見了吧?那可不行,賄賂也好,威脅也好,總之要讓對方同意不把自己的事說出去才行。

    洪斌這樣想著,走過去撥開了那叢冬青。

    冬青叢中積累了很多周圍樹木的落葉,許多的昆蟲在裡面爬動,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洪斌搖搖頭,看來自己真的喝多了,回去睡覺吧。

    今天的收穫不錯,一個鬼珠的獎金夠得上一頓酒錢了。他一邊把鬼珠在手上拋動著,一邊哼著小曲走了。

    ※※※

    游少菁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從剛才她就努力地屏著呼吸,鬼差再不走她就要憋死了。“鐘學馗,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她回身把頭靠在身後的人身上,覺得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鐘學馗把她半扶半抱地從地上拉起來,“你們為什麼要躲著那個鬼差?剛才你遇到危險了是嗎?有沒有受傷?”

    狄雲浩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到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黑衣少年,正在和游少菁親熱地說著話。

    少年生得十分俊美,玉樹臨風,生氣勃勃的樣子。一般來說,不管性別如何,美麗的東西本來都會讓人產生好感的,可是看著他的裝扮,狄雲浩覺得自己對他一點好感也提不起來——這個少年身上的一襲黑色古代式的長袍上,繡滿了鬼頭和地獄的裝飾圖案,這分明就是書上記載的陰曹地府的文官裝扮啊……

    游少菁果然是和陰司有關聯的。

    想到這裡狄雲浩的腿就發軟,不過他知道這樣面對面地站著,自己是沒有逃走的可能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腳尖發呆。

    “狄雲浩,你不覺得有必要向我解釋一下嗎!”

    游少菁的聲音傳來,狄雲浩反而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我……我……”開了口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愣在那裡看著游少菁。

    看到狄雲浩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游少菁剛剛有些心軟,忽然想起了那個夢境,想起了莊美琳的可憐死狀,語氣又嚴厲起來,“鬼師先生,還是跟我說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吧?為什麼一會兒害人,一會又裝作世外高人的樣子來救人。”

    “我,我……”

    “你再給我‘我’試試看!”游少菁咆哮。

    “我不是鬼師,我沒有想害人!”

    “那莊美琳怎麼死的?你可別告訴我跟你沒關係!”看到狄雲浩把那個惡鬼變成了一個鬼僕的時候,游少菁才真正明白了狄雲浩的身份。

    鬼師有種可以把惡鬼變成鬼僕的能力。

    斑斕的筆記上寫的這句話游少菁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莊美琳是怎麼死的?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訴我,借命的事情不是真的,因為那天我也做了那個‘夢’!”

    面對游少菁的步步緊逼,狄雲浩哭喪著臉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原來以為那個儀式是……是……我這樣的水準怎麼也做不到那種事吧,就……沒想到……天啊,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啊……”說著抱著頭蹲在呻吟起來。

    鐘學馗此時才弄明白了,原來這個青年就是鬼師。他上前一步,擋在了狄雲浩和游少菁之間。他可不相信狄雲浩表現出來的那種懦弱的形象是真的,斑斕說的鬼師的種種劣行在他的心裡已經紮下了根,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這個鬼師想要矇騙游少菁的一種演技罷了。

    “你可知道逆天行事,使用邪術害人是什麼罪名?”黑衣少年的聲音那麼清冷,直接把寒意送進了狄雲浩的骨髓中。

    地獄,地獄……

    現在狄雲浩的腦子裡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了。

    “那麼你是承認那個借命的儀式是你搞出來的,莊美琳也是你害死的了!”游少菁自己也差一點成為了那個儀式的受害者,說到這裡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說,那個人是誰?那個讓你幫他借命的人是誰!”鬼師雖然可恨,可是那個為了自己的生命而用金錢或者別的東西,換取別人的生命的人更加不可原諒,游少菁非要把他揪出來不可。

    “是,是……”

    “誰!”

    “貓貓……”

    ※※※

    狄雲浩的母親早亡,父親和他相依為命,可是到了狄雲浩十歲的時候,卻生了一場大病。狄雲浩的父親是鬼師傳人,怎麼會看不出兒子其實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可是他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唯一的兒子就這樣死去。

    借命的法術在他們家族代代相傳,已經有接近千年的歷史,名義上是他們家族的人秉守族規,從來沒有人使用過這個法術,其實作為族長的他知道,什麼事情都有例外,有這樣的法術,讓族人放著幾千年都不用是不可能的。在他們家族的歷史上,有過幾次使用這個法術的先例。每一次接受壽命的對象,都是施術者的至親至愛的人,這一點他這個族長還是引以為豪的:不是為了名利權勢,為了救自己的親人使用這個法術,縱是有千般的不是,也還沒有跳出人之常情。

    在他剛剛接掌族長的位子的時候,或許他還不這麼想,可是當他對著自己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他忽然全然明白了那些前輩們的心情。

    為了救自己至親至愛的人,為了不再一次經歷眼睜睜地看著至親至愛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痛苦,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沒有多少意識了,可是爸爸卻強行把我從醫院帶回了家,一路上他都在安慰我,說我的病馬上就會好了……爸爸從來不騙我的,果然,回到家之後,我一覺醒來,所有的痛苦就都不見了,我的身體像沒有生病以前一樣,可以跑可以跳了……”狄雲浩說到這裡,臉上露出的驚喜神情顯示著那個時候得到重生的喜悅心情依舊保留在他的心底。可是這樣的喜悅不過是一閃而逝,狄雲浩回憶著當年的一切,那個時候在十歲的孩子心目中並不十分清晰的一切,而現在的他的心中忽然變得明白無比。

    “原來高老師的死是你的父親……”游少菁從來沒有懷疑過狄雲浩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的年齡——十年前高老師死于借命儀式的時候,狄雲浩才多大?他根本不可能在十歲左右就掌握那麼高深的法術。

    “你父親現在……”要是狄雲浩的父親突然跳出來,自己和鐘學馗就只能想著逃跑了。

    “死了……”狄雲浩用一種平靜的口吻說,“在我的病好了之後,爸爸就服毒自殺了。後來我才知道,這叫一命抵一命。他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救我,就用他自己的性命,去償還那個借命給我的人……”

    看到父親的遺書上寫的真相之後,狄雲浩的精神幾乎都崩潰了。父親的死不是心臟病發作,是自殺!而且是因為使用邪術救了自己而自殺。

    狄雲浩不能相信。

    不,是他不甘心相信。

    要是他相信了這件事,父親的死不就成了他的罪過?要是可以選擇,他寧願自己十歲的時候按照天命死去,而不是連累一個無辜的人和自己的父親雙雙死亡啊。

    所以他不肯去認真修煉那些所謂神通廣大的法術,因為法術越強大,就越是證明了父親說的那個借命的儀式可能是真的;所以他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去見外面世界的人,因為他還怕真的看到鬼魂、妖魔之類的東西,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那些的話,不也就說明了父親的遺書可能是真的……

    後來,狄雲浩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讓自己忘掉父親的遺書,還是想讓自己徹底忘掉往事。

    “我一個親人都沒有……如果那些人不算的話……”狄雲浩心目中,他的舅舅姨媽和親人這個詞是不搭邊的,“我身邊只有貓貓,這十幾年來,只有貓貓……所以我不想看著它死掉……”

    十幾年似乎是一隻貓生命的極限了,即使貓貓一直信奉烏龜式的、能不動儘量不動的養生哲學,可是它畢竟不是一隻烏龜。

    十幾年,獸醫們一聽到這個數字,馬上露出輕鬆的笑容,然後安慰他說:“已經相當於人類九十高齡了,你應該為它的長壽高興。”

    狄雲浩怎麼可能高興?

    即使用金錢也解決不了嗎?無論出多少錢,那些獸醫也只是在敷衍自己嗎?

