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夜行 作者:月關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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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ro 2011-5-16 11:50: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95 5463092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0 08:15
    第1005章 遊必有方

    龐大的遠洋艦隊在廣州碼頭停靠了一下。

    這裡還有一支南方商隊等著加入遠洋的行列,他們早就集結完畢,興高采烈地等著西洋淘金去了。

    艦隊的物資雖然剛從南京過來,航程不長,消耗不是很大,趁此機會也要再補充一下,海上航行,任何難以預料的現象都可能發生,只要有機會,補給必須保證充足。

    同時,這裡還有幾條花船等著加入遠洋隊伍。

    要加入艦隊的妓女是很受船隊歡迎的,「夫天生萬物,唯人最貴,人之所以上,末過房欲,法天象地,規陰矩陽」,數萬人的龐大艦隊,一走就是一兩年,且大部分時間航行在海上,生活枯躁乏味,他們的生理問題是必須要考慮的。

    遠洋艦隊的主力是軍人,個個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朝廷可不希望遠洋艦隊歸來的時候,變得「基情四射」。

    妓女們經過選拔,被單獨安置在幾條船上,由教坊司撥專人管理,她們上船時,除了攜帶著許多豔麗的衣裳、胭脂水粉等婦人所用之物外,還攜帶了針線和藥材,這些可都是她們一路賺錢的工具。

    針線是用來給水手縫補衣裳的,這樣龐大的一支艦隊,男人又普遍不懂針線活兒,這一路下去,衣裳的縫補也可以讓她們賺一筆不菲的收入。至於藥材,她們可不是同醫士郎中們搶生意,她們所攜帶的藥材都是和做皮肉生意有關的,也就是壯陽藥物。

    船隊中的男人未必在床上都是糾糾偉丈夫,性藥是大有銷路且大有賺頭的,蜥蜴藥酒、山獺藥酒、禿雞散……,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男用和女用的避孕器具以及避孕藥物,她們是去做生意的,可不想回來的時候養個連爹都不知道是誰的娃兒。

    艦隊在廣州停泊的時候,受到了地方官員的熱烈歡迎和熱情招待,這樣的態度同上一次是截然不同的。遠洋船隊這次有大批文官擔任使臣,這從感情上被地方官們把艦隊看成了自己人。而市舶自由貿易,將使他們所管轄的地方大獲其益,這更叫他們欣喜若狂,因此,那些太監看著也就不那麼礙眼了。

    張熙童等文官自然是地方官員的上賓,鄭和等宦官也受到了禮貌的接待,夏潯負有絕密任務,不能公開其身份, 自然不會參加這樣的宴會,此刻,他正在張熙童所在的戰艦上,在他面前,正規規矩矩地站著一個俊俏少年,低著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只是他扁著小嘴兒,低頭用手指一遍遍地捲衣角的動作,帶了些女孩子氣。

    這個青衣小帽、少年打扮的人自然就是唐賽兒。若她真是個俊俏少年,沒準那位有夢姑娘瞧這小正太粉妝玉琢、是一隻鮮嫩可口的童子雞,說不定還會幫她遮掩一二,既知她也是個女兒身,哪裡還會替她隱瞞。張熙童一回船,有夢就把事情對他全說了。

    張熙童把唐賽兒叫到面前,重新問了一遍,確認了她的身份和上船的理由。唐賽兒免不了又向他軟語央求一番,張熙童這等老奸巨滑的角色哪肯為了她個小丫頭得罪輔國公,當下沒口子的答應,那慈眉善目的模樣差點兒沒把唐賽兒感動哭了,結果一扭頭他就把唐賽兒給賣了。

    於是,夏潯就突兀地出現在了這裡。

    夏潯沉著臉,嚴厲的訓斥道:「你這丫頭,瘋慣了是不是?嗯?若換在那些規矩嚴厲的人家,一個女兒家離家出走,一次就生生打死了,還容你再來第二次?你當初跑到西涼,好!是因為你以為打死了于謙,倉惶逃命,那你告訴我,這一次是因為什麼,說!」

    唐賽兒嚇了一跳,怯怯地道:「我……我娘給我說了一門親,是對門開油坊的高家二小子高啟明,他一說話就有些結巴的,人家不願意……」

    「嗯?」

    夏潯這才省起,按照大明的法定結婚年齡,唐賽兒業已到了該成婚的歲數,在他眼裡,一直還把賽兒當成個沒長大的小姑娘,若不是她說,夏潯還未想起來。

    「開油坊的麼?」

    夏潯悄悄皺了皺眉。

    其實仔細想想,唐賽兒能找這麼一戶人家,還真的不錯,已經算是高攀了。唐賽兒母女倆要不是跟他輔國公有那麼一份老交情,在金陵城算是什麼身份?不過就是一個給人作針線活的寡婦,獨自帶著一個半大不大的丫頭,開油坊的家境還是很殷實的。

    不過……

    夏潯看看這個被他改變了一生命運的女孩,這可是本來歷史上的白蓮聖母,史上有名的女中豪傑呀,她指揮千軍萬馬,同朝廷大打出手,甚至連永樂大帝都受到了震動,要親自指定剿匪將領平叛的一位義軍領袖,嫁給一個開油坊的……

    「一個粗布短褐的漢子趕著一頭小毛驢回到家裡,從驢背上卸下兩麻袋收購來的麻菜籽兒,從腰間抻出一條皺皺巴巴的毛巾,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沖屋裡喊:「娘……娘子,我……我回……回來了。」

    屋裡邊,煙氣昭昭,唐賽兒已經變一個黃臉婆,腰繫一條油漬麻花看不出本色的圍裙,頭上包了一條滿是油煙的布帕,正滿頭大汗地用鏟子翻炒著鍋裡的菜籽兒,聽見聲音依舊翻炒如飛,粗聲大氣地答應著:「當家的回來得可巧,這一鍋炒好正好沒料哩!」

    這時一個拖著兩筒鼻涕的半大孩子跑過來,大聲報告:「娘啊娘啊,弟弟香油吃多了,躥了一炕的稀屎……」

    夏潯機靈靈打個冷顫,趕緊揮去了腦海中想像出來的畫面。

    唐賽兒站在面前,還在抽抽答答地抹眼淚兒,蘇穎看了她一眼,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便貼著夏潯的耳朵,悄悄地道:「唐家母女倆全靠老爺你幫襯著才能在金陵過活,來日老爺一走,她母女倆如何度日?到時候成千上萬的人同行,還差她母女倆麼?莫不如到時一塊兒帶走。」

    夏潯聽了心中不由一動,他來自現代,自然是反感女孩兒還沒長成便早嫁的,他自己的大閨女今年已經十五了,茗兒曾跟他商量過定親成家的事兒,因為剛剛到了歲數,以他的家世也不愁嫁,所以暫時拖了下來。

    他在碼頭上打趣女兒,說等回來就給她找婆家,其實是逗她的。那時候她也十七了。再加上他已打定「鯉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再不來」的主意,到時候大事一忙,等一切安定下來,這閨女就有十九了,那時再給她找個婆家,才算比較合適的年齡。

    穎兒說的也是道理,如果將來把唐賽兒母女帶走……

    那就不急著讓她嫁人了,她才十五,也就初中畢業的年紀啊。

    真要叫她嫁了,反而不好帶走,她那夫家願意麼?

    再說,就她那精靈古怪的性子,和一身神鬼莫測的幻術,真要嫁那麼一戶人家,要麼她被生活磨去一身的靈性,變成一個平庸的婦人,要麼會把那戶人家鬧個天翻地覆,仔細想來,恐怕還是以後者的可能性更大。梓祺那位出家為尼的姑姑就是前車之鑑啊……

    夏潯思來想去,漸漸意動。

    唐賽兒何等機靈乖覺的主兒,雖然哭天抹淚的扮可憐,那雙眼睛可一直偷瞟著他呢,一瞧他有些猶豫,「卟嗵」一下就跪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號啕大哭起來:「義父,賽兒真的不想這麼早就嫁人,尤其不想嫁與那高家,求您與我作主……」

    夏潯嘆了口氣,說道:「如果這樣,你也不該跑掉,你娘該急成什麼樣兒?」

    唐賽兒道:「我留了書信給娘親的!上一次是逃得匆忙,再說……那時也不會寫幾個字,如今我與思楊她們一塊兒讀書,寫封書信還不容易麼?我……我跟娘親說了,要跟義父出海……」

    夏潯瞪了她半晌,才道:「幸好還未出海,我叫人送你回去吧,我給你娘寫封信,叫她不要急著給你定下親事便是了。」

    唐賽兒忙道:「不成,萬一娘親不聽,賽兒那時去哪兒求義父說話?義父,你就叫我跟著你去嘛,我還從來沒坐過大船,下過西洋呢!」

    眼見夏潯鬆了口,唐賽兒便打蛇隨棍上,抱著他的腿撒起嬌來。

    蘇穎一旁見了,便道:「賽兒一身幻術,在我大明尚且被視為神術,到了番邦,只消小試身手,還不被那些未開化的蠻人當成活神仙?說不定,對老爺所負的使命,會有莫大幫助。」

    「唔……」

    到底是枕頭風厲害,夏潯沉吟半晌,終於點頭答應下來:「來吧!那你就跟我下西洋吧,一路上,可得聽話!」

    「是是是,答應,我都答應!」

    唐賽兒歡呼一聲,雀躍而起,臉上還帶著淚花兒,已是笑逐顏開,抱住蘇穎使勁地親上一口,喜孜孜地道:「謝謝穎姨,穎姨最好啦!」

    夏潯瞪她一眼道:「磨墨去!怎麼說也要留下一封書信,告訴你娘知道,免得她又為你牽掛!」

    「哦!」

    唐賽兒馬上跑到書案旁,認真地磨起墨來,那樣子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蘇穎嘆道:「這孩子,比思潯、思潯那倆丫頭可要老實懂事的多了。」

    夏潯翻個白眼兒,沒好氣地道:「你可拉倒吧,她呀,裝模作樣的本事比她的幻術還要出神入化呢……」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1 08:11
  第1006章 嚴肅點兒,打劫呢!

    艦隊在廣州口岸停歇了兩天,便再度踏上了征程,第一站就是佔城。

    大明艦隊在佔城停留了較長一段時間,因為安南戰事剛剛平息,安撫佔城,對治理安南很幫助,之後他們便到了達爪哇,在這裡短暫停留後,來到了滿剌加(馬六甲)。

    滿剌加此時還沒有一個獨立的國家政權,只是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住在這裡的人從事各種社會活動,需要一個首領,漸漸就由勢力最大、最有威望的人,成為了這個地方所有人共推的首領,如今這裡的首領叫拜裡迷蘇剌。

    拜裡迷蘇剌統治滿剌加,服屬於暹羅(泰國),每年向暹羅象徵性地納貢四十兩黃金,鄭和上一次下西洋歸來時,拜裡迷蘇剌曾委婉地向他表達了願意臣服於大明,並請求大明支持,幫助他們自立一國,擺脫暹羅控制。

    鄭和回朝後,向永樂皇帝轉述了拜裡迷蘇剌的願望,朱棣欣然允諾,這一次鄭和在達爪哇停留的時間並不長,直接趕赴滿剌加的目的,就是向他傳達大明天子的詔旨,封其為王。

    大明願意扶持拜裡迷蘇剌有其深層意義。這裡是南洋的一個重要港口,大明要把下西洋作為常事,需要在南洋有一個穩定的中繼站,這個地點就選在了滿剌加。

    滿剌加位於印度和大明海途中間,是航船必經的一處海峽,這裡四面環島,是海上暴風雨的一處天然良港,同時這裡還是重要的香料集散地,是中國瓷器和印度紡織品的集散中心,是印度洋貿易的主要中心之一。

    在這裡扶植一個忠於大明的政權,這裡就可以成為大明的一處海外基地,大明艦隊可以從這裡補充繼續西行所需的新鮮食物、飲水和木材,並把這裡建設成大明輻射整個南洋地區的貿易中心。

    鄭和的到來,受到了拜裡迷蘇剌的熱烈歡迎,當鄭和代表大明天子,宣佈立滿剌加國,封拜裡迷蘇剌為滿剌加國王,並賜誥印、襲衣、黃蓋時,拜裡迷蘇剌激動得渾身發抖。

    滿剌加太小了,沒有大明這樣強大的國家為後盾,他不敢稱王,更不敢擺脫暹羅國的控制。可是現在有了大明皇帝的聖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絕向暹羅綱貢、拒絕接受暹羅的管轄,堂而皇之地自立一國。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一文不名、到處受虐的落魄書生突然錦袍玉帶、手執尚方寶劍,做了八府巡按般揚眉吐氣,把個拜裡迷蘇剌喜得是手舞足蹈。

    拜裡迷蘇剌傾其所有,以最隆重的禮遇款待大明一行官員,並請鄭和與張熙童正副大使為他封山題字、蓋廟留念,搞起了一系列的轟轟烈烈的開國慶祝活動。

    隨船而來的眾多商賈也沒閒著,他們一窩蜂地衝上岸去,兜售中土產品,購買本地香料,一些有遠見的商賈開始在當地買地皮蓋房子,開起了商舖。還有一些喜歡撈偏門的商賈在這裡開起了賭坊、酒館等各種娛樂設施。

    做為中土人物,他們在這裡享有崇高的地位和權力,拜裡迷蘇剌手下那些剛剛名正言順做了官員的小頭目們就像滿清官員侍奉洋大人似的,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們身邊,為他們跑前跑後,提供各種便利。

    只要這番努力能換來明大人的一句讚賞,那真比豬八戒吃了人參果還要美啊!上司面前,也顯得自己卓有政績不是?

    大明朝廷對商賈們的行為是持鼓勵態度的,要把這兒牢牢控制在手中,當然不能只靠強大的武力,武力不能征服民心,動人心的是財帛。

    通過大明商賈的動作,整個南洋群島和東南亞的貿易都將集中在滿剌加,中國商賈們在這裡遍地開花,很快就能控制這裡的貨物和通貨市場,並且控制這裡的商品價格,源源不斷的財富將從這裡流向大明。

    但是與此同時,這個小國的國民也將在大明的帶動下,接觸更多的文明,享用更多的財富。別的不說,光是眼下,大明商賈在這裡投資開辦種種商舖,就為多少當地人帶來了賺錢機會?

    更不要說,修橋鋪路這種人人得益的基礎建設了,實際上就連拜裡迷蘇剌準備投巨資修建的王宮,也是由中國商人承建的,當地可找不出那麼高明的建築師。攬到了這個活兒的商人已經興高采烈地派小船回國去招聘工匠了。

    鄭和、張熙童,包括眾多低階文官、武官,都被滿剌加的各級官吏奉若上賓,請去飲酒赴宴了,夏潯因為身份需要保密,卻無需參加這種官宴應酬,這倒是讓他輕鬆自在的很。

    這天上午,官員們又被拜裡迷蘇剌親自請去赴宴,夏潯靜極私動,便和蘇穎帶著唐賽兒一行三人,由一些雙嶼衛官兵和潛龍秘諜的明暗保護下,踏上了滿剌加的國土,這已是大明戰艦趕到滿剌加的第四天了。

    朱允炆如果真的南逃了,那麼他是不大可能留居在這個地方的,朱允炆如驚弓之鳥,對一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人來說,這裡距大明還是太近了。

    所以鄭和的艦隊是直接駛到這兒的,夏潯並沒有帶著雙嶼衛,先扮海盜殺奔過來。以大明此時的戰鬥力,這個地方只需幾條船、幾百兵就能拿下來,雙嶼衛如果真的浩浩蕩蕩殺來,還不嚇壞了這裡的小朋友?

    眼下,大明商賈在這裡處處開花,深深地紮下根去,如果真有什麼人隱藏在這裡,是根本藏不住的,所以夏潯壓根兒沒把滿剌加列為他的探察目標。

    不過,籍察訪之名,去散散心也好啊。說起來,前世今生,這還是他第一次到南洋呢!