    狄雲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生出舉行借命儀式這麼個荒唐的念頭的。或許是因為那一天,聽到獸醫宣佈貓貓只剩下幾天的生命了,所以他喝了酒;也許是因為他受不了看著貓貓死去,所以想要做點什麼;或許是因為這幾年來他雖然竭力想要忘記,其實關於借命儀式的一切時時刻刻都在他的腦海中打轉,找到時機就會蹦出來;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完成那個儀式,因為那個儀式需要事先用施術者的骨肉佈陣,圈定一個接受範圍……

    也許正是因為知道自己這樣去做,這個法術肯定不會成功,所以狄雲浩才會帶著醉意去做了。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證明父親為自己借命的事情是假的了,就可以證明父親不是為了自己而自殺的了,就可以安慰自己,自己其實也為貓貓盡力過了……

    狄雲浩知道自己的確是個不怎麼樣的人……

    “我真的沒想到儀式會成功,我以為那是假的……而且,而且我……我應該沒有使它成功的能力才對……”狄雲浩用手敲著自己的頭,“要是我不去嘗試就好了,要是我沒有喝酒就好了……”

    游少菁和鐘學馗面面相覷,無話可說。

    所謂的鬼師,竟然是這樣的一個懦弱少年,所謂的借命儀式,竟然只是醉酒後的一次胡鬧,所謂的借命……竟然是借給了一隻貓……

    莊美琳死得是不是真的很可憐?雖然對於死者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可是活著的人看來被一個為了救兒子的父親害死和被一個白癡鬼師為了一隻貓害死,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別的。

    “本來不應該成功的……我既沒有用自己的骨肉佈陣,也沒有足夠的法力才對……”狄雲浩還在那裡不停地懊惱著。

    當他看到兩個少女的靈魂翩翩而來的時候,真的是傻在了那裡。怎麼會真的來了接火的靈魂,而且還是來了兩個?難道這是自己喝醉了之後,在酒精的作用下產生的幻覺?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一個少女撲過來,搶走了他手中的燈火——看到她們之後,狄雲浩本來打算把那盞燈扣到地上讓其熄滅的。

    然後,表示儀式成功的光芒亮起,周圍的景物恢復了正常,狄雲浩依舊是在自己家裡的客廳中,與舉行儀式前不一樣的,只有原本奄奄一息的貓貓爬了起來,正在抓著他的褲腳要吃的東西。

    狄雲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許只是巧合,是貓貓的病正好在這個時候好了!狄雲浩到了這個時候還想要欺騙自己。可是心中的不安終究還是使他整天記掛著這件事,尤其是在看到貓貓越來越健康,越來越像它年輕的時候之後。於是猶豫了很久之後,狄雲浩做了一個決定:到那所高中打聽一下情況,也許根本沒有人死去,根本沒有那麼兩個少女,一切都是幻覺……

    游少菁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第一次在學校門口遇到狄雲浩的時候,他看著自己露出了那麼奇怪的神情——因為自己證明了他的那個儀式是真的舉行過了,儀式當中出現的兩個少女中的一個,就活生生地站在狄雲浩的面前。

    那個時候的狄雲浩還是沒有完全死心,即使這兩個少女真的存在,也許她們都還活著,也許那個儀式並不是一次把所有的壽命都借走呢。畢竟借給一隻貓,有個三五年就可以了吧?所以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的狄雲浩溜進了學校,他想找到另外一個女孩還活著的證據。

    狄雲浩找到的,是一個惡鬼附身的人正在學校中要殺人的資訊,以及那個女孩,她的名字叫莊美琳,已經離奇死亡的消息。

    一切都成了真實的。

    法術,有妖魔鬼怪的世界,借命的邪術,以及他看見的一個鬼差。狄雲浩不敢想像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他從祖傳的書上知道,使用邪術被抓到的話,是要被打進地獄受苦,永世不得超生的……

    地獄啊……

    狄雲浩這幾天做夢都老是夢到地獄的種種情景,他覺得自己就要被罰到地獄受苦了。看著鐘學馗,狄雲浩哆嗦得越來越厲害。

    “你為什麼不逃走呢?你既然已經看見了鬼差,也知道了那個儀式成功的事情。”游少菁緊緊拉住幾次想要上前的鐘學馗向狄雲浩問。

    “我也想逃到國外去啊,可是,可是這裡有個惡鬼啊,我要是不管就走了,萬一它害人怎麼辦?我不知道你也會法術,我不知道你和陰司有關係,要是我知道的話,我早就……”狄雲浩要懊悔死了,當時生出到國外去的念頭之後,自己為什麼不馬上行動?要是馬上行動的話,自己現在說不定已經身在澳大利亞,自由自在了。自己這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性格,終究還是要了自己的命啊……

    鐘學馗看著游少菁的神情,就知道她的心又開始軟下來了。

    不管狄雲浩有什麼樣的理由,他害死了莊美琳這是事實,所以他就必須接受懲罰。更何況在那個儀式中還牽扯進了游少菁呢,鐘學馗一想到游少菁只差一點就把命借給了一隻貓,就覺得自己對於貓這種動物有種說不出的厭惡……不是,是對眼前這個鬼師恨之入骨。

    要不要走走李百義的門路,把他直接送進地獄呢?

    看著鐘學馗俊美的臉上彌漫的重重殺機,狄雲浩在後退的途中跌跌撞撞,最後坐在了地上。

    “不要殺他!”游少菁忽然撲上來抱住了鐘學馗已經舉起來的手。

    “你幹什麼?像他這樣的人還能饒過嗎?一命抵一命,殺人就應該用自己的命來償還。”

    “可是他不是故意的。”游少菁說得有些心虛,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要幫助狄雲浩,可能是因為他看起來實在不像一個壞人吧。

    鐘學馗說過,做鬼差最重要的心理素質,就是要做到完全的公正,不要因為個人的情緒影響法律的執行。而且他也說過,游少菁將來,在死了之後可以成為一個鬼差。可是現在游少菁覺得,自己可能連鬼差最基本的心理素質要求都達不到。

    “這和是不是故意的根本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他既然不是故意去做的,就應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啊。”

    “怎麼改?他改過了莊美琳就可以活回來嗎?而且他就一定會改嗎?萬一他再次使用那個邪術怎麼辦?”

    “他不會了。他讓我幫他把那個陣破壞掉,為的就是以後再也不用這個邪術了對不對?狄雲浩,你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是不是!”

    狄雲浩看著拉扯中的游少菁和鐘學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那裡不停地搖頭,也不知道他想表達的是什麼。

    鐘學馗奮力從游少菁的懷裡往外拔自己的手臂,當他的手臂上傳來一種柔軟的觸覺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和自己接觸的,不僅僅是游少菁的手臂,還有……

    轟!

    鐘學馗感到世界爆炸了,他的臉漲得通紅,卻一動都不敢再動。

    游少菁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沖著狄雲浩喊:“你還不快跑!”

    狄雲浩還是搖頭。他不想逃走,不管怎麼樣,他還是希望事情就在今天有一個結果,這些天來他太累了,真的已經受夠了……

    “狄雲浩,你確實做了錯事,可是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回去好好想想你應該怎麼辦,現在快走!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狄雲浩目光呆滯地看著游少菁,終於還是轉身,搖搖晃晃地走了。

    直到狄雲浩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游少菁才放開了鐘學馗。以為鐘學馗一定要大吵大鬧了,誰知道回過頭來,看到他在發呆,“你怎麼了?”

    鐘學馗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躲避著說:“真是的……男女授受不親……你……”

    “你在嘟囔什麼啊……”游少菁不滿地白了他一眼,“快來扶我一把,剛才跑得太快好像扭到腳了——真奇怪,怎麼剛才沒覺得疼……”

    “你幹什麼?我放他走你生氣了?你放心,狄雲浩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他是那種不知道要逃走的人——很懦弱,沒什麼男子漢氣概,和你不一樣。”游少菁一隻腳蹦著,拍拍鐘學馗的肩膀。

    鐘學馗因為這句轉著彎稱讚他有男子漢氣概的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正想說點什麼,游少菁已經再一次摟住了他的手臂,“趕快扶著我,腳疼死了!”

    “你,你,你……”

    “什麼?”游少菁略一停頓,終於意識到了穿著夏裝的自己現在的動作……還有剛才自己一直緊緊摟著他的手臂……

    “你這個色狼!怎麼不早提醒我!”

    “是你自己……”

    “不要靠近我,色狼!從今天晚上起,我要把你的眼睛遮起來再睡覺!”

    “關我什麼事啊,明明是你自己……”

    “你還敢說,還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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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幾天來,
[網路名家] 可蕊 -【捉鬼實習生‧三】借命殺人事件《全文完》[網路名家] 可蕊 -【捉鬼實習生‧三】借命殺人事件《全文完》伊莉討論區伊莉討論區
游少菁一直在等待著狄雲浩的消息,她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塻墏墘塶,嵷嶊嶉嶄狄雲浩不會拋下做過的事情就此逃走。或許狄雲浩這個人懦弱、瞻前顧後、擅長自己給自己找藉口,做事情做不到底(好像實在沒什麼優點)……可是游少菁感覺得到歊歌歋歍,僱僳僔僚他的內心深處是想要做一個負責任,有信用的男子漢大丈夫的。

    ——所以他一定會來給我們一個交代的!

    游少菁這樣對鐘學馗和斑斕說。

    游少菁並沒有打電話給狄雲浩榬樆榪榼,裫裳裍覞而是給他發了一條資訊,告訴了他自己家的地址蒹菮蓉菬,榹榕槍榧告訴他,如果他想明白了,隨時可以來找她。

    其實游少菁也不知道應該把狄雲浩怎麼樣。論起罪名,狄雲浩用邪術害死一個人,理當一命抵一命;可是論起事情的始末,游少菁又覺得他根本就是無心之失,讓他用性命去償還是不是有些過分。游少菁希望狄雲浩自己做出決定,可是又不希望他用像他的父親那樣激烈決絕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這幾天真是充滿了矛盾。

    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周,狄雲浩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沒有回復那條短信。

    這幾天中,學校裡的事情也已經平息。

    莊美琳的家人拿到了學校一筆賠償,放棄了繼續追究;韓大壞脫離了危臉期,可是神志還是不怎麼清醒,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是誰幹的;唐校長也已經出院,在家裡休養中,車輛經過檢查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一切就歸結於他的駕駛技術不佳,誰也不再多提了。

    白琴老師已經忘記了被惡鬼附身期間發生的大部分事情,不過是覺得自己那段日子過渾渾噩噩的,什麼事情都留不在心上而已。當然她把這一切歸結於看到了死因和丈夫一樣的莊美琳的緣故。現在的她似乎想通了什麼,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管理後勤的祁老師自從一年前喪妻之後一向對她很照顧,最近這短短的一周裡,他們走得倒是近了很多。

    這一周中學校裡已經很少有人再談論莊美琳、鬼師這樣的活題了,而是改成了熱烈討論一個電視劇組要到學校裡來拍外景的事情。還記掛著這件事的,恐怕只剩下游少菁了。

    游少菁每天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上學放學,雖然心裡也是很牽掛著急,但只能在反復說她受了騙,狄雲浩不會再回來了的鐘學馗和斑斕面前裝出沒事的樣子。

    鐘學馗和斑斕都不相信狄雲浩還會自己回來,尤其是斑斕,幾乎是天天在責備鐘學馗竟然把就在眼前的鬼師放走了(不敢當著游少菁的面)。在它這個地府大將的心目中,根本就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麼,他只看造成的結果。鐘學馗本身的觀念,也和斑斕差不多。

    游少菁是個現代女孩,她的觀念與他們兩個老古董實在無法接軌,所以這幾天家裡的氣氛很是沉悶,弄得游少菁都不願意在家裡呆,雖然今天是週六,她還是一早就想出門去找肖憐憐逛街。

    打開大門,一樣奇怪的東西映入了眼簾。

    一個竹籃子,裡面發出呼呼的怪聲,仔細一看,是一隻蜷著身子大睡的花貓。

    游少菁從沒見過放到人家門口的棄貓,蹲下仔細一看,覺得這只貓怎麼這麼眼熟?再一看,籃子裡的花貓的身子底下,還放著一個信封。

    信封上寫著:游少菁小姐親啟——狄雲浩。

    字真醜。

    游少菁皺皺鼻子,打開了信件。

    ※※※

    游少菁:

    我沒有勇氣見你,所以寫了這封信。

    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稱你一聲“我的朋友”?因為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所以希望您能接受這個稱呼。

    我的朋友,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想了很久,真的很久,可是我終究還是沒有像我父親一樣的勇氣與決絕,去用自己的生命去承擔自己犯的罪孽。我知道我還是應該做出些什麼,不僅僅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孽,也是因為你對我描述過的,那個叫莊美琳的女孩的死狀時時刻刻在我的心頭縈繞。

    你知道的,我見過她青春飛揚的樣子……那個時候,你和她一起出現在我的面前,在我為你們製造的幻境中。我看見她跑過來,長髮飛揚著,然後向我伸出了手……

    我就是這樣把死亡交到她的手上。

    而且只差一線而已,當時接火的人也很有可能是你,所以你有足夠的理由恨我,因為我是一個企圖殺死素不相識的你,並且差一點就得手了的人。

    而且,我還是一個膽小鬼,我沒有勇氣像父親一樣承擔起自已的過去,說真的,我害怕死亡,更加害怕死後有可能要去見到她——我殺死的那個女孩莊美琳,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去面對她。我更害怕地獄的酷刑,我是真的害怕。

    所以我決定離開。

    自幼父親叫我習武修煉法術,我就是一味地排斥、應付,父親去世之後,我更是完全扔掉了他教過的東西,我不知道現在重新拾起來是不是太晚了一些?可是,我至少要嘗試一下。

    如果就像你所說的,世間有那麼多的惡鬼作祟害人,那麼我所學的這些東西應該還有用武之地吧?我應該可以用它來做些什麼吧?

    是的,這就是我的打算,我想四處遊蕩,用我的法術去制服惡鬼,降服妖魔,為百姓做些事情。我承認,我沒有你那樣的善良與正義感,我這麼做,完全是在為自己打算,我想用行善來抵消自己的罪行。或許救一個人不能抵消殺一個人的過錯,可是如果我做得足夠多,應該可以為自己的身後所要面時的判決,增加一些好的方面的砝碼吧?

    如果沒有意外,我的壽命還有六十多年——那本來是別人的壽命,是你那位老師的丈夫的生命。本來他的生命應該用於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幸福地生活,可是我卻把它奪走了。

    所以接下來的時問,我將用這本不屬於我的生命盡力地去贖罪。

    在未來的歲月中,每一天的時間都將對我很重要,所以我現在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能在自己的罪孽沒有消除之前死去,我畏懼這樣的死亡。

    在我們鬼師的傳承中,有一種法術叫做藏魂術。以你對鬼師的瞭解,應該是也聽說過。現在的我已經為自己施加了這個法術。也就是說,現在的我等於一個不死之身——只要我的藏魂壇沒有被人發現的話,我想我的時間和現狀,可以讓我做許多的事情。

    只是不知可不可以真的把我的罪孽抵消。

    我囉囉唆唆地說了這麼多,我想你已經明白了我的去向以及對未來的打算了,那麼你也應該明白,貓貓為什麼會出現在你家門口了吧?

    我不能帶上它,你明白的,我將要選擇的生活不能帶上它。我也不能讓它變成一隻可憐的流浪貓——雖然它接受了莊美琳的壽命,可是那不是它的錯。它應該繼續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所以你是我能找到的最適合收留它的人。一隻還有七十年壽命的貓,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可以接受得了。

    它是只很懶又很笨很饞、沒有一點本事和長處的貓,可是它的生活要求也不高。請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待它,給它一個暖和的窩,多喂它些海鮮,它就會很高興。我為它留下了一些生活費,我知道這些錢遠遠不夠,不過像你這樣善良的人,應該不會太介意,對嗎?

    所以,我的朋友,我把我最重要的“家人”就託付給你了……

    ※※※

    “你就算奉承我善良,我也不會高興!”游少菁讀到這裡,看到那只十分明白自己已經換了主人,並且十分知道怎麼會對自己今後的生存有利,所以正在拼命撒嬌討好的肥貓正用力地蹭自己的腿,於是冷冷地說。

    這算什麼事嘛,自己一走了之不說,還把這個累贅扔下了。

    貓筐裡有一張存摺,游少菁氣呼呼地拿起來打開,上面的數字讓她傻了眼:十五萬。

    狄雲浩竟然留下了十五萬元,做這只肥貓的撫養費!

    這麼一大筆錢足夠養一百隻貓了。

    不過想想自己有可能要養它五六十年,其中要花的錢還不一定得多少,游少菁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她把存摺扔給貓說:“給你,你主人給你的,以後自己提錢買東西吃,與我可無關啊。”

    “喵。”貓很溫柔很和氣地沖她叫。

    話是賭氣這麼說的,游少菁終究還是把存摺拿了回去放進了口袋,狄雲浩也真夠信任自己的,他不怕自己拿了錢卻把貓給他扔了、宰了?

    拿著那封信又向下看。

    ※※※

    游少菁,我知道你也是一個會法術的人,你的那位朋友更是一個地府的鬼差,所以你一定很擔心我會不會又用法術作惡吧?你放心,一次的過失已經足以令我終生悔恨了,我絕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我們祖傳的法術我今後將勤加修煉,並且用在正道上。將來有可能的話,我會把它傳授給後代或者我選中的人,而其中的那個借命術,我向你發誓,我會是最後一個使用它的人,我已經將記載它的那一張書頁撕去了,並且,我腦子中的那一份,我會讓它和我的生命一起,消失在將來的某一天。以後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這個法術,再也不會有人因此而受到傷害。

    我用我真實的名字:賴騰雲——向你起誓。我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在我十歲病好的那年為我改名,現在,我明白了……

    不知道這樣的保證,會不會讓你安心一些?