    ※※※※※※※※※※※※※※※※※※※※※※※※※※※※※

    這時候的南洋諸國,海洋貿易還是不太活躍的,因為對南洋來說,最大的商品供應地和商品消費地都是大明,而大明帝王自朱元璋開國以來所執行的海洋政策,使得這兒的商品貿易大為蕭條,遠不及唐宋和元朝時期。

    這個時候,歐洲人的大航海時代還沒有來臨,一直以來的海上貿易的霸主是阿拉伯人,而阿拉伯人雖然也時常出現在這一代,但是他們的觸角還沒有牢牢地控制這一代,他們現在在東方的貿易中心還集中在印度的幾座沿海城市,比如古裡。

    此前鄭和雖然下過一次西洋,回程時也從南洋諸國採購了大量商品,但那終究不是經常性貿易,大明對他們的朝貢貿易有一定的時間限制,既然是朝貢,總不可能今兒派船去大明,明兒再派船去,就算一年一趟都算太過頻繁了。

    因此現在主導南洋貿易的,依舊是走私。

    走私就必須有武裝才能避免海盜打劫。可是擁有武裝的走私團隊,且沒有國法的約束,那麼能殺能搶的時候,他們會自律麼?所以不可避免的,走私商團就搖身一變,成了海盜的一員,只不過他們不是純粹的海盜,而是兼具著海盜和走私商兩種身份。

    這種人中,混得最出色的、勢力最大的,就是海盜王陳祖義。

    陳祖義是廣東潮州人,洪武年間入南洋為盜,二十年功夫,成為南洋一帶最強大的一股海盜首領。勢頭最猛的時候,陳祖義戰艦百艘,士兵萬人,這樣一股力量,已經可以傲視南洋許多小國了,以致一些南洋國家得向這位大盜進貢,以保平安。

    後來,陳祖義試圖把勢力擴張到黃海,東海,這時候恰好朝廷派李景隆、鐵鉉和夏潯掃蕩東海群寇,夏潯說降了雙嶼群盜,結果陳祖義偷雞不著蝕把米,反毀了自己的十條主力戰艦。之後朱棣登基,部分放開了海禁,開始大力建設水師,陳祖義在福建水師將領赤忠的打擊下,勢力進一步萎縮。

    無奈之下,陳祖義跑到三佛齊(今印度尼西亞巨港一帶),投靠了渤林邦國,做了朝廷的一員大將。渤林邦國國王死後,他乾脆糾集部眾,挾制百官,自己稱王了。

    由盜而王,這陳祖義也算是一個傳奇了。

    如果事情就這麼結束,或許陳祖義的傳奇會一直傳下去,據說唐朝時候虯髯客爭天下失敗,率部下遠赴南洋,自據一地稱王,可那畢竟是一個傳說,唐朝時候海洋貿易是很發達的,後來卻並沒有什麼從南洋一帶傳回來的實據證明他在南海稱王,而陳祖義卻是實打實的做了一國之主。

    奈何,當他得知大明再下西洋的消息時,這位骨子裡依舊是個海盜的國王卻動了貪心,於是,他的傳奇也就止步於此了。

    上一次鄭和從西洋歸來的時候,渤林邦國的國王還不是他,做為該國一位權傾朝野的大將,他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很容易,鄭和並不知道這個小國有位將軍,竟然就是大明通緝多年的海盜王。

    當鄭和歸國時,陳祖義也慫恿國王向大明朝貢,當時這位國王已經大權旁落,願不願意都只能由他擺佈,貢使的船隊自然也是陳祖義的私人船隊,所得當然也是落入他個人的腰包,只不過是打著渤林邦國國王的旗號罷了。

    這位仁兄的船隊上路時,根本就是空船!

    他一件貢品也不帶,一路走一路搶,搶到什麼貢什麼,北京行宮文武百官反對朝貢時所提到的那些破爛貢物裡,就有這位陳老兄所獻上的貢品。回去時這位仁兄也沒閒著,照舊是一路搶回去。

    如今該國國王已經病死,他廢了國王的兒子,自立為王。

    大明艦隊的第一站是佔城,這樣拉風的一支龐大艦隊,每到一處都會引起轟動,消息會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大明艦隊還在佔城停駐期間,消息就已像風一樣地向南方諸國傳開。

    尤其是大明使者向佔城國王宣佈今後改朝貢貿易為自由貿易,向他們宣傳了自由貿易的種種政策之後,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傳播擴散的更快。所以,當大明艦隊離開佔城,繼續向前進發的時候,渤林邦國王陳祖義就已收到了準確消息。

    大明艦隊攜帶的財富是驚人的,更重要的是,大明艦隊所擁有的那些續航能力強、戰鬥能力強、堅固結實、技術先進的戰艦,如果這些戰艦落在他的手上……

    屁股決定腦袋,坐上國王寶座,成為一國之主以後,陳祖義思考問題的角度也與往昔不同了,他想把自己的國家建設成南洋第一強國,可是像大師水師這樣的戰艦,他根本造不出來。國王陛下經過一番認真思考,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打劫!

    被他召集來的那些現在擔任著宰相、大將軍等職務的海盜首領們聽了他的想法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首領的這個設想,實在是……太英明、太偉大了!他這是要用蚊子腿去絆大像麼?

    偉大的國王陛下面對眾多頭領的質疑放聲大笑,宮殿在笑聲中動搖:「三萬多人?哈哈哈,那又如何?這三萬多人有水手、有匠師、有女人,甚至還有戲子和養馬的、種菜的,剩下那些水師官兵還有三萬人嗎?

    再說這大明水師官兵,大多為河塘之師,他們在大海裡撲騰過多久?比得過咱們這些常年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不錯,他們擁有強大的武力,可是本王也不曾說要力敵啊?難道咱們不能智取?」

    陳祖義得意洋洋地道:「本王決定,主動向明軍水師透露我的身份,然後詐降!」

    「詐降?」

    「不錯,詐降!誘明軍入港,他們的船太大,在港口內行動遲緩,轉動不靈,只能挨打。同時他們地形不熟,再加上出其不意,嘿嘿!」

    一個頭領擔心地問道:「明軍會上當嗎?」

    陳祖義不屑地冷笑:「哼!本王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他們的正使是個太監,副使是個在禮部任職的文官!太監算是個什麼東西?至於那文官,除了之乎者也還懂甚麼?」

    陳祖義騰地一下站起來,一腳踏上王座,殺氣騰騰地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做成這票買票,放眼整個南洋,誰還敢與咱們為敵!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1 09:40
  第1007章 天方夜譚

    沙灘,椰林,海與天同色。

    湛藍之中,天上是片片潔白的云,水中是靜靜停泊著一艘艘巨艦。

    因為從大明來了許多富有的商旅,所以許多當地人都跑到海邊來做明國人的生意。

    夏潯上岸後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兩個椰子,那面色黎黑、身材矮小的老者用刀麻利地砍去一塊椰子皮,又用一種碧綠乾淨的樹葉一卷,插進砍開的椰子口,便成了一根吸管。夏潯把兩個椰子遞給蘇穎和唐賽兒,兩個人津津有味地吸著,陪著他一路逍遙地逛處。

    侍衛們分散開來,都扮成觀光遊覽的旅客,通譯則走在他的身後,衣著舉止仿如一位管家。

    海灘上售買的貨物很多,但品種有限,大多是些飛禽走獸、魚乾貝殼,最多的當然還是椰子。椰漿釀的酒,椰肉熬的油、做的糖、製做的飲食,還有用椰殼做的杯子和碗,椰樹是當地人的一種重要生活物資,他們的房屋也是用椰樹做的,包括船。

    這裡的富人房舍也有用磚為牆的,不過院內建築還是依據此地特點起造如樓,大多是木製結構,木板上鋪著藤簟草蓆,上邊以硬木板為瓦,而普通人家則以茅草為屋頂。

    這裡的富人大多上身穿豔麗的衣服,下身圍著布裙,頭戴一頂花冠,普通的百姓則用方帕包頭,穿著短衫,下身圍一塊布巾,透著一股子原始的味道。這裡的民風十分淳樸。雖然海邊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他們也不會烘抬物價,賣東西也爽快的很,基本上你丟下點錢就可以拿走。

    有些貨物如果是論斤兩來賣的,你只要從其中拿出一部分來秤量一下,然後再對總量估個價,只要不是太離譜,他們也只憨然一笑,便悶頭幫你搬東西了。

    夏潯一行人信步而去,偶見一處用棕櫚樹枝和樹葉搭起的棚子,棚子後邊連著一處院舍,看樣子卻是一家飯館,瞧那棚下環境還算乾淨,案上擺放的各色熟食色澤香豔,誘人垂涎,夏潯便對蘇穎笑道:「要不要停下來歇歇,吃點東西?聽說這兒的飯菜頗有風味,尤其是此地的米酒,多半是由椰子釀成,綿甜可口,價格也極低廉。」

    蘇穎笑道:「可口就可口唄,低廉不低廉的從你嘴裡說出來笑死人,你扮個商人,便真當自己是商人了麼?」

    夏潯哈哈一笑,便向棚下走去。棚下坐著一個男子,應該是這飯館的老闆,這人看起來有三十出頭,不過也未必真有這麼大歲數,這兒的男子瘦削黎黑,比較顯老。他白布纏頭,憨憨地坐在那兒,此地民風還真是淳樸,客人都站住了他都不知道起身招攬客人,只是坐在馬札上眼巴巴地瞅著。

    見夏潯走到面前了,那漢子才站起來,靦腆地笑笑,夏潯指指案上擺放的各色熟食道:「每樣都給我們切點兒,都嘗一嘗,米酒且來一壇。哦,你懂漢語麼?」

    夏潯說完了才省起這人未必能聽懂他的話,剛要轉身叫通譯過來,那掌櫃的已憨厚地笑道:「小人懂得的,老爺、夫人、小姐,請坐。」

    夏潯訝然道:「你懂漢語?」

    那掌櫃的老實答道:「我們這兒常有漢人來往的,做生意的都懂些漢語!」

    夏潯一聽恍然,雖然大明官方的商船剛剛開始在南洋一帶出現,可是一直以來,半走私半海盜的漢人在這一帶呼風喚雨,活躍的很。他沒上岸前就聽說此地島上就有兩撥漢人各有千餘人,獨自聚立成寨,在這裡生活已經有上百年之久了,卻是宋末元初時候的中國移民,這裡的土人懂得漢語也就不足為怪了。

    夏潯在四方小桌前坐了,問道:「大明寶錢,你們這兒收麼?」

    那掌櫃的已抄起小刀,給他們切起肉食來,一聽問話,忙不迭點頭:「收的,收的,大明寶錢,我們這兒都用的。」

    此地以前尚未無國家,兼之此地產錫,所以民間通用的貨幣就是錫塊,但是其它貨幣也能流通,除了金銀,流通最多的就是中國的鑄幣,這中國鑄幣又不只是大明寶錢,實際上他們這兒現在連唐宋時期的古錢還依舊流通使用呢,其中的兌換比例也是民間約定俗成的,卻是不為外人所知了。

    夏潯笑道:「好,你們這兒的米酒都是自釀的吧?給我來一壇品質最好的,再拿兩個杯來。」

    掌櫃的生意上門,十分喜悅,一迭聲地答應。

    唐賽兒把還未喝完的椰子放到一邊,舔舔嘴角甜絲絲的味道,說道:「義父,我也要喝酒。」

    夏潯瞪她一眼道:「不成!女孩子喝什麼酒?」

    唐賽兒嘟起嘴來:「這椰汁沒有味道,你說米酒甜絲絲的,我想嘗嘗!」

    夏潯依舊不允,蘇穎笑著打圓場道:「喝就喝唄,米酒勁兒又不大。不要說米酒,就是那烈酒,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喝過了,怎麼?我就不是女人了麼?」

    唐賽兒得蘇穎幫腔,得意地向夏潯扮個鬼臉,便向掌櫃的叫道:「掌櫃的,拿三個杯來!」

    掌櫃的答應一聲,俯身自櫃下取出用椰索做成的杯子,又捧了一壇椰酒,送上桌來。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棚後面的門兒開了,從裡邊走出一男一女。

    這棚本就是搭在這戶人家大門口的,棚的內牆其實就是院子的外門兒,開了門就進了這人家的院子。這時從裡邊走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頭戴鮮豔的花冠,身穿色彩鮮麗的花色短衫,下身繫一條長處到膝蓋的花紋筒裙,底下露出呈小麥色,線條很秀美的一雙小腿,結實緊繃。

    她的膚色有些黑,但五官很標緻,一雙眼睛熠熠有神,而短衫筒裙,中間露出一截圓潤的腹肌,更顯得俏皮、可愛,充滿活力。只是這樣一個女子出來的話,本不致於引起夏潯一桌三人的注意,問題在於,同這女子一塊兒出來的,居然是個漢人,而且還是官兵!

    這個官兵大約十**歲年輕,長得很是英俊,只是隱隱的還有些稚氣,在他身上,赫然穿著一套明軍水師的制服。這且不提,他出來時,手是攬在那個女子腰部的,看到外邊有人,大概不習慣這麼公然親熱,這才縮回手去,夏潯注意到,他的臉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反倒那個女子神態從容,毫無異色。

    夏潯經由多年職業鍛鍊出來的一雙慧眼只匆匆一掃,就察覺那水師官兵衣衫不整,那位年輕的也不知道是姑娘還是少婦的女子秀髮凌亂,兩頰潮紅,額頭微見汗漬,那眼兒水汪汪的,這種風情,只有……

    「有姦情!」

    夏潯和蘇穎對望一眼,一致得出了這個結論。然後兩個人就心虛起來:「這姦夫可是大明軍艦上的人啊,怎麼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跑出來了,這要是被人抓個正著,豈不連自己都跟著丟人麼!」

    可是……

    那正在忙著切肉的掌櫃的瞟了這對「姦夫淫婦」一眼,居然還很熱情地向那士兵打招呼,嚷嚷著叫那水師小校留下來吃飯,小校並不認得夏潯,只看他們裝束,俱是漢人打扮,以為是隨船而來的富紳,神色間便有些不自然,謝絕了那掌櫃好意,便匆匆走掉了,臨走之間,那女人還丟了個**嫵媚之極的眼神給他。

    夏潯和蘇穎不禁面面相覷:「莫非這女人跟這掌櫃的沒啥關係?」可是那女人喚那掌櫃的一聲稱呼,打碎了他們最後一點幻念,在船上時,他們也簡單地瞭解了一些當地的語言,如果他們沒有聽錯的話,這女人對那掌櫃的稱呼,應該是喚他相公。

    夏潯和蘇穎駭然對視了一眼,突然一起反應過來,蘇穎頓時露出鄙夷的表情。這樣的事在大明也是有的,有些人家,妻子做暗娼,那丈夫則把門望風,想不到在這兒竟然碰上這麼一家人,一時間,蘇穎連就餐的**都沒有了,她低低的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厭惡道:「無恥!」

    這時,不遠處傳來叱喝聲,夏潯扭頭一看,只見那剛剛走出去的水師小校正與一個男子扭打在一起,對方的穿著看來也是南洋一帶的人,只是與本地人略有不同,他還有幾個同伴也都湊上來幫忙,那水師小校一人難敵四手,不禁拔出刀來,對方也都在腰間帶了利刃的,登時也拔出來,雙方便又廝鬥起來。

    夏潯一見,拍案而起,剛要衝出去幫忙,明暗間保護他的士兵中亦有穿著軍服,裝作閒遊慢行的,一見這情形,不等夏潯吩咐就拔刀衝了上去,他們能擔任保護夏潯的職責,一身功夫較之普通士兵可是強了不只一籌半籌,有他們幫忙,兩下里廝打起來,只片刻功夫就見了血。