    為了向你保證我的決心,我把我的藏魂壇的所在告訴你——我把它放在了貓貓的肚子裡。

    呵呵,這樣寫上我就輕鬆多了,要是你認為我這樣逃走不對的話,你盡可以懲罰我,而我就可以逃避掉自己選擇的痛苦了……

    眼看天就亮了,我已買好了車票,所以不再多說了,保重。

    賴騰雲致

    ×年×月×日

    ※※※

    游少菁看著信件的最後幾行,目瞪口呆得不能動彈。

    狄雲浩,不,賴騰雲,他會把藏魂術用在他自己身上,這是游少菁預料之中的事,因為他既然決定了要為自己贖罪,以後就不免時時會遇見危及生命的險境。要面對鬼怪妖魔之類,以他的半瓶子醋的法術,有了藏魂術做後盾,他的安全係數便會高得多。

    只是游少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把自己的藏魂壇放在自己的愛貓身體之中,而且還把貓推給了游少菁。

    這就等於說,他把他的性命交在了游少菁的手上,若是游少菁想要賴騰雲的性命,只要拿出藏魂壇,然後用陰風一扇,賴騰雲即使身在萬里之外,即使還有幾十年的理論壽命,也會立刻魂飛煙滅,不得超生。

    游少菁與賴騰雲認識的時間僅有五六天,期間一共見過七八次,自己竟能令他如此地信任,不惜性命相托麼?

    這種信賴,實在令人……

    令人深感壓力啊……

    ※※※

    游少菁長歎一聲,拿起火柴,一把火將狄雲浩的信燒成了灰燼,賴騰雲的藏魂壇關係他的生死,游少菁不希望世界上有第三個人知道它的所在,至少不能是從自己這讓別人知道。

    鐘學馗一直聽著游少菁念信,聽到她到了結尾之處突然停下,並且在看過之後把信匆匆銷毀,便明瞭那個狄雲浩一定是在最後寫上了什麼關鍵重要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藏魂壇的存放位置。

    藏魂壇的所在……

    鐘學馗歎了口氣,這個狄雲浩還真是不管別人的心情,也不想想,這樣一來,會給游少菁多大的壓力。他和斑斕都不想多追究這個問題,相互看看,裝作什麼都沒有想的樣子。

    應該說,狄雲浩的這個選擇讓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即使按律處置了他,問題還在於,無論是斑斕、鐘學馗還是游少菁,他們現在都沒有審判或者處置狄雲浩的權利,而把狄雲浩送回陰司的話,說不定會暴露鐘學馗的行蹤——事情總是這樣,不管你的行為多麼正義,如果你自己本身就處於一種見不得光的狀態,一切行為也就不得不鬼鬼祟祟的。

    在國外電影上那些英雄都是這樣的……鐘學馗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也許讓狄雲浩這樣走了,正是最好的選擇。

    前提是狄雲浩能夠一直牢牢地記住他自己信上所寫的話。

    ※※※

    游少菁把貓抱到了沙發上,一件一件地翻看著狄雲浩為它留下的生活用品,從飯碗、水盤、睡墊、貓沙到玩具、貓衣……再聯繫到多吃海鮮這一條,可見這只貓平日的生活有多麼地養尊處優,自己接下來到底能不能養得活這麼一個貴族分子,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看著一臉嚴肅地以口叼筆在與鐘學馗交流的斑斕,看看正向著貓的食物偷偷逼近的波波,再看看死皮賴臉爬上自己膝蓋,已經開始眯眼打呼嚕的貓……這間屋子越來越熱鬧擁擠了,難道……自己還擁有成為動物飼養員的潛質?

    游少菁用手揉著太陽穴,長長歎了口氣,“鐘鬼臉,你能出來的話,出來給我彈琴聽行不行?”

    那還不是等於對牛彈琴?你連基本音階有幾個都不知道。

    不過在這裡家長的話就是法律,鐘學馗還是乖乖地溜出來,抱起了他的琴。

    游少菁的目光在琴聲中飄向了窗外。

    天空中烏雲密佈,可能不一會兒就要下雨了。現在的狄雲浩已經遠離這個城市,不知去往了何方,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未來是什麼。如果沒有變故,今生今世游少菁與他將不會再相見。

    狄雲浩將用千百倍的善行彌補他自己犯下的錯誤,而游少菁則會保守他的秘密,飼養著他的寵物,為他送上遙遠的祝福。

    這次的事件解決之後,一點也沒有之前那幾次事情解決之後那樣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好像在心裡堵上了什麼……

    “唉……鐘鬼臉,換個歡快點的曲子行不行?”游少菁托著下巴要求。

    “喔,你聽出這個曲子不歡快了!”正在彈琴的鐘學馗停下手感歎。

    難道由於自己近來的努力,游少菁這樣的音樂白癡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嗎?

    “撲通!”

    一個坐墊飛了過去。

    鐘學馗想了想,換上了一首懶洋洋的曲子。

    游少菁根本不知道鐘學馗的彈奏水準怎麼樣,不過能有點音樂相伴,總會讓人的心情好一些,也許是因為今天天氣的緣故,也許是因為狄雲浩的留信的緣故,整個家裡的氣氛都很陰鬱。

    “鐘鬼臉,你說……如果他做了許多許多的善事,會不會抵消他的罪孽?”

    “不可能,罪孽就是罪,不會因為他做了善事而抵消的。”鐘學馗斬釘截鐵的口氣令人無法保留一點希望。

    游少菁聽得有點羞惱,氣呼呼地看他一眼,“即使他救了很多人,除去許多惡鬼,降服很多妖魔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打個比方,如果你殺了甲,後來又救了乙,救了丙,救了丁,救了李四、張三、王二麻子……可是你對甲做的事便可以當做沒做嗎?甲為什麼因為你救了乙他們而不討要你欠他的債呢?換句話說,乙他們得到了好處,卻是讓甲付出代價,甲本身又為什麼要承受這種不公平呢?”

    游少菁明白他的意思,狄雲浩害死了莊美琳,這筆債他必須償還,即使他有再多的善行也只能減輕他的罪,不可能抵消他的罪孽,不過……“你幹嗎拿我打比方,我殺了甲是什麼意思!?”游少菁隨手又向鐘學馗丟了個坐墊。

    鐘學馗的琴聲頓時被打斷,他索性站起來在屋裡踱步,難得的自由時間,他一刻也不想停下來,“狄雲浩多做善事的話,至少不會被罰到地獄受罪,很有可能是在陰司坐牢。如果碰上寬容一些的判官,說不定可以順利地投胎做人,罰他在來生補償莊美琳。還有一個辦法——我想他一定也想到了,就是找到莊美琳的轉世之人,然後還她一命,這樣恩仇就算在他生前了結了,他死之前又做了足夠多的善事的話,也許一切就此煙消雲散也說不定。”

    “我明白了……”游少菁點頭,“他之所以離開家鄉,一定是去尋找這個莊美琳的轉世去了。”想到狄雲浩還有一線扭轉命運的機會,心中為他高興。

    “不過……那個莊美琳的為人好像不怎麼樣,也不知道能不能馬上轉世……”鐘學馗小聲咕噥。

    游少菁白了他一眼,沒作聲。

    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解決了,再也不會有鬼師害人,那個宿舍中住的人,也再不會在睡夢中神秘死去了。游少菁想不通的,只剩下那個散佈出鬼師的謠言的人究竟是誰?

    不是狄雲浩,不是自己,學校中究竟還有誰知道鬼師的事情?

    也許真的有個世外高人潛伏在學校附近?

    那麼說了,發生這麼多事也不見他出現,人品不怎麼樣嘛……

    ※※※

    鐘學馗走了幾圈,來到沙發邊,略一遲疑之後在游少菁身邊坐下,看看游少菁並沒有什麼反應,依舊在那裡托著腮思考,不由心中暗暗得意,又偷偷坐近一點之後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什麼?”游少菁被他說得莫名其妙。

    鐘學馗一臉興奮地說:“我們慶祝你被狄雲浩的借命儀式叫走啊!你看,借命儀式會找上的,一定是剩餘壽命五十年以上的人,也就是說你至少還有五十年可活。你一向討厭我說死後的事,這下應該高興了吧?”

    高興才怪!

    知道自己還有很長的壽命確實不是壞事,可是為什麼這樣的好事從鐘學馗口中說出來味道就完全不一樣呢?

    游少菁惡狠狠地白他一眼。

    “我以為……你會高興的……”

    “誰知道命數敵不敵得過運數?天天和你在一起,不一定哪一天遇見厲害的惡鬼,我就一命嗚呼了呢!”游少菁嘀咕一句。

    “所以你應該現在就開始練習,多學一些法術,才能保證不浪費了你天生的命數!”鐘學馗一把抓住她的手,興奮地大聲說,對啊,自己怎麼沒想到,游少菁討厭說死後的事,自己應該從活的這方面來激勵她麼!以前自己真是完全找錯了方向啊!

    “你這個烏鴉嘴!我才不會練,我再也不會再遇見惡鬼了!你不用咒我!”

    “會遇見的,一定會遇見的,你還是練吧!”

    “討厭!”游少菁想像平時一樣伸手去拿坐墊,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被他牢牢握著,她一時慌了手腳,用力掙扎著,“你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游少菁一掙扎,鐘學馗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連忙放手,兩個人坐不穩,一起從沙發上滾到了地上,鐘學馗正好壓住了游少菁半個身子。

    “你……”看見鐘學馗的臉近在咫尺,游少菁想要大聲呵斥,不知為什麼開了口卻細若蚊呐,她的話還沒擠出牙縫,只聽“哎呀”一聲尖叫,鐘學馗便失去了蹤影。等游少菁爬起來,只見他雖已躲回了身體中,一張鬼臉還是紅得都從烏黑的皮膚下頭燒出來了。

    見游少菁步步逼近,鐘學馗閉著眼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別用暴力啊……我再也不敢了……”不過,等了一會兒,預想中的各色“傢伙”卻並沒有落下來,他偷偷把眼睜開一條縫一瞄,只見游少菁已經轉身走向了廚房,大聲宣佈道:“我決定今天還是要慶祝一下,波波、斑斕、貓貓你們想吃什麼,每個人都可以自己發表意見,我可是很民主的喔……”

    見斑斕和波波已經雙雙奔向了廚房,鐘學馗忙在後面大喊:“牛排,牛排,我吃七成熟的……”

    “你沒有,今天你的晚飯取消了……”

    “為什麼,不公平!我抗議……”

    “砰!”

    《捉鬼實習生3》完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40
【捉鬼實習生‧四】兩個捉鬼少女

【內容簡介】:

     七十多年前,九百惡鬼逃出了地獄,在人間為非作歹;七十多年後,終於有人展開了捉鬼行動。

        另一個捉鬼少女現身!

        鬼師事件解決後,游少菁以為自己能夠回歸平靜生活,但是表妹講的靈異傳聞,卻開啟了另一個事件...

  為了等待愛人,少女鬼魂日日不斷唱著歌,不願超生,可憐的遭遇讓游少菁同情萬分,但她卻束手無策。反而突然出現一個使用正統道術的美少女,果斷地了結了鬼少女,因此與游少菁發生衝突。

        更沒想到,這少女竟以轉學生的身分出現在班上,並且對游少菁發表了「對手宣言」!

冰渣 發表於 2010-4-13 22:42
第一章 夜路

    “表姊,來,吃點水果,既美容養顏又有營養。”

    一盞桌燈下,兩個女孩正並肩讀書。其中年幼的那個拿了顆桃子,討好地笑瞇著眼遞給年長的那個。

    游少菁把玩著手中的筆,對表妹楊茜同樣瞇眼一笑:“不吃!你討好我也沒用,解不出這道題,我是不會走的。當然,我要是不走,你也就別想去看電視、看漫畫、上網,甚至睡覺,所以……馬上給我寫!”

    楊茜發出一聲慘叫:“可是已經八點了,再不去看,劉盟的演唱會就……”

    游少菁裝模作樣地對著門口喊:“舅媽,茜茜小公主她……”

    “噓……”楊茜慌忙撲上來捂住她的嘴。

    游少菁的表妹楊茜是個甜美可愛的女孩,她長得嬌俏,個性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可惜這麼完美的女孩,就是對功課不怎麼用心,對於上學,永遠採取應付的態度,所以成績向來不好。眼看她升上國三之後還是這麼沒有上進心,父母覺得不能再這樣放任她下去,於是找了成績優異,在親戚當中以“模範生”形象備受稱讚的游少菁來當她的家庭教師。

    舅舅跟舅媽一向十分關心游少菁,對他們這個小小的要求,游少菁自然不會拒絕;何況她也很喜歡這個小表妹,很樂意幫她補習,只不過這補習大業中的另一個當事人,想法可與他們不太一樣。

    楊茜的心思一點也沒放在功課上,每天補習時,不是東拉西扯想分散游少菁的注意力,就是想拉游少菁和她一起玩,再不然就是盯著鐘盼望時間趕快過去;游少菁滔滔不絕地講課,她當然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過了一段時間,楊茜的考試成績讓游少菁知道自己的努力完全付諸東流之後,她的倔強脾氣一下子上來了,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她耐著性子每個週末都到舅舅家裡,從早到晚盯著楊茜,任憑表妹花招百出,她都只有一種態度:“沒有做完今天的習題,什麼也別想去做,不然就叫我舅媽、你的母親大人來收拾你。”楊茜這幾天可說是被游少菁的嚴厲整得死去活來,開始用盡一切辦法想迫使游少菁放棄。

    “表姊,已經這麼晚了,你還是快回去吧,不然三更半夜的,你一個美貌少女孤身走夜路,不怕遇到……嘿嘿嘿嘿……”楊茜轉著眼珠,奸笑著說。

    游少菁淡淡一笑:“不用擔心,我帶了狗……”趴在一邊的斑斕聽見說到自己,馬上對游少菁搖搖尾巴。“再晚一點的話,我就索性住下來,和你一起睡就好了!”

    這句威脅讓楊茜不禁毛骨悚然,以游少菁的個性,如果讓她住下來,不一直給自己“補”到上床才怪。不過她深知游少菁的孤僻性格,多半不願在別人家裡過夜,所以倒是不怎麼擔心,反而把臉湊近說:“表姊,不是我嚇唬你呀,你還是快點回去得好,就在你走的那條路上,鬧……鬼呀……”

    她在最後一刻用陰森森拖長的聲調,在游少菁耳邊說出這三個字,倒是把游少菁嚇了一跳:“你幹什麼呀,嚇我一跳!”

    楊茜得意地說:“怕了吧?怕就趕快回去吧,以後晚上別來了。”

    游少菁用手指在她的頭上重重一叩:“別想用這種辦法甩掉我!你有時間想這些怪點子,倒不如把它用在功課上,不是早就做好了!快寫!”

    “表姊,你要是把我打笨了怎麼辦?”楊茜摸著額頭,嘟起嘴說。

    游少菁又加上幾分力再一叩:“你又不是不聰明,而是腦袋打了結,我正要幫你解開,還不知道感謝!”

    楊茜連忙躲開,咕噥著去和那些習題搏鬥,可是過了沒一會兒又抬頭說:“表姊,我沒嚇唬你,你走的那條路上不是有座小公園嗎?那裡面半夜會有鬼唱歌,我好幾個同學都聽過呢。”

    “是嗎……這裡不對,再想想應該怎麼做。”

    “表姊,是鬼——鬼啊,你別這麼無動於衷,好不好!”楊茜揚著眉毛生氣地叫著——真是的,表姊已經變成除了功課之外,萬事都不關心的書呆子了嗎?小時候那個帶著自己捅馬蜂窩、爬牆上樹的英雄表姊上哪兒去了?考試教育真是害死人啊!

    “鬼啊……”游少菁見聽到這個話題的斑斕抬頭盯著自己,與他相視一笑,互相擠了擠眼睛。她玩著手上的手鏈說:“鬼又怎麼樣呢?那條路我走了這麼多次,它又沒來害我,它在那裡唱歌幹我何事?”

    她一點都不相信楊茜的話,如果回家路上真的有鬼,就算她自己毫無察覺,也不看看斑斕是什麼,他會不知道?知道了會不告訴自己?一定是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為了把自己嚇走好去看電視,才想出來的鬼主意。再說,就算真有鬼,害人的也不過是惡鬼與厲鬼兩種。沒有附在人身上的惡鬼不值一提,就算不幸是個厲鬼,游少菁身上帶著鐘學馗在斑斕指點下畫的符咒,也不怕。

    “表姊……”楊茜在游少菁的淫威下,終於還是做完習題,然後乞求地看著游少菁。她知道在自己做的習題中錯了不少,萬一游少菁要她重做,就真的要趕不上劉盟的演唱會了。

    游少菁心一軟:“好了,你去看電視吧,我幫你改一下,你待會兒自己看看錯在哪裡。你不用陪我了,等一下我收拾好東西就走。”

    “萬歲……”楊茜歡呼著,把一桌子書本、文具扔給游少菁,自己跑了出去。

    舅媽端了點心進來,一邊勸游少菁多吃些,一邊勸她住下來。

    “不用了,我明天再來給茜茜上課。舅媽,這個好吃,我可以多拿點嗎?”這種夾心點心鐘學馗一定喜歡,想多拿一點給他吃。

    “可以啊,早幫你裝好了!”舅媽是個直爽的全職家庭主婦,有人誇獎她手藝好,高興都來不及,哪會細想為何向來口味清淡的游少菁會專挑大甜大鹹的帶走。

    “斑斕,準備走了。”游少菁收好東西叫了一聲,那條一進門就老老實實地趴在一邊的狗馬上跳起來,精神抖擻地當先往門外跑去。

    “你看看小菁,又懂事、又聽話、又好學、又能幹,你看看你……”身後傳來舅媽與楊茜的吵嚷聲,游少菁連忙落荒而逃。

    舅媽也許永遠不會明白,孩子最討厭的不是長輩說自己有什麼不好,而是數落自己不好的時候,還要和別人比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長輩偏偏就喜歡這麼說。像是舅舅和舅媽,他們一批評楊茜就要扯上游少菁來比較,可是在游少菁看來,楊茜比自己強多了,單純、真誠、從不隱瞞自己的想法,不像自己除了成績可以拿上檯面,其它……老是一個謊言接著一個謊言,弄得現在都有點自我厭惡了。

    游少菁走出去時還聽見楊茜在叫:“對,她什麼都比我好,她是天仙,我是笨蛋,她養條狗都比你女兒出色,可以了吧!”