    那幾個南洋人雖然拳腳凶悍,打鬥兇猛,卻架不住這幾個侍衛功夫了得,加之人多勢眾,一個個都掛了彩,或是臂上中刀,或是腿上血流如注,最後紛紛被打翻在地,這些官兵下船之前也得過囑咐,不可在地方上殺傷人命,免得激起當地百姓反感,因此不敢殺人,可凶勁兒上來,卻也不依不饒。

    那些南洋人被打翻在地,紛紛棄了手中刀子表示認輸,他們還不相饒,狠狠又是拳打腳踢,弄得那些人鼻青臉腫,血肉模糊。

    自大明艦隊到達港口,拜裡迷蘇剌也派了人沿岸維持秩序,這些人都是些衣裝簡陋的土人,光著黝黑的脊樑,穿著草裙,赤著雙腳,扛一桿並不甚直的矛,黑黑瘦瘦營養不良的樣子,一見此處發生鬥毆,這些兼具士兵、警察和城管職能的土兵立即衝過來,叫嚷著讓雙方分開。

    雖然這些土兵沒甚麼戰鬥力,可畢竟是地頭蛇,他們的王又是大明皇帝認命的,這些大明官兵不能不給點面子,他們悻悻地住了手,依舊罵罵咧咧的。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雙方為何打架,反正他們看見自己人吃虧了,那就動手唄,幫親不幫理,就這麼簡單。

    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幾個南洋人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哇啦哇啦地一通叫喚,不時指一指那個剛剛從店中出去的士兵,又指指這邊簡陋的飯館,似乎在向當地土兵告狀。那土兵一看動手的人穿著大明軍服,哪肯得罪他們,一個小頭目把手一揮,呱呱大叫幾聲,土兵們便一擁而上,把那些被打得鼻青臉腫、滿身是傷的南洋人捆綁起來。

    那些南洋人憤怒已極,呱啦呱啦又是一通怪叫,那些土兵也不理會,聽他們罵得急了,還拿矛桿兒捅他們幾下,或者踹上幾腳,等把人綁好,他們就把人帶走了,那小頭目還向幾位明大人點頭哈腰地陪笑著遞了一陣子小話兒。

    這時夏潯、蘇穎和唐賽兒都站到棚前往那裡看著,那店主夫婦也站在前面,看那剛剛從店裡的士兵受了輕傷,那女人便飛奔過去,扶住了他,低聲軟語地安慰著他。夏潯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那店主道:「店家,這是怎麼回事兒?」

    那店家氣憤地道:「那些人是暹羅人,是從暹羅過來的一夥商人,剛才那個領頭的,是他們之中的一個首領,名叫沙旺素西。」

    夏潯一聽不禁恍然:「難怪看他們動起手來兇狠凌厲,拳拳到肉,尤其擅長肘擊和膝撞,原來是泰拳。」

    店家道:「我妻貌美,被那沙旺素西看見後甚是喜愛,我妻也愛他強壯,所以每次他到此地經商,常與我妻往來。前日那叫李知覺的中國士兵到我店中飲酒,我妻見他相貌俊逸,談吐斯文,比那沙旺素西的粗魯大不相同,甚是喜歡他,便不再與那沙旺素西往來,誰知那沙旺素西懷恨在心,便約了朋友來尋仇了。」

    「什麼什麼?」

    夏潯掏掏耳朵,愕然看著那店家,瞧他居然還一臉的不屑與憤怒。

    「哥們,你……還替那挨打的明軍士軍打抱不平?!」

    蘇穎一旁早氣炸了肺,這樣的男子,為了幾個臭錢,讓自己妻子操持皮肉生意、任人嫖宿,簡直是枉披了一張人皮,他還好意思說出來!蘇穎便忍不住尖刻地嘲諷道:「你們既然是做這皮肉生意的,客人只要有錢就好啦,還要挑肥揀瘦麼?」

    那店主一呆,訝然道:「什麼皮肉生意?」隨即反應過來,便很不高興地道:「那人喜歡我妻子,我妻子也喜歡他,小小聚合一番,兩廂情願的事兒,我家並不收他財物,怎麼是出賣色相了?」

    蘇穎登時呆住:「既不圖錢,那為什麼?此地到底什麼風氣,難道……難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麼人,都能隨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這……這似乎比相公說的,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鑽進自家氈帳,與自己女兒顛鸞倒鳳,父母雙親放任不管還要奔放的多呀……」

    蘇穎還真猜著了,那店主被她誤會,視為莫大羞辱,當下便解說了一番此地風氣,此地風氣果然如此,那妻子若是與人相好,丈夫並不生氣,且以妻子美貌能吸引男人為榮,對那「姦夫」還要置酒飯款待。

    當然,這「姦夫」也要身份地位顯赫才好,總不成比她男人身份還差,那就視為羞辱了,但這羞辱只是因為對方身份低賤而發,至於貞操,如果他們有字典的話,那麼在他們的字典裡也是沒有這個詞兒的。以前滿剌加歸暹羅管轄,暹羅人自然就是上等人,現如今在他們本地人心中,無異就是以中國人身份最貴重了。

    那叫李知覺的士兵受那婦人一番安慰後,便返回軍艦去了,店主見無大事,施施然返回案頭去切肉炒菜,蘇穎站在那兒,被驚駭得好半晌醒不過神來,至於那店主所言,她根本不信。唐賽兒脹紅著臉,好半天才憤然罵出一句:「真不要臉!」

    夏潯急忙掩住她的口,低斥道:「噤聲!」

    若不是夏潯此刻正摀住她的嘴巴,這位以造反名載史冊的女英雄恐怕立刻就會扯起大旗,振臂高呼起來:「點天燈!騎木馬!浸豬籠!點天燈!騎木馬!浸豬籠!千刀萬剮!殺、殺、殺、殺、殺、殺、殺!」

    唐賽兒的殺氣值即將爆棚的時候,門口忽地來了一個西洋人,這人是方才那兩伙人的鬥毆給吸引過來的,一直站在那看著。衛護夏潯的那些士兵眼見自己人被人欺負,仗義出手救了那士兵,來自暹羅的那些商人被當地土兵帶走後,他們便走回來。

    有兩個士兵很機靈,覺得這樣一行動,大家依舊這麼散開,恐有會被人看出身負任務,便也走向這家飯館,想要以就餐來掩飾身份,結果他倆剛剛走到棕櫚枝搭成的涼蓬前,就被那個洋人攔住了。這洋人黑髮棕眼大鼻子,個頭不高,頭髮都是自然捲兒,生了一部濃重的鬍鬚。

    「你們好。」

    那個外國人滿臉堆笑,用怪裡怪氣的漢語向他們打招呼。

    兩個士兵按刀站住,警覺地問道:「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那人急忙向他們解釋了一番,可惜他的動作和聲調雖然極盡誇張,而且還換了好幾種語言,裡邊夾雜的漢字卻沒有幾個,兩個士兵茫茫然的根本沒有聽懂。夏潯招手喚過通譯,低聲問道:「他說什麼,你聽得懂麼?」

    那通譯答道:「他方才說過幾種語言,其中有一種是大食語,我聽得懂。」

    夏潯頷首道:「嗯,你去問問他,要做什麼?」

    「是!」

    通譯答應一聲,上前讓過兩名士兵,用大食語問道:「你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那人正急得抓耳撓腮,一聽有人懂得他的話,還能流利地說出同樣的語言,不禁喜出望外,連忙道:「你好,我是來自遙遠西方的一位旅者,聽說你們的船要往西方去,我可以搭乘嗎?」

    通譯扭頭對夏潯翻譯了一遍,旁邊兩個士兵先不耐煩起來,揮手道:「去去去,一邊兒去!我們那是軍艦!懂?」

    那人大概只懂幾句簡單問候的漢語,同樣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看他們轟蒼蠅似的動作,倒是猜出幾分,連忙道:「我聽說你們的艦隊有很多商人,還有女人,再多搭載一位旅客也沒有關係吧?可以引見我認識一下你們的指揮官先生嗎?」

    夏潯上下打量他幾眼,對那通譯道:「請這位先生進來!」

    一見夏潯發了話,那兩個士兵便不再多言,只是扮作遊客進了棚子,向那掌櫃要了幾樣小菜,在另一桌坐下進食。那人被容許接近,顯得非常高興,他走進棚子,審視地看了夏潯幾眼,問道:「這位尊貴的先生,您能慷慨地幫助我嗎?」

    夏潯道:「先生請坐。我是一位商人,我想,如果我同意的話,我們的艦隊或許會允許你的加入,但是我要先知道你是什麼人,來自於哪裡,為什麼到了這兒?你要先把你的經歷告訴我,我才能決定!」

    那人聽了通譯轉述之後非常高興,在西方商人是很有地位的,他對東方的瞭解顯然有限,所以絲毫沒有懷疑一個大商人可以影響一位指揮著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艦隊的指揮官的能力。

    在得到夏潯的允許後,他興沖沖地坐到夏潯身邊,滔滔不絕地解釋起來:「你好,尊貴的先生,我來自遙遠的西方,一個叫威尼齊亞的地方,我的名字叫費英倫.達.康提,我周遊世界,來到這個地方,倒霉的是,我的船被海盜給洗劫了……」

    這個西洋人滔滔不絕地說起來,通譯可以翻譯他的話,但是對他所說的人名地名,就只能音譯了。

    夏潯聽通譯說完這段話,仔細想了想,對「威尼齊亞」這個名字全無印象,想來也是,就算是現代,他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西方著名的地方,而無法熟知每一個地方,天知道這個叫費英倫的傢伙來自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更何況這個年代,西方許多地方的名字恐怕也與現代有所不同。

    夏潯蹙眉道:「費英倫先生,你所說的威尼齊亞是什麼地方?」

    費英倫手舞足蹈地解說:「威尼齊亞是我們的國都,號稱水城,那是完全建築在水上的一座城市,是一個奇蹟般的存在,我走過全世界這麼多地方,再也沒有見過一處跟我們那兒一樣的地方,我們的國家有一支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當然……」

    費英倫垂頭喪氣地道:「在我看過你們的戰艦之後,我想,我們得排在第二了……」

    「水城?完全建築在水上的城市,獨一無二,威尼齊內,威尼……」

    夏潯突然明白過來,失聲道:「威尼斯?你是從威尼斯來的?」

    費英倫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您知道我們那兒?是的,威尼斯,英格蘭人就是這麼稱呼我們的,可是……,上帝啊!我到遠東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遇到知道我們國家的人!」

    夏潯笑了笑,說道:「閣下不是頭一個到東方來的人,我要去往西方做生意,當然要對西方瞭解一些。好吧,這位來自於威尼斯的朋友,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非常健談的費英倫在通譯的幫助下,向夏潯講述了他的傳奇故事。

    根據費英倫的介紹,他是一個威尼斯商人,十多年前,因為經營不善,他破產了,壓在肩上的是一筆根本無法償清的巨額債務,他無法在威尼斯繼續生存,只好離開威尼斯,前往埃及的亞歷山大港,想利用他的聰明智慧東山再起,賺錢還清他的債務。

    在他看來,想要賺大錢,就得航行到很遠的地方去,帶回本地罕見的商品,才能賺大錢。然而當時埃及的統治者來自於亞洲大草原,是一位虔誠的伊斯蘭信徒,在這位統治者心目中,整個印度洋就是一個大湖,是一個屬於他們的聖湖,所以不允許基督徒穿越開羅,進入他們的聖湖。

    於是,他在埃及生活了幾年,學習了阿拉伯語,並且娶了一個當地女子,改信了伊斯蘭教。這樣,他就可以用伊斯蘭商人的身份繼續周遊世界而不會受到阻止了。

    經過一番準備,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聯手買下一條船,開始了他的遠航,歷盡千辛萬苦,他們來到了印度古裡,這一路經營,他們已經賺了些錢,在古裡,他們兜售了自己帶來的商品,購買了大批當地的貨物。

    這時候他們聽說,在更遠的東方有一個國家,盛產華麗的絲綢和精美的瓷器,這些商品如果運回國去,每件都可以當成價值連城的藝術品,以極高的價錢賣給那些庫房裡堆滿了金幣而無處消費的富人。

    他們遠航一次並不容易,這一路沒有被暴風雨葬身大海,已經是幸運之極的事了,如果再想來一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於是經過一番商議,他們決定繼續向東旅行,結果就在滿剌加外海,遇到了一夥東方強盜。

    那些強盜擁有許多戰艦和士兵,他們只是一條商船,根本無法抵抗,所有的貨物和整艘船都被海盜們搶去了,他的夥伴都被海盜們殘忍的殺死,他也被砍傷,跌進了大海,幸好,他沒有死,順著海水漂流到這裡,被這裡的原住民給救了。

    如今,他在這島上已經住了兩年多了,他日夜盼望能夠回到家鄉,他的妻子還在翹首期盼著他,說著,他還流下了傷心的淚水。費英倫一邊說,一邊還向夏潯展示了他臂上、腿上的處處傷痕,他的膚色曬得黝黑,臉頰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傷痕,只是大半被鬍鬚遮住了。

    蘇穎聽他說起還在遠方痴心地等他歸去的妻子,不由觸動心事,惻隱之心大起,便對夏潯低聲道:「老爺,船上怎麼也不差一個人,就把他帶上吧,這人的遭遇實在可憐。」

    夏潯思忖片刻,對費英倫道:「好吧,我們可以帶上你。我們的船隊,這一次要航行到多遠的地方,現在還無法確定,也許我們會把你送到某個港口,你在那裡再尋找其它的商船繼續西行,也許……我們會一直把船駛到你們的故鄉去。」

    費英倫聽了翻譯後欣喜若狂,連連向他道謝。

    夏潯微微一笑,擺手道:「你不用謝,我要帶上你,並不是無償的幫助你。你要受僱於我,以此來抵償你的船資和在船上的一切花費。在解除僱傭關係之前,你必須完全聽從我的命令。什麼時候解除僱傭關係,由我來定,你無權自作主張!」

    蘇穎聽了有些不悅,心道:「老爺好生小氣,救人危難,還要提條件。這人這麼可憐,他還……,他不是真把自己當成商人了吧?」

    費英倫低頭想了片刻,向夏潯頷首道:「好,我願意與您簽訂契約,只要您能帶我回去,我願意為您服務!」

    夏潯笑了笑,道:「很好!我們的船隊上一次遠洋,只到了柯枝、古裡,那裡恰恰是你遠洋而來的終點,希望這一次有你的幫助,我們可以航行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先吃些東西吧!」

    蘇穎和唐賽兒厭棄這戶人家,連他們販賣的飲食都嫌髒,不肯食用,夏潯清楚他們的想法,不由一笑,向那費英倫問了問,知道他在此地混了兩年,業已有了一處簡陋的住處,幾樣簡單的家什。夏潯便叫通譯把船上用來識別身份和所屬船隻的一塊竹製腰牌留給了他,叫他回頭取了自己的東西,持這塊腰牌到港口,自然會有人引他登上自己的船。

    囑咐完了,夏潯就會賬離開了,那一桌的飯菜自然都送給了費英倫。

    離開小飯館,三人往回走,見蘇穎和唐賽兒依舊一臉的鄙夷和厭棄,夏潯不禁笑道:「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現在知道四海之外是如何的稀奇古怪了吧?我看那店主並未說謊,此地風俗應該就是這樣。你們是不知道,許多地方的風俗比這兒還要不可思議呢。

    有些地方貴客臨門,是要以妻子款待客人的,還有些地方,女兒家成親之前,先要把自己獻給族中首領。咱們的船接下去要去的地方,那兒的僧侶比皇族還要高貴,女子成親前,先要到寺廟裡,把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給僧侶,就算身份貴如王妃,也要先陪宿三天和尚呢。

    咱們可以看不慣,可人家那也是千百年來形成的傳統,不必把咱們的觀念強加於人。這一路下去,可能還有種種不可思議之處,你們切莫亂加置評,引來無謂的爭執。」

    唐賽兒聽他所說種種,簡直比今日所見那對店主夫妻的行為更加的難以置信,不由驚駭地道:「天下間真有這樣的事情?」

    夏潯回頭瞟了一眼,那費英倫正對著一桌飯菜狼吞虎嚥。夏潯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當然,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未必不是真的;你覺得千真萬確的事情,也未必不是假的!」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2 09:08
   第1008章 詐降

    夏潯返回坐船不久,鄭和、張熙童等人就赴宴回來了,夏潯聞訊以後,馬上派人請他們過來。

    鄭和與張熙童飲宴剛回來,此地水酒雖然綿軟甘甜,不如中國酒水勁道十足,可是喝多了也頗有醉意,夏潯已叫人烹了茶,二人落座後,茶便端上來,三人邊喝茶邊敘話。

    鄭和對夏潯道:「國公,今日在宴上,我們遇到幾位世居此地的漢商,早在百餘年前,他們的祖先就從中土遷居到了此處,這些人現在在此地均有相當大的勢力,一般都建有自己的山寨,他們大多仍以經商為業,擁有自己的船隊和護航武裝。

    不過,由於船隊的遠航能力不足,再加上海盜勢力猖獗,所以一直以來,他們的交易範圍都限於周圍的幾個小國,每隔幾年,彙集眾多商隊,組成一支龐大的商隊時,才會遠洋一次。他們聽說我們的遠洋計劃以後,有意加入我們的船隊,不只是他們,還有本地土人富商也想加入,你看怎麼樣?」

    張熙童補充道:「還有,我們的船隊中有些商賈對此地很有興趣,想重點發展在此地的貿易,所以想就此留下來。」

    夏潯道:「好啊!來去自由,悉聽尊便。公公上一次來,是代表天子宣撫諸夷,是來建立朝貢貿易的,隊伍裡自然不能摻雜些普通商團,如今不同,公公雖然依舊負有聖命,但是隨艦隊而來的諸多商旅,僅僅是為貿易而來,並不是朝廷使團的一員。所以,他們的去留,盡可由他們自己決定,只是,對加入船隊的人,要加強審查。還有,要收取費用,咱們可不能無償保護他們。」

    「還要收取費用?」

    一聽這話,鄭和跟張熙童兩個人都有些訝然,這是官員們的通病,君子不言利,何況是做官的君子。那些人歸附而來,這是一種莫大的榮耀啊,還要跟他們收錢……

    夏潯道:「不錯!要收錢!不管是祖上遷居於此的漢人富商,還是本地的土人富商,都要收錢。你們以為,他們自己組船出海,僱傭龐大的護衛隊伍,不花錢麼?隨船而來的這些商賈出港進港都是納了稅的,怎麼對外人就無比慷慨起來了?

    咱們的艦隊是朝廷的,可朝廷的錢也是百姓們納的稅,不能在外面扮大方,只落一個口頭上的好兒,那有什麼用處?咱們的艦隊出來一次所費不菲,所作貿易固然足以彌補消耗,可誰怕錢砸手啊?朝中還是有人反對出洋的,給朝廷多掙些錢,才能爭取多些官方出航的機會!」

    這句話打動了鄭和,鄭和重重地點頭道:「國公說的極是!那就這麼辦,願意隨咱們的艦隊遠航的,一概允許,不過都要收取相應的費用。回頭我就叫人估算一下,他們自己出海,護衛力量所需花費是多少,然後酌情減少一些……」

    夏潯擺手笑道:「不不不,不必酌情減少,他們自己出海要花多少護航費用,咱們就收多少,他們一趟來回,就能賺座金山回來,公公不必替他們省錢。他們花同樣的錢,自己組織護航,未必就能安全,可是跟著咱們走,那就絕對不用擔心被海盜打劫,沒有多收他們的,已經是相當大方了。」

    鄭和笑道:「那就依了國公,呵呵,幸好國公沒去做生意呀,否則不消三年,就是一個陶朱公了。」

    夏潯笑道:「這可不敢當,這是因為咱們有強大的武力和遠洋能力,有此強大後盾,我才有信心開價,而且保證他們會心甘情願地掏錢,如果讓我自己去做生意,可比不過這些商人的心機。呵呵,其實咱們叫這些本地商人加入進來,還有一樁好處。」

    張熙童納罕地道:「除了收取護航費用,還有什麼好處?」

    夏潯道:「他們對附近海域和周圍各國,遠比咱們熟悉。尤其是咱們上一次最遠只駛到了柯枝古裡一帶,再往西就不曾去過了。如果咱們一路吐故納新,不斷接收新的商隊進來,在咱們的艦隊之中,就總是有人熟悉前方的地理、水情、國度和民風,這樣咱們就能準確地遠航。

    不要小看了這個作用,如此一來,第一,我們可以少走許多彎路,節省很多時間和旅途的消耗;第二,我們可能要走上三趟、五趟才能摸清楚的水域水情,可以通過他們的瞭解,一次就掌握到;第三,海上航行,雖然本來風雨莫測,可是當地人卻很清楚哪些路段更容易出現險情,如此一來,我們將可以減少許多傷亡和船隻損失!」

    鄭和與張熙童拍手叫好:「不錯不錯!這許多好處,我們怎就沒有想到,好好好,如此看來,沿途下去,還真要多多吸納當地商團才是。」欣喜不已地定下了吸收當地商團參與航程的事情之後,鄭和又問:「國公要我二人前來,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夏潯神情一肅,道:「是這樣,今日我攜家眷上岸觀光,碰到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不過由此我卻是想到了一件被咱們疏忽了的事。」

    夏潯把那暹羅商人與水師官兵爭風吃醋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滿剌加原本向暹羅王稱臣,並受其管轄,我們如今奉了天子詔書,立滿剌加王,以暹羅國力,是斷然不敢抗拒我天朝聖命的,可是驟然失去對滿剌加的統治,雖然滿剌加每年只是上供區區四十兩黃金,他們卻一定會心生不滿。」

    張熙童道:「不滿那是一定的,雖然滿剌加每年只上供四十兩黃金,可是他們在滿剌加經商貿易,一概不用納稅,這筆錢可不少,咱們現在等於是硬生生地從他們手中搶了一塊肥肉下來,他們能高興才怪。不過,他們不願意又能如何?」

    鄭和卻聽出夏潯有更深的考慮,輕輕點頭道:「不知國公對此有何考慮?」

    夏潯道:「我朝對南洋諸國,一向是恩威並重,分而治之。如今交趾的陳季擴剛剛兵敗被擒,該地暫時得以平靜,這時如果交趾有個對我大明心懷不滿的鄰居,他們不敢明著反抗我大明,卻難保不會借刀洩憤。如果他們暗中資助安南反軍……」

    鄭和動容道:「不錯,國公所慮甚是!只是,允許滿剌加立國,封其王,乃是陛下的旨意,再者,我朝既然定下開海通商,貫通東西貿易的國策,這滿剌加於我大明就有莫大的利益,這個地方,必須得掌握在我們手中,如此……該如何是好?」

    夏潯微微一笑,道:「滿剌加當然要控制在朝廷手裡,皇上的聖旨也斷然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不過,對暹羅,卻也不妨用些手段,叫他們安份下來。我回來以後,已經仔細想過暹羅如今的情形,想出了一些計策。」

    這時張熙童也慎重起來,拱手道:「願聞其詳!」

    夏潯道:「暹羅國貿易,多賴中華。如果咱們大明不買他們的商品,他們的黃速香、降真香、沉香、花梨木、血竭、象牙等物就很難賣上價錢,以前他們多以朝貢貿易和走私的方式與我大明貿易,對這一塊已是非常倚重,現如今我大明開自由貿易,對他們來說就更加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市場。

    本來,我們是打算回程時再訪暹羅的,現如今卻不妨先派一支船隊往暹羅去,把我大明開海貿易的旨意傳達給他們,他們雖然丟了滿剌加,卻得到了我大明市場,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經濟上的損失,便也補回了大半。利益所在,這是羈縻之策。

    再者,示之以恩。暹羅人一直受高棉人侵掠,雙方戰事不斷。我們派去使節,可以居中調停,叫高棉人莫生戰亂,這也符合皇上恩夷懷遠、天下一家的政策。高棉王對皇上的旨意斷然不敢違抗的,至少他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與暹羅大打出手。

    如此一來,當可邀暹羅軍民之心,息其怨憤。佔城與交趾一向為仇,是全心全意希望朝廷納交趾於治下的,如果暹羅也不對安南動動手腳。安南有異心者,內有大軍鎮壓,外無一兵一卒、粒米之援,還能折騰起什麼風浪來?張輔、沐晟兩位將軍治理安南,便少了許多麻煩。」

    鄭和欣然道:「國公深謀遠慮,鄭和贊同這個意見!」

    鄭和下西洋斯間,永樂皇帝給了他幾道空白聖旨,這是對鄭和莫大的信任,卻也是考慮到西行的實際情況。這許多年來,大明對外界的消息一向比較閉塞,就連近在咫尺的日本,當初都能把懷仁親王誤當作國王呢,更不要說極西之地了。

    這大明艦隊一路西去,也不知道會行駛到多遠的地方,遇到些什麼國家,碰到些什麼情形,皇帝是無法事先寫好聖旨,以便同所逢國家交流的。故而只能授鄭和便宜之權,賜他幾道空白聖旨,叫他一路下去,依據形勢而使用,如今卻正好用上。

    鄭和道:「此事確是急切,這樣吧,張大人正好也在,咱們好好商量一下,商量妥當,便由張大人執筆,擬一份詔書。」

    剛說到這兒,有人叩門報進,說是有一個西洋人持了腰牌找上門來,要找夏潯夏掌櫃的。旁人不知夏潯身份,這艘船上的人卻知道,這兒都是雙嶼衛的人,且一向與水師其他官兵水火不容,不虞消息外洩,再說有蘇三姐在此,誰還不知道她男人是誰?想瞞也瞞不過的。

    夏潯對那士兵吩咐道:「這人以後就是船上乘客了,給他安排個住處,不要洩露我的身份!」

    打發了那士兵下去,夏潯又與鄭和、張熙童繼續商議,議論半晌,三人陸續提出一些要點,然後由張熙童執筆措辭,洋洋灑灑寫下一份聖旨。他是禮部中人,寫這種公文最是拿手,寫完之後宣讀一遍,二人聽了,又仔細推敲一番,修正了一些疏漏,最後把正式內容謄寫在只蓋了御璽的空白聖旨上。

    寫好聖旨,鄭和道:「國公你看,派哪位大人往暹羅一行?」

    張熙童主動請纓道:「我去吧,往暹羅去的話,距咱們接下來的航線並不遠,我再率艦隊追趕你們!」

    夏潯和鄭和聽了點頭答應下來。

    這支龐大的艦隊並不是所有艦船同進同退,一刻不離的,如果那樣,這支艦隊的西行之路就太沒有效率了,在本來的計劃中,接下來他們也是要分路而行的,像周滿、洪保、周聞、楊慶等人都要獨擋一面,率一支艦隊分別趕往不同的地方。

    他們的使命不只是和不同的國家打交道,還包括探索這個對大明來說還很陌生的海外世界,進行天文研究和地理測繪,各個分隊完成使命之後,再沿主力艦隊的行動路線追上去。所以,接下來他們將在這裡分手,分別駛向不同的地方。

    其中一支艦隊將因此發現澳大利亞,而另外一支船隊將一直向南,直至駛入南極圈,每一支艦隊的旅程單獨拿出來,都是一個精彩紛呈的故事。鄭和的主力艦隊是要一直往西去的,張熙童做為副使,傳達完旨意之後也將追趕這支主力艦隊。

    他們剛剛商定由張熙童赴暹羅,艙門又叩響了,這回進來的卻是雙嶼衛的指揮使許滸,夏潯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眉梢向他揚了揚,許滸低聲道:「國公、鄭公公、張大人,鄭公公座艦上的小姬公公引了一位使節來,說是奉了渤林邦國國王之命,求見鄭公公。」

    「哦!渤林邦國?」

    夏潯笑道:「我們下一站本來定的就是渤林邦,想不到他們國王聞訊,已經主動派人來促請了。呵呵,那你們二位就見見來使吧,我且迴避一下!」

    鄭和點頭答應,夏潯離開船艙後,鄭和便叫人去請那番使進見。

    夏潯出了船艙,向人一問費英倫的安置之處,卻是在最底層。那時洋人是沒地位的,兵哥哥們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若非夏潯吩咐給他安置個住處,恐怕就讓他睡甲板了。

    夏潯沿舷梯下去,走到底層甲板上時,就見那費英倫正在甲板上東摸摸、西看看,一臉興奮,時不時地站住,嘖嘖稱奇一番。那位通譯站在一旁,微微撇著嘴,好像面前是一個從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見夏潯走來,費英倫讚不絕口地道:「太棒了,原來在岸上的時候看的不甚清楚,登上這船才發現它是那麼的巨大,在我們西方,沒有比我們國家更強大的艦隊,但是我們國家最大的船,放在你們這支艦隊裡面,那差距也像鵪鶉站到火雞面前一般渺小。不過,我聽翻譯先生說,你們的艦船是平底的?這恐怕不利於深海航行啊。」

    夏潯笑道:「不,我們的海船大部分是尖底的,不管是戰艦還是商船。只有少數幾艘最龐大的船才採用平底,因為我們的艦隊太大,需要載運的東西太多,平底船載重量大,可以在水淺的航道上航行。否則以我們這樣的巨艦,如果用尖底,當今世上找不到幾處港口可以叫我們駛進去。」

    夏潯向費英倫簡單地介紹了幾句,便不再多言。實際上鄭和上一次從西洋回來時,也曾帶回過幾艘西洋式艦船,在龍江船廠,工匠們曾經分解了這些木帆船,仔細研究過西洋人的船隻,發現他們的尖底木帆船沒有龍骨,龍骨可以使艦船的平穩性和堅固性大幅提高,中國的尖底海船從宋朝早期就有龍骨了。

    同時,我們的艦船板材採用平接技術,而西洋船採用的還是比較落後的搭接方法,這也影響了船的堅固性。另外,工匠們還注意到,西洋船的最寬處在船體中部靠前的位置,像魚的形狀,而中國海船的船型像蹼足的水鳥,船型最寬處在中部靠後的地方,故而在靈活性和速度上要勝西洋船一籌。

    至於帆,中國帆船的帆是橫向用竹竿加固的「硬篷」,這種平衡縱帆,操作靈便,能承受各個方向的風力,這一點也是西洋船比不上的。另外就是密封艙技術,西洋帆船同樣沒有,最終的評定結果是,中國帆船的性能遠遠領先於西洋帆船,這幾艘西洋船可供借鑑的技術非常少。

    這是事實,西洋帆船的性能是從十六世紀才大幅度提高的,其中龍骨技術的發明和船體最寬處後移可使船行更加靈活的技術關鍵更是在幾百年後才得以發現。夏潯可不想向費英倫炫耀這些先進技術,這些技術之關鍵在於發明,而不是製造,如果讓他知道了其中關鍵並透露給西方人,一番摸索就能製造出來。

    夏潯就像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吝嗇如命的葛朗台,西洋科技但凡有一點先進的地方,他都想馬上學過來,可自己的長處麼……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好為人師的臭毛病,夏潯從來都沒有。

    夏潯隨意介紹兩句,便岔開話題,笑問道:「你的住處安排好了?還滿意麼?」

    費英倫忙不迭點頭:「滿意!滿意!非常滿意!住處寬敞、乾淨、明亮,通風也好,床鋪也舒適,比起我以前乘船所住的狗窩似的地方可強得太多了。啊,夏潯先生……」

    費英倫靠近夏潯,小聲地道:「您在船上非常有地位吧?我發現這艘船的船長,那位掌管著數百名士兵的將軍,住處都沒有您的地方寬敞、華麗。」

    夏潯眉頭微微一挑,笑道:「哦?看來你已經參觀了整艘船了?不錯,因為某些緣故,那位將軍比較尊敬我。」

    「啊哈,明白,明白!」

    見夏潯一副語焉不詳的樣子,費英倫向他擠擠眼睛,狡黠地笑起來,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

    夏潯看著他捲曲的頭髮、蓬亂的鬍子,還有頰上那道深深的刀痕,總覺得如果給他頭上系一塊花裡呼哨的頭巾,套一件皺皺巴巴的襯衫,眼睛上再蒙一個黑色的獨眼罩,腰帶上挎一口刺劍,完全就是一個海盜。

    夏潯能夠感覺出來,這是一個很有故事的西洋人,絕不像他自己所說的經歷那麼簡單。夏潯正想旁敲側擊地探問一下他的情況,鄭和已親自送了那位渤林幫國的使節出來,那位使節站在舷梯旁,非常客氣地向鄭和鞠躬施禮,請他留步。

    鄭和微笑著站住,又對那人說了幾句什麼,那人才欠身離船。

    費英倫手搭涼蓬看著那位使者,納罕地問夏潯:「夏潯先生,那是什麼人吶?」

    夏潯隨口答道:「那是渤林邦國國王派來的使者,我想應該是邀請我們的艦隊訪問該國吧!」

    「渤林邦國?」費英倫臉色攸地一變。

    夏潯並沒注意他的神色,說道:「我上去問問情形。」說完便向舷梯處走去。

    費英倫伸出手去似欲阻止,可是看見夏潯已舉步踏上舷梯,略一猶豫,又閉上了嘴巴。

    夏潯登上頂艙,回到船室,鄭和一見他來,立即笑吟吟地道:「國公,你猜那渤林邦國國王是什麼人?」

    夏潯心中一奇,鄭和不說該國使者所來何意,卻問他該國國王身份,莫非這人是自己認識的,他認識的什麼人能跑到南洋為王?你當你是虯髯客麼?你要是虯髯客,那我豈不成了李靖?