    “人家養的狗至少比你聽話……”

    “那麼你買條狗來養就好了,養什麼女兒,是我求你生我的嗎……”

    游少菁快步走出了門,邊走邊偷歎氣,有時候父母跟子女還真像是天生的“冤家”,像自己這樣父母離異、無人管束,有時竟說不上是幸還是不幸了……

    “斑斕,注意周圍,有鬼就叫!”

    游少菁在楊茜那裡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其實聽了那個鬼唱歌的傳聞後,心裡還是有點發毛。走在路上,周圍黑漆漆的,路燈似乎壞了一大半,兩邊開燈的住戶也不多,她也就露出了膽怯的真性情。雖然擁有陰陽眼,可是她的陰陽眼會自動選擇性關閉,所以只好靠斑斕來觀察情況了。

    誰知游少菁話音剛落,斑斕便“汪汪”叫了幾聲。

    “天啊,真的有嗎!?”游少菁頭皮發麻,高度緊張起來。她東張西望,希望可以發現鬼魂的蹤跡,進而躲避。

    從舅舅家出來的這條路,雖然不是鬧區,但也不算偏僻——游少菁當然不會撿偏僻的路走,要知道她對黑暗和鬼怪雖然有一定的心理免疫力,但並不代表她對人類也這麼放心——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車輛時來時往,既不熱鬧也不冷清,在幾盞還沒壞掉的路燈照耀下,整條路沒有多明亮也不算一片黑暗……

    這不是鬼喜歡的環境!與鐘學馗同居久了,別的先不說,游少菁可增長了不少關於鬼的知識;天天有鐘學馗的大嗓門在那裡嘮叨,她想不去記也難。——這裡有鬼嗎?還是一個會唱歌嚇唬路人的鬼。

    游少菁知道,鬼魂也分很多類,有的只是安安靜靜地待著,等待被陰司收走或消失;有的則總是不安份地想要與活人溝通,不肯相信自己已死的現實;也有的會把自己死亡前的不甘與仇恨加諸到活人身上,傷害所有能見的活人。這個鬼魂會唱歌,而且是那種聽了之後就會讓人莫名其妙地發熱、然後大病一場的歌聲,那應該就表示這個鬼魂有攻擊人類的意圖?

    真是危險的東西啊,自己竟然還老是在這條路上來來去去的,都不知道身邊就隱藏著這樣的危險。游少菁四處張望,可是她發現自己的陰陽眼實在不怎麼管用,情況都這麼危急了,它竟然還是沒有發揮作用。本來就該想到,那種萬中選一的極品天生才能,怎麼可能落在自己身上?鐘學馗說自己的陰陽眼有多麼多麼厲害,一定在拍馬屁,在游少菁看來,自己的陰陽眼絕對是個次級品。

    越是看不見,心裡就越是慌亂、不安,有時候看不見的危險才更可怕,擺在眼前的妖魔鬼怪只要想著怎麼去解決,解決不了也沒辦法,反而不那麼嚇人。

    “我想看見這裡的東西,我想看見……”游少菁一直不肯跟鐘學馗學什麼法術——怕被他就此纏上,越纏越緊,再也逃不開——所以也不會什麼“開天眼”之類的手段,只好在心裡不停地念叨,希望自己的意志可以打開眼界。

    人類的意志力果然強大,總是在不應該的時候發揮強大的力量。盯著路邊的樹木並且不停地念著咒,不一會兒,游少菁的視線開始模糊,也許是盯著同一個地方太久了,她剛想抬手去揉眼睛,視線又恢復了原狀。周圍的街道、樹木、行人、車輛,一切不變,只是在不遠處多了個在地上掙動著的“人影”。

    精確來說那是半個人。

    現在,游少菁那雙本來有一百度左右近視的眼睛,視力似乎一下子變好了,不僅距離不會影響她的視覺,就連黑暗似乎也沒什麼影響,周圍一切顯得無比清晰。

    那個在大約一百公尺外掙扎著的人影十分痛苦,兩條腿齊膝而斷,一條手臂正掛在身邊、骨頭和肌肉都斷裂了,只剩下一些肉皮把它連接在身上。那人影在地上爬動著,似乎想要離開那個地方,可是不管他怎麼爬,都只能在一個範圍不大的圈子裡面繞行。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點,還是拖著那殘破不堪的身體努力地爬行著,並呻吟不休……

    “啊……”游少菁大叫一聲,又馬上用力地捂住了嘴。先看看四周的行人,還好都離得比較遠,沒人注意到自己。

    這應該是個車禍死者,至今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在這裡受苦。那些陰司鬼差的工作效率實在是太低了。對於這些死者而言,他們的靈魂在這種痛苦中多承受一秒都是一種煎熬,而且時間拖太久的話,連靈魂本身都會受到影響,甚至會使他們來生在一開始就種下不可磨滅的痛苦印記。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眼睛已經看見了的話……

    游少菁白了斑斕一眼,這與楊茜說的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吧?不過是自己命令他看見鬼就叫,似乎也不是他的錯。

    游少菁走過去,閉上眼不敢直接看那個鬼魂的樣子,只是把手往他伸去,鬼珠立刻有了反應,一團極冷的寒氣包圍住游少菁,也通過她的手傳到了那個鬼身上。游少菁不懂什麼法術,只能用這種笨辦法,鬼珠上的陰氣與這種鬼魂相比是天壤之別;這個鬼魂感受到陰寒之氣,也許就能醒悟到自己已經死了。

    果然,那個鬼魂從原本的驚慌恐懼開始變得平靜,樣子也慢慢開始變化,當他重新凝結成一個完整的人形之後,臉上既茫然又哀傷。

    游少菁連忙騎上車離去,這個鬼魂還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明白自己死了的事實,游少菁可不想再惹上什麼麻煩。

    騎了沒多遠,斑斕又叫了起來。

    游少菁這一次看見了一個捧著頭的鬼魂。

    十幾分鐘之後,斑斕再叫,游少菁一眼看到了個滿臉凶相的無手大漢。

    十幾分鐘之後,斑斕再一次叫了……

    十幾分鐘之後,斑斕……

    半個多小時之後,游少菁好不容易回到了家。

    她關上門,重重地向門後一靠,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對斑斕大吼一聲:“以後沒事別亂叫!想嚇死我啊!”

    斑斕委屈地晃晃頭:明明是她叫自己看見鬼就叫的。

    以前游少菁還曾羨慕那些電影、小說、漫畫中有陰陽眼的人,想像他們能看見各式各樣的靈異物體,經歷各種常人無法體會的事件,一邊驅鬼除魔,一邊過與正常人完全不同的生活,這些事對日日重複單調生活的學生是多麼大的誘惑啊!