    想到這裡,夏潯不禁啞然失笑,便對鄭和道:「公公莫要打啞謎了,我實在是猜不出來,這位國王到底是誰啊?」

    鄭和哈哈笑道:「當年國公奉旨剿寇,收服了雙嶼群盜,與南洋大盜陳祖義亦曾小有交手。之後,雙嶼群盜成了我大明官兵,如今乃是保護國公下西洋的兵馬,那南洋大盜陳祖義呢?都以為他銷聲匿跡了,誰曉得,他竟成了渤林邦國之主!」

    夏潯大吃一驚:「什麼?陳祖義怎就成了一國之主?」

    鄭和從案上拿起一封書信,說道:「陳祖義乃朝廷通緝要犯,他知道我大明艦隊浩蕩而來的消息,十分驚恐,唯恐身份敗露,受到天兵討伐。當初他做海盜時,可以駕船逃逸,深入大海以避戰,如今他是一國之主,能往哪裡躲呢?是以遣使來降,主動請罪,願就此臣服大明,永為大明藩屬!哈哈,國公啊,我們此來,尚未踏上西洋地界,便立一王,降一王,皇上知道,一定會龍顏大悅的!」
askl2326 發表於 2012-8-23 00:18
第1009章 腦殘無需理由

    夏潯接過書信看了看,信是用漢文寫的,內容確如鄭和所言,心中也自欣喜。不過他想了想,又道:“陳祖義在南洋一向惡名昭彰,如今輸誠乞降,或是迫於形勢,不過也需提防有詐,公公不妨先向滿剌加王瞭解一下陳祖義在渤林邦的情形。”

    鄭和笑道:“國公說的極是,我已派人過去了。”

    夏潯對陳祖義所知不多,今世曾在東海與他較量過一番,前世的話,對他的瞭解非常有限。

    夏潯連這大盜陳祖義居然成了一國之主的事情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他曾玩過詐降計,方才囑咐鄭和這番話,實是他南經北戰多年,帶過兵、打過仗,從而養成的謹慎習慣。

    鄭和當年隨永樂皇帝打天下,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他領艦隊下西洋,身負重任,心思也就更加縝密,這一點他也想到了,他送那使者離開之後,已立即派人去見滿剌加王。

    不一會兒他的心腹哈三回來,帶來了滿剌加王的消息,滿剌加王說陳祖義其人甚是豪橫,是南洋一大禍害,後來做了渤林邦國國王,劣跡才有所收斂,因為如果他繼續打家劫舍,所謂國家不過就是一個海盜窩子,過往行旅都避而遠之,他還如何治理一方?

    故而從那以後,陳祖義倒是少有殺人掠貨、趕盡殺絕的事情,不過但凡有客人船隻經過他控制的港口,他以關稅之名徵收的財物都遠比其它南洋國家為重,再加上他的手下都是海盜出身,巧取豪奪之事在所難免,所以在南洋諸國中聲名狼藉,諸國與之交往,只是畏其勢大。

    這些消息倒也符合陳祖義一貫的表現,如果陳祖義帶著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海盜,竊取一個小國便立即做了正人君子,那才大不可能。然而這個消息並不能證明陳祖義的歸降有不軌之心,只是叫他們對陳祖義的為人和目前的下境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夏潯與鄭和商量是否近日啟程出訪渤林邦,並接受陳祖義的歸降,正商量著,許滸又來稟報,說有一人在碼頭上行蹤鬼祟,被士兵抓到後便聲稱要見鄭和公公,詢問他的來意他堅持不說,執意要見到鄭和公公才能直言。

    鄭和笑道:“今日不速客倒真是不少,帶他進來吧。”

    夏潯又欲回避,鄭和道:“國公也不必如此小心,你便在這坐著,他們又怎知你的身份?”

    夏潯想想也是,自己多年養成的習慣,的確是謹慎過度了,便灑然一笑,往下首裡坐了。

    不一會兒許滸親自引了那人進來,往上首一指,說道:“上坐這位,就是我們鄭公公,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來人往上瞧了一眼,只見上坐這人一身錦蟒白緞的袍服,頭戴無翅烏紗,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眉眼五官極其周正,一雙眸子更是精光閃爍,雖然頜下無須,氣度威嚴卻極是不凡,急忙趨前,跪倒拜見。

    朝廷選官,自古以來相貌身材就是其中一個重要標準,內侍之中也不例外,歪瓜裂棗一開始就弄去打雜了,根本沒有機會侍候君王。在朱棣身邊幾位太監之中,論身材相貌、知識淵博、口才頭腦,更是以鄭和第一。

    出使西洋,那就是代表著大明天子、大明帝國的形象,自然不能差了。是以這人一看鄭和穿著相貌、氣度威儀,再無懷疑,立即趨身下拜。

    他打量鄭和的時候,鄭和也在看他,這人貌相與南洋人相似,卻更接近廣東福建一帶人的長相,黎黑的皮膚,腳下穿一雙草鞋,十根腳趾習慣性地張開,抓得穩穩的,也是個慣常行海的人。

    鄭和便問:“你是何人?為何求見於我,哦!你起來答話吧!”

    “謝公公!”

    那人從地上爬起來,畢恭畢敬地道:“小人張成,來自渤林邦,奉渤林邦南港大頭目施進卿施大人所命,求見鄭公公。”

    “又是渤林邦?”

    鄭和與夏潯對視一眼,問道:“施進卿叫你來做什麼?”

    那人道:“小人奉施大人所命求見鄭公公,有要事稟報。小人隨身帶了施大人一封親筆信……”

    他解下自己腰帶,用牙咬斷縫線處,使勁一撕,從中取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來,雙手呈上。

    鄭和接過信來一看,上邊工工整整一行大字:“鄭和公公親啟”落款是施進卿,鄭和的眉頭不由微微一挑。說起來這海盜之中也是藏龍臥虎啊,聽這施進卿的名字,他的父母能給他取這樣一個名字,當初家世就不會太差,再看這字寫得漂亮,此人果然是有些文才的。

    這施進卿的父親是個落魄秀才,施進卿自幼隨父習文,其實一身文才也是相當好的,只是後來家境愈發困頓,只考了個童生,連縣學都不曾上,就為了生計加入了下海走私的行列,因他識文斷字,頗有智略,所以在一次次的海盜火拼、吞併當中,始終能夠得到首領的青睞,直至最後跟了陳祖義。

    施進卿派人幹嘛來了?

    告密!

    陳祖義頭腦發熱,想要打劫大明艦隊,而且在他的一番忽悠下,那些頭腦簡單的海盜首領們大多深以為然,唯獨一個施進卿,當時不曾明言,心中卻很清楚:“陳祖義這是瘋了!”

    鄭和第一次下西洋時,也曾經過渤林邦,當時的渤林邦國國王還是麻那者巫裡,陳祖義當時歸附不久,只是該國一員大將,當時施進卿管理港口,就曾見過浩蕩而來的大明艦隊,帆檣如林、遮天蔽日,那根本就是一隻不可戰勝的艦隊啊。

    明軍的艦船可不盡是巨大如城,一樣有許多靈活小巧的戰艦,這樣一支強大的艦隊就算是中了計被誘入港口,陳祖義也不可能吃得下。不錯,施以計謀,確實有以弱勝強的戰例,可是這實力相差也太懸殊了,一千人的隊伍用計,能打敗一萬人的隊伍,能打敗一千萬人的隊伍麼?

    陳祖義這是作死,施進卿可不想陪著他瘋。

    施進卿本來就是個文人,喜歡安定的生活,從骨子裡就沒有陳祖義那種喜歡冒險且貪婪無度的性格。當初他投奔海盜乃是迫于生計,如今他在渤林邦做官,只要安安份份地經營下去,榮華富貴盡可享用,何必再把腦袋拴到褲腰袋上?

    於是,他就派了心腹,跑到滿剌加,向鄭和告密來了。

    鄭和看罷書信,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陳祖義詐降,欲謀我艦隊?”

    張成道:“是!陳祖義召集各路首領,商議以詐降之法誘騙公公您進港。他不但垂涎於艦隊所載的龐大財物,而且希望奪取公公的無敵戰艦,稱霸南洋。小人是施大人心腹,施大人赴會時,小人就在一旁隨侍,陳祖義當時說的話,小人聽的一清二楚。”

    張成把陳祖義鼓動群盜的話對鄭和說了一遍,鄭和點點頭,道:“嗯,這件事如果屬實,施進卿便是有功于國,朝廷自會予以嘉獎,你先下去,候我消息。”

    鄭和說完,對許滸道:“許大人,先給他安排個地方歇息!”

    張成被帶出去後,鄭和持著那封書信久久不語。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熙童詫異地道:“陳祖義會這般瘋狂麼?攻擊我遠洋艦隊,怎麼可能!”

    鄭和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管是陳祖義真有此意,還是施進卿與他不和,讒言構陷於他,我們都要提起小心。”

    夏潯道:“公公的意思是,我們不能主動進攻,要讓陳祖義暴露其目的,才可予以反擊?”

    鄭和道:“不錯!我大明艦隊遠來,諸國竭誠歡迎,而非惶惶不安、舉國皆兵,皆因我們是和平之師、文明之師,如果搶先動手,且不論陳祖義是否真的包藏禍心。我們冤枉了他的話,固然是我們妄動刀兵之罪,如果沒有冤枉他,我們聲稱他是有心劫我艦隊,故而殲其軍、滅其國,又有何人肯信?一旦傳揚開來,諸國不安,於我大明開海通商,交遊萬國的國策便大大相悖了。”

    夏潯點頭道:“公公老誠持國,謀略深遠,應當穩妥處置!”

    張熙童依舊不相信陳祖義有意對付大明艦隊,在旁說道:“國公、鄭公公,依我看,這恐怕是施進卿與陳祖義不和,亦或是想借助我天朝之力取而代之。否則的話,陳祖義沒有理由自曝身份,主動請降啊!”

    夏潯道:“張大人所想,固然可能。不過,陳祖義身為一國之主,這消息是瞞不得人,待我們啟程往渤林邦時,當然要向滿剌加瞭解一下渤林邦的情形,介時他的身份還是要暴露,有此一慮,他搶先說明身份,籍以取得我們信任,也是可能的。”

    張熙童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笑道:“我大明艦隊武力如此強橫,陳祖義與我大明水師也不是頭一回打交道了,深知我大明水師的實力,竟爾生出搶劫之意,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夏潯道:“一個人腦殘起來,是不需要理由的。”

    張熙童納罕地道:“國公,何謂腦殘?”

    夏潯笑道:“就是愚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方,已經不可救藥了。”

    鄭和笑道:“國公總有些新奇的詞語,腦殘這個詞用得極好,只是……一國之主也能如此腦殘?不只張大人難以置信,我也心中存疑呢,所以才說,雖要嚴加防備,卻也不可貿然聽信施進卿一面之辭而主動進攻。”

    夏潯道:“一個人坐對位置的時候,通常都能做得有聲有色。如果坐到自己沒有能力駕馭的位置上時,又有什麼蠢事是他做不出來的呢!”
askl2326 發表於 2012-8-23 00:18
第1010章 地利

    巨艦破浪,浩蕩而進,船頭大旗在海風中獵獵作響。

    大明艦隊離開了滿剌加,一些商人留在了那裡。這些商人沒有跟著艦隊繼續西行,並不能就說他們目光短淺,相反,這都是些有遠見的人,做出這種決定的人,大多是自己家族不具備連續遠洋航行能力的人,他們覺得,與其加入遠洋淘金的行列,與其它有優勢的家族競爭,不如另僻蹊徑。

    他們留在滿剌甲,利用當地廉價的勞力和豐富的木材,建設海港、建造庫藏倉廒,開設客棧旅館、酒樓賭場。大明既然開放了海洋貿易,可以預見,隨著鄭和船隊此番西去,各國商人獲悉這一消息,很快就會蜂擁而來。

    滿剌加是一個重要港口,西洋商人需要在這裡停下來,清理、分解貨物,以便分船賣向東方不同國家,而他們返程時,也需在這裡長駐,等待季候風,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當然也需要消費。這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萬里奔波,風險重重,所以格外捨得花錢、享受。

    因此,在這裡經營,未嘗不能賺大錢。而這也合乎大明的利益,大明一路西去,會在許多重要的地方建設屬於自己的基地,這是第一步,隨著交易的頻繁,大明海洋船隊的不斷擴大,將從阿拉伯人手裡,搶過海洋貿易的控制權,所以對他們的選擇,艦隊是十分支持的,並就此與滿剌加王進行了磋商,盡可能地為他們創造便利條件。

    同時,周滿、洪保、周聞、楊慶等人也分別率一支艦隊,踏上了他們的旅程,出訪不同路線上的國家,探索海洋的邊際。然而他們的離開,並沒有使得船隊縮小,相反,船隊更加龐大了,因為不只滿剌加,附近的許多小國富商都紛紛加入了大明的艦隊,與他們一同西行。

    海水藍藍,天宇澄碧,巨艦前行,將船後的陸地漸漸化成一抹圖上暈染的黛青一般,船隊沿海灣而行,一座座小島就在船隊一側,海鷗飛翔,波翻浪湧。

    船頭,唐賽兒興致勃勃地欣賞著隨船變換,不斷翻陳出新的海景,時不時與蘇穎談笑幾句。

    蘇穎自然是熟悉海洋的,可東海與南海風景截然不同,也是看得興致勃勃。

    費英倫像一隻丟了魂的老鼠,在艦上上躥下跳,一會兒他跑到船艙裡,看看正跟廚子于師傅悠然下棋的夏潯,一會跑到船頭,看看談笑自若的蘇穎和唐賽兒,只急得他抓耳撓腮。

    眼前種種跡象表明,明軍全無防備,人人都在歡天喜地的等著去受降,可是……那個陰險毒辣的海盜王,真就這麼容易主動向大明艦隊投降?

    費英倫不信,堅決不信,陳祖義那個傢伙,可是連做海盜的基本道義都不講的人呐。

    “穎姨,看呐,看呐,水裡那是什麼?好漂亮,像一朵朵傘似的,還一開一合的!”

    唐賽兒忽然伏在船舷邊,興奮地看著湛藍海水中一群群白色的幻影似的東西問道。

    那是一群遊蕩覓食的海蜇,蘇穎自然是司空見慣的,便對唐賽兒笑道:“這東西春生冬死,大者如床、小者如鬥,沒有眼目腹胃,是一種很古怪的東西,不過用它切絲調拌涼菜是很可口的,也不知此地稱之為何物,我們那兒管它叫‘海月’,又叫‘明月’。”

    說到這兒,蘇穎臉蛋忽然有些發燒,大概是忽然想到了昨夜被自家相公把玩的那一榻明月。

    “嗚~~~~”船頭高杆上的瞭望哨吹響了號角,向艦隊所有人宣告:渤林邦到了。

    ※※※※※※※※※※※※※※※※※※※※※※※※※

    船頭犁波,浪花飛濺。

    夏潯聽到號角聲,便走到了船頭,一身湖絲直裰,頭戴方巾,儼然就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商人。

    站在最高一層的甲板上,縱目遠眺,他看到了極遠處已隱隱綽綽顯現出港灣的影子,今天的能見度很高。

    夏潯閃目又向旗艦看去,旗艦上的訊號正向這邊打來,而許滸艦上則馬上舞動橙色大旗,向主艦發出了回應,夏潯不禁微微一笑。

    旗號溝通完畢,許滸便走到夏潯身邊。他一身戎裝,四十多歲的年紀,對一個習武的人來說,正是精神、體力達至巔峰的時候,黑紅的一張臉龐,氣勢極盛。

    許滸對夏潯道:“這陳祖義乖乖投降就罷了,若他真敢動手,嘿嘿!”

    許滸笑了一聲,又道:“已經有人預定這渤林邦了,如果拿下此島,便據此島經營。”

    夏潯沒有回頭,迎著海風和陽光,他閉起眼睛,陶醉地吸了口氣,才問道:“哦,是誰預定了啊?”

    許滸道:“是福建的三位大木商,領頭的那位是赤忠將軍的內弟,他們三人聯手,實力極大,又有赤忠這個大後盾,所以鄭和公公已經答應了。如今這些人摩拳擦掌,就怕陳祖義不動手呢。”

    夏潯笑道:“赤忠那個內弟我見過,確實是個機靈人。旁的商人都是單獨競爭,他有赤忠這個姐夫撐腰,還要聯合其他兩家大木材商,這才是會做人、會做事。”

    夏潯指了指鬱鬱蔥蔥的海島,道:“這島上盛產雞翅木,花梨木等貴重木材,這三位大商人要是留駐于此,那就發了大財啦。他們要伐木、運木,就得大量雇傭本地山民,只要組織起一支三千人的持大斧的隊伍,他們在本地就可以掌握相當大的話語權,等他們發展起來,再掌握了本地的經濟命脈和港口,呵呵……”

    許滸道:“嗯,南洋諸島的人吃飯是不用愁的,這裡魚群稠密,甚至不用下水捕魚,只消在海邊用石頭築一道低壩,潮水一退,只管去撿,便有數不盡的魚蝦,山林中又有許多飛禽走獸,一年四季都有各種水果,可是除了吃,其他一切就貧乏的很了。

    如此一來,他們想得到各種生活之物,就得用錢去買,要有錢,就得做工,而家裡不愁吃飯,用不著象中原百姓一樣使青壯勞力下地耕田,要雇傭工人就容易的很,而且價錢也便宜。那幾位木材商人都計畫的妥妥的了。”

    許滸扶著船舷,笑道:“哈哈,這一說,我也開始期望陳祖義對我們動手了,否則怎能出師有名呢。”

    夏潯睨了他一眼,微笑道:“恐怕……這裡邊你也投了本錢的吧?要不然你許大人,怎麼會對生意經這麼感興趣?”

    許滸臉一紅,訕然笑道:“就知道瞞不過國公。”

    夏潯哈哈大笑。

    這時,費英倫沖上頂層,卻被兩名士兵攔住,費英倫掙扎著,用他剛學了沒兩天的威尼斯腔漢語,氣極敗壞地沖夏潯叫:“夏先生、夏掌櫃的,不能、不能啊!”

    ※※※※※※※※※※※※※※※※※※※※※※※※※※※※※

    一隻只海鷗鳴叫著在天空盤旋,艦隊緩緩駛進喇叭口的港灣,港灣中齊齊整整地停泊著三十多艘戰艦,戰艦上站滿了士兵,這些號稱渤林邦國士兵的海盜衣衫並不整齊,只能套了件同樣款式、顏色的坎肩,手中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

    他們列隊站在甲板上,昂首挺胸,努力做出一副接受檢閱的模樣,碼頭上黑壓壓一片人頭湧動,渤林邦國的國王陛下陳祖義穿著一身自製的王袍,頭上戴著垂旒冠,正在翹首等待。

    陳祖義可不是有意僭越,而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國王應該著什麼冠服,他的前任沒給他留下一套像樣的冠服,該國當時還沒有冠服制度呢。陳祖義只好發揮想像力,借鑒一些年畫呀、民間傳說啊,自己拼湊出這麼一套國王冠服來。

    如果他穿著這身冠服到永樂皇帝面前走一圈,永樂皇帝絕不會龍顏大怒,因為他的所謂垂旒冠服,根本就是似是而非,龍袍繡的似龍非龍、似蛇非蛇,像極了一條蛟。王冠呢,天子袞冕十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陳祖義嫌垂旒多了影響視線,又因常常行船於海,覺得六這個數字特別吉利,於是別出心裁的搞出個六旒。

    如此這般,算什麼僭越?

    雖然陳祖義沐猴而冠,盡是笑話,好歹也是準備了一支樂隊擔任禮賓的,而這支樂隊,也正是他與各路兵馬約定動手的信號。眼見大明艦隊緩緩始進港灣,陳祖義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氣,那遮天蔽日的壯觀景象給了他很大的心理壓力。

    這雄壯如山的隊伍真的是他能撼動的麼?

    可是轉念想到,這支艦隊所載運的無窮財富,想到這些大艦落到他手之後,他就可以縱橫東西方不敗,他的心一片熾熱,貪欲讓他的雙眼蒙上了一層血色。他伸出舌頭,緩緩地舔了舔嘴唇,就像一支擇人而噬的狼,嘴角掛上了一抹陰森森的笑意。

    “嗚~~~~”

    眼見艦隊已完全駛進港灣,正在緩緩減速,最前邊一艘船上,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一位身穿白袍,頭戴無翅烏紗的官兒在一大群官員的簇擁下站在船頭,桅杆上的風帆在緩緩落下,側面的大錨也嘩啦啦地下了水……

    陳祖義一聲獰笑,喝令之下,號角先起,緊接著鑼鈸鼓號齊放高音,在排列在港口內的戰艦突然一齊行動,像狼群似的迅速向前包抄過去,目標正是以鄭和戰艦為首的那幾艘主力大艦。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4 09:16
  第1011章 摧枯拉朽

    陳祖義的艦船陡然發動,船上列隊等候檢閱的海盜士兵也紛紛跑向站位,抄起弓弩、投槍。

    立在巨艦船頭的鄭和笑了,他輕輕一揮手,幾張巨大的風帆本已落了小半,突然又全速扯起,堪堪將要入水的巨錨也瞬間停住,錨尖剛剛沾著海面的浪花,就戛然而止。

    白天海風是從海洋吹向陸地的,由於這個港彎呈喇叭口狀,海風吹入港灣後風力成倍地增強,船上的巨帆被勁風一鼓,整艘巨艦像一隻哥斯拉怪獸似的,肆無忌憚地朝前衝去。與此同時,巨艦左右的大艦迅速向左右展開,幾十條小型戰艦穿插進來,快速向前撲去。

    陳祖義欲施斬首戰術,而這撲出張開的巨口,卻先遭受了厄運。

    「嗚~~嗚~~嗚嗚~~~~」

    明軍戰艦全部掛起滿帆,驟然加速,就那麼堂堂皇皇地迎上去,彷彿泰山壓卵。

    「轟!轟!」

    朝兩側展開的巨艦率先發炮了,一座座大砲輪番發出怒吼,炮聲震耳欲聾,海鳥紛紛高飛,有些來不及逃不開的,被炮聲一震,歪歪斜斜地栽向海面。

    陳祖義在岸上大驚,眼下的情形就好像雙方商量好的一次軍事演習,幾乎同時發難,怎麼會這樣?

    在他本來的打算中,是先奪巨艦,斬其首腦,趁著明軍大亂,群龍無首之際,再各個擊破,介時明軍戰艦擁擠在一起,施展不開,而且他們的船已經停下,再要拔錨揚帆,行動的動力也嫌不足,只能任其宰割。

    後面,他埋伏在港口外的戰艦會及時封住出口,而岸上還有他埋伏的大批土兵,足以將這股明軍全部吃掉,可現在……

    鄭和站在高高的艦橋上,嘴角帶著一絲不屑的冷笑。

    他在上風頭,又站在這麼高的地方,俯瞰著整個港灣,甚至不用擔心對方的箭矢射到這個位置後還能有什麼殺傷。

    跳樑小丑!眼前的只是一群跳樑小丑而已,踏上這巨艦,叫人油然升起一種無敵的寂寞啊……

    「砰!砰!」

    一顆顆砲彈擊中敵艦,落在海中的只是激起一蓬巨大的浪花,可是落到船體上的就慘了,海盜的船隻哪能經得起如此沉重的打擊,擊中船舷則船舷粉碎,擊中甲板則是一個巨大的深坑,木屑、木刺四處亂飛,炸得那些倒霉的海盜尖聲號叫。

    「轟!轟轟!」

    一根根炮筒噴射著怒火,戰艦犁開海水,巨帆鼓足了風力,海面上硝煙瀰漫,鼓角轟鳴,炮聲隆隆,沉重的實心鐵彈呼嘯而出,砸得鬼哭狼嚎。

    驟一交戰,陳祖義的戰艦就有好幾艘失去了動力,停在那兒任由海水像噴泉似的從船底湧上來,其中一艘小一些的戰艦被整個兒炸成了兩截,正在海水中半沉半浮。甫一交手,海盜便遭受了重創,而這時明軍還無一傷亡。

    近了,更近了!

    或許跳幫做戰還有一線機會,陳祖義不相信在船上肉搏,明軍也能佔到優勢。

    可惜,鄭和根本不給他證明的機會。戰士的生命都是寶貴的,能輕易取你性命,何必以力相搏?

    眼看雙方的艦船快要按近了,十丈、九丈、八丈……

    幸而不死的海盜凶性大發,已經棄了弓弩,抓起大刀闊斧,撓桿戳桿,準備跳幫做戰了,明軍戰艦上突然出現了一桿桿細細長長的管子,然後一股股烏黑油亮的火油像大雨一般噴向敵艦。

    幾乎與此同時,一些身著鴛鴦戰襖的明軍也突兀地出現在船舷邊,他們手裡握著一截繩子,繩子上拴著一個烏七麻黑的東西,好像一隻隻尿罐子似的一般難看,那罐子上邊還有一截火藥捻子「嗤嗤」地噴吞著火焰。

    「放!」

    一隻隻罐子突然脫手飛出,衝著海盜戰艦飛來,「砰!」罐子落地,火藥四濺,劇烈的燃燒,然後引燃流得到處都是的火油,一艘艘海盜船變成了燃燒的火炬,海盜們狼奔豕突,滿船奔走,有人帶著一身火焰拚命地跑到船邊,一個漂亮的魚躍躥進大海,而更多的人根本沒有機會衝出火山。

    雙方的船完全接近了,因為大火燃起的原因,海盜船完全沒有減速和調整航向,以便船幫接觸的動作,而明軍居然也絲毫沒有減速,更沒有避讓,就那麼筆直地撞上去。

    明軍戰艦即便是小型的艦隻,也普遍比海盜船要大上一號,高上一些,就這麼筆直地撞上去,如同一頭頭犀牛!

    野蠻衝撞!

    撞角戰術通常不會在海戰中隨意採用,因為衝撞戰術在對敵艦造成傷害的同時,也必然對自己的戰艦造成一定的損傷,而且撞角攻擊比用艦載武器進行攻擊更複雜,對舵手和船員的技巧、對船隻的操作要求更高,在撞角戰中正面衝撞尤其危險。

    可是明軍的艦船在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完全不需要採取撞角戰術的情況下就這麼衝了上去。

    明軍的撞角是鈍形的,尖撞角容易在撞穿敵船船體後將兩條船鎖扣在一起,在主要依靠風力做為驅動力量的年代,想再分開非常困難,接下來就只能進行跳幫肉搏,而明軍顯然不想與敵人進行親密接觸,所以採用了鈍角。

    實際上,明軍在啟程前,就已經從多種渠道對陳祖義的海盜船進行過瞭解,他們很清楚,敵艦根本不具備與明軍衝撞的條件,雙方艦船的質量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對其進行衝撞,己方戰艦所遭受的傷害將微乎相微。

    遠洋航行,兵員的補充是個大問題,所以在兵員損害和艦隻輕微損傷之間,他們的指揮官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明軍不但在行動前充分瞭解陳祖義艦隊、艦隻的情況,而且行程途中,就向艦隊所有隨員,包括所有的商賈,通報了陳祖義可能心懷不軌的消息,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讓他們心中有數,這樣在不明真相者或者有心人蓄意傳播不利於明軍的消息時,他們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證人。

    此刻,他們就有幸目睹了整個戰鬥,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戰鬥,這哪是戰鬥啊,根本就是一邊倒的蹂躪。

    彷彿一個身高八尺、體重兩百六十斤的大漢,摁住一個五歲的黃毛丫頭,掄起缽大的拳頭狠捶。

    「轟!」

    先受炮擊、再受火燒,最後遭受鈍角一擊的海盜艦在衝撞中頃刻報銷,有五艦海盜船當場被撞得四分五裂,散落成一堆堆著火的廢木料,在海面上燃燒,另外幾艘也被撞得船體破裂,沒被砲彈打擊、沒被烈焰燒死的海盜有的被撞進大海,有的被撞得重重摔在甲板上,摔得昏頭脹腦。

    經這一撞,明軍戰艦也停下來,士兵們紛紛出現在甲板上,端著火銃,瞄準那些大難不死的海盜,練起了槍法。

    甲板上,夏潯笑吟吟地看著,蘇穎站在一邊,一身勁裝,看得眉飛色舞,唐賽兒更是攥緊小拳頭,不住地加油,一張漂亮的小臉蛋脹的通紅。

    「呵呵,費英倫先生,你看怎麼樣?」

    夏潯笑著拍拍費英倫的肩膀,費英倫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根本沒有回答,他正兩眼發直地看著正前方。

    正前方,鄭和的那艘主艦一直沒有停,正向碼頭衝撞過去。

    巨艦所經之處,迎面衝過來的兩艘敵艦,停泊在碼頭的漁船、商船,一艘艘的根本不是撞翻、撞碎,而是……而是巨艦過處處,統統輾壓到了船底,等那巨艦駛過,被犁得深深的海水翻湧著,好半天才翻上一堆木板碎片,太驚人了!太恐怖了!