    雖然在認識鐘學馗之後,她對於以前這些愚蠢念頭有了充分的自覺和深深的檢討,可是,對那些無法控制陰陽眼力量的人的痛苦,她可是直到今天才算真正體會到——會一直看見千奇百怪的東西,看見死人的樣子,看見殘肢、內臟器官和扭曲得不象樣的臉,掛在眼眶外的眼珠……

    不行了,不能再去回憶了,不然今天晚上會睡不著覺的。她搖搖晃晃地向臥室走去,牆上的鐘學馗一臉期待地看著她手裡的袋子問:“喂,那是給我的宵夜嗎?你幹嘛不給我吃?喂……”

    游少菁猛地回頭怒視他,這個傢伙,就是因為他的出現,自己才會老是遇見這種事。

    鐘學馗見她眼神不善,雖然知道游少菁是那種走路遇見陌生行人被搶都會回家莫名其妙發脾氣的人,但還是用大無畏的精神說:“我的點心……”平時一日三餐,游少菁會做兩餐,午飯時她在學校,大多由斑斕用微波爐加熱她準備好的食物。可是週六的補習時間就變成了一日兩餐都要由波波來弄——斑斕是貼身保鏢,有資格跟著游少菁去楊茜家吃好的——這種痛苦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鐘學馗對於食物的渴望,已經超越了對游少菁陰晴不定性格的恐懼——主要是已經習慣了——壯著膽子繼續說:“你先把點心給我吃,你舅媽的手藝好極了。”

    然後“碰”地一聲,那袋點心重重砸在他臉邊的牆上。

    “她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了……”鐘學馗看向斑斕。

    斑斕對他聳聳肩。然後波波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一頭鑽進了袋子中。

    “波波,留一點給我啊,留一點……”鐘學馗大聲叫著,不過看見食物的波波對周圍的一切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點心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他嘴裡,把鐘學馗急得亂叫,卡在這個進退不得的地方,他少數的享受就是吃東西和看電視,現在東西在眼前吃不到,他有多難受可想而知。

    “砰!”臥室的門又被推開了,游少菁走了出來。她倒了一杯水,把點心從波波那裡奪回來,來到鐘學馗面前,掰成小塊往他口中塞,一邊喂一邊給他水喝。鐘學馗沒辦法動,吃飯時能動的也只有嘴。游少菁對於喂他吃飯已經習以為常了。

    “鐘鬼臉,你說有沒有只會唱歌卻讓人看不見的鬼?但是聽了她的歌聲會生一場大病。”游少菁邊喂他邊問。

    “嗚嚕,咕啦咕啦,嗚嚕,咳咳咳……”

    “你先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啊!”游少菁連忙把手中的水杯拿到他嘴邊。

    一聽見鬼的話題,鐘學馗就會兩眼放光,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這也就是游少菁一開始不願找他商量的原因。

    鐘學馗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東西,著急地問:“怎麼?你遇見了?”

    游少菁要是聽見鬼魂的歌聲,就表示那個鬼魂已經做出了會影響到游少菁的行為,不然她是不太可能聽見會令人生病的鬼歌聲的。像她這樣有特殊天賦的人,這種自我保護功能還是有的。

    游少菁搖搖頭:“沒有,據說是在我回來的路上有,可是我沒有看見。”——倒是看見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鬼東西。現在回想,自己真是吃飽了撐著,原本明明是看不見的,卻偏偏自己打開陰陽眼去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看看趴在一邊的斑斕,游少菁一陣內疚,自己對他發什麼脾氣,這本來就是自己的錯,於是挑了個看起來最好吃的點心扔過去說:“斑斕,來,這個給你吃。”

    斑斕用一種“給我吃的我就原諒你嗎?”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游少菁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沒有動彈。

    “斑斕,別生我的氣嘛……”游少菁拿著點心過去摸著斑斕的頭說。

    斑斕朝她搖搖尾巴,表示沒事。對於游少菁的個性,他基本上也習慣了,知道她有時候雖然粗暴一些,但沒有什麼惡意。

    游少菁在斑斕身邊坐下來,摸著他的皮毛說:“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剛才是我錯了,真的很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

    斑斕不是普通的狗,從他身為地府大將時,因為對自己法力、武藝的自信,竟然在得到像玲瓏劍這把其它鬼差們都垂涎三尺的利器後放著不用,就可見表面穩重大度的他,其實是個很驕傲自負的人。現在成了畜牲,他自己固然很努力地在調整自己的心態,可是游少菁卻不願觸動他心靈中的傷疤。

    斑斕對她做了個苦笑的表情,雖然這種表情出現在狗臉上很奇怪。

    對於斑斕來說,這個主人游丫頭加上那個鐘學馗,就好像是讓他莫名奇妙多了兩個子侄輩的孩子一樣,整天要為了他們兩個操心。游少菁的吼叫雖然也讓他心裡不太舒服,可是他當然不會為此生氣——要是因為游少菁的個性生氣,一天氣個十小時也氣不完。不管怎麼說,照顧這兩人真是辛苦啊,自己這條狗可能是世界上最辛苦的狗了。

    游少菁摟了一下斑斕的脖子,表示親熱。她平時還是很注意自己和斑斕間的距離,譬如說不讓斑斕進她的臥室,畢竟斑斕內在其實是男性,即使是已經千八百歲的老男人,總還是個男人啊。可是有時毛茸茸的斑斕做出那些不像動物的表情時,她就會忍不住忘掉這一點。面對自己可愛的寵物,任何女性都難以抗拒啊……

    “斑斕真可愛,可愛極了!”

    面對游少菁伸過來的魔掌,斑斕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喂,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竟然公然摟摟抱抱!”鐘學馗大叫起來。

    斑斕表面上是一條狗,其實是地府大將劉漢的轉生。而地府大將劉漢可不像他的職業那樣是雄赳赳的武夫,而是個英姿俊朗的漢子,加上他不苟言笑的神情,更加吸引女性的目光——鐘學馗深深記得,以前每當劉漢從地府鬧區經過時,身上總會落下許多女性拋來的鮮花或水果。

    可是現在,那個英武不凡,令鐘學馗視為第二偶像的男人,卻變成了一隻狗。也就是說,游少菁現在這麼親昵地抱著的狗,其實是一個大男人,還是一個英俊的大男人,這也太……太……

    “閉嘴,你什麼事都能想歪!他是狗,是我養的狗!”

    “可是……”

    “你這個戴有色眼鏡看人的傢伙!就是因為你自己內心不純潔,才會把別人的行為全都扭曲了!”

    “明明是你這個女人不檢點,哪有女孩子家老對大男人摟摟抱抱的!”

    “他哪裡是男人?他是狗、是狗!”

    “外表是狗。”

    “你就是把他解剖了他也還是一隻狗!”

    “你明明知道他不是……”

    “哪裡不是?你拿證據出來!”

    他們為什麼一打情罵俏就把我扯進來?斑斕搖搖頭,對還在不停爭吵的兩個人發出一陣吠叫,提醒他們已經嚴重離題了。真是辛苦啊,自己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做只狗都不得清閒。

    “總之你只聽見了鬼在唱歌,卻沒看見鬼影是嗎?”鐘學馗終於意識到自己應該考慮的事,思忖著問。

    “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看見或聽見,是聽茜茜說的。她說她同學聽到過那個歌聲,然後就生了場大病。”

    “可是你即使開了陰陽眼也沒看見,那很可能根本就沒有那樣的鬼吧?”鐘學馗對游少菁的陰陽眼信心十足,“你那表妹一定是在嚇唬你,她不想好好地補習,就用這方法嚇你,真是個壞學生!”鐘學馗雖然知道現在社會已經不流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一套了,可是他還是認為學生應該對老師無條件服從,這是最起碼的做人準則嘛。

    就這麼簡單?游少菁看著鐘學馗,心裡有些不甘。自己白白緊張了半個晚上,還因此看了那麼多會讓人作噩夢的情景,就只因為楊茜在編故事嚇唬自己?這不是楊茜的錯,是自己的錯,明明又不是沒見過鬼,怎麼就會被她嚇住了呢。這種時候說自己活該其實也不過分吧!

    於是,很明顯地,游少菁在明白自己受到的驚嚇其實全是自找的之後,表情又開始變得不友善了,惡狠狠地嘟噥著:“我要連夜準備課程,我認為明天的課程有必要增加一點難度,你們都不要來打擾我!”