    夏潯跟他說話的時候,那艘巨艦距碼頭只剩下百餘丈的距離,費英倫攥緊了拳頭,瞪大雙眼看著,看這勢頭,他幾乎以為那艘巨艦要沖上碼頭去,直接把陳祖義輾成薄蒲的一片了。

    幸好這時巨艦終於做出了停下的舉措,巨艦上九節大桅,不約而同,「譁」地一聲落下風帆,大艦左右兩側的兩隻大錨也同時放開。

    不料關鍵時刻竟然出了紕漏,右錨順利入水,而左錨竟然卡住了。這樣一艘巨艦,啟動起來很困難,想停下來同樣很困難,雖然所有的風帆都落下了,但是巨大的慣性仍然使船迅速向前衝去,鄭和艦上舵手發現不妙,立即擺動了那隻直徑堪比哥倫布旗艦長度的巨型方向舵。

    大艦及時轉彎,劃了一個繳向碼頭靠攏,而那隻左錨在這一甩一下,卡死的鐵鏈突然也鬆了,錨鏈嘩愣愣地擦著火星迅速放出,大錨沒有入水,居然藉著慣性拋向了碼頭,從左向右劃拉過去。

    這一幕被費英倫看在眼裡,剛剛鬆了口氣的他又瞪大了眼睛,只見那錨彷彿海神波士頓手中的武器,一直拋上岸去,然後從左向右犁去,巨錨過處,無數的殘肢斷臂飛上半空。站在碼頭前面的是扮作歡迎的人群,後面藏的都是陳祖義的軍隊,那巨錨就在這些軍隊中間橫衝直撞,硬生生犁出一道巨大的豁口。

    巨艦幾乎是擦著碼頭完成了轉向,後面右錨已繃緊,前面左錨也在陸地上力盡停住了,錨尖一半入土,另一半暴露在陽光下,上面血肉模糊一片,鮮血殷殷滲下……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4 09:52
第1012章 不堪一擊

    鄭和緊緊扶住船首,腳下使了千斤墜穩住身形,剛剛定住身形,便向匆匆爬起的眾多將士下令:「登岸做戰!」

    許多頭一次登船遠洋的文官趴在那兒哇哇大吐,身邊是一隻隻咚咚咚地跑來跑去的大腳丫子。

    船腹洞開,巨大平坦的舷板砰然落在碼頭,將一些目瞪口呆,來不及逃避的「歡迎民眾」硬生生拍在下面,然後無數的戰馬突然從船腹中一湧而出,馬上的騎士手持大刀長矛,身穿皮甲,躍馬橫槍,從船上撲向海岸。

    這海島上,驢、馬、騾這幾樣生物是以前從來沒有的,當地人沒見過,陳祖義的海盜雖然大部分都見過,也萬萬想不到船上居然有騎兵,原有的做戰策略完全用不上,一時間,沖上岸的明軍騎兵劈瓜切菜一般,殺得好不痛快。

    被陳祖義徵召來的拿著簡陋武器的當地土人,一見如此怪人騎在如此怪物上面,又是這般的凶悍,登時一哄而散,紛紛撒開雙腿逃命去也……

    肉搏戰還是發生了,夏潯所在的戰艦處於整個艦隊的左側,由於該艦是雙嶼衛的戰艦,較之鄭和從龍江船廠帶出來的巨艦相比質量要差一些,未敢採用衝撞戰術,所以與敵艦靠攏的剎那,他們就紛紛拋出飛鉤,繼之以撓鉤,開始強登敵船。

    該艦官兵都是海盜出身,習慣於肉搏戰,跳幫肉搏正合其意,一俟沖上敵艦,他們就大呼小叫,肆意地發洩著他們的狂野殺性,「殺!殺!殺!」喊殺如潮,水兵們不斷的跳上敵船,勢不可擋地在敵船甲板上用冰冷的刀斧毀滅著敵人的生命。

    難得有明軍肯與他們正面交戰,海盜也終於找到了發洩口,另一條中了砲彈的海盜船歪歪斜斜地靠近,倖存的海盜大呼小叫著沖上船來,船上剩下的官兵紛紛迎上去,許滸等將領也紛紛拔刀迎上去。

    蘇穎看得眼熱,扭頭看向夏潯,央求地道:「老爺……」

    夏潯知她心意,蘇穎從骨子裡就充滿著狂野因子,她永遠不是做一個安份享樂的闊太太的料,夏潯倒也樂見昔日雙嶼群盜三當家的颯爽英姿,便微微一笑,道:「走!」說著嗆地一聲拔出長刀。

    雖說允許蘇穎參戰,且知她武技出眾,夏潯還是要她待在自己身邊,由自己照看著才放心。

    夏潯持刀與蘇穎衝到舷梯邊,扭頭瞪一眼興沖沖跟上來的唐賽兒,喝道:「乖乖待在上面。」

    唐賽兒也不知在哪裡尋摸了一柄劍,山東民風尚武,她的父執輩又都是白蓮教中人,所以唐賽兒從小也學了一身武藝,只是一直沒有施展的機會,這會兒不免有點躍躍欲試。

    夏潯匆匆斥道:「上面待著,不聽話打爛你的屁股!」

    夏潯和蘇穎飛身閃下舷梯加入了戰團,嘟著嘴站住的唐賽兒一聽這「懲罰措施」,雙眸突然放出光來。

    地上滿是粘滑的血液,鋼刀斧頭不斷發出撕裂**的聲音,血光刀光處處閃爍,甲板上的血流便不斷彙集、壯大著。

    夏潯夫妻並肩作戰,身邊不斷有敵人或戰友發出瀕死的一聲嘶吼,然後倒下。

    血腥味濃重,一個海盜兵半趴在船舷上,他在跳幫的時候就被一個明軍用斧頭削去了半個腦袋,腦漿四溢,旁邊側伏著一個明軍士兵的屍體,眼睛空洞地張著,尚未完全失去神光的眸子裡映射出一幕幕戰鬥的場面。

    夫妻並肩作戰,夏潯一刀將一個海盜斜肩拉胯劈成兩半,再把殺向蘇穎的海盜踹翻在地,蘇穎則搶上一步,斬下了那顆人頭。

    夏潯抬眼一掃,尋找著勢危的戰士,忽地看見唐賽兒挺了一支短劍,左手一揚,一蓬不知名的黃煙飛起,對面一個凶悍的海盜咳嗽連天,鼻涕眼淚都流下來了,他嚎叫著棄刀,抓向自己的臉面,然後心口便挨了一劍。緊接著唐賽兒靈活地一轉,矮身繞過一具纏滿纜繩的絞盤,伸手一扯繩子,絆倒了一個追來的海盜。

    這時,費英倫拎著一口大板斧,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斧結果了他,大斧把那人的腦袋劈成了兩半,腦漿和鮮血噴了他一臉,費英倫隨意抹了一把,一臉戾氣,毫不畏懼地迎向另一個海盜,斧未揚起,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先嚇了那海盜一個愣怔。

    夏潯眼中頓時閃過一抹異色。

    他沒有看錯,這人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的流浪商人。

    一個商人做不到這樣果斷嫻熟地殺人,更不可能見了血時,露出這樣暴戾十足的神情。

    不錯,費英倫是個海盜。

    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本可以找個角落縮起來,但他不能那麼做,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使他無法適應這種思維,哪怕是寄人船上的時候。

    與敵人遭遇時,絕對不可以轉身逃跑,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信條,並已深深沁入他的骨髓。

    逃跑是可以的,在他們西方,如果指揮官下令之前你轉身逃跑、你跳海避戰,對方絕不會追殺你,追殺一個已經無害的逃兵是不光彩的行為,絲毫不能增加對方的榮譽,反而是一種恥辱。但你一旦逃了,你將被所有的同伴拋棄,就算是你的家人,從此都會漠視你的存在。

    逃兵的生與死將沒有什麼兩樣,活著所到之處迎來的只有嘲諷和鄙視,所以他多年來的海盜生涯,使他形成了一種作戰本能:見到敵人,立即沖上去!

    費英倫本來就是一支海盜隊伍的船長,因為拒絕一股強大海盜的收編,所以跑到遙遠的東方來討生活。

    費英倫的海盜隊伍力量比較小,他本以為到了東方能夠如魚得水,結果到了這裡才知道東方的海盜遠比他們那兒的海盜力量更加龐大,來到遙遠的東方,沒有立足根本,他只得選擇了同最強大的一股海盜合作,這支東方海盜自然就是陳祖義。

    同陳祖義接觸的時候,東西方不同的文化理念,使得東西方海盜的理念也發生了很大的碰撞。

    在西方的海盜船上,船長並不擁有生殺予奪的獨裁大權,他只在戰鬥時才有絕對的指揮權,其它事情一概所有同夥公議表決,比如要到東方來碰碰運氣,就是全體海盜投票表決,他是不可能自己獨斷專行的,見識了陳祖義皇帝般的威風之後,他倒是很羨慕陳祖義的無上權力。

    在他那邊,就連食物都是統一配給的,搶到的財物要按人頭均分,船長只能多拿一份,可是人家陳祖義,漏漏指縫賞賜給手下一點兒,手下都要感激涕零了,這樣的區別,沒法比呀。不過,東方海盜的一些行為,也讓他很看不慣。

    比如,西方海盜從不掛什麼海盜旗,掛著海盜旗讓商船早早看見,望風而逃,再費力地去追趕麼?愚蠢!可東方海盜似乎也講究師出有名,一出海就掛著很拉風的海盜旗子,這一點費英倫很不適應。

    另一方面,西方海盜不允許在船上賭博、偷盜、鬥毆,姦淫婦女的行為更是絕不允許,違者處死,對船員的約束如同軍人,而陳祖義的海盜團體生冷不忌,漸漸把他的船員也帶壞了,而他本就不能擁有絕對的統治權,這一下更難管理船員,叫他很是頭疼。

    偏偏這時,陳祖義又打起了他的主意,那時陳祖義已準備投奔渤林邦,不需要依附於他的那些小型海盜團體了,他以為費英倫從遙遠的西方一路搶掠而來,一定積攢了很多錢,想在卸磨殺驢的同時賺上一把,就對費英倫動了手。

    天可憐見,西方海盜根本沒有東方人那種積蓄的好習慣,他們根本不會積攢什麼財寶,然後藏在什麼「金銀島」上。海盜過的是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涯,手裡只要有點錢,就酗酒、**,恨不得當天就花光了,藏寶攢錢?他們怎麼肯幹這種愚蠢的事情。

    結果,陳祖義固然大失所望,費英倫也失去了他的船和船員,僥倖餘生的他,根本不敢奢望能有向強大如陳祖義這樣的海盜王報仇的機會,他只想回到自己的故鄉去,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日子不好過呀。

    正因為他吃過黑吃黑的虧,深知陳祖義的為人,所以才擔心陳祖義有詐,可他又擔心暴露自己的身份,被這些東方帝國的官兵把他絞死,如今眼見雙方未打照面便大打出手,自己暴露身份的可能大大降低,他還不趁機發洩一下心中的憤怒麼?

    板斧在費英倫的手中揮舞著,肆意地收割著生命,好不快意,費英倫發出瘋狂的獰笑……

    當陳祖義派在港灣外面,以打漁小船身份為掩護的警哨看到大明艦隊駛進港灣的時候,便匆匆趕去通知留在外海等候封堵出口的十艘戰艦,這些戰艦匆匆忙忙趕來時,他們只看到海面上飄浮著許多破爛的木頭碎片,還有許多浮屍,港灣裡還有幾處沒有燃盡的破船,依舊支愣八翹地矗在海面上燃燒著。

    港灣深處,則靜靜地停泊著無數艦船,上面都揚著大明的旗幟,岸上也沒有刀光劍影的場面,遠遠的似乎有一些人正在搬運著屍體……

    短短時間,塵埃落定,試圖打劫大明艦隊的陳祖義甚至沒有等到他安排在外的伏兵趕來,就已冰消瓦解、一潰千里。

    領頭的海盜首領倒抽一口冷氣,急急命令:「快快轉舵,去南港找施進卿,一齊逃了吧!」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5 09:04
   第1013章 身後天下事

    渤林邦了舊港一戰,明軍殺海盜五千餘人,俘五千餘人,逃亡者寥寥,燒敵艦十艘,嚴重損毀多艘,餘者盡被剿獲,陳祖義倉惶逃跑,被大明騎兵生擒活捉,用魚網兜住給提了回來。

    當天下午,駐紮在南港的施進卿率領艦隊趕來投誠,自舊港逃出去的那十艘艦船上的陳祖義黨羽盡被施進卿抓獲,其首領都捆了來。

    鄭和下令將陳祖義的一眾心腹堂羽盡皆斬首,唯獨留下陳祖義一人,囚於大艦上,等待將來解縛回國,由皇帝治罪,悲催的陳祖義注定要在不見天日的牢艙裡住上一年甚至兩年之久了。

    因為施進卿揭發陳祖義奸謀有功,鄭和任命他為「代大明舊港宣慰使」,主持舊港政務。之所以給他的官職上加個代字,是因為委任如此等級的官吏,必須由皇帝陛下親自任命,渤林邦國的名字也就此改成了舊港,以此宣示歸屬大明所有,而非獨立一國。

    施進卿喜出望外,他很清楚,所謂等待大明皇帝來任命,不過是走個過場,如今他既做了這雖不稱王,卻實同土皇帝的大明宣慰使,就注定了是大明在海外的一方諸侯,皇帝陛下是不會輕易更改任命的。

    施進卿是讀書人出身,心裡的正統觀念還是很重的,如今從一個海盜驟然成為天國上朝的一方諸侯,他的心中頗有一種終成正果的喜悅,對大明算是死心踏地的臣服了。

    鄭和又召集施進卿及其手下一干首領和本地土人的部落首領,向他們宣明了陳祖義的罪名,以及將渤林邦國改稱舊港、從屬大明的緣由,施進卿一夥人自無異議,本地山民、漁民的那些族長首領們也是唯唯喏喏,完全沒有亡國的激憤,倒令暗自緊張的鄭和鬆了口氣。

    這個地方所謂的國家和國王,比不了安南那種從秦漢時期就大量汲取中原文化,已經形成封建制小朝廷的王國,這個地方的王,其實就是山民土人共推的一個勢力最大者,代表該島與外界聯繫而已。所以其統治體系鬆散的很,各土人山民部落也根本沒有國家的概念。

    若非如此,陳祖義也不至於輕易就能取代麻那者巫裡成為該國國王,而該國上下無一人反對他了。故而對鄭和的任命和安排,這些土人山民漁民們,只是唯唯聽命,毫不反對。大首領是稱王還是叫宣慰使,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兩樣,能攀上大明做總後台,他們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之後,鄭和又代表大明天子,向他們宣讀了永樂皇帝曉諭海外流民的詔書:「爾本國家良民,或困於衣食,或苦於吏虐,不得已逃聚海島,劫掠苟活。朕唸好生惡死,人之同情,帝皇體天行道,視民如子,當洗滌前過,咸俾自新。故已獲者悉宥其罪。就俾齎敕往諭爾等,朕已大赦天下,可即還複本業,安土樂生,共享太平……」

    這道詔書可不是鄭和代擬的,而是他出發前永樂大帝就針對南洋多中原遺民所下的一道聖旨,那些唐宋時期就移民南洋的就不用說了,但是還有許多移民,是元末明初與朱元璋爭天下的幾位失敗者逃出中原的舊部,還有就是如施進卿這樣苦於衣食被迫從盜,或者犯了罪逃出中原的逃犯。

    朱棣下這道聖旨給他們,盡赦了他們的一切前罪,有那願意歸國的便可放心回去,若有那已在南洋紮下根來,不願回國的,朝廷自然也不會勉強他們。

    這道聖旨宣罷,連同揭發陳祖義罪行的公文,由書辦謄寫多份,施進卿就派了人,代為傳達到尼科巴、巴拉望、麻尼拉、爪哇、婆羅洲等島國去了。

    此一舉,一則宣揚陳祖義罪行,免得諸國妄生揣測;一則是借此曉諭諸島中國移民,讓他們自擇取捨;一就是殺雞儆猴,告誡心懷不軌者了,可謂一舉三得。

    ※※※※※※※※※※※※※※※※※※※※※※

    鄭和在島上忙著宣撫軍民、安排政務、處置降俘,同時協助幾位大木材商在此地安家落戶事宜的時候,夏潯也沒閒著。他並沒有上岸,一直待在許滸艦上,此時被他用作客廳的艙中,夏潯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悠然地喝著茶,瞟著面前的費英倫。

    費英倫完全沒有了他執斧殺人時的剽悍,他站在那兒愁眉苦臉,一臉無奈。費英倫受傷了,他的一隻眼睛受了傷,戴了一副黑眼罩,更像夏潯心目中的海盜形像,但他面對夏潯的詢問,堅持說他是一個善良的航海家、一個一心要還清債務的有責任心的商人,任憑夏潯如何盤問,他始終不改口。

    許滸聽得不耐煩,說道:「***,這傢伙敬酒不吃吃罰酒,國公把他交給我,我來整治,不信他不招!」

    因為費英倫幾乎完全不懂漢語,許滸的吳地方言味兒又濃,根本不怕他能聽懂自己對夏潯的稱呼。

    夏潯笑吟吟地擺擺手,直視著費英倫,突然問道:「你敢對著你的上帝發誓,說你沒有撒謊麼?」

    通譯用阿拉伯語重複了一遍,費英倫毫不猶豫地以手捂心,鄭重發了誓言。

    夏潯微微蹙了蹙眉,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這貨來自威尼斯恐怕不假,他沒必要在這一點上進行隱瞞,不過他改變信仰這事,倒底是真心皈依,還是權宜之計?夏潯微微眯起眼睛,對通譯道:「你再問他一遍,這回不要把上帝譯成安拉,譯成god!」

    夏潯也不知道威尼斯人用的是什麼語言,知道了他也不會說,但英語他是懂的,他相信費英倫即便不是很精通英語,以他海上漂流,周遊天下的見識,也一定知道god指的是什麼。

    那通譯還真不知道中文中的上帝還可以譯成這個發音,他也不知道這個發音是哪一國的神靈,只管按照夏潯的吩咐對費英倫又說了一遍,費英倫臉色一變,果然遲疑著不敢作答了。他是海盜,他不介意說謊,可要他以上帝的名義說謊,他不敢。

    敬畏鬼神的人,心中總有一個底限是他不敢觸及的。

    夏潯直視著他,忽然又對通譯道:「你再告訴他,如果他是海盜,我有重用。如果他再說自己是什麼商人,我就把他綁到錨上,丟進海裡,去跟海龍王談生意!」

    費英倫聽了通譯轉述的話,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沒有作答。

    夏潯忽又呵呵一笑,微微帶些狡黠的神色道:「費英倫先生,你應該知道,很多以商人名義出海的人,其實都有另一重身份,他們可以做生意,但是碰到了肥肉,也不介意幹上一票,你懂我的意思麼?」

    費英倫聽了通譯的話,一隻獨眼突地放出光來,鼻息也有些粗重了:「夏先生,你……你是說……你也是……」

    夏潯溫文爾雅地點頭:「不錯,現在……你是否可以對我直言了?」

    費英倫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時代,南海商人至少有一半有海盜背景,而西洋何止一半,幾乎百分之百都是半商半盜,甚至許多公爵、伯爵也扮成海盜領著騎士們出海撈偏門,英女王敢公然把一個大海盜封為爵士,若非此前官方人員客串海盜已蔚然成風,她豈敢冒天下之大諱。

    正因如此,費英倫絲毫沒有懷疑夏潯的話,他現在一無所有,夏潯能打他什麼主意,他唯一可資利用的只有他縱橫七海所積累的知識和見聞,所以費英倫很爽快地承認了。

    他像遇到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似的,熱切地對夏潯道:「我承認,正如夏先生所言,我是一個海盜。夏先生是需要我的幫助麼?」

    夏潯笑而不答,扭頭對通譯道:「給費英倫先生換一個房間,調到二層去,另外,膳食標準提兩級。」

    客廳的後面是一個小房間,本來是會客間隙用來小憩的,現在房門被反鎖著,舷窗也被關緊,房間裡光線昏暗,裡邊關著一個人。這人正爬在榻上,耳朵貼在艙壁上傾聽著前邊隱隱傳來的說話聲,昏暗的燈光下,那身子纖細苗條,四肢修長、曲線流暢。

    客艙裡沒有聲音了,小狗似的趴在那兒偷聽的人坐下來,背倚艙壁,抓起枕頭砸到對面艙壁上去,小嘴撅了撅,憤憤地道:「關我禁閉!說話不算話!」

    客廳裡,只剩下夏潯一個人了,靜悄悄的。

    桌上不知何時攤開了一副地圖,那是鄭和上次下西洋時所緩就的,上面的海域、地理、國名繪製的非常詳細。

    夏潯的手指在舊港的位置點了點,然後依次劃下去:阿魯、蘇門答剌、南巫裡。再從南巫裡出發,橫越印度洋的孟加拉灣,到達錫蘭山。從錫蘭繞過印度半島,便會到達印度的小葛蘭、柯枝、古裡(今卡利卡特,位於印度半島的西南端)。

    這裡,就是上一次鄭和船隊駛到的終點,而朱允炆的消息也正是在那裡出現、在那裡消失的。所以,上一次的終點將成為本次遠洋的,他們還有很遠很遠的路程要走。而那將要走的路,在地圖上還是一片空白,等著他們去探索、去發現。

    夏潯喃喃地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建文皇帝,你真的被羅大人藏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麼?羅大人把你藏起來,一者全了君臣之義,二者可以讓錦衣衛長盛不衰。身故十年,依舊可以影響政局……,如此心機!如此謀略!我不及他……」
ladmantw 發表於 2012-8-25 09:05
   第1014章 樹欲靜

    艦隊在舊港停泊了十五天,然後繼續出發,這時張熙童已率他的艦隊趕來與之匯合。

    艦隊會師以後,從舊港出發,一路所向,經阿魯、蘇門答剌、一直到南巫裡……

    這一路,不斷有商團離開隊伍,也總有新的商團加入進來。

    從大明出發時,艦隊大小船隻、軍艦商船,全部加起來僅三百多艘,如今雖分出幾支艦隊執行各自不同的探索任務,一路上也總有商團就地紮根,退出遠洋行列,艦隊的總船舶量還是暴增到了四百六十二條。

    他們在南巫裡停泊了較長的時間,因為從此下去,要橫越孟加拉灣,需要補給較多的物資。

    鄭和在此會唔了南巫裡王,賜予其王金織文綺、金繡龍衣、銷金幃幔及傘蓋等禮物,南巫裡王欣喜不勝,盡其可能地對大明艦隊給予了種種便利條件。

    該國的豪商巨富們自然也抓住這個機會,紛紛加入艦隊,借助大明艦隊強大的武力西行淘金。好在,這些商船完全是自己負責行程中各種補給的,沒有給大明艦隊增加這方面的負擔。

    幾天後,一切準備停當,這支滾雪團般壯大到五百零六條船的艦隊啟程了。

    他們的下一站是錫蘭山(斯里蘭卡),在那裡休整一下,補給食物和飲水之後,再繞過印度半島,就能到達鄭和上一次遠洋的終點:小葛蘭、柯枝和古裡。

    巨艦乘風破浪,夏潯、鄭和、張熙童等人站在船首,眼前碧波萬里,浩渺無邊。

    鄭和向夏潯介紹道:「由此下去,就是錫蘭國。我上一次來時,該國國王是阿烈苦奈兒,這人正當壯年,如今尚未過得多久,該國國王應該還是他。此人殘暴貪婪,經常縱容手下扮作海盜劫掠來往船隻,他縱兵為匪已是公開的秘密,,奈何他矢口否認,諸番畏他兵勢強大,也奈何不得他。」

    夏潯目光微微閃動,說道:「雖說如此,以我大明兵勢之強,料他也不敢下手吧?」

    鄭和笑道:「那是自然。上一次我來時,阿烈苦奈兒雖未對我艦隊有所刁難,但是對我頗為冷淡,我便沒有在此多做停留,到了柯枝之後,向人打聽起錫蘭情形,我才瞭解到較多情形。

    這錫蘭崇信佛教,國內有一聖山,山頂有一個奇怪的印跡,形如一個大腳印,傳聞是釋迦牟尼用來辯識信徒的聖物。山上寶石甚多,每當暴雨時節,雨水奔流而下,匯聚成溪,常常挾帶有大量的寶石於泥沙之中衝下來。

    因而更受信徒崇敬,但凡往來使者,都要上山虔誠禮敬。我上一次來,並不瞭解這些,想來該國國王冷淡,就是因為我沒有朝覲他們的聖山,故而受到冷遇,我想,到時主動提出去聖山朝覲,以此善意舉動,緩和彼此關係。」

    許滸聽了忍不住道:「公公何必委曲求全呢!所謂錫蘭王勢大,難道還大得過咱們大明的艦隊?咱們把艦隊開進港口,炮口對準岸上,看那錫蘭王是否還敢藐視天朝!」

    另一員水師大將也道:「不錯!我在南巫裡時便聽說,海灣這邊,以陳祖義勢力最強,海灣那邊,以錫蘭王兵馬最盛,咱們打那陳祖義,如殺雞屠狗一般,那錫蘭王若是不敬,便擒了他來,與陳祖義作伴!」

    鄭和斥道:「我等奉聖諭西來,與天下萬國交好,豈能如此好戰?兵者,國之大事!前番,我等立滿剌加王,捉渤林邦王,雖說陳祖義自有取死之道,可難保諸國不心生忌憚。如果咱們再把那錫蘭王捉了,你叫南洋諸國怎麼想?」

    夏潯也道:「意氣之舉,實不可取,國與國之間,可比普通人交朋友要難上許多。兩個人只要意氣相投,就能成為朋友,而國與國之間,有著諸般利益摻雜其中,又有不同的民俗風氣,要想達成友好,那是需要耐心的,豈能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夏潯說完,輕輕一拉鄭和,鄭和會意,與他走到一邊,夏潯低聲道:「公公,上一次,公公是在古裡一帶聽到建文消息的,所以,到達錫蘭國後,我想,便帶雙嶼艦隊,扮作海盜先行上路,早於公公抵達該處,做一番秘密查訪。」

    鄭和道:「嗯,過了錫蘭山,此後諸處,國公都要走在鄭和前面,古裡一帶還好說,再往前去,我們不曾到過,不管是海域水情,還是地理風俗,一概不知。國公行在前邊,無異於先行探路,風險難免,千萬小心。」

    夏潯笑道:「無妨,我已有了一個極好的嚮導,料無大事。雙嶼衛舛傲不馴,我也恐他們惹是生非,把他們帶在身邊,可以加以約束。如果萬一有事,他們都是海盜身份,公公也可一推了之,自與我天朝無關,免得壞了陛下名聲。」

    鄭和會意,兩人對視一眼,嘿嘿笑了兩聲,都有點老奸巨滑的味道。

    不遠處,張熙童一眾文官正搖頭晃腦,吟詩作賦,那詩賦隨風飄來,隱隱入耳,兩人對視一眼,又有些好笑的味道。

    這一趟來,文官們對下西洋是不遺餘力地支持,隨船而來的官員們也是不辭辛苦,如此行徑,與朱棣拍板改朝貢貿易為自由貿易、允許文官參與遠洋之前,實是判若兩人。說到底,還是利益作祟。

    下西洋太賺錢了,因為太賺錢,而某些人卻賺不到,甚至是堵死了他們的財路,自然招致瘋狂的反對。

    朱棣一朝,重大工程數不勝數。六次下西洋、每次出行艦船數百艘、水卒數萬人;五次征漠北,動輒大軍數十萬大軍、三次大規模的討伐安南、萬里大遷都、大興土木修築京師、疏通大運河、修撰永樂大典、修建萬里長城……

    以某些敗家亡國的帝王教訓,夠永樂大帝亡國十幾次了,但是朱棣的王朝一直穩穩當當的,甚至越到永樂後期越敢花大錢,最後還留給兒孫一個仁宣盛世,是朱元璋留給了他花不完的錢麼?

    朱元璋建國前,天下大亂,等把北元趕出中原,天下已成了爛攤子,朱元璋三十年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確實讓國家走上了正軌,讓大明接近了小康水平,但是絕對還沒到隋文帝時富得流油的地步。緊接著四年內戰打了稀哩嘩啦,朱棣登基時可不富裕。

    永樂之後,朱高熾只做了一年皇帝,所謂仁宣盛世,其實有點名不符實,從登基到駕崩僅僅一年,他能對國家經濟產生多大影響?僅僅幾個月,他就能讓朱棣「弄散了架的」大明朝再度暴富?

    而朱瞻基也僅僅做了十年皇帝,這中間還有搶皇位、平皇叔的戰爭。在這十年間,又有鄭和的第七次下西洋,王景弘的再下西洋,如果朱棣真的航海敗光了家當,留下一個爛攤子,朱瞻基還能十年間敗出一個「永宣盛世」?

    問題就在乎,朱棣沒有做到平衡,對各個利益集團的平衡。他的下西洋,富的是朝廷和皇家,受益的是平頭百姓,把那可以左右朝政的、力量最龐大的中間階層給扔到一邊去了。

    而今則不然,自上而下,各個階層俱享其利,自然就能做到如西洋諸國航海一般,舉國上下一致支持,龐大的文官集團從下西洋的反對者變成了擁戴者,更是不遺餘力地為其找到了無數的理論依據。

    夏潯的想法是對的,不管怎麼說,文官集團是大明的文化精英,是左右政治和文化進步的主要力量,是左右民族進程的中堅力量,把他們扔到對立面,絕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把他們拉進來,才能成為促進進步的積極力量。

    如今,這種力量已經開始產生作用,換作以往,把滿剌加從暹羅國割離出來,擒陳祖義而不還政於前渤林邦王之子,還不被這些文官以道義之名口誅筆伐,抹黑得一塌糊塗?更不要說派官兵以海盜名義出海了。

    而現在呢,他們悠哉悠哉的,對艦隊一路下來種種行為全無異議,儘是歌頌讚美,就連方才兩位水師將領殺氣騰騰的話,站出來表示反對的居然也只有夏潯和鄭和,而非這些一向以聖人門徒自居的鳥人。

    小艙房裡,唐賽兒眼淚吧喳的向蘇穎訴苦:「穎姨,人家被關了好久好久好久了,到底什麼時候才放人家出去呀?」

    蘇穎道:「這一次,我都不會向著你說話!你雖習過武,終究是個女孩兒,氣力不足,哪能跟那些凶悍的海盜們比?船上冷箭飛斧、標槍不斷,萬一傷了你呢?你跟船出來,是他答應過的,萬一你有個好歹,你叫他回去以後如何面對你娘,怎麼向她交待?」

    唐賽兒抽抽答答地道:「人家以後不敢了,保證聽話還不行麼?」

    蘇穎在她額頭點了一下,恨道:「你這丫頭,真不省心!好啦好啦,我去跟他說說,早點放你出去就是了。」

    「嗯!穎姨最疼我了!」

    唐賽兒破啼為笑,討好地看著蘇穎,蘇穎瞪了她一眼,起身走出去。

    房門一關,唐賽兒臉上還掛著淚珠呢,便忙不迭爬到窗口,伸手一推,那窗子本來卡死了的,也不知幾時被她給弄開了。唐賽兒手忙腳亂地便往回收線:「壞了壞了,耽誤這麼久,魚一定脫鉤了,啊!居然還在!好大的魚!」

    片刻功夫,一條大魚被拖進船艙,唐賽兒抱著活蹦亂跳的大魚,彷彿年畫上懷抱大紅鯉魚的童子,大魚一陣撲騰,唐賽兒跪坐不穩,「哎喲」一聲就倒了下去。

    她有魚線、魚鉤,居然還有魚餌,看樣子,她絕對沒有在船艙裡關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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