    屋子裡的生物們都用力點著頭,包括那只看起來肥胖得過分的貓。


    游少菁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這是她認為的自己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於是,楊茜吃到苦頭了。

    今天表姊老師不但比往常更加嚴肅,而且出的題目難度也更高了,甚至在楊茜怎麼也解不開一道題、煎熬了一個多小時後,才面無表情地說:“喔,是我弄錯了,這好像應該是高三的題目。不過提前做做也好,反正將來也是要學的。”

    這分明就是故意的!游少菁自己都才讀高二,高三的習題若不是刻意要為難楊茜,怎麼會被弄進教材裡。

    “不過,這也可以看出你對自己學的東西有多麼不熟悉了,連題目不是你的學習範圍都看不出來。”

    她還沒完沒了。楊茜嘟著嘴看著游少菁。她心裡已經明白,游少菁今天不打算讓自己好過了,一定是自己有什麼事得罪了這個小心眼、愛記仇的表姊了——不得不說,在家族中,楊茜是最瞭解游少菁的人。

    “那麼再做這些題吧,早點做完,我還想在天黑之前回家,免得遇見會唱歌的女鬼。”

    看,答案出來了吧!就是因為這個,就是因為昨天自己嚇唬她了。

    楊茜一臉委屈地看著游少菁,誰教她自己逞強啊,明明是她自己用義無反顧、大義凜然的口氣說“世界上哪裡有鬼?我才不怕呢,我是唯物主義”的,現在又因為被嚇到而來報復自己。不行,不能就這樣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

    “表姊,我跟你說啊,昨天那個鬧鬼的故事我還沒有說完呢……”楊茜笑著貼上來,對游少菁說,“其實啊,我的同學還說……”

    編,你再繼續編,有這麼好的想像力怎麼不見你作文成績變好!游少菁斜眼,看著正洋洋得意想要繼續嚇唬人的楊茜。

    “我那個同學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個無頭的白衣女人站在背後,嚇得他啊……”

    嗯,游少菁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楊茜作文成績不好的原因了,無頭的唱歌女鬼,這個創意還真是不怎麼樣。當然不能排除鬼不是用嘴來唱歌的可能,不過游少菁覺得楊茜似乎不太可能像鐘學馗一樣對鬼有那麼深的研究。

    反正明白楊茜就是要嚇唬自己,游少菁寬宏大量地不跟她計較,任由她講,不過講完之後題目照樣要做——早上做不完中午做,中午做不完下午做,下午做不完吃了晚飯繼續,直到做完為止。

    楊茜面對那比平時多了將近一倍半的功課量,很快就明白了游少菁的可恨之處其實遠遠超出自己的瞭解,她堅持到下午就再也受不了了,可憐兮兮地向游少菁求饒:“表姊,這題目也太多了,我真的做不完啊……你就饒了我吧……”

    “慢慢做沒關係,我不急著走。”游少菁一邊批改楊茜完成的題目,一邊頭也不抬地說。

    “可是那條路上可是有鬼的啊……”這是楊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希望游少菁想到可怕的鬼怪而儘快離去。

    這死丫頭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游少菁白了她一眼:“是啊,要是不想你的表姊我被鬼抓走,就老老實實地趕快做題目,你要是不做完我是不會走的,到時候遇見鬼,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這也太執著了吧!楊茜無法置信地看著游少菁;自己這個表姊為了教育事業可真是不顧生死,簡直就是天下家教的楷模啊。

    游少菁堅持不懈地把楊茜折騰到晚上十點多,才心滿意足地下了課,並且向舅媽保證,自己下周一定還會來為表妹補習,然後才在楊茜痛苦的目光中高高興興地走出了門。這下子氣全出完了,正好輕鬆地回家。

    游少菁騎車,斑斕跟在她的腳邊前前後後地跑著,看起來就像很多遛狗的人一樣,不過他們之間的話題卻很不一樣。

    “斑斕,你看看昨天我們遇見的那些鬼魂還在嗎?要是在就叫幾聲,不在就別出聲。”

    “汪汪。”斑斕短短地叫了兩聲。

    也就是說昨天遇見的鬼魂當中有兩個還在街上徘徊著,自己已經幫他們認識到已死的事實了,他們為什麼還在這裡徘徊呢?游少菁歎口氣,她也知道這不是她這樣一個普通女孩可以管的,可是既然已經知道他們在那裡,就忍不住要為他們擔心。可是自己似乎也不能為他們做什麼,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斑斕,你們鬼差平時都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多鬼魂都在世間遊蕩,得不到你們的幫助呢?你們的工作效率好像不怎麼樣喔。”

    “汪汪汪……”這是不滿的叫聲,嚴格來說斑斕並不是鬼差,而是地府大將,這就好像人類政府中的公務員和軍人,是截然不同的體系,鬼差的工作能力、工作效率怎麼樣,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怪到他頭上來啊。

    “你也覺得他們的工作效率不好,是吧?一定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就像那個判你當畜牲的閻王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工作水準當然高不到哪裡去!”

    游少菁一直認為對劉漢的判決是很不公平、不正確的。想想看,劉漢在地府工作了那麼多年,做了多少貢獻、經歷了多少風雨艱險,一旦有點失誤就馬上翻臉不認人,給人家這麼重的處罰,太不講情理了。而且,雖然斑斕不說,游少菁還是直覺地認為,讓惡鬼逃走的直接關係人並非劉漢。道理很簡單,什麼時候需要一個大將軍親自去守牢房了?看守那些惡鬼的一定是他的部下,他不過是挺身為部下承擔責任罷了。

    “我認為地府一定是個官僚作風嚴重的地方,需要好好整頓一下!”游少菁大言不慚地宣佈她毫無根據的論斷。

    斑斕無言。對叛逆期的孩子,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和他們爭論,因為他們說的根本就不是道理,而是謬論,用道理去回應謬論這種蠢事,活了幾千年的斑斕是不會做的。

    一邊進行著這類談話,游少菁和斑斕走近了楊茜口中的鬼故事現場。

    楊茜說的事件發生處是座小公園,本來是某公家機構的後院,公園雖然不大,但是種了些花草樹木,建了座小涼亭,收拾得整整齊齊,頗為清幽。本來那裡的門整天開著,誰都可以進去逛逛坐坐,因而成了附近居民的休閒場所。可惜的是,這份善意並沒有得到同等回報,相反地,那些遊客隨意破壞花草,在涼亭中亂畫,就連碎石小徑的石子都被孩子挖了個乾乾淨淨。再後來還有人乾脆從這裡進入該機構行竊,偷走了一些現金和辦公用品。損失不大,可是麻煩太多,於是這個機構一氣之下便關閉了小公園,在外面安裝了鐵柵欄,不再讓人們隨意進入。

    這座小公園就座落在游少菁到舅舅家的必經之路上,雖然是夜裡,可是正好旁邊有盞路燈,隔著鐵欄桿也可以看見裡面的花草生得很茂盛,不過沒有燈的院子稍往裡一點就是一團漆黑了,植物們影影幢幢的,令人看了毛毛的。

    難怪楊茜把這個地方選為她鬼故事的發生地點,看起來是有點嚇人呢。

    在楊茜的故事中,她的幾個同學晚自習放學從這裡經過,就是在這個小公園中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幽怨歌聲。他們出於好奇去尋找歌聲源頭,卻什麼也沒看到,本來以為是有人在辦公大樓裡唱歌,然後被晚風吹送出來,可是就在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等他們回到家裡,就不約而同大病了一場,個個都是高燒好幾天才能起床。

    當然,這只是楊茜鬼故事的第一版,在今天的內容中,又增添了她的同學們看見一個無頭的淒美白衣女鬼,並且被她夜夜在夢中追殺等難以自圓其說的內容。

    游少菁現在一律不信,當然也就沒什麼害怕緊張的情緒,只是因為惦記著楊茜說的地方就是這裡,才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以她明明輕微近視卻因愛漂亮而不肯戴眼鏡的視力,自然什麼也看不清楚,就那樣不在意地從小公園外面騎車過去。

    哼,無頭女鬼還要讓人覺得她很淒美、還要會唱歌,這年頭做鬼還真是不容易。游少菁想著楊茜的話,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嘀咕,並考慮是不是應該勸楊茜少看漫畫、多看點文字書,就是老看漫畫那種直觀的東西,才把她的想像力限制住了。

    斑斕往公園中看了看、目光跳動一下,可是再看看游少菁,便低頭向前小跑,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游少菁正在考慮要推薦什麼書給楊茜看的時候,一陣微風吹過,耳邊倒好像真的傳來一陣歌聲。游少菁聳聳肩,所謂疑心生暗鬼,應該就是這樣來的吧?她正在自嘲,卻又是幾句歌唱飄入耳中。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

    游少菁這次聽得清清楚楚,可不是她的幻覺。環顧四周,這裡既沒什麼建築,附近也沒有行人,除了那座小公園,不太可能從別處傳來歌聲。

    接著又是兩句,聲音斷斷續續、不成腔調,卻又一字一句地十分清晰,絕對就是來自那個小公園。

    游少菁再次凝神細看,依舊什麼也沒有,歌聲卻仍繼續傳來,聲音淒婉綿長,似乎是被風拉長了一樣,在夜晚中向她纏繞過來。雖然歌聲並不難聽,可是聽在耳中,總令人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就好像那聲音在撕扯著聽者的靈魂,要把靈魂從別人身體中拽出來一樣。

    游少菁急切地往四周亂看。她知道自己的陰陽眼已經打開了,因為周圍的一切在她眼中變得清晰無比,可是沒有,即使歌聲越來越清晰,但是唱歌的“東西”卻始終看不見。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鬼她見過不少,附在人身上的、沒附在人身上的,她都算打過交道,可是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情形還是第一次發生。

    這時,腳邊的斑斕不知為什麼,發出了一連串吠叫。

    游少菁像被針刺了一樣,馬上開始加速往家的方向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